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用一生摇尾[小镇]》 1、苦夏 李长青拥有一段旷日持久的暗恋。 他远远望向主席台,女孩声音轻柔,毫无悔意地念着检讨。 “对殴打老师,我作出以下深刻检讨。” 她讲自己很抱歉对老师动手,虽然是老师侮辱在先,虽然听了许多人身攻击的词,但是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能殴打老师,虽然她并不能算是殴打,只打了一下。但老师咬死她动了手,并且因为那位老师是校长的表弟,所以她站在这里念检讨。 说得既真挚又严谨,饱含信念感,不知错也不改错的态度当即引起哗然。 台上台下乱成一片,从初一到高三,细语逐渐变为哄笑,甚至有人大喊牛逼,然后为此收获了班主任的低声指责。 李长青看见校长因为起身得太激动,顶上的假发面很骄傲地上下拍了一下,露出白鸡蛋一样光滑的脑壳。 主持人夺过话筒敷衍几句,生硬地开始颁发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奖状。 李长青没听清主持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瞧着那个女生站在半人高的主席台旁边,蓝白条纹的校服于她而言太过宽大,行走间几乎有些晃荡。 在主持人宣读三好学生名单的同时,她重新绕回主席台。 她真的很瘦,并不需要谁给她让开路,但前面几个好学生看见她靠近时都避之不及,台下居然还有保安围过去。 “秦……”主持人念名单的声音一卡。 观察到主持人或许有些为难,女孩十分善良地解围,靠过去些,笑得很好看。 “秦晴,高二七班,三好学生,很开心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这个破学校。” 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和她一样,美丽且锋利,骄傲且上扬。 但李长青认识她温柔的样子。 学校食堂的大叔买菜时看见有条被碾了腿的小狼犬,带回学校安置在前任护校犬的笼子里。 秦晴每天都会带着火腿肠去喂那只小狗。 其实李长青从没敢近距离正面看秦晴,青少年的暗恋被仰慕和畏惧包裹。 害怕对方太好,又害怕自己不够好。 十三岁的李长青认定,他还能在学校里听很多次秦晴弹琴,一直到他再长高一些,帅气一些。 他将会走到秦晴面前告白,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结婚。 可是秦晴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开学校,这句话对于私藏爱慕心意的少年来说,同灾难无疑。 他在失去秩序的校会里心慌,不顾老班的呼喝,拔腿去追那个往校外走的女孩。 李长青拉住人,又迅速松开手,稀里糊涂劝她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全程没敢抬脸。 “谢谢你来听我弹琴。”她说。 “再见。”她又说。 之后转身,李长青的视线里,那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真的很瘦,校服穿在她身上很晃荡,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梦。 “我喜欢你啊!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喜欢你!”李长青很大声地吼了出来。 “如果以后再见到,我会娶你。” 秦晴安静得有些久,久到李长青怀疑这个世界出了点问题,否则为什么她一直不说话,为什么校园的春风里开始夹杂着老旧风扇的嘎吱声。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长青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秦晴的样子。 于是他抬起脸,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我叫——” “小兔崽子!”怒吼炸雷一样把梦劈碎。 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啪”,痛感把人拉向现实。 三叔的鸡毛掸子早已被盘得油光滑亮,打人时产生的疼痛具有年代感。 李长青瞬间弹起,一头撞上旁边的风扇,在乱七八糟的动静里彻底失去一切回味余地。 “睡得好吧?”三叔目的达到,把鸡毛掸子安置回墙上挂着。 铺子里弥漫着陈年货物的味道,并不好闻,拿一百块肥皂泡了水来冲都冲不干净。 但李长青觉得这样的味道代表很长久,长久就是安心,他喜欢在三叔这睡觉。 本来,他中午去奶场还了瓶子,理论上应该是要回家里铺子接着车那个衣柜的门板,张婶家闺女出嫁,很急这个嫁妆。 但李长青被三叔当街拦下,因为他没能抵抗诱惑。 他这段时间太忙,忙着打衣柜,忙着送货,偶尔还要忙着揍人,没空闲进城。 三叔前两天买了几本新书回来,最新文学奖得主。三叔从不看书,但用来打窝很有效,李长青一定会上勾。 一本三十块的书可以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你情我愿的事儿,很是划算。 结果李长青睡了过去。 “天天喊你那亲亲,没见你小子好好谈个对象,成天做梦!”三叔拉停风扇。 “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那样的人。”李长青搓着后背站起来,遗憾于自己还是没敢看清脸,嘟囔,“见过就忘不了。” 他身边都是货架,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在狭小空间中显得有些委屈,伸懒腰时撞掉了几箱红糖。 李长青常年被三叔压榨劳动力,于理货一项很是熟练,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他出去时顺手在筐里捡个梨,往身上的背心裹两下就当清洁完毕,咬了一大口,打着哈欠毫无正形地靠在柜台准备看看书。 结果塑封都没撕掉,又被三叔拍了一巴掌,“别吃了。” 李长青腮里还裹着块没来及嚼的梨,震惊且含糊地问:“你现在这么抠门了?你又更年期了?” “别贫啊。”三叔说,“你家老屋那买主不是今天到吗?你要不——” 难得见三叔说话卡壳,李长青很是好奇地凑头过去。 三叔瞪他,继而叹气,“把那张桌子抬出来吧。” 看李长青没反应,三叔又抬起手。 眼看着巴掌要拍去梨上,李长青赶紧护着书躲远,“我说你打人这毛病真是。” 三叔半气半乐,“还能听见你在这事儿上教育人呢。” “别说得像我跟个恶霸似的。”李长青从冰柜上捞起自己的帆布挎包,叼着梨把书放进去,“那些有钱人不都是过来看一圈就走?什么时候搬不都一样么。” 也是近一年的事儿,政策扶持,秋芒镇有几个小景区,游客增多,城里的老板开始来买老宅做民宿。 李长青家的老屋在小镇东面,荒了几年,被收进置业委员会的名单里,李长青认真地报了个价,自那之后没事就去委员会打听,上周被通知全款买了。 全!款! 老天奶。 这个消息在李家引起轩然大波。 镇里也有其他卖老屋的,据说是近来民宿行业比较好做,大老板都喜欢跟着政策跑开发的旅游区,就是付钱时总有许多条款,没这么直接又大方的。 李家好赖是体验了一把暴富的感觉。 也没能体验全乎。 人家是把钱打进第三方账户,说是要来验货,确定好了才正式签约。 至于三叔说的那张桌子。 算是老物件,值钱也值钱不到哪去,主要是老祖在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那吃饭,具有某种历史纪念意义。 李长青没那么长情,但明白小老叔这是念旧,只是支支吾吾挂不下脸来说。 三叔觉得要搬出来,就是觉得这老房子能卖掉。 李长青点头说这就去。 三叔又喊:“叫几个人帮你啊!” 李长青已经发动摩托,一溜烟去了。 “猴一样!”三叔背着手准备回铺子,隔壁猪肉店的老孙支着板凳坐下,从裤兜掏出包烟,给三叔递了一根。 “家里有长青这种小辈,你就偷着乐吧!”老孙眯着眼吐出烟,“哪像我家那小子。” “二十三了,一点正形没有。”三叔语气里没有责怪,叼着烟也没点,回头看李长青离开的方向。 老孙和他闲聊几句,难免又讲起买屋子的事,作为邻居,老孙没说得太直白,倒是语带希冀,“要能成,长青也松快些。” “钱啊。”三叔点了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两人的闲聊被一阵古怪的声音压盖。 “咕噜咕噜,噗,咔咔,咕噜,咔,哒。” 这条巷子路面由石板铺就,铺得乱七八糟,棱角四起,什么东西碾过去都会响,却没有过这么诡异的动静,实在让人好奇。 两人同步扭头,看见年轻女人出现在巷道口,因为一身白的原因,整个人都被太阳打得反光。 她头顶的帽檐很宽,圆乎乎地遮住脸,只能瞧见个下巴,人也瘦得很,纸一样晃过来,右手像是受了伤,裹着纱布,左手抬着手机看,身后跟着个半死不活的行李箱。 行李箱由一条拴在年轻女人腰间的彩色带子固定,跟在后头一路跌打滚爬。 走到近处,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才把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把头抬起来些,脸也从帽子下露出来,很有礼貌地对着街边正在抽烟的两个人点头微笑。 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好像只是和熟人打了个招呼。 有礼貌的生面孔。 三叔和老孙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与茫然。 老孙问:“这谁家姑娘?” 三叔答:“不是镇里的吧。” 年轻女人走出去几步之后带着行李箱调了个头,又绕回来。 她左手拿着手机把自己帽檐往上翻了一些,对三叔笑道:“你好。” 三叔都被搞得局促,“你好。” “甜吗?”她又问。 三叔发现她指着梨,“甜,自家种的。” 她就不再动了,盯着那筐梨,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天大的问题。 三叔看了老孙一眼,发现老孙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 然后就是很轻的一声“咔嗒”。 年轻女人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卡扣,行李箱扑到地上,她也没回头看一眼,来到三叔面前给他看手机。 “请问您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三叔安静了。 那可太知道了。 老李家的房子,十分钟之前他刚让自己大侄子去那搬桌子。 “你是干嘛来?”三叔决定稳妥发问。 “我来验房。”女人回答。 三叔点点头,尽量详细地给她指了条路,她说谢谢,继而走进铺子,在货架前转了两三圈,拿了把水果刀出来放在柜台。 三叔看着那把刀,眉头跳了跳。 “真的很甜吗?”她又问了一遍,然后解释,“我最近不能吃太酸,会反胃。” 三叔表示很甜,指了指刀,“削水果啊?” 她点头,认真地挑了半天,把仅有的几个看起来就酸的梨捡了出来。 “……”三叔给她重新换了几个放去袋子里,“这些甜,自家种的不打药,你是买房的人吧,那是我家的房,咱以后且有得见呢,送你吃。” 他一面说,一面把刀拨到一边。 “刀还是要买的。”年轻女人说。 “行。”三叔一起收进袋子里,“都送你。” 她欣然接受,拎好袋子,继续拴上行李箱往得知的路线走。 三叔立马打电话给李长青他妈,“快!那买房的到了!一会就路过你家门口,你带一下……我一老男人带年轻姑娘溜达算什么事儿……长青还在老屋子里搬桌子呢……哎,那小子电话不好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兰在电话那边问:“这怎么拦?门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三叔简单说了一下年轻女人的特征,最后总结。 “你看到了就能认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苦夏 李长青对于老宅的记忆停在了童年。 彼年,一家人都住这。 小孩儿在院子里举着塑料鳄鱼瞎跑,稍不留神就会撞到挂在晾衣绳上的腊肉,难免吃一顿打,被追得满院乱蹿,踩着砖缝里的苔,从爷爷跟前那嚎到三婶屋里。 那会老爸还在,身上有白酒的酱粮味,会用残留烟草味道的指头揉李长青的脸,一只手就能把小孩儿捞起来。 关于这幢屋子从哪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传奇,最离谱的时候说过是皇帝亲赐,但不可细问是哪朝昏君。也有讲是经过了某种激烈的争斗,才九死一生抢下来的。(三叔李慎某次喝醉之后极其不慎重地如此说。) 总之,代代版本代代神。 青砖黛瓦,屋檐上翘,回廊绕院,堂屋左右是三间厢房,两间以前住老人,一间打成厨房。三层楼加起来共拥有十个房间,住过整个李家人。 李长青小学的时候全家就搬了出去。 村里开始成批建造新房,水泥路铺了进来,方正砖房拔地而起,出现了第一个小学,第一个污水处理厂,各式各样的人来开各式各样的店。 村变成镇。 什么都在变,三叔说的那张饭桌始终放在后院仓库里。 当时谁也没说要带走,好像很难判定这份回忆要属于谁。 李长青一直有随身携带工具包的习惯,平时都挂在摩托上,这桌子不拆搬不走。 他绕出院外取回工具包,再进入小仓库时,李长青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怎么。”他弯起手指非常霸气地敲了敲桌面,“长青哥哥来搬你,你不满意?” “你不说话,嗯?”李长青转着手里的螺丝刀,敲了敲桌脚结合处,木头发出闷响。 李长青满意了,“我就知道,你害羞着呢。” 又饱含感情地安抚:“别怕啊,哥哥手很轻。” 李长青对桌子进行有效安抚,又故意残酷地给它讲解每一步拆解过程,为此洋洋得意,“不疼吧~” 小库房里又灰又热,眼周的汗水开始辣眼睛,李长嘟囔了两句,干脆手一掀,把背心褪下来挂脖子上充当汗巾。 因为出汗,光着的上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拆得很快,李长青才想起来问问三叔要不要送他那去。 他做活的时候习惯把手机开静音,这会拿出来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回拨,新的来电再次显示。 “长青啊!” 李长青被这动静炸得偏了偏头,“什么事?” “那个狗日的又去张婶家!不过我把人轰走了!” 李长青眉头拧起来。 电话里的是孙明,狗日的是齐群。 张婶家的二丫订了婚,离出嫁也没几天,人姑娘出落得漂亮,是镇上人人认可的美女,被驰名混混齐群明恋多年,二丫已经谈好婚事,对象是个城里人。齐群眼看着追求不成,没事就去骚扰。 烦人。 “她们没事儿吧?”李长青问。 “暂时没事儿。”孙明很快说,“之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揍呗。”李长青偏头在脖子上的背心上擦汗,“晚点我过去。” 得了这句话,孙明不再大喊,开始抱怨。 “你说他真是脑子塞屎了,仗着人家张婶是寡妇就……” 李长青扭螺丝的动作一顿,孙明赶紧说:“长青,我不是那意思。” “没事儿。”李长青说,“我知道,先挂了啊,我三叔好像有事儿找我。” 他又给三叔回电,得知老妈已经领着买家过来了,三叔让他不行就先走,别让人逮个正着不好解释。 李长青身背桌腿,推着木盘往门外走,回答说好了,没问题。 结果才走到门口,前院炸开哗啦一声。 * “那个……”陈兰跟在人旁边,不确定怎么喊比较合适,几次想帮人拉行李箱都被拒绝了,只好说,“前面好多台阶,你箱子要磕坏了。” 陈兰果然一眼就认出了这姑娘,想着他三叔果然没说错。 丫头瘦弱,但漂亮得很明显,而且这么拖着箱子走的人,很难认错。 陈兰赶紧迎上去问:“是不是去记月巷02号看房?” 对方点头。 陈兰又问:“你一个人来啊?” 对方还是笑着点头,摇着手机说:“您稍等一下。” 陈兰就不再说话。 直到现在,眼看着马上要到石桥,这姑娘脚步没停,还在低头看手机。 陈兰生出了莽撞的念头,心想要么干脆把人扯住吧。 “竹听眠。” “啊?”陈兰没转过弯来。 竹听眠认真地自我介绍了一遍是哪三个字,然后抱歉:“对不起,刚才在处理一些很麻烦的事,请问您贵姓?” “啊,哦,陈兰,那个。”陈兰受到莫名的影响,也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陈和兰。” “您好。”竹听眠用胳膊夹住手机,伸出手,“现在右手不方便,不好意思。” 好似用左手握手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情。 陈兰跟她握手,“姑娘,我帮你拎箱子吧。” “没事儿。”竹听眠看了眼几步之外的楼梯,收回视线时顺便对几个路过打量她的人微笑一遍,自己用左手拎起了箱子下台阶。 陈兰只好快步跟上,就看她下了台阶之后重新把箱子扣在身后,继续这么连拖带拽地往前走。 “那个,家里老屋子许多年没收拾,这卖得也突然,你要是想修,我和我儿子都会一些木工活。”陈兰没话找话。 “木工?”竹听眠很有兴趣,弯着眼询问了许多专业问题,最后说,“我不是故意打听,是大学时选修过一门相关的课,很漂亮,我很喜欢木头的味道。” 陈兰立马说:“那感情好,得空带你回家闻。” 竹听眠很愉悦地答应下来,“您说话很有意思,让人舒服。” 陈兰被夸得猝不及防,不好让话掉去地上,又讲大学好,自己儿子也上过大学,他儿子手艺活特别好,以后要是老屋翻新可以找他。 一人一句地聊着。 陈兰看这姑娘只身一人到这,带着伤,瘦得风一刮就能飞走。 实在没忍住问,“怎么没人跟着你来啊,要不我去给你喊委员会的人?” 竹听眠笑了笑:“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她的手机弹出最新一条消息。 【眠眠,尽快回电给我,乖一些,好吗?】 礼貌使然,竹听眠回了一条消息。 【电。】 然后关机。 身边的阿姨很是热心,开始试图介绍在这里开民宿的好处,“这屋子打理好了住着很舒服的。” 竹听眠真诚道:“我也觉得这里很适合养老。” 陈兰似乎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你看着多年轻啊,还上学呢吧。” “二十六啦。”竹听眠回答她。 陈兰笑呵呵说:“那你比我儿子大三岁。” 竹听眠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拐过弯,陈兰指给她看,说就是那一幢,“这一条巷子以前都住着人,别怕空着,我儿子经常回来检——” 她的语言停止了。 竹听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地碎砖。 陈兰惊呼着疾步过去,竹听眠也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慢慢地跟过去凑热闹。 几步距离,听得见院里叮呤咣啷的响动。 一大块木板欢欢喜喜地往外滚。 陈兰喊了声“天爷”就拦在竹听眠身前,做好扶住木板的准备。 人影从门内冲出来,并着喊:“妈!” 他急急拦住木板,又因为惯性往前两步,连人带板撞去了门框上。 门框居然都没有这位的身体结实,被撞出个洞。 令人惊讶。 竹听眠颇有兴趣,很想过去戳一下那个门框,试试自己行不行。 才往前一步,人就被陈兰拽住,“小心——” 她话音未落,冲撞的连锁反应已然发生,门框彻底散落,烟尘四起木屑乱飞。阳光遍泼,裹挟木渣的空气被烤得很香,也有些呛人。 光着身子居然能撞出这种效果,竹听眠难免细细去看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先前出于礼貌,她选择把视线放在那块木板上。 这会隔着木屑飞灰去看。 他肩膀宽阔,肌肉线条分明,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汗水被晒得反光,身子和头脸都沾了不少木屑,被汗水黏住,有些狼狈。 再看脸。 竹听眠很认真地看了几秒,然后笑了起来,询问一般念出了个名字。 “李长青?”【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苦夏 八仙桌这大块板子并不是可以从前门离开的形状,只能从后门离开。 李长青没料到前院被砸。 院墙塌了一地,碎砖之外,砸墙者和李长青对上视线,对方面上出现刹那惊讶,但立马变换脸色,抛出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我说你躲哪去了。” 齐群。 他去张婶家现眼被孙明拦下,肯定不会痛快,掉头就来搞破坏。 这个动线很好猜。 而且,李家这老屋卖出去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小镇,买家和委员会约定今日来验收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乐意看这笔买卖成交李家拿钱的大有人在,譬如齐群。 隔着残墙一堵,两人相隔不过十步,李长青完全可以跨过去逮人。 “你不想要钱是吗?” 齐群冷笑:“老子信你个杀人犯的儿子卖了房会赔钱,我他妈——” 李长青脸一沉,所有莫须有的指责都会就此停下。 他眯着眼,下颌瞬间绷紧,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动作,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足以让人感受到压力。 尤其是多年来没少被收拾的齐群。 良久,李长青才说:“我爸不是杀人犯,这件事我记得和你讲过很多回。” 在过去每一次齐群被李长青殴打的日子里。 齐群挑衅多年,自然有了经验。 别看这李长青平日里乐得跟个狗一样,但他从不用嘴巴说自己不开心,以前拎着斧子拦住门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眼神,就是谁再往前就砍死谁。 想起那个画面,齐群缩了缩脖子,指着李长青放狠话,“别管老子的事儿。” 他像是想走,李长青始终没追过去,只是喊了他一声,然后说:“你再去张婶家,我会动手。” “老子怕你!”齐群回头吼他,离开前顺脚把李长青的摩托踹倒。 李长青的视线滑向地上那堆碎砖。 墙倒了,压住张老藤椅。 以前很多人都会在这个位置,坐在这张椅子上,哈哈笑着,和院外随便哪个人侃大山。 比如老爸。 李长青看了几秒,又回忆了几秒。 最终拽了拽身上背着桌腿的背带,把桌盘滚去院里那棵老枣树边靠着。 