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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题叶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莽莽你别在这个时候惹我。


    31


    整间民宿在这个旅游淡季里吵闹得太过突出,而且显得过于护短。


    毕竟如果抛开那块纱布不提,竹辞忧脸侧的肿胀看起来要更加瞩目一些。


    “杠子。”竹听眠喊她把抹布从竹辞忧嘴巴里拿出来,瞧见李长青正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她。


    对视两秒,他眨了三下眼。


    竹听眠趁乱扫了一眼忙于清理嘴巴异物而无暇顾及其他的竹辞忧。


    “李长青,你跟我上去解释清楚。”


    李长青答应着跟过去。


    包装车间里,刚刚成型的药皂被迅速包装起来,装入精美的盒子里。自动化的包装设备高效运作,将一盒盒药皂整齐码放,准备运往各地。


    “我们的藏皂在大网站和渠道销量都很稳定,这几个眠还有上升的趋势呢!”卓嘎一丝不苟的汇报着药皂生产和订购的情况,“每个订货殇都对我们的产品很认可!”


    “踏踏实实地爬山,昆仑上也能上去!”竹听眠肯定地拍了拍卓嘎的肩膀!


    “多亏阿散莫,我们才能过上充实而快乐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珍宝!”卓嘎说到激动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意义,如果一味的依附别人生活,就和迷路的驮马,只会让自己迷失在茫茫雪山上。”竹听眠目光坚定地看着卓嘎。


    这一刻,李长青忽然意识到,她的内心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洲”,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是你的善良解救了他们!不但治愈了他们的疾病,还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卓嘎对竹听眠很尊重,“如果不是您的资助,我们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工作?”


    “不要这么说卓嘎,个人的智慧永远汇聚不成拉萨的河水,你们的选择同样重要!在这里你们和我一起创造了价值!”


    在工厂的一角,还有专门的研发区域,一群科研人员在那里专注地研究着新的配方和技术,试图不断提升药皂的品质和功效。


    随后,卓嘎又给竹听眠介绍了新品研发的进展,竹听眠从包里给卓嘎取了一张清单嘱咐她可以安排研发调整。


    等转完厂区,卓嘎把三人请到了一间办公室,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包裹出来递在竹听眠面前:“这是所有那木色拉姆为你准备的礼物!”


    “这是最新研发的玉妍皂,用来洗澡能舒缓经络,具有长期使用美白嫩肤得功效哦!阿散莫的皮肤和雪莲一样洁白,会受到高山上的厉风伤害,得好好保护才行!”


    “谢谢大家!”竹听眠没有推脱收下了玉妍皂。围绕着木卓巴尔山有许多村落小镇,最近的镇子名叫八宝镇,离扎基寺有十几公里路,镇子不算大,古香古色,旅游旺季游客众多,也算繁华。


    李长青与竹听眠并排走着,身后跟着兰青卓玛,她平时也难得下山,整个人也显得格外开心。


    八宝镇四面环山,溪流蜿蜒,成群的牛羊及错落有致以及藏居村寨星罗棋布,厚实的石墙,坚固而庄重,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精雕细琢着素油画雕塑,平坦的屋顶上,偶尔可以见到红星红旗,五彩斑斓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正巧赶上镇上的“白拉姆”节,繁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色彩艳丽,编织精美的藏袍藏绣。


    海市人民中心医院。


    一队壮硕的黑衣保镖,亲自将药丸护送到VIP病区重症医学科病房门口……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群保镖,从领头的人手上接过保险箱便匆匆的回到了手术室。


    病房内,呼吸机和检测仪在有规律的运转着,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三日后,手术如期进行。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被派在收拾室外等候的行政秘书焦急的拦住了竹听眠饭后洗净了手后,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去过皮的柏树泥和雕满莲花的石碾取了出来。


    只见她先把柏树泥放进石碾槽里,然后又依次加了不少花草进去。


    加入了藏红花、麝香、红白紫檀香、豆蔻、穿山甲、甘菘、冰片等香料,使劲碾磨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百无聊赖,李长青忍不住走到竹听眠身边。


    竹听眠边碾磨边揉搓,嘴里念念有词,对李长青的问题置若罔闻。


    李长青不满的挑了挑眉,这个女人竟然无视他?


    青兰卓玛此刻写字写的脑瓜疼,让她识药、采药、制药都没问题,单单这个写药方,她每次都觉得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


    纸上的小蝌蚪游啊游啊,每次都把她送到了梦里的大草甸上。


    “嘘!”青兰卓玛走过去对李长青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江阿佳,阿散莫在制香,不能和人说话。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她,免得玛拉布孜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丁真不识趣的跑过来用头拱了拱李长青的腿,“江阿佳你看,丁真多喜欢你!”说着自然地拉起李长青的手,示意他抚摸丁真的额头。


    李长青从没有被人这么亲近过,不自然的把手放在了丁真额头上,真的毛很柔软细腻,就如同散落在扎基寺每一处角落里和煦的阳光,细细碎碎,却能融化黑夜留下的冰雪。


    被抚摸的舒服,丁真乖巧如听话的孩子,蜷曲着身子依偎在李长青脚旁。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藏香是给我们供奉的佛祖和神仙供奉的食物,是很神圣的!”青兰卓玛解释。


    “只有能感受尼拉旨意的使者才能制香!”说着,稚嫩的脸蛋上浮起崇拜。


    “尼拉?”李长青问。


    青兰卓玛肃穆的合手朝四周拜了拜,解释道:“‘尼拉’用汉语解释,就是你们内地人口中常说的神佛。”


    “制香过程中,制香的人和器皿都是一尘不染的,制香人的心也要和天山的雪一样纯净,才能让制好的香在点燃的时候,将祝祷者的心愿送达神佛住的地方。被神佛看到,所以你不要打扰阿散莫了,知道吗?江阿佳!”


    对于藏密文化,李长青早有涉足,这也是他笃定此行的目的。


    内地不少名人商贾都对藏地古老而神秘宗教信仰感兴趣,对于高原圣地趋之若鹜。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王医生取下口罩,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如释重负:“这次的手术很成功。简直是医学奇迹!”


    秘书惊喜:“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王医欣喜解释:“病人的病灶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病变和损伤的血管竟然奇迹般地发生自愈!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是那些药丸起到了至竹重要的作用!


    他迟疑片刻,才问道:“张秘书,我想要问一下江总送来的那些丹药,是从哪里得到的?我能不能对它进行留样研究……”


    要是这个药能大批量生产,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病患的生命!


    光是想着,王医生都觉得有些兴奋。


    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味药!


    听见他的话,秘书的脸色却是瞬间变了。


    这可是他们集团新研究的秘密,当然不可能这么直白的告诉外人。


    手术成功了就行,其余的这些医生没有必要知道。


    秘书毫不客气,说道:“王医生,不该你管的你还是少动心思的好!我们江总的脾气你是明白的!”


    王医生尬笑一声,点头道:“你放心吧,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泄漏的。”


    秘书看着王医生里看的身影,马不停蹄地李长青拨打电话。


    “江总,手术很成功,就连王教授都说,您送来的药太神奇了!”


    “我知道了,保密工作做到位。”


    挂电话,站在落地窗前的李长青不自然的望了一眼橱柜上水晶相框里与母亲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当年母亲最后一次去藏地寻找治疗脑部疾病的药物拍下留念的,如果当时母亲成功找到神药,是不是就可以幸免意外?


    江宅所在的皇甫壹品是江市市中心地价最贵的小区,在寸土寸金的江市,皇甫壹品与世隔绝,单独开发,三面环林绿化,正对黄浦江,夜晚降临站在全景阳台上,即可欣赏逶迤绮丽的夜景,宛若钻石明珠闪烁。


    此刻正值午高峰,看着不远处环城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李长青忽然有点想念扎基寺的古树、蓝天和远方巍峨神秘的雪山,还有竹听眠掘强认真的脸庞。


    手术成功了,藏药配方他势在必得。


    “丁铃叮铃……”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秘书焦急的声音响起,“江总,出事了!患者家属将他母亲病好的消息发了朋友圈。虽然我已经第一时间让他删除了信息,可我们出资治疗病患的信息还是被泄漏了。”


    乌奴龙胆喜冷耐寒,秋冬交替的季节,百花凋零乌奴龙胆却在此时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它们临风开放,随雪摇曳,一片片一簇簇,以淡雅素静之美开辟着风雪中的如火如荼。


    乌奴龙胆全身可入药,尤其是它的根部,富含黄酮苷、鞣质、氨基酸、有机酸、甾醇、酚性物质。可以清热解毒止泻治疗感冒发烧,具有很好的止咳、平喘、润肺、激活免疫的作用。可由于它生长在高原恶劣的环境中,所以导致产量不高,鲜少被人采摘。


    他不知疲倦地继续前行着,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长时间,高山的地貌悄然发生了转变。


    曾经那杂草丛生的山坡此刻变得较为平坦,偶尔可见巨大而嶙峋的石块,石块之上还覆盖着一蓬蓬尚未融化的冰雪,而光秃秃的地面则铺满了拳头大小的砾石。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然踏入了砾石区,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寻觅乌奴龙胆的踪迹。


    忽然,就在不远处的几块石缝旁边,他瞧见了一片片、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它们淡雅而素静,却又仿佛在这风雪之中热烈地绽放着,犹如在开辟着属于自己的绚烂天地。那便是他苦苦追寻的乌奴龙胆,在这艰苦的环境中绽放出别样的美丽与坚韧。


    竹听眠赶忙取出腰间的工具,小心翼翼的将乌奴龙胆连根挖了出来。


    就在她欣喜的时候,起身却发现巨石之后一只高原雪豹正目光凶狠的盯着自己。雪豹是高雪最敏捷的狩猎者,矫捷而凶猛。


    雪豹体长约莫一米多长,尾巴犹如一根长长的鞭子。它浑身覆盖着一层浓密而洁白的皮毛,如同雪花般纯净,闪烁着莹润的光泽,背部点缀着不规则的黑色圆环斑点,好似一朵朵神秘的花瓣绽放在它的身上,肌肉线条在皮毛下若隐若现。


    一双杏仁状的眼睛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芒,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尖锐而锋利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冬季即将来临,高雪的动物需要积蓄食物,补充能量,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雪豹嗅到了猎物的美味,又怎么会错过时机,猝不及防猛然扑向竹听眠。


    竹听眠起身朝侧面一闪,换乱之中脚踩到了块松动的岩石,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径直摔倒滚下了山坡。


    厚实的藏袍保护让她没有被擦伤,不知滚了多久,身体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而雪豹并没有放弃追捕,一直跟着她追下了山坡,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绝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间藏着一个狭小的山洞,山洞仅容得下一个人,雪豹健硕的身子根本钻不进去。


    她手忙脚乱地赶紧起身,顿时一阵酸痛从脚踝处席卷而来,显然是摔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但此刻已顾不得脚上的伤痛,她踉踉跄跄地朝着不远处的山洞跑去,到了山洞口,闪身钻进了山洞里。


    进了山洞她取出手电筒四下打探一番,发现这个山洞是典型的“葫芦”洞,口小肚子大,足以容下她在里面自由行动,她先确认了包里的药材无恙,才找了一处平台的高地坐了下来,裤腿掀开,左脚脚踝红肿。


    竹听眠检查了伤势,判断普通扭伤,取出随身携带的跌倒药敷在脚踝扭伤的位置,冷静下来思考离开这里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只雪豹身姿矫健地从山腰跃了下来,每一步的踩踏都带着沉稳与力量,爪子尖锐无比,轻易就能抓破坚硬的地面或岩石,在风雨的映衬下,雪豹宛如一位来自荒野的神秘王者,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息。


    当它发现猎物钻进了山洞后,雪豹竟出人意料地并不着急,反而像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一般,静静地守在了山洞口。


    忽然洞口不远处的闪光点吸引了雪豹的注意,雪豹警惕的用厚实有力的利爪拨动了一下闪光的来源。


    “滴滴……”


    gps信号定位器随机发出了定位接收信号报警。


    竹听眠在心里盘算着,现在脚踝受伤,外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蒙蒙细雨由弱转强,吧嗒吧嗒还夹杂着冰晶。现在离开肯定是不可能了,应该只能勉强在这里住一晚了。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偶尔还有牦牛、藏羊穿街而过,看到的人都会纷纷避让。


    “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今天是我们的“白拉姆”节,也叫仙女节。”竹听眠也没想到自己会歪打正着带李长青下山遇到了“仙女节”。


    青兰卓玛兴奋的补充道:“这一天,藏地的女子都会早早起床梳妆打扮,集体相约外出游玩,去煨桑、为班丹拉姆女神供奉糌粑和酒,到白拉姆像前焚香祈祷,为自己的将来许个好愿。希望女神能保佑自己永葆青春、美丽常驻。”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挡在了李长青面前,她怀里的小羊不安的“咩……咩……”叫着。


    “阿佳,和我的小羊合个影吧?一张照片只要十块钱哦!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她说着还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在藏区有很多小孩,专做这种生意给外地游客的。


    李长青下意识往身侧看了过去,望着她那张白皙地面庞,此刻自己和她宛若两个外地游客,片刻的恍惚,与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她,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李长青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多说。


    竹听眠已经抱起了小羊羔,转头看李长青还愣在那里,冲他招了招手:“站着干什么,你难道不想拍照吗?”


    李长青走了过去,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阿佳阿吉你们站近一些!”


    小女孩招了招手,李长青往旁边靠,他这才举起了相机,‘拉擦’两声后,得力拍的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照片中,高大俊朗的男人与穿着藏服的女人并排而站,两人靠的距离有些近,姿态显得有些暧昧,怀里还抱着小羔羊,显得宁静又美好。


    李长青看得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将照片收了起来。


    然后,转过头冲竹听眠笑笑:“你说丁真看见这张照片,它会不会吃醋?”


    “可能会吧。”


    拍完照后。


    李长青从钱包里拿了张50出来,递给了女孩,“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道谢:“谢谢老板!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说完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人走远了,竹听眠才冲他挤了挤眉毛,笑着:“你干嘛多给她钱呢?是觉得她在讨生活吗?”


    “嗯?”李长青疑惑,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


    才听见竹听眠解释:“今天是白拉姆节,女孩有上街找男人要钱的习俗,刚刚那个女孩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是上等的天珠,品相绝佳,价值连城。她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她的乞讨增加一分尊严和乐趣而已。”


    李长青忽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惭愧,也忽然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能够打动人心的也许不是金钱,而是真诚与信仰。


    又说了些寒暄的话,便带着李长青和青兰卓玛离开了。


    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公路尽头的工厂,李长青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家工厂是你办的?怎么都是女工呢?”


    “对,当初这些女人得了疾病,痛不欲生,我希望帮她们恢复健康,就开办了这家工厂。”竹听眠解释道。


    青兰卓玛在旁若有所思地解释道:“藏地的姑娘长大就要嫁人,整日留在家里劳作,然后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哪怕是这样,一部分妇女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些人是因为积劳成疾,有些是心里过度抑郁导致身体出现问题。阿散莫是为了救他们。”


    “那么多的女人不回家在这里工作,不会引起家庭的矛盾吗?”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但藏地很多地区还保留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制度。


    “家庭的根本矛盾来源于生活保障不能满足,现在他们能靠劳动获得更多的财富,他们的家人自然乐意。”


    “这所药皂厂是我们阿散莫办的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家里的女人能在这里帮忙是受到了玛拉布孜的眷顾,自然不会说什么啦。”


    在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信仰的力量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根本。李长青听到客厅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他在车水马龙的都市生活,从没感受过人与人之间最朴实的温情,所有主动的示好对他而言都是有的放矢。


    耳闻脚步声,竹听眠回眸望了一眼,正好与李长青四目相顾。“啊,阿散莫,阿佳说的这个是很棘手的病吧?”青兰卓玛之前在医术上看到过“脑疝”这个词。


    竹听眠水眸闪烁,“你们那的医院没有治疗方法吗?”


    “我的母亲目前在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好,专家已经给她用最先进的仪器做了治疗干预,可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她年纪大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无法实现。”李长青眼中星光闪烁,“所以,我才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找你。”


    “阿散莫,阿佳的姆妈会好吗?”


    “不是没有办法。”竹听眠语气平淡的答到。“只是……”


    “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李长青不等竹听眠说完,斩钉截铁地说道。


    竹听眠自幼和师傅在木卓巴尔山生活,对于亲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她隐约记得他们也来自遥远的城市,可后来为什么把她留在藏地,她却一无所知。


    “我很理解你远道而来找我帮忙的心情,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人和你一样,对于家人的爱,是无私的。可是你母亲的病情严重,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起死回生,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是百分百可以治愈的,你愿意承担这一切吗?”


    竹听眠不忍心拒绝李长青,救人治病是她的初心。


    “我愿意。”李长青不假思索答道。


    “等你伤势痊愈,就回去吧。”李长青星眸微阖,眼底划过一丝狭促,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恐怕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问题了。


    青兰卓玛摇了摇手上的扫帚,不耐烦的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助理被扫地出门,声音提高了不少,“小丫头不识抬举!”


    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了不远处的李长青身上,面色凝重,老板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藏袍?自己出师不利,被看个正着,怎么解释?助手整箱和李长青打招呼,却被李长青犀利的眼神制止。


    李长青自然的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威胁道:“离开这里,不许让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我有想起事情交给你处理!”


    助理闻言,没有多纠缠,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青兰卓玛见助理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赶走,还不忘挥挥手上的扫帚喊道:“真是乌鸦扮金鸡!赶紧走吧”


    等阿散莫从山上采药回来已经到了晌午,一直在客厅百无聊赖的李长青一眼就看到从远方成风而来的她。


    微风拂过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如同美丽的百灵鸟,妩媚欢快。


    等走近了,他看到她的裙角沾满了泥泞,可并不影响她的清新,额上还滲着细密的汗珠,明亮清澈的双眸饱含晶莹,善意的望着自己。如同墙壁上的飞天仙女,又是一幅美景。


    见惯了都市的精装美人,猛地瞧见这样灵动的美人,李长青也有片刻的慌神。


    “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坐在这里?”经过了孝心的试炼,竹听眠对李长青多了几分认可。


    好看的眉心微蹙,聚拢了一丝乌云。


    “没什么大碍,感觉还不错。”李长青目光转移在了竹听眠背着的药篓上。“我帮你拿?”


    “不用了。”很自然的拒绝。


    李长青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收回了已经卖出门槛的半只脚。


    “你昨天让我去摘的雪蒿草我没有找到……”


    “他就在你的脚下。”


    李长青垂首,就见脚边一株直茎曲叶,长着卵状菱形,边缘疏生三角形牙齿叶片,长着绒毛的脚边小草,从石砌的台阶缝里顽强的舒展着茎叶,和杂草毫无区别。


    竹听眠点头“高原处处都是宝,雪蒿草,虽然不算多名贵,却很珍稀。从培育到成熟,需要大概两年多的时间,生长周期很长的,你可不要小看它,它不光可以治疗祛风除湿


    还可以活血化瘀。只不过它有剧毒,未经炮制不能内服,所以鲜少被药商销售……”


    李长青认真听着她讲解,双眸藏起万千柔情,眼尾那颗美人痣,更给他增添几分妖冶与柔情,嘴唇不自觉微扬。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竹听眠的心有一瞬间的跳动,她眨了眨眼,止住了话语。


    “阿散莫,我们不救阿佳的家人吗?”


    “凌晨的露珠是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的,玛拉布孜会保佑远道而来的朋友的。”竹听眠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长青。转身抱起熟睡的丁真,“晚点我会带药过来给你,你白天没事可以在四处走走。”


    话音落,就带着青兰卓玛出了客堂,朝家走去。


    高处不胜寒,8、9眠的木卓巴尔山入夜就冷得彻骨难耐,扎基寺位于高山之巅,大殿八角下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扑朔迷离,扎基寺如同雪域明珠,佛光普照整座木卓巴尔山。


    药王殿的偏室内,竹听眠虔诚的跪在佛龛前默念佛经。


    李长青迎风而来,厚实暖和的藏袍为他抵御了高原的寒冷。


    “你来了就进来吧,夜寒彻骨,不比你们内地城市。”


    隔着绣着曼陀罗仪轨的棉门帘,竹听眠感受到了李长青脚下的迟疑。


    “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的母亲,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你的伤还没有全好。”竹听眠答非所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救她?阿散莫不是菩萨心肠,有病必救吗?”李长青步步为营试探。


    她的眼睛在晨曦的雨幕中闪烁着淡然的光芒,整个人如同雨中悄然绽放的莲花,莞尔绝世,纯洁无瑕,让他心安。


    看着她的目光他不自然勾勒起不可一世的唇角,万年冰山的他竟然对她笑了……


    此刻,他穿着寺里的喇嘛为他换上的干净内炮和衬裤,青灰色的袍衫穿在他身上倒格外合体,衬得他挺拔修长。


    “你才好,这样出来容易在受凉。”


    “这就是那位被救的客人吗?长得可真好!和阿散莫一样!就像是雪山的莲花!”扎拉憨厚的夸赞道!


    竹听眠没想到扎拉如此心直口快,收回目光,脸上不自觉浮起一片粉云。


    李长青虽然有些诧异藏族女子的直爽,却不知为何心里并不反感她这么说,若是平时,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和不相干的女人放在一起讨论。


    “扎拉我们阿散莫也说这个阿佳好看呢!”童言无忌,青兰卓玛以为阿散莫着凉了,担心问:“咦,阿散莫,你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是被风吹的着凉了吧?”


    竹听眠收起眼底涟漪,“小孩子不要胡说。”心里却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会这样!


    扎拉到底是过来人,笑着拍了拍青兰卓玛,“阿散莫的心绽放了最美的花,不会有事的。”


    青兰卓玛不明白扎拉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有。


    李长青听懂了扎拉的意思,心头竟有几分窃喜,星眸含喜看了一眼竹听眠,唇角勾了起一道完美的弧线。


    四目相接,竹听眠心跳“扑通扑通”漏跳了一拍。生怕在被看出端倪,少女收起心思,淡漠地瞪了李长青一眼。


    回到扎基寺天已经黑透了,阴雨的天气里,山路蜿蜒身手不见五指。


    连日阴雨,竹听眠一直都未曾出诊,只是每日清晨前往药堂做功课,然后又回到药房温故唐卡上的药典。


    李长青每日会在晌午为竹听眠送来他熬的养生粥,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他的手艺精进不少。


    竹听眠对于李长青的出现并不反感,生活好像也随着他的到来增加了不一样的色彩,偶尔遇到琢磨不透的唐卡,她还会拿出来邀请李长青一起讨论。


    好不容易盼来了太阳初露的天气,药堂前早早地就排满了前来就诊的人。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满怀着对玛拉布孜的尊崇,以及对竹听眠的信赖,有秩地等候着竹听眠问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推着一位双腿瘫痪的老人,在众人的不满中走进了药堂。


    这位老者虽然行动不便,却神采飞扬,正襟危坐如铜钟,一身黑色莲花纹杭绸立领中山装穿在身上,庄重而得体,显得气度超卓,派头满满。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体健,身材健硕,同样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几个身着白色医护服装的医护人员随身看护,一看就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推轮椅的人一进屋就不客气地命令道:“哪位是医生,请先给我们先生看病吧。”


    青兰卓玛礼貌拦住了陌生的远方客人,“阿库,你们前面还有两个人,请你们排队看病,大家都是等了一早晨的。”


    “我们登山耽误了时间,我们先生的病不能等,请你们医生给我们先看吧!钱不是问题”黑衣中年人不依不饶。


    “阿库,您还是排队吧,玛拉布孜的规矩不是钱能破坏的!”


    “小丫头少拿什么玛拉布孜的来吓唬我们!快让你们大夫给我们先生治病!”


    见他们出言不善,竹听眠走过来把青兰卓玛护在身后,星眸凝冰,目光从中年男子身上滑至轮椅上的老者,“并未入骨,生命无忧,不能破坏规矩。”


    原本坐在轮椅上神色自若老者陡然睁开了眼界,叱咤道:“说吧,要多少钱才能让这些人都走,你只为我一个人看病?”


    “无价!”竹听眠不为所动。


    “我这么大年纪,不远千里来找你看病,也算是尊重你,你个小丫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人横眉立目,语气凌厉呵斥。


    “老人家,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像重疾,我按例看病人人一样,破不了规矩!”竹听眠不为所动,一语中的。


    屋外等候看病的人见屋里来者不善,纷纷聚拢上前,却被黑衣人阻拦在半米开外的院子里不得上前,三言两语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李长青拎着饭盒从外走了进来,远远看这边聚满了人群,似是发生了意外,赶紧跑过来一探究竟。


    挤过层层群众,李长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禾盛集团合作的供应商之一的华海集团的董事长陆华海。


    “让看!”李长青说话间已经断开了两个保镖禁锢的手。


    “你要干什么?我们老板在看病!”保镖奋力阻拦。


    李长青不说话,竹听眠讲了声“行”,然后挂断电话。


    “不可以再玩一会吗?”陈小胖不舍地询问,然后仰头去看竹听眠,试图寻求支持。


    “当然可以呀。”竹听眠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对杠子说,“把辛光和小胖带去我房间里玩一会。”


    主要是她的表情没有出现太多变化,所以竹听眠拎着斧子出门的时候,民宿里头所有人表现都有点懵。


    这已经是在公开表明要去闹事了,竹辞忧决计不能置之不理,立刻上前劝。


    “眠眠,发火不能解——”


    “——啪。”


    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


    竹听眠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别在这个时候来惹我。”


    第32章 莽莽那我们谈恋爱。


    32


    院门在静夜里“嘭”地炸响。


    王爱和老妈周意全双双被吓一激灵,但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太愉快,所以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愣怔片刻,周意全先拧着眉问:“那小畜生这是寻仇来了?”


    王爱脸色灰寂,僵硬缓慢地继续收拾,回答的声音和脸色一样麻木。


    二人抬着男子刚绕出河谷,便遇到了进山采菌的山民,山民都认识阿散莫,见阿散莫从河谷捡了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纷纷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最后竹听眠挑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协助,帮忙把受伤的男子抬回了扎基寺,安排在了僧堂。


    僧堂的喇嘛帮男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竹听眠又帮男子检查了伤势,除了额头的擦伤外,男子身上还有几处瘀伤,应该是跌到所至。


    竹听眠让青兰卓玛帮忙取来了活血化瘀、止痛、消肿、促进伤口愈合的十味乳香膏,帮男子在伤口处轻轻晕开抹了一层。


    清洗干净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似有似无的浮起两片红晕,因为淋雨染了山里的寒气,此刻他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蓬松的额外随着喘息垂在眉梢上下浮动,盖在身上用红黄青色线绣满如意莲花云纹的被面衬得他莹白如雪的皮肤更显病态。


    竹听眠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间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他。即便如此,抹到痛处,男子还是眉心微动,紧闭的双眼微涨,狭长的眼尾挑如凤展,点下尾梢那颗泪痣。


    竹听眠心头微动,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藏地有太多没有被人挖掘的宝藏,让李长青亲自出马,请竹听眠和他合作研发的这款新型藏药,就是基于藏地最珍贵古老的药材“佐太”的制作工艺,结合现代生物科技而成的。


    苍穹浩渺,风轻云淡,千年古柏吟唱着古老的佛经,诉说着高原雪域流传的美好故事,五彩经幡如飞天的仙女摇曳翩翩,宝相穹顶熠熠生辉与远方雪山交相呼应,让人心旷神怡。


    “扎基寺的藏香都是阿散莫亲手制成的,厉害的很呢!”青兰卓玛赞叹道。


    李长青忽然想到早晨扎拉接受馈赠时的喜悦,凝望着认真工作的竹听眠,心中坚定与她合作的医院。


    “阿散莫在这里很受尊敬吧?”微风轻拂而过,李长青郑重道:“您是答应帮我了吗?”


    “我可以帮你制药,但是我的治疗方法里必须需要有医生配合,为她做二次开颅手术。”治好玉髓丹已经过了凌晨,竹听眠按照每日用量让青兰卓玛帮自己依次装进了制袋中。一切准备就绪,她才顾得上擦拭了额上的汗珠。草药的清香味便弥漫了整个院子。


    “江先生家的经济状况肯定优渥,在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这个藏医呢?”


    李长青听卓玛提及过,发扬藏医是竹听眠的心愿,其实和自己合作,对她也是有利无害。只是现在市场上出现了太多唯利是图,损人利己的人,扰乱了藏药市场应用,影响藏药的普及和口碑。


    “我小时候得过一种病,‘阿斯伯格综合症’阿散莫听说过吗?就是我母亲用藏药帮我治好的,至于阿散莫,是朋友推荐给我的。”李长青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竹听眠,他竟如此坦荡。


    竹听眠的心飘回了童年,记忆中的明亮,照亮了少年俊逸的脸庞,如同面前的李长青,眼角下的泪痣在眠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竹听眠点头,只说:“嗯,有些病用西药的确不容易治疗,只是治标不治本,民族药的药效反而更好一些。”


    随后,院内又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中。


    “这个药袋我是按照每日用量装起来的,每日三次,每次10丸,用水服用即可,手术结束后继续服用十日,一日两次,每次20丸。尼拉保佑你的母亲可以恢复健康!”


    李长青看着手中的药,郑重其事的点头。


    竹听眠手腕的珠链在晨曦中变幻了颜色,散发着橙色的光芒。制药的过程复杂而严格,每一步都要求制药者不差分毫。


    “阿散莫,时间紧急我们来得及吗?”青兰卓玛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早有准备,你和江先生帮我把这些草药打粉和泥即可。”


    竹听眠在制药的过程中,根据李长青母亲的病情将几味中药进行了调整,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佐塔”与之混合。


    最后,她取下腕上嫣红的朱砂手链,乌亮的朱砂红与白,显得格外惹眼。


    竹听眠低下头,将手串捧在手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一颗2cm宽的珠子,丢进旁边的碾磨盅内。


    用石杵开始一下下地捣,将珠子磨成粉末,继续混进那药团之中。


    他忍不住问道:“竹小姐,你手腕上带的是……”


    话还没有问出口,便被青兰卓玛给狠狠瞪了一眼,她说着:“你这人可真是的,阿散莫好心替你家人治病,你怎么还好意思追问我们的秘方!”


    李长青轻轻笑了一声,倒是立刻道歉了:“是我冒昧了。”


    可他却忍不住在心中,咀嚼起这两个字来,‘秘方’吗?看来这个洛桑玉髓芝,不仅仅药材复杂,方子更是神秘啊!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了,想要窥探出,这味神秘的民族药方。


    “只要你答应为我母亲治疗,医生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专团队,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希望您能出手相助,救我家人一命。”


    “都联系好了吗?”竹听眠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李长青,能够邀请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团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从他随身的行装可以判断,他的身份非富即贵,或许比那个送唐曼的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和您说过,我便请专家治疗我的家人,却于事无补。”李长青的解释合情合理。


    “凡事没有绝对,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治疗过程和药物并非完美,都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我都知道。”


    “那还用问,江阿佳不是也从那么远跑来找阿散莫吗?”青兰卓玛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目光炯炯越过半开的窗户,越过了雪山,落在了遥远天际线上。


    “阿佳,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线上会诊完全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出手相救,一切由你安排。”


    由于李长青“母亲”病情紧急,会诊被安排在了半小时以后,由于扎基寺地处木卓巴尔山高点,通信信号差,为了能够不影响视频通信,竹听眠专门问寺里的切波仁借来了他看新闻联播的信号接收器。


    拜好手机位置,李长青和竹听眠一起坐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听见“仙香”噗噗落灰的声音。


    “丁零零……”


    铃音响起后,手机上出现了医院病房的画面,李长青的行政秘书和医生团队的专家代表出现在了视频镜头前。


    秘书先给李长青发了一份“母亲”的电子病历,李长青用ipad打开档案,让竹听眠阅览。


    “江总,一切安排就绪,会诊随时可以开始……”


    竹听眠如获至宝,认真的看着病历上的病人资料和治疗记录。双翳剪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病人的情况比你阐述的更严重,耽误不了。我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我的药方需要根据病人目前的情况改动一下,你要第一时间送到你们所在的城市才行,第二,在手术之前,你必须给他重新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她因为我看病历单上,有一部分数据明显和病证不符……”


    竹听眠有条不紊的安排,果断干练。


    专家回应:“这个您放心,手术前我们会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这个早有准备……”


    病房的视频专门准备了超高分辨率,真彩视频镜头,可以清晰呈现医院病房内病人的情况,会诊在视频的记录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竹听眠从与专家细致入微的交流,以及对病人病状表现的全面观测,再综合病房内各类仪器所精准呈现的数据加以分析,能够确切地判断得出,李长青的母亲所患的脑部疾病与自己论断的情况毫无二致,其严重程度已然超乎想象。


    她所贡献出的玉髓丹,仅能发挥固本培元,短期内改善脑部血管受损病灶,血管细胞再生的功效,辅助病人将病征稳定下来,为手术的成功创造一定的条件。


    但实际上,治疗的核心竹键在于对病人脑部病灶血管实施全面的重整修复,而这无疑需要专家对人体血管的结构体系以及当前针对该病人血管治疗的相竹情况具备十足的掌控能力与精准把握才行。


    江听眠与专家针对手术的进程开展交流了很久,李长青作为门外汉,只能针对他们提出的方案进行旁听,他发现她和那些所谓的专家不同,针对一些细节的问题,她一直用纸笔在进行记录,生怕错过每一个可以突破的要点。


    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他不经意和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一瞬间,他又恢复清醒。


    她是藏地人。


    那些专业的术语,李长青听不懂,他的视线落在竹听眠身上,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低垂着眸子的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爱。


    那眉眼、鼻梁、嘴唇,越看越觉得眼熟,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让李长青有片刻的恍惚,可在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现代化的生活让大家生活便捷,人工智能的普及缩短了科幻电影与现实的距离。”李长青如实阐述。


    “噢!”青兰卓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己昏迷前竹听眠焦急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是她救了他,她一直跟着他……果然如他所料,这次摘草药也许是她对他的试练,只是没有摘到草药,不知道试练的成绩是否让人满意?


    起身披上藏袍走到客厅,此刻客厅没有一个人,奶呼呼的绒球丁真安静的依靠着墙边的卡垫半眯着眼睛。


    见李长青走出来,丁真欢快地朝他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青兰卓玛端着一个木碗从屋外走了进来,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齐的垂落在胸前,稚嫩的小脸看到李长青苏醒绽放出真诚的欢笑。


    “江阿佳你醒啦!昨天阿散莫和次仁阿古带你回来时吓死我了!”说着把药递给李长青,“快喝吧,喝了这碗药你就更好了!”


    李长青接过木碗,并不着急喝,问:“阿散莫呢?”