然后他过去扒开碎砖,想要把那张椅子拽出来。 之后所有事情都变成了连环的意外。 蒸笼天气,空气凝滞,极其闷热。 李长青蹲在墙边,扒拉一张再无用处的藤椅。 突然,他听见极其细微的,木质断裂的声音。 如同叹息一声。 没有预兆,没有征兆。 像是突然崩塌的倦怠,老树轰然折断。 桌板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被吓得满地乱滚。 院墙被砸,老树轰然一倒,李长青无语到想笑。 他挤了挤右眼,把即将滑下来的汗珠压平,接着用下唇盖住上唇,往自己脑门呼了口气,吹了下额前挂着汗的头发,算作给自己一丝清凉,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结果听见老妈在院门外惊呼。 再瞧桌板已然逃命至门框。 门框经年累月经历潮湿和干燥,里头塞满了白蚁和木蠹虫,如今能勉强站在这都算是虚假繁荣,绝对拦不住那木板。 当然也扛不住人撞。 李长青偏头呸去嘴里不慎含进去的木渣,刚想问老妈吓到没,这才瞧见那个年轻女人。 在这个被暑热困住的日子里。 他身在废墟和尘埃里,迎上她直白的目光。 听见她叫了自己的名字。 凭心而论,李长青认为这是个美女,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白得像雪一样,好看。 但是。 李长青很快从她脸上挪开视线,看向陈兰,“妈,这位是?” 陈兰应该是没听见这句话,喊着“哎哟”就过去给儿子拍身上的灰尘。 “哎,妈,别拍了,我自己——”李长青被拍得piapia作响。 细小的灰尘重新扬起,在阳光下化作细小的光点四散飞舞。 他只好眯起眼,视线变得狭窄且模糊,捕捉到那个年轻女人正凝望自己,不是好奇或是嘲笑。 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审视。 视线在混沌的灰尘中短暂交汇。 接着,竹听眠低下头,轻笑出声,随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脸,她的微笑停留在礼貌的尺度上。 她往前一步,做了自己很好奇的事。 伸出左手戳那个门框。 随着指尖的力气压下去,残渣窸窸窣窣下坠。 手感果然很脆。 “姑娘,我家能做门框。”陈兰立马说,听起来真的很怕她不满意。 竹听眠抬头打量整个院门,随着她视线划过,身边这对母子也稍微让了一些,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能修吗?”所以竹听眠只问了一句。 “能。”李长青回答。 竹听眠看了他一眼,“好。” 李长青觉得有必要回应,于是“嗯”了一声。 竹听眠解开腰间拴着行李箱的背带,拎着梨,抬脚踏进院子。 行李箱五体投地,又砸起一圈灰。 李长青看看箱子,又看看她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虐待行李箱的人。 这箱子本该是雪白的,李长青认得上面的标志,这个牌子的东西都十分昂贵。但它此刻伤痕累累,一头倒进灰土碎渣里。 李长青把行李箱扶了起来,“妈,这是买家?” 陈兰点头,又拧着眉偏头去瞧断墙,小声问:“怎么弄的?” 李长青讲了个齐群的名字。 陈兰没控制住声音“啊”了一声,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小声喃喃:“这孩子真是……” 李长青拍了拍老妈的后背安抚,又抱了一下她,“没事儿,我去给人好好介绍。” 陈兰:“能行吗?” “行不行的再说吧,”李长青说,“我尽力。” 陈兰对儿子笑笑,“那要我帮什么吗?要不然让你三叔来说?我陪着你们一起吧,我这——” “妈,老妈,”李长青按着老妈肩膀,让她别着急,“没事儿的,你先回吧,我一会问问她用不用叫委员会的人过来。” 竹听眠正在观察着院里倒掉的树,听见陈兰小声喊了个什么,回头去瞧,看见李长青抱了他妈妈一下,也看见被自己那个被扶起来,靠着墙的行李箱。 视线停顿了几秒才收回去,她继续蹲地上研究倒掉的树,摸摸这,又戳戳那。 “小心划手。”李长青在她后面突然出声。 竹听眠被吓得一颤,接着继续摸着老树干。 背影比较倔强。 李长青没明白这沉默是什么意思,只好先蹲在她身边,“我们不是要瞒着你拿东西,那张老桌一直放在仓库,没收拾出来,如果你要买,合同里只写了土地和房屋使用权,东西我们都是要拿走的,墙是意外,我们负责修。” 如果还有之后的话。 毕竟当场被人撞见,该说明的还是需要解释到位。 “好的,”竹听眠点头,又说,“那张桌子很大。” 这就让李长青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又说了一遍会划手,并表示这棵老树根他也会处理。 对方不语,一昧点头。 李长青清清嗓,把这院子带老屋统共多大,几层楼几间屋说了一遍,“不过这些你合同上应该有,一般看房置业委员那边有人陪同的,要联系吗?” “不要,”竹听眠当即拒绝,又说,“而且我没看过合同。” 李长青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笨嘴拙腮,否则怎么一句话都接不了? “这样,多久能住人啊?”她仰头看了一圈。 李长青说:“收拾整理翻新,一个多月,要是舍得请人,加工加点,半个月也行,框架没问题,细处得好好弄。” “现在不行?”竹听眠又问。 “灰大,水电没维修也不安全。”李长青注意到她的右手受伤。 绷带的颜色几乎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但那专业扎实的包扎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伤口,整个掌心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指尖。 李长青没打算问,看她真的对断掉的这棵树很感兴趣,就蹲在旁边陪她看,自己也莫名手闲起来,跟着东戳西摸。 竹听眠看着人,发现他真是和读书的时候很不相同了。 她对李长青的记忆并不多,但比较深刻。 高中那天,她大闹校会,看似畅快,总归也是初犯,走向校门时还有些手抖。 李长青穿过人群送来安慰,还附赠了个告白。 如今看来,这个告白,也并没有太多诚意。 是自己变了太多么? 改了个名,又不是换了个头。 竹听眠对此怀疑,拿着手机,用黑色的屏幕照脸,认定自己没有问题。 破案了,李长青有大问题。 竹听眠又看了人一眼。 李长青正回忆着别家卖掉老屋,都是一堆人来验房,闹闹腾腾东问西问。 蹲这算怎么个事儿? 她手里这袋梨看着很眼熟,不晓得三叔有没有乱喊价。 “走吧,你带我转转?”她终于提出建议。 李长青立马起身。 他还是很希望把老屋卖出去的,决定尽人事。 李长青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路线,“那我先带你看厢房。” 他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人跟上来,疑惑地回头。 竹听眠拎着梨,笑眯眯地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苦夏 李长青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好意思,现在就穿。”他把背心拽下来抖了抖,囫囵套上。 竹听眠挎住梨,伸出手,“竹听眠,竹子,听话,入眠。” 李长青和她虚虚一握,“李长青。” “我知道。”竹听眠收回手。 李长青没多想,大概是老妈领着人过来时讲起过,他朝院子扬了扬脑袋,“这边请。”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顺便把自己整理好的可以怎么翻新也建议出来。 偏头看见她正悄悄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李长青其实不太擅长和年轻姑娘单独相处,但看老妈刚才因为齐群的事儿紧张起来,也不忍心让老妈再面对这个可能会困难的局面。 竹听眠的脸很小,棱角柔和又不失清晰,垂眼思量时,睫毛的阴影打至眼下,轻轻扇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嘴角总是挂着笑,轻微的一个弧度,不好辨认本人到底心情如何。 这样不太礼貌,但等李长青注意到自己过于明显地盯着那张嘴时,那张嘴上下启合,说了句话。 “介绍房子怎么看着我呢?” 李长青迅速扭头,吸气的同时还被自己呛了一口,偏头抵拳咳了几声,再去看,竹听眠还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就刚才那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 “对不起,我是在想下一个房间怎么介绍。” 竹听眠看出了他的局促,偏要继续问:“下一个房间在我脸上吗?” 问得一点余地都没有,李长青总不能解释自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吧。 这样听起来更像拙劣的搭讪。 李长青感到窘迫,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不再看人,迅速走出房间,“一楼这几个房间就是这样,我带你上楼看。” “李长青。”竹听眠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把人喊得停住脚步,“你现在不看我了,所以不知道我走得慢。” “……”李长青放慢脚步,接下来看天看地看墙看窗,就是不再看人,开启全自动介绍模式,听见问题也会很快给出回答。 置业小李的介绍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楼上楼下转悠一圈,竹听眠觉得比较满意,就是身子有些疲累。 算算时间,她从医院里面偷跑出来到现在,前后还不超过四十八个小时,躺了大半个月,还没开始复健,现在又是拖着箱子,又是来回走动参观,腿肚子已然开始酸泛。 “水管还能用吗?”竹听眠问走在前头的小青年。 “可以,”李长青先回答,又说,“卖出去的那一天我来检查过,水电管道都有老化迹象,所以刚才建议你一定要检查翻新。” “嗯嗯嗯,”竹听眠配合着声音点了三下头,还是问,“所以水管能用吗?” 看起来只想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李长青叹了口气,“能用,多放一会水。” 竹听眠立马请求他带自己过去。 考虑到她或许要洗脸洗手,李长青没有带她进厨房,而是领着人去了后院仓库旁的水池。 又想竹听眠真的胆子很大,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不说,陌生人上哪她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 老式水龙头泛着铜青,李长青嘎吱嘎吱拧了两下,出水口先是涌出股红褐的水,哗啦啦响起来。 同时,他听到身边的竹听眠低呼了一声,很惊讶的样子。 李长青克制住了转头去看的冲动,只盯着水流看,等它彻底变得清澈。 竹听眠却没再看水,而是专注地看面前这个小青年。 轮廓是成熟坚毅的,看不太出当年那个瘦条的少年样,低头调试水龙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逗狠了,话都不多讲。 李长青伸手在水下试了试,又抬到鼻子面前闻了一下,最后才转头说话。 “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条管道情况还算好,如果你决定下来,我给你联系师傅,价格公道,手艺也好。” 带着人里外绕了一圈,李长青觉得这屋子还是有希望能卖得出去的。 “好的。”竹听眠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李长青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继续聊购房的事情,只好站到一旁,把位置让给她。 竹听眠先洗手,用左手沾了水,细致地擦洗右手的指头。 过程有些漫长。 李长青注意到她袖子垂得很低,被沾湿不少,“你的袖子。” 他隔着半米指了指她的右手。 竹听眠又道声谢,操纵右手露在纱布外的指头捻住左手袖子往上提。 白皙的手臂就此露了出来。 在现代社会,这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别避嫌的部位,但李长青还是立马偏开了头。 然而,余光里却注意到那片白皙上有几块异常的颜色。 他难免转头过去瞧。 发现竹听眠手臂上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红紫色淤青,靠近手腕的地方红肿一片。 李长青皱了皱眉,没忍住问:“你这……” 竹听眠专注于洗手,头也没抬,平静地给出说明:“前段时间住院,埋留置针。” 说着,从旁边袋子里拿出梨,明显是准备用这只手去洗。 李长青上前几步,伸出手,“我来吧。” 竹听眠没有跟他客套,把梨放到他手里。 “谢啦。”她又道谢。 “不用。”李长青迅速看了她一眼。 把梨洗好,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绕进了仓库里,正好奇地打量地上的工具包。 按照计划,李长青本该在这拆了桌子,然后从后门离开,背着桌腿就没好拿工具包,想晚些来取。 “我刚才在这拆桌子。”李长青说。 竹听眠点点头,“那张桌子是你们以前吃饭的地方吗?” 李长青“嗯”了一声,把洗好的梨递过去。 竹听眠道谢,接过来说:“那你一会带它回家吧。” 李长青看着她没说话。 竹听眠像是有些站不住的样子,环顾四周,目光锁定花台以后就直直地走过去。 李长青赶紧从自己工具包里取出毛巾,追过去示意竹听眠稍等,把毛巾铺在红砖上。 “垫着你裙子,院子里脏。” 这次轮到竹听眠看着他没说话。 “这毛巾我还没用过,本来收着准备擦汗的。”李长青以为她嫌脏,赶紧解释。 竹听眠却听得笑起来,坐到他铺好的地方,“李长青,你对每一个买家都这么贴心?” 贴心吗? 李长青不这么认为,所以没有回答。 但他的确希望能把房子卖掉,别说一块毛巾,就是衣服都…… 李长青猝然想起刚才自己被提醒穿衣服的事儿,当即勒令自己不准再发散思维。 竹听眠吃了几口梨,静坐着休息了会,觉得精神也好了一些。 李长青还杵在面前,不说话,也不坐下。 竹听眠问他:“你今天没事儿了吗?” 李长青有些莫名,“有的。” “那你守着我干嘛?”竹听眠又问。 李长青没搞懂这个买家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这房你看着怎么样?有不满意的地方吗?如果是价格或者其他方面,我们可以再聊。” 接着重申:“后续翻新我一定全力帮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家都会支持你,要是你打算开民宿或者其他,需要人我也可以帮你找。” 竹听眠安静地听完,先道了句谢。 听起来很礼貌,也很生疏,隐约有些拒绝的意味。 李长青的心沉了下去。 竹听眠又说:“但我不是已经买掉了吗?” 问这句话时,她仰着头,宽大的帽檐上翻卷到脑门上,眸光纯澈,看起来十分真挚。 李长青沉默少时,告诉她:“置业委员会说你要来验房,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竹听眠又啃了一口梨,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李长青被弄得有些懵。 竹听眠吃完梨,洗了手绕回来坐下,从挎包里取出手机,表情严肃地开机。 做法一样。 李长青眯了眯眼,抱手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手机屏幕在她手里亮起的瞬间,像是开闸一般,疯狂地弹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然后就是电话。 这阵势,好像全世界都在找她。 李长青看着那些疯狂弹出的界面都觉得头疼,可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面色平静地操作着。 竹听眠挂掉三个电话,划开数条消息,终于完成了给助理发送微信的艰难大业,然后迅速关机。 “坏了。”她说。 “怎么?”李长青问。 “我考考你。”竹听眠笑吟吟地仰头问,“我的助理会来找我,但是我关机,她要怎么联系我呢?” 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好像于她而言使用手机是一件通天难事。 这个语气有点好笑,李长青翘了下嘴角,而后很快压下去,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竹听眠道谢,接过去才问:“方便我用吗?” “方便的。”李长青手机里没有不能看的东西。 竹听眠打开短信界面,开始单手打字。 李长青注意到她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能背得电话,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也是因为递手机这一个动作,李长青现在距离竹听眠仅有半臂距离。 很近。 近到足以看见竹听眠操作手机时,最新弹出的消息。 【你个杀人犯的儿子也配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在二丫家等你!】 字数太短,一眼就能扫全消息内容。 这齐群真是磨人。 李长青“啧”了一声。 竹听眠没抬头,很迅速地抬起拇指,把那条消息推开。 【小安,我将一直关机,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机主。】 她把手机还回来。 “买房的事儿一直都是我的助理操作,我以为已经完成了手续,最近我们不太有机会见面,所以不了解实情。” 李长青问:“你确定要买了吗?” 竹听眠讶异于他的直白,却也没明说,点了点头,“她带着文件过来我就签字。” 她实在说得太过轻飘飘了。 李长青没忍住问:“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竹听眠摇了摇头。 李长青:“你……” “我怎么?”竹听眠问。 李长青默了一会,咧嘴笑了笑,“挺好的,看起来没吃过苦。” 竹听眠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么?” 又安静下来。 李长青看了人几眼,不确定刚才那条消息她看到了多少,就说:“那短信。” “你放心,我没看到多少内容,”竹听眠说,“但是,你怎么还在约架求爱啊?” 好像重点歪了一些。 李长青说:“不是求爱。” 竹听眠耸了耸肩,又很认真地问:“二丫漂亮吗?” “你这不看完了吗?”李长青觉得有些无力。 竹听眠弯眼笑笑,突然问:“价格是你满意的吗?” “什……”李长青简直被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天方式弄晕,才意识到是问房子的价格,立刻说:“很满意了。” 竹听眠又问:“不想加价?” 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变数。 李长青尽量圆滑,“真的是很满意的价格了。” 竹听眠看着他没说话。 良久,李长青叹了口气,“价格是我对比考察过的,我没有想要加价的想法,目前我们镇子市场价格就是这样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 竹听眠重新笑起来,“我再考考你,我叫什么呀?” 刚才已经有过自我介绍,李长青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茫然开口。 “竹听眠?” 竹听眠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了指门口。 “退下吧李长青。” 李长青紧了紧眉,“不加价也可以的,那个价格我们真的很满意了,你有安排住的地方吗?我——” “房子我会买,你退下。”竹听眠突然变得很冷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苦夏 李长青又做梦了。 身形单薄的女孩昂首立于主席台上,倔强地表达自己对于学校处理态度不公的看法,人群在春樱中为她哗然。 她转身离开,李长青一如既往地追了过去。 拉住她,言辞混乱地安慰人,最后鼓起勇气告白。 他抬头看她。 看到了竹听眠。 “退下。”她说。 其实这份暗恋已然改换定义,与其说是喜欢那个人,不如讲实在难忘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身体里存在的勇敢能量。 李长青疲于生活,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亲眼见过的勇敢符号,很大程度上支撑他度过这些年。 只是近来梦得频繁了些,甚至还变得混乱,居然梦里代入了别人的脸。 真的很不应该。 李长青久久未能回神,坐在床上搓脸。 搁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李长青眯着眼把手机摸过来,发现是竹听眠白天联系的那个电话。 【好的好的好的,拜托这位机主帮忙照顾眠姐,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让她单独待着,身边最好有人。】 李长青去接了杯水,又回来拿起手机反复看了几遍这句话。 怎么说得像竹听眠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离开监护人就活不了一样。 回忆白天的相处,这个看法似乎是个误会。 李长青把手机丢开,揉了揉头发,暗自抱怨竹听眠那句不太客气的话后遗症太严重,也不晓得今晚还能不能睡着。 三分钟后,他已然滑入了睡眠深处。 真正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竹听眠随便找了一家民宿,房间里还带着装修的新味。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看着黢黑的屏幕尤不解气,在行李中翻出本笔记,撕下一张,写了“闭嘴”二字盖去手机上,这才稍微觉得舒服一些。 单手洗澡是件很费劲的事儿,她裹了几层塑料袋,伤口依旧见了水,此时又痛又痒。 竹听眠只好仰头细想明日行程,把每一个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把平板支好,连上民宿的网络,在耳边放着白噪音催眠,甚至脚心相贴保持还阳卧的姿势。 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 然后失眠到天亮,民宿后院养来不知干什么的那只公鸡嚎开第一嗓子时,竹听眠终于勉强入睡。 * 李长青醒了个大早,睡得神清气爽,为老屋售出而开心,并且文思泉涌,漱口时把想好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下楼吃早点前把它写到日记里。 [昨天买主来了,叫竹听眠,人长得很好看,说话时而客气,时而奇怪,害我梦见她,不过感谢她,或许明天开始会有好日子,后天也行,能好起来就可以。] 写完,李长青朗读一遍,觉得自己文笔有较高的进步,果然书没白读,很是满意。 陈兰磨了豆浆,和儿子打过招呼后和往常一样抬着早点出门,准备给自己住在对门的婆婆送去。 李长青每天的胃口都很好,坐下就往嘴里塞了半根油条,心满意足地嚼起来,接着看已经走出去了几步的老妈折返回来。 “长青啊,你说,我怎么就是觉得不太靠谱呢?她那助理真能过来吗?” 李长青几口把油条嚼烂咽了下去,先安慰老妈,“人家钱都付啦。” 就因为竹听眠并不太能成事儿的态度,李长青昨天又跑了趟置业委员会。 “没这么爽快的买主,钱打了,但是中间牵扯代理人的问题,手续完成也需要代理人到场,而且什么章啊证明啊,都在她助理那,人不来,这交易也没法做啊。” 委员会的人是这么解释的。 又问:“买家不是都来了吗?怎么你还来找我问。” 李长青想着那个一问三不知的祖宗,心说她连付了多少钱都不知道呢。 而且她让我退下。 但这些也不好讲太多。 他跟委员会的人讲自己担心,主要就是没见过那么多钱。 委员会的人再三叫他安心。 李长青的顾虑不是没有缘由的,毕竟这笔钱对李家来说的确重要。 昨天之前,他还没有报太多希望,但见了竹听眠,也看她对屋子很满意,并且自己手上还留有对方助理的电话。 希望已经到达了百分之七十的浓度。 对于这件事,老妈陈兰同样没有安全感,所以李长青需要把自己这些百分之七十调高到百分之九十,同老妈再三说问题不大。 陈兰点点头,又讲:“这丫头一个人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要有什么跟你开了口,能帮的咱都尽量帮。” 李长青喝了一大口豆浆点着头回应。 陈兰又想了会,干脆坐下,压低声音:“你都不知道,昨天小竹一来,那几个碎嘴的都传上了,讨论她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 李长青听得皱起了脸,“妈,你别和她们一起说。” “哪能啊!”陈兰瞪着眼拔高声音,“我还把她们训了呢。” 李长青听得笑出了声。 陈兰看着儿子的笑容,心里的担忧也散去些,“你不说了嘛,人家是我们的,那什么,金主,不得好好供着。” 李长青乐得油条都叼不住,赶紧跟老妈说快去给奶奶送早点吧,一会凉了。 陈兰这才起来,又站定,“你把早点给人送过去吧,陪人家逛逛。” 李长青答应下来,自己囫囵几口塞饱了,去厨房里翻出个篮子,把油条和豆浆分碗装好,又扯了几段干净的保鲜袋,包住碗盘,堆去篮子里。 正拎着要出门,想了想,又折回来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酸奶。 小镇里三步一亲戚,五步一熟人的,打听竹听眠昨晚住哪并不是难事儿。 她住的这家据说是个海外老板买来开着玩儿的,服务员找的本地年轻人,今天守在前台的叫王天,和李长青熟,时常一块殴打齐群。 见他拎着东西进了院子,王天立马招呼:“长青哥,来找你买家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李长青笑着骂了他一声,环顾着问:“人起了吗?” “没呢。”王天指了指院子边的某个房间。 李长青顺着方向看了一眼,干脆把篮子放在前台,“一会她醒了你让她吃。” 王天应下,又整个人趴到桌沿上问:“今天要去收拾齐群吗?” “不用,”李长青说,“张婶她们昨天下午进城了。” “我听说他昨天带人砸了你院墙啊。”王天说。 李长青“嗯”了声,又往院子里竹听眠住的那间屋子看了一眼。 “不过还好,这姐姐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她讲了,要买的,”王天真心为李长青高兴,“要真能成,你也轻松些,哥,你还要回去念大学吗?” “不知道,”李长青手肘撑在台边,忽而扭头看着王天,“你怎么知道她讲了要买,还有,怎么就叫上姐姐了?” 王天瞪着他,“人家昨天来住的时候告诉我的呀。” 李长青:“你问的?” 王天点头。 李长青:“你问她要不要买,她就说要买。” “是啊。”王天没明白这有什么的。 李长青简直无语。 横竖脑袋转来转去的麻烦,他干脆就直接看着院子那边,随意地说:“也大不了几岁,叫什么姐姐。” 他听老妈说了,这竹听眠就二十六。 王天却反驳:“哥,我才十九,人大我七岁呢,我不叫姐姐叫什么?” 李长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天又讲:“你也得叫姐姐。” 李长青不想跟他聊了,指了指篮子,又讲了一遍,“记得让她吃。” 王天:“啊。” 李长青又说:“别跟她瞎聊我家的事儿。” 王天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买卖没成,我不说。” 李长青又嘱咐几句,接着绕去早市,按例买了一天的肉菜,齐齐码好,挨家去送,最后回自家铺子,继续做工。 最近他手里堆了几个大件要出,但排在第一位的是还是二丫的衣柜。 衣柜在女孩嫁妆里寓意婚后富足丰饶,张婶十分上心,就是柜头要打什么花样迟迟没想好,倒是很满意李长青设计的柜体区域划分。 当然,这一单李长青也没有收钱。 他投入工作很快。 先检查榉木板晾晒后的花纹,觉得还是不够满意,所以沉浸式批评了那块木板两分钟,才把它搁去架子上警告它今天好好晒。 接着换上工装穿好皮质围裙,开始雕凿花纹,握住工具的手肌腱绷紧,青筋若隐若现,任由木屑流淌于之间,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力有度。 还是需要和张婶再商量一下最后打砗磲嵌饰到底要什么花,李长青倒是画了几版稿子,但张婶昨天下午带着二丫进城了,估计还得几天才回来。 见不到这对母女,齐群也消停了些。 还有一个见不到的,就是竹听眠的助理,对方来消息说还得耽搁几天,实在没办法走开,又再三请求机主一定好好照顾眠姐,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感恩戴德的意味。 这助理行程推迟,交易悬而未决,状态变得不确定起来。 晚一些,李长青去三叔拿那了一大袋梨,提着去找竹听眠,没有催交易,只是客观地传递信息。 下午四点半,竹听眠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完之后,居然说了句对不起,又讲:“我知道了。” 李长青有一瞬间的错愕,完全没搞懂为什么竹听眠作为买主要道歉。 可是竹听眠很真诚地说:“我走的时候留下太多烂摊子,她收拾起来真的很麻烦。” 李长青已经开始复盘今天见到人说话是不是太凶巴巴,他有些局促,不自觉地把装梨的袋子捏紧了些。 竹听眠似乎很喜欢穿长裙,连身的那种,也很适合,现在坐在民宿的藤椅里,阳光穿过树叶落她身上,锦上添花。 她垂着头,像是沉浸在抱歉里。 李长青注意到她一直用左手垫着受伤的右手,而绷带和头一天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尝试找话聊:“你去镇医院处理了?” 竹听眠点点头,瞬间脸就垮了,苦哈哈地说:“太疼了,真的。” 李长青又没法接话了,想了几个安慰的词都觉得不太适合他们的关系。 竹听眠奇怪地抬头瞧他,忽然说:“要是吃到早点,可能会好一些。” 李长青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竹听眠立马回答:“今天想吃阿拉斯加大螃蟹。” 李长青变得很难客气,“你看我像不像大螃蟹?” 聊天很难进行下去,竹听眠又开始犯困,言说要回屋补觉,很对得起名字里那个“眠”字。 李长青也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往外走时却被王天拉住,扯去墙角。 “昨晚这姐姐在屋里像是和人吵架了。”王天左右看了看,说的时候压低声音。 李长青皱眉问:“和谁?” “这我哪知道?”王天开始抱怨,“我也不是故意听墙角,你知道我这老板装修的时候没舍得下钱,房间隔音不好的……” 李长青伸手示意他打住,“谁进她房间了?” “哎呀,打电话呀!”王天继续说,“我就听见什么离开啊,结婚啊之类的话。” 李长青“哦”了一声。 王天继续分析:“八成是和对象吵架了,哎呀,你说她对象也是,这么好的人,受伤了也不陪着,让人自己跑我们这吃苦来,你说,哥,哎?上哪去?” 李长青想着竹听眠受伤的手,还有她抱怨疼痛的样子,心里认真地觉得自己八成有点毛病,但是电话已经给三叔拨了过去。 “现在哪可以买螃蟹?国外的那种?” “哪国啊?”三叔问。 “阿拉斯加。”李长青说。 三叔大声问:“你看我像不像阿拉斯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苦夏 秋芒镇前不逢海后不见水的,山里拢共就一个富含矿物质的小水潭,倒也有一条绕着小镇的水沟子,近些年被整改,哗啦啦倒进去好多化学剂,别说螃蟹,就是小龙虾都要变异。 再说买螃蟹这事儿,镇里倒也有水产铺子,就是质量有些感人。 所以隔天一早,李长青趁着去县城送货,顺道买了几只螃蟹,回家后拜托老妈蒸熟,从里面捞了几只出来,跨上摩托就给送去民宿。 到门口,略加犹豫,还是让王天给人送进去,自己转头走了。 竹听眠对着食盒发了半天呆。 王天杵在房间门口没走,“你快趁热吃吧,我听说这东西凉了不好吃。” 又说:“长青哥很少这么奢侈的,他平时都舍不得买肉给自己吃呢。” 竹听眠看了他一眼。 王天又叹了口气,“姐姐,你别怪我多嘴,虽然我不知道长青哥做什么给你买这个吃,你也别浪费,长青哥对螃蟹过敏呢,碰一下就得肿,刚才我瞧着,他手都红了。” 竹听眠看着面前仍在冒着热气的橘红色螃蟹,慢慢伸手摸了摸。 “这样啊。”她轻声说。 螃蟹没被浪费,竹听眠以手伤不方便为由,拜托王天帮自己剥,两人一起边吃边聊,王天铆足了劲儿说了一车长青哥的好话。 竹听眠向王天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感谢他的长青哥,但那天之后她就没再见着李长青,每天都能收到吃的,就是看不到人。 像是他在故意避开她。 出于某种我不好太主动否则会显得我实在太过主动的心理,之后两天,李长青除了每天给送早点,再也没主动找过竹听眠。 考虑到对方不同于常人的作息,李长青把热汤和包子类替换成酸奶和酥饼。 尽量让竹听眠下午也能吃到早点。 短时间内,小镇已然充满了她的传言。 漂亮瘦弱的年轻姑娘,独自一人,负伤,有钱。 可以衍生的话题太多太多。 李长青所到之处都能收集到她的消息碎片。 豆腐店大姐信誓旦旦地说竹听眠是逃难至此的富家大小姐,受伤是因为家族恩怨。还有人讲她的手是登山时坠崖,因为看到了一棵从未见过的神草,可惜还是没能采下来。 王天说竹听眠是因为拒绝了一个痴情狂男,对方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伤了她。 “她说不能透露太多,但她看得出我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告诉了我,”王天得意洋洋地学以致用,“当然,长青哥,你也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告诉你。” 版本太过五花八门,竹听眠很大方,有问必答,并且十分认真,末了必定会添补一句,我看和你很有眼缘才告诉你的。 尚未等流言因她而起,她自己就上赶着传播,精心挑着听者想要听见的话,根据不同的好心或是恶意调配言语,说出每一个人想听的话,叫人不好分辨她本人到底想说什么,不爱听什么。 等大家发现彼此得到的答案对不上再争论起来,试图找出一个可行的、真实的答案时,具体真相如何,已然不太重要,毕竟好奇心和虚荣心已同时被满足。 来到小镇的第一关,流言蜚语,居然就这样被竹听眠四两拨千斤化了去。 最离谱的,是李长青按照惯例去送菜,陈家依然闭门不让他进,于是陈家的小胖孩儿同往常一样从侧门悄悄把肉菜接进去。 但这次小孩儿没着急道别,而是神秘兮兮地拉住李长青。 “长青叔,那个漂亮阿姨的手是外星人伤的。”陈小胖谨慎得像是在进行某种接头任务。 “……”李长青开始由衷佩服竹听眠的社交能力,并且感到匪夷所思。 毕竟,人才到了三天,但已经渗透进了每一个年龄阶段。 “她告诉你的?”李长青问,“她跟你也能聊?” 陈小胖这种个位数的年纪,正是很要面子的时候,对于长青叔这种质疑很是不愉快,但也迅速原谅了愚昧的大人,并且嘚瑟地炫耀那个漂亮阿姨同自己说了很多秘密,可他不会告诉长青叔。 于是,当天。 李长青早上买了肉菜挨家送完,再回铺子做了三小时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把奶奶的水果推车拉去镇子道前。老妈进城去酒店做保洁,晚上会骑车回来,中午就李长青一个人,也不想吃饭,给奶奶买了碗粉,自己随便塞了几块饼,下午把镇西那家定制的斗柜拉过去,回程时遇见齐群又斗了几句嘴,并着和那群混混推攘几下,没打起来。绕去竹听眠住的那家民宿,得知人还没起床。 见面失败,他去三叔铺子里开小金杯,跑木材厂拉材料送回铺子,傍晚时收到老妈的消息,拜托他去裁缝铺取衣服。 裁缝铺冯阿姨是老妈从小的好友,才见李长青把摩托停在门口就让他等一下。 也是这个等一下,李长青稍微可以歇口气。 没由来的,他想起陈小胖说起外星人这茬事儿,脑海里开始浮现竹听眠一本正经哄骗小孩的模样。 想着想着,居然还笑出了声。 冯阿姨手脚快,取了陈兰的衣服出来,就见李长青对着自家店门口那个光着身子的塑料模特笑。 笑得很是难以言喻。 她当即了然,又叹着气摇头,把衣服递给李长青。 李长青觉得阿姨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当晚,陈兰回家后先是很慈爱地揉了揉儿子脑袋,又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最后委婉地问:“长青啊,是不是想处对象啦?” 李长青人麻了。 * “她是真的很漂亮。”孙明仰在躺椅上感慨,用脚尖挂着人字拖,仰面叹气。 盛夏热情烧到顶端,天地一派闷热,李长青没穿工装,光膀子挂围裙,埋头雕花。 闻言,瞟了眼孙明,并不接话。 算起来,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有四天没有见过竹听眠,仅有的沟通就是手机里那个助理每天来信,先是抱歉,然后更新自己来签订合同的日期,最后就是请求一定照顾眠姐。 这可真让李长青犯难,毕竟他的确没什么闲暇,而且人都见不着。 就是见着,人也不爱多说话。 隐隐约约地,李长青觉得竹听眠像是在针对自己,又不晓得原因。 不过他所到之处,人人都在谈论竹听眠。 孙明要是家里铺子没事儿,总爱往李长青这里跑,以往都这样,今天过来,人还没坐稳,张嘴就说竹听眠。 “长青,她以后买了房要干嘛呀?”孙明弓着身子,把躺椅拖过来,“她会留在这吗?” 李长青朝面前的木头吹了口气,吹开木屑,说话时看都没看孙明。 半晌,回答说:“怎么可能留在这?” “我想也是,”孙明怅然道,“那种美女,生活中肯定有一万个人追她,谁都得五迷三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夸张地举起一根指头,“男女通吃!” 李长青瞪他一眼,“别他妈瞎用词。” 孙明挺直腰板,“我怎么瞎用词了?我昨儿个下午见着人了,她冲我笑了笑,我这心啊,当场就化了。” 他捂住胸口,摇着头说:“我觉得我能把命给她,你说怎么就有人能长那么好看呢?这是吃什么长大的?” 李长青手上没停,刻刀在木纹上游走,闷声笑了,“反正不是吃你家的猪肉。” “哎!”孙明极其不爽地喊了一声,又往这凑了些,还想继续往下说。 李长青正想说挡光了,就听铺子外有人叫自己名字。 里头两人齐刷刷看过去,竹听眠就站在外面。 她今天没穿裙子,t恤略大,一部分扎在裤腰里,因为天热的原因,裤腿微微卷起,露出纤细单薄的脚踝。 李长青再一次想,她真的很瘦。 不由多看了两眼。 竹听眠脖子上挂着个卡片相机,没戴帽子,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额头上有层薄汗,几缕头发被捉住黏在那,这个人看上去走了不少路。 视线对上时,竹听眠问:“这是你家的铺子?” 李长青“啊”了一声,又点点头。 “在忙吗?”竹听眠又问。 李长青又“啊”了一声用作回答。 孙明听不下去了,回头看了李长青一眼,立马起身,庄重地穿好人字拖,亮着眼自我介绍一番。 竹听眠把视线从李长青脸上移开,看向孙明。 李长青又看了几秒,继续低头做自己的工作。 孙明瞧着竹听眠对木工很感兴趣,立马认真介绍起这间铺子,并且不遗余力地夸赞好哥们李长青的手艺。 他与有荣焉地指着店门口的木雕小狗,“看!这就是长青雕的!十里八乡,再也没有比长青更好的手艺了。” 竹听眠全程都很认真地给予反馈,笑眯眯的,偶尔点点头,听了这话,弯腰蹲下去摸了摸那只小狗。 “是个小狼犬?” “是啊!”孙明赶紧说,“还是个瘸腿小狗,长青可喜欢这小狗了,店里还有瘸腿中狗,瘸腿大狗!” “这样啊……”竹听眠用指头轻轻地点了点那只小狗的爪子,再次看向李长青。 正好李长青抬脸望过去,对视了半秒,他先划开目光,看向竹听眠的手,然后再次低头,继续工作。 他心里盘算着家里有什么好点的茶叶,一会人进来泡给她喝,又想这么热的天,她应该不想喝烫的,冰箱里倒是有饮料,楼上应该有顶新帽子来着,放哪去了…… 就听她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想去前面拍照。” 孙明立马说不打扰不打扰,又关心道:“你单手举得动相机吗?” 李长青看过去。 他不觉得这是一句多么好笑的话,但竹听眠却笑得很愉悦,回答时也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然后道别。 竹听眠向孙明微微点头,“再见孙明。” 孙明很不值钱地笑起来,认真说:“再见,竹听眠。”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李长青,静静地看着人。 李长青眨了眨眼。 可竹听眠只是不深不浅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轻轻颔首之后转身离开。 李长青皱了皱眉。 过了好一会,孙明还依依不舍地扒着门往人离开的方向眺望,“你说,她怎么这么好呢,长青,我爸都不乐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她就愿意跟我说话。” 李长青抬腿踹了他屁股一脚,“递把锤。” 孙明捂着屁股嘟囔,但也听话地把东西递了过来,又问:“长青,你平时也不是这么愣的人啊,怎么见了人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关系不一样,”李长青说,“有经济牵扯,就没法多热情。” “就你道理多,”孙明又重新挂回躺椅上,“那之后也可以做朋友啊。” “都见不了几面,做什么朋友。”李长青闷头雕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苦夏 手机来信,竹听眠的助理发来一个行程安排,包括飞机降落,转什么车,甚至还考虑到路上耽搁,最终给了个到镇上的时间区间。 五天后,下午两点到三点。 李长青曾把竹听眠所在民宿的联系电话发给对方,但这个助理坚持联系李长青,把竹听眠的吩咐贯彻到底。 李长青回信:【需要帮你联系车吗?】 【不需要,很感谢你,但需要你帮我联系眠姐,叫她记得时间,这段时间千万别乱跑。】 竹听眠守不守时李长青不知道,随性多少了解一点。 家里老太太每天都要喝新鲜牛奶,李长青下午骑摩托去奶场途中绕道跑了趟民宿,王天告诉他人中午就出去逛了。 昼伏夜出得毫无规律。 不知怎的,李长青突然想起原先家里跑来过一只猫,浑身雪白,有双不染杂尘的蓝眼睛。 它出现在门廊下,安然熟睡,似乎天大地大,全大不过它的心意,喜欢在李长青最忙碌时跳上工作台捣乱,又在家里人闲暇时不见踪影。 出现得毫无征兆,最后离开也毫无征兆。 像是待够了就走。 李长青路过小镇的文化中心,看见了竹听眠,为此放慢骑行速度。 他在王天那留了纸条,现在就没必要去和人当面说话。 但李长青还是多看了两眼。 竹听眠背着手,煞有介事地对着俩下棋的老头指指点点,把人说得暴跳如雷。 取了牛奶,李长青再次路过文化中心。 竹听眠已经加入了象棋对战,桌边围了一堆老头老太对她指指点点,场面严肃,好似这局象棋事关联合国大事。 李长青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好笑,干脆停下来,脚撑在路边看了好一会。 直到张婶来电说她和二丫到家了。 李长青让她们在家等,自己回铺子里取了画稿,顺带着提上老妈昨天做的糕点。 总算是定下了衣柜嵌螺的花样,但这一上门,也终于让齐群有机会大做文章。 张婶家又被混混围住。 这一围,人传人,很快半个小镇就得知了消息。 包括文化中心。 竹听眠听见眼看着大家都兴奋起来,身边这些小镇中老年常居吃瓜第一线,见她好奇,便同她介绍李长青可是拼命护着张婶和二丫的。 “不止嘞,李长青谁家不护着?”有人补充说明。 一人一句,好似小镇青年约架是晚会,对峙场面被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 很快就不止于聊天,立马相邀奔赴现场。 竹听眠接过身边大姐递过来的瓜子,也没嗑,却问:“他们总打架?” 大姐“哎”了一声,“也没总打,就李长青家里的事儿,我昨天跟你说过的。” 竹听眠点点头。 大姐接着说:“反正那几家谁家有事儿,李长青就会豁了命地护着,下手可狠。” 竹听眠歪了歪头,“李长青经常受伤吗?” “也没听他说到底伤没伤,”大姐兴奋地加快脚步,“就热闹呗。” 竹听眠若有所思地跟在后头,大姐嫌她走得慢,回头拽了拽她,然后很友好地劝她,“你一个外地来的老板,一会别掺和。” 竹听眠对她笑笑,把瓜子还给她,“快快带路。” 也没能真打几次,齐群和李长青作对这么多年,大部分言行都停留在挑衅和辱骂阶段。 一是,李长青轻易不发怒,但凡生气,那都奔着不要命去的,谁都怕死,也怕疼,没人敢真的和他横。 二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遗留问题,李长青一人要照顾九个家,他不能出事,至少不能是齐群让他出事。 这些道理齐群懂,李长青也明白。