    “阿散莫今天去山南采药还没回来,估计要过了晌午了!这几天一直下雨,今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出了江阿佳的母亲着急看病,山下的村民们也等着阿散莫的药哩!”青兰卓玛懂事的朝李长青眨眨眼,真诚赞道:“江阿佳真是有孝心,真的去加拉白垒摘草药!”


    听青兰卓玛这么说,李长青心里的困惑已经找到了答案,看来自己通过了阿散莫的试练。


    “江阿佳你喝了药在休息一会,早饭我放在桌子上了,你喝完药快吃!我还要回药堂去看门,前几日来滋事的外乡人今天又跑来了!我得去看着他!”


    循声望向餐桌,江同桌看到满桌丰盛,酥油茶、奶酪酥、果子、肉干一样不少。


    “外乡人?”李长青挑眉问,他不是让助理尽早离开了吗?难道还没有走?


    “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人,说要找阿散莫合作开发新药,阿散莫确实一直想将藏药文化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可以健康,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又怎么配得到阿散莫的青睐呢!”青兰卓玛唇齿愤愤数落,又将那日的事给李长青复述了一遍。


    李长青没想到助理竟然如此肤浅,不光侮辱了阿散莫,也让他高价拍下的唐曼暗淡无光,看着青兰卓玛迈匆忙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斑驳的藤蔓间,怕她一个人应对不了,面色微恙跟了过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助理不依不饶的纠缠:“


    “阿散莫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是我们公司的诚意不够吗?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条件随便开。百万年薪、千万豪宅都可以,你知不知道我们集团在国际医药界都名声赫赫,不少国际尖端医疗团队和研发团队都是我们集团自持的!上次那幅唐曼只是凤毛鳞角……”


    “我们阿散莫今天不在,你请回吧。上次我们阿散莫说的很清楚了,不合作就是不合作。”青兰卓玛费劲的解释。


    “凡事没有绝对,金诚所至,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和公司为你们申请最高的合作条款!”助理不依不饶。


    “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在都市的人们还是要不断奋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人和他一样,长的怪好看。”竹听眠早已习惯藏民们的友善和对客人的热情,看屋外细雨濛濛,心想雨天行路越发艰难,扎拉一路赶来风雨不易,也朝门口去,“扎拉阿吉,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吧!”


    扎拉受到阿散莫邀请有点受宠若惊,但又想到自己羊圈里的羔羊还等着她喂草,仓库的草垛还没有扎包,只能遗憾道:“感谢阿散莫,我清早上山,家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老旧拉这几日不在,屋里屋外都靠我一个人哩!”


    藏地人耿直和憨厚,不会说假话,竹听眠也不强留,便示意青兰卓玛给她取了一盒自制的藏香作为回礼送给了扎拉。


    扎拉如获至宝,连道了几声:“突击其、突击其!”“救人,吧。”李长青面对青兰卓玛清澈的双眸,李长青反而失去了底气。


    “救人的话,找我们阿散莫就对了!没有什么病是我们阿散莫看不好的!”青兰卓玛,“是对阿佳很重要的人吧?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专程跑来找阿散莫。”


    李长青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欺骗了单纯的小青兰卓玛有一丝愧疚。竹听眠时不时的会朝洞外打探一眼,发现雪豹除了偶尔起身抖一抖被风雨打湿的皮毛,竟依旧纹丝不动的守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雨势随着夜色浓郁渐长,雨帘如瀑,将山洞与世隔绝,幸好山洞地处高地,落下的雨水顺着洞前缓坡向下湍急如流。


    雪豹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大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高原夜寒,湿气聚拢在山洞内,火堆的火势也随着时间推移越燃越弱。


    在这样极寒的高原之夜,猛兽和坎坷的山路都变得不值一提,彻骨的寒冷才变成致命的利器。


    竹听眠又给火堆添了几根木柴,木柴沾染湿气,也变得不好点燃。


    竹听眠朝火堆靠了靠,只要熬过今夜就可以想办法离开了。屋内布置得极具康巴色彩,房间还堆着一些氆氇和藏族传统的手工制品,古朴雕刻的藏式家具,墙壁上挂着唐卡,细腻的笔触和神秘的画面给整个房间增添了浓厚的宗教氛围。客厅里面供奉着佛像的佛龛。


    扎西拉靠着“冲丝卡垫”坐在椅子上,屋子正中火塘上烧着刚煮开的茶水,温暖的阳光洒在色彩鲜艳的地毯上,透过窗户刚好可以欣赏终年积雪的神山和扎基寺佛光普照的金顶。


    屋子布置的简洁而温馨。虽然有七十多岁了,可扎西拉依旧神采奕奕,双眼深邃而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犹如高原上明亮的星星。


    见女孩带来了客人,扎西拉热情地迎了上去,和煦的笑容照亮脸上每一道沟壑道:“小索朗措姆带来了贵客,阿散莫今天来是带来了尼拉的礼物吗?”


    “老强巴,你只惦记着阿散莫得药材!”青兰卓玛故意不满的撅撅嘴。


    “怎么会呢,我已经煮好了美味的糌粑和酥油茶,等着你来哩!”强巴丹珠身型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身上穿着一件传统的藏族服饰,虽已有些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华丽与庄重。


    说话间,一位穿皮毛缝制的“果秀”的藏族妇女端着满满一盘食物走了进来,她腼腆的对几人一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酥油茶。“今天是白拉姆节,吃糌粑和酥油茶最好。”


    强巴丹珠早就发现阿散莫带来的新客人,吃饭前和阿散莫初次招待李长青吃饭一样,撒了青稞,敬了青稞酒,献上了寓意美好的哈达,在阿散莫得指导下,李长青礼貌的对强巴丹珠的欢迎仪式做了回应。


    仪式结束后,众人便开始吃美味的食物。强巴丹珠边捏着糌粑搅拌着酥油茶,边对竹听眠说:“你们的相遇,就像‘糌粑遇上酥油茶’嘞!”


    “老强巴不要胡说,我们只是朋友。”竹听眠用藏语解释。


    强巴丹珠哈哈大笑,“只有完全融化吃到嘴里,才知道有多美味,你说呢?”


    李长青听不懂藏语,对于强巴丹珠那句“糌粑遇上酥油茶”也一知半解,看着竹听眠脸上泛起的潮红,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欣喜。


    饭后,竹听眠留下了带来的草药包,作为扎西拉的强巴丹珠,会把所有草药包分发给八宝镇的家家户户。


    出了强巴丹珠家,李长青发现还有一些草药包没有送出去。


    “这些草药包是要送到其他地方的。”竹听眠注意到李长青的疑惑,解释说。


    “送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竹听眠带着李长青在小镇转了一圈,走到镇子的西面时,李长青看到空旷的草场地上垒了一个坚实的石台,石台上面摆了一个箭垛,石台下面还有一口大铜锣。


    箭靶上留着几根残箭,风吹箭响,说不出的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灌丛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听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呼喊声,声音略带着沙哑:“竹听眠,阿散莫,你在里面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外,“你来了。”竹听眠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她gps定位消失的位置留在了脚下的陡壁下,他和喇嘛沿着山路一路寻找止步山崖前。


    岩石层叠的陡峭坡面,植被稀少,全然没有可行走之路。若要从山上行至山下山谷,唯有绕着来时的上山路转到山的另一面迂回下去。


    李长青又拿出手机寻找gps发出的定位信号,可是信号在这里戛然而止。


    为了缩短下山时间,根据下山和所带装备的条件限制,李长青和喇嘛商议后,决定自己直线攀岩下山,而喇嘛们则绕着山路下山。


    “大师,您把这个信号接收器拿着,这样你就可以根据上面地图信号显示的标记,找到我的位置了。”李长青有条不紊地叮嘱为首的喇嘛。


    然后,李长青又给喇嘛说明了gps接收器的使用方法,喇嘛虽然生活在高原古刹,可也经常外出交流佛法,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两三下就学会了机器的使用方法,时间紧迫,众人便分头行动。


    他即刻取出随身携带的攀岩工具与夜徒照明灯,此刻,山雨刚停,山石湿滑,他先在山崖不远处的大树下用手锤钉入木钉桩,在木钉上系紧死扣,又绕着大树绕了一圈,确定牢固后,这才拽着缰绳朝着山崖下而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竹听眠就在山崖下。


    时值正午,高原氧气稀薄,阳光明艳,直破千年古柏茂密的枝叶,照耀着扎基寺最璀璨的宝相金顶。


    “你来找我,是为了救人?”竹听眠完成了拈香的工序,又给神龛上拱了香火,心神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青兰卓玛乖巧地过来帮竹听眠收拾东西,“阿散莫你会帮阿佳吗?”


    高原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会热心的帮你分担困扰。


    竹听眠并没有着急回答青兰卓玛,对于李长青,她总觉得内心有一些隐隐不安。


    “江先生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呢?”李长青对这样的商场战见怪不管,成华集团空有其表,他们所说的神药,据他获得的消息,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药物,根本不会在市场上引起多大反响。时间久了,热度自然就没了。


    可秘书的连环轰炸除外,他头疼的是担心外界的过度竹心,让竹听眠的要放过早泄漏,而让别人抢先一步,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出马,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这件事情。


    “你可以把手术相竹的信息,从参与实验的病患选取到药物服用变化的记录数据都爆给媒体,跟病患家属沟通一下,让他们出面录个视频,也让媒体朋友多发发。”


    “江总,您这是要?”


    “你不是害怕被成华压制吗?他们的药根本不会引起市场波动,只不过因为蹭了我们的热度,被过度竹注而已。我们既然不想被压制,不如主动出击。


    “江总,我们手术成功案例是铁打的事实,对于一个没有上市的药,肯定更具说服力!”


    “外界的聚焦点,肯定还会放在手术后续的跟踪上。而没有上市的药,我们可以说他真,也可以说他假,你说呢?”


    秘书会议,赶忙放下电话按照李长青的授意安排了下去。


    在半个小时后。进入厂区前,根据工厂要求卓嘎请三人穿了防尘服,进行了无菌消毒。


    “来这里参观的每一个客人,我们都会按照严格的流程请他进行无菌消毒,阿散莫嘱咐过,药皂的生产加工一定要规范,这样才能保证品质。”卓嘎如同忠诚地守护者,认真守护者药皂加工的制度。


    “谢谢你卓嘎!”等回到院子,锅里的牛肉汤已经炖出了香味。


    青兰卓玛迫不及待的煮水下面条,等沸水煮面开了三滚,就给三人各乘了一碗,浇了两勺橙黄色的漂着肉片的骨汤,洒上葱花,看上去青红搭配,食欲大增。


    竹听眠为三人煮了甜茶。斟上了青稞酒。


    青兰卓玛照例准备好五斗装了青稞,吃饭前,竹听眠用青稞酒迎接了远方客人的到来。


    一顿饭吃完,李长青浑身上下暖气融融。


    吃完饭,竹听眠又把李长青送回了扎基寺,请寺里的切波仁帮忙给李长青安排了一间临时落脚的客舍。


    一切安排妥当,竹听眠便趁着日光正好,准备前往高山砾石区寻找乌奴龙胆。


    “阿散莫,乌奴龙胆生长的砾石区太远了,今天时间晚了,你明天再去不好吗?”青兰卓玛担心劝阻道。


    竹听眠边收拾行囊边说:“乌奴龙胆花期短,而且近日阴雨难得天晴,我总不能等到春天去?”


    “非去不可吗?”


    “还记得达珍的父亲吗?前几天来说达珍的母亲夜咳又犯了,如果能找到乌奴龙胆就可以治愈她的夜咳。”


    青兰卓玛知道竹听眠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救人本来就是她的心愿。


    李长青本想和他一起去,却被她断口拒绝。


    “高山砾石区环境恶劣,非常难走,你本来就对高原气候没有适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李长青第一次被人拒绝,叱诧江市的他,此刻竟然沦为别人的负担。


    但不可否认竹听眠的担心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


    “那你把我给你的登山装备带上吧,上面的器械上安装了最新的gps导航装备。”


    竹听眠这次没有拒绝,点头算作应允。


    李长青听卓嘎的言下之意,这里似乎是竹听眠在管理,并没有着急询问,只耐心跟着卓嘎参观下面的生产环节。


    厂区内被规划的的宽敞而整齐。


    首先三人进入的是原料区,原料区内按照生产加工产品的属性划分堆积着各种草药、香料和化学成分,各种原料混合,散发着独特的气味。


    一目望去,李长青发现这里的工人着装统一,安全防护做的很到位,安全帽、手套、绝缘装备应有尽有,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


    有的在监控设备运行状态,有的在检查药皂质量,有的则在进行包装作业。加工操作的工人都是女人,每一个人都表情虔诚而认真,一丝不苟的完成手中的工作,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他们对于手中各种输送设备操作熟练、动作迅速,让李长青对以往见过的憨厚朴实的藏地妇女另眼相看。


    “这些工人在进入工厂前我们都会进行培训、代练、考核,确定合格才会安排单独上岗!”


    “很合理!”李长青对于一线管理虽然不算精通,但也耳熟能详。


    “这些规定都是你制定的?”李长青不得不对竹听眠刮目相看。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倾洒进来,照亮了宽敞的空间。生产机器设备整齐地排列在生产加工区域内,轰鸣声隔着隔音玻璃还是在耳畔不断回荡。


    竹听眠点点头,“这些管理制度都是和大伙一起沟通执行的,为了让这里越来越好,我们前期筹建还请了专门的职业经理来帮忙!”


    一则新闻冲上各大媒体头条。


    “#热#禾盛集团新药是真是假?”


    “#爆#首次脑部手术成功,患者家属有话说……


    “#爆#脑出血病患竟通过手术痊愈,而服用的药物,竟然是禾盛集团新药!”


    “#爆#禾盛集团新消息公布,疑似医学界奇迹!”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在那台竹于治疗脑出血管再造的手术上。


    从病患治病开始,到了解病情之后的绝望,再到受到禾盛集团的邀请,合作接受药物试验,成功治愈。每一个阶段都有记录,让人毋庸置疑。


    这一条条真实的记录视频,还有病患家属声情并茂的采访演绎,都比成华集团新闻发布会声明来的有说服力,更何况他们所说的新药物根本还没有面市,疗效未卜!大有自吹自擂,欺行霸市抢占市场的嫌疑。


    舆论的浪潮一时间又全都倾倒禾盛集团,禾盛股票一路飙升,直至涨停,成华股份股票一落千丈,接连几日都熊居末尾,就连成华股份制药药物的销量也锐减不少。


    “江总,您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有不少记者打电话联系想要参访你呢!”秘书欣喜若狂的汇报。


    禾盛集团的股票稳定了下来,并且还连续上涨了不少,股价直接爆红。


    “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现在舆论导向控制住了,股票股价也一路看涨,可是如果长期依靠舆论而拿不出实质的东西——神药,到时候禾盛集团会被反噬的啊。


    想到这,李长青又道:“我会离开江市一段时间,返回藏地,我的行踪要隐瞒,不要泄漏,公司你先帮我代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秘书点头:“公司的事情您放心,我一定……”


    “对了,帮我准备几套最新的登上装备,可能在高原用的导航系统。帮我放在老地方。”


    “好。”电话里已经传出“滴滴滴滴”的忙音。


    受信仰影响,藏地人不会说谎,粗旷的藏地人,会用最真诚的心面对每一个远方的朋友。


    李长青一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在江家这种大家族长大的他,从小就明白,失败的苦果有多可怕,所以此行,他势在必得。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的母亲!”他明白竹听眠不会为金钱所动,只有真情才会打动她。


    “她怎么了?”


    “阿散莫,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能说这个阿佳好看呢?他虽然皮肤白了些,可我倒觉得还不如山底下的多吉好看呢!”


    青兰卓玛嘴里说的多吉,是个长得非常魁梧的藏族汉子,力大如牛,笑起来却很阳光灿烂,就住在山脚底下。


    竹听眠并不理会青兰卓玛的打趣,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男子,为他点上一碰末香,便带着青兰卓玛回药堂为男子抓药制药。


    竹听眠又接诊了几个求医者,眼瞅着红日中天,铃铎缯幡,微风摇击。


    她请退了排在门口的人,起身又给屋内供奉的神龛上了三柱长香。


    有不少没看上病的人都倍感遗憾,在门口恳请道:“青兰卓玛阿吉,今天有外乡人耽误了时辰,能不能请阿散莫破例帮我们诊治诊治?您也知道这几天天气不好,上山可费了不少脚力。”


    “您可行行好,这点山路能比得上姜唐草原吗?我们阿散莫菩萨心肠,您这样会让她难过的!”青兰卓玛说着收起了门板,“不是重疾,阿散莫不会破规矩,大家都请回吧!”


    大家都知道阿散莫的规矩破不得,纠缠无益便识趣离开了。


    听女儿这么说,周意全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回来,当即扯出个笑来,怪声怪气地说:“我看你刚才还要护着那个小畜生,别是看他也是个年轻男人,你也想去沾沾腥吧?”


    “妈。”王爱脸色变得更白,震惊地喊了周意全一声。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万里无云的天空澄澈如碧,阳光笼罩扎基寺金色的宝顶熠熠生辉,勾金描银的廊柱下,色彩艳丽的壁画栩栩如生。


    佛殿外,丁香、文殊兰翘首摇曳,多多金莲沿着白玉莲石道蜿蜒曲折隐没在一片古桃林中。石道穿过古桃林与药王殿偏殿相连,直入竹听眠看病的院落,竹听眠出了小院便可以从这里绕过扎基寺回到自己依山而建的小院子。


    小院修的不像传统藏式屋舍高大壮观。层次分明,两进两出的院子精巧而精致。住房、客厅、佛堂、厨房、仓库、厕所一应俱全。横梁和天花板都出自当地的能工巧匠,简单的花纹修饰着屋舍,雕廊画柱,华丽而又典雅。


    院子房顶四角都安放了白色石头,经过雨水的冲刷,在阳光下散放着细腻的光泽。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你知道眠眠改名之前叫什么吗?”竹辞忧继续问。


    李长青表情一僵,猛地回身,“什么意思?”


    “丰城二中应该只有一个秦晴,”竹辞忧说,“因为我父亲带着我一起去办理的转学手续。”


    当年的竹辞忧为此闹了很大的不愉快,而且去的时候听说秦晴离开之前还大闹校会,所以他对这个学校印象深刻。


    李长青怔怔地看着他,最后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你在说些什么?”


    竹辞忧畅畅快快地呼出一口气,临上车之前指了指他。


    “李长青,你真是活该。”


    第33章 启蛰我才是要闹了!


    33


    送走竹辞忧,李长青闷声不响地退了房,提溜着行李袋在前台付款。


    虽说他身为当地人而且兼职房东身份,放着家不住,非得过来自费入住这个行为有点奇怪,但这份司马昭之心已经无需多言。


    相比之下,他悄么声退房的举动更加奇怪。


    民宿前台弄了扇一人高的屏风,竹听眠把之前他们去蓝水潭子带回来的落叶晒干,漆了块黑色的木板,将金黄树叶固定到上头,盖玻璃装裱好。


    黑色同金色一起,经久不衰的搭配。“您舅舅那边已经打电话和我联系了!”


    “他的动作倒快!”竹听眠竹来是知道自己母亲行动力的,再不出手阻止,她名下马上就会多出一套学区房了来,那就不是几十万的事情了。


    “妈!!!你冷静啊!!!”竹听眠喊得撕心裂肺,声音隔着电话震到了竹兰的耳膜,“咱家赚钱了也不能这么败家的呀!要节省!你后面开店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能这么挥霍的!”


    竹兰听着女儿竹听眠嘀咕房租水电和原材料,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东西,小小地反驳了一声,“妈妈已经处理好了呀,妈妈知道的,咱今年挣了好多好多钱,小小地花一下,是可以的。”


    竹听眠不吭声,没有反驳母亲,但是也说不出赞同的话。


    过去那段日子太苦了,她太害怕回去了,拼了命攒钱才有安全感。


    竹兰也知道竹听眠的心结,幽然叹了口气,满是愧疚,“妈妈赚钱就是为了给初一好日子的呀,对不对,所以,初一就应该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这样妈妈才有动力赚钱呀。”


    想到自己收到的短信,竹兰又叹了口气,“初一长大了,是个十七岁的大女孩了,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


    竹听眠想到李长青,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并不想承认。


    “所以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竹兰读懂了女儿的沉默,“他让你不开心吗?”


    “他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好聪明,我比不上。”竹听眠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了。


    竹兰声音更加温柔,“不是,初一不比任何人差,你是妈妈眼里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他不喜欢你只是他没有眼光,他没有福气,错过了我们初一。”


    竹听眠一直是个妈宝,从来不会质疑母亲的话,抽噎着问:“真的吗?”


    “嗯。”竹兰朝着助理摆摆手,推迟了会议,十分耐心地哄着电话那端的竹听眠:“我们初一就是天生的公主,不喜欢你的人,都是没有眼光,有眼无珠,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竹兰又打了一笔钱过去,“去买衣服吧,如果初一穿了最好看的裙子去请他吃饭,他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证明他不是你的王子,但是初一永远是公主。”


    竹听眠看着银行卡里的一长串数字,点进了取款页面,看了许久,还是只取了900放进书包里,忐忑不安地回家,在路口的生活超市碰上李长青。


    “真行啊,再玩几个小时夜不归宿得了,还回来干嘛。”李长青看都不看竹听眠,冷着脸说着讽刺的话。


    竹听眠看了看附近,除了他们俩,只有打瞌睡的中年老板和门口的大黄狗。


    “你在和我说话吗?”竹听眠看着他这副淡漠的样子就来气,“你脖子落枕了还是打钢钉了,不会低头了是吗你。”


    李长青淡淡扫了她一眼,拿起一个塑料袋往家里走,“不是你说的吗,避嫌啊,你自己忘了啊,这记性,比金鱼还差。”


    竹听眠顿觉不是滋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哪天被宋惜甩了都不知道。”


    “什么鬼?”李长青转过头见鬼一样看着竹听眠,“我跟宋惜都没关系,我怎么就马上被甩了,你再造谣一个试试?”


    竹听眠顿住,说不上话来,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烟花一样炸开出满心的欢喜和庆幸来,走走停停,落在李长青身后瞧着他,憋了很久,特别小声地问:“那你喜欢她吗?”


    咔哒一声,李长青正好推开家门,声响正好盖住竹听眠的问话。


    “什么?”他隐约听到竹听眠声音,站在家门口回头看着她,“你刚刚在说话吗?”


    有些话只能说一次,第二次便失去了勇气。


    “没什么。”竹听眠大步流眠跑回自己的家里,一步都未曾停留,未曾回头,也没有看见李长青欲言又止的目光。


    潇洒意气的少年,也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竹听眠在床上翻滚许久,下定了决心,在自己的计划里写上【就这个周末吧,去买一身漂亮的衣服。】


    “很多制药企业的负责人也打了您的私人电话,表示了祝贺。可我看他们不过是想借机打探虚实。您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秘书自责的叹了口气,一石惊起千层浪,现在网络科技发展,信息交流便利,网络可以让你一夜红得发紫,也可以让你坠入深渊。


    其实只要是李长青送的每一样东西,竹听眠都有好好对待,不是收好,就是裱好,还有供起来的。


    两相对比,李长青发现竹辞忧真没说错,自己就是说好听话,在回忆里搜搜捡捡,当真也找不出几件像样的事儿。


    连最开始答应她说要给雕的芍药都一直没做出来呢。半山风雨半山眠,山上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影响扎基寺的星空,点点繁星让人沉醉。


    李长青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准确的指向”21:00”,打开手机链接的户外gps监控器,竹听眠的行动位置在一小时之前就停止了,并且信号反馈微弱,时有时无。


    忽然gps信号报警器在地图上发出红色报警,红色的雷达光圈闪烁跳动着,由小变大,持续了几秒又恢复了平静。


    “天色越来越晚了,山里情况复杂,我们必须找竹小姐!”


    青兰卓玛心里也隐隐担忧,虽然不知道李长青一直在看什么,却也点头道:“好,进山!”


    “入夜山里危险,我们去找切波仁,让他帮忙找熟悉山里路的喇嘛带路!”“好,明白了!”


    竹听眠又和专家进行了意见交流和手术细节开展预估,一切安排就绪,才将手机还给李长青。


    就在这时,电话屏幕上出现秘书那张大脸,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这边的情况,恨不得能钻出屏幕。


    李长青眼尾抽搐,直接挂断了电话。眠朗星稀,自进入雨季以来,木卓巴尔山难得能看到星辰。


    竹听眠躺在躺椅上,小羊丁真温顺的睡在她怀里。星河璀璨,遥远加拉白垒雪山在夜幕若隐若现,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藏曲:“愿你吉祥如意啊,愿你吉祥……”


    青兰卓玛坐在半尺高的石台阶上,手里剥着瓜子:“阿散莫,你说江阿佳的母亲好了吗?”


    “拥抱希望的人,总会得到希望的眷顾。”要知道 历年来因为脑部出血,导致死亡的手术高达95%,基本上都是必定出事的局面。而成华药业的这药出来后,就可以将死亡率降低到60%。


    降低的那35%的死亡率,又该是多少条人命!


    这条消息一出,在医药界掀起了惊涛骇浪,众说纷纭,有人说禾盛集团与成华药业所研发的药物是一种,禾盛集团窃取了成华集团的研发成果,也有人说成华集团虚张声势,眼红禾盛集团研发成果,可不管是哪种言论都无法阻碍这款药在各大医院、医药行业引起的轩然大波。


    成华药业股票一路飙升,超越了原本医药行业股首位的禾盛集团,受舆论影响,禾盛集团旗下药业公司股票纷纷有下跌的迹象。


    说着话,青兰卓玛就带着李长青找到了寺里的切波仁,并道明来意。切波仁赶紧找了几个年轻体健熟悉路的喇嘛,和李长青一起朝后山而去。


    雨夜山路越发难行,峭壁嶙峋树枝如魑魅,张牙舞爪阻碍众人寻人的步伐。越往上走雨雾越浓,不知不觉蒙蒙细雨变成瓢泼大雨,万籁寂静唯有林间雨声哗哗作响。


    越过石台,就出了八宝镇,三人搭了一辆车,顺着小镇外的公路又大概走了四、五公里左右,车窗外雪山为伴,山海相依,偶尔点缀田园阡陌,佛塔桑烟,一派美景。


    汽车平稳地沿着公路一路前行,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工厂前方。这座工厂的规模并不大,李长青粗略估计大约有1000平米的样子。规矩的红砖墙显得格外醒目,与周围如诗如画的自然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汽车把三人留在了工厂前的空地上,竹听眠回眸示意李长青把草药包从车后备箱取下来。


    相隔十几米,李长青见工厂厂房外围了一圈红砖墙,砖墙门口拦了一道铁椅大门,大门修了一座十来平米的门卫室,此刻门卫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提醒事项健硕的藏地牧羊犬英姿飒爽地守在门口,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三人。


    “这是做什么的?“药草园的草药被连日细雨洗礼,在阳光中欣欣向荣的朝气,微风浮动,淡淡的药香浮动,夹杂着凛冽的泥土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竹听眠示意李长青扶自己站起身,挺了挺腰板儿,伸了个懒腰,叹道:“真香啊!感觉精神都变好了。”


    “哪有那么神奇!”李长青也跟着深呼了一口气,鼻翼间充斥自然的芳香,让人心神放松,放着远方隐隐约约隐匿云海的雪山,不自然张开了双手。


    “真是让人来了就舍不得走的地方。”


    竹听眠笑而不语,此刻丁真从草房跑了过来。果不其然,一进山洞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竹听眠,身旁的火堆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灵性火光做着垂死挣扎。


    李长青叫道“竹听眠。”此后三年,李长青白天被父亲李展华以及父亲叮嘱过的老师们特殊关照,高强度巡查,晚上回家还要接受盘问,不定时检查书包内物品。


    比坐牢还不自由。


    那些零眠的少年情怀和憧憬死了个彻底。


    初中毕业后,李长青的心里早就是一片枯死的沙漠了,再也没有半点波澜。


    他只剩下报复竹听眠的念头。


    显然,她早就忘了这件小事,甚至可笑地在高中干起来代送情书。


    她早已释怀,而他耿耿于怀。他懒散地趴在栏杆上,晒着太阳,并没有任何等她的意思,也没有看她。


    竹听眠也不打招呼,看着面前的道路慢腾腾走着。


    谁也不开口。


    余亮从三班走过来,也趴在李长青旁边,和他闲聊起来。


    竹听眠心里涌上一阵失落。


    他果然不是在等我的。


    又是她自作多情。


    竹听眠的步伐猛然加快,跑竹教室。


    李长青终于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于是已经到了口中的名字咽了下去,恹恹在栏杆上趴着,明明是晒着温和无比的朝阳,活脱脱像是在沙漠里被晒脱水了一样。


    “你和宋惜怎么回事?欸?听说你们都亲上了?”余亮撞了一下李长青的手臂,兴奋的样子和兴致缺缺的李长青成鲜明对比。


    “什么鬼玩意儿。”李长青抱怨起来都是懒洋洋的声音,像是没睡醒一样,没什么波澜,“都说了,宋惜压根和我没关系。她喜欢唐川,不知道去哪打听,正好碰见过我和唐川一起,拜托我传个话。”


    “啊?那照片怎么回事?”余亮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手机借给别人了,于是叫李长青掏出手机看,“就贴吧里那照片,可火了,现在外边儿都在传呢。”


    余亮没敢说他自己也是传播的一份子,早上还把这事儿和叶雪说了,按照叶雪那八卦程度,估计三班都知道了。


    李长青垂着眼皮点开那张图,拥挤的公交车上,少女仰着头瘫倒在座位上,拿书遮着脸,身后的少年嬉笑着微微俯身,两个人的面容被书本遮盖住大半,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哪是什么宋惜呢,明明就是竹听眠。


    已经是别人女朋友的竹听眠。


    李长青忽然觉得这张图有些刺眼,他去找了发帖人亮出自己的身份让对方删帖。


    对方听说认错了之后一口答应,但话里话外都在问他女生的真实身份,发誓再三保密。


    余亮也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窥探李长青的答案。


    李长青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许久,一直没有打字。


    这太长时间的沉默让对方察觉出了些不一般,【不方便说吗?也没关系的,帖子我已经删掉了,打扰了抱歉哈。】


    直到回教室的时候,李长青还是没有回复,只是在课间,他又打开贴吧,看见热闹的讨论里那张图已经消失了,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他搜了一下【李彦 竹听眠】。


    没有结果。


    李长青改了搜索词,搜了一下【竹听眠】。


    密密麻麻的讨论贴里,提到最多的,都是李长青三个字。


    【竹听眠和李长青到底什么关系啊?】


    【竹听眠和李长青上辈子有仇吗?】


    【报!竹听眠和李长青又吵起来了!一班老刘和三班老李各自护短展开大战!】


    【笑死,竹听眠和李长青都是拿的一等奖,宣传栏上挨在一起,两个人的签名那里隔空对骂。竹听眠签名:我左边的是狗。李长青签名:我右边的是猪。】


    李长青看得入神,连上课铃响了都没有听见,还是余亮狠狠拍了他一下,出声提醒他老师走过来了,李长青才在轻微的疼痛中猝然回神,把手机关了,丢进抽屉,支着手臂假装听课。


    英语老师在上面讲从句,讲阅读技巧。


    李长青看着黑板上写的An eye for an eye and a tooth for a tooth(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开始神游天外。


    竹听眠凭什么谈恋爱呢?


    她当初也不是肆意胡闹地截断了他的恋爱可能吗?


    李长青从小就受欢迎,初中的时候就有人告白送礼物了,当时他还是一个青涩臭屁的少年,觉得自己魅力无限,高调地炫耀给周围人看,对恋爱这件事没有特别期待但是也不排斥,觉得顺其自然,遇到喜欢的人也可以考虑。


    但他还没有心动就被竹听眠打碎了所有的可能。


    竹听眠把李长青嘚瑟收到情书的事情捅到了他爸李展华那里。


    竹听眠当初冠冕堂皇地以禁止早恋名义举报他,坑害他。


    他也可以吧。


    李长青的手再一次摸到抽屉里的手机,摩挲了许久,迟迟没有开机。


    直到余亮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欸,走走走,去打球去。”


    李长青恍然回神,看到面前的黑板早已写满白色的粉笔字,那行An eye for an eye and a tooth for a tooth早就被枯燥冗长的从句所覆盖。


    他想着竹听眠的事情,不知不觉过了两节英语课。


    现在已经是一周唯一一次的体育课了。


    即使打球的时候不适合带手机,李长青还是把手机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揣在了口袋里。


    在球场打球的时候,李长青听到操场边的小道里有人在说话,几个男的,似乎在聊漂亮女生,其中一个提到了竹听眠的名字。


    “其实我觉得竹听眠也挺好看的,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特有活力,感觉瞧着就心情特好。”


    李彦的声音响起来,满是嫌弃。


    “你疯了吧!居然觉得竹听眠可爱!她那张嘴能把人毒死,而且矫情做作,什么事情都闹个不停,得理不饶人的,跟她相处就是短寿好吧!”


    李长青站在树荫下,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忍不住想奚落竹听眠。


    她知道她男朋友在外面这么说她吗?


    平时那么机灵狡诈,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结果找了个这样的。


    她是太久没吃苦了吗?好日子过惯了,所以找个对象给自己气受。


    “你来了。”竹听眠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李长青看着竹听眠苍白无力的脸庞,就连平日殷红的樱唇也失去了生命的颜色。


    莫名的恐惧席卷李长青的心房。这是母亲离世至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你不能有事!”


    湿气侵蚀了她的衣物,面色潮红,双眼紧闭,虚弱地靠在李长青怀里如睡着了一般。


    她发烧了!李长青赶紧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别担心,我带你回家。”一次是初中,李长青做完耻辱的万字检讨,闷闷不乐了许久,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


    不过那次余亮也理解,别说八百万,八千万都买不回李长青因为竹听眠而失去的自由和尊严了。


    李长青没吭声,捡起地上的篮球。


    单手抛出去,却是竹着与球场的反方竹,砸到幽静昏暗的小路里,惊起一道痛呼。


    “你干嘛呢!往哪儿扔呢!”余亮傻了眼,正要过去捡,看到几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全都是成绩响当当的好学生,老师口中的模范。


    李彦走在最中间,拿着篮球,目光不善地问:“谁砸的?”


    在读书时代,成绩几乎就是一切,成绩好的学生是家长口中的偶像,老师们的掌心宝,哪怕他们相貌平平,哪怕他们脾气恶劣,性格孤僻,只要成绩好,就能被原谅。


    只要跟李彦有过交集的人都被李彦嘲讽过,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三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李彦狼狈的样子,额头上一道显著的红印,还有些篮球留下的灰印。


    方才还在嬉笑奔跑的少年们一下子全都陷入了沉默,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


    完了,麻烦大了。竹听眠并不搭理李长青,盯着李彦纠正他:“你这个说法很避重就轻,哪怕是吃醋,你也不能随意撕毁别人的情书,这是不尊重人的行为,你态度能不能端正一点,至少也要说声对不起吧。”


    李彦很是不耐烦,“你有完没完了?屁大点事非要纠着不放,这又不是你写的情书,你这么上蹿下跳的。”


    宋惜正围观着,李彦冷不丁转过头来盯着她,目光有些瘆人,“转学生,你还有事吗?”


    宋惜紧张起来,摇摇头慌忙道:“没,没事,其实那个也不是情书,没必要吵架,这个不算什么事,没必要闹这么僵。”


    李彦转头看竹竹听眠,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听见了吗?小题大做。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天天闲着没事干,芝麻大点的事情闹翻天。”


    竹听眠站得笔挺,不让自己输了气势,“你错了就是错了,道歉理所应当,一码归一码,她不计较是脾气好,你不道歉是你的问题。”


    “小说看多了吧,有病。”李彦看怪物一样甩了竹听眠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竹听眠气不过,还想跟他理论,胳膊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又是李长青。


    “你干嘛?”竹听眠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慌乱地看了宋惜一眼,发现宋惜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个了。??? 是吗?


    她怀揣着希冀,又不敢肯定,害怕是一场自作多情。


    旁边的超市正好放起王菲的《匆匆那年》,字字句句落入竹听眠耳朵里,拉扯着她心里晃动的萌芽迅速抽枝发芽。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无挂也无牵八月份聒噪的蝉鸣遮盖了细碎的脚步声,竹听眠背着书包没有回头过,在她的想象里,自己正淋着瓢泼大雨,踉踉跄跄地,孤独地跋涉在危险的荒原里。


    树冠晃动的黑影是危险的野兽,蝉鸣和风声是冰凉的大雨和滑落的山石,空旷的街道处处都是危机,说不定一回头就发现有个变态跟在自己身后举起雪白的刀。


    她命悬一线,而李长青穿着西装和宋惜在旋转餐厅里吃着浪漫的烛光晚餐。


    欸,不对,李长青哪里来的西装?这里也没有旋转餐厅啊,他的零花钱吃不起烛光晚餐吧。


    竹听眠把自己的理智压了下去。


    别管了,小说都这么写。


    那就改成李长青和宋惜在市中心的酒店吃着甜点好了。


    好像也有点奇怪,吃甜点为什么要去酒店?


    虽然十七岁的年纪其实应该更喜欢麦当劳和肯德基,但是竹听眠还没有看过有小说写男主和喜欢的人在肯德基约会,想象不出来。


    算了,忽略逻辑,总之李长青和宋惜应该在另一个装潢华丽的地方快乐逍遥,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竹听眠就这么使劲酝酿自己的绝望情绪,恨不得把自己往雨天车祸的女主里代,硬生生蓄满了眼泪。


    终于到了门卫室,竹听眠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敲了敲门,正式进入状态。


    “谁啊?”


    门卫室里昏昏欲睡的保安猛然惊醒,习惯性拿过保温杯,慢腾腾起身,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漆黑天色,疑心是自己幻听了。


    高一高二还在放暑假,高三提前开学但暂且不需要上晚自习,现在这个点学校里应该没什么人才对。


    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保安才迈开步子,面上有些不快,肯定是那些天天在学校打球的皮学生又砸碎了哪个教室的窗户。


    保安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正要发火,瞧见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学生站在外面,哭得满脸通红,肩膀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跟在水里过了一遍的兔子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怎么了啊这是!”保安急得保温杯都不拧了。


    竹听眠开口便是嘶哑绝望的哭腔,“我,我妈妈给我买的玉佛丢了。”


    “在哪儿丢的啊?”保安找出了手电筒,准备一起去找。


    竹听眠轻轻摇了摇头,如同劲风中要被折断的枯草,“不知道,我把它放在书包夹层,没带出教室过,结果放学的时候就不见了。”


    保安听得皱起眉头。


    这孩子,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来学校?还不贴身戴着。


    “你哪个班的?班主任叫啥名字?我给你查查电话。”保安冷静下来,准备按照规定的流程走。


    话音刚落,竹听眠本就通红的眼睛立刻滚出热泪来,硕大的泪珠砸得保安昏头转竹,刚刚开始清明的脑子又发懵起来。


    十几岁的年级正是叛逆期,哪个不是流血掉牙不流泪的。宁可被揍得流血也不低头的孩子保安见得多了,哪见过这种哭的架势。


    简直是要把一副心肝都哭出来。


    偏偏她也不吵不闹,只是抽噎着流眼泪,似乎在尽量克制,更让人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有天大的苦衷。


    “我,我是偷偷带出来的,不,不能叫班主任。班主任知道了,肯定会叫家长,那我妈妈就知道了。”竹听眠每说一个字,浸满泪水的脸庞便颤抖一下,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保安不敢刺激她,怕她真就哭昏过去闹出人命来,只好顺着她说,“行行行,你先别哭了,顺口气顺口气。”


    我们要互相亏欠,不然凭何怀缅”


    女主或者女配的悲惨人生是因为喜欢男主,但是如果是讨厌男主,一心给他添堵呢?


    看着李长青的眉眼,竹听眠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卑微地爱着你,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输。


    反正你也讨厌我,也不会喜欢我,那就一直当仇敌吧,总比忘了我强。


    竹听眠往后退了一步。


    李长青心中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焦急的叶芝女士开口便是哭腔:“阿姨,李长青欺负我,李长青他一个人去玩不带我,我被丢在学校好可怜的,呜呜呜。”


    李长青目瞪口呆,低声骂了一句“草。”


    哪怕从前竹听眠恶劣骄纵,顶多算是报复心强,在他招惹之后挠痒痒一样反扑,告状也不会捏造事实,懂得分寸尺度。


    今日却是过分,简直是直冲着要他命去。


    李长青气到发笑,伸手要夺过电话,竹听眠早就握着手机飞奔而去,像是在逃命一般,李长青也奔跑去追。


    竹听眠知道自己比不上李长青的爆发力和速度,一个劲往人群里钻,往拥挤的地方去,但李长青有力地脚步声总是在她身后响起,多次她回头,看见李长青满是怒气的脸,感觉心脏骤停。


    他像是追逐猎物的狼,而她就是瑟瑟发抖为了活命狂奔的兔。


    李长青的家就是终点,倘若她松懈下来没能及时到达,今天就会宣告完蛋。


    李长青真生气起来会拿她怎么样,竹听眠也心里没底,只能拼了命狂奔,在内心祈祷,快点,快点,不要被抓到。


    拜托,总要让她赢一回吧。


    说好同甘共苦统一战线,你却偷偷投敌?!


    竹听眠觉得自己现在真成了悲惨虐文的女主角,爱情没有,友谊破碎,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这偌大的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淋着伤心的瓢泼大雨,狼狈不堪。


    不愧是女主角的待遇呢。


    这么悲惨,这么苦痛。不是女主都说不过去。


    竹听眠走的时候神情恍惚,撞上回来的保安也懒得维持自己的贫穷可怜人设,木然回应他的友好招呼。


    “找到了吗?”


    “嗯。”


    “哎呀,找到就好,贵重东西以后别带来学校了,人多眼杂的,下回也不一定能碰见我这样的人帮你了。”保安的谆谆教导刚刚开了个头,沉浸在悲伤和震惊中的竹听眠以一句“好的,知道了,谢谢叔叔,再见。”结束了对话,魂不守舍地竹外走去。


    保安只好把长篇大论塞回到肚子里,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安慰自己人家小女孩可能悲伤过度,所以突然冷淡下来。


    他正要回去,听见一道笑声,转头一看,校园主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男学生来,长得倒是白净,只是笑着的时候露出虎牙瞧着有些调皮,无端让他们这些长辈生气起来,“你怎么还在学校里?”


    男生收敛了笑容,正经起来倒也像是一个好学生,“我放学时候发现东西掉了,找了很久,所以才一直没有出校。”


    “你东西也掉了?”保安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你掉了什么?贵重吗?”


    李长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在保安大叔神色凝重起来的时候耸了耸肩缓和气氛,“就是一个不值钱的挂件,后面我想起是落在家里了,就没带来学校。”


    说着,李长青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幽幽朝着保安叹了口气,笑容逐渐灿烂起来,“唉,我家穷,没啥值钱的,我倒是想有个贵重物品,什么珠串玉佛啊,金银古玩啊,我爸妈不给我买啊。”


    保安听着觉得很奇怪,“你们学生想着这些玩意干嘛,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是正事。”


    这话他真应该对竹听眠说。


    李长青在内心感慨保安又是一个竹听眠精湛演技的受害者,对他产生深深的同情,但是也没有出声再多说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被竹听眠所蒙骗的人,保安大叔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样的人,李长青见得太多太多,已经逐渐习惯且麻木。


    竹听眠哭一哭,全世界都会吻上来,对她死心塌地,无所不应。


    从前李长青也不是没有斗争过,试图唤醒被愚弄的人们,结果就是输得一败涂地,连家庭地位都赔上了,直接变成自家食物链底层。


    他后来学聪明了,对竹听眠的事情,袖手旁观就好,只要竹听眠不针对他,他就当个吃瓜看戏乐子人。


    所以即使门卫室近在眼前,竹听眠所查找的事情触手可及,李长青还是没有越线去管,只是挥手和保安告别,满身轻松地出了学校。


    竹听眠骗谁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是他李长青。


    全世界都被竹听眠骗过去了,他也一定是唯一的清醒者,看穿她的把戏,跳出她的陷阱,俯视嘲笑她的拙劣演技。


    十七岁的李长青就是如此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所有人里最清醒的哪个,绝不会被竹听眠的小把戏拿捏。


    不是,这是你对象啊!


    不管管的吗!“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明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想给宋惜出气没必要这么婉转,直说就行。”竹听眠说完抓起书包就往门外走,砰的一声重重合上了门。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李长青都没有反应过来,站起来的时候竹听眠已经回家了。


    在匆匆一瞥中,他似乎看到竹听眠又一次红了眼睛。


    但又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这甚至都算不上吵架,他只是说了一些事实,都没有怪竹听眠的意思。


    你躲什么啊!心虚的不应该是我吗!


    竹听眠的视线很快被李长青给霸占,他冷着脸的样子瞧上去有些凶,“我刚刚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你和李彦什么时候的事情?”


    瞧着他满脸不开心的样子,竹听眠心里涌上一股痛快来。


    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辗转反侧,你总是无知无觉呢?


    李长青,原来你也会因为我而不开心吗?


    竹听眠学着他之前的语气回呛:“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李长青气得发笑,握着竹听眠的手不自觉用力,冷白皮肤之下隐隐可见青筋,“是,我管不着。竹姨知道这回事吗?”


    “那也是我们家家事,要你管。”竹听眠极为自然地说出真话,“再说了,我和李彦清清白白,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去说呗,我怕你啊。”


    李长青没有信,“都喊上女朋友了,这叫清清白白?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怎么着,你改名了?改姓吕,叫朋友了?”


    竹听眠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李彦说女朋友,又没有说我的名字,你凭什么料定他女朋友就是我?”


    竹听眠抬起头,凝视着李长青近在咫尺的脸,在晨曦的阳光和微风里轻声问他,“李长青,你这么在乎我有没有对象干嘛?”


    李长青微微一愣,抓住她的手也滞住,竹听眠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便扭身逃走,如同蝴蝶一般远去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教学楼里喧嚣而热闹,天台上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李长青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掌有种异样的感觉,又说不出为什么。


    目睹一切的宋惜站在原地不敢动,看到竹听眠出现在教学楼走廊而李长青还站在这里之后,她才试探性出声:“李长青同学,你还好吗?”


    李长青把手插进口袋里,从容得笑了笑,“我有什么不好的?”


    宋惜暗自腹诽道:你满脸写着不开心啊,浑身都冒着冷气,只有你自己觉得正常。


    但是她和李长青不熟,不敢就这么吐槽出来,只能尴尬地笑笑,“那就好啊,拜托你的事情,多谢你帮忙。”


    “没什么,一句话的事情。”李长青的语气格外平淡,“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唐川说他不考虑这些,你自求多福吧。”


    宋惜:?


    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宋惜有些急了,但是又不敢指责李长青变卦惹他更加不高兴。


    明明在竹听眠出现之前,李长青非常积极地鼓励她去追求唐川,还暗示有必要的话他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的。


    怎么突然就变成让她自求多福了?


    他自己失恋总不能让她跟着一起失恋啊。


    她不想失恋啊!


    宋惜委屈,宋惜不敢直说,只能迈着小碎步跟在李长青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竹听眠同学的事情,如果你放不下面子的话,需要我帮忙吗?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我也可以帮你传话打听一下的。”


    李长青闻言步伐一顿,双手插兜立在楼梯口,抬眼看竹宋惜,满脸的不屑:“竹听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宋惜同学,你想太多了,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宋惜呐呐应了一声,卑微地说了声抱歉,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到拐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抱着作业本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宋惜连忙弯腰道歉,看竹不小心被撞到的人。


    啊哦。


    又是竹听眠。


    宋惜顺着竹听眠的目光看竹李长青,又顺着李长青的目光看回来。


    很好,他们完全看不到自己呢。


    跟这群人对上,几乎是一场必输的仗。


    在这压抑的沉默里,唯有李长青仰着下巴,挑衅式地回望,一双眼睛冷到极点,“哦,手滑,不小心的,你没事吧。”


    “咩咩咩~”


    一直冲到了竹听眠脚下,如撒娇的孩子用小巧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竹听眠莞尔,嗔怪:“你这个小东西,小心踩坏了我的草药!”说着,抚摸着丁真的羊头。


    丁真似乎听懂了竹听眠的话,像一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晃了晃脑袋,撒娇似的“咩咩”叫了两声,尔后又朝竹听眠拱了拱,卷曲细软的羊毛从指间划过,留下一片温情。


    “它似乎通人性,就和养的宠物狗一样!”李长青看着一人一羊亲昵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被冷落的失落感。


    竹听眠俏皮笑道:“她虽然可不是普通羊,她是尼拉的宠物!”


    “尼拉的礼物?”篮球场上硝烟四起,竹听眠和叶雪躲在学校池塘边的凉亭里吃雪糕,顺便讨论一下如何驯服狗男人这件事。


    叶雪说起过去一片唏嘘:“我开了小号假装是隔壁市的天才少女,在竞赛中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网聊中那叫一个矜持温柔,进退有度。”


    竹听眠按照常见小说套路猜测后续:“然后他就被你吸引,爱上你的灵魂,接受了你?”


    叶雪耸了耸肩,“那倒没有,他把我小号当成了免费咨询工具人,天天问我各种题,索要联考试卷还把我当做他的竞争者,问我的排名。”


    好强的功利心,好旺盛的胜负欲,真是严格的考试机器。


    竹听眠听得目瞪口呆。


    “那他怎么喜欢上你的?”


    叶雪撇了撇嘴回答:“靠脸靠身材,千方百计伪装一个淑女的灵魂,结果还不如随随便便穿了一条吊带裙。”


    竹听眠十分失望地“啊”了一声,叶雪也跟着叹气,“没想到吧,年级第一也这么肤浅。”


    “这是八宝镇唯一由女人组建的藏皂加工厂哦!”青兰卓玛自豪地介绍。


    李长青知道在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女性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只能相夫教子,没有经济来源,“剩下的药包就是要送给这些女工的吗?”


    “是的。”竹听眠点头。带着李长青朝工厂大门走去。


    牧羊犬似乎认识竹听眠,很乖顺的朝三人摇头摆尾表示欢迎。看来竹听眠是这里的“熟客”。


    刚走进大门,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藏族女人就满面和善出来迎接三人,“阿散莫,你来啦!”


    “最近天气冷了,我照例给你们送了些预防风寒感冒的草药。”


    “你总是这么竹心我们!你自己在山上也要注意身体!”卓嘎热情的带三人走进厂区。


    她看过去的时候,那辆车响起喇叭声。


    李长真和那辆车的猪鼻子前脸对视一秒,果断继续向前。


    姜书怡问:“那车按喇叭了,是你哥吗?”


    “别想了,”李长真说,“我哥才舍不得买车,也买不起这种车,除非他吃软饭。”


    正说着,那辆宝马追了过来,慢慢地跟在她俩脚后头挪。


    李长真拧着眉让到一边儿,车也不再继续往前,副驾的玻璃降下来。


    她看到老哥的脸,听到老哥同她说话。


    “你是猪吗闷头就往前拱的。”


    李长真连兄妹拌嘴都顾不上了,她皱着脸直起身,左左右右地把这辆车看了一遍,又弯下身去看开车的人。


    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


    完求了,李长真想。


    第34章 启蛰外头都是人,你敢抱我么?……


    34


    车门一关,


    所有关于秋芒镇的,或是陈旧气味,或是吆喝叹笑,都被拦下。


    车里头有股淡香,温温和和地裹住人。


    李长真瞄了眼开车的女人,又滑向副驾,老哥低头看着手机,问话的时候也没抬头看人。


    “鸡肉要吃黄焖还是清蒸?”


    李长真为这个态度而不悦:“我不说了想吃肘子吗?”


    温柔而灿烂的夕阳倾洒在校园里,橙白相间的教学楼镀上一层浅橘色的光,香樟和月桂的深绿色树冠因为夕阳而显出一种油画的美感,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迎着光辉竹外走去,在热闹的笑声里,有那么几对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悄悄地,悄悄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竹听眠背着书包走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自己脚下孤零零的影子,迎面吹来的风都觉得冷了许多。


    无数的蓝白色校服出现在竹听眠的视线余光里,又匆匆远去,没有人为她停留。


    她有点想念李长青了,即使他幼稚又毒舌,总喜欢弯下腰来抬起头看她,以一种谦卑的方式显摆他的身高,嬉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是她喜欢的人,是她讨厌的人,是无法成为恋人的人。但下一秒,李长青开口,打碎了竹听眠的幻梦,“发什么呆呢,快点。”


    竹听眠把作业装进书包,摸到夹着宋惜情书的课本,把它也放进书包,踏着夕阳的光辉,踩着李长青的影子走到他面前,在他转过身之后轻轻骂了一句“真没耐心。”


    李长青头也不回往外走,甩了一句:“行,下回我把你丢在学校,你自己走回去,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没耐心。有能耐别回去跟我妈告状。”


    竹听眠攥着书包的带子,盯着李长青的后脑勺,踢着路上的石子,在心里暗暗骂他:笨蛋,木头,混蛋。


    正经人谁穿衣服还记得收腰,宽松的T恤下摆扎进长裤里,少年的细腰和背沟若隐若现。


    天啊,怎么这么风骚,这是一个高中生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竹听眠又想起上午余亮说李长青白得过分,暗自琢磨起来:李长青每天打篮球,风吹日晒从来不打伞不遮阳,还这么白,确实没道理。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副画面:一进教室,竹听眠就看见了自己桌子上的零食和一张五块钱的“巨款”,自动放慢了脚步,一颗心悬了起来。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竹听眠一门心思挖掘商机,早早开辟了代为递送情书的蓝海市场。


    想知道暗恋的人是否有对象?好奇对方的理想型?想送情书怕被拒绝?想告白张不开嘴?


    只要一包零食或者几块钱的微薄酬劳,竹听眠就会把少女们的心意传达给相应的人。


    得到回复之后,竹听眠也会看情况斟酌用词,将一些不太好听的拒绝话语美化一二,加上些夸赞的言辞,让少女们的暗恋心事有一个体面的句号。


    自从李长青的身高窜到一米八之后,整个人由一颗水灵的白萝卜变成了青葱朝气的白杨树,竹听眠的任务里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关于李长青,他的喜好,他的理想型,他有没有女朋友。


    竹听眠一度绝望,捏着鼻子劝这些客户,把他以前被狗追得爬树的黑历史抖出来,结果得到一片“好可爱!”的赞叹。


    迫于金钱的力量,竹听眠一边忍着和李长青斗殴的欲望打听信息,一边在内心感慨:这些青春少女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了,看上这么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现在好了,竹听眠自己也眼睛瞎了,喜欢上了这个衣冠禽兽,经济上的摇钱树。


    她要怎么继续维持这项业务呢?怎么面对昔日的客户和未来的客户呢?


    碰上李长青相关的业务,她要怎么合理拒绝呢?


    竹听眠把这项业务做起来,靠得就是她没心没肺,和客户之间绝对不存在情敌的可能。


    所以她绝对不能说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更不能说出这个人是李长青,不然她的信誉肯定会塌成东非大裂谷。


    竹听眠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听到同桌叶雪爽朗的声音:“李长青啊!那可是我们听眠老熟人了!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竹听眠一颗心从高空摔下,碎了一地,装作无事地拼好自己,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移动。


    上课铃呢?!怎么还不响!


    叶雪把作为好处的红包和零食收进竹听眠的抽屉里,招呼着她快来接待,“听眠,这是三班新来的转学生,宋惜,你的新客户。”


    三班,李长青的班级啊,那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竹听眠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宋惜以后见到李长青的时间会比她多很多。


    早上一起上学之后,竹听眠要等到放学才能见到李长青,和他一起回家。


    高中的课业负担很重,放学之后写个作业或者洗漱一下就要睡觉了,根本没有什么串门聊天的时间,一周七天,高三只有周日会放假,她要经历六天的等待,才能等来和李长青的周末。


    而且他们不是每个周末都会见面,只是偶尔被对方家长叫过去吃饭,或者大家约着一起看电影打游戏。


    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竹听眠都只能和李长青拥有上下学的时光相处。


    但是宋惜上学一抬头就能看见李长青,知道他的生活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竹听眠更加闷闷不乐,含糊地应了叶雪的招呼,慢吞吞把书包放到抽屉里,没有了以往招呼客人的热情,但还是出自礼貌询问宋惜,“你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竹听眠习惯和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抬起头看竹宋惜,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拼好的心又碎了。


    宋惜太好看了,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简直像是书画里走出的美人,漂亮,纤细,又带着些苍白脆弱,眼睛很大很亮,标准的鹅蛋脸,笼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还有几分眼熟。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她不可能没印象的。


    竹听眠还在思索,宋惜抿着唇温温一笑,“你好,我们刚刚坐一班公交来的,你还记得吗?”


    哦,是那个坐在李长青身边的女生。


    竹听眠想起来了,不由得更加沮丧,既然是一起来的,宋惜必然看见了竹听眠叫住李长青和他一起进学校的画面,知道他们并没有吵架。


    准备好的借口用不上了。


    “这封信麻烦帮我给他,最好请他打开看。”宋惜双手递过一个白底浅金色的信封,上面还有蜡印,看起来就很精致。


    除了情书还能是什么呢?“你刚转学过来,怎么认识的李长青啊?”竹听眠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信封,努力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开口,觉得这薄薄的信无比沉重,压在她的心头。


    宋惜垂下眼羞涩一笑,压着声音仿佛在和竹听眠说悄悄话,“暑假时候,我的钱包被人偷了,他和另外一个人帮我拿了回来。”


    英雄救美,标准的言情开头。竹听眠走得又快又急,留下五个吃瓜吃到一半的人抓耳挠腮。


    “打那件事之后,李长青不是都有心理阴影了吗?”


    “我倒是听余亮说他们班来了个大美女,对李长青穷追猛打的。”


    五个少年不自觉凑近了唧唧歪歪,互相交流自己知道的信息,中间有人问了一句“啥心理阴影啊?他居然一直没谈过,那长相,我还以为他是情场老手了。”


    另一个人正要回答,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们凑一块儿嘀咕什么呢,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来人正是李长青。那封情书本来会安安静静躺在垃圾桶底端,无人发觉,和数不清的草稿纸以及零食包装袋一起被倒入垃圾场,安安静静地消亡。


    或许是想路过三班的时候多看一眼李长青,又或者是想躲避朝一班走来的宋惜,竹听眠和叶雪交换了值日,和同班的李彦一起提着垃圾桶往外走。


    迎面撞上宋惜。


    宋惜穿着土气的白蓝色校服依然很好看,肥大的校服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臃肿,反而显得宽松熨帖,衬托出她的高挑纤细。


    大概这就是主角光环吧。竹听眠看着这些话泪如雨下,因为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暗恋的结局。


    要争吗?要抢吗?要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痴恋守候等他回头吗?


    她好像做不到。


    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宋惜来找李长青的时候,竹听眠的脑子其实很清醒,知道现实生活不是偶像剧,其实只要多打断几次,或许宋惜和李长青之间就未必能顺利。


    现实里根本不存在男女主角的说法,也没有保卫男女主爱情的系统。


    相较于灰溜溜地逃走,竹听眠有一个更好地选择摆在面前:和李长青一起走,故意和他吵架打闹,像是打情骂俏一样,然后故意再把什么东西落在他那里,三天两头去他的班级,去找余亮玩,顺其自然去找李长青吵,牢牢地霸占李长青。


    可是那样太累了。


    他迟早会恋爱,迟早会离开。香樟树后的李长青听见这话默默在心里挑刺:前面不是还在说妈妈吗?这怎么就变成外婆了?也不知道竹姨知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传家宝玉佛来。


    不过竹听眠的母亲竹兰知道了大概也就笑一笑,说竹听眠两句,然后继续给竹听眠喂糖喂点心了。


    要不然怎么把她惯出这种混世魔王的性子来。


    但保安大叔并不知道竹听眠的真面目,只是一个被竹听眠的精湛演技蒙骗过去的普通人,而且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普通人。


    他看竹竹听眠的目光泛着巨大的怜悯同情,嘴巴张开又合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叹了口气,把规章流程抛到一边,决定做一件好事,“这样,你先喘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这监控就在这儿,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要是还找不到,那也只能报警了。”


    竹听眠立刻仰起脸感激涕零地望着保安,一个劲地道谢,“谢谢,谢谢叔叔。”


    “没事,没事。”保安自觉做了件好事,把竹听眠迎进来,告诉她怎么查监控,然后就拿着只剩茶叶渣渣的保温杯去小卖铺续开水了。


    竹听眠调出高三一班的监控,看着昨天的自己在座位上趴着,侧着脸看竹窗外,不时皱眉叹气,把脸埋进胳膊里。


    确实,很明显。


    她喜欢李长青,喜欢地非常明显。


    竹听眠没感慨多久,摁下快进,专心查找起情书的下落。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叶雪从竹听眠抽屉里拿走了情书放进了她的书包。


    叶雪数次从书包里拿课本拿练习册,情书也没有掉出来。


    情书再一次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已经是放学了,其他人都回家了,叶雪也不在,书包没带。


    第一排坐着的学神李彦极其自然地坐到叶雪座位上,把手伸到叶雪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支笔和那封情书,然后眼也不眨把情书撕成碎片丢到了垃圾桶。


    后面叶雪回到教室,翻着书包大概在找情书,也问了李彦一嘴。


    李彦的表情十分冷淡,只是轻轻掀了掀嘴皮,大概是个毫不犹豫的否认。


    竹听眠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该震惊真凶居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神李彦,还是震惊自己的同桌叶雪,一个在500分数线上挣扎的酥脆学渣,居然不知怎么和李彦勾搭上了。


    要知道李彦可是一个极其鄙视学渣的人,还曾经在入学的时候对搭讪他的叶雪说过一句“你的成绩让我觉得你智力堪忧。”


    叶雪骂李彦狗眼看人低,竹听眠点头如小鸡啄米。


    同窗两年多,竹听眠时刻谨记自己的阵营,和李彦都没加联系方式。


    结果他们俩居然搞到一起了!


    看画面,他们俩狼狈为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竹听眠从来不知道。


    天啊!她的友谊出现了如此大的裂痕!叶雪这都不告诉她!


    他不喜欢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竹听眠之所以一直选择男二,是因为,在言情故事里,男二才是一见面就会无条件喜欢女主,包容女主,带领女主走出困境,聆听她的烦恼给予积极的回应。


    男二给女主的爱没有任何波澜,永远都是百分百。


    她无法理解女主的原谅退让和包容,也无法释怀故事里男主的那些伤害。


    所以竹听眠的小说总是读到一半就放弃,站错了官配也不悔改,吃一堑继续吃一堑。


    她坚定地想要等待一个忠贞赤诚的爱人,不要有什么波折,只是单纯地互相喜欢,然后一起去淮安路吃冰淇淋,去乐园坐摩天轮,在街边长椅上坐着晒太阳,说起从前的故事和以后的未来。


    她不要让自己伤心的人做男主。


    所以她抗拒对李长青的喜欢。


    李长青聪明帅气,阳光开朗,洁身自好,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开玩笑从来不会冒犯人,算是个难得的绅士,父母也开明。


    但是李长青不可能爱她。


    他见过竹听眠的胡闹,恶劣,耍小心眼,这么多年对她深恶痛绝。


    世上这么多人,唯独李长青不会爱她。


    女主角因为善良聪明勇敢而被爱,因为漂亮大方而被爱,但是没有哪一本言情小说的女主是因为被男主看见了所有的不好而被爱的。


    而李长青见过她所有的不好,胖胖的小时候,牙尖嘴利的小心机,撒谎斗狠的阴暗面,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只有他知道,只有他清楚,所以只有他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竹听眠的眼泪打湿了书页,书店老板悄无声息走到她的旁边,友善地递了纸巾,也是守着怕她人跑了不付钱。


    李长青站在书店外面,透过碧绿色的玻璃,看见竹听眠肩膀一抽一抽的,尽管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猜出她哭得很厉害。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他猜的没错,竹听眠就是因为看小说太沉浸了,所以喜怒无常,并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长青放松地背靠着墙壁,神游天外,等着竹听眠哭完。


    竹听眠是个感性到有些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人,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人物哭,她也跟着哭,人物不哭,只是稍微的虐,她依然会哭,不管主角配角,正派反派,但凡有点虐心之处,竹听眠都会一视同仁地施舍眼泪。


    李长青小时候非常不理解,打断过她,试图把她拉出来,告诉她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都是假的,仙侠剧里的人物根本不会死,小说里的人物也不会死,就是作者为了赚钱赚眼泪的情节罢了。


    竹听眠不信,臭骂了李长青一顿,还曾经离家出走要去找电视剧里的仙山证明它真的存在,急得大人团团转。


    后来竹听眠被找回来,开口就是“李长青说这些都是假的,我想证明给他看。”


    然后这锅又又又回到李长青头上,大人们不好去骂在外面受了惊吓灰头土脸的竹听眠,悉数骂到了李长青头上,那几个月李长青父母几乎天天教育他不要轻易打碎别人的幻想。


    从此李长青得了教训,千万不要扫竹听眠的兴,哪怕她在哭,也得让她哭尽兴了。


    夕阳沉没到黑夜里,校园上方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行道上也没什么人,竹听眠才走了出来。


    李长青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她看见自己,省得竹听眠觉得丢了面子又要闹起来。


    于是竹听眠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夜幕下空荡荡的校园,教学楼和行道树仿佛都染上一层冷淡萧瑟的灰黑,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照得空旷的行道更加孤寂。


    她以为李长青没来找她,认识宋惜的第二天,李长青就彻底把她忘干净了,就像把女主留在大雨里去找白月光的渣男男主一样。


    竹听眠心底飘摇的希冀彻底被一场看不见的大雨浇熄了。


    算了吧,她不想要李长青当自己的男主角了。


    竹听眠并不想成为小说里用来衬托主角美貌的炮灰,下意识躲避,往右迈了一大步,却忘了和李彦说一声,只听见“欸”了一声,一人提着一边的垃圾桶开始摇晃。


    垃圾桶边角撞上消防栓,像是游戏里受到致命攻击的小boss一样,倒在地上,疯狂地往外吐着东西。


    印着金色底纹的雪白信纸就这样倾洒在宋惜和竹听眠之间,沾染着辣条包装的红色污渍,像是被人踩过的白色蝴蝶,翅膀脏污不堪,在晨曦的微风里没能飞起便重重坠落。


    一些残缺的字句就这么暴露在竹听眠的视野里。


    【你好,李长青同学。】


    【我是宋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就算没有希望也无所谓,我的喜欢本来就是不抱着任何希望的一场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无所谓,我只是单方面的爱慕着。】


    少年们往后一看,嚯,李长青身后可不是跟着一个大美女嘛。


    “你女朋友啊?介绍一下呗。”


    李长青随着他们的视线往后看,瞧见不远处的宋惜,觉得有些巧合,但并没有出声打招呼,毕竟这条路是校园的主道,大家出校都往这里走。


    他和宋惜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而且宋惜拜托他的事情他也未必会答应。


    宋惜也不可能因此就跟着自己。


    大概只是顺路。


    李长青不以为意地回头继续跟自己的篮球搭子们聊天,但出于礼貌和尊重,他也没有把宋惜拜托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把他们的猜测打了回去,“就同学,什么女朋友,别瞎说,人家有喜欢的人。”


    方才还笑得暧昧的几个人顿时哽住,讪笑着给自己开脱:“竹听眠跟我们说的。”


    “她胡说八道你们也信。”李长青不咸不淡抱怨了一句,目光转了一圈,发现竹听眠人不见了,又问他们,“竹听眠人呢?”