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二丫真的要出嫁。 齐群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二丫这么多年没个好结果,只能把怒火发泄到李长青身上,认定一定是李长青从中挑唆。 这次终于是把人堵在门口。 齐群没有参与打斗,抱手在旁欣赏。 围观的人开始劝齐群别下手这么狠,他哪里听得进去,求情的人越多,他越是大喊:“给老子往死里打!” 竹听眠身边的大姐把她往后拉了拉,小声介绍:“齐群今天喊了周边村子里的混混。” 竹听眠注意到还有两个人被架着,无法过去帮助李长青。 是孙明和王天,两个人都红着眼,急得骂娘。 而斗争的中央,李长青被三个人围住,衣服凌乱,没有落下风,但难免挂彩,一记肘击打退侧面的人,右手就被拽住,侧脸没避过拳头,被打得后仰,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立马站直把这拳还了回去…… 时近傍晚,被保护的、白净的院门亮起了灯,飞蛾和各色小虫不知疲倦地往上撞,薄光打在几个纠缠的身影上,尘土飞扬,影影幢幢。 皮肉相撞的闷响,喘\息\粗\重,叫骂叠起,最终被压低的议论声包裹,偶尔听得见求情的话。 目光、议论、怜悯、愤怒、鄙夷。 李长青在旋涡的中心搏斗,夏蝉开始乱吼,声声狰狞,把仲夏烧至焦糊呛鼻。 受伤的治安小狗。 “不报警吗?”竹听眠偏头问身边的大姐。 大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说:“一会警察就来,他三叔也会提着刀来,没用啊,管得了今天,谁能管明天?没人能管得了李长青,谁让他老子害死那么多人。” 竹听眠没说话。 大姐以为她是被吓到,安慰:“放心,打不死。” 竹听眠说:“这不还没人来么。” 大姐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但竹听眠已经迈步走向旋涡。 “大家都看看!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勾引小姑娘的!”齐群正喊着,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近。 他认出这是李长青家老屋的买主,那个城里姑娘。 场面很是不堪。 哭声、骂语、打斗、争吵。 竹听眠像是瞧不见这些,散步一样,甚至在路过齐群时,还对他笑了下。 齐群被这个笑容弄得莫名其妙。 她很快就走到院门前,里面一对母女被拦着,年轻些的那个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二丫,一双眼哭得红肿。 李长青因她而分神,被两个人抱摔着掼去墙上,另一个人冲过去提膝要撞他的肚子,好在李长青反应迅速,抬腿把那人崩开,也顾不上别的,先扭头喊竹听眠:“你离远点!” 竹听眠没搭理,径直走向院门,几个拦在门前的混混拦着那对母女,看这个年轻女人走过来,面面相觑之后回头看向齐群,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竹听眠趁机弯了下身,从那几人抬着的手臂下头钻进去,到二丫身边快速低语了两句。 二丫听完之后瞪大眼看她。 竹听眠平静地和她对视,末了笑了笑。 二丫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也不再挣扎,扭头朝齐群喊:“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齐群看了她一眼,又阴鸷地剜了竹听眠一眼,“求情的话就不用说了。” 二丫大喊:“我要说心里话!你听不听!” 齐群迟疑片刻,终于昂首过来,路过和人互殴的李长青时瞪他一眼,继续走路。 竹听眠拉着张婶往院里退了半步,给他们腾出空间,张婶挣开她,立马就要回院子抄锄头,还是二丫喊住了她,“妈,没事!” 二丫舔了舔嘴皮,又抹了把脸,和齐群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齐群脸色瞬间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二丫,最后他怒火中烧地指着竹听眠,质问二丫:“她教你这么说的?” “我自己看到的!”二丫火气也不小,侧步挡住齐群的指头,吼他,“你要因为这事儿打我?还是你要在这聊这事儿?那就说!咱们都不要脸!” “你骗我!”齐群崩溃起来。 “实话实说!”二丫怒喊,“我不喜欢!我不选你!” 齐群不信邪的样子,“这事儿那么重要?” 二丫大声回答:“很重要!” “你……你怎么!你!”齐群气得手抖,失去了表达能力,居然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离开。 其他混混见状,和李长青放了两句狠话,追了过去,路过赶来的警察时还小跑了几步。 没多会,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警察似乎很习惯李长青这个样子,劝他还是要立案,李长青摇头说不用,又劝他要求补偿,镇上给找律师,李长青还是说不用。 他抹了把嘴边的血,咧嘴对警察笑笑:“叔,几个小孩闹着玩儿的。” 李长青甚至开始劝警察,把人劝走,又去骂孙明和王天多管闲事,喊他们快滚。 王天赶着回去民宿工作,不敢冒着李长青的火气说什么,但连连向竹听眠鞠躬。孙明则是被他老爸拽着耳朵拖走,临走前眼含热泪同竹听眠表示感谢,并且发誓一定要请她吃饭。 李长青的三叔果真怒气冲冲地提刀赶到,被警察喊走,让他别添乱,下次不准带着管制刀具散步。 这件事连结束都很混乱。 李长青进了院门,把母女两安慰好,让她们快进去休息,自己在院里的水池洗了洗脸,漱掉嘴里的血。 竹听眠一直看着他。 李长青背对着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又很忙碌地整理衣服,最后实在无事可做,终于转过身来。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不知道怕吗?被误伤了是闹着玩儿的?” 竹听眠被问得得眉头抬了又抬,却也明白他的担心,干脆反问:“很饿,有吃的吗?”她接着又提议,“李长青,你给我煮碗早点吧。” 李长青脸侧和鼻尖挂着洗脸留下的水珠,头发、眼睛、脸颊全都湿漉漉的,带伤的嘴角扯了扯,最终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瓶酸奶。 竹听眠伸手要接,指头几乎就要碰到瓶身,李长青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酸奶瓶上面的那块污渍,犹豫片刻,艰难地在自己衣服上寻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拎起那块布,认真地把瓶子擦了擦。 擦拭完毕,重新把瓶子递过来。 “先垫垫。”他说。 他这样,竹听眠反倒收回了手。 李长青不解地看她。 竹听眠说:“你这样,好像是很关心我。” 李长青垂眼去看酸奶瓶,湿漉漉的睫毛扇了两下,最后直视竹听眠的眼睛低声询问。 “不可以吗?” 他说着,人也往前半步。 李长青身上还是淌着打斗的余热,随着距离缩近,强劲又霸道的热气随之扑过来。 像是在把问题完善。 我关心你,你要么? 竹听眠站得很稳,虽然没有后退的想法,却也意外地抬了抬眉,最终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示意。 对他说:“给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苦夏 夕阳还未完全褪去,月已悬天。 李长青带着竹听眠往家走,一路迎接各类招呼以及目光。 很奇怪。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李长青起了争端,或打或骂,挂着伤或是衣衫褴褛,被谁瞧见都没太所谓。 今天身边跟了另一个人,一切都变得有所谓起来。 竹听眠的注意力都放在行走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上,鲜艳奇怪的牌子要看看,野蛮乱长的野草要瞧瞧,新鲜出锅的蒸糕也要停下来闻闻。 晃来晃去,看看停停。 活像头一次踏足人间。 她全程没问,没说,如同半小时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路过某间铺子时,低头瞧见外头丢了片残破的镜子,竹听眠当即停住脚步。 李长青听见她说:“你来看。” 于是他走过去,和人隔着三步距离站好。 镜子里就是很正常的倒影,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竹听眠却很认真地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有美女。” “……”李长青真心实意地沉默了起来,扭头去看她,试图这颗漂亮的脑袋里是什么成分。 竹听眠的表情当真是一本正经,毫无玩笑意味,但也很快就收回注意力,继续往前走。 “想吃什么?”李长青问。 “我助理联系过你没?什么时候来呢?”竹听眠说。 李长青这才想起来,这人还没回民宿,只好面对面再说一遍收到的消息内容,又着重讲:“我本来给你留了纸条。” 竹听眠“嗯”了一声,回忆道:“今天我看见你了,下棋的时候,你在路边嘲笑我。” 她下了结论。 李长青当然不能平白被污蔑,“不是嘲笑。” “怎么那时候不来告诉我呢?”竹听眠偏头看他。 李长青就说人太多。 “煮碗面吧。”竹听眠滞后地回答了问题。 可悲的是,李长青明白得很快,像是已经习惯这种跳脱的对话,也或许是因为这么点小苗头,他甚至觉得自己多问两句应该也没有问题。 “为什么来这呢?” 相信在这几天里,竹听眠听过无数人问她,也对症下药给出过许多版本的回答。 李长青也想听听属于他的这个版本。 听到了沉默。 竹听眠依然在晃晃悠悠地走,看着不太像是想要回答问题的样子。 为什么要来呢? 她记得自己坐在病床上,身旁围着一万颗同时说话的脑袋。 “我觉得还是要转院。” “先发通稿,不然下个月的表演会要怎么解释?” “联系到比较权威的复健师。” “别妄想天开,她这个状态没法上台。” …… 一万句定义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竹听眠始终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十分得体地收下每一份流于表面的关心。 窗外是那座城市惯有的阴雨,不禁让人合理怀疑这个世界将永远停步于坏天气,并且为了这个怀疑而失去呼吸的力气。 她把视线移向房间里唯一的、流动的色彩。 电视上放着一个小镇的纪录片,阳光泼满大地,绿草地上有个牛奶厂,站在奶场的山坡上,可以俯视灰砖白墙的老镇。 竹听眠不太记得当时身边是谁,但记得自己说想要喝牛奶。 很快,好几盒包装精致的牛奶就被放到她面前。 然后她又听见自己说,不是这种。 接着又道歉,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为难人。 在所有人终于评估完她的实际价值或许将要因为右手受伤而大打折扣之后,病房重归安静。 门外却还闹着,听声音是舅舅和舅妈被保镖拦住,气急败坏地喊她这个忘恩负义的杀人犯,主旨是要她赔钱赔命,之后就是竹听眠这辈子都难以复述出口的辱骂。 竹听眠联系了小安。 “我要走了。”她说。 自生病住院到出院,再接着遭受事故伤了手,这半年全躺医院里了。 心理医生面诊之后,给出的评估结果并不美妙。 小安问她想要去哪,悲愤且义气地表示,可以拼了命让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竹听眠当真思考了好半天,好笑地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 手脚有些凉,很想晒晒太阳。 她再一次看向电视,同时对手机里的小安说话。 “稍后我发一个地名给你,你帮我看看是否有老屋出售,我想去养老。” 小安嚎啕大哭,连连答应下来,“姐!只要你不是要买坟,我都给你看!” 很难开口,差点就颓丧得快要活不下去,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却还记得曾经心爱的那本书上写过的话。 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算真正活着。 就是这么来的。 遇到李长青是意料之外。 秦晴这个名字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是一段不愿再回首的历史。 看他的反应,似乎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告白。 竹听眠这个人也无法成为少年情愫的续集,所以没有相认的必要。 如今再见,李长青已经生长得很好,似乎经历过一场灾难,让他成长为一个稳重可靠的青年,很扛得住事儿。 虽然记性不太好就是了。 竹听眠在心中腹诽良久,抬眼发现李长青还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哎。”竹听眠故意出声。 “嗯?”李长青立马回应。 他走着路,脑袋却朝后瞧,没发现前方的电线杆,众望所归地撞了上去。 竹听眠笑了他好久。 李长青捂着头,没多会,自己也莫名其妙笑起来,还要问:“你笑什么?” 竹听眠弯着眼继续往前,“怕我不给钱?” “不是。”李长青跟上她,“我想听听你会怎么敷衍我。” 竹听眠震惊于他的不遮掩,也愿意回报以诚实,“你很好,但我不想告诉你。” 李长青意外地梗了梗脖子,干巴巴地讲:“你不对谁都都能说嘛?” 都不好分辨哪句真哪句假。 “总要有个可以说真话的人。”竹听眠看了他一眼,“夸你的话是真的。” 李长青瞪着她,反复确认自己刚才那句心里话的确没有说出口。 “夸你的话是真的。”竹听眠重复说。 李长青把目光移向别处,“哦。” 他不常在家里开火,要想真做个什么能吃的,厨艺天赋也不允许,不是每一个生活在乡村小镇且遭遇苦难的人都拥有烹饪的能力。 没特意学过,煮熟倒是完全没有问题。 理想情况是炒个肉酱,或者炸个葱油,煮锅面,再烫两片青菜。 可李长青不会炒肉酱,又不忍心真的就煮一锅清汤寡水,所以他拆了袋方便面,煮了把新鲜面条,把料包加进去,上供给竹听眠。 在她吃的时候,自己捧着杯热水坐旁边抱着面饼啃。 好歹是完成了一次简陋的招待。 很难得,李长青居然在竹听眠脸上看到无语的表情,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 只是有点意外。 “你是左撇子?” 也是今晚兵荒马乱,李长青煮完面才想起来竹听眠右手不便,结果发现她左手握筷丝毫不受影响,动作十分自然。 不回答的反应也十分自然。 李长青算是发现了,这个人的言语拥有两种模式,胡言乱语和闭口不言,看心情无缝切换。 竹听眠安静地吃完面,很自然地坐在李长青家院子里仰头看星星,顺便闲聊。 “出嫁都要备木头家具做嫁妆吗?” “看人,有的喜欢也有人不喜欢。” 竹听眠毫无铺垫地问:“李长青,你结婚会请我吗?” 这都哪跟哪,李长青失笑:“……你一直都这么聊天吗?” 竹听眠:“就是问问。” 李长青发现这个人真的很难懂,但说到结婚,难免想起二丫的事情,“你让二丫和齐群说了什么?” 他顿了顿,又问:“是很伤人的话吗?” 竹听眠让他安心,讲齐群不会再骚扰二丫了。 她这么一说,不是让人更好奇么? 李长青盯着她。 竹听眠专注地看星星,夜幕里闪烁的光芒将她的思绪带回之前。 那些光与影交织的夜晚。 出国交换那两年,音乐学院时常有派对夜,年轻的学生钻头觅缝地体验笙歌。 竹听眠在国外的好友是一个热情明艳的红发姑娘alexia,她是出色的小提琴手,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社交天才。 说话直率,不拘小节。 那是一场冬日舞会,竹听眠同往常一般抿着果酒靠在舞池边缘。 alexia大声告诉她自己发现一个绝妙的办法,可以让那些死缠烂打的臭男人滚远一些,并且再也不敢出现。 她很是激动,恍若发现了新大陆,竹听眠感染于这种热情,好奇地问:“whatonearthisthat?”(什么什么?) alexia立刻搭配着手势分享:“yourdickistoocute,sorry,iwasntmeaningto,isawitonce.andiknowthatallyouvegot.butijustcantchooseyou.getit?”(实在抱歉,我不慎看过你迷你的老二,我无法喜欢,所以我无法选择你,明白吗?) 她兴奋地用蹩脚的中文问:“窝草补窝草?” 竹听眠睁圆了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声“wow”。 之后她没什么机会实践,这种直击对方自信根基的办法相当刻薄,也的确不会留下回旋余地。 别人竹听眠不知道,但齐群是一个愤怒的人,时刻愤怒着,霸道、狂妄、怨愤又执拗。 他没有脸去求证二丫,也不会有脸再骚扰二丫。 小镇自此多了一个心碎的男人。 竹听眠觉得有些造孽,为此感慨一声。 李长青还在等待回答,他和齐群硬碰硬这么多年,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话能让齐群立马走人。 可竹听眠只是笑眯眯地对他说:“是你不会希望听到的话。” “你真的很会吊人胃口。”李长青低声指责,和她确认还要不要吃,不吃的话他就洗碗了。 “李长青,”竹听眠忽然喊他,“手续办完,你拿到钱,还会经常来见我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苦夏 李长青干脆放弃猜测她的目的,搓着碗回答:“看情况,但应该不会,而且你会很忙。” “我不忙。”竹听眠说。 “到时候看吧,”李长青没把话说死。 竹听眠忽然问:“那么,你是要赔钱吗?” 这是怎么延伸出来的负债关系? 李长青实在对“赔”这个字眼过于敏感,难免侧首去看人。 竹听眠很是理所当然地对他微笑,然后等待他主动提问。 “什么……钱?”李长青迅速在脑子里过了遍出售合同,确定自己这边没有什么后续费用。 “你把我门框撞坏啦,”竹听眠说,“忘了吗?” 李长青立刻关了水,抬着碗,尽量语气郑重,“会给你修,已经订了木头,货还没到。” 竹听眠安静片刻,看起来很是苦恼,最终问:“只是修门吗?” 李长青看向手里还挂着洗洁精泡沫的那只碗。 应该给她煮清汤寡水的,他开始试图幻想报复。 “我觉得不够。”竹听眠嗓音很好听,说出口的话却不动听。 李长青怀疑她这两天打入小镇情报传递人员内部一定听到了什么。 老屋本来是李家的,后来分开住进新房子时,老爸念旧,干脆让几个叔婶定价,他出钱买下来,当时不知道小镇还能发展旅游,也没想过回去住,只是留个念想。 那场灾难之后,李长青辍学回来在小镇做木工,撑着铺子,也为照顾那九家人。彼时变卖一切给过赔偿款,于公于私,数额都太微薄,连应赔数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每个月做活也能挣些,每天买了肉菜挨家挨户地送,勉强维持,存款是没有的,病也是不敢生的。 卖房子的这个钱,拿到手也得分出去赔,两百来万看着很多,九家人,十条命,李长青一毛都剩不了。 也不想剩。 李长青穷得天知地知,用钱很容易拿捏他这个人。 他合理怀疑竹听眠知道,毕竟很多人爱把他家的苦难当做谈资。 恶意可以出于任何目的,也可以没有目的,主要是看道德。 竹听眠刚好又是个游戏人间毫不在意的人。 李长青并不期望任何人好心相待,主动说:“你要我赔多少?可以直接从房款里扣。” 竹听眠问:“安静这么久,心里骂了我好几句吧?” 李长青把碗放去水池上,又把手洗干净,安静地等她回答。 心情微妙且复杂。 “我不要你赔钱,”竹听眠眼睛看着斜下方,眨了眨,慢吞吞地说,“我想要……” 话说一半,又歇了声。 想要什么呢? 竹听眠有些懊恼自己尚未想清答案就开了口,稍不留神戳去人伤口上,过会还得哄不说,这下把局面搞得有些尴尬。 她来到这里本质就是逃避,李长青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身在悲剧,坚韧又强大。 试图功利,却显得拙劣。 很有担当,充满安全感。 当然,长得不错,身材尤其扎实。 竹听眠既俗气又理想,以上种种,于她而言都是吸引,想要多瞧瞧这个人,似乎也是必然的选择。 没够到喜欢或者心动,但相处时感到舒适是显而易见的。 失去勇气的逃难者遇到一个责任感富豪,难免想多瞧瞧。 她说:“我要别的。” 又重申:“我不要钱。” “什么别的?”李长青问。 竹听眠觉得这个答案不好总结,如实回答:“不太好说。” 李长青眉头拧得更紧,比钱还昂贵的东西无疑是难以给予的东西。 “你不会,你不会是想要我那个吧?” “哪个啊?”竹听眠好奇抬头。 李长青压低声音说:“你们城里那种,我不行。” 面上带着没必要的正直与坦然。 “你怎么还搞地域歧视?”竹听眠觉得他有些严肃过度,反应了会,最后极其敬佩地得出结论,“你觉得我要,哇,李长青?” 李长青这才顿悟自己误解了,又因她这么直白的语言而局促,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憋出句:“是我想太多了,对不起。” 他转身继续洗碗。 竹听眠朝他喊:“原来你一点都不单纯!你把我带坏了!” 李长青只当自己聋了。 竹听眠很擅长借题发挥,完全不顾人死活,“居然还有这个选项,那我考虑考虑?” 尾调因为故意逗弄,快要飞扬上天。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把手里的碗一顿乱搓,从牙缝里挤出“别考虑”三个字。 “为什么不肯?”竹听眠追问,又说,“要说起来,你的身材很不错。” 李长青忍无可忍,再也顾不上任何礼貌:“竹听眠!” 竹听眠眯起眼,“你声音好大。” 李长青一噎,改为小声警告:“别开这种玩笑。” 竹听眠就歪着身子看他,“害羞啦?” 李长青偏头不让她看,觉得夏天真是热得要命,好在竹听眠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让人听不下去的话。 可是未免安静得太久,李长青又不习惯起来,想要回头偷看,却正正地对上她的打量。 “李长青。”竹听眠喊他。 “啊。”李长青回应她。 “李长青,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竹听眠问,“以前有人对你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吗?” 李长青安静少时,说:“什么样的人都有。” 竹听眠明白了。 但是。 “我的面相应该还是很正派的吧!”她为自己不公,又迅速思索出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答案,“你觉得我对你好,又让你陪着,你猜不到目的?干脆想我心术不正?” 李长青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想着自己的命,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撑起竹听眠这份奇怪亲昵的因素。 他无法理解,又反驳不了,只好点头。 倒是意外的诚实。 竹听眠没忍住笑出声来,但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很可爱。 “你之前说我没吃过苦,”她无端开启坦白,“但其实我吃了很多苦,右手这个伤口,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也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李长青沉着脸,却放慢动作,竖起耳朵。 “我呢,不喜欢悲剧,也讨厌苦难,所以我不爱过问别人不主动提起的隐私,也同样希望别人这么对我。”竹听眠重新坐下去,“李长青,只有你没有问我的右手,这是我不讨厌你的原因之一” 不讨厌,之一。 这个人总是坦诚得让人无话可说。 李长青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只好先暗自叹了口气。 “大家都有受不了的时候,对你,我不会是那一根稻草,”竹听眠等了一会,变得不耐烦,“那个碗我吃过,你非要洗这么久的话,我要闹了。” 李长青:“……” 竹听眠还在持续输出:“李长青,你很难哄。” 水龙头被关掉,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长青转过身,靠在水池边,双手向后撑着台面,嘴角带伤的样子看起来不容易亲近。 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没想好呢,”竹听眠弯着眼问他,“可以许愿吗?三个?” 李长青问:“会犯法吗?” “成见,”竹听眠说,“不会。” 李长青又问:“会缺德吗?” 竹听眠没有回答。 她仰起脑袋,抬起左手,掌心向下手臂伸直,“看好了,这是天平。” 她一本正经,李长青再次看向她的脑袋。 竹听眠原谅这个人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用右手在手背压了压,指头拈起又张开,放了个看不见的东西。 “这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说错话的分量表现在手臂倾斜的角度上,她赶紧又用右手拈着空气放去手肘上,“把我的小秘密告诉你一点。” 她压低嗓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 手臂摇摇晃晃保持平衡。 像是这个并不存在的天平上,真的有两道同等重量的伤疤。 最后,她问:“还生气吗?” 又说:“别气了吧?” 很会当场解决问题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突然出现一个人,打破所有预设,告诉说或许能理解痛苦。 李长青垂着眼看她,语言的意义让人费劲思量。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松动,松了什么又动了什么不好说,觉得这个人总是撒娇这一点很麻烦。 他催她,“走啦,送你回民宿休息。” “等等!”竹听眠当场要求使用一个愿望,“下一次我让你生气,你一定要当场原谅我。” 居然提出这么霸道的条款。 李长青看她这么理直气壮,居然也不想让她失望,回答也变得幼稚又大方。 “只要不伤害我,我会很快原谅你。” 竹听眠终于满意,同他拉勾圆满地完成契约。 她实在擅长引导节奏,而且自有道理,擅长逻辑自洽,似乎是个很难安静下来的人。 具体表现在当晚李长青送她回民宿,路上被拦住。 “好几次了,每回都这样拦在我的必经之路上,”竹听眠不爽地宣布,“李长青,我今天一定要报仇。” “算了。”李长青试图劝。 竹听眠完全不听,很严肃地表明态度,“不可以!我不怕事也要惹事!” 李长青:“……”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顺着竹听眠的目光望向巷子那头的地上。 小镇放养的狗狗会在入夜后出来聚会,交交朋友,逛逛街。 “你没看到吗?他刚才用什么眼神看我?”竹听眠瞪着领头那只黑白点。 李长青好笑道:“什么眼神。” “鄙夷的眼神!”竹听眠用手比划,“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我都忍了,可见人善就要被欺负。” “不是,你到底……”李长青偏头去看她,发现她面色凝重,全然是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既荒谬且真挚。 更好笑了。 “你去。”竹听眠说。 李长青问:“你为什么不去?” “手伤了。”竹听眠勉强给了个理由。 李长青劝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依照指令往前几步,走到那只摇尾巴的黑白点面前蹲下。 开启对视。 “咔嚓——” 竹听眠得意地摇晃手机,“你好幼稚李长青,居然欺负小狗,我已经拍下你的罪证。” 李长青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设计”,“怎么还偷拍?” “当面就不算偷拍。”竹听眠从包里拿出个口香糖瓶子,抖了抖,细碎的声音立马把那几只狗吸引过来,热情地围着她闻嗅。 瓶子里是方形的肉干。 城里宠物肉干。 她给每只小狗都起了专属于竹听眠的名字,大方地赋予意义。 只是多了一个人,老镇却不再死气沉沉,熟悉的街巷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居然开始微颤,紧一阵,缓一阵。 李长青笑容淡去,茫然地抬手按压胸口。 不知怎的,他问:“竹听眠,你有对象吗?” 话出口才发觉有些突兀,急急补充:“他们都好奇这个。” 竹听眠很快回答:“没有。” 李长青就说:“哦。” 但竹听眠又问:“他们是谁呀?” 李长青笑了笑:“没谁,不重要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苦夏 忙碌又平静地度过了几天。 太平得像是齐群那件事发生于十年前。 根据过往经验,李长青为二丫出头后,长则三天,短则半小时,齐群一定要找回场子。 除了这次,他安静得像是换芯了一样。 奇了个大怪。 期间孙明和王天几次试图套话,想知道究竟是多么神奇的句子,可以一举干废齐群。 可竹听眠只是笑眯眯地扯开话题,李长青更是一问三不知。 又不可能去找二丫问,两人十分着急于真相。 隐隐约约,好似日子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 李长青再次看向手机,确定竹听眠的助理是今天过来。 如果顺利的话。 齐群找上门时,李长青刚把衣柜给张婶送过去,折回来发现铺子门口停着辆摩托,齐群蹲在院里抽烟。 背影很是惆怅。 李长青和他打了照面,他没有表现出要骂人或者打人的意思,耷眉耸眼抽完那根烟才站起来。 他喊李长青去厕所。 李长青当场拒绝,因为洗手台那些瓷盆和管道打坏了不好修。 可齐群非常坚持,几句话下来,李长青居然惊悚地品出来些恳求的意味。 这份惊悚在进入厕所之后陡然升级。 齐群扯开自己的弹力裤腰,示意李长青探头去看小齐,疑似求爱不成感染失心疯。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还能这么形容的话。毕竟李长青从未觉得他和齐群不共戴天,也能坦然接受齐群合理的恨意。 不论过往如何,李长青依然希望齐群可以有别的下场,继续当流氓去吃国家饭,或者突然醒悟过来好好做人,总之不该是疯掉。 他语重心长地劝:“真的不至于。” 齐群突然抬起脸,“让我看看你的。”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然后说:“走,去院子里打。” 最终也没打成,齐群黯然离开。 李长青挠挠脑壳,想着要是今天能见着竹听眠,得问问究竟说了什么。 他如往常一样把老太太的水果车推去镇口,接着去民宿找人,准备商量一下去车站接人的事儿,但王天说早出去溜达了,之后李长青去文化中心也没见到竹听眠。 已经到了买菜送菜的时间,李长青送到陈家,陈小胖如同往常一样守在侧门。 今天新酱的肉好,李长青给每一家都买了个酱肘子,陈小胖这里还单独给他带了个卤鸡腿做解馋零食。 小孩儿喜出望外地接过去表达感谢,李长青捏捏他脸,转头去隔壁赵家给老爷子洗菜刷地。 再绕出来,意外地发现竹听眠等在外面,手里拿着本该属于陈小胖的鸡腿,吃得很香。 看见李长青,她愉悦道:“就知道你在这。” 关于竹听眠的社交能力不分年龄阶段这事儿,李长青早有领教,但是仍然不敢相信她居然连小孩儿的零食都抢。 李长青表达疑问之后,竹听眠立刻撤回了愉快的笑容,并且大声指责他是在胡说八道,讲自己是拿小蛋糕换的,最后不忘戏谑李长青居然都不知道小孩儿爱吃甜食,真是很不合格的大人。 行云流水。 李长青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的,我有些考虑不当。” “没关系,以后多多注意。”竹听眠当场原谅了他,接着威武地用鸡腿指挥,“快走。” 虽然本来就打算带她去接人,可李长青突然就不想让她轻易如愿,故意站着没动,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竹听眠说,“今天我的助理要来啊,你忘了?忘了也没关系,还好我记得,难道我们不该去接她吗?” “是的,应该的,”李长青点头表示肯定,“请问这个流程里我的角色是?” “司机。”竹听眠很快回答。 李长青说不。 竹听眠眯起眼,“李长青,你今天很叛逆呀。” 李长青学她的语气:“是的呀。” 竹听眠立马转身,叼着鸡腿抬着伤手,身残志坚地往摩托上爬,丝毫不担忧连人带车摔倒的可能性,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知道李长青一定不会让她摔个四脚朝天。 这和要不到玩具当街打滚撒泼有什么区别? 陈小胖都不屑于做这种事儿了。 李长青只能扶住车,连叹气都来不及。 他对着啃鸡腿的人低声说话,自言自语一样。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竹听眠安然坐好,很有礼貌地低声探讨:“那怎么办?” 夏风拂过两人之间这段距离,闷的、烫的、无解却又拦不住的,又刺又痒的。 李长青后退一些,“你真的很奇怪。” 竹听眠又笑着问一遍:“那怎么办?” 李长青哪知道答案,告诉她:“吃好再走,不然抹我一身油。” * 秋芒镇已经有几个景点体验项目对外开放,山里那个蓝水池子还是比较受欢迎的,近半年来打卡的游客很多,但始终还没正式形成规模,再者大部分都是自驾前来,小镇班车还是服务于本地人员,时间安排极其有个性,早晚都各自有两班来回的,一般坐的都是人。 午后这班,拉着前村后山的人狗鸡羊,跑个来回,车厢里的味道是桐油在腌菜缸里泡制多年的生活气味,深刻入骨,十分难忘。 这就是秋芒镇,偶尔现代,时常粗糙,习惯性半死不活。 据竹听眠本人说,她来的时候坐的就是这个班车,还与隔壁老爷子相谈甚欢,几乎要拜把子。 她活像个很奇怪的过滤器,能够将任何杂不堪筛住,抖抖摇摇,只给自己留下好东西。 不记得拥挤难闻的车厢有多难待,却记得一个说话有趣的大爷。 “看着路。”李长青停好摩托,对四处探头乱看的竹听眠打了个响指。 成功把马上要踩进沟里这个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竹听眠指着街对面的奶茶店,“走吧,我请你喝东西。” 李长青付了款,把冰奶茶递过去给她。 竹听眠接过去道谢,说下次一定会记得带钱出门,吸了一口奶茶,表情果然变得呆滞。 李长青当然知道班车站门口的奶茶喝起来跟油漆没有区别,又不忍心阻止竹听眠体验,顺理成章地欣赏起她难以下咽的表情。 他拿了瓶矿泉水,看着发呆的她发了会呆,想起一件事。 “齐群到底听见什么了?” 竹听眠反问:“你很关心他?” 像是还在试图接受奶茶的余韵,声音有些黏连。 “说不上关心,但也不能看着他这样,”李长青手指骨节扣扣桌子,“我看他状态不太好。” 竹听眠抬起眉毛,倒是没再说多余的话,“二丫什么时候出嫁?” “下个月初五。”李长青说。 “那等二丫出嫁之后,我会去和齐群说,别聊了,让我睡会。”竹听眠迅速做出保证,把杯子往前一推,整个人就要趴去桌上。 店面大门朝向大路,更何况是在车站附近,还有,竹听眠今天又穿了一身白。 李长青伸手,食指抵在她脑门上,余光看了眼老板的位置,用口型告诉她:“桌子脏。” 竹听眠被迫因为这根指头而仰着脸,刚才打了个哈欠,困得实在厉害,眼睛眯缝,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样子。 李长青试着松点力气,那颗脑袋立马就要往下砸,搞得松手也不是,继续戳着也不太合适。 “你等一下,”李长青说,“坐好。” 竹听眠眯着眼看人,展现一种并不领情但也听话的状态。 李长青今天特意穿得比较正式。 翻出几乎用不上的网格衬衣,虽然比不了西装,倒也能体现重视,里面还套着t恤。 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把贴身那面朝上,顶着奶茶店老板刀子一样的目光把衣服垫去桌子上,还没说话,竹听眠立马就把脸埋了进去,脸面向墙壁,脑门和发顶对着李长青。 她是真的很困,昨夜很努力想要是睡着,结果越努力越心酸,一直清醒到天明,本想着早上好歹能困,兴许能睡两三个小时,又想到很快就要看见小安,各种情绪疯狂在心里产生反应,没能休息一会。 直到现在,旁边有人陪着,汽油味的奶茶都变得催眠起来,困意上涌,竹听眠不愿意错失良机。 衣服上干净的、带着体温的肥皂香味让人无比安心。 竹听眠很快就睡了过去。 就刚才那么随手一戳,她额前就留了个印子。 这么娇贵一个人…… 李长青看向她的右手,只瞧得见指头,杏仁型的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齐干净,指形流畅,拥有很漂亮的线条。纱布还是裹得很厚,她应该有按时把自己送去镇医院换药换纱布,但也来了这么些天,还要裹这么厚,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对这只右手的观察时间比自己想象中要长,悬在他们头顶的电风扇已转了几十次脑袋。 “竹听眠?”他轻声喊。 竹听眠睡得毫不设防,脸侧被挤出个小肉堆,和快要被晒化的棉花糖一样。 李长青扭开自己没有喝过的矿泉水,倒了一小瓶盖,站起来,弯腰,很细致地沿着竹听眠的嘴角倒了一小条水痕,甚至还用手指抹开。 很是贴心地为她在衣服上制造了条口水痕。 又害怕天气热水痕干得快,李长青又严谨地补了两瓶盖。 电话果然在约定时间响起,李长青有意让它多响了几秒,顺带让竹听眠醒过来。 “喂,你好?我现在下了车,正在往出站口走,请问我现在应该去哪里找眠姐和你?”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和信息里那股操心劲儿有点对不上。 李长青告诉她自己会去车站门口等她,挂了电话偏头一瞧,竹听眠脸侧被压得泛红,那一边的头发乱了几缕,困倦地挂在脸边,她还没完全清醒,低着头,迷茫地观察衣服上那条水痕。 李长青忍着笑,起身交代人:“你醒醒瞌睡,在这等我,别乱跑。” 竹听眠很慢地点头,依然难以置信地盯着衣服,同时困惑地抬起左手摸了摸脸。【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苦夏 阳光透过站台的玻璃,视野之内所有都是明亮,很容易看见那个高马尾的白t恤女孩,她同竹听眠一样拥有不属于小镇的风格,很容易辨认。 双方寒暄,女孩说叫她小安就可以,言行并不像短信里那样得体从容,是有些毛躁地再三追问眠姐在哪。 李长青带她出来,竹听眠已经抱着牛仔外套等在几步之外,对上目光的同时,她微笑着迈步过来,一边张开手臂,一边把衬衣塞去李长青手里,对小姑娘喊了句“来抱抱”。 小安当即哭喊着扑过去。 姑且还有些理智,像是记得竹听眠还受着伤,所以扑到面前的时候进行了一个刹车的动作,但依然很着急地抱住人。 话是讲不了的,哭得倒是很起劲儿,叠声喊着“眠姐”。 即使收着力,思念依然具有重量,竹听眠被扑得后退半步,但笑容越发明亮。 李长青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把披着的头发弄成辫子,松松地挂着,伴随她抬臂安慰人的动作摇晃,嘴角此时弧度尤其温柔。 竹听眠受伤的右手虚虚抬着,左手轻柔地拍着小安后背。 “谁家的宝宝掉金豆豆啦?” 要不是已经认识过几天,很容易相信竹听眠就是这样一个既体面又优雅的人。也是因为提前认识过几天,看她受伤的右手悬在脸侧。 李长青才敢大胆比喻她此时的笑容,如同橄榄,回甘的前提是因为艰涩。 发呆的、困倦的、任性的。 一切不确定的碎片凑到一起,变成一个拥有确切形状的具象的人,轮廓清晰,会安抚会保护,也能幼稚爱戏弄人。 多变无疑是魅力的一种。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李长青就是想到了孙明说的那个词。 男女通吃。 李长青插不了嘴,也插不上手,把着行李箱在旁等待。 竹听眠对他张开手掌,“纸呀。” 李长青抽了好几张纸塞给她,此刻瞧着那些花白刺眼的纸,心里的想法也比较复杂。 如果没记错,一个小时之前,竹听眠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买纸,讲自己会哭得很厉害。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长青有点想看她“哭得很厉害”的样子,所以大方了一回,买了包加量款。然后目睹她拿着纸温和地给小安擦脸,哄人别哭。 小安的爆发式情绪发泄完之后,勉强恢复了一些工作状态。 竹听眠问李长青:“一会直接去委员会吧?可以麻烦你帮忙捎一段小安的行李箱吗?我们走着过去。” 她变得相当礼貌。 签字的画面尽在咫尺。 李长青利落点头,变得有求必应,临走前给她俩买了两瓶水。 竹听眠接水的时候,故意用矿泉水瓶压了压他的外套,一触即离,笑容得体,目光却很挑衅。 全然是已经发现了恶作剧的得意模样。 李长青笑了笑,麻利地拎着行李箱,跨上摩托,想着要拜托三叔和老妈安排顿好吃的,邀请竹听眠和小安去家里吃饭。 甚至还想买串鞭炮,但思及竹听眠像是不太受得了刺耳的声音,所以打消这个念头,又想像她被吓到的样子,李长青骑着摩托在路上很愉悦地扭出好几个数字八。 五年了,他能给出一个像样的交代,居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未来。 要不要问问竹听眠住哪个城市呢? 要不要去那个城市上大学呢? 要不要…… 李长青猛地刹住车,瞪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甩了甩头,好笑于自己居然产生这么冒失的憧憬。 但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意识到终于有权利去想关于未来的事情,全世界都变得顺眼起来。 冒失就冒失吧,没办法的事情。 三叔三婶还有老妈都及时赶到委员会,文件核验进行得很顺利,原本定下的房款早已打到第三方的托管账户,买卖合同也早已拟好,经过双方签字确认,钱款将会立马打入李长青的账户。 竹听眠或许是来时路上匆匆看过合同,谈话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比较意外的是,她表示自己愿意以更高的价格购买这套房子,并且让小安当场展示专业房产评估机构发来的消息,对方给价比李长青的原定价格要高出10%。 消息发送于几分钟之前,显然是临时而为。 李长青的所有喜悦都凝固在这一刻,才滋生的希望还没捂热,突然变成了可笑的东西。 他感到不解,也体验到刺痛,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推向熟悉的境地。 李长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被展示出来的评估,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再熟悉不过的苦涩从胃里翻滚上来,又被喉咙卡住, 体面的施舍,合理的怜悯。 这几年李长青拼命工作,数次催眠自己其实并不在意那些怜悯和窃窃私语,甚至在最初得知有可能卖出老屋时,他也尽量和左右的邻居对比,公正一些,跑了好几趟委员会对比近年来的交易,面积、位置、年代。没有故意压低,也不是刻意抬高。 李长青并非和钱过不去,今天到手的所有钱,他分文不留全部分给那九个家,但今天得到的钱里面,不该多出一分因为“怜悯李长青”的钱。 就像他坚持老爸不是杀人犯一样,他不肯认,也不能认,所以几乎是死板地要求一切公正合理。 他以为竹听眠是不同的,也期待她的不同。 那个非要为他出头的人,不分场合嬉笑捉弄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真的被她看见。 他怎么会这么以为呢? 自大的结果,就是尚未想明白的隐秘期待毫不留情地戳上了陈旧伤疤。 竹听眠多付了二十四万。 明码标价的同情。 二百六十四万,交易完成。 陈兰当场抱着妯娌哭了起来,三叔还能维持得住,只是同竹听眠道谢的时候声音微哑,邀请她们今天一定去家里吃饭。 “不合适,我们家哪里能招待竹老板,我去订饭店。”李长青打断,然后对面带讶然的竹听眠笑了起来,“谢谢竹老板,祝你生活安康,前尘光明。” “李长青?”竹听眠奇怪地喊了他一声。 “改价格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说呢?”李长青还是没忍住,说话变得难听,“这样是惊喜吗?你会高兴吗?” 难听话说出口也没能觉得痛快。 竹听眠又定定地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李长青很快回应:“你说?” 他比竹听眠高很多,为了显示认真听的样子,特意弯身下去。 在李长青弯身的这一刻,竹听眠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目光从上而下地扫过他的面容。 最终,她移开视线,“饭不吃了。” 竹听眠要走,李长青紧着眉横跨一步挡住人,声音里尽是压不住的困惑。 “给个理由吧,为什么呢?” 竹听眠盯着他身上被洗得发白的条纹衬衣。 