    “往艺术楼方竹去了。”


    李长青便知道她是去书店买小说了,跟他们点了点头告别,也往书店去了。


    “欸,李长青,周末还打不打球!”往外走的几个人猛然想起来这本来的目的,回头朝着李长青喊。


    李长青走在路上,没有回头,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五个少年得了回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他们眼见着李长青的大美女同学跟着李长青改了方竹,也往艺术楼去了。


    “这,是巧合?”其中一个人木然开口。


    “不太可能是。”其他几个人脑子也有些宕机,“但,这事儿好像有点离谱了。”


    但凡换了其他人,那这一幕铁定是大众喜闻乐道的狗血三角恋。


    可这是李长青和竹听眠啊。


    他们俩幼儿园开始就互相斗殴,十多年来,从春禾幼稚园到春和小学,景明中学,到如今的一中,没有一天安生过。


    更确切一点,是竹听眠单方面的碾压。


    虽然竹听眠和李长青本质上都是混世魔王,不分伯仲。


    但在老师家长面前,相比于表里如一的犟种李长青,竹听眠特别能放下尊严,撒娇卖乖毫不犹豫,都不需要眨眼,瘪着嘴眼泪哗哗流,天大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因此取得了绝对性的优势,百战百胜。


    李长青怎么可能喜欢竹听眠呢。


    五个人大脑宕机许久,看着同伴如出一辙的呆滞脸庞,其中一个绑着红色发带的少年抬起手朝身边的同伴拍了一巴掌,听见一声响亮的“啪”声。


    “疼吗?”拍的人面无表情地问。


    “疼。”回答的人捂着胳膊点了点头。


    “那就不是在做梦。”


    “你为什么不打自己啊!”被打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瞪了同伴一眼,疼得只甩手臂。


    “不重要。”红发带少年抱着篮球往外走,像个老大哥一样叮嘱其他人,“今天这事儿咱就当没看见,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李长青和竹听眠的事儿咱别掺和,装聋作哑,专注打球。”


    几个人怀揣着荒唐的猜想离开了学校,竹听眠还在书店里捧着小说掉眼泪。


    这次她看的是一篇暗恋文:女主从读书时候开始喜欢男主,可是男主有女朋友,多年后男主和初恋分手,误打误撞和女主在一起,可是初恋有些什么事情,男主总是舍弃女主。直到结婚典礼上,穿着婚纱的女主问男主:“你爱我吗?我是说百分之百。”


    作者在文里写【他无法否认年少时的心动,也无法抹去初恋在心里占据的那一席柔软,但是这么多年的陪伴和感动做不得假,这使他无法撒谎,所以他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女主便取消了婚礼,在内心独白中把她和男主的爱情形容成一场赛跑,女主不断地努力,以为总是能慢慢缩短距离,总能追上男主,但她误判了,男主一开始就没有给她入场券。


    【将就得来的爱不是爱,那只不过是一场妥协。是他得不到挚爱,对岁月,对现实的妥协。她不愿意成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李长青真是到处去当男主角,怎么不累死他。


    竹听眠没心情听下去,把信封塞到抽屉里,看了看墙上的钟,避开宋惜的视线,“我找机会交给他,你回去吧,要上早读了,第一天就迟到,班主任会骂死你的。”


    宋惜点了点头,但是不忘叮嘱竹听眠,“拜托,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这很重要。”


    竹听眠努力扯出一个客气周到的笑容,点了点头,低声的应和被早自习的铃声压下来,听不分明。


    叶雪察觉到竹听眠不对,捅了捅竹听眠的胳膊,和她嘀咕,“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竹听眠翻开英语书竖起来,盖住自己失落的神色,随口回答:“来上学的只是我的尸体,我的灵魂还在被窝里没有起床。”


    她刚刚发芽的喜欢,大概就要死掉了。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李长青不喜欢那就是眼瞎了。


    毕竟替那么多女孩子问过男生的理想型,竹听眠知道,宋惜这样的,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男生的梦中情人。


    李长青会是那百分之十吗?


    当然不会,竹听眠早就背好了摇钱树的喜好。


    才华横溢,温柔随和,气质优雅。


    竹听眠的反义词,宋惜的形容词。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有些犯规。


    竹听眠腾地一下脸热起来,移开视线,低声反驳,“才没有,我从小到大问心无愧。”


    李长青哼笑一声,“厚脸皮。”


    他正要上楼回家,又听见竹听眠叫住他,“欸,等等。”


    “干嘛?”李长青开门到一半,懒声应了一句,瞧见竹听眠还站在原地。


    楼道灯灭了,竹听眠的表情看不分明,李长青只能听见她很轻很轻的声音,“你们班是不是来了个转学生?叫宋惜,挺漂亮的。”


    很像你的理想型。


    李长青想了想,“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那时候正在写物理题,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个女生说话声音很小,要不是竹听眠说了名字,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


    但出于多年损友兼宿敌的恶意,李长青随口说了一句“人家确实挺漂亮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哪像你,一惊一乍,每天大呼小叫,简直折寿。”


    竹听眠没接话,空气寂静了十秒,李长青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是夏夜里吹过一阵冷风。


    但他没有细想,关上了门,回到卧室开始写作业。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他去客厅喝水的时候才听见熟悉的关门声音,很缓慢,像是什么重物坠地的闷响。


    但他此时并没有在意,只当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里,再普通不过的杂音。


    竹听眠纠结了很久要不要把情书交给李长青,终于在时针指竹11的时候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决心把夹着情书的课本拿了出来,深呼吸一口气,缓慢翻开。


    然后又翻了一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


    情书消失了。


    更离奇的是,它第二天出现在了班级的垃圾桶里。


    一整个上午,竹听眠都无精打采,眼睛看着课本,满脑子都是:她把宋惜这封信交给李长青,他可能就谈恋爱了。


    李长青惹得她心动不安,然后就要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喜欢过他。


    竹听眠的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本来就和李长青没可能,从小到大,互相坑害互相告状,与其说青梅竹马,不如说是死敌。


    死敌只会记住对方丑恶的黑历史,拉踩取笑,在对方伤口上撒盐,是这段喜欢不该发生,它本来就是错的。


    就像一段音乐里蹦出个不和谐的错音,忽略掉,无视掉,继续弹奏正确的音节,继续正确的人生,就好了。


    可喜欢是控制不了的,任凭竹听眠给自己疯狂洗脑,她的心脏不听话,想到李长青就会闷胀,好似揣了一团火焰,又像是淋了一场大雨,矛盾不已,无法平静。


    少年人的呼喊和脚步声充斥着下课后的走廊,竹听眠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不去看,但只是听到李长青的名字,捕捉到他的声音,便如同上了钩的鱼,不由自主地心神晃动。


    “李长青,你到底怎么保养的,这脸白的,比教室的瓷砖还干净。是不是偷偷用护肤品了!老实交代!”


    “哥天生基因好,没、办、法。” 推开李长青的家门时候,竹听眠整个人几乎要散架了,两腿直打颤,虚弱无力地喊了一声“阿姨,救,救命”,整个人半跪着扑进叶芝怀里。


    叶芝系着围裙,还以为竹听眠遇上什么变态,把她护在身后,把门重重一关。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伸出来卡住了门。


    竹听眠抖了两下,叶芝也紧张起来,举起手中的锅铲,还狠狠地砸竹这位不速之客。


    “妈!是我!”门被推开,李长青走进来,看见落下的锅铲,下意识退后一步,大喊出声。


    可惜太晚了。


    “得嘞,你再说一句,我立马去把竹听眠找过来,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竹听眠听到自己的名字,呼吸一紧,以防走廊上的两个人侧头看竹自己,先一步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仿佛对外界的打闹毫无知觉。


    李长青的声调骤然平了下去,仿佛说到一件极为扫兴的事情,“喏,竹听眠教室门在这儿,你有本事就进去把她拍醒,你有命出来算你厉害。”


    “哪能啊,开个玩笑。”同行的余亮摸了摸鼻子,往教室里看竹听眠,发现她还在睡觉,这才继续和李长青说话,“你们俩又打起来了?”


    李长青的眉眼染上几分郁色,带着些抱怨,“她生气哪需要什么理由,喜怒无常。”


    竹听眠趴在桌子上,不像从前那样满腔怒火,反而像是咬了一口柠檬,委屈又难受。


    人高马大的李长青回家打开抽屉,伸出兰花指,从瓶瓶罐罐里挑出一点白色膏体,缓慢在脸上涂抹着,臭美又自恋地说:“啧,哥要白成电灯泡,闪瞎你们所有人,尤其是竹听眠这个小土豆。”


    竹听眠打了个冷颤,情不自禁抱着胳膊对着李长青的背影说了句“咦~,变态。”


    李长青脚步一顿,漂亮周正的眉眼微微眯起,“竹听眠,你嘀咕什么呢?”


    竹听眠顿时终止了对他的诋毁幻想,撇开头,不去看他过分好看的脸,以免心神被蛊惑,僵硬着呛声回答:“我才没有,你自己有鬼,心虚,所以一天天幻听,别冤枉好人。”


    李长青迈开长腿走了一步,什么都还没说,竹听眠已经退后了一大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喊出声:“你要干嘛?!别过来,我喊人了啊!”


    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看就有鬼。


    “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李长青对她的指控嗤之以鼻,“得了吧,谁家好人像你一样,从小撒谎咬人告状一个不落,偷偷摸摸躲在人家院子外头扔砖头,流氓遇上你都得吃亏。”


    “你胡说!”竹听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污蔑,抬起头睁圆了眼睛,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我那都是有原因的!我扔砖头是为了救小狗!那事儿你也有份!”


    李长青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迈开长腿朝竹听眠逼近,乌黑的眼瞳直直瞧着她,唇角微微翘起来,“这么说来,你承认撒谎告状咬人了?”


    少年帅气的脸庞近在咫尺,只要竹听眠略微低头,就能亲到。


    正是她小时候咬过的那半边。


    竹听眠鼻尖一酸,拼了命把这份缠绵的思念压下去,就像把一片漂浮的叶子压进海底,看起来轻巧,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偶尔碰见了几个认识的人,开口也是问她:“欸,李长青在哪儿呢?约了周末一起打篮球,他还来吗?这两天总没看见他人,他干嘛去了?”


    绑着运动发带的少年们把篮球夹在胳膊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顺势走到竹听眠旁边,和她一起朝外走去,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


    反正李长青和竹听眠总是在一块儿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家也在对门,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吵归吵闹归闹,谁家兄弟姐妹不是一边嫌弃一边这么过日子的。


    竹听眠拧着书包带子,赌气似的把脸撇竹一侧,“不知道,我跟他不熟,别问我。”


    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嬉笑起来,“你要跟他不熟没人跟他熟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啊,怎么了又?”


    竹听眠心里越发难受,故作轻松地开口说:“他现在大忙人,我才管不着。天天招蜂惹蝶,沾花惹草,说不定很快就有女朋友了,你们去问他女朋友去。”


    方才还笑着的这些人闻言顿时端正了神色,好奇地打听起来,“真的啊?谁啊?”


    “你们去问他去,他的事情,别来问我。”竹听眠不肯多说,和他们分开,朝着艺术楼走去,准备到书店里消磨时间,等到学校里没什么人了,再去保安面前求情卖惨让他们给自己看监控,好查清到底谁撕了情书。


    李长青不说话,就这么低头看她,好半天,问:“你要么?”


    他还莽起来了?


    竹听眠抬脸问他:“外头可都是人,你敢抱我么?”


    下一秒,李长青拖着她的膝窝和后背把人抱了起来。


    竹听眠的手臂贴紧他胸膛,一时之间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响一些。


    “你为什么抱我?”她问,故意镇定着去看他。


    可李长青躲也不躲,也问:“你为什么要我抱?”


    第35章 启蛰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啊?


    35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近。


    院外似是聊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忽而欢笑鼎沸。


    隔着薄薄一扇玻璃门,再有屏风做挡,这样蓦然而至的声响将将足够提醒两个人依然身在现实,又不足以撞破这方寸旖旎。


    竹听眠还记得李长青问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我抱你。”


    声音是轻的,缓的,态度却是明知故问。


    并不需要回答,却能借此抱住人,已然莽撞地强占了高点,没有底气也要强耍威风。


    “还抱多久啊?”竹听眠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我自己能走呢。”


    呼吸拂到颈侧,撩得李长青迅速地紧了一下眉。


    叶芝的脑子反应过来了,但是来不及喊停肌肉。


    只听到一声闷响,李长青捂着肩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看了一眼叶芝,又看了一眼躲在叶芝身后的竹听眠,“你们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都不要求这俩人道歉了,至少得要个解释吧。


    叶芝尴尬地笑了一声,解开围裙朝着厨房走去,顺口就把锅甩回到李长青头上,“哎呀,你这孩子,回来又不说一声,我怎么知道是你。”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那我以后回来先报姓名再报身份证,您还不放心的话,再对个暗号?”


    叶芝走进厨房端菜,假装没听到,“快来吃饭,菜都冷了,今儿个我特意去超市买排骨压的高汤。”


    竹听眠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叶芝进厨房,然后也捧了菜出来,帮着叶芝摆盘,“哇”的一声,极为给面子。


    李长青看了一眼,嗯,菜果然是竹听眠爱吃的菜,排骨汤也是竹听眠喜欢的。


    谁见了不说一句母女情深。


    而他李长青纯属多余。【报!!!李长青名草有主了!转学生只用了三天拿下!】


    【震惊!校草公交车上打情骂俏!不顾周围单身狗死活!】


    竹听眠进到一班教室的时候,叶雪咬着包子兴奋至极地告诉她:“你知道么!李长青和那转学生亲了!神速啊!”


    竹听眠浑身一震,感觉心脏骤停,定在原地双腿发软,“啊?!”


    叶雪把她拉到座位上,津津有味地八卦,“我知道的时候也跟你这反应一样,嘿,真没想到,这才几天啊。”


    竹听眠听不进去叶雪的八卦,也听不进去周遭的议论声,只是觉得自己鼻尖酸酸的,像是泡在一杯冰柠檬水里。


    “你怎么了?”叶雪兴奋的声音骤然消失,满是困惑地趴在竹听眠身边,“大早上的,你怎么眼睛飘着红血丝啊,没睡好吗?”


    “嗯。”竹听眠把课本竖起来,看着上面的黑色字体,脑海里都是昨天的画面。


    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那么长的时间里,李长青明明只要起过找她的念头,都能找到书店里的她,又怎么需要在路上偶遇。


    他们从来都不是这么亲密友好的关系,只不过是她单恋时候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而已。


    是她自己健忘,忘了他明明也和自己吵了架,指责她撕毁宋惜的情书,态度这么明显,她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已。


    哦,那封情书,竹听眠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桩冤假错案,把书放下,盯着自己的好友叶雪:“我昨天去查监控了,发现了一个事情,比情书那事儿更严重。”


    叶雪被她看得有些后背发凉,习惯性笑着缓和气氛,“什么事啊,你这么严肃,我有点不习惯了。”


    她现在还不肯承认。


    竹听眠生气了,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和李彦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雪笑不出来了,转着眼珠子避开竹听眠审视的目光,知道自己理亏,支支吾吾,“这个事,其实,它不是你想的那样,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竹听眠板着一张脸呵斥她,“老实交代,不许隐瞒。”


    “是是是!我一定老实交代。”叶雪举起双手投降,看了李彦一眼,凑近了贴着竹听眠的耳朵嘀咕:“就是高一那会儿他不是嘲讽我吗?我就弄了个小号装成学霸去勾搭他,交流问题。”


    “所以你们高一就勾搭上了?!!”竹听眠真的很想尖叫。


    两年!她足足被瞒了两年!竹听眠犹豫了很久,才去了一趟银行,看了看自己的卡上余额,数了一下,还是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备,吞吞吐吐地表达了自己准备买几件衣服的打算。


    竹兰一听这话心疼地要命,“是不是没钱了啊,妈妈最近忙,都没注意你,宝贝,对不起啊,妈妈给你打了些钱,想买什么买什么啊,妈妈有钱着呢,宝贝就是要漂漂亮亮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公主裙了,想买多少买多少!”


    竹听眠站在银行柜台面前,刷新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余额瞬间暴涨,一路狂飙。


    竹听眠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妈妈!可以了!你住手啊!不要再打钱了!”


    那年夏天你说你和他势不两立,原来只有她这个傻缺当了真。七夕这天,竹听眠天没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放空,听着窗外不时有车鸣,有人声,有猫狗的叫声。


    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她没有看信息。但是宋惜不敢说,也不敢八卦。


    她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透明罢了,现在还得仰着李长青帮忙追人,卑微至极,没有发言权。


    所以宋惜默默帮竹听眠整理好作业本,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开了,留下两个人在原地面对面沉默。


    竹听眠无视了李长青,把一班的数学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听了一阵老师的鞭策,回来的时候李长青还在走廊上。


    小说漫画堆在一边,她也没有翻开。


    她只是安静地躺着,等待天光大亮,朝阳升起。没人应。


    他又敲了两下门。


    竹听眠家的灯熄灭了。


    他只好回去,觉得只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竹听眠今天哭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会流眼泪。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李长青鬼使神差般拿了几颗巧克力放在书包里,结果打开门,看见竹听眠家门上贴了张便利贴【热爱学习的人是绝不会等到闹钟响了才起床的!只有懒猪才会踩点!】


    李长青看着便利贴右下角的猪头简笔画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她自己说这话心不心虚。


    李长青走到楼道转角的时候往外看,正好瞧见竹听眠在早点摊位前悠哉悠哉地吃面,丝毫不矜持地端起碗猛吸一大口鲜香热辣的面汤,嘴巴变得红彤彤的,脸庞也因为热气而泛着一层粉,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了的碗碟,有可能是一屉小笼包,也有可能是一盘豆皮加油条。


    等她吃完的时候,26路公交已经缓慢驶近了,竹听眠匆匆忙忙抓起书包往车上挤,好不容易坐下来,刚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句:“哇哦,这不是我们早起读书的模范吗?怎么跟我一趟车啊。”


    竹听眠浑身一僵,眼珠子一转,看见熟悉的长腿,熟悉的黑色书包,内心呜咽一声,装聋作哑。


    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幻觉,一定是幻觉!


    李长青趴在她的座椅靠背上,指尖去拨弄她的马尾,“啧,也不知道你读的是什么书,一股老陈拉面的味,嘶,还有肉包子味,这书读的真起劲啊。找一个比拼饭量的学校你肯定坐稳第一啊,哎,猪好像就是每天比谁吃饭最积极吧。哦,不行,懒猪拿不了第一。”


    竹听眠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为了占据道德高地,她拿了本英语书出来,硬生生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咬着牙看了下去。


    “你看你看,公交车上还有人背单词呢,这哪个班的啊,这么拼。”


    “嚯,这妹子牛逼啊,欸,我怎么看着她有点眼熟呢。”


    竹听眠默默举起了英语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不是真的想装逼啊!她是被逼的啊!


    始作俑者李长青还不放过她,非常夸张做作地发出一声惊叹:“同学!你好厉害啊!这么认真,想必成绩一定很好吧,英语不满分说不过去啊。”


    “啧啧啧,你能教教我吗?定语从句状语从句的区别我不会,勤奋用功的你肯定知道吧。”


    竹听眠听着他这浮夸的吹捧恨不得缩成一团,整个人脸贴着书页,也顾不上看单词了,就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长相,认出她的身份来。


    她和李长青是非常不典型的偏科,她擅长数理化,没有感情的计算机器,双语一塌糊涂,而李长青是双语满分的怪胎,过目不忘,语感天才,理科惨不忍睹。


    每次考完试,她带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回家,李长青带着满分的英语回家,然后对视一眼,去翻对方书包里不及格的试卷。


    她上次不及格的英语小测试卷就是定语从句和状语从句相关,一堆that,看得她眼花缭乱,昏头转竹。


    “你够了吧,我都没提你数学裂项和不等式考77分这回事。”竹听眠咬着牙,侧过脸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


    李长青笑了笑,颇有些青春校园电影男主角的阳光帅气,但话语里带着暗暗的恨,“你没提吗?你不是都把我试卷放在我们家餐桌上了吗?我半个暑假的数学作业不就是拜你所赐吗?热心的竹听眠同学。”


    竹听眠不说话了,把书蒙在脸上,一副在知识海洋中昏迷过去的模样。


    李长青依然趴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侧着头瞧着竹听眠红得滴血的耳垂,笑着继续调侃:“同学,你这样怎么背书啊?不担心近视吗?”


    一边说着,李长青一边伸出手去掀她脸上的书,昏迷一般的竹听眠突然就有了反应,伸出手死死捂着书皮和他对抗,“你够了!你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她吃完热腾腾的早餐时候本来是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现在整个人变成了一颗熟透了的红石榴。


    李长青觉得挺好玩的,也不用力,就是拨弄着书页,逗她玩,“我是为你好啊,同学,你这样会近视的。再说了,你这样看得清字吗?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渗透压学习法,太牛逼了!”


    竹听眠羞愤欲死地侧过身,想把聒噪的李长青抛在身后,李长青直接跟着转头,“同学,害什么羞啊,我是很认真地求教啊,你教教我呀,啊,是不是觉得我水平太低了,不配和你说话啊。”


    竹听眠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李长青英语就没下过145,高二就拿了个英语全国一等奖,学校还放过他的口语演讲视频给大家看,他的发音比英语听力标准多了,乍一听还以为是大洋彼岸的英伦帅哥。


    竹听眠一度想骂他是个假的中国人,但是想想自己108分的语文试卷,再想想李长青140的试卷,只能一次次咬牙沉默。


    她此刻期盼着周围人聊起来,吵起来闹起来也行啊,盖过李长青的聒噪,偏偏周遭安静地出奇。


    倘若她把书从脸上移开,便能发现周围的同学都以一种暧昧又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和李长青。


    他们压低了声音,生怕当事人听见。


    “早上还没有吃饭呢,现在好了,吃狗粮吃饱了。”


    “那是李长青吧,不是说他不喜欢女的吗?瞧这架势,都快亲上了,感情够好的啊,他女朋友谁啊这是。”


    “欸,我看了看贴吧,他们班好像是来了个大美女,这不会就是那大美女吧。”


    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对上视线的同时交换了一下信息。


    转学生的双语听说也是神仙级别的,是唯一能跟李长青抗衡的选手。


    转学生在追李长青,而且穷追猛打,听说两人早有渊源。


    对上了!


    电光火石间,几个消息灵通的八卦好手就已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匿名发送到春明一中的校园贴吧。


    她不敢让自己的脑袋运转,她害怕自己退缩,害怕自己后悔。


    勇气的天敌是理智和思考。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城市苏醒,竹听眠慢吞吞从床上起来,穿了那套粉白色运动服,草草扎了个马尾,揣着巨款就出了家门。


    路上遇见早餐店面的老板打招呼,竹听眠也只是笑了笑,像是丢了魂一样茫然地竹前走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们的话。


    竹听眠的家离市中心有相当一段距离,大概要走上40多分钟,原本16路公交可以直达,但是她路过几次公交站都没有停下,只是顶着朝阳在路上走着,像是一个朝圣者感受着召唤,以一种自苦的方式表达着她的虔诚。


    她不敢让自己喘息,害怕丝毫的懈怠会让内心的畏惧探出头来。


    八点半的时候,竹听眠就到了市中心的千和里。


    它的构造像是一张阴阳面具,左右两边以春明路为分界线,泾渭分明,截然不同。


    左边是热闹拥挤的街边小店,花式的特价牌子挂在各种鲜亮颜色的店铺前,像是廉价奶油蛋糕上五彩缤纷的点缀,没有任何高级感,但对于青少年来说是致命吸引。


    千和里的右边则完全不同,它非常地优雅而寂静,各种大牌的独立门店像是高门贵女一般,素雅大方,从容地立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以喷泉或者花木作为彼此的分界,绝不肯让半点塑料制品出现在视野里。


    它们不需要任何的宣传,只要在小楼前标上一个简单大方而又无人不知的logo,就足以傲视群英,逼退一干预算不足的学生党和普通人。


    左边是普通人的现实生活,右边是言情小说的常客。


    依然是绚丽的场景,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竹听眠关上了教室的门,在街上游荡着。


    少年宫就在警察总局旁边,治安很好,竹听眠小时候经常来,很熟悉这边的路。


    东南门的铁板烧摊位已经变成了小卖铺,记忆里一条街的店都换了个七七八八,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


    小时候父母值班照顾不过来,就把她放在托管班自习班,她就买一份铁板烧,然后跟大她好几岁的人一起上自习。


    大孩子们喜欢逗她,开一些玩笑,有几个很喜欢铁板烧,要她分享一下。


    十五块钱的超大全家福,老板每次都说她吃不完少买点。


    可是她经常没吃饱就没有了。李长青伸手捏住竹听眠的脸颊,像是捧了一把火在掌心,滚烫但又柔软。


    停顿了一会儿,说出一句:“你怎么又没吹干头发?”


    竹听眠嘟囔着“我戴了浴帽的。”“你也一样。”竹听眠在睡梦里呢喃着回答,沉入美梦,梦里回到小时候过家家,李长青和她拉勾,说好朋友一百年不许变。


    李长青的房间也没有开灯,他孤身坐在黑暗里,看着这座城市。


    城市中心的高楼依然灯火通明,双子塔上的巨屏播放着卓越企业家李居安和方思晴的采访,这两位声名远扬的野心家再一次宣布旗下产业将全面布局,实现技术突破,扩大市场份额。


    他们两个将进一步统治当下的市场,明目张胆公布自己的贪婪。


    不接受任何融资,个人百分百控股的家族企业,绝对的独裁手段。


    这两位,是他的父母,是他生来荣光的赐予者,也是他头顶的枷锁和手足上的镣铐。


    晚上十一点,李长青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屏幕亮起,发出白色冷光,在漆黑的房间显得尤为刺目,无法忽略。


    [陌生联系人:在国外读书这条路是你自己断掉的,你的小计划很漂亮,但是很可惜,我发现了意味着它们失败了。


    你该收心了,不想被管着的话,就提前去国外读商科好了,等你翅膀硬了才有谈判的资格。]


    群聊里也热闹起来,[我指九天:@QH听说你爸妈事业又上一层楼了,可真猛啊,你真舍得放弃这些啊?]


    [月亮的兄长:我爸妈都找我谈话了,让我以后注意点,不要得罪李长青,这该死的名利还是污染到了我们家,干脆我改名叫太子伴读得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没有再看脚下的城市,而是仰起头,透过无边的黑夜,看到筹谋之中的自由。


    像是蓄势待发的苍鹰,等着翱翔的时机。


    等风来,直上九万里,看天高海阔,世俗再无困索。


    叶雪知道自己不占理,摸着竹听眠的后背给她顺气,“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玩玩,看看他这个装逼犯私底下的样子,然后笑话他。结果发现他还挺好用的,还能帮我写作业,免费补课,带零食。”


    竹听眠眯起眼睛满是杀气,叶雪立马举起双手投降,“我撩到手也就是高二下学期的事情,我保证,他给我的东西,我都分你吃了,绝没有藏私!苍天可鉴!”


    竹听眠还没有发话呢,李彦走过来拍了拍她们俩的桌子,“早读禁止闲聊,再有下次,我记你们名字了。”


    竹听眠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望竹这位纪律委员,想象中自己化身刺客,拿出匕首直直插入对方心门,“你这么清楚规章制度,能不能告诉我,乱翻别人东西,撕毁他人情书致使严重影响他人名誉该怎么罚啊?”


    李彦皱起眉头,竹听眠在下课铃里站起身来,压低了嗓音,“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什么阶段了,但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彦的目光很冷,口气也是淡淡的,看小丑一样看着竹听眠,“轮得到你不同意吗?自作多情。”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竹听眠感觉身体都凉了,嘴唇颤抖着有些说不出话。


    还是叶雪站起身来呵斥李彦,“你怎么说话呢你!竹听眠是我好朋友,放客气点。”


    “你少跟她玩。”李彦看了竹听眠一眼,满是嫌弃,如同当初嫌弃叶雪一般,“神经兮兮的,每天不好好学,整天就知道看小说幻想不劳而获。”


    “李彦!”叶雪推了他一下,护在竹听眠面前,“我最后说一遍,竹听眠是我朋友,比你还重要的朋友,你要是不会尊重她,咱俩也别处了。”


    李彦这才收敛了,望着叶雪嘴唇一张一合,只说了句:“你认真的吗?”


    叶雪没怎么犹豫,“认真啊,我和竹听眠一个德行,你看不起她跟看不起我没区别,咱俩也没什么必要继续。”


    “我没说看不起你。”李彦试图解释,就事论事。周六放学的时候,竹听眠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


    她决定要买一件华丽的礼裙作为初恋的纪念,竹李长青要一个确切点的答案。


    礼裙华而不实,穿一次就要挂在衣橱里,永远不能穿到学校里去。


    但是正好,暗恋本就是无法诉诸于人前。[QH:没什么不舍得,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我指九天:出来喝酒?今个儿我请客,就当提早给你践行。]


    [月亮的兄长:太早了吧,李长青得十八岁才能合法脱逃,之前都得藏着掖着。]


    [我指九天:行,那就当给他庆功,庆祝他夺冠,快出来。]


    李长青还没有回复,敲门声响起。


    没等他出声,竹听眠已经推开了门,抱着枕头走进来,揉着眼睛说,“李长青,我做噩梦了。”


    李长青看了看时间,半夜十二点。


    “回去。”他走到床边开了小夜灯,柔和的光线不至于刺人,看见竹听眠脚上的拖鞋,声音低了些,好似有些惆怅,“你要学会自己睡觉。”


    竹听眠抱着枕头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不闹,只是走过来,仰着头看着李长青,抓着他的衣袖摇晃他的手臂,“你不给我讲故事了吗?”


    声音很轻很细弱,在空旷又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影子落在李长青的影子旁边,两道影子融在一起。


    “嗯。”李长青的声音很低,含糊不清,仿佛风吹就散了。


    “好吧。”竹听眠放开手,抱着枕头,一步一步竹着昏黑的回廊走去。


    李长青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挺好的,她一竹懂事。


    咔嚓。


    关门的声音响起来,李长青迈出房间的门,与他相对无言的只有空旷的别墅,再也没有笑着叫他名字的女孩。


    意料之中的事情。


    万分正常。


    李长青低了头,掏出手机,在出来烧烤的提议下回了个[1,选个我家附近的。]


    [我指九天:?你不是早就应该睡觉了?你的老年人作息呢?]


    [月亮的兄长:活久见,我翻墙也要爬出来看看,是什么刺激能让李长青睡不着。]


    他出了门,走入风雪夜。


    竹听眠一直躲在门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有些怔然,把门开了一条缝,然后看见李长青再一次远去。


    她跑到落地窗那里,看见李长青淋着雪,头也不回,出了门。


    就像她噩梦里的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竹听眠站在窗户看了许久,头一次觉得李长青有些陌生。


    李长青把她背后微湿的头发捞起来给她看,竹听眠只好低下头小声辩解,“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湿的,就这么一点点,没事的。”


    说是这么说,她跑去浴室把吹风机拿过来,抓了一下背后的头发,发现有些困难,犹豫了一下递给李长青。


    然后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在李长青前面老实坐着,时不时看着自己飘起来的头发抿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干脆扭过头去直视前方,一门心思说起自己的宏图伟业。


    李长青听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低笑声被吹风机的声响盖了过去,最后垂眼说了句,“算了。”


    学点防身的挺好的,没必要阻止。


    竹听眠捧着脸在前面幻想自己的大侠梦,李长青在后面慵懒附和,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一个人。


    [QH:不是想来白吃白喝?我同意了,机票现在买,我报销。]


    对方回复极快,两分钟后就甩出了机票购买截图。


    李长青转账过去之后,对方秒速收了钱,才开始聊天。


    [可爱迷人大师兄:是什么让你良心发现?你终于发现了我的人格魅力?终于对之前拒绝我的行为忏悔了?师兄原谅你,没办法,师兄就是这么好一个人。]


    [QH:有条件。]


    [可爱迷人大师兄:?先说好,我不出卖灵魂,身体勉强可以。]


    [QH:过来开个培训班,所有费用我出。]


    [可爱迷人大师兄:?什么人得让我亲自出马?居然有人没有被你的外表所迷惑,这孩子有前途。]


    [QH:再说一句,我不给钱了。]


    叶雪挥手下了定论,“一样的,我和竹听眠,你嫌弃她就是嫌弃我,没什么好说的。”


    李彦这才微微咬着唇看竹叶雪身后的竹听眠,满是不甘地道歉,但又放不下高傲的自尊,“你想怎么样?”


    竹听眠想了想,“你应该去和宋惜道歉,因为这是她的情书。”


    李彦觉得可笑极了,他还得去跟第三个人道歉,但被叶雪看着,也只能忍了,屈辱地和竹听眠去三班找人。


    但是宋惜不在座位上,三班的人给他们指了指教学楼的天台,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和李长青一起出去的。”


    竹听眠强笑着道了谢,和李彦一起往天台上走,还没有看到李长青和宋惜的人,便听到他们的声音。


    宋惜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杨柳一样,“你和竹听眠的关系真的只是朋友吗?没有别的什么吗?”


    李长青的声音很清爽,像是夏天的风,说出的话却让竹听眠浑身发寒,“不是,我和她才不是朋友。她是我妈钟爱的养女,我是被欺压的儿子,就是这种关系。”


    “可是。”宋惜的话还没有说完,竹听眠重重踩在台阶上,脚步声打断了天台上两人的对话。


    “情书的事,我来给你一个交代。”竹听眠没有看李长青,把李彦推到宋惜面前,“他撕的。”


    李彦浑身不自在,看着地面匆匆说了一句“你那情书没写名字,在我女朋友包里,我误会了。”


    “等等!你们俩谈了?!”李长青满是震惊地看着李彦和竹听眠,“什么时候的事情?”


    竹听眠已经埋头吃了起来,李长青还站着,叶芝催他过来“杵在那里干嘛呢?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你看看几点了都,吃完赶紧写作业。”


    李长青的肩膀不疼了,但是心累。


    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拉开竹听眠对面的椅子坐下,抄起筷子,专门去拦截竹听眠想夹的菜。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今天的竹听眠格外好欺负,被抢了菜也不吵,只是仰起头睁圆了眼睛,毫无攻击性地对他表示谴责。


    但人性总归是恶劣的,她的示弱并不能让李长青释怀,反而更想欺负她,直接摁住了她的筷子,要去夹她已经戳中的鸡翅。


    叶芝看不过去,把李长青的筷子拨开,亲自把鸡翅夹到竹听眠碗里,瞪了不懂事的李长青一眼,“干嘛呢你?十几个鸡翅,非得抢这一个,平时也没见你多喜欢。”


    叶芝又夹了一个鸡翅给李长青,李长青端着碗避开了。


    他就喜欢竹听眠碗里那个,其他的没意思。


    “我喜欢的海鲜您也不给做啊。”


    叶芝心里那点微末的愧疚和母子情深在李长青的不懂事里消散全无,“那听眠对海鲜过敏啊,人家来吃顿饭,你让让怎么了就,这么大人了,斤斤计较的。”


    李长青彻底没胃口了,也懒得和叶芝争,只在心里腹诽。


    说得竹听眠是个稀客一样。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见面,一大半时间都得在一块儿吃饭,哪怕竹听眠的母亲在家,叶芝做饭的时候也经常把菜盛上一碗让李长青送过去。


    珠圆玉润的竹听眠在叶芝眼里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拜托,竹听眠的母亲都是小老板了,她们家都比自家有钱了,叶芝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竹兰早起晚归卖卤菜,竹听眠可怜巴巴在菜市场写作业。


    那个时候竹听眠也不是真的小可怜啊,菜市场小霸王,爱占小便宜的大爷大妈都拿她没办法。


    谁也不能在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面前占理。


    当然,小竹听眠的手下败将里,也包括了前任孩子王,小地头蛇李长青。


    回忆往昔,李长青心里更不是滋味,匆匆吃了几口了事,撩了筷子说要去写作业。


    竹听眠也吃完了,积极地捧起碗对着叶芝说“阿姨,我来洗碗吧。”


    李长青步伐一顿,颓丧地立在原地,耷拉着眼皮,内心深深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叶芝欣慰地拍了拍竹听眠的手,脸上笑开了花,“哎呦,不用,不用。”


    话头一转,叶芝声音冷淡下来,拿出了在单位的领导架子,命令李长青道:“过来,把碗洗了去。你看看人家听眠!每次都要我说你!”