他平时不是背心就是光膀子,独独今天知道要签合同,翻出来件正式的衣服穿着。 竹听眠知道他的重视,也能略微体会他的期待和开心。 显然,这份重视已经被辜负。 她几乎是有些无赖地开口:“……拉过勾的。” 拉过勾,下次你一定很快原谅我。 李长青注视着她,很轻很慢地说:“说好的,不伤害我。” 竹听眠垂下眼。 李长青盯着她,“这么可怜我啊?” 又刻意学她的语气问:“别可怜我吧?” 竹听眠依旧沉默,所有回答都被封锁。 李长青等了半天,还是让开了路。 “感谢你,修门框和联系人翻新,可以随时联系我,那些话作数,祝你生活愉快。” * 事态发展得太快。 小安告知竹听眠,她所有专辑的版权都被收走,同时结束了一切代言合约,对方要求她三天之内做出选择。 她只好决定,多出二十四万。 “姐,那个李先生看起来很生气。”小安回头看,那个人始终盯着她们。 “我知道,”竹听眠说,“先说正事吧。” 小安立刻说:“律所刚刚已经完成了一切分割,从现在开始,你和竹家没关系了,你的养母得知消息后,已经在准备发布会。” 养母。 竹听眠是被竹家收养的,在高中那场灾难之后,一众亲戚对她避如蛇蝎,是她的钢琴老师竹臣歌找上了她,表示自己愿意继续支持她深造下去。 “你的手是音乐世界的宝藏。”他这样说,产生了足够的希望。 彼时的秦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满目疮痍。竹臣歌正式领养了她,改名竹听眠。 他是一位好老师,好父亲,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竹听眠从未拥有过的父爱。 竹听眠有个养母,还有个养兄。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竹臣歌因意外去世,遗嘱写明深爱妻子,因此妻子是唯一继承人。彼时的竹听眠尚未来得及悲痛,就被养母的恶意烫得体无完肤。 原来这位温柔相待多年的养母一直认定竹听眠和竹臣歌有肮脏秘密,说了许多不堪的话,字字珠玑,剥皮碎肉,也是那个时候,养母设置了万般针对竹听眠的家族条例。 尽管如此,竹听眠依然在履行“竹家钢琴师”的职责,为了报恩,也为了让自己好歹还有个家。 半年前,大她四岁的养兄竹辞忧正式宣布要和竹听眠订婚。 在没有告知当事人的前提下。 竹听眠不知道这份感情萌芽于何时,又是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但这一点无疑彻底烧穿了养母的理智。 在竹听眠右手受伤,确诊无法恢复如常之后,养母提前公布了她的家族条例,表示竹听眠个人名下拥有超过两百六十万,即竹家赠与房产和车产总额的百分之十,竹家将会收回所有赠与物资,对外公布她这个人和竹家再无关系。 也就是说,竹听眠只要明面上拥有超过这个数字的资产,就必须离开竹家。不愿意离开也可以,那么就不能拥有自我财富。 那毕竟是竹家。 所有人都认定竹听眠舍不得富贵生活,没太考虑她想怎么活着。 两条路摆在竹听眠面前,要么忍气吞声,继续做竹家的小女儿,一个无法再奏出完美音乐的业界过期品,但好歹依然拥有价值,很好拿捏。 要么早点安家,早点离开。 任何一条路都在逼她不准答应竹辞忧的求婚。 养母很认定这段疯狂的关系里,竹听眠永远是主动勾引的那一个。 竹听眠知道李长青这屋子售价二百四十万,竹听眠从二十岁崭露头角开始,演奏会,比赛,代言,专辑合作,的确挣过钱,而且马上能认证伤势,拿到保险赔偿。但是,被前后堵截的情况下,她需要立马决定,获得一个法律意义上的牺牲之所。可要是让她短时间内再去凑另一套屋子的钱出来,那是天方夜谭。 她明白李长青的尊严受伤。 却无法告知真相,因为事实太过难以启齿。 “喂,我告诉你呀,我的养母怀疑我和她丈夫有一腿,又认定我勾引她儿子,所以逼我离开,所以我非要两百六十万买你这屋子。” 多么扯淡的一个故事。 她经历过这么疯的生活,却依然难以用语言描述出来。 手废了,家没了,刚刚亲自推开一个朋友。 人生真的是太过美妙。 留给惆怅的时间并不多,竹辞忧调查小安行踪,两日后到达秋芒镇。 “眠眠,你出来或者我进去,希望你选择前者,相信你也会担心小安之后的就业前程。” 车队堵在镇口,几名保镖巡视着逼退围观的人,阻止试图拍摄的人。 竹听眠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熟悉的那一辆车,车窗很快降下,西装革履的人在里面说:“上车。” 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竹辞忧无需提高音量就能施加压力。 竹听眠喊他“哥哥”,她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也明白自己此时有多么故意。 “别逼我了吧?” 竹辞忧说:“你妈妈的事,我解决了。” “谢谢,”竹听眠问,“火化了吗?” “下葬了,”竹辞忧说,“上车,我带你回去见我妈。” 他矜贵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我不想见,谁的妈都不想见,还有你,我不想见,”竹听眠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除了和你一个姓之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竹辞忧面不改色低声相劝:“眠眠,十车人,总有让你不太体面上车的办法。” 他轻描淡写地暗示会丧失尊严的可能性。 竹听眠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竹辞忧正式看她。 “来。”她说。 竹辞忧看向后视镜,司机获意,按下指示键。 前后两辆车的人尽数下车,渐渐围过来。 竹听眠拔出握在手里的水果刀,刀尖对准自己下巴,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惊。 她盯着竹辞忧又说了一遍:“来。” 竹辞忧下颌立时收紧,眼底的怒意昭然若揭。 冰凉抵上皮肤,随之而来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全身,决心不变,但她再没有比现在这一刻厌恶生活。 从来都是一塌糊涂。 好在她依然有力气还绝境以决绝。 “你是哥哥,让让我吧,”竹听眠笑着说,“五。” 她开始倒数,竹辞忧显然明白数到一会发生什么,但只是眸光不善地看着人。 竹听眠没所谓,数得很快。 到“三”的时候,竹辞忧做了个开口的动作,似乎终于准备妥协。 “二。”竹听眠没有停顿,继续倒数。 对峙中,摩托引擎的轰鸣声比竹辞忧的语言先声响起。 秋芒镇治安小狗又出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微芒 12 李长青就没有个空闲的时候。 这两天里,先是进城把所有现金背了回来,按照当初法院下的赔偿项目分好,剩余的钱算作平分,上门取挨家挨户地给。 有两家是不让进门的,陈家,还有齐家。 恨意会被时间发酵,变得难以承受。 在此之前,李家一直算是镇子上的富余人家,老爸更是出名的能人,彼时,谁都夸他。 五年前李长青考上重点大学,老爸比谁都高兴,摆了十天长街宴,那个时候,李长青觉得手里的握着沉甸甸的幸福,一切美好都触手可及。 也是那个夏天,老爸筹备小矿场,希望多挣一些,争取早点让儿子在大城市买房,一起进矿的都是相熟的好友,齐群父母向来和李家亲近,二话不说就加入进来。 噩耗来时,李长青刚报完到。 山体滑坡,矿场倒塌,救援深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 事故调查迟迟没有定论,说是天灾,说是地质勘测,说是老爸为了钱铤而走险。 加上李长青自己,一共十家人失去了顶梁柱,其中,齐群失去了双亲。 恨谁呢? 恨天恨地不太现实,恨命毫无作用。 不如恨一个具象的人。 李家变卖一切,三叔三婶把服装厂都卖了,留个杂货铺维持生计,老妈卖掉车和房,同李长青一起吃住在铺子里。 即便如此,在那么多条命前,一切都显得徒劳。 最开始那几个月特别难熬,老妈整日失魂落魄,几次悄悄走到河边,坐很久,又自己回家,直到发现李长青每次都跟着自己。 那是李长青唯一一次看到老妈那样哭,她哭着说对不起,又哭着问怎么办啊。 李长青告诉老妈,没事的,会好的。 老妈哭累了,疲惫地跌坐在河边,没一会睡了过去。 李长青在河边抱着老妈坐到天亮。 那年他十九岁。 自己办的退学。 李长青从小跟着爷爷和老爸做木工活,即便耳濡目染,但真正上手始终生疏。 初挑大梁,手艺算不上纯熟,误工都算好的,好几回险些把手锯了,口子更是东一道西一条,难以计数。 老妈渐渐振作起来,她被老爸宠了许多年,已经很有没有工作过,一样可以自己进城去找活。 照顾九个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能接的活都揽过来做,手不熟就通宵练,每天买肉买菜,学期开始前给有孩子的家送去学费。 因为补偿款五年前没给够。 也因为李长青不敢停下来,他怕自己也沉浸痛苦不可自拔,怕自己稍微松懈就再没力气走下去。 九家人里,有漠视以对的,也有慷慨施笑的,九种表情,九种隐而不发的情绪。 只有痛苦是相似的。 李家也失去了一位父亲,可谁在意呢?好似“受害”和“加害”真的只有一字之差。 越来越多的人说老爸是杀人犯。 不知不觉间,承担已然变成了李长青的底色。 卖了房,带回钱。 一家一家去送,前半段比较顺利。 李长青深深鞠躬,说以后就不每天送肉送菜了,但有需要的,随时可以联系他。 其中几家每一次李长青上门时都会劝他不用这样,但李长青只有亲手把钱交到他们手里,才觉得自己有资格这样说。 张婶和二丫哭得抱作一团,赵老叔挥舞拐杖让他滚出去。 陈家妈妈向来不许李长青进门,这次也是一样,陈小胖在侧门接过钱,小声说:“妈妈在里面哭。” 李长青低头看了他好一会,沉默着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把自己买的一大袋零食递给他,“吃完记得刷牙,小心蛀牙。” 很重的一袋,陈小胖却没笑,而是很担忧地问:“长青叔,妈妈说以后你不会管我们了,你不管我了吗?” “管的,”李长青蹲下去对他说,“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 “你要来的。”陈小胖说。 “会来的。”李长青答应他。 陈小胖有些犹豫,黏声说:“我有点害怕,长青叔,你抱抱我。” 李长青深深吸一口气,暗自稳住情绪,将小孩儿捞进怀里抱住,还把他举过头顶,带他玩了几圈飞机游戏。 陈小胖被挠到痒痒肉,趴在李长青肩头乐得嘎嘎笑,笑声脆响,过了会,又开始抽泣。 他说:“长青叔,我想爸爸。” 李长青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背,抱了很久。 最难的一家是齐群。 门打开时,齐群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阴鸷,“你是解脱了吧李长青?” 李长青没回答他,从背包里取出那几捆钱。 齐群盯着那些钱看了几秒,猛地伸手抓过来,继而用力地砸向李长青的脸。 “你怎么不去死啊!” 李长青安静地弯下腰捡钱。 齐群几步跨到他面前,挥拳过来。 李长青没躲,拳头结结实实地带着风,砸到他颧骨上,砸得眼前白光一片。他踉跄着稳住身子,舔了舔嘴角,继续捡钱。 拍了灰,堆好,又递过去,“别和钱过不去。” 齐群依然没接,喘着粗气盯着那堆钱,肩膀开始颤抖,随后整个身体都绷紧,猛地蹲下身抱着头嚎啕大哭。 李长青等了一会,脱掉自己上衣,铺在齐群身旁,把钱整整齐齐地码在那。 最后,他拎了两瓶酒去老爹坟前坐到天黑。 “爸,喝酒。” 眼泪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李长青没擦,想了会,小声说:“我想你。” 情绪在这一刻决堤,他双手捂住脸躺身下去,蜷缩在坟前,喉头挤压出低沉的呜咽,呜咽逐渐变成大哭,释放这五年来的压力和思念。 “爸,我好想你……” 再回到家,发现全家上下都是一样红着眼,老太太都哭了,当晚开心得多喝了半斤包谷酒,远在外地念书的表妹得知消息,激动地打电话过来非要视频,三婶犟不过她,只好把手机供在饭桌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又沉默叹息。 未来再如何光明,痛苦已然发生。 李长青还是会想起竹听眠,越是想,那个夏夜的画面就越发清晰。 竹听眠坐在院子里说她吃了很多苦,眼睛微微垂着,声音很轻。她总是困倦,会因为很隐秘的情绪而变化表情,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嘲弄人,很瘦,又带着伤。 李长青不明白他和竹听眠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不愉快。 他会反复想起竹听眠那天颤抖的睫毛,抿着嘴避开视线的样子。 李长青开始隐隐后悔自己说出的话,开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带着没必要的自尊心去伤害大恩人。 再次得知关于竹听眠的消息,是孙明跑来通知的。 李长青刚从木材厂回来,车还没停稳,孙明就急吼吼地扑过来拍窗,“长青!她在镇口被堵了!” “谁被堵了?” “竹听眠!” 李长青立刻从车上跃下来,跨上摩托窜了出去。孙明话说一半,只好先骑着摩托跟在后面。 秋芒镇是没有过这种场面的,豪车、保镖,围观的人不少。 车身泛着昂贵刺目得光泽,几个身着西装戴着耳麦的人正把围观的人群往外推。 竹听眠向来显眼。 她站在其中一辆车前,挺着脊背和车里的人说话,阳光直直照在她头顶。 又没戴帽子。 孙明赶过来停在李长青旁边,“卧槽,这些车我就在网上见过啊,哎长青,你这买主到底什么来头啊?” “不是我的买家,买的房子。”李长青纠正。 他撑着摩托,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不晓得说了什么,前后几辆车下来六个保镖围住了她。 下一秒,竹听眠居然拔出刀来对着自己下巴。 围观的人开始低呼。 没有思考的余地,李长青想也不想,拉着离合扭动油门。 他不确定竹听眠需不需要有人帮她,也不确定竹听眠想不想要李长青出手。 但如果竹听眠不放下刀,李长青会立刻过去。 油门扭得又凶又急,她果然回头,好像笑了一下。 也只有一下。 竹听眠收回注意力,继续用目光询问车里的人。 竹辞忧从车窗伸出手摆了一下,围着人的六名保镖依次上车。 “没必要这么极端。”他说。 “难道你就温和了?”竹听眠放下了刀,“竹辞忧,我只给你这一次回答,相信你能看清我的决心。” “看清了,”竹辞忧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骑着摩托的青年,“眠眠,这是你的新朋友?” 竹听眠没有闲聊的心思。 知道竹辞忧迟早要来,这种极端情况在竹听眠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竹辞忧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至今为止,竹听眠从未公开主动做什么,她手里捏着可以对竹家起致命打击的证据,这一点养母知道,竹辞忧当然也知道。 她会终生感恩老师,但也只能报答到这一步了。 竹辞忧今天到这,无非是受不了她脱离控制,也想来听一个答案。 “我会收回起诉,”竹听眠大方地给出答案,“你也别再来,你应该知道鱼死网破四个字怎么写。” “你不要竹家,那我呢?” 竹听眠不予反应,“慢走。” “眠眠!”竹辞忧喊她,咔嗒一声拉开车门,准备下车的同时问,“你觉得我是担心你起诉?” 竹听眠回手门和人都按回去,“你还担心钱。” “没必要到这一步,”竹辞忧手还扣在车门上,“我可以解决。” 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你要留在这,你知道他们这样的人——” “竹辞忧,”竹听眠收敛笑意,“你很有钱,你过得开心吗?” 她顿了顿,偏头摆出一个怜悯的表情,“你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你,你在骄傲什么呢?你觉得自己到这来逼迫我嫁给你这个行为很高贵吗?” 口吻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很爱我吗?未必吧,不然你接受我的起诉,接受调查,接受名誉破碎一地,我们平等之后,你再来说娶我好了。” 竹听眠给出建议。 竹辞忧猛地抬眼看她,额上青筋已然暴露情绪,他抿直嘴,问:“这是帮他说话?” “不然呢?”竹听眠反问。 她摇头说:“竹辞忧,可能你忘了,被老师捡走的时候,我也很狼狈,我就是你嘴里的那种人。” “我们相处了很多年,”竹辞忧抬头说,“你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竹听眠已经开始离开,“你只是不甘心,别给自己打深情的标签。” 李长青和所有人一起看着她往这边走,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 “怎么又伤了?”她问。 李长青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往后仰了仰身子,没回答。 谁能想到竹听眠直接拽着他的腰跨坐到摩托后座,手抓着衣服,扒着肉,那一整块皮肤都开始变得奇怪,难以描述的感觉开始蔓延。 李长青僵住身子。 他不记得上一次有人这么亲近地触碰自己是什么时候,或许从未有过。 重点是竹听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 “一会路过的时候崩那辆车,”竹听眠指挥。 李长青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不路过,我不去那边。” 竹听眠又捏他。 李长青捏得抖了一下,嘟囔:“别动手动脚。” “快点。”竹听眠催他。 李长青注意到竹听眠的手臂在自己腰间收紧,一同被勒住的还有肺,有些不好呼吸。 那辆车的后窗还没升起来,里面坐着个人模狗样的男性。 被竹听眠碰过的地方都变得很奇怪。 李长青没有再说话,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听话。 但是路过那辆车的时候,十分响亮地崩了一下油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微芒 离开没多远,竹听眠再次做出重要指示。 “绕一圈路回去吧。” 李长青没戴头盔,张开嘴含着风应了一声,本想带人去民宿,才知道竹听眠早已搬回老屋。 什么时候请人开始整理的,都没说呢,李长青有心想多问,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老屋门口守了两个大姐,目光兴奋地盯着竹听眠从摩托下来,一脸随时准备打听消息的模样。 怎么说呢,小镇的穷,穷在人心。 大部分人都拥有自己的固定生活模式,在这个模式里,基调平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换来转去无非就是那么些故事,只消听见不同寻常的事情,必定希望打探清楚。 这种侵\犯伤痛的行为往往以叹息收尾,用怜悯的目光包裹隐秘的满足。 李长青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 再说回这两个大姐。 其中有一个李长青尤为印象深刻,大家都喊她黄二妹,吊梢眼,染了青绿的眉,说话带着天生的哑意,常年奔走于小镇消息网里,乐此不疲。 以往试图劝陈兰改嫁,言说女人要是不靠男人,日子怎么过。 据不完全统计,黄二妹被陈兰赶出家门五次,其中有一次动了手,黄二妹打不过陈兰,干脆开始宣传陈兰是个克夫的不吉利女人。 李长青得知消息之后,带着孙明他们几个人,从早到晚站在她家的香料铺子里,谁想进去买东西都要经历五六个小镇混混的凝视,很是折磨人。 一言不发,一站就是半个月。 自那以后,黄二妹看见李长青都会绕开,再远远地啐一口。 同样的,这次瞧见是李长青带着竹听眠回来,黄二妹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人陪,或许是觉得竹听眠看上去很好说话,所以她还是热情地凑上来。 “小竹啊,哎哟,刚才是谁来找你?很有钱吧?是你男人吧?” 已然说出了推断出的答案。 李长青冷着脸拦到她面前。 竹听眠面不改色从李长青身后绕出来,同黄二妹打招呼:“黄姐。” “啊?”黄二妹和身边的人互相看一眼,依然想要得到回答,“是吧,哎哟我就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有钱,和你男人吵架了吧?我看那车不便宜。” 竹听眠还是笑,“不便宜,把你卖了都换不来一个车轮呢。” 黄二妹笑容一僵,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羞辱,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喊:“我就来随便问问,你们城里人说话就是难听哦,还以为多好相处!说话刺人的嘞!” “怎么还生气了呢?我开玩笑的呀。”竹听眠一本正经。 有点爽,李长青靠着院墙抱手瞧得津津有味。 黄二妹马上要扯开嗓子喊,竹听眠赶紧抬手止住她,很是为人着想。 “姐,你差不多该回家吃饭了吧,不对,回家做饭,我都知道的,你家那口子动手打人呢。”竹听眠摇摇头,开解她,“不怕,以后你要离了,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放心,你喜欢我那个年轻朋友的事儿,我不往外说。” 竹听眠自认不是善茬一个,故意问:“不过,你能离得了吗?” 无形间谣言已然开始逆转,以很戳心的方式。 黄二妹咒骂着离开,声称竹听眠一定是被李长青带坏了。 李长青简直冤枉,他可没这本事。 而且自己想要和竹听眠说两句话,嘴还没张开,人已经进了院子,一路上楼,并没有给任何交流的余地。 他呆呆地在院里杵了会,抬手碰了碰刚刚竹听眠搂过的地方。 心想原来这人生气是这个样子。 可是,李长青想,那天之后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呀。 摸了人就应该多说两句话啊,李长青最后看了眼二楼,拔腿朝厅里走去。 老屋里有不少眼熟的师傅,打听得知都是一个年轻姑娘招募他们过来做翻新工作。 小安的工作效率真是没得说。 李长青也没和师傅闲聊,大概说一下屋子里哪些地方需要注意,赶忙回铺子车木头。 他也得早点带着东西去修门框。 孙明这一天就追在李长青后面跑了,见他回来,当场升堂,逼问他到底载着竹听眠上哪去了。 “没上哪,”李长青仍然觉得莫名其妙,“就把她带回老屋,然后她就自己上楼了,不搭理我。” “不搭理你?”