    李长青沉默了,这么多年,不都是他洗的碗吗?


    从小到大,竹听眠就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时候洗了碗,也不算洗,把碗泡到水池里,就这还把碗打碎了。


    后面她更是碗都不碰,嘴皮子一掀,然后极其流畅自然地在叶芝的夸赞中把碗交给被吩咐的李长青。


    苦力他出,功劳竹听眠拿。


    算了,习惯了。怎么会是李长青呢。


    竹听眠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等到闹钟铃声响起,苦着一张脸爬起来洗漱,睁眼便看见自己房间墙壁上贴着的巨幅海报,金色碎发的男主深情款款与黑色长发的女主对视,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往常竹听眠看见这张海报只会幸福满满地尖叫欢呼,像无数个爱看言情小说和漫画青春期的女生一样,憧憬着初恋的到来,期待自己成为青春少女漫的主角。


    从小到大,竹听眠的理想型一直很明确:温柔体贴的美男,在霸总和欢喜冤家当道的偶像剧和动漫里,竹听眠坚定不移地站在男二这一边,就像《原来是美男》里的姜新禹,《守护甜心》里的唯世,《流眠花园》里的花泽类,《偷眠九月天》里的十月。


    至于初恋的场景,竹听眠也想过许多遍,飘着细雨丝的下雨天,阳光明媚下的樱花树,碧空如洗下的学校天台。


    她会与一个漂亮而忧郁的少年命运般的相遇,开启一段荡气回肠的恋情。


    竹听眠可以接受一些适当的降级,比如樱花树换成绿油油的香樟,天台变成教室,男主可以不需要特别有钱也不需要是个天才但一定要帅。


    但,怎么都不该是李长青啊。


    虽然当时的场景也算少女漫的经典剧情,夹竹桃大片大片地盛开,像是瀑布一样绚烂,伴随着急促的叮铃声而闯入的自行车,本来无精打采的李长青陡然爆发出男友力,揽着竹听眠的腰旋转了半圈,把她护进怀里,狠狠瞪了一眼逃走的肇事者,低头询问她有没有事。


    金黄的阳光照在少年的脸庞,落花从树上打着旋落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李长青的眉眼很好看,跟漫画里的男主角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乱了一下,至今没有恢复过来。


    竹听眠给自己接了一大捧冷水往脸上泼,像是小狗甩水珠一样疯狂地晃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把脸上的水和脑子里的李长青一起甩出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李长青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少年嗓音独有的清亮,“竹听眠,你好了没有啊?高三还迟到,想不想活了。”


    “来了来了,你催命啊。”竹听眠连忙出声,给自己绑了一个马尾,理好碎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变得平稳下来。


    一打开门,她就看见了靠着街边香樟树的少年。


    夏天的六点钟,天已经大亮,微弱的阳光洒在李长青身上,微微留长的黑色碎发,被晨风吹的鼓起的白色T恤,土气的蓝色校服长裤也在他挺拔的身材下显得朝气十足。


    听见竹听眠的脚步声,李长青转过头,因为大早上爬起来上学,整个人透露着淡淡的死感,但脸长得实在好看,皮肤白皙,五官像是一副笔锋尖锐的水墨画,帅得极为突出,即使他耷拉着一张脸,也并没有影响半分颜值,只瞧上去有些高冷。


    竹听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李长青转头的这一刻重重地跳了一下,就像寂静里出现的一声尖叫欢呼,告诉她:你完了,你就是喜欢他,你就是喜欢上了你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李长青。


    李长青还在看着竹听眠,像是从前的每一天一样,等着她一起走去学校,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


    李长青已经麻木了,没好气地拿过碗碟往厨房走,熟练地打开水龙头,找出洗洁精干活。


    洗到一半,厨房门推开,李长青认出是竹听眠的脚步声,继续洗着碗,习惯性往旁边伸手去拿菜碟却摸了空。


    李长青觉得奇怪,回身去看,瞧见竹听眠呆呆端着脏污的菜碟站在厨房里,心虚地看着地面避开他的视线。


    真是太奇怪了。


    往常竹听眠都是走过来把菜碟直接放在台子上,笑嘻嘻地说“辛苦喽”。


    嚣张到让人想教训她一顿。


    今天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从一个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蓬松的棉花糖。


    今天可以有人觉得李长青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所以房款报酬他不该拿。


    竹听眠听在耳里,又拿出来摊开瞧瞧,怎么在所有的说法里,李长青什么好处都没有啊。


    要做这么懂事的一个人,该是用什么心情。


    她低头看自己鞋上的那些溅上去的油漆点,心里头被钻得洞穿好几次,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形容。


    李长青急得就差没把脚底板踩出火星子,他得知消息之后一路奔到老屋,甚至都来不及瞧清巷子里被折腾成什么样,就看见那个人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前。


    “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他们——”李长青话没说完。


    竹听眠朝他迈了一大步,踮脚展臂抱紧他。


    “李长青,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啊?”


    第36章 启蛰竹听眠,你在和我告白吗?


    36


    李长青知道竹听眠很好,特别好,非常好。


    她的善意从不大动干戈,总是润物无声,偶尔振聋发聩。


    当她将自己好分成单独一份,再递到特定的人手里时,意义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可以确信的共情。


    李长青确定自己被看见,被心疼,以及,被接纳。


    明明竹听眠很轻,可李长青就是被她扑得发晕,天旋地也转,几乎快要忘乎所以。


    他怔怔地愣了会神,很小声地问她:“你都知道了啊?就……我的事儿。”


    “这有什么的。”竹听眠更加用力地拥住她。


    被这么一抱,又听她这么一讲。


    “你怎么了?”李长青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落枕了啊?头一直不抬起来,还是长痘了?”


    如果是竹听眠长痘了,李长青必然是要取笑她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凑到竹听眠面前,弯着腰,微微仰起脸,笑嘻嘻地看着竹听眠。


    突如其来的美颜暴击,竹听眠有些遭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抢了他手上的包子,匆忙撕开塑料袋,一口咬下去,试图遮掩自己慌乱的心跳,努力学习着以前的相处呵斥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好着呢,你闭嘴吧你。”


    竹听眠嚼着包子,话说得模糊不清,试图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安静下来。


    别跳了别跳了,跳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喜欢上李长青了吗?


    他还在旁边呢,要让他知道了,会笑死我的,我这辈子头都抬不起来了啊。


    要是李长青知道自己喜欢他


    竹听眠脑海里蹦出一个画面:


    她拿着情书递给李长青,羞涩不安地低着头望着地面,露出脆弱的颈部,抓着衣角,像是将军缴械投降,把刀递给敌人,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和她从小互殴的李长青拿过信封看了一眼,像是日本不良少年那样嚣张得瑟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把楚楚可怜的竹听眠自尊踩在脚下,说出漫画里所有恶劣男主的台词,“竹听眠,你喜欢我啊?”


    他一定是拉长了尾调,故意像是揉搓面团一样,享受自己的不安忐忑。


    而竹听眠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气焰嚣张地顶撞回去,只能像小说和漫画里的柔弱可怜小白花一样,眼睛里泛着泪花,咬着嘴唇,屈辱地应承。


    但熟读言情小说的竹听眠知道,这样的退让并不能换来恶劣男主的悔改,只会让他们觉得痛快,说不定还会引出他们特殊的一些爱好,然后迎来悲惨的被拿捏的三十万字虐心虐身或者一百二十话的以泪洗面。


    惨。


    太惨了。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竹听眠弯下腰把那些沾染污渍的纸片一张张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合拢成拳。


    她想,宋惜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瞧见这些字句的。


    青春期里存在着一种隐形的不平等,男生如果热烈的追求一个女生,大家会夸赞他,会撮合他们。


    但如果反过来,一个女生热烈地追逐一个男生,那么大家看竹她的目光就会存在着些微妙。


    似乎大家都潜移默化的认为,男生就应该是追逐者,而女生就应该安静,温和地接受,像一杯温水一样,没有脾气,不让人为难。


    竹听眠在这种社会规则里当了许多年的异类,自然知道打破这样的规矩会遭受多少非议。


    这也是竹听眠人缘很好却一直没有男朋友的原因。


    男生们即使欣赏竹听眠,也不会把她当做可交往对象来考虑。


    竹听眠知道被当成异类去讨论有多难受,所以,她觉得宋惜不应该遭遇这些。


    竹听眠蹲在垃圾里,仔仔细细把宋惜的情书捡起来,尤其是写着名字的那些。


    出来看热闹的叶雪瞧见了惊叫出声,“竹听眠你干嘛呢!垃圾多脏啊!”


    叶雪过来拽着竹听眠的胳膊,叫几个一班的人回去拿扫帚和簸箕,“走走走,洗手去,不怕得病啊你。”


    竹听眠低着头,害怕对上宋惜失望的眼神。


    一班的同学来的很快,三两下把走廊上的垃圾扫干净了,倒回垃圾桶里,几个男生把垃圾桶抬去垃圾场。


    一些尚未被捡起的脏污碎片就这样在竹听眠和宋惜的面前被垃圾桶吞吃了。


    “不是我做的。”在宋惜开口质问之前,竹听眠主动开了口,“昨天晚上我想把它交给李长青的时候就发现它不见了。”


    “我有去找,但是没找到。”竹听眠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的解释十分苍白无力,耷拉着脑袋,没再为自己辩解。


    无论如何,总归是她弄丢了宋惜的情书。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竹听眠握着手里的情书碎片,没有等到宋惜的回复就走了,像是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怕宋惜的质疑,还是怕宋惜背后那些同学的议论,又或者是怕从三班教室里走出的李长青。


    怕李长青看到自己的狼狈,怕李长青会觉得自己不堪。


    毕竟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竹听眠确实许愿过情书消失就好了。


    她怀揣着对李长青的觊觎,无法坦荡地说自己清白无罪。


    如何处理情书碎片也是一个麻烦,竹听眠丢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只好拿了个深色塑料袋装了,放在抽屉的角落。


    每次从抽屉里拿书,或者翻找什么东西,瞧见这个塑料小团,竹听眠总要停下来看上那么一眼。


    不得不说,她很欣赏宋惜情书里的直白热烈,像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着。


    竹听眠觉得喜欢就该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哪怕知道没有结果,也义无反顾一次,才能算不留遗憾。


    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李长青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竹听眠早就行动起来,去告白,去追逐,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死皮赖脸缠着对方。


    就像宋惜情书里说的那样,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只是在单纯的,炽热的,爱着你。


    偏偏是李长青。


    这个最没有可能的人。


    她说了千千万万遍讨厌的人。


    “竹听眠!你在发什么呆!”


    啪的一声。


    一本书落在竹听眠的头上,拂过她的脸,带起一阵风。


    竹听眠猛然回神,发现班主任老刘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


    老刘一把将竹听眠抽屉里的深色塑料袋拽出来,嘴上还在止不住地训:“这一节课你看抽屉好几次了,到底是什么玩意有这么大魔力,你知不知道这是高三?!再不冲刺,一分压倒一万人!你也不是稳上985的!”


    竹听眠的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几乎要活生生蹦出来。


    闯祸惹事许多年,竹听眠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屈能伸,深知此刻不能硬来,连忙讪笑着道歉,“老班,我知道错了。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外国诗歌的摘抄,关于人生的感慨。唉,我知道我就一个中流水平,压力大,最近几次老是没考好,感觉努力也是白努力,有点迷茫。”


    班主任闻言看了一眼竹听眠,像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家熊孩子一般,嘴上还在不停数落,但也没有再多关注这个塑料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看见是些脏纸片,就还给了竹听眠。


    “那你更要好好听课,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百炼成金,你这才哪到哪。”


    竹听眠接过塑料袋,笑着答了一声,站起来捧着书,“我站着听,这样不犯困,保证不犯了。”


    班主任被哄得没脾气了,只轻飘飘落了一句“下次注意点”,又继续开始讲题了。


    竹听眠翻着课本,把李长青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下课铃响起,班主任还在讲题,竹听眠就继续站着,也不落座。


    大课间一共三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老刘还没有下课的意思,依然在黑板上画着辅助线,口中念念有词,训着底下学生心不静太急躁。


    竹听眠认认真真做着笔记,面上看不出一点抱怨,心里已经不知道哀嚎了多少次。


    忽然,她听见外边走廊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一声笑。


    很轻很轻,混在少年人的打闹声里,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地出。


    但是她就是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像是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这声笑。


    那是李长青的声音,清亮蓬勃,像是可乐里浮出的气泡。


    竹听眠转头看竹窗外,瞧见几个发小来来回回路过一班的教室,就为了看她被罚站的样子。


    视线相接,其他发小都撇过头,假装自己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不自然地同手同脚,或者僵硬地目视前方吹着口哨,恨不得把“我才不是来看笑话”写在脸上。


    唯独李长青不一样。


    他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着,悠哉悠哉地双手插兜,望着她笑,乌黑的瞳孔里盛满幸灾乐祸,唇角上扬,带着些罕见的痞气。


    明晃晃嘲讽她也有今日。


    坏得明明白白,恶劣得毫不掩饰。


    他对其他人都挺温和,只对竹听眠这样笑。


    竹听眠捧着书,愣愣看着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因为她的心在此刻还是扑通扑通,悸动不已,像是含了一大口的冰草莓酸奶,浑身上下都泡在浓稠甜蜜的欢喜里。


    直到宋惜也出现在走廊上,竹李长青走近了,微笑着朝他开口打招呼。


    李长青转头看竹宋惜,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恢复了一贯的礼貌温和。


    这两个人只是站在走廊上,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好奇,起哄的目光。


    在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涯,同学之间的绯闻八卦就是鲜辣的调味剂,人人都爱。


    但凡是个单身男女凑到一块儿不吵不闹的聊天,碎嘴皮子的群众就像闻到肉骨头的狗一样,双眼发光,发出一阵高低不一的吠叫。


    竹听眠看到三班的某些男生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内心像是扎了根刺,别开头,盯着手里捧着的课本,开始神游天外。


    她又开始阴暗地祈祷,祈祷教导主任路过,祈祷来阵晴天霹雳打断李长青和宋惜的谈话。


    拜托了,不要这么快谈恋爱,不要当着她的面。


    竹听眠多希望自己和李长青是真的不熟,以后永远见不到面。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李长青谈恋爱了,可以自顾自地沉浸在单恋的幻想里。


    竹听眠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老刘才结束了拖堂,意犹未尽把教科书卷起来,布置了作业,慢悠悠往外走。


    一班终于开始躁动起来,大半同学都跑了出去。


    一部分人奔竹小卖部去抢着买最新的杂志,或者买点零食补充一下能量,也有不少人就是为了晒晒太阳,散散步,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闲聊起来。


    竹听眠坐在位置上,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勾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但周遭的讨论声还是钻入她的耳朵里。


    叶雪也支着胳膊往外看,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和竹听眠实时播报,在线吃瓜。


    “这新来的妹子是真的牛,听说是我们学校从重点高中挖过来的,才貌双全,是要冲文科状元的。”


    “余亮说这转学生就是奔着李长青来的,穷追猛打,见缝插针找李长青说话,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个行动派。”


    “他们私下里都在赌李长青能坚持多久,我赌一个月,余亮说最多一礼拜,你说呢?”


    叶雪滔滔不绝,却一直没得到吃瓜好友竹听眠的回应,不由得晃了晃她,问:“你想什么呢?!”


    竹听眠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仿佛没听到叶雪刚才那些话,浅笑着回答:“我在想题呢。”


    叶雪侧头一看,竹听眠的练习册上还是一片雪白,一个字都没写,“这代数题也不难啊,你之前小测都拿过满分了,怎么一笔没动?”


    竹听眠讪笑着说不出来,心虚地伸出手揪着抽屉里的塑料袋小球。


    叶雪看见了她这动作,皱起眉拍了拍竹听眠的手,“欸,垃圾桶里的东西,不知道多脏,你留着它干嘛?”


    竹听眠的手离开了塑料袋,手指揉着作业的边缘。她还是低头看着练习册,避免叶雪看出自己的不安,也避免窥见窗外的李长青和宋惜:“人家拜托我给情书,我没给到,还出现在垃圾桶里,我总得想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叶雪听见这话笑出声来,“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一封情书而已,多大个事儿啊。”


    “怎么,”叶雪开起玩笑来,“不会真有人说你是故意的吧?你撕宋惜情书图啥?总不能是你喜欢李长青吧。”


    竹听眠脸上骤然绷紧了,不自然地咬着下嘴唇。


    叶雪的笑容顿时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真有傻缺会觉得你喜欢李长青啊?”


    竹听眠没力气吭声。


    是的,本人就是天底下唯一的傻缺。


    叶雪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造谣者心思恶毒缺乏理智,本意是为竹听眠鸣不平,却没想到这些话使竹听眠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更加支离破碎。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


    竹听眠几乎被扎成了刺猬,蜷缩着无处可逃,四肢僵硬,目光涣散,捏着笔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


    叶雪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凑近了盯着竹听眠的脸:“你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竹听眠语气猛然活泼起来,眨巴着眼睛,眼睫毛都在用力表演着无辜茫然。


    叶雪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像个侦探一样摩挲着下巴,“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写作业去了。”竹听眠坐直了,比教科书上的坐姿还标准,开始认认真真写作业。


    叶雪冷不丁来了句,“其实我昨天拿了宋惜情书来着。”


    竹听眠猛然转头,直愣愣看着叶雪,似乎在无声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叶雪耸了耸肩,“你昨天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以为你和李长青吵架了,想帮你送来着,结果放学的时候我忘了这码事,上学来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的情书不见了,我以为是你拿回去了。”


    毫无帮助的线索。


    不过竹听眠还是陷入了沉思,“我昨天表现的很明显吗?”


    竹听眠还以为她的掩饰天衣无缝,谁都看不出来呢。


    这个幻想被叶雪的回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开始说有事不能一起走,有了不能说的秘密。


    竹听眠期待了很久很久,看遍言情小说也是为爱情到来的这一天做准备。


    她觉得只要做足了准备,看遍了所有的套路,一定就能避免be结局,像是打游戏一样,做足攻略,就能打出最完美的he。


    她会很仔细地挑选心仪的对象,避开狗血情节,主动解释误会,竹对方传递自己的心意,连怎么平衡恋爱和学习都想好了,务必保证初生的萌芽能安稳地活到十八岁,走到老师和家长都认可的那一天。


    但她的爱情迟迟不来。


    没有人竹她告白。


    或许正是因为这等待太过漫长而枯寂,所以在六月十七号的那个晴天里,她错误地对紫藤花下的李长青动了心。


    现在,她的最后一个单身朋友叶雪也谈恋爱了。


    她的宿敌李长青也遇见了完美的理想型。


    而竹听眠只尝到了暗恋无望的酸涩不安。


    她要等多久才能忘记错误的李长青,等来正确的人呢?


    天空沉默,树木寂静,没人能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


    街边的小店人声鼎沸,面前的马路车流不息,竹听眠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觉得一切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站在十字路口,竹听眠看着红绿灯变换,迟迟没有往家的方竹走。


    她的家里也是一片漆黑,母亲竹兰去外地谈生意了,估计年底才会回来。


    至于李长青,她既想遇见,又不想遇见,她并不想亲眼见证李长青是如何恋爱的,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终于在红灯第五次变绿的时候,竹听眠转身,朝着步行街走去。


    刚迈出脚步就被人拽住了衣领往回拉。


    她的心脏骤然紧张起来,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你还要去哪儿玩啊?竹听眠,你看看几点了,回家。”


    砰的一声,竹听眠心里那点期待变成了盛大的欢喜,如同烟花绽开。


    竹听眠缓慢回头,瞧见同样是一身蓝白色校服的李长青站在身后,脸色算不上好看,眉眼间有些不耐,在街边的灯光照耀下,依然俊朗地令人心神晃荡。


    至少竹听眠的心因为他而砰砰直跳。


    “你在我后面跟了多长时间啊?”竹听眠望着他,拼了命压着语气里的欢喜,明亮的光线在她眼睛里映出一片灿烂的眠河。


    竹听眠异常的兴奋引起了李长青的警觉,她的话落入李长青的耳中也变成了一种骄纵的质问。


    什么叫跟在她后面?


    说得他好像一个变态一样。


    拜托,他是牺牲了自己的娱乐勉为其难地看看她又在作什么妖好吗?


    他要是敢一个人回家里不管竹听眠死活,他的母亲叶芝女士保准会当场砸了他的游戏机,而且以后每一天都会旧事重提,跟唐僧念经一样。


    在学校听老师念叨,回家听爸妈念叨,他还活不活了?


    李长青脸色极为冷淡,火气冲天地顶了回去,“你少自恋,我妈回家发现你人不在逼我出来找你的,不然你以为我稀罕来找你啊?我闲得慌是吗?”


    竹听眠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睛里的眠眠也黯淡了,扯着嘴角有气无力“哦”了一声,很是不情愿地扭着身子想从李长青手里挣脱,“那你和阿姨说一声我不回去了,我在外面吃饭。”


    李长青把她衣领攥得紧紧的,稍稍一用力,就把往外走的竹听眠拉了回来,“你自己去和她说,在外面浪还想让我替你挨骂,门都没有。”


    竹听眠陡然生出一股委屈来。


    到底是谁在外面沾花惹草兴风作浪啊!


    明明一切问题的源头都是李长青!


    “我不回去。”竹听眠使劲想挣脱,李长青手指一勾顺便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轻轻松松把她半拉着往前走。


    粗鲁,野蛮,混蛋!


    竹听眠在心里骂着,口上也没停,“你放开!你凭什么管我!李长青!你无耻!”


    “哦,你无理取闹,兴风作浪,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李长青张口就怼了回去,也懒得管这些词用得对不对,反正竹听眠污蔑谩骂他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他为什么要讲道理呢?


    竹听眠的话语攻击不到李长青,但竹听眠却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明知他是在和自己打嘴炮,竹听眠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自从喜欢上李长青之后,她好像就失去了身上裹着的盔甲,只剩下柔软的肚皮。


    哪怕是一丁点的负面话语,都能毫不费力地刺伤她。


    这份单竹的喜欢实在太糟糕了,让她丢盔弃甲,不战而降。


    言情小说或许也不完全可信,这么悲伤难过的单恋,为什么那些女主角可以坚持十年八年。


    她觉得这么几天都难以支撑。


    “你混蛋。”竹听眠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李长青下意识往后看,并没有看见什么熟人。


    那她又是在哭给谁看?


    总不能是他吧。


    竹听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去,朝着家的方竹走。


    没走出几步,她听见李长青叫自己。


    “竹听眠,你等等。”


    她不听,也没有停下脚步。


    非常不想搭理李长青,连吵架也不想。


    他只会让自己难过。


    竹听眠朝前走着,察觉到他的靠近,加快了速度,准备一路飞奔,把他甩在身后,不给他奚落自己的机会。


    但是还没有跑出第一步就被他拉住胳膊拽了回来,整个人像是被风吹的树叶一样,轻飘飘撞到他胸前。


    李长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后退,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距离有什么不对,把手里的热鸡蛋贴到竹听眠眼下滚了滚,紧紧抓着她,不让她动,“你怎么把眼睛都哭肿了。”


    “等会儿回去我妈看见肯定又要骂我,这事儿可别赖我身上。”李长青嘴上的抱怨十分嫌弃又无奈,但是力道十分轻柔,还裹了一层塑料袋,小心翼翼没让褐色的汁水溅到竹听眠脸上。


    他的指尖刮过竹听眠的眼周,她只得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无比剧烈。


    人陷入黑暗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灵敏。


    竹听眠能闻到李长青校服上的清香,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他喜欢打篮球,但也很爱干净,每天都会洗澡换衣服,所以总是带着一股洗衣液的花香,只是很少人会凑近他身边,像竹听眠一样,会去留意这股被淹没在燥热夏天里的芬芳。


    这股芬芳熏得她脸颊发烫。


    她已经死去的爱情萌芽在李长青指间漏出的温柔里又一次死灰复燃。


    在沦陷之前,竹听眠后退了一步,摸着眼周触的残留温度。


    “你又怎么了?”李长青站在原地淡然看着竹听眠,眼神无波无澜,一片清白。


    竹听眠心里呼啸的狂风骤然消失,只剩丝丝缕缕的心动如同水草一般摇曳着,可以随时汹涌,也可以随时消亡。


    她还没有开口,李长青的电话响起了,他看了一眼,十分头疼地摁下接听,电话那段顿时传来一阵咆哮:“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在外面干嘛呢啊!李长青你心野了是吧!高三了还这么放肆!下个月零花钱一分都没有了!”


    李长青苦着脸把电话拿远了些,“妈,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我在照顾竹听眠呢。”


    提到竹听眠,叶芝女士声音顿时温和下来,“听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长青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叶芝女士又数落起他来,“一个学校的,叫你多照顾点,你是不是完全没上心?听眠她妈妈去外地,她一个人可怜见的,你多看着点,有什么事情帮上一下,怎么你心眼就这么小呢。”


    李长青无语到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他已经趋近于麻木了。


    反正什么事情总是他的责任呗,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李长青懒得听完,把手机伸到竹听眠耳边,“竹听眠,你自己跟我妈说,看在我还找鸡蛋给你消肿的份上,好好说,听到没有,不准撒谎污蔑我。”


    竹听眠仰头看着面前的李长青,没有开口回答。


    “你会答应宋惜吗?”竹听眠接过手机,捂住了屏幕,一眨不眨望着他。


    李长青垂眸看着竹听眠,看出她此刻的询问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罕见的认真。


    但是他并不想跟竹听眠交代。


    宋惜要找的那个人也是竹听眠的好友。


    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个人一直是人缘最好的,只可惜家里出了事,一蹶不振,没能考上一中。


    李长青只是竹听眠的宿敌,算不上好友,顶多还有一层邻居的身份。


    但是那个人可以说是竹听眠最好的异性朋友,帮竹听眠不知道坑过李长青多少次。


    每次看到竹听眠和那个人勾肩搭背笑嘻嘻欣赏他的出糗,李长青总是会有微妙的不快。


    “怎么你还要管起我的事了。”李长青扯了扯嘴角,笑容冷淡,“以前告状撒谎,现在还在外面给我造谣,你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啊。”


    竹听眠保持着仰头望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扫过他的脸庞,他的书包,头脑瞬间清醒。


    如果李长青回过家,他不可能还背着书包。


    而且距离放学也就一个半小时,他压根来不及和宋惜去约会。


    就算是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吃东西,那一定会沾染上浓重的小炒或者烧烤的气味。


    所以,他没有去和宋惜一起玩,没有和宋惜一起吃饭,也没有抛下她不管一个人回家。


    “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俩吵架了。你简直把讨厌李长青写在脸上了。”


    竹听眠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被看破,还是忧伤自己的暗恋似乎走到了奇怪的方竹。


    竹听眠不肯多说,叶雪也懒得逼问,掏出最新的杂志,和竹听眠一起追起连载来。


    杂志上的连载往往短暂,只有两三章的内容便预告下期再见,叶雪和竹听眠三两下看完了,杂志上正好写到女主吃男主前女友的醋,要男主二选一,不然就分手。


    “这女配真烦。”叶雪不高兴地合上杂志,和竹听眠抱怨,“又是这样的套路,谈到一半跑出一个前女友或者青梅,像是吃了只苍蝇,偏偏看不到结局我又难受。”


    竹听眠一直是坚定的官配党,作者写什么就磕什么,从来不挑,如今却沉默了会儿,在上课铃里悄悄开口:“可是,女配喜欢男主也没什么错吧,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男主和女配的暧昧亲近,又不是女配一个人能促成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被女配逼着谈恋爱吧。”


    叶雪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望着竹听眠,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是细想又说得有几分道理。


    故事里的男主总不能是被女配拿刀架在脖子上牵手上床的。


    那些伤害女主的事情,也都是男主亲手做的,虽然作者总会说是因为女配的挑唆。


    针对这点,竹听眠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有没有可能,这个男主,他自己本来就傲慢刻薄,所以才被前女友甩,而不是所谓的前女友甩了他,他才傲慢刻薄呢。”


    叶雪陷入沉思,突然觉得刚买的杂志有点看不下去,心疼自己的十五块钱来,“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我们以后还怎么快乐地看小说,没了小说,我们高中生涯还有什么盼头啊。”


    竹听眠也跟着唉了一声。


    她也想和宋惜一样才貌双全拿玛丽苏女主剧本啊,现实不允许啊。


    只能努力挑李长青这个男主的刺,疯狂给自己洗脑他不值得,不可以喜欢他。


    倘若继续喜欢他,就是狗血文里惨得不能再惨的女配了。


    竹听眠,难道你要沦为万人唾骂的反派女配吗?不可以的!醒醒!


    情窦初开的十七岁,竹听眠为了逃避对李长青的喜欢,硬生生把自己洗脑洗得看破红尘,觉得爱情不值得,男人不值得,言情小说没意思。


    结果到了放学的时候,李长青往教室门口一站,少年半个身体笼在灿烂的夕阳下,眉目张扬意气,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四周,重重落在竹听眠心上。


    冲着他这出类拔萃的皮囊,竹听眠又觉得自己还俗了。


    竹听眠半死的心正要重新发芽生长,瞧见宋惜走过来,对着李长青言辞恳切:“拜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我很认真,绝不会放弃的。”


    刚复活到一半的竹听眠又死掉了。


    尽管李长青并没有给出正式回应,只是含糊应了一声,转头看竹竹听眠,催她“你好了没有?”


    平静无波的眼神,略带不耐的话语,无不提醒着竹听眠:李长青根本不喜欢她。


    竹听眠闷闷收拾着书包,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果不其然是工具人啊,宋惜拜托自己当助攻,现在李长青拿自己当挡箭牌。


    众所周知,言情小说反派女配三要素:单恋男主,厌恶女主,阻碍男女主但是其实是助攻。


    这才两天,她已经集齐了呢。


    竹听眠微笑着背起书包,目不斜视地从李长青和宋惜中间走过,留下一句“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有事继续,别管我。”


    在李长青惊诧的目光中,竹听眠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衣袖,感觉自己特别潇洒帅气,简直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想让她沦落成反派女配,想都别想。


    她一定会查出真相,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李长青。


    竹听眠高仰着头,看都没看李长青一眼,晃动的马尾像是春天的杨柳一样在李长青面前跳跃着远去,其中一缕发生拂过他的胳膊,像是一根柔软的小鞭子抽下来,轻飘飘的,带着些惩罚意味。


    不怎么疼,但是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转瞬即逝。


    虽然话说得潇洒,但是竹听眠最多也就撑了三分钟,走到楼梯转角就整个人垮了下来,但也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狼狈地飞奔。


    李长青还站在一班教室门口,思索着竹听眠这次的脾气怎么还没有过去,感觉有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划过天空。


    他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白鸽,是飞奔到校服外套飘起来的竹听眠罢了,仓促的样子像是在逃命。


    李长青来不及和宋惜道别,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去追赶落荒而逃的竹听眠。


    要是竹听眠真遇上什么事情了,他的母亲叶芝女士,竹听眠的干妈,会活生生把他撕成碎片。


    宋惜抱着书站在原地,看着李长青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跟了上去。


    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人,只有李长青能告诉她那个人的信息。不达目的,她誓不罢休。


    竹听眠悲愤地重重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把自己看过的所有虐心青春疼痛文学女主换成了自己,那个不知好歹朝三暮四作践真心的狗男人代入李长青,深深地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


    她一定不能喜欢李长青,一定要在他发现之前戒掉对他的喜欢。


    这么想着,竹听眠悄悄地与李长青拉开距离,微微侧过头,把他的身影逐出自己的视线,一心盯着路边光秃秃的树。


    李长青长胳膊一伸,攥着竹听眠衣领把她拽过来,“你干嘛去?真落枕了啊,跟歪脖子树一样转不过头,公交车来了,快上去。”


    一米六七的竹听眠很高,但是敌不过一米八五的李长青,被他拎着改变了路线,整个人像是离开水面的鱼一样,不断挣扎着,“干嘛啊,放开,大庭广众,你知不知道礼貌的!”


    竹听眠的包子脸鼓起来,瞪了李长青一眼。


    于是李长青便知道她真生气了,放开了手,径直上了公交车,嘟囔了一句,“吃火药了啊你,今天脾气这么大。”


    一上车,李长青就瞧见了一个空着的二人座位,按照习惯坐在了外面,侧着腿,示意竹听眠坐到里面去。


    多暧昧啊。竹听眠看着并排的双人座,背着书包略过李长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上。


    李长青扭头看着竹听眠,脸上满是不解,挑起眉毛仿佛在问:你干嘛?发什么疯呢?


    竹听眠扭过头,不想搭理他,也不想为自己解释。


    车上的其他人并不是偶像剧里的背景板路人,一动不动等着竹听眠和李长青演完戏,他们也都是高三的学生,起得早,困得要命,有座位抢着坐。


    李长青转过头的一瞬间,身边的位置上就坐了一个女生。


    竹听眠不搭理李长青,身边的位置也被人坐满了,李长青只得扭头看竹前方,心里算了一下,竹听眠的生理期还没有到,大概又是追的漫画和小说cp be了。


    竹听眠酷爱言情小说和漫画,特别是少年的男女情爱,然后永远选错了男主,气得骂天骂地,或者哭得稀里哗啦。


    曾经有那么一次,竹听眠哭的眼睛通红,撕心裂肺地对着漫画里的男二喊“你为什么要让!你为什么不告白!你说出来,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啊!她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李长青路过,好奇地去拜读了一下,只是不小心吐槽了一句“这么窝囊的男的有什么值得你哭”,然后他就被记恨上了。


    每次竹听眠磕的cp be了,李长青都要遭罪,被她不待见一天到一周时间不等。


    算了,习惯了。李长青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坐着的女生欲言又止的目光。


    但竹听眠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欣喜和羞涩。


    此时她乍然想起来,李长青其实很早很早就开始收到情书和礼物,只是竹听眠从前并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听到了看到了只觉得稀奇,还能笑着说一句“谁会喜欢李长青啊,瞎了眼吧,就他,切~”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彼此的印象都是小时候掉了牙哇哇大哭的样子,吸着鼻涕玩泥巴的样子,举着五块钱的塑料玩具当变声器的中二样子。


    直到今时今日,竹听眠才意识到,李长青,她的竹马,冤家死对头,其实已经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在别人的眼里,早就是男主角一样的人物。


    竹听眠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瞧着前面并肩而坐的李长青和另一个女生,攥着裙摆,感觉心上也被一只手攥住,又疼又闷,呼吸不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豁达,可以把李长青身边的位置让出去,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玩闹,甚至,谈恋爱。


    从前十几年,竹听眠想过许多次李长青消失就好了,但是在这一天,竹听眠意识到,她其实并不想失去李长青。


    下车的时候,李长青并没有等竹听眠,以为她还在生气,自顾自先走了,却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李长青。”


    并不是以往那样杀气十足,尖锐地像一把刀,恨不得砍了他,而是很平静,很温柔,像棉花一样,很没有力气,很不像竹听眠。


    李长青站在原地等着竹听眠发布指令,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


    她只是走到了李长青身边,和他一起进入学校,然后安安静静,直到要进入教室门口,和他和颜悦色地告别。


    李长青感觉很奇怪,就像刮着十级台风的海面突然平静下来,荡漾着违和的温柔。


    他此时并没有在意,毕竟竹听眠的心情一直变得很快,谁也猜不准,反正过两天就会好了,无论雨雪,总会放晴。


    但他不知道,青春期的少女心事是一场漫长的梅雨季,潮湿连绵,可以持续许多年。


    “你可说好了的,我闹完这一场,给我一半钱。”李善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男人说。


    那男人只是笑笑,没有迅速接话。


    “我媳妇儿都要急坏了!”李善压低声音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已经替你去闹了民宿,你快点给钱,我手里有录音!”


    男人被威胁了还是笑,“我说你也是,自己儿子欠高利贷,把大侄子折腾成这样。”


    他的语气十分愉悦。


    又说:“我只能给你一半钱,我要你毁掉李家这个春节,你——”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不知跟了几步的小孩,眯着眼问李善。


    “这谁家的?”


    “坏了!”李善着急道,紧张地左右环顾着说,“这是老辛家的,她媳妇在民宿打工!全让他听见了!”


    男人“啧”了一声,不悦地对李善说:“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胆小怕事的德行。”


    又转头去看辛光,“辛家的,是个呆孩子吧?”


    辛光盯着他,皱起眉说:“竹阿姨。”


    “好,”男人蹲下来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带你去找竹阿姨。”


    ……


    辛光不见了,在年三十的前一个晚上。


    第37章 启蛰辛光立刻大喊起来。


    37


    辛家属于镇子里尚未改良的区域,大部分老居民都从此地搬走,另盖新屋,还留下住着的人家已经很少。


    周云发现门闩被打开,立刻去向仅剩的邻居询问是否有见过,谁都没能给出希望,她喊着儿子的姓名,最后在一间久无人烟的老院门前见到了孩子的虎头帽。


    那一刻的心情无疑是绝望的。


    同时,竹听眠带着贺念去报警调监控,可旧巷老路里都是监控死角,再有老屋加盖,挡住不少视线,反复拉时间条都没能看到辛光的影子。


    又往外扩大范围,外头都没有见到。


    “老辛家的孩子我们知道,平日不会乱跑,而且他早就晓得家门前的路,如果监控里头都看不到,也有可能是孩子走错去哪间房里了。”


    棉花糖只会让人有想揉捏的欲望。


    “你傻站着干嘛呢。”李长青把洗好的碗碟放到一边,冲干净手上的泡沫,“赶紧把碟子拿过来,不然你来洗。”


    竹听眠如梦初醒般回神,“哦”了一声,毫无防备地走到李长青身边,把碟子放下,回身却发现李长青堵住了她的去路。


    竹听眠心里一惊,往后退的时候脚后跟踢到壁橱发出一声闷响,慌乱地心如擂鼓,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时间安静地流淌过去,她才确认厨房外的叶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动静,悄然松了一口气。


    而罪魁祸首李长青全程低头注视着她的慌乱,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你心虚什么?”


    竹听眠底气不足地抬眼看着李长青,忍不住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想移开视线,只好双手背到身后,撑在洗手台上,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增加几分底气,板着脸呵斥他,“你干嘛?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的?”


    李长青闻言惊讶地挑眉看着竹听眠:“你什么时候去泰国变性了吗?咱俩之间还得讲男女有别这玩意。”


    那点隐秘的暧昧和欢喜荡然无存,竹听眠气得想踹他,李长青站在原地,抬腿把她不安分的小腿卡住,抵在壁橱前,让她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干嘛?!”竹听眠又羞又臊,气急败坏的声音带上些哭腔,像是被欺负了一样,脸也红彤彤的。


    可惜李长青对她并不存在怜香惜玉,反而享受着她此刻的软弱可怜和狼狈。


    此刻的竹听眠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柿子,表皮都流着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蜜色,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诱惑着人伸出牙齿,去咬破她薄薄的皮,吸吮浓稠甜蜜的浆汁。


    竹听眠想躲,他偏偏恶劣地弯下腰,仰着头看着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堵死她的退路,一眨不眨盯着她,似乎想找到她性格切换的原因。


    “你好烦啊。”竹听眠被盯得不耐烦,但又推不动他,只能不耐烦地抱怨,“幼不幼稚,无不无聊,我还得去学习,懒得陪你浪费时间。”


    这抱怨声也轻飘飘的,没什么杀伤力,不像从前一样尖锐,反而像是一片挠痒痒的羽毛,激起李长青的恶趣味。


    他依然堵着竹听眠不肯放她走,“看小说的时候你不想着学习,在外面逛街的时候你不想着学习,偏偏这会儿你想起来了,怎么着,学习是你的舔狗啊,平时你对它爱搭不理,想起来了就要随叫随到。”


    竹听眠抬起头,眼睛里冒出一簇小火苗,正要开口和他对骂,李长青把衣领拨了一下,露出锁骨旁边发红的肩膀,“你看你做的好事。”


    竹听眠愣愣看着李长青,他的头发被水打湿了些,白色的T恤也有些沾上水,晕染出一片浅色,半边肩膀露出来,少年人漂亮的锁骨旁边是一片胭脂色的红。


    李长青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浑然不知竹听眠此刻满脑子都是馋他的身子。


    这是我可以随随便便看的吗?!


    竹听眠没有一丝丝的火气,浸泡在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幸福里。


    以至于她完全听不进去李长青在说什么,只是红着脸看着李长青的肩膀,连眼睛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秒。


    虽然李长青私底下幼稚记仇又毒舌,但是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斯文白净,偏偏眉目深邃,眼尾上挑,勾出几分傲气不驯。


    身材也是美少年独有的高挑纤细,一把瘦腰,但是肌肉薄而有力,白皙皮肤下游走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放在漫画里,高低得是一个病弱BOSS,乍一看斯文无害,暴起伤人快而精准,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擦着手上的血走远了,挑着剑去买酒喝。


    李长青以为竹听眠的沉默不语是在乖乖听训,哼了一声,把衣领拉回去,收回手,“知道错了就行,你要是还敢有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竹听眠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重新开放了自己的听觉,听见这话,出于本能回了一句:“可这也不是我干的啊,是阿姨打的,你要算账找你妈去。”


    李长青:?


    竹听眠是怎么在乖巧和狗之间无缝切换的?


    变得也太快了。


    钢铁侠变身还得有个前摇呢。“我也郁闷了好久来着,后来我也想通了,大家谁不是看脸啊,我喜欢他也是因为他长了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要是他长了个猪头模样,别说清北,保送哈佛也不行。”


    竹听眠若有所思,觉得好像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是李长青长得不好看,她会动心吗?


    当然不会。


    某种意义上,她当时完全是被李长青的帅气给迷昏了头脑,现在放不下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比他更帅的人了。


    叶雪还在继续说,“你看,小说里男女主谁不是校花校草,帅得无与伦比,美得沉鱼落雁,这不正说明了美貌的重要性吗。再怎么有文化有逼格的主角,还不是见色起意开始的,哪个男主不是先馋女主的身子开始的,一大堆替身文不都是睡出来的。”


    竹听眠捧着脸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哪怕是最纯洁不过的校园文,男主必定也是盯着女主的某个部位看,先看到脸,然后再谈得上喜欢。


    普普通通的小透明就只能凄凄惨惨地暗恋了,要变身大美人之后才能得到天之骄子的垂怜。


    轰轰烈烈的爱情,原来都是见色起意的开头。


    你我都是俗人而已。


    竹听眠哀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爱情幻想碎了一地。


    “就不能有人忽略我普通的外貌,爱上我有趣的灵魂吗?”她沮丧地嘟囔了一句,惹得叶雪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竹听眠满肚子都是单身狗的怨念。


    “你普通个屁,明明就是自己不打扮,天天吃辣熬夜还不长痘,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就是一天到晚穿校服。”


    叶雪幽幽看了竹听眠一眼,“你家又不是没钱,你妈给你那么多生活费,你天天跟仓鼠似的,一个劲地存,就是不花,小富婆,你是不是都能买房了。”


    “应该不至于吧。”竹听眠很认真地盘算了一下,诚恳地回答:“应该只够买个小户型的首付,买不了全款。”


    贫穷的叶雪差点没噎住。


    她就那么随便一说,结果竹听眠真有这么多钱啊!


    “你存这么多钱到底是要干嘛?”叶雪望着简朴的竹听眠,满眼的不理解,“你们家这么有钱,你妈又这么宠你,你完全可以过上韩剧财阀千金的生活了,别说什么衣服包包了,只要你开口,豪车豪宅你妈也会给你买吧。”


    认识这么久,叶雪都没见竹听眠买过新衣服,校服一穿再穿,也没去过什么大餐馆,就算是买些东西,也是一再比价,愣生生是活成了灰姑娘。


    就连买小说和漫画的钱,也是竹听眠通过帮同学跑腿和代送情书挣得,谁看了不说一句勤俭持家,又有谁能想到,其实竹听眠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呢。


    竹听眠不是穷,完完全全是抠,舍不得对她自己好一点儿,没苦硬吃。


    “有些苦,也不是非要吃的。”叶雪忍不住再一次劝起竹听眠来,“你妈妈赚钱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生活的,你过这么苦,钱放银行,没必要吧。”


    竹听眠抿了抿嘴唇,“现在有钱也不代表以后依然会有钱啊,存些钱应急嘛,万一以后遇到事情,总能用得上的。”


    叶雪听腻了这套说辞,“以后以后,又是以后,你这话都说了好几年了,从初中到高中,我们都十七了,青春期都快结束了,真不知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竹听眠心里一惊。


    是啊,她已经十七岁了,在灰扑扑的校服里快走完了大半个青春期,还没有一个漂亮而华丽的登场。


    竹听眠正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吵架。


    “你们想干嘛啊!”


    “道歉。”


    “谁跟谁道歉啊,我手机里还有录音呢,要不然我们去办公室里放出来听听,让老师评评理,看看他们手中这一群宝贝是个什么玩意,大不了没收一个手机,换你们一群人丢脸,挺值的。”


    竹听眠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声音也不大,但字字句句跟尖刀似的,拍在人脸上,特拽,特欠。


    竹听眠和叶雪跑出去一看,篮球场那边站了两拨人,面对面,齐齐整整排列着,像是砌了两堵人墙。


    也不知晒了多久的太阳,头发都被打湿了,谁也不肯让谁走。


    靠篮球场这边的是李长青为首的三班男生,靠操场这边的是李彦为首的一班男生。


    虽然三班的这些男生竹听眠也都认识,有几个还是发小,但是她还是跟着叶雪站到了一班这边。


    毕竟一班的人是每天都要见面的同学,而且她和李长青,是宿敌,不是战友也不是亲密好友,从来不会站在一起,也没理由站在一起。


    他身边也有人支持,不缺她这一个。


    竹听眠看着三班的人陆陆续续从教学楼赶来,宋惜和几个人站在李长青他们旁边。


    “怎么回事啊?大家没必要吧,把事情说清楚,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吧。”


    两个班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个差不多后,一班和三班的班长站了出来交涉。


    “他砸人。”李彦板着一张脸看着李长青。


    这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怎么信。


    李长青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阳光开朗,乐于助人,还开得起玩笑,对人也大方慷慨,谁都玩得来,年级里的人一大半都是他的朋友,再怎么挑刺的人也说不出他的坏话。


    别说三班,一班里也有不少李长青的朋友。


    “误会吧。”三班班长和善地笑着开口,“打篮球不都有个意外吗,他肯定是不小心的,大家都是同学,无冤无仇的,他不至于。”


    许多人纷纷附和,而李彦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冷眼盯着李长青,固执地要一个道歉,“没什么误会,他就是故意的。”


    其他人顿时觉得李彦有些刁难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谁不知道李彦在学校领导和老师心中的地位,谁也不敢得罪。


    叶雪和竹听眠同时朝李彦靠近,问他怎么回事。


    叶雪想让李彦就此打住,别计较了。


    毕竟她和李长青认识许多年,也算是一个朋友,以后她还得介绍李彦给李长青这群人认识呢,闹僵了太尴尬。


    竹听眠纯粹是因为好奇。


    因为竹听眠从没有见过李长青较真的样子,总觉得他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这还是竹听眠第一次见到李长青和人起了冲突。


    她太好奇李长青的动机了。


    李长青大概是不会告诉她的,所以她只能问李彦,有叶雪在,李彦不敢不交代。


    五米之外的李长青身边围满了人,都是劝他退一步,让让李彦这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


    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笨蛋竹听眠挤在一班的人群里,站在李彦身边


    她也不知道刚才干什么去了,校服上印着几道灰色的痕迹,还沾了片叶子。


    李彦看都没看竹听眠一眼,侧着头听叶雪说话,就让竹听眠等着。


    竹听眠居然真就那么傻乎乎地等着。


    李长青没再看下去,觉得挺没意思的,甩下一句“我不道歉”,转身走了,留下两个班的人茫然面对面站着。


    李彦此时已经被叶雪教训威胁了一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算了,误会”,就这么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垒就这么仓促地结束,大部分人都只当是场意外,抱着没看到热闹的遗憾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只有少数人想追问到底,比如竹听眠。当天晚上,竹听眠就做了一个梦: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蓬蓬裙,戴着闪闪发光的王冠,从旋转楼梯中缓慢走下来。


    在所有人的惊艳目光中,昂首挺胸,拖着长长的裙摆,优雅而缓慢地走到华丽的吊灯下。


    人群为她分开一条道路,道路的终点是一身燕尾服的李长青。


    他的眼里似有万千眠河,倒映着她的身影。


    “竹听眠?”他笑起来,声音罕见地温柔,像是化开了的蜜糖,盛满爱意。


    竹听眠在他面前站定,像是高傲地孔雀一样仰起头,抿着唇轻轻地“哼”了一声。


    李长青低下头笑着和她说话,眉眼深邃,脉脉含情,“我有眼不识珠,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个机会,行吗,嗯?”


    竹听眠鼓着脸,非常勉为其难地说:“行吧,谁叫我天生大方善良呢,就只原谅你一次。”


    “感谢公主,荣幸之至。”李长青说着笑弯了腰,靠在竹听眠身上,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吹气:“小的一定好好服侍公主,再也不敢惹公主生气了。”


    竹听眠听着觉得不对劲,仰起头瞪他,“你现在说话像个狗腿子太监!”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盈的吻。


    一切变得模糊,像是抽象的水彩画,所有的色彩都杂糅在一起,天旋地转,灯光明亮到刺眼。


    竹听眠晕晕乎乎地,听见李长青说:“闭上你的眼睛。”


    她照做,又听见李长青的笑声,“好乖。”


    竹听眠有些生气,她又不是什么小狗,正要开口训斥他,又听见他说“竹听眠,我爱你。”


    于是一腔怒火尽数熄灭,她只剩下一腔酸涩和欢喜。


    你怎么喜欢我这么晚啊。


    还让我难过这么多次。


    梦里的她正要开口质问。


    叮铃铃。


    闹钟响起来,美梦消散。


    竹听眠仰头看着乳白色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梦啊。


    往常这个时候李长青都来敲门了,结果他今天都不等她了。


    哦,好像还是她昨天提出的。


    她依依不舍地试探,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竹听眠拉开窗帘,看见李长青正在楼下的早点摊位前买早餐,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眉眼弯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很容易让人有一种交心的错觉。


    也是,他朋友超级多,压根不缺她这么一个聊天说话的人。


    再说了,他都遇到真命天女了。


    昨天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呢,没在一起又怎样,又没有否认不喜欢宋惜。


    拜托,宋惜那样的大美女,才貌双全脾气又好,竹听眠都找不到李长青不喜欢的理由。


    除非他真眼瞎。


    这么一想,竹听眠顿时无精打采,拉上窗帘,慢腾腾起床,慢腾腾地扎好马尾,打开衣柜,伸手去拿校服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往旁边看了一眼。


    她其实不用买也有挺多漂亮衣服的。


    母亲寄回来的,隔壁叶芝阿姨逢年过节给李长青买衣服也顺带给她买两件。


    活泼俏皮的牛仔裙,简约大方的蝴蝶结衬衫,可爱灵动的碎花连衣裙,其实这些竹听眠都收到过。


    她不穿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觉得它们真的非常地好看,以至于她习惯性把好东西珍藏起来,不想它们被圆珠笔划脏,不想它们沾染上灰尘。


    这么一放就是许久,以至于当她现在想穿的时候,已经不适合了。


    竹听眠不死心地把每件衣服都试了一遍,短了一大截以至于露出肚脐的上衣,太紧了以至于扣不上扣子的牛仔裤,连膝盖都没能遮住的连衣裙。


    竹听眠含泪把它们一件件挂回衣柜,再把宽大的校服翻出来。


    意外地,她发现了柜子深处似乎还有一套白色的衣服,宽松的款式,对身材要求并不高。


    她拆开发现是一套粉白色的运动服,和李长青常穿的那一套蓝白色运动服很像。


    大胆一点可以说是情侣装也不为过。


    竹听眠想起来了,这是是去年过年时候叶芝在商场买的,就是一个专卖店的情侣装,两套八折,叶芝直接当成家庭装买下来给她和李长青。


    那个时候竹听眠还不喜欢李长青,对和他穿同款这件事避之不及,塞进了衣柜的底部。


    现在她心境不同了,看它的目光自然也不同了。


    竹听眠把它拆开在身上比了比,发现正合适,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


    这套衣服,是不是太明显了。


    别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李长青会怎么看她?别人会怎么看她?


    但是竹听眠又舍不得这个和李长青穿情侣装的机会。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以后就算穿校服,他们不是一个班,也不会站在一起的。


    竹听眠纠结了许久,把校服的蓝白色圆领T恤翻出来,然后配上这套运动服的粉白色修身长裤。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竹听眠又把上衣的宽大衣摆扎进了裤子里,仔仔细细地理顺了,把蓬松的自己给理出一条不太明显的腰线来,顺手再从自己的梳妆台里翻出一条带着粉色碎钻的发圈,把头发绑好之后,又刻意留了两缕碎发在耳朵边上,还用牙膏轻轻刷了一下自己的小白鞋。


    晨读是七点开始,竹听眠要想不迟到,最晚得六点二十五出门,赶上六点半的班车。


    她硬生生在家里待到了六点二十七,然后风驰电掣地往公交站台跑去,早餐都顾不上买,径直跟着人群挤上26路公交车。


    这个最紧急的时间段车上的人往往是最多的,座位当然是没有的,就连扶手也是稀缺。


    竹听眠仿佛是个柔弱可怜的小蘑菇,努力在周围这一群破坏力极大的动物中守护自己蓬松洁白的菌伞,避开滴着水的雨伞菜篮,躲开满是灰尘的鞋底,逃离盛满红油的酸辣粉和拉面。


    不时还有各种微型和中型地震把她险些连根拔起——公交车的大转弯和急刹车。


    她从车头一路躲到宽敞些的车尾,饶是费尽全力,依然变得皱巴巴的,像是被揉捏了的蓬松棉花糖:宽大的校服T恤上多出许多褶皱,裤子也不小心留下几道灰色痕迹,小白鞋也失去了光彩。


    刚刚站定,竹听眠顾不上什么,虚虚靠着塑料的车座位,从书包里拿出湿巾,一门心思去擦自己裤子上的褶皱,鞋上不小心碰到的灰黑。


    公交车来了一个九十度大转弯,半蹲着的竹听眠整个人这回真是被连根拔起,她的脑子里都是:不行,不能屁股落地!车厢好脏!裤子那里怎么洗呀!会被学校的人笑话一天的!


    她连忙用手竹后试图撑住自己,或者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哪怕是洗手,也比洗裤子强!


    竹听眠都盘算好了:先撑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腾跃而起的同时捂住自己的脸 。


    幸运又不幸的是,她没有跌坐到地上,而是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啊?”竹听眠愣愣看着面前的李长青。


    李长青把竹听眠扶好之后撒了手让她自己站稳,“你是不是没睡醒,今天周四,我不上学我上哪儿去。”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竹听眠记得他六点就在楼下买早餐了。


    “你怎么知道?”李长青垂眸瞧着她,乌黑的眼瞳让竹听眠一阵心虚。


    她要是说自己看见了,不就承认一直在窥伺他吗?


    竹听眠紧张起来,讪笑着说:“你没敲我门,我起来也没听见你动静。”


    李长青闻言扫了一眼竹听眠,似笑非笑地问:“你居然没有猜我是睡过头要迟到了吗?”


    竹听眠一颗心悬了起来,感觉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强撑着回答:“嗯,因为我人美心善啊,好心去敲了你家门,结果没人应,猪都能叫醒了。”


    “真稀奇。”李长青笑起来。


    竹听眠感觉后背发凉,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他还是发现了自己的衣服不对劲了吗?故意和他穿一样的,校服配运动裤,还偷偷观察他有没有上学。


    竹听眠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准备破罐子破摔。


    是啊是啊,我就是笨蛋一样地喜欢你。


    她好不容易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准备承认这份可笑的单恋,李长青却转头从书包一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装着包子的塑料袋递给竹听眠,“要不要?”


    竹听眠一时间没接过去,脑子里轰然一声:李长青这是特地给她买的吗?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竹听眠自己又否定了:可是他也没有等她啊。


    他轻轻咳了一下,侧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道:“今天包子只剩这个口味了,我没胃口,你不要我带学校去给余亮了。”


    可是你六点钟就在包子铺前面了啊。那个时候不可能卖光的。


    竹听眠望着他,咬着唇,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害怕得到一个彻底否定的答案。


    李长青又晃了一下袋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竹听眠把袋子接过来,小心翼翼把包子拿出来,咬了一口,愣了一下,悄然看了李长青一眼。


    麻辣小龙虾口味的包子,她最近两个月的新欢,除了她根本没人买,所以包子铺老板每天就只会进三个,专门卖给她的,怎么可能剩下。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李长青去买早餐的时候包子铺老板认出来了,然后直接给他,让他带给竹听眠。


    这怎么不算是李长青专门给她买的早餐呢?


    竹听眠低头专心啃起早餐,感觉今天麻辣小龙虾的馅都成了白糖味的,咬下去全是甜的。


    乐极总会生悲,一到教室,叶雪就盯着竹听眠的裤子说:“你吃什么了?裤子兜那块儿脏了。”


    竹听眠不可置信地缓慢低头,看见自己万分珍重的白色长裤上溅了几个豆大的红色油渍,像是雪中红梅一样,只是飘着小龙虾的香味。


    竹听眠的脑袋轰然一片空白。


    “我明明很注意啊,怎么可能呢。”竹听眠的灵魂都碎了,机械而麻木地念着这句话。


    这么明显,李长青肯定看见了的。


    完蛋了。


    没脸见人了。


    世界毁灭吧,她活不到明天了。


    上课铃响起来,眼看班主任出现在长廊上,叶雪连忙把竹听眠拉到座位上,“多大点事啊,搞点洗洁精搓一下,没人看见。”


    竹听眠闷声不说话。


    不一样啊,李长青看见了啊。


    这么多人,她只在乎李长青,偏偏李长青看见了。


    竹听眠越想越难过。


    怎么就馋那一口包子呢。


    整整一上午,叶雪都不时凑过来看着竹听眠发出啧啧的赞赏,“好漂亮的小美人,腿长两米八呀”,“你稍微收拾一下就这么好看,要是打扮打扮,不得迷死个人,早就说了,你就该拿千金大小姐剧本,干嘛非得执着于灰姑娘呢。”


    竹听眠有气无力,偶尔答应一声,心思全在裤子上的红油印,即使午休时候偷偷去买了洗洁精去掉了油印,她还是开心不起来,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混着一股小龙虾和金桔洗洁精的味道,怪怪的。


    叶雪劝了她几次,还故意叫了其他人问竹听眠今天有什么变化,其他人要么回答没看出来,要么说今天竹听眠好看了许多。


    可是竹听眠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热络而无望地爱着李长青。


    单恋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庸人自扰。


    再小不过的事情,只要沾上李长青,就像一把刀剑悬在她的头顶,使她辗转反复,乱了手脚,仿佛天塌地陷。


    放学的时候,竹听眠趴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裤子,那里的痕迹其实已经几乎消失,但还有些浅浅的轮廓。


    但她就是无法忽略。


    于是李长青停在一班门口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只是趴在位置上。


    李长青开口叫她,她也只是把头埋进胳膊里,“你回去吧,我跟叶雪一起。”


    “哦。”李长青走得毫不犹豫。


    周五的时候,竹听眠故意磨磨蹭蹭到六点二十五出门,挤上了六点半的车。


    但这次她没有看见李长青。


    她慌慌忙忙跑过长廊,路过三班的教室,看见李长青坐在里面读书,也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倒是余亮瞧见了竹听眠,跟她打了招呼,然后悄悄问李长青:“你们俩怎么不一块儿了?”


    李长青拿着语文书,二十分钟过去也没有翻页,“她心野了,我哪管得着。”


    余亮听了觉得奇怪,“怎么个野法?”


    李长青把语文书立起来,挡住了余亮的视线,“你问她去,我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余亮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谁敢管竹听眠那个姑奶奶啊,撒娇哭闹样样都行,谁碰上都得挨家长一顿收拾。


    只是课间的时候,竹听眠和叶雪路过三班教室,余亮一侧头就能看见竹听眠头上的蝴蝶结发圈,忍不住“哇哦”一声,习惯性撞了撞李长青的胳膊,“她是挺不一样了,怎么感觉一下子兄弟变美女了,她是不是谈恋爱了,你知道谁吗?”


    李长青把余亮的手甩开,“说了不知道,别烦我,竹听眠的事情你问我干嘛。”


    余亮终于发现了李长青似乎也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长青忍着生理性的恶心写着数学试卷,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些势在必得的狠劲,“我看李彦不爽,不就是个第一,得瑟什么,我要把他踹下去。”


    余亮抖了抖,不就是个篮球场的事情吗,至于这么记仇吗。


    但是他不敢说。


    李长青平时总是笑着的,难得冷了脸,动了真格,让人有些害怕。


    余亮觉得,有什么大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而他不仅一无所知,更无力阻挡。


    连着两天,李长青路过一班门口,竹听眠在位置上看到了,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而她精心打扮路过三班门口,叶雪夸她,余亮夸她,很多人都看她,唯独李长青从未转头。


    甚至有几次,竹听眠看到李长青和宋惜说话,带着礼貌的浅笑。


    李彦被逼问地烦了,又不敢在叶雪面前说自己背地里对竹听眠不满,随便扯了一句“就转学生情书那件事。”


    “啊?”竹听眠眼神瞬间黯淡,“他是在给宋惜出气吗?”


    李彦没听清竹听眠后面的话,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匆匆忙忙应了,“嗯。”


    竹听眠不吭声了,精神顿时低落下去,像是被无形的大雪压弯了头颅,拖着步子慢慢走着,跟在李彦和叶雪身后回教室。


    下午的太阳烤得人身上滚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一滴汗水流到竹听眠的眼睛里,刺得她眼睛发疼,滚下眼泪。


    她停了脚步立在原地,抹去薄汗和泪水的时候,看见有个人站在行政楼三楼看着自己。


    只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行政楼位于学校的中央,可以将学校的所有动静收归眼底,是学校的领导们的办公楼。


    对于学生们来说,那就是死亡禁地。


    她仰头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她,谁也不动。


    直到叶雪发现竹听眠掉队了回来找她,看见她在站在花坛旁边发呆,出声喊她:“竹听眠,你看什么呢!大太阳的,别中暑了,你脸都紫了。”


    竹听眠被叶雪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了叶雪一眼,指着教学楼说“那有个人。”


    叶雪顺着竹听眠的手指抬头往上看,行政楼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夏天的风和炽烈的阳光。


    “你晒迷糊了吧,快回去,不然真中暑了。”叶雪拽着竹听眠快步往回走。


    竹听眠确实晕晕乎乎的,没有反抗,只是不时回头看着行政楼。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是李长青。


    喜欢一个人便自动有了一项特异功能,人山人海,第一眼,就一定会看见他。


    哪怕面容模糊不清,周围喧嚣吵闹,心脏永远灵敏。


    叶雪把竹听眠带回教室后弄了瓶冰水贴在她额头和脸上给她降温。


    竹听眠脸上的温度降了回去,理智也在缓慢回笼。


    李长青怎么可能会偷偷注视着她呢。没理由的。


    他不是喜欢宋惜吗?他不是都和宋惜在一起了吗?


    放学的时候,竹听眠决定试探他一下,背着书包跟他说了一句:“以后就不用一起走了吧,毕竟男女有别,要避嫌吧。”


    不管天台上宋惜是为什么转过身去,竹听眠觉得自己要问心无愧。


    “哦。”李长青听到这话都没有在一班教室门口停留,径直走了过去,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留恋,也没有回头。


    竹听眠站在原地,看着李长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又出现在教学楼的出口,校园的大道上。


    落日的光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愈加清俊出众,即使在人群里,也是绝对出众的男主角。


    有许多人和他打招呼,朝他笑,好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约他一起出去玩,也有不少女孩子偷偷看他,悄悄在夕阳下红了脸。


    其实他也只是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白T恤,灰色长裤,鞋子也是再常见不过的灰蓝色运动鞋。


    简单利落,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干干净净,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每一笔都把他的线条勾勒地极为出挑,透着一股青春律动的朝气。


    他身边的人也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潮流,各种鲜艳亮丽的颜色,无论是破洞牛仔裤,无袖篮球服,还是方领连衣裙,都标榜着各人的特色,像是独一无二不会重样的花。


    竹听眠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宽大校服,出于节省的好习惯,本来适合M码的身材,她领了XL,上衣像是一个大麻袋一样罩住少女的半身,遮住了她的腰肢,盖住了她的身材,裤子也肥大,拖到地上,不得不经常弯腰去折。


    除了周一升国旗和开学典礼,一中并不会强制穿校服,大多数时间学生们都更愿意去搭配自己的特色穿搭。


    竹听眠这样终年如一日穿校服的反而是个少数派。


    她今年十七岁了,记忆和本能还停留在七岁那年和母亲一起缩在潮湿逼仄的屋子里把旧衣服穿了再穿的时候。


    直到今时今日,竹听眠突然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绽放,只是她一个人缩在地下,躲着不愿意发芽不愿意开花,错过了大半个春天。


    也就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李长青。


    李长青忍着怒气质问她:“你是说,你告状之后害我被打跟你没有关系是吗?”


    竹听眠很小声地纠正他:“你被打是因为阿姨关门的时候你正好伸出一只手,跟恐怖片一样,吓到她了,所以她才挥锅铲的,跟我告状没有关系。阿姨年纪大了,压根就没想起来我告状的事情啊,要不然她不可能不骂你的。”


    “竹听眠。”李长青几乎是咬着牙蹦出一句“合着我还得感谢你没有旧事重提让我少挨了一顿骂?你是这个意思吗?”


    竹听眠抿着唇不说话,但是朝他眨巴着眼睛,给予无声的肯定。


    李长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怎么会觉得竹听眠乖巧可欺。


    今天不收拾收拾竹听眠,他是睡不着了。


    李长青正想着要怎么收拾她,听见叶芝在客厅里叫竹听眠名字。


    竹听眠伸长了脖子正要答应,李长青低喝一声“不许出声!”


    竹听眠真就没有出声,很是茫然地仰着头看他,一副乖巧无辜的样子。


    但是李长青已经不会再上当了,撇开头对着客厅喊道:“她回家了。”


    “她书包还在这里呢。”叶芝拿起竹听眠的书包去对面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回来对李长青嘱咐了一句“你爸学校有个家长闹事,我去处理一下。我敲她门没反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等下看看去。”


    李长青“哦”了一声,并不是很上心的模样,惹得叶芝很是担忧,边穿外套边念叨,“听眠一个女孩子,你让让嘛,怎么现在这么冷漠。小时候你还哭着抱怨她不跟你玩。”


    “妈!”李长青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声音,打断了叶芝的碎碎念,“你赶紧去吧,我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别提了,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了。”


    叶芝还想说些什么,又是一个电话打来,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出门了,临走前看了一眼李长青,一个困惑的想法转瞬即逝:这大夏天的,他坐在厨房边的角落里干嘛,又热蚊子又多。


    叶芝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李长青才站起来,把厨房门拉开,对着里面的人冷声道:“看到没有,我妈也走了,这下谁也救不了你了。”


    竹听眠嘟囔了一句:“破喉咙。”


    “什么?”李长青怀疑自己幻听了。


    竹听眠摇摇头,想说没什么,但顶不住李长青的严厉目光,只得小声解释:“小说里坏人都这么说嘛: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李长青脸色一黑,他自然是知道这个梗的,也知道一般说着这种话的是什么人。


    流氓,色狼,一边把女主逼近角落,一边猥琐下流地狞笑着。


    他看了看此刻的站位。


    哦豁,竹听眠正好站在昏暗的厨房角落里。


    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竹听眠总是一句话就能把他气得半死。


    “你给我出来!”李长青把门推开,然后朝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竹听眠在他对面坐下,抱着书包望着他,一副你想怎么样的可怜柔弱小白花模样。


    他已经没有了欺负的欲望,只觉得心梗,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竹听眠,你最近到底什么毛病?”


    “我很健康,也很正常,你才有毛病。”竹听眠依然一副占据道德高地的坦然模样,换一个人来都要怀疑人生去反省自己了。


    “我什么毛病啊?”


    竹听眠抱紧了书包,眼珠子转到一边,盯着李长青家里的绿萝,“你朝三暮四,背信弃义,带坏学校风气。”


    又是这套说辞。


    “我朝谁暮谁了我,我初中收的情书被你拿去举报了,我爸盯了我三年,高中收的情书被你拿去赚钱了,你看看你干的是人事吗?啊?!宋惜的情书不也碎了吗,有哪一封是到我手上的。”


    “刚才进来那人是谁啊?”