孙明一个字都不信,“那怎么不见她上别人的车,就上你的车!你没问她刚才和谁说话吗?” “干嘛要问。”李长青搬着木头用眼神示意人站远点。 孙明憋了一肚子话要说,李长青启动车床,以噪音对抗噪音。 孙明无法,只好扯着嗓子问了最后一句话:“那你生日!要请她!来!吗!” 李长青装作没听见。 他已有好多年没过生日,但老妈说今年不一样,无论如何希望能在那一天好好吃顿饭,邀请了孙明和王天,还有其他几家多年来一直帮助李长青的人。 生活开始有了起色,李长青当然知道老妈在开心什么,没道理阻止,老妈和三婶提前两天开始准备菜,时间正式来到本年的九月十二号。 不论谁想起来都颇为感慨,想想三个月前李长青在过什么日子,现在,陈兰终于可以把自己去城里带回来的补习班资料拿出来。 “长青啊,我都听说了,好多人七老八十都重新考大学,而且你是不经常让你三叔给带资料书回来么?试试?” 很久没有在老妈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李长青感恩地接过来,抱了抱老妈说自己会认真考虑。 母子俩没说几句话,陈兰又哽咽起来,最后还是三婶进屋,笑呵呵地打趣,让李长青赶紧去镇口带老太太回来,客人马上就到。 老太太身体向来硬朗,平时也没别的爱好,家里的地没往外承包,种了果树。早几年种田这事儿就是一个老人的爱好,直到家里出事急着凑钱,地承包出去也换不来多少,老太太干脆搞了辆推车,坚持每天去镇口卖水果。 一车水果的重量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家里人轮换着每天把老太太送过去,晚些再接回来。 即便现在已经不太需要老太太继续卖水果挣钱,但她已经有了习惯,每天出去走走对健康也好,所以家里都支持她。 最近,已经有好几次,老太太在饭桌上宣布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很聊得来。 她积极参与生活,并且愉快地尝试新朋友,不忘夸奖李长青,说因为有这个孙子,让她都能活得快乐一些。 三叔年近半百仍爱在老妈面前现眼,乐于和大侄子争宠,“妈,我这几年都在戒烟,已经小有成效,还是省了很多钱的。” 这几年。 亏他好意思说,三婶都听乐了。 张桂香更是直接戳破,“你多抽点,人没了一样省钱。” 李长青咬着菜闷头笑个不停。 老太太作为一家子的精神骨,那是一把火烧了七十多年都不见熄的脾气。 交了朋友,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 李长青想起这个就觉得好笑,答应着乐呵呵地跨出门槛,路上绕去老屋,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邀请才合适,在门口略加踌躇,很快被院里的师傅告知竹听眠早已出去溜达,不晓得去哪。 李长青只好去接老太太和她的水果推车。 * 竹听眠和七旬老太张桂香的友谊始于一场争辩。 张桂香以人格起誓,自己的橘子绝对甜,竹听眠轻信歹话,当场买了半斤,没想到这橘子酸得人神共愤。 人当场就吃吐了。 张桂香震惊不已,立马弯腰打量,夸她不显怀——宁愿觉得人怀孕都不肯相信是橘子的问题。 人怎么能固执成这种样子? 竹听眠和老太太争辩起来,非让她自己尝尝。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声音就此越拉越高。 张桂香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橘子天下最甜,气急了,一口气塞了半个。 酸得差点儿重返青春。 最后还是竹听眠去买来胃药,泡了两杯,张桂香喝得豪情万丈,末了舔舔嘴皮,表示自己还要再喝一杯。 药是能喝着玩儿的? 这老太太真是…… 竹听眠对于亲情的记忆十分浅薄,没什么美好的相处回忆,遑论照顾老人。 她有些好笑的想:所有老人都这样好玩吗?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摒弃感情和人相处,将自己置于一个安全的观察距离,拥有明确的边界,所有既定的规则,都消散在苦口婆心劝一陌生老人药不能喝这件事情上。 再说回交朋友这件事。 两人一个讶异于居然有人一把年纪活得如此叛逆,认为她必然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搭子。一个佩服于对方吃吐了都没有骂娘,而且十分具有辩证精神,笃定此人必然拥有美好品格。 居然惺惺相惜起来。 小安重新回去对接相关事宜,又发生了豪车事件,紧接着就是黄二妹事变,加上竹听眠尚未能有效修复李长青的尊严问题。 竹听眠一时之间也不知去哪里好。 她重新开始在小镇独自晃荡,也因此有机会认识水果老太张桂香。 晚饭前,她会来张桂香一同卖水果,然后接近饭点的时候张桂香就会赶客,竹听眠再独自绕回老屋。 相处的时候,她们偶尔聊天,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看着马路发呆。 张桂香时常会说出一些很搞笑的话,比如坚持自己是个七旬人类,依然风韵犹存。 偶尔又会透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文艺气息。 比如此时,起了阵大风,张桂香的水果小推车开始往坡下面梭。 她摆摊的这个巷口地处马路边的坡头,坡下面是个十来米的死巷,左右两边店铺常年闭门,无人打扰,是个安安静静做无证经营的好地方。 平时推车都会踩刹车,但今天多半是忘了。 总之现在整车苹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坡下滑。 “张桂香,张桂香!”竹听眠提醒,“你车跑了。” 张桂香坐自己的塑料小板凳上,不为所动,“它自由了。” 竹听眠看了她一眼,还是起来试图把车拽住,没想到这车那么重,她只有左手能用力,即便身子后仰,但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前一起梭。 她震惊之余涌出了求知欲:“你每天怎么把车搬过来的?” “你还有心管这个,”张桂香甚至劝她,“放手吧,不然你也自由了。” 竹听眠缓慢滑行着,“不是,你车。” 她必然无法放手,毕竟这样一车水果对于一个七旬老太不是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但现实是她无法拉住车。 加上那位风韵犹存的七旬老太也不够。 竹听眠环首尝试寻找可能帮忙的人,蓦地被一道高大阴影盖住。 有一只手绕过竹听眠的腰把住了车,轻飘飘拦下所有重量。 因为后仰的原因,竹听眠无可避免地撞进一堵硬实温热的胸膛,身后那人被撞得闷哼一声,呼吸喷洒到她头顶,伴随着肥皂清香。 很熟悉的味道了。 竹听眠被圈在推车拉手和李长青之间,姿势很像后背拥抱。 她往左看,是一大堆被抱着的蔬菜,几片葱叶倔强地伸出脑袋和她对视。她往右看,右边是一条肌肉丰盈的手臂,正握住拉手尾巴,上臂难免贴到竹听眠肩膀,传递着一种坚实而不容置疑的力量。 竹听眠看了一眼自己手臂,再看看那条手臂,觉得人和人差距真是很大。 李长青一拳能打死十个竹听眠吧,她想。 还有,身边的手臂没有瞧见任何布料。 “你穿衣服了吗?”竹听眠问。 李长青回答:“……穿了背心。” “成天到处嘚瑟。”竹听眠弯身从李长青手臂下面钻出来,眼睁睁看着他单手把推车拽回来。 推车在他手里变得很老实,全然失去了那种奔向自由的劲头。 李长青把着推车,“奶奶,回家吃饭啦。” 说完,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竹听眠,再次陷入不知该如何开口邀请的困境之中。 张桂香答应得很快,拎好自己的小板凳。 “这你孙子啊?”竹听眠问。 “羡慕吗?”张桂香问。 “你怎么不早说?”竹听眠问。 “你问过?”张桂香问。 那的确是没打听过,竹听眠揉了揉后脑勺,看了眼李长青,“你是真结实啊。” 李长青立马就想起她刚才撞到了哪,贴得太近了,的确是很不适合的姿势,但他过来瞧见这人马上要被推车带着撞墙,也没能顾上别的,只能先停下车。 也是趁着目光接触,干脆问:“你一会有地儿吃饭吗?” 问得有点底气不足,竹听眠当真没能听清,“什么?” “他说让你去家里吃饭!”已然走出几步的张桂香不耐烦地晃着椅子,催促两人,“走啊!” 没有去他家的理由,竹听眠就没动。 张桂香毕竟看人老辣,亲自折返,故意说:“他三叔,你知道吧?” 李长青不明所以,竹听眠点了头。 张桂香开始推销:“他三叔每次喝酒,一定会提我家这小子暗恋人的事儿,你可以听听,很下饭的。” 李长青哪里能想到老太太会突然爆料,当场就急了,“奶奶!” “这么劲爆?”竹听眠看向李长青,“那我要听。” 李长青避开视线,怎么讲话也不知道了。 “走啦。” 他叹了口气,小声催促两位女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微芒 14 进门就看到蛋糕,竹听眠转头看向李长青,越过尚未说明白的所有问题,先声指责:“今天是你的生日?居然都不邀请我。” “我刚去老屋找过你的,”李长青也去看那个蛋糕,不经意地顺口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几岁了呀?”竹听眠不答反问。 “很大了。”李长青胡乱回答,领着人往里走。 这间木工铺子临街那间是一整个操作室,工作区之后是天井小院,院墙抱出幢两层小屋,一楼客厅此时站满了人,围着李长青从老屋搬出来的八仙桌各自忙着,端菜递筷,倾缸分酒。 王天眼尖,瞥见人影之后立马冲过来打招呼,“姐姐!” 孙明不甘落后,愣是挤过来寒暄,“听眠!我就说得请你过来!” “话都让你说了。”李长青笑着挡了他一下,继而指向一个位置,“你坐那吧。” 竹听眠看向他指的地方,“寿星坐哪?” “寿星坐你右边,”李长青说。 竹听眠故作惊讶,“待遇这么好?” 李长青低头笑了笑,对她说:“坐着吧,我去帮忙。”又指指她的右手,“你别去帮别人干什么,待着就行。” 他说完又示意孙明和王天先照顾人,自己绕进厨房。 竹听眠依话坐下,注意到二丫和张婶也到了,隔着半个小院,二丫朝她抿嘴笑了笑,对她用口型说了个“谢谢”。 女孩之间高频的默契尽数体现在相视一笑之间。 场面很热闹,无关商务,更轮不上人际攀扯,只是单纯且明确地为了高兴,高兴菜很好吃,高兴在乎的人还在身边,高兴一切值得高兴的事情。 没人咄咄逼人地逮着竹听眠问东问西,甚至没人太过惊讶她的到场。 太舒服了。 饭程过半,李长青的三叔拿着筷子和老孙唱起歌来,完全没调,就是让人无法讨厌,陈兰在欢笑声中抬着酒杯绕过来,竹听眠立即起身和她碰杯,告诉她:“是我该谢谢您让我有机会购买房子。” “小竹老板,你都让我不会说话了。”陈兰说。 “妈。”李长青站起来陪着老妈。 陈兰又拉着竹听眠嘱咐了几句,告诉她哪些发的食物得少吃,又说千万别怕麻烦,要什么就招呼她家小子。张桂香她马上就要哭,所以立马大声让她快点坐回去多吃菜,命令陈兰不许在这个快乐的日子掉眼泪。 “妈,你自己都在偷抹眼泪。”陈兰说。 张桂香很倔,“胡说八道!” 所有画面和声音都像童话故事一样,竹听眠看得有些恍神。 李长青微微靠过来些,小声告诉她说:“这酒度数很高的,不要喝太快。” 竹听眠仰头喝光一杯,好歹是把那些不合时宜的羡慕与酸涩压下,又告诉李长青:“就要快喝。” “哎哟,海量!”李长青夸赞着给她舀了勺豆腐圆子。 “哎!小竹老板!看我这忙得都没注意,要勺吗?”陈兰才回到座位,立马又站起来。 李长青很快说:“我早就给她拿了。” 陈兰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仍然觉得有必要进行招待,接着问:“这个酸菜饼是我家的特色,小竹老板,你那边夹不到吧,我给你夹!” 李长青又说:“她不爱吃酸的。” 半桌人一起看向李长青。 孙明直接戳了李长青一下,“显着你长嘴了是吧。” 李长青推开他。 “干嘛?”孙明被挤到椅背上。 “我夹菜!”李长青大声说。 “夹菜你推我!” “你挡着了!” 孙明不爽起来,联合王天,对李长青的筷子进行了围堵,让他无获而归。 李长青干脆放弃,笑着扭回头,发现竹听眠在看着他,于是说:“他们太幼稚。” “你不幼稚?”竹听眠问。 “我不幼稚。”李长青说,末了摸摸鼻子,小声说,“我高兴。” “傻乐什么呀?”竹听眠说。 李长青环顾一圈桌上的人,“什么都高兴。” 饭局已经进入闲聊阶段,无论气氛再好,长辈和晚辈同桌吃饭,聊起姻缘问题在所难免,孙明首当其冲,被老孙几句连环问题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王天正咧个大牙傻乐,立马被老爸逮到,让他要是处对象必须告知家里,不然就打断腿。 李长青也没能幸免,三叔倒也没有说得很厉害,只讲自家长青就知道暗恋。 果然开始了,竹听眠好笑地想。 孙明及时发现竹听眠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好奇,本着兄弟就是用来坑的优良传统,他立马答疑解惑。 “我们长青啊,心里装着一个女孩呢!成天念!” 三叔也笑哈哈地说:“是啊,这臭小子,说自己初中认识个漂亮丫头,前些年都没听他说,就最近这几……” 三叔歇了音。 三婶立马抓起半块饼塞去三叔嘴里让他醒醒酒。 李长青才收拾完孙明,却半天没回头看,不知道为什么,约莫是某种第六感,他知道此时竹听眠正在看自己。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希望她可以不要再问。 “李长青,初中记到现在,你这么长情?” 不问就不是竹听眠了,李长青叹气。 “痴情着呢!”孙明大喊,试图把脸贴过来,又很快被李长青推回去。 “没有,不是那样的。”李长青只好转向她。 “不喜欢?”竹听眠又问。 李长青:“……喜欢的。” 竹听眠:“那你蛮长情。” 绕回来了还。 “不是那种喜欢,”李长青其实不太想和竹听眠聊这个话题。 但竹听眠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一定要明白问为什么喜欢,是哪种喜欢,具体怎么发现的喜欢。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 她非要问,李长青居然就真的告诉了她。 怪酒。 他说自己就是没见过那么勇敢的人,而且很温柔,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内核强大的人。她居然敢在校会上对抗不公,反正就是很勇敢。 李长青顿了顿,声音变得很低,“我吧,高中之后没怎么刻意想过她,是这几年,不太好过,所以会想起自己见过一个很勇敢的人,觉得自己也应该勇敢些,偶尔会感觉力气不够,就开始梦见她。” 他抬起已经空了的酒杯喝了一口,“希望她已经过得很好。” 竹听眠偏头瞧他。 小青年不胜酒力,脑袋越说越低,努力回忆时,会不自觉地眨眼睛,睫毛每扇动一次,脸上就多一丝笑意,语气都变得不自觉地甜蜜起来。 “她叫秦晴,”他介绍说,“是个很勇敢的人。” 这实在是超出竹听眠意料的回答。 而且她对此比较有发言权。 她不勇敢,她已经开始了流浪和逃亡。 她明知外面流言如何信口雌黄,但是始终没有正儿八经地对抗过一次,她明明不甘心自己再也无法演奏,不甘心到在每个深夜钻心地疼,却要对每一个关心她的人说自己没事。她愤恨养母收走的专辑版权,自己曾经心血一朝一夕被掠夺,还有她的亲生母亲…… 她要是勇敢,她就不会在这了。 而这样逃避、流浪的自己,居然成为另一个人的精神支柱。 竹听眠和秦晴都在不堪时刻遇到李长青,时隔多年又被当面提起,命运真是很爱做弄人。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不配得到的仰慕。 “她不勇敢,很胆小。”她听见自己说。 抽离思绪,竹听眠发现李长青一直借着酒劲瞪她。 视线相触的瞬间,李长青立刻说秦晴就是很勇敢,生硬地警告竹听眠不许说她坏话,甚至呲了牙。 他维护得不讲理,竹听眠觉得有些好笑,只好跟着附和:“是,我不说了。” 片刻,她若有所思地讲:“李长青,你右脸有颗痣,笑的时候痣会沉进酒窝里,很容易让人记住。” 当年听他告白,竹听眠压根就没听进去几个字,少年人紧张得五官都在用力,那颗痣被压进脸颊又再次弹出的样子很可爱。 她好笑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呢?” 我明明没有变很多。 小醉狗思考得有些慢,反应半天,抬手戳了戳自己右脸,最后放下手臂,表情变得懊恼起来。 “我就没好好看过她的样子,我表白的时候都没敢看她。” 竹听眠声音很轻,“是么。” “不过,”李长青突然专注地盯着竹听眠,“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眼熟,而且吧,你的声音很像她,我就总想着多瞧瞧你呢。” 竹听眠手指因这句话猛地蜷了一下,心口也随之一紧。 “但我没问,你知道吧?”李长青说,“我自己都记不大清,拿去问你,就特别不尊重人,怕你把我当流氓。” 竹听眠愣了下,随即无声笑开。 “我是真不记得啊……”李长青叹气道,“我当年都没她高,哪里敢看她。” 又小声嘟囔,“而且她突然就走了,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她,倒是和她同学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打多少次都打不通,真的是。” 李长青开始碎碎念。 “看都不敢看,就敢喜欢人家。”竹听眠指指点点。 “你别管,”李长青说,说完还是瞪人,“也别笑。” “不过,你不记得人怎么确定喜欢她的?”竹听眠还是觉得好奇。 “你一看就没喜欢过人,”李长青居然嘚瑟起来,又颇有心得地说,“她只要出现,我立马就能知道是她,我闭着眼都能知道谁是她。” “我有雷达。”他补充。 这人喝了酒以后毫无防御,年龄立马倒退十多岁,偏偏还骄傲起来,浑然一副自得自满的样子。 问题是,人就在他对面。 可见年久失修,雷达已经失效。 竹听眠和他面对着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李长青被她笑到困惑,但又被她的笑容感染,即便没有理解全部意义,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笑了会,他突然问:“不过,我大概是醉了吧,还是很想问,你是她吗?” “我不是。”竹听眠说。 李长青撇了撇嘴,很慢地点头,“我想也是。” 竹听眠看了他一会,还是说:“你很帅气,也很有特点,秦晴要是再见到你,一定能认出你,所以你要多笑笑。” 我已经认出你。 李长青眼睛眯起,试图保持严肃,但飘忽的目光已经开始暴露醉意,他想了会,很谨慎地问:“我帅气的哦?英俊吧?” 饭桌上还是很热闹,孙明和王天兴奋地划拳,喊声却高不过搂肩放声唱歌的三叔和老孙。张婶拉着二丫,正同三婶和陈兰一起规划闺女出嫁之后要怎么过日子。张桂香抱着自己的小酒壶认真听儿子唱歌,偶尔也会对二丫指点一下。 没人注意到这一隅有人在眼巴巴地等待回答。 竹听眠左手撑着脸,用受伤的右手轻轻点了点李长青的眉心,李长青注视着那根指头,看得对眼。 “李长青,你太搞笑了。”竹听眠说。 李长青也觉得自己很搞笑。 这是他第二天醒过来之后认定的事儿。 “我表白的时候都不敢看她。” “我总想多去瞧瞧你呢。” “你别管。” “你是她吗?” “我帅气的哦?” “英俊吧?” 嘶…… 可恨那些记忆不能随着醉意散去,所以李长青面对竹听眠又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可是门框还得修。 李长青有心赶工,老屋里负责翻新的几个师傅到点了和他告别离开。 平常这个点竹听眠还在外面溜达,就今天回来得很早,和光膀子的李长青打了个照面。 “你是真不喜欢穿衣服啊。”竹听眠说。 李长青:“……” “一会天黑了,明天再来吧。”竹听眠看了他一眼,迈腿准备进屋。 也是被看这一眼。 李长青在迅速把衣服穿好和转身继续工作之间,开辟了第三条道路。 “看什么看。” 他故意板起脸,摆出难以接近的样子,以此和酒后那个傻子划清界限。 为了虚张声势,他甚至很用力地把工具放下。 竹听眠轻笑出声。 这种质量优秀的帅气年轻男性,不看才是不正常。既然他诚心相邀,竹听眠自然不好拂人心意,只好顺水推舟。 于是她转身,站定,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好好地看了个遍。最后视线停在他胸前,足足看了三四个呼吸。 视线太过滚烫,烫得两个小点点逐渐明显起来。 然后,竹听眠低头看看自己,又重新看向李长青,目光里多了些虔诚与羡慕。 她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听见了。 当晚,李长青进院子时还撞了门,动静有如蛮牛闯山,陈兰在厨房里被吓一跳,连忙探出头问儿子怎么了。 “妈,我没事。”他赶紧停下脚步,再三安慰老妈真的没事儿。 和老妈说了几句话,李长青悻悻地揉着头发上楼,觉得竹听眠真的是很过分。 怎么能耍流氓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微芒 竹听眠和李长青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 起因是因为老屋翻新。 竹听眠找来的都是本地老手,效率很高。 李长青有心参与,却被小安告知现在已经进行到了选择软装材料以及家具的进度。 已然没有他的插手余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进度也热火朝天地往前赶,李长青没机会拿出自己画的那些小家具,只能对小安说恭喜,再客气几句问问最近怎么都不见她。 小安回答说在忙眠姐的事情,她过两天就会来接眠姐走。 李长青呆住。 哪种走法。 还回来么? 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在意? 这些都是需要琢磨的问题,并且一时半会得不出答案。 李长青试图编撰个理由出来,好让自己去问问竹听眠,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正蹲坐在梯子上等待装饰条和粘合剂彻底变得此生不再分离。 “长青,吃饺子呀?”辛大嫂在院里的篷布下朝他招手,“白菜猪肉!” 李长青立马就饿了,从梯子上跃下几步蹦着过去,塞两个饺子解馋没再多吃,并且拿出老妈给自己准备的一大盒卤鸡腿开始分发。 辛大嫂的饺子不能多吃,陈兰现在每天能有时间在家给儿子做饭盒。对于这两件事,李长青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 老妈最近在家里做手工编织,马上到秋季旅游小高峰,游客都喜欢买一些本地的手工物件,陈兰手很巧,什么都能织,也算一项收入。最重要的一点,如今李长青终于赔清款项,虽然一样会照顾那九个家,但好歹金钱方面可以攒一攒,不用再尽数往外拿。 