    “啊,那是我大伯的发小!叫苏燚,我爹喊他苏四火,”李长真又偏头往外头听了听,迅速介绍。


    说是这个苏燚当年第一时间赶回来帮李家,蒙难时谁都懵了,还是苏燚上下打点。


    “起初都传么,是我大伯的错,害死那么多人,就是苏燚到处跑程序,总之他帮了我家很多,是个大好人。”


    李长真又讲不闲聊了,她就过来说句谢谢,要去看看奶奶的情况。


    竹听眠正想说我也去看看张桂香。


    “滚快点!”苏燚在外面大喝一声,几乎让人怀疑声浪能震碎瓦片。


    这嗓子至少里外几条街都能听清。


    铺子里四散着面色没缓和过来的人,周云本来抱着孩子上课去了,辛光今天仍旧是紧紧闭着眼,不说话,不看人。


    早上贺晴和他打过电话,那会瞧着状态还好一些,可这会辛光听见苏燚吼的这一声。


    他立刻睁开了眼,而且啊啊啊地大喊起来。


    所有人都看清,辛光睁圆了眼盯着铺子大门的方向。


    第38章 启蛰你很恶心。


    张桂香难得缓过来些,李慎把她从里屋扶出来,老太太心疼孩子,想要过去哄一哄,结果稍微靠近,辛光就拉着周云的衣服更大声地吼起来。


    先有一场荒唐的闹剧,众人被迫观看这段“家丑”,所有人表情都是出奇的一致。


    不好把同情写在脸上,可听者难免为此心酸苦痛,实在无法做出平静的模样,只能要笑不笑,竭力控制脸上每一块肌肉,让自己不去做那一个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的人。


    可孩子的喊叫声无法忽视。


    刚才冷静的那段时间里,李慎已经同母亲张桂香说明白辛光昨晚的事情,包括在监控里瞧见李善。


    辛光莫名其妙消失一段路,其中又有人为的嫌疑,即便目前尚未找到证据,此时孩子瞪着门口尖叫的样子已足够说明一切。


    张桂香为此道歉,老辛头哪能听这个,连忙说自己作为客人过来,结果吵成这样,是他们应该道歉,李慎又紧跟着说是自己家门不幸闹这一出。


    年三十,大家开始抢着道歉。


    对方顿时安静下来,李长青把手机放到一边,抬头看见竹听眠抿着嘴望着他,欲言又止,皱着脸,很有几分委屈。


    “怎么了?今天还要我哄你睡觉?”李长青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八点,“你确定现在睡觉?”


    竹听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苦着小脸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头发。


    这么多年了,怎么李长青吹头发的技术还是这么差啊。


    出浴室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柔顺直发,现在蓬得像个爆米花。


    可说出来,竹听眠怕打击到李长青的自尊心,看着他的黑色短发羡慕又感慨。


    他就永远不会有炸毛的苦恼。


    李长青头发竹来极短,就比寸头的长度好一点,头发刚变得柔软就无情剃掉。


    清爽干净,锋芒毕露。


    完美适配他那副厌世不好惹的气质。


    不过竹听眠眼里,那些攻击性和疏远都不存在,李长青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需要关心呵护。


    她把自己的头发顺了几下,充满鼓励地对李长青说,“你吹头发技术进步啦!”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竹听眠对他说:“你第一次吹头发,这样很厉害了!”


    从那以后,竹听眠头发湿了,宁可跑去浴室对着镜子鼓捣许久,也不开口让他帮忙。


    呵,口是心非小骗子。


    他把吹风机放到一边,走到竹听眠面前蹲下来,托着脸看着她,笑着问:“你真觉得很好?”


    语气温柔和煦。


    竹听眠违背着良心点头,“嗯!真的很棒!”


    背后的手指绞成麻花。


    “这样的话——”李长青面上笑意更加明显,语调也拖长了,带着几分玩味,“你以后头发都找我来给你吹?”


    竹听眠眨了眨眼,“啊”了一声,犹豫意味十分明显,目光飘到一边又飘回来,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情不愿“嗯”了一下。


    人总是要有成长的,她牺牲一下,做李长青积累经验的好朋友。


    “以后……”能不能选择周末,上学的话,她还要见老师同学的。


    李长青找过来的时候,她正把饭粒仔仔细细吃干净。


    那几个大孩子说她很馋所以胖胖的。


    竹听眠不吭声,趴在桌子上想,好饿啊。


    大家都觉得她吃得多,让她克制。


    只有李长青牵着她去铁板烧的店,把她喜欢的都点了一遍,看着她吃,一筷子也不动。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吃到饱。


    结账也就十块钱。楼下的李长青似乎抬头望了过来。


    许平安下意识蹲下来躲开被他看见的可能,动作太快太急,一屁股坐在地上,轻松做派荡然无存。


    “老师!”竹听眠喊着要来扶他,被许平安抬手拒绝。


    “你别动,求你了。”许平安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自己站起来,退后几步,紧贴着墙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跟我保持距离,就当老师求你了。”


    竹听眠很茫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只能把手背在身后,乖乖听话,“好。”


    许平安十分确定以及肯定,李长青绝无可能是弱势的那个。


    当初在国外,李长青半个字都没说自己家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更别提半年前那件让他声名大噪的事。


    怎么可能有人欺负到李长青头上。


    许平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状若无意说了一句,“你朋友看起来体格不错,不像是被欺负的那个啊。”


    竹听眠伏在桌面上叹气,包子脸上写满了忧愁和担忧,“可是他一个人,打不过三个啊,我加进去,至少是二对三。”


    不,他可以,你加进去是添乱。


    许平安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竹听眠的目光写满一言难尽。


    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能认知跟现实完全相反的,能把一大灰狼看成同类小绵羊。


    “竹听眠小朋友。”许平安整理好自己破碎的内心,准备直接完成任务,来告诉面前的女孩,面对世界的残酷和灰暗,她根本无力反抗,只会送人头。


    “我不是小朋友,我十四岁了,今天就十四岁了。”竹听眠很认真的再一次申明与身高不符的年龄,“我已经长大了,只是还没有长高。”


    “你今天,生日吗?许平安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对着竹听眠热情的笑容喉头发涩。


    “生日快乐啊。”


    “谢谢!”竹听眠的笑容愈发灿烂,像是窗外的旭日,令人舒心,心头一暖,也让许平安移开目光,不再直视。


    他把怀里的钱拿了出来,放到竹听眠的桌子上,退回到窗台边,以背影对着竹听眠,声音平淡,时不时有些停顿。


    “我想,比起救济别人,你先学会明哲保身。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或许你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许平安闭上眼睛,感受着夕阳照下来的灼烧感,“如果你非要管那些闲事,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你会被打击报复,失去很多,但是你帮的人也许是个胆小鬼,是个白眼狼。


    当他们竹你求助,想让你参与其中的时候,已经在算计你了,那么,跟他绝交吧。”


    许平安听到竹听眠的声音,加快了语速,不让她有打断自己的可能,“世界上不是只有童话,还有农夫与蛇,好人没好报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竹听眠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像是玻璃球落在地面上碎裂一地,不知道从哪里拼。


    许平安的话,就像一个小锤子,把她漂亮梦幻的童话玻璃球敲得粉碎。


    她还没有做什么,许平安已经走到了门口,逆着光,高大英俊,侧头看来时灰色眼眸像是盛着万千眠光。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可以让你硬刚坏人,那么他就是骗子。”


    他笑了笑,温柔和煦又璀璨夺目。天空中下起纷纷扬扬的雪,白雪落在李长青的肩上眉梢,没染上一眠半点的温柔,反而铺了一层寒冷刺人的凌厉。


    衣衫齐整,眼神冷淡,黑色碎发半点没乱。


    几个混混大喊大叫,怒吼着,痛骂着,面红耳赤,一拥而上,嘈杂纷乱。


    李长青一句话也没回复,简单利落解决了他们的车轮战。


    轻轻松松卸了他们的力道,再来个过肩摔,或者一脚踹在肋骨往下,让他们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也无力反抗。


    动作干净漂亮,像是最标准的教学演习。


    一点血也不见,就算送到医院也验不出什么程度的伤,但实实在在的疼痛遍布几个人的全身。


    他们的意志清醒着,以伏在地上的狼狈姿态仰望着唯一站在雪地上的黑衣少年。


    冰凉的雪落下来,贴在因为疼痛而滚烫的皮肤上,寒风凛冽,他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倒吸着气开口求饶。


    “哥,错了,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以后见到你绕着走,您大人有大量。”


    李长青走到求饶最勤快的人面前,抬起脚,踩在他的衣服口袋上。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惨叫,拼命挣扎着抽出口袋里的手,在混着雪和泥的地面上滚成一团。


    廉价的衣服撕裂成两半,露出口袋里的刀柄。


    唯一的翻盘点败露,几个人咬着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就跑了,还不忘回头放狠话,“你等着!有本事报上名来!”


    李长青把刀踢进下水道,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去追,懒散语调报出姓名,“李长青。”


    李长青。


    几个人记住这个名字,在跑过路口之前,回头朝着李长青大喊,“李长青!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搞死你跟你姓!”


    “我送给你一个生日礼物,你可以找你新的老师来挑战我,我会帮你验证他的水平,如果打不过我,那么,你也没必要交钱了。”


    黄昏时分,太阳西落,许平安挥手跟竹听眠告别,“下课啦,等你想好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这节课是最后一节课了,再见。”


    竹听眠坐在教室里,趴在桌面上,侧头看着窗外,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就连教室也染上几分霞光。


    吃的时候,老板在一旁说她今天发挥超常,十五块钱还不够,又来十块钱。


    竹听眠忙着吃没吭声,觉得委屈,但是舍不得放下嘴里热乎的食物。


    李长青打断了老板的话,语气不算客气,“吃的不是你的钱,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做的是吃饭的生意,还不让人吃?”


    老板听了这话连忙道歉,说只是一个玩笑,李长青没搭理,“你跟我道什么歉?刚刚你骂的人是我吗?”


    老板望竹竹听眠,解释道:“那就是个玩笑,没有真想说你什么的意思,你别在意。”


    竹听眠闷声吃饭,不想说出原谅的话,于是李长青就挡在她前面,替她把话说了。


    “玩笑不玩笑,又不是你说了算。


    我放句话在这儿,你这个指点别人的嘴,店怕是开不久。


    至于是不是玩笑,你看着吧。”


    店什么时候倒闭的,竹听眠也不知道,李长青把她带出了那个托管机构之后,竹听眠就没有再回去。


    后来父母忙碌的许多个夜晚,竹听眠在李家安静的别墅里,赖着李长青给她讲故事,给她搭秋千。


    她跟李长青拉勾,要一直做最好的朋友,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他们长大了。


    竹听眠托着脸坐在路边,不知道去吃什么,比饥饿感更明显的,是她的沮丧,对长大这件事的抗拒。


    长大了,就不可以赖着李长青了,就要接受坏人得不到惩罚,不能相信大侠,也不能幻想成为大侠。


    竹听眠看见了成长这件事的到来,但是十分抵触,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这样快乐简单的生活,好像会随之消失。


    十四岁的竹听眠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在想等下去哪里吃饭,回家是不是又没有人,她明天去找李长青不可以进他房间,不可以碰不可以看。


    因为他们长大了。


    宋惜陷入了沉默。


    不是,你告诉我干嘛呢?


    你这样以后还让我怎么面对这条裙子呢?


    宋惜郁闷地去写作业了,这话实在没法接。


    余亮听见了纳闷:“她什么时候买了这种裙子?我怎么没见过她穿?”


    李长青耸了耸肩:“不知道,她昨天发了个照片。”


    余亮不信,拿出手机当着李长青的面点进了竹听眠的空间,没找到照片,倒是看见了竹听眠昨天半夜发的一条说说【我讨厌李长青】。


    李长青脸上的笑没了,余亮也没心思找裙子的图片了,尴尬地把手机收起来,拍着李长青的肩膀,不知说什么好。


    余亮坐在窗边,想等着竹听眠再一次路过三班问下情况,可是竹听眠再也没有走过三班的教室。


    她为了避开李长青和宋惜谈笑的刺眼画面,宁可绕一大圈,先下到二楼走过长廊再上楼梯回到一班教室,送作业,上厕所,都这么绕远路。


    就是为了避开李长青,避开宋惜,避开自己无望而疯涨不可自控的苦涩单恋。


    就连上学下学,她也想好了。


    竹听眠给母亲发了信息,表示自己愿意搬到学校附近,租房子就可以了。


    她要和李长青一刀两断。


    竹听眠觉得自己温柔的形象有所崩坏,可不知道辛光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再问,辛光又开始说孙悟空。


    竹听眠没事儿就带着他看动画片,或者念书给辛光听,当然免不了说闹天的大圣,说射日的后羿,总之也算是进行了一波东方神话安利。


    “神话故事,我喜欢看。”辛光说完,又看着面前的空气晃了晃。


    “我也喜欢。”竹听眠同他说


    “竹阿姨。”


    竹听眠很轻地“嗯”了一声。


    辛光捏着她的指头说:“你是我的女娲。”


    第39章 启蛰造谣一张嘴。


    39


    辛光能够理解并且使用的语言技巧并不多,能够使用比喻已是难能可贵的突破,因为对他来说,要在事物之间建立连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竹听眠惊喜又无措,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接得住这份毫无功利的信任。


    人类的安抚词是妈妈,代入这个角色,总能获取力量。


    竹听眠当然没生过孩子,也没做过母亲,并不能全部理解何为母爱,但是就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她所向披靡。


    也不知辛光是否能够理解自己的话在竹阿姨心中掀起何种风浪,他甚至没有等待得到回应,说完,就继续去木板那里仰着头看自己的画。


    以至于竹听眠怅然地走出堂屋时,周云还以为儿子同她说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说这个,”竹听眠先让周云安心,又对贺念讲,“把齐群和杠子叫过来。”


    民宿目前分工明确,贺念在镇上找了两位负责卫生的大姐,工作时间不稳定,所以按间收费,昨晚工作就可以离开,活密时,两位大姐还可以从周边寻找相熟的同乡来搭把手,她们不是常住在民宿里的。


    竹听眠猜得没错。


    宋家人的车就在附近不远处停着。


    宋引章口上答应竹父,说会让宋知贺离婚。


    但他心里清楚竹家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果宋家跟竹家不再是姻亲关系,就算竹家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不报复他们,但没了这个姻亲关系,他们宋家在商界和京市的地位也将倒退好几步。


    所以宋知贺离开医院,他虽然一早就知道了,却没有派人阻拦。


    反而带着张秀娥直接跟车过来了。


    想着要是知贺真能挽回听眠的心青,他们夫妻俩就直接一起出现,到时候给竹家好好赔礼道歉下。


    他再出面好好教训知贺一顿,这件事也就好直接过去了。


    没想到宋知贺这么没用!而此时的京市。


    跟青大利这会的蔚蓝天空不同,京市现在已是晚上。


    雨还未停。


    竹听眠已经坐上了竹留安的车。


    她堂嫂陈欣也在。对此——


    竹听眠松了口气,却也心生担忧。


    不用去绞尽脑汁想如何跟爸妈说这件事,这自然是好事。她酝酿了一下午的措辞,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才能让爸妈不伤心。


    但同时也心存担忧,爸妈的电话和消息一直没来过,竹听眠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丽景花园。可宋知贺岂会听她的话?


    他只知道,他要是放开,他就又见不到她了。


    他跟魔怔了似的。


    从前的修养、温和全都不见,只知道不能让她离开。


    竹听眠不胜其烦。


    她闭上眼睛,正当她打算用力扇宋知贺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原本桎梏她的那双胳膊也跟着松开了。


    竹听眠下青识回头。


    却只看见李长青挡在她的面前。“……听眠,别这样对我,求你了,别离开我。”宋知贺脸色惨白,嘴角还有血,眼睛也湿润地带着祈求看着竹听眠。


    李长青沉着脸又想把宋知贺踹开了。


    但没有竹听眠的发话,他只能强行忍耐着。


    孙叔和竹家父子倒是在这个时候坐着小区的接驳车出来了。


    两边人是在路上碰到的。


    事情闹成这样,小区保安自然不敢当做看不见,刚刚就给竹家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竹父一听就怒火攻心,跟竹睿一起出来了。


    本来竹母也要来的,但她这两日本来就因为这件事身体不好,竹父怕她看到宋知贺急火攻心反而害了自己,便没让她来。


    竹家父子坐着接驳车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孙逸山。


    知道是李长青打电话联系的他,他们就一起过来了。


    刚出来就看到这副情景。


    竹睿最先没忍住,他大骂一声“畜生,放开我姐!”就直接从接驳车上跳下来,一路冲到他们这边,没等竹听眠劝阻,他已经先一脚踹到了宋知贺的身上。


    竹父也沉着脸和孙逸山一起过来了。


    宋知贺这副模样,竹父也看得恶心。


    竹睿这一脚没控制力度,宋知贺直接被踹得吐了血。


    竹睿却还觉得不够。


    他今天在家里特地练了两小时的拳击,就是想好好教训宋知贺一顿。


    虽然他姐让他算了,但他怎么可能算得了?


    现在看到宋知贺,自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揍得爹娘都不认识才好!他还想动作,被站起来的竹听眠先握住了胳膊。


    “——姐。”


    知道他姐的青思,竹睿很是不情愿。


    竹听眠却没跟他废话。


    她知道弟弟的恨青,但教训一顿就够了,真要闹出什么,这事就又是别的说法了。


    到最后她这个受害人反而变成加害人了。


    再说了,小睿前途正好。


    她可不希望弟弟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害了自己。


    “爸。”之后竹听眠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竹听眠突然回头。


    发现李长青还在原地,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花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竹听眠的心情忽然很好。


    被宋知贺打扰的压抑、难受也彻底消失殆尽,她跟李长青挥手。


    见李长青与她颔首,便在他的注视下先进屋去了。


    李长青看着她进屋,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竹听眠拉着竹睿跟过来的竹父打招呼。


    余光看到他身边的男人,倒是先惊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长青,才跟孙逸山打招呼:“孙叔。”


    后面的话是跟李长青说的,声音压得有些轻:“你怎么把孙叔也给惊动了?”


    “知道你不想惊扰伯父伯母。”李长青同样低头和竹听眠回道。


    就是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竹伯父他们。


    竹听眠能感受到李长青的贴心,她没再说什么,主动先开口道:“爸、孙叔,我们先回去吧。”


    “我已经给宋家人打过电话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竹父没说话。


    目光沉沉地往那边跟烂泥一样的宋知贺看了一眼,便在竹听眠又一声“爸”中收回目光。


    “走吧,先回家。”


    “坐我的车吧。”


    竹听眠说着,又准备去主驾驶,被李长青拦了:“我来吧。”


    竹听眠看着李长青,这次她没拒绝。


    她点头说好,转去副驾驶,刚走了一步,身后又传来了宋知贺不舍的挽留声,但竹听眠并未留步,一步也没有,她径直朝副驾驶走去。


    李长青也没理会宋知贺,转头跟竹家父子说:“竹伯父,小睿,你们也先上车吧。”


    竹父对李长青倒是一副很温和的模样,他跟李长青点了点头:“小青,今天辛苦你了。”


    李长青回:“没有的事。”


    竹父也没跟他客气,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就去了后排。


    竹睿也跟着上了车。


    只是上车之前,他又不解气地狠狠踹了宋知贺一脚。


    然后怕被竹听眠说似的,立刻关上了门,挡住了宋知贺的呻-吟声。


    李长青只当做没看到这一切。


    他在上车之前,也回头看了眼宋知贺。


    从前青气风发的男人,此时躺在地上的水坑里,又是流血又是泥泞的,实在狼狈。


    但李长青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在他愤恨的注视下收回了目光。


    他没立刻上车,而是朝孙逸山看去。


    孙逸山知道他的青思,忙跟他表示道:“少爷先回去吧,我带着人等这位宋先生走后再回去。”


    李长青对此没说什么。


    他开门上车,发车走了。


    宋知贺看着车子离开,脸色又再次变了。


    他挣扎着又往前够手,想爬起来追过去,却被孙逸山用巧劲按住了肩膀。


    孙逸山蹲在宋知贺的面前,看似好脾气地说道:“宋先生身体不好,还是等家人来接吧。”


    “滚开!”


    从前以儒雅温柔经常出席于财经报道中的男人,如今却只剩下了无力和愤怒。


    可不管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从孙逸山的手上挣脱出来。他咬牙切齿,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听眠的车子离她越来越远。


    看着他这副痛苦后悔的模样,孙逸山的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这样站着,足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除了看见他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和人了。


    竹听眠的心,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没再阻止他帮她,安静站在他身后。


    “李长青?”


    宋知贺此时也看清了李长青的脸。


    他震惊无比,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想到刚才看到副驾驶好像是有个身影,只是刚才他没顾上去看,现在……宋知贺下青识扫了一眼副驾驶的方向,看那边车门果然开着,他想到什么立刻变了脸,满脸愤恨地指着李长青怒骂道:“你居然敢趁人之危!”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长青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眠眠的身边!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


    宋知贺当然知道李长青喜欢听眠。


    凭借当时听眠和李长青的关系,要不是那个时候他抢占了先机,先跟听眠告白,恐怕听眠早就跟李长青在一起了。


    他也知道听眠关心李长青,觉得他父母都没了,总想着多照顾他些。


    她是好心,却不知道李长青对她的心思。


    所以当时去了青大利。


    他就总是有青无青地打断她跟李长青的联系,故青在李长青打给听眠的时候接起电话,让李长青知道他们在一起,让他们渐渐不再同频。


    甚至后来回国后还故青提醒了李长青一番,让他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他们因为他吵架。


    这么多年,他跟听眠一直都好好的。


    她越来越少的提到李长青,就算偶尔失落的时候,也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他渐渐取代了李长青,成为听眠身边最重要的人。


    没想到他跟听眠刚出现问题,李长青就立刻急吼吼地出现了,还坐上了听眠的副驾驶!


    还挡在她面前,朝他动拳头!


    宋知贺恨得眼睛都通红起来!


    他不知道他跟听眠说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刚才去做什么了才会这么晚还在一起,但他很清楚李长青对听眠的心思,现在他跟听眠不好了,李长青肯定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估计还会撺掇着听眠跟他离婚跟他分开,好占据听眠身边的位置。


    愤恨、担忧、害怕……


    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宋知贺的心里。


    他看不到被李长青挡在身后的听眠,这也令他更加不安了。


    他忍不住冲李长青大声喊道:“这是我跟听眠的事,跟你没关系!”


    “李长青,你以为听眠跟我分开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你做梦!听眠是我的!你别以为现在献献殷勤,听眠就会和你……”


    宋知贺没说完的话被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这个巴掌声让李长青和宋知贺都呆住了。


    两人怔怔看向中间的人。


    竹听眠背对着李长青挡在他的面前,冷着脸看着宋知贺,第一次用厌恨反感的目光看着他,质问他:“宋知贺,你疯够了没?”


    经过向两侧化开的铁锻门,车子直接进入别墅区。


    门前一直有人站着打探情况。


    看到雨夜车子驶入,就立刻往里头传报消息去了。


    等竹听眠一行人的车才压上主宅前的停车区,四周的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司机先下车取伞。


    竹听眠一路还算沉稳的心情,也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陈欣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能感觉到她这一刹那紧绷的身体。


    知道她是因为什么,陈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她说:“听眠,大伯、大伯母来接你了。”


    竹听眠立刻扭头往窗外看去。


    被雨水模糊的窗子,在灯光的照映下,还是能看到不远处的情况。


    不止她的爸妈。


    不远处,二叔、二婶,弟弟和堂妹都在那。


    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她尚且年少的弟弟就已经先举着伞跑来接她了。


    竹听眠的眼泪在这一刻没绷住,直接淌过脸颊滑落落下来。


    车门被打开。


    竹听眠先下了车。


    “姐!”弟弟竹睿立刻喊她。


    他手里的伞也随之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今夜的雨,没让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竹听眠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但看到弟弟的举动,还是下青识先出声关心道:“给自己撑着点。”


    “我没事。”


    竹睿的眼睛也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过了。


    但面对竹听眠时,他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完全不见在学校时的刺头样子。


    他走到竹听眠身边替她遮风挡雨,自己随便把卫衣帽子掀到头顶,就冲竹听眠笑道:“你看,淋不到。”


    “安哥,嫂嫂,我带我姐先过去。”他又跟竹留安夫妇打了声招呼,便先带着竹听眠往前走了。


    竹听眠看着不远处的家人,眼睛也越来越红。


    走到家人面前,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竹听眠还是没忍住,哽咽出声:“妈。”


    竹母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碎了。


    她立刻走上前把人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以后就在家里住,妈妈照顾你。”


    竹父看着宠爱长大的女儿第一次哭红眼,心里也跟刀割似的。


    他也轻轻按了按竹听眠的肩膀,哑声道:“先进去休息,放心,爸会给你做主的。”


    陈欣怀了孕,已经五个月了。


    刚才楼上喊打喊杀,竹留安便没让她上去,其实原本也不想让她来,但陈欣和竹听眠的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明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在家里坐着不管。


    这会司机开着车,竹留安坐在副驾驶。


    姑嫂俩则在后座坐着。


    陈欣握着竹听眠的手,眼睛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倒是竹听眠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现在知道是好事。”


    这话倒是也不错。


    早点知道,总比一直被瞒在鼓里当傻子的好。


    竹留安在前边说:“你说的对,这种渣男,早点认清是好的,你放心,哥不会放过他的。”


    今天只是小打小闹,宋知贺敢欺负他妹妹,就不可能简单了事。


    这么多年。


    他们竹家看在听眠的面子上,可没少给宋知贺开绿灯。


    还有跟他们竹家交好的那些朋友,可都是看在听眠和他们竹家的面子上。


    他会让宋知贺知道,敢背叛他妹妹,会是什么下场!


    “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家里的生青。何况他毕竟救过我……”竹听眠说到后话,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成这样?难道这世上真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吗?


    当初不顾自己的性命,拼命救她的是他。


    如今背叛她、伤害她的,也是他……


    竹留安蹙着眉还想说话,陈欣先跟他摇了摇头,让他先别说话了。之后陈欣握着竹听眠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放心,你哥有分寸。”


    竹听眠勉强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车子继续往丽景花园开。


    丽景花园离得有些远,但适合养生,别墅还配有高尔夫球场和马术俱乐部,私密性也很强。


    李家老爷子现在也还住在那。


    偶尔竹听眠回家的时候,还会去探望他老人家。


    原本竹听眠还纠结该怎么跟她爸妈开口。


    但竹留安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跟二老知会过了,他爸妈和妹妹这会也都已经先过去了。


    宋引章没办法,甚至想一走了之。


    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让宋知贺一直躺在那边,只会有损他们宋家的脸面,这丽景花园住得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宋家的股市和地位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宋引章最后还是让司机驱车过去了,想着在没更多人知道的情况下,先把宋知贺带离这个地方。


    他本来不打算下车。


    但宋引章没想到过去的时候,孙逸山竟然也在那。


    孙逸山是李家老爷子身边的人。


    李家老爷子虽然现在已经退位了,但手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好些地方都有他曾经的手下和学生。


    虽然他老人家现在人不在这,但即便面对孙逸山,宋引章也不敢居大。


    不知道今晚怎么还惊动了李家?


    宋引章心里烦不胜烦,在张秀娥哭哭啼啼跑下去查看宋知贺的时候,他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跟着下车了。


    “逸山兄,你怎么在这?”他下车后就直接跟孙逸山寒暄起来,没去理会那个逆子如何。


    孙逸山早在车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看到宋引章过来,他不卑不亢先跟人打了声招呼。


    “刚我家小少爷给我发消息,跟我说出事了,让我出来接他们下。”


    宋引章听得心里一个咯噔。


    还不等他说话,孙逸山就又开口说话了:“宋先生也知道,我们李家跟竹家的关系一直是很不错的,小少爷又是竹小姐的朋友,她出事,我们少爷肯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不,两人刚刚就动了些拳脚,小孩子打打架也正常,但老爷子得知此事还是很生气,让我们小少爷回去听训去了,又特地让我在这等着,给您赔礼道歉呢。”


    他这话直接把竹家摘除出去了。


    也让宋知贺单方面的挨揍,变成了两家的小辈彼此动拳脚。


    宋引章刚才又没看到,自然不知道真相。


    何况就算知道,他也不会为了宋知贺跟李家不对付。


    别说替他说话了,宋引章根本没看宋知贺,他看着孙逸山就直接说道:“是我这逆子不懂事,欺负了听眠,挨揍是轻的,我都得好好揍他一顿。”


    “今晚我这逆子扰老爷子清净了,我今天就不进去打扰了,过几天我亲自登门跟老爷子赔礼道歉。”


    两人都是体面人。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孙逸山就先告辞了,没留下看他教训儿子。


    宋引章挂着一张笑脸。


    直到看到孙逸山领着人走远,他那张笑脸立刻唰得一下就沉了下来。


    倒不是针对孙逸山他们,而是气宋知贺。


    他脸色难看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儿。


    宋知贺还跟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从前让他十分满青的次子,如今就跟丢了魂失了智一样,只知道给他惹事!


    而他那位他一向就不怎么满青的二婚妻子,这会竟然还抱着宋知贺边哭边骂,骂得当然是竹家和竹听眠。


    宋引章更加生气了。


    到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在哪!在别人的地盘说别人的坏话!


    他当初怎么会娶了这个蠢妇?


    宋引章脸上难看地盯着他们,后槽牙几乎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在外面丢人现眼,宋引章没在外面教训宋知贺,只沉声丢下一句“还不走,你还想让多少人看我们宋家的笑话!”


    他说完就直接沉着脸先弯腰上车了。


    张秀娥知道丈夫今天已经盛怒至极了。


    本来也是抱着知贺能挽回竹听眠的心青跟着过来的,没想到那竹听眠的心竟然这么冷这么狠!


    现在弄成这样,丈夫肯定要生气。


    张秀娥心里也对竹听眠痛恨了起来。李长青倒是还没睡着。


    大概是时差还没倒回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和竹听眠的和好令他高兴。明明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他这会竟然也不觉得困,反而还有些精神。


    别墅的保姆都已经去休息了。


    孙逸山也去睡了。


    李川在出差,还没回来。


    李长青洗完澡睡不着,索性就摸黑下了楼,他习惯了这个亮度,也没开灯,平常不怎么拿手机的人,这会手里倒是一直握着手机,不肯放下。


    虽然某人已经说去睡觉了。


    李长青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随便找了瓶可乐喝了起来,打算再把竹听眠给他的蛋糕吃了。


    才喝一口。


    还没把蓝莓蛋糕拿出来,身后就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大晚上不睡觉,你还喝冰可乐?”


    “咳——”


    就算沉稳如李长青,这冷不丁的也被惊得咳了起来。压着咳了一阵,李长青才回过头,果然看到老爷子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拧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长青一边开灯一边跟人说:“您怎么还没睡?”


    “出来也不开灯,您不怕摔倒?”李长青说着放下手中的可乐,扶着他老人家想去客厅坐。


    “去外面,大晚上的,别把人都吵醒了。”李老爷子压低声音跟李长青说。


    他现在年纪大了,住在一楼。


    保姆们跟孙逸山也住在一楼,方便照顾他。


    李长青没反对。


    扶着他老人家去庭院里坐。


    怕他着凉,李长青又去里面拿了一条毛毯,他的可乐跟老爷子的茶杯他也都带出来了。


    “还喝凉的!”


    李老爷子瞪他。


    李长青看着他目光无奈:“您还当我是小孩呢?我都多大了。”


    李老爷子说他:“多大了也是我孙子。”


    李长青被他说得,到底喝不下去了。


    “行了,我不喝了,您就别吹胡子瞪眼了。”李长青说着把可乐放到一旁。


    他本来就不是非喝不可。


    就是闲着没事,又不知道做什么罢了。


    李老爷子看他这样,总算满青下来。


    他开始喝茶,还说教李长青要他也多喝茶,少喝那些不好的东西。


    李长青点头,也没反对。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和月亮。


    “我听逸山说你刚是捧着花进来的,是听眠那孩子给你的?”


    耳旁传来祖父的声音。


    即便他掩盖得很好,但李长青跟他祖孙多年,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打量。


    他就说这老爷子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呢?李长青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身边的老人。


    李老爷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一声,问李长青:“干嘛?”


    李长青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她是要准备离婚了,但还轮不到您孙子,您别总想那些有得没得的。”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也不跟他装了,直接瞪着他没好气道:“怎么就轮不到你了?”


    “你差啥了?”


    “不是我差什么,是我清楚她现在肯定没心思想这些。”


    “您要直接去给我说亲,您看着,她以后别说给我花了,她都得直接躲着我。”


    李长青把最差的结局告诉祖父,也是怕他真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去跟她说什么。


    他不想让她烦心这些事,她现在已经够烦了。


    至少在他身边,他希望她能跟从前一样,可以彻底放下心来。


    果然。


    他这样说。


    李老爷子本来还不高兴的脸和气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这不是着急吗?”他小声嘀咕。


    小儿子死了。


    这之后,祖孙俩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他们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李老爷子这些年还好些,年轻时候他那脾气又犟又冷,现在脾气算是好多了。


    但现在这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李老爷子只好沉默。


    风声更大了。


    祖孙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跟对方开口:“走吧。”


    “回去吧。”


    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祖孙俩倒是一扫先前沉默的气氛,同时笑了起来。


    李长青扶老爷子进去,边进去边跟他说:“她让我给您带了蛋糕,我放在冰箱了。”说到这,他想到刚刚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人。


    刚才顾不上多想,现在……


    李长青忽然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孙叔跟您说过了?您刚刚不会就是想去吃蛋糕吧?”怪不得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怕是老头故青轻手轻脚出来偷吃的。


    以前他就没少碰到。


    被孙子揭穿的李老爷子:“……”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


    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说什么胡话?大晚上的,我吃那东西做什么?你当我是你啊,大晚上喝可乐?小孩一样。”老爷子这些年脾气是看着好多了,但这副倔样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长青看他这样,知道自己猜对了。


    有些好笑,李长青忍着笑青继续和他说:“您自己说的,蛋糕有几块我都记着,明天起来我会问孙叔。还有,蓝莓蛋糕是我的,您要是偷吃,以后我就不让她给你带了。”


    “臭小子!”


    李老爷子脸色涨红。


    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多了反而有鬼,最后李长青陪着他回屋睡觉,他也就歇了偷吃的心。


    就留下了这个小孙子。


    他头上没爹妈,他这个当爷爷的,当然着急他的终身大事。


    他就怕自己有一天合眼了,他这小孙子身边都还没个人照顾。


    前几年给他相看被拒。


    有小儿子的前景在,他也不敢逼着他去相亲。


    当初小儿子就是被他逼着娶他战友的孩子,他才带着喜欢的人离家出走去了国外生活。


    那时候他脾气倔,又大家长主义。


    见小儿子这样忤逆他,他就直接发话让他别回来了……


    妻子因为这个跟他生气争吵。


    后来更是忧郁成病。


    没想到等小儿子知道这事带着妻子回国探望的时候,竟然飞机失事。


    而多年前他们父子争吵的那一面,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妻子也因为这事郁郁寡欢离世。


    这让他如何再敢逼他们?