做木工到处接活,每个月也有好几大千,足够家里开支。老妈近些年在酒店做保洁,身体劳损得厉害,现在经济压力没那么重,李长青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老妈来回奔波。 起初还没能劝住人,到了还是老太太出面,很是威严地命令儿媳妇必须在家里陪着,陈兰这才答应,却也闲不住,每天变着法地给李长青做吃的,让他带来老屋给师傅们。 至于辛大嫂的事儿。 老辛头是出名的水管工,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品都口碑良好,是个朴素的大叔,屋里有个八岁的自闭症儿子。老辛头从没放弃小辛,能力之内配合治疗,夫妻俩努力多年,至少在挣钱这件事上从不敢懈怠,半年前辛大嫂在城里工地摔伤了腿,修养了小半年,这会不太好找工作,干脆跟着老辛头来一起打打下手。 李长青晓得的,他们最近经常吃猪肉,是因为孙叔让孙明没事儿就往辛叔家送猪肉。 小镇就是这样,一切都在人情往来之中,不说也能明白,所以在场的师傅们连同李长青都没有多吃。 尝个味,夸赞一下手艺,十分流程化。 竹听眠从楼上下来时,几人刚吃完饭。 李长青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首先想到了三个问题。 看着人已经洗漱过,那么楼上的卫生间修缮情况应该还不错。不过,楼下这么敲敲打打,她居然真的能睡得着。 最后是心虚。 因为视线交汇的时刻,李长青叼着鸡腿骨。 最后一只鸡腿的骨头。 竹听眠非常亲切友善地同在场所有人打招呼,唯独到李长青这里变换了态度。 “李长青,鸡腿一点都没给我留,你好狠的心。” 罪名已然成立,李长青懒得狡辩,直接问:“要吃什么?” 竹听眠经过短暂且苦恼的思索,郑重回答:“豌杂面。” 李长青立马问:“不要豌杂,多加榨菜葱花对吧?” “你都知道还要问?” 李长青:“……” 那你只有这个回答还不是每次都要想半天。 他顺手把垃圾拎出去,走时听辛大嫂笑呵呵地说:“小竹老板和你很熟悉。” 李长青压下笑容,匆匆回答:“不熟呢。” 返程遇到摊子上卖相优秀的无花果,李长青顺手买了一篮,还被摊子老板打趣:“长青啊,又来给小竹老板跑腿买饭啊。” 李长青说不是特地,顺路的事儿。 摊子老板可精,“你这路顺的,顺出十里地了都,就惦记小竹老板呢吧。” “没有的事儿,”李长青板起脸,催他赶紧给自己称重。 拐进记月巷口,李长青从老屋门前的玻璃瞧见自己,他发现自己在笑,赶紧整理表情,一墙之隔,他听到竹听眠说话 “走吧,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语调和语言都有些冷。 院里,老辛头拉着辛大嫂低声解释原因:“不多要钱的,小竹老板,我家这口子就是过来给我送饭。” 李长青默声走近,瞧见竹听眠脸上是鲜少能看见的严肃表情。 “送饭可以,在这里陪着也可以,但是她不是雇员,不能插手工作,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不然就别干了。”她说。 老辛头和辛大嫂连连点头,没有再争辩。 竹听眠便不再多说,朝李长青伸出手示意他把面条拿给自己,不出意外地,看见李长青神色不明地杵在那,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上楼去。”竹听眠说。 其他师傅已经散开各自干活,辛大嫂看了老辛头一眼,安静地提着饭菜篮子离开。 李长青跟着竹听眠上楼,这才发现她把二楼南边那排房子打通,安排成自己的居室,甚至布置出一间漂亮的会客室,靠窗那面墙边支了张l形的桌子。 竹听眠已经绕去桌子后边坐下,同时收拾开面前的几本书,做好了吃饭的准备。 李长青安静地把面放下。 竹听眠抬眼看他,“有话说话,没话就出去。” 李长青同她对视两秒,直接说:“辛叔就是想帮着快做点活。” “嗯。”竹听眠开始解开塑料袋,拿出筷子。 李长青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想把事情做规矩些。” “你又知道了。”竹听眠掀着外带盒盖,右手使不上力,左手也发挥不好,以至于这么低着头时,脑门顶瞧着像是在冒气。 李长青赶紧从她手里把那碗面抢救出来,打开盖子,抽纸巾抹了圈边缘,又重新还给她。 顺带着缓声说:“辛大嫂他们家不一样,他们没恶意的,你也,不至于说那么严重吧。” 没想到竹听眠直接把筷子放下,“这么好为人师啊?” 突然被架到没能预料的高度,李长青眨了眨眼,“我不是要教你。” “也没少教,”竹听眠问,“合作合同白纸黑字,说明白了要雇谁,今天这家带老婆来,明天就能有别人带老婆来,这是工地,非雇员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李长青看着她。 竹听眠干脆靠到椅子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带人来,多了一个人帮忙,我要不要多付钱?付了,别人会怎么想呢?不付,我就要变成占便宜的人。” 李长青低声讲:“话是这么说。” 竹听眠伸出根指头戳戳面前的桌子,“我不是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不记回报帮助的人,他们可怜,没地方去,我就应该让他们有事做吗?李长青,世界上可怜的人很多,我凭什么要负责?” 李长青本也不想劝说什么,一是没有立场,二是竹听眠考虑得的确没错。 可真听到她这么冷硬地说出口,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可能你之前的工作生活不是这样,但小镇里互相帮衬不是因为可怜谁,就是因为……我帮你,你帮我,日子就能过下去,以后你的生意总是要在这做的。” 他是真心希望竹听眠在秋芒镇的生意可以顺顺利利。 竹听眠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偏头看向窗外,热浪泼在瓦上,翻滚着模糊视线。 “我很奇怪,印象里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强加论断的人,怎么总是评论我?”她缓缓转头看过来。 李长青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说我没吃过苦,觉得我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是因为之前的工作生活,你觉得我在俯视你们,因为我生活优渥尊贵。”竹听眠说,“我问你,我人生地不熟,今天所有人觉得我礼貌,明天就能有人因为我好说话而欺负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办呢?我先说明自己底线有问题吗?” 没问题。 但你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呢? 李长青没吭声。 他明显察觉这才是竹听眠真正动怒的样子,立马在身边竖起一道墙,目光乃至呼吸都带着距离感。 竹听眠没有放任他沉默,“我在自视清高,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李长青想否认。 竹听眠才瞧出他想要摇头,立刻说:“别撒谎。” “是,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李长青果然就不再撒谎,先承认,又解释,“主要是你付的款,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 “你真说啊?”竹听眠打断他,又讲,“你也挺记仇啊。” 李长青:“……” 没人提买房子的事儿啊,你自己提的。 武断了。 李长青以为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撒谎,这才知道了厉害,抿了抿嘴,没有重复,但也没有收回。 可沉默也能刺人。 “你才几岁李长青?怎么那么喜欢教我?”竹听眠收握了一下左手,开始荒谬地挖苦,“工作工作,我已经没工作了。你那么好心,你给我找份工作吧,要不然你干脆娶我养我好了。” 李长青很抵触听她说年纪,于是问:“为什么要提年纪?” 竹听眠气笑了,“你说呢?” 对峙无声展开,气氛并不融洽。 “已经二十四了。”李长青突然说。 竹听眠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可以。”李长青又说。 竹听眠一言不发,就看着他要干什么。 “我说我二十四了,”李长青总结给她听,“如果你工作或生活需要我帮助,我会尽我所能。” “但是,”他一本正经地警告,“别再总开这种玩笑,什么娶不娶的。” 他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呈阶梯式下降。 并未影响整体效果。 竹听眠相当震惊。 什么“你给我找工作”或者“你养我”这种话,真的特别幼稚。 竹听眠本不至于和这么一个弟弟讲这些,但那些随意断定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是让人听得火大。 本来在认真生气,结果所有被李长青这句毫无预兆的警告扑灭。 这是在干嘛? 紧绷的情绪被掐断,竹听眠找不到合适的节奏继续吵下去,也努力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你,”她无法严肃,只好强硬一点,“滚出去。” 她居然还笑出了声。 李长青感到被轻视,固执地重申:“我没有在开玩笑。” 竹听眠催他:“快走。” 李长青当然也有脾气,他凶狠且愤怒地留下无花果,迅速转身出门。 * 老屋门框刷了桐油,要干两天,之后再上漆。 李长青短暂失去了去老屋的理由。 他尝试过陪奶奶卖水果,心不在焉地蹲在那,始终往一个方向瞧。 张桂香简直没眼看,直言:“记月巷02号,不知道路?” 李长青迅速收回视线,小声说:“不是看那边。” 张桂香懒得付出慈爱,让他快点离开。 他重新回到铺子,还是决定要按照草稿把自己设计好的、适合老屋的小家具给打出来。 孙明屁股着火一样冲进来时,李长青正在刨木头。 “长青长青!长青啊!”孙明疯了一样,大喊自己在网上搜竹听眠几个字,居然真的搜出结果。 “她是一个钢琴家,得了好多奖!” 李长青停下手里的活,接过手机来瞧。 关于这个人的词条都是一个个光鲜瞩目的奖项,照片那一栏排列着她穿着漂亮裙子弹琴的模样。 除了荣誉,还有其它内容。 孙明喋喋不休:“我就手闲搜一下,没想到她真的很厉害!哇长青,这不是缘分嘛!你心心念念那漂亮姑娘不是也弹琴?说起来,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就什么都找不到……” 李长青没听进去几句,手指慢慢往下滑,看到了更多。 作为竹听眠的助理,小安代表她接受采访,表示竹女士目前正在修养身体,状况良好,具体伤情如何,大家可以等待保险公司的后续公示,并宣布竹女士参与的所有慈善项目并不会中断。 资助学生,特殊病基金,城市流浪猫狗,还有北极熊关爱项目,范围很大,甚至每个月都会往企鹅基金会寄送一件小毛衣。 以上种种,并不像她本人所言的那样不爱做慈善。 李长青坐下来好好看,可再往后,标题变得刺眼起来。 天才钢琴家右手受伤,竹家对外宣布从此和这个养女断绝关系。此前,她的养母数次对外说竹听眠在男女关系上很让家人困扰。采访文稿里附带着竹听眠的养母和养兄的照片,男人就是彼时带着豪车保镖来堵人的那个竹某。 李长青反复看这条通稿,眉头紧皱。 竹听眠如何处理男女关系是个人因素,但就这一条通稿来说,养母绝对不是出于关心,养兄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么在乎。 关心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站在太阳下面弯身同自己说话,又怎么会向外说明知对她不利的话,现代社会,谈对象怎么就要被说得这么难听呢? 而且竹听眠说了,她现在没对象。 这个养母在胡说八道。 传播这些话,只字不提竹听眠可能有多难受。 李长青难以想象对于钢琴家来说右手受伤是什么感觉,灭顶之灾吧,灾难,谋杀。 这些念头让他感到窒息,他把手机还给孙明,二话不说冲出铺子。 半道遇见买菜的辛大嫂。 “小竹老板真的很好,她前天饭点的时候突然到我家来,和我家小子很耐心地说了好久的话,又和我们一起吃饭,最后居然问我愿不愿意在民宿开始营业之后来管理厨房。” 先是孙明抬着手机过来,又遇到辛大嫂说这些话。 李长青开始怀疑老天是故意让他内疚到底。 他为自己说出口的偏见感到无地自容,并且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球了。 这种情况道歉有用吗?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但要是上去就说自己了解过她的历史,竹听眠会怎么想呢?会让他滚吧。 滚就滚吧,被轰出来也是应该的。 李长青坚定地去到老屋,正逢师傅们到点下工,老辛头疑惑他为什么这个点过来。 “我来找竹……小竹老板。”李长青说。 “你找小竹老板?”老辛头说,“她昨天已经走了呀,她助理,就那个小姑娘开车来接的她。” 李长青语塞。 “她没告诉你?”老辛头很惊讶。 李长青肩膀都塌了,“没有说呢。” “为什么?”老辛头问。 还能为什么,气我了呗,李长青心想。 他在老屋待到太阳落山,逛来看去,心中很是怅然。 他发现自己甚至都没有竹听眠的联系方式,唯一有可能说得上话的是小安。 可是说什么呢? 李长青变得不会打字,几次组织语言失败,只好改为发送语音消息。 “小安,我刚刚知道你们离开的消息,我之前和竹听……和小竹老板闹得有些不愉快,想说句道歉李长青你简直有病。” 李长青骂完自己,取消发送。 得是多有毛病才会找小安去找竹听眠传达歉意。 他重新构思。 “小安你好,我是李长青,我得知你们已经离开,以后如果你们要回来看看民宿,我可以……人也不需要你。” 依然没能藏住情绪。 这次李长青都懒得骂自己,熟练地取消发送。 无论如何讲话都显得词不达意,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开始对着二楼自言自语。 “去哪了。” “在这呢。”话音带笑,很轻,却清晰。 李长青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下的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身,竹听眠居然站在那里,偏头笑了一下。 李长青怀疑自己看错,先转头四处看,寻求真实参照,得到真实回馈后才怔怔地问:“你没走啊?” 说完又莫名地笑起来。 竹听眠也在笑,没回答问题,只说:“走不了,有人舍不得。” 暮色浮动,无声颁布星夜降临,一切都变得很有默契,像是如此一个时刻,必得出现点什么很新鲜的事儿。 李长青明知天光不明,明知自己的表情不可能被看清,但还是眼神一躲,下意识否认:“不是啊。” 竹听眠笑意更深,非要故意问:“你舍得啊?” 李长青深深呼吸,无处可躲,只好点头,已经没有胆量字句清晰,因为不熟练当面说真心话,所以声音很小。 他说:“舍不得。” 李长青希望竹听眠不要追问“为什么”,因为他自己都定义不了这个仓促涌出的情绪。 好消息,竹听眠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没有非要追问原因。 坏消息。 竹听眠问:“李长青,有多舍不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微芒 李长青揉着脸偏开头:“民宿都没开业,你肯定得留下来看看吧。” “谁说这个了?”竹听眠说。 李长青望着她,稍加揣测,发现她的笑容里看起来没有记仇的成分。 一肚子话变成安心,他没忍住先问:“你去哪了?” “嗯?”竹听眠偏头瞧他,“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先回避一下?” 看来刚才没少偷听呢。 李长青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实在无法掩饰话题,只好如实说:“我是想来找你道歉。” “道吧。”竹听眠笑吟吟地抱着手。 李长青发现异常,竹听眠右手不再被纱布包裹。 注意到他的视线,竹听眠低头,张开右手,手心手背的伤口覆盖着硅胶贴,虽然瞧不见伤口,但由于恢复造成了皮肤拉扯,围绕着那块硅胶贴,手心炸开一条条皱褶。 她稍微动了动手指,说:“不用再裹着纱布啦,但是要带压力手套,哇,感觉会裹得血液流通不畅,说不定会影响睡眠,而且每天还要定时做复健操,真的是很头疼。” 说话的内容逐渐变为抱怨,烦恼意味浓重。 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可以这样说话的关系。 李长青开始心烦夏蝉没头没脑地乱叫,吵得他不晓得该怎么回应比较合适。 他发现自己喜欢听她抱怨,但也记得他和这个人的上一次对话结束得并不愉快。 可是此刻看见她的手,李长青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在疼,以至于搅乱心神,打散了道歉的话。 你是弹钢琴的,手伤成这样,还能恢复吗? 你伤心吗?难过吗? 我说错了话,你有生气吗?还在生气吗? 我现在可以说抱歉吗? 他说不出话,变成一个听力尚存的人类标本,她讲多少,他就听多少。 竹听眠说累了,干脆盯着李长青,“长青啊,已经给你铺了很多台阶,怎么不下来呢?快点说对不起,然后我会讲没关系。” 她干脆利落地抛出调侃,李长青立刻真诚地对她道歉,又说:“我不该随便乱讲,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把自己说到垂下脑袋,“对不起。” 很多时候,语言在心意面前显得分量不足,李长青习惯于付诸行动。 他从自己挎包里拿出样东西,捧到竹听眠面前。 李长青记得,竹听眠曾经对这只木雕小狗很感兴趣,先前他热着脑袋想要冲过来道歉,也不知道给什么好,只好匆忙之间顺手捞上这样东西。 竹听眠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反而想起曾经去某个流浪犬基地时,曾经同一位犬类行为分析师交流过,他说狗狗做错事之后会有很明显的道歉行为。 “首先会低头,不敢直视眼睛,说明它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 竹听眠回忆着看了李长青一眼。 “然后他会原地打转,思索该怎么办才好,想要引起注意。” 竹听眠又看了李长青一眼。 “之后会叼过自己最喜欢玩具,用自己的方式向你道歉。” 竹听眠看向李长青手里的木雕小狗。 李长青被她这一眼又一眼地瞧得心里没底,只好把手又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吧。” 竹听眠接过来,脑中响起那位分析师的最后一句话:“还会寸步不离。” 她开始实验,眼睛盯着李长青,手里拿着他刚送的木雕小狗,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李长青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几步。 太可爱。 这无疑很有趣,竹听眠没有掩饰笑意,愉悦之余居然生出感慨,因为想不起来上一次自己开心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事,或是因为什么人。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就在此时此刻,她遇见一个让她很快乐的人,神奇又珍贵,很有质感的人,一只晒过太阳的小狗。 像是命运终于施恩给予反馈。 她快乐极了。 李长青尚有自知之明,知道一个木雕不至于让她乐成这样,但也不受控制地跟她一起笑出声,“怎么了呀?” “想知道啊?”竹听眠问他。 李长青点点头。 于是竹听眠就模仿着那位犬类分析师的语气把话说了一遍。 李长青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问:“所以你在看小狗道歉呢?” “是的,”竹听眠举着手中的木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加以肯定,“表现极佳。” 李长青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介意她的愉悦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有说过吗?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李长青瞧着瞧着,觉得自己真的长出尾巴,生怕她看不见,正在拼命摇动。 “你喜欢就好。”李长青说,又觉得这话有歧义,立马指了指她手里的木雕小狗。 他仍在进行道歉的流程。 “我已经原谅你,”竹听眠谨遵程序,接着问,“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点,“李长青说,“网上看到的。” “我那些专辑版权都没咯,我现在没有收入,是无业游□□听眠故意走近几步,果然看见李长青眉头紧皱。 “以后你的这个民宿,我们全家都会努力帮你。”李长青当即表态。 “心疼我没收入吗?”竹听眠问。 李长青不回答,又看了一眼她的手。 “可是我刚拿到了巨额保险。”竹听眠毫无预兆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会……嗯?”李长青正处于全自动安慰状态,满脑子只想让她安心一些,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时,话也就被咽了回去。 “所以我还是比你有钱,”竹听眠扬着下巴发号施令,“你也不要继续内疚。” 居然光明正大地炫耀起来。 李长青笑起来,“财不外露啊。” “你是外吗?”竹听眠看着他。 她说得太自然。 李长青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握了一下,却消解不了那些扑面而来的困惑和柔软,也无从揣测,以至于回答不了。 简称:呆住。 “长青啊。”竹听眠低声喊他。 “嗯?”李长青喉结滚动,发出一个意义模糊的单音。 “我们一起搬行李吧,”竹听眠提议,“拉车的师傅只负责把东西卸在箱子口,我不好耽误他们回家吃饭,还好进来看到了你。” 又是这种话,这种容易让人多想的话,李长青感觉大脑变得钝钝的,把话回味一遍,这才注意到重点。 行李? 他立刻走出院子,果然看见巷子口那堆箱子,大大小小,几乎遮住整个巷口。 不像行李,像是搬家。 “