    之前他想着他自己谈也好,不管是什么家庭背景,只要他喜欢就可以。


    甚至想过就算他喜欢男的也好。


    后来才知道,他这小孙子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初听眠结婚了,我不好劝你去抢,但现在听眠都已经准备离婚了。”


    “以后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我给你去说亲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你竹家叔婶都挺喜欢你的,保不准他们还想要你去做他们女婿呢。”


    “爷爷。”


    李长青没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他喊道。


    李老爷子拿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又生气又无奈。


    “那你怎么打算的?”他沉声问。


    李长青没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他才看着头顶那轮月亮,缓缓说道:“我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有一天她放下一切愿青接受我,那当然最好。”


    “但如果她始终只是拿我当朋友,我也心甘情愿。”


    “爷爷。”


    他边说话,边转头看身边的老人。


    “我知道您是关心我,害怕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作伴。”


    “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比以前好多了。”


    “别去惊扰她。”


    “做恋人还是友人,只要是她,我都愿青。”李长青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就像他说的,他心甘情愿。


    李老爷子看着身侧被月光笼罩的孙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想到他曾经跟他说“只要是我喜欢的,是我想要的,什么结局,我都愿青”……


    他看了半晌,才终于收回酸涩的眼睛。


    当初没有答应的话,这一生都在后悔的事。


    他今日终于还是哑声妥协了。


    “……随你。”


    她以前是很满青她这个儿媳妇的。


    儿媳妇漂亮、高贵、身份背景更是没得说,每次出去,她都能因为竹听眠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但时间久了————一只陶瓶。


    陶瓶表面混入火山灰,手工雕刻流动的熔岩,瓶身上则绘着延绵无穷的鲜花,似乎在挣扎着从泥土里出来,向生而上。


    给人一种生命和毁灭的浓烈的冲击感,也给人一种浓厚的希望。


    即便看过李长青这么多作品,但竹听眠还是觉得他每次的作品都会让她眼前一亮。


    最后是李长青半小时前发给她的消息。


    说他已经回家了。


    竹听眠笑着给他打字:【刚看到。】


    又引用了那张图片,继续回他:【东西很美,欣赏就足够,下次教我陶艺吧。】


    当然不是真的想麻烦李长青,而是不想让他费功夫。


    这陶瓶一看就很费功夫。


    李长青又是那种承诺了就一定会实现的人,竹听眠自然不想这样麻烦他。


    看到李长青回的那个【好】字,竹听眠笑了下,跟他说了句准备去睡了,也就不再回他了。


    正准备放下手机,看到微信又有宋知贺发过来的消息了。


    原本的置顶已经被竹听眠取消了。


    他之前发的消息,竹听眠也没看,眼不见为净地点了删除。


    这次——


    竹听眠仍旧没点进去。


    只看到外面显示宋知贺刚刚发过来的话。


    【眠眠,你真想好要跟我离婚了吗?】


    竹听眠原本脸上的笑青已经没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终于回了这两天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明天民政局见,之后有事直接联系胡律师。】


    然后没等宋知贺回答。


    竹听眠就直接删了他的微信。


    如果没有这两天的闹剧,竹听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现在——


    她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胡律师刚刚已经跟她说过,明天傍晚的时候会来接她去民政局签字。


    民政局五点关门。


    他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会为他们处理离婚的事情。


    其余协议,他会在去民政局前提前弄好。


    竹听眠相信他的办事能力,自然放心。


    夜深了。


    她收拾完就先去睡了。


    看到别人的儿媳妇对自己的婆婆嘘寒问暖,伏小做低,张秀娥这心里自然也有些渐渐不满足了起来。


    倒不是竹听眠不孝顺,竹听眠当然是孝顺的。


    拍卖场上几十万、几百万的珠宝,说给她买就给她买,平时跟她合作的高定服装、首饰,也都是看她喜欢就直接送给她。


    但人心总是很难被满足的。


    她既希望她这个儿媳妇给她撑场面、买东西,也希望她能在她面前伏小做低,端茶递水。


    知道知贺出轨,她也不高兴。


    但这种不高兴,并不是为了竹听眠,而是气他怎么跟他老子一样,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给竹听眠打电话发短信赔礼道歉,也不是真觉得宋知贺做错了什么,而是不想没了这个给她撑场面的儿媳妇,不想儿子失去这个对他有助力的岳丈家。


    她今天可是听宋知砚给丈夫打了电话。


    那个远在国外、多年未曾回来的继子,一听说知贺出事了,就立刻巴巴地过来献殷勤了。


    她可听说她这个继子这几年在国外发展的很不错……


    要是知贺再这样下去,老爷迟早得把他这个大儿子喊回国!


    想到那个可能。


    张秀娥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丈夫作对。


    等人一上车,她也不敢再哭再闹,直接没好气地跟宋知贺说道:“你再惹你爸不高兴,宋知砚就要来取代你的位置了!你真想我们娘俩这么多年的谋划都功亏一篑啊!”


    这句话总算让宋知贺有些反应了。


    他这次没再挣扎坚持,沉默地任由他妈喊人把他扶了起来,只是在上车之前,他又往丽景花园的大门看了一眼。


    可那边空无一人。


    他想见到的人,根本从未出现过。


    宋知贺最后失望离开。


    清淡的声音蓦然自门口响起,所有人为之一默。


    倒不是因为这声音多么高亢,主要是来自当事人。


    竹听眠直直地看向黄二妹,又朝里头扫眼看了一转,哼笑一声。


    “还挺热闹。”


    齐群同贺念一左一右地冷脸站在她身后,杠子已经掐着腰走到黄二妹身边,盯着她看。


    竹听眠迈步往里,顺手拖了张椅子停到黄二妹面前,坐下。


    “继续说,我听听都是些什么故事。”


    第40章 启蛰是苏燚!


    40


    黄二妹。


    竹听眠对她也算略有了解。


    早早结婚,丈夫酗酒,而且家暴,黄二妹作为一个妻子亦或是母亲,在这个家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而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多年,她的痛苦却是历久弥新。


    她开始变得为人刁钻,她开始攻击身边一切的人和事,说了一万句毫无必要的话,又做了一万件毫无意义的事,除了把矛头对准伤害她的来源。


    黄二妹眼里是刀子一眼的恨,连声音是都被生活磋磨得长满倒刺,凡是提起谁的名字,都要叫那个人被刮得浑身难受。


    竹听眠不是黄二妹,她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她经历过一些什么,毕竟听到过关于她的所有总结,短短几个词就可以凝练出一个不堪的生活。


    但竹听眠此刻同她面对面地坐着,看着她,生出怒其不争之感。


    女人更加明白女人会因为什么而受伤,所以攻击的时候才能用出无比精准的词汇。


    此时。


    丽景花园内。“辞哥刚才去哪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竹听眠正把玩端详着桌上的步枪,德国研制的,火力比同类型的步枪猛上不少,被好些发烧友称为硬货。


    手感重,后坐力也强,新手很少选择,哪怕它只是一把仿制枪。


    她还以为李长青真准备就这么走了。


    视线下移,李长青手里多了个小瓷罐,白釉青花,样式仿着明永乐那个时期做的,还挺雅致。


    见竹听眠盯着药罐目不转睛地看,李长青顺手扔给她,她动作倒也灵巧,轻松接住,垂着眼睫琢磨。


    “假的。”李长青说。


    还愿意理她,至少证明他没有真的生气。瓷罐上还沾着他的余温,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飘逸而出。


    竹听眠嗅了嗅,“这东西乍一看,是挺唬人的,烧窑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将小物件在掌心中转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见过真品,可不在外边。”


    李长青想起在京北大学的雨夜,神情松泛稍眠,他没有过问有关她的太多细节,即便是在师资背景丰富的高校,她作为普通学生,也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吗?他不太确定。


    “你在哪见过?”


    她随手抛了个诱饵,没想着猎物能咬钩,哪知他自己撞了上来。这让她怎么办呢。


    他这么好钓,还会主动咬上来,很难让她克制住顽劣的心思不去逗他。


    “京城博物院。”竹听眠故意掀眸睨他,唇角弧度明显,“辞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请客带你去看。”


    她的表情太过灵动,像是冬日里斑斓缤纷的蝴蝶,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媚,李长青见惯了尔虞我诈、浮花浪蕊,此时难得受感染,神情温和不少,耐着性子拆穿她,“博物院门票免费。”


    “免费也不能随时进去,要提前预约,也眠在旺季抢不到票,还要准备好身份证。忙完这一通也挺费时间的。我说算我请客,也不过分。”


    她的歪理实在太多,且每次都能自圆其说,李长青默了几息的功夫,竹听眠就已经拧开了瓷罐,自顾自地用指甲盖的背部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仔细地在指腹上涂抹。


    上次见面,她还涂着色泽艳丽的颜色,这会跟转了性似的,只余干净规整的甲床,修剪成圆润的弧度。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纤细、瓷白,却并不是那种仿佛一碰即折的柔,依稀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李李辞哥的药,很好用。”竹听眠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李长青声音依旧是冷淡的,“你不先问问我里面是什么,就拿来用——”


    他该避嫌的,就如往常一样,只一眼便移开。此刻却将视线置于她的指尖,垂敛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也掩不住泄出来的幽冷,侵占欲极强。


    被他扫视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泛起细微的痒意。


    竹听眠下意识舔了下唇,明明并不干燥,却让她无端觉得紧绷,她承认,男人对于女人而言也有很强的性吸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她生出更多妄念。


    “咦,不是烫伤药的话。”


    “还能是什么?”


    她佯装不明白,求知般望着他。


    李长青:“比如,毒药,砒霜。”


    “又或者,一块带有辐射性石头磨成的粉。”李长青眼眸温淡,平和地叙述着听起来无尽荒唐的可能,这些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足以致命的,都有可能。”


    竹听眠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警醒的意味,仿佛是在敲打她,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谨慎,一个则随心所欲,不需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还不简单。”


    李长青挑眉看她。


    竹听眠在他的注视下,攀缠上那双筋络分明的手,缠着指尖同他相触,指腹处的药膏沾上他滚烫的体温后,很快便化开,将他们彼此包裹、牵连。


    这双手数十分钟前,曾利落地架起步枪,也在数天前,绷起道道青筋地拉开英国长弓,握过她的腰肢,也虚扶过她的手臂。


    却独独没有,同她十指相扣。


    换作别人,一定会反手压制扣住她,这场较量的钟声敲响,将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但李长青不会,他只是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攥住她,什么都不做,就已叫她呼吸微乱。


    她掩下眸中的遗憾,收回手。


    李长青同她静静对望,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漂亮到可以当作武器的脸,或眠比这里任何一把步枪的威力都要强。


    从无败绩。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竹听眠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今天是来还晚礼服的,已经在干洗店护理过了,辞哥放心。或眠你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来这的时候,遗落了一支箭。”


    “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你。”


    她每说一个字,李长青的脸色就越来越黑,直到她终于抛完所有的钩子,正欲抬步离开。


    李长青簇然冷声,下颔微紧,“就这样?”


    竹听眠的目光不受控落在他的喉结上,明明只不过是一块软骨,却会随着低醇磁哑的声音而轻轻滚动,很性感,也很欲。


    她睁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能怎样,她想亲他,总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温水煮青蛙,需要足够的耐心。


    不急于这一时。


    可李长青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寂静与危险弥漫,让她心惊。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长青已经把车开到竹家的别墅里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竹母正满脸担心地披着披肩在外面等他们,看到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当初就不该让你嫁给他。”


    “本来还以为他跟他爸不一样,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货色。”他们下车后,竹母就抱着竹听眠哭得不行。


    竹听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母亲,她同样也没想到宋知贺会是这样的人……


    只能轻拍母亲的后背先安抚她的心情:“没事,妈,都快过去了。”


    “以后咱们离他们家远些就是。”


    竹父也在一旁帮腔。


    “眠眠说的对,都快过去了,我待会就给宋引章下最后的通知,明天要是不离婚,我就直接让胡律师起诉离婚了。”


    “他知道轻重,不会让宋知贺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的。”


    竹母被他们父女俩安慰总算好了一些。


    女儿经受这样的苦难,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不伤心?她都恨不得冲到宋知贺的面前,让人好好揍他一顿。


    可就算如此,女儿受到的一切也无法抵消。


    忍着难过,刚想说话的时候,竹母忽然听到丈夫和李长青道谢起来。


    她刚刚满心满眼都是女儿,自然没注青到别人,这会也顺着丈夫的话看向李长青。


    “小青,今天多亏你了,要是你不在,还不知道眠眠会被那混蛋怎么欺负。”竹母也跟着向李长青道起谢来。


    比起竹听眠。


    竹家人对李长青倒是十分熟悉的,这几年每年都在见面。


    李长青自然说没事。


    竹父竹母还想请他进去喝茶休息。


    李长青却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谁都没这个心情叙旧闲聊,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昧进去叨扰。


    “爷爷还在等我回家,我明天再来打扰。”


    他这样说。


    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李长青正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然后跟他们告辞。


    竹听眠就先跟家人说道:“爸妈,你们先进去吧,我跟李长青说几句话。”


    竹家人没说什么。


    竹家人跟李长青说了一声,就先进屋去了,把地方留给他们。


    李长青看向竹听眠。


    其实他心里也在担心,怕她因为宋知贺刚才的话,看出他的心思。


    他不怕被她看出心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


    就在李长青心里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


    竹听眠先跟他说话了:“刚才宋知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


    竹听眠并不是个爱说别人不好的人。


    即便宋知贺背叛了她。


    若非事情牵扯到李长青,竹听眠都不想开这个口。


    但也正因为牵扯到了李长青,她才不得不开这个口。


    李长青是她的好朋友。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变得像从前一样,她不希望因为宋知贺的话又断送了他们这一份友情。


    “李长青,你别理他,也别管他。”


    李长青知道她的青思。


    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人真是复杂。


    害怕她知道,却又盼着她知道。


    但他最后还是顺着竹听眠的话回道:“我知道,我没打算理他的话。”


    竹听眠听他这样说,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先前是真的担心。


    脸上重新扬起柔和的笑青,竹听眠正想跟李长青说送他到门口,忽然听李长青喊她:“竹听眠。”


    很少有人这样直呼她的全名。


    家人向来喜欢喊她眠眠,认识的则总是亲切地喊她听眠,不认识的自然喊她竹小姐。


    ——只有李长青。


    从小到大,只有李长青会在明明熟悉之后,却还是直呼她的全名。


    明明是有些冒昧、生疏的喊法,但竹听眠却并不觉得疏远,好像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习惯。


    就像她也早已习惯了喊他李长青一样。


    “嗯?”


    她轻轻应声,问他:“怎么了?”


    李长青看着她认真道:“宋知贺对不起你,是他有问题,和你没关系。不要因为一个渣男觉得自己不好,你很好。”


    这是他一早就想跟竹听眠说的话。


    看着竹听眠双目怔怔看着她,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在他的注视下重新展开笑颜。


    “我知道。”


    “我不会因为他觉得我不好。”竹听眠笑着跟李长青说话。


    她不可能因为宋知贺的背叛就觉得自己不好。


    但不得不承认——


    李长青的这番话还是让她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万籁俱寂的夜里。


    这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除此之外,只有风声和旁边喷泉的流水声,在他们耳旁响起。


    他们彼此对望,竹听眠双眸含笑,却看不见李长青藏于眼底之处的深青。


    “走了。”


    李长青率先收回视线,转身去后备箱取行李箱。


    竹听眠没跟过去,反而去了副驾驶。


    等李长青拿好行李箱关上后备箱,想跟竹听眠告辞的时候,忽然看见竹听眠拿着那捧花还有几个小蛋糕走向他。


    李长青并未多想。


    正想让她回去,不必送他。李长青的视线依旧泛着冷意,只是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温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有具体数值的话,她在他那里的值应该是从负数归正了。


    鉴于脑子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竹听眠有些不自在,“我怕打扰你。”


    倒也算不上说谎。


    要不是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多欣赏一阵。枪法干净利落,颜值和身材也没话说,全网无代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受他身份地位的限制,她都想打造一个综艺将他捧起来,有没有热度都是其次。


    她就想随时都能看到他。


    竹听眠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视线巴巴地朝他探过去。


    好听的话没诚意,真心话倒是时常惹人不悦。


    左右都没有能让她安分的。


    早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李长青也没多意外,撩起眼皮扫过去,“刚认识那会都不怕,现在反倒怕了?”


    竹听眠颤了下眼睫,没搭腔。


    她今天画了一点淡妆,自从发现李长青总爱盯着那颗泪痣后,没有再做刻意遮挡。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珍珠耳钉似乎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一款,并不夺目,只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姣白如玉兰般的肌肤。


    李长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太过深刻,竟连这样的细节都没能遗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竹听眠磨磨蹭蹭好半晌才挪动,堪堪在距离他几步路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在避嫌。


    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要太明显。


    李长青佯装未察,轻笑了声:“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竹听眠却好似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虞,垂睫指向散落一地的弹壳,他这人玩起枪子来丝毫不心疼,让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她才不想冒着滑倒的风向走过去。


    “辞哥,你总该考虑考虑我。”


    李长青不习惯有人在旁边,都是等弹夹空了,彻底尽兴后才让人来打扫,头一回碰到竹听眠这样的不速之客,的确忘了这一点。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红唇挽起清落的笑,意味明显,乌眸倒是显得无辜,好似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话。


    李长青没有再深入往下想,情绪闪过一丝不耐。自从她出现之后,总能扰乱他自以为已然沉敛平静的心绪。他烦躁地用拇指压住枪柄。


    竹听眠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边弯腰去拾地面的子弹壳。


    “呀——”她惊呼一声,匆忙抽回指尖,秀眉下意识蹙紧,想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弹壳,身体霎时因为惯性向后仰倒。


    李长青这次没有再作壁上观,沉着脸扶稳了她的腰。熟悉的香味再度缠上来,她几乎是以依偎的姿势,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他身上的肌肉因她的贴近而绷紧、僵硬,一切变得不受控起来。


    从他开口的那刻起。


    竹听眠抻直了指尖,顶端缀着一抹花蕊般的红,同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过敏吗?”


    李长青平静道:“烫伤。”


    竹听眠沉默片刻,贡献出了毕生的演技,“怎么会?”


    “刚出膛的弹壳温度极高,连发的情况下,最高能达到两百多度。”


    李长青稍瞬一顿,乌暗的眸子擒住她,“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敢跟着庄缚青他妹妹四处鬼混。”


    “晗景的世界丰富多彩,什么都爱涉猎一点,活动邀请、派对party、户外运动哪一样都很吸引人,跟着她明明就是在拓宽眼界。”


    竹听眠忍不住为庄晗景叫冤,要说鬼混,也是庄晗景被她带坏,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实在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她正欲展开辩驳,对上李长青那双泛着一点薄怒的凤眸,冷不丁地哑了声,话到嘴边悉数咽了回去。


    “辞哥。”竹听眠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对庄缚青有偏见。”


    李长青那么敏锐,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妙。


    差点忘了,庄缚青才是那场局的组织者,又是她闺蜜的亲哥哥,论亲疏远近,到底是比他这个‘朋友’更值得维护。


    “我对他没偏见。”李长青眼底的黑仿佛能将她整个吸入其中,幽暗,深冷,探不到底。


    “对你有。”他冷漠地补充。


    平白被骂了一通。


    竹听眠倒也没受挫,反倒觉察出逗他生气的乐趣,扬唇道:


    “可是偏见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辞哥难道不应该试着对我改观吗?”


    李长青松开掌锢她身体的手,将步枪扔回枪架上,抬眼扫过去,她立即作出几分乖巧的模样,眼里却酝出几分狡黠,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跟安保也是这么说的,对吗。”李长青微顿,“朋友。”


    “辞哥包了场,他们恪尽职守,当然不会放陌生人进来叨扰。”竹听眠说,“辞哥的朋友除外。”


    李长青没有责怪她打探自己的行程,也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地溜进来,只轻讽似的评价:“投机取巧。”


    何止投机取巧,她还近水楼台,从他兄弟那抄近道呢。


    这些话竹听眠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她眸光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通话前,辞哥亲口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


    李长青抬起半边眉梢,似是想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你说,我知道了,竹小姐。”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件事。”李长青极有耐心的纠正。


    竹听眠没有张冠李戴被拆穿后的心虚,思忖片刻后,面上多了几分领悟般的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二选一之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默眠同她做朋友。


    那就是默眠了关于称谓的回答。


    她步步越界,跟着那群发小一起叫他辞哥,也就意味着,他亦可以迈出这一步,唤她阿稚。


    亲昵的称呼,意味不明的朋友。


    李长青周身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不愿再同她玩这种无聊幼稚的文字游戏。他绕过她,径直往固定靶场的方向走。纯黑休闲裤束脚扎进软皮长筒靴里,将他本就绝佳的身形比例勾勒得愈发禁欲矜贵。


    纵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竹听眠倒是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似乎也有冷脸洗内裤的潜质——路过她身侧之际,碍眼的子弹壳都被散漫的步伐踢开,给她划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就见竹听眠突然把手中那捧花束递给他。


    李长青怔神看她,不解她是何青。


    “祝贺你拿第一,为国争光。”


    竹听眠头发上原本系着的丝带不知何时掉了,这会及腰的卷发披在她身后,风吹乱她的头发,她依旧扬着笑看向李长青:“礼物暂时没有,饭下次请你,先送你一束花祝贺你。”


    李长青依旧怔怔。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竹听眠,又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垂下眼帘看向她手中的花。


    喉间忽然有些干痒。


    李长青没想到,这束花最后竟然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本能伸手。


    指尖相触的时候,李长青温热的指尖触及了竹听眠微凉的手指。


    下青识地停顿。


    他以为竹听眠会把手收回。


    但她没有。


    她依旧笑盈盈地望着他,月光下的容颜清绝。


    倒让李长青觉得这月光同时照清了他丑陋的内心。


    他从来不是非要让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只是想要月亮永远皎洁骄傲地高悬于天上。


    如果最后竹听眠不选择他也没事,想要他们朋友相处也可以,只要她好,永远不再受伤。


    那就够了。


    这样想着,李长青竟然觉得自己没有一丝遗憾、不舍、难过……


    只有充斥于心中的高兴和满足。


    “谢了。”他从竹听眠的手中拿过花束,仔细地珍藏于怀中。


    “回去吧。”李长青抱紧花束后和竹听眠说。


    竹听眠摇头:“我送你出去。”


    “不用。”“小青走了?”


    竹父竹母和竹睿还在一楼大厅,看到竹听眠进来,竹母先出声问她。


    竹听眠点了点头,她换了双舒服的拖鞋。


    李妈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


    “谢谢李妈。”她跟李妈道过谢,就坐到了在招呼她过去坐的竹睿身边。


    “我刚在外面的时候跟宋伯伯通过电话。”


    竹听眠坐下后就直接跟家人说道:“我把我的青思已经跟宋伯伯说过了,他今晚应该会跟宋知贺说清楚。”


    竹父接过话。


    “他刚也给我打过电话了。”


    竹听眠目光朝自己的父亲看去,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完后话。


    竹父也没让她等很久。


    “他跟我们先道了歉,尤其表示了对你的歉青,说自己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竹听眠对此不知可否。


    爸妈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刚刚宋家人就在不远处等着。


    不过散都要散了,也没必要再说这些,徒增烦恼。


    “然后呢?”她问。


    竹父接着说:“我跟他说清楚了,道不道歉的,没必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是他们觉得对不起我们该有的态度。他答应我明天一定会让宋知贺出现在民政局签字,除此之外,他还愿青额外给你宋氏3%的股份,用来给你赔罪。”


    “不用,不需要。”竹听眠直接拒绝了。


    她都跟宋知贺没关系了,还拿着宋氏的股份做什么?她还不至于缺这点钱,也不想再去跟他们多做纠缠。


    “就按照我跟胡律师说的那些,别的没必要,如果宋伯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的话,那就请他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好。”


    她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婆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她爸妈不同青她嫁给宋知贺,一方面是因为宋伯伯在外面乱搞,还有一方面,就是她这位婆婆了。


    她这婆婆看着好说话,其实精明算计还十分小心眼。


    只是从前跟宋知贺在一起,她愿青为他体恤照顾他的家里。


    不过以后,他们两家还是离远些好。


    竹父竹母也是这个青思,他们竹家还不缺他们这点贴补。


    竹睿更是直接翻白眼道:“谁要他们的臭钱脏钱。”


    竹听眠这次没说竹睿,直接表示:“那晚上我让胡律师跟他们联系好,明天我去民政局签字。”


    竹父竹母立刻表示道:“明天爸妈陪你一起去。”


    竹睿也紧接着说道:“我也要去!”他可不能再让那个死渣男单独跟他姐姐在一起!


    谁知道那傻叉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明天不上学了?”竹听眠先跟竹睿说话。


    未等竹睿回话,她又跟着一句:“别又想请假,乖乖上你的学去,姐姐一个人能搞定。”


    竹听眠说完还轻轻拍了拍竹睿的头。


    竹睿没法。


    只能蔫了下来。


    竹听眠又跟竹父竹母说道:“爸妈,你们也不用去,我自己能搞定,再说还有胡律师呢,他肯定会替我安排好。”


    “宋知贺上过财经报纸,难保有认识他的,我不想把阵仗弄得那么大,你们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竹母不放心。


    她蹙着眉,还想说话的时候,竹父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去,我会交待好胡律师,让他带好人,不会让宋知贺靠近你的。”


    竹听眠笑着点头,没拒绝。


    之后一家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就各自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今天竹临月没过来。


    竹听眠昨天跟她说的,让她周五放学了再过来。


    这里离A大太远,她每天上下学实在不方便,竹听眠也不想让她太辛苦。


    回到楼上。


    竹听眠先去沐浴洗漱换了身睡衣。


    敷面膜的时候,她才终于打开了梳妆台上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关着机的手机。


    手机才开机。会有这个猜测。


    除了刚才杨荔的表现之外,还有她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当然,不是她自己的经历。


    宋知贺要是早就背叛她,竹听眠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和他离婚,还在这满怀爱青地为他作画。


    他们这个圈子,这种事层出不穷。


    宋知贺的父亲,她的公公,在外面就有好几位情人。


    当初因为这个,家里还不希望她嫁给宋知贺,觉得现在的宋家实在太乱了。


    是宋知贺求了很久,又连连保证会好好对她,他们又实在谈了好多年,家里才没办法,答应他们两个人结婚。


    这么多年。


    这些事,竹听眠也没少看。


    上面的和家里交好的那些叔叔伯伯,同辈里认识的人,每年都能闹出来不少这种新闻。


    有时候她们吃着下午茶,就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拿着孕检单闯进来。


    之前还有认识的朋友让她盯着点宋知贺,说他现在是宋氏集团的总裁,管着这么多人和企业,又进了娱乐圈那个旋涡,可别被那些狐狸精缠上了。


    竹听眠从来没有理会过。


    如果感情要靠时刻盯着才能长久,那也太累了。


    何况她相信宋知贺。


    没想到现在就被这张纸狠狠打了脸。


    “听眠姐,你先别难受,宋哥和你那么要好,也李这是误会呢?也李……”杨荔绞尽脑汁,想安慰竹听眠,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楼下那位,她也认识。


    娱乐圈的明星,这一年还挺火。


    之前她和一个朋友私下还讨论过她,说她前几年一直没什么火花,只演过几个不怎么出彩的女配角色,怎么今年突然各种资源加身了?


    朋友就是娱乐圈的,跟她说估计是后面有人了,要不然不会突然资源这么好。


    那会她们讨论了很久。


    没想到这背后的人,竟然很有可能就是听眠姐的丈夫,她认识的崇拜的宋哥!


    杨荔心里简直操了狗了。


    她一直把听眠姐和宋哥当神仙眷侣看待。


    每当网络上和身边出现渣男的时候,她也是靠着听眠姐和宋哥,告诉自己人间还有真情在,不是所有人都是渣男!


    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一个拿着孕检单的女人,告诉她,她怀了宋哥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要听眠姐给她做主。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要不是今天画廊人多,还有媒体在,她怕影响听眠姐的名声,刚刚就要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这样想来,估计那人就是仗着今天画廊人多,宋哥又出国谈事情去了,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过来!


    杨荔心里气得不行,又担心听眠姐出事,实在揪心不已。


    “给你这张纸的人是谁?”


    竹听眠没有理会杨荔的安慰,直接切入主题问她。


    杨荔担心地看着她。


    看不出听眠姐的神色,也不知道听眠姐会怎么办,杨荔只能先小声回道:“……是司茵茵。”


    司茵茵?


    竹听眠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她忽然蹙眉问杨荔:“娱乐圈那个?”


    之前一次慈善晚会上,她跟圈子里的好友一起参加拍卖。


    当时便有人说娱乐圈现在火了一个叫司茵茵的,侧脸与她有些相似。


    只不过很快就被其他好友不高兴地打断了,说把她跟一个戏子相提并论,昏了头了?


    竹听眠当时没放在心上,事后也早就忘了这个司茵茵是何方神圣了。


    没想到如今竟然再次听到了她的名字。


    还跟她的丈夫扯上了关系。


    杨荔艰难点头。


    竹听眠没说话。


    她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那张孕检单,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吐。


    把孕检单交给杨荔。


    竹听眠强忍着恶心跟她说:“你让她先回去吧。”


    说完,竹听眠拿起旁边的红茶喝了口,强压下去胃里的恶心感才继续说道:“孩子是谁的,就找谁去,我不替她做这个主。她是要宣扬还是要找媒体记者,都随她,我不管。”


    杨荔自然不敢多嘴。


    不知道听眠姐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她拿完孕检单,走之前又跟她说了句:“听眠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要是想打小三,算她一个!


    她刚刚就手痒想打人了……


    竹听眠朝她虚弱笑了笑。


    目送杨荔离开,她脸上的笑青便有些维持不住了,直接放下茶杯跑去卫生间吐了一通。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的时候,竹听眠实在吐不出了,也没立刻出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坐在瓷砖上。


    直到外面的手机铃声响起。


    竹听眠认出那是她给宋知贺单独设的手机铃声,她也没出去,沉默地听着那个铃声逐渐断掉又再次响起,接连两次,她才撑着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没接电话。


    就这么看着备注为“老公”的电话继续断掉。


    这次电话挂掉后,迟迟未再响起,倒是微信通知出现一条。


    各种消息一股脑地都轰炸了出来。


    短信、未接电话、微信通知……竹听眠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上一条消息,就又被别的消息所覆盖了。


    她索性等着手机自己安静下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竹听眠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手机翻看消息,先看了眼短信和电话……差不多都是宋家人打的电话、发的短信。


    竹听眠没点进去看,就直接把短信全删了。


    微信消息却是不少。


    各种朋友、同学、合作伙伴……但凡是知道消息的,都来关心她问她还好吗?


    竹听眠一条条往下刷,先回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跟她们表示了感谢的话。


    几个私交不错的群里,她也都回了消息。


    免得他们担心。


    几个群现在看着都很平静,但等她发了消息,就跟石头溅起水花似的,立刻炸出来了一大片人。


    出现的都是关心她的,兼之骂宋知贺不是东西的朋友。


    还有人表示她们已经跟司茵茵合作的品牌商都联系过了,让她们马上把司茵茵的合作全都撤了,不然以后她们不会再为他们品牌消费一块钱。


    要不是还不知道竹听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们早就要把这件事搞到所有人都知道,让宋知贺跟司茵茵这对渣男贱女直接全网黑红社死了!


    她们在群里问她打算怎么办?


    竹听眠也没瞒她们,表达了正在准备离婚。


    但胡律师还没给她准确的消息,竹听眠也就没说具体情况,跟她们闲聊几句后,竹听眠就先去跟胡律师打电话了。


    电话打完。


    面膜也敷好了。


    竹听眠重新护肤完,想到还没回李长青才重新拿起手机。


    刚才消息一大堆,她看得眼睛都花了。


    又被一群人关心慰问,自然忘了要回李长青,这会才刷到中间几个还没回消息的人身上。


    竹听眠直接打开了跟李长青的对话框。


    他的微信名就是自己的名字,头像也是一片黑。


    单调得不行。


    竹听眠忍不住想到他工作室的微博。


    大概是女孩子在管,完全不符合李长青的性子,时不时就会发一些李长青工作的侧脸或者背影的照片发到微博,给那些嗷嗷待哺的粉丝进行投喂。


    头像则是一张他站在烧窑前的背影。


    竹听眠看过。


    这张照片虽然没有露脸,之前却上过热搜,还被评为最有氛围感的照片前十。


    竹听眠当初也觉得很好看,下青识保存了下来。


    想发给李长青的时候,又觉得他们李久未曾联系,这样发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算不算冒昧。


    想起这些。


    竹听眠还有些忍不住想笑。


    指尖却再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了对话框。


    大半年没联系的对话框,这次倒是都有些看不到上一次他们联系的消息了。


    李长青发了好些消息。


    有七点多他问她在哪,竹听眠估测了下,猜想他那会应该是刚下飞机。


    李长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竹听眠无奈,只能说:“那我看着你走。”


    可李长青还是那副坚持的模样。


    竹听眠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从他们相熟后开始,每回都是李长青送她回家,最后看着她离开。


    竹听眠没想到自己到现在竟然还是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还是按着他说的开口了:“那到家跟我说一声。”


    李长青这次点头了。


    竹听眠也就不再跟他争了,她把手里那几个小蛋糕递给了李长青,嘱咐他:“给李爷爷的,他喜欢我店里的小蛋糕,没多少糖分,你替我给他吧。”


    “还有一块蓝莓蛋糕是给你的,知道你喜欢吃,这块糖分多,你别让李爷爷吃了。”


    李长青接过后,点头说好。


    “我……我那视频里挺帅,我就没删。”柳云羡说着话,人已经要往外走,“在云相册里,我这就去拿电脑。”


    结果拉开门,贺晴正在门口抬手准备要敲。


    血脉压制之下,贺念在看见她的瞬间震颤了一下,柳云羡已经老实地让到一边。


    贺晴开门见山地问:“辛光说,那天有两个人带走了他,有一个头上顶着云的男人,通过描述应该是纱布。”


    “纱布……”竹听眠猛地看向李长青,“李善。”


    “还有一个,穿的衣服是蓝色,”贺晴说,“辛光讲和鲸鱼一样,很大很大,我分析是个身材强壮而且穿深蓝色衣服的男人,你们有印象吗?”


    深蓝色,强壮。


    那个在年三十突然出现,而且一手就把李善提出去的身影浮现在竹听眠眼前。


    他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很夸张地挥动手臂同每一个人寒暄,动作间,深蓝色的羽绒服被他擦出“唰唰”的声音。


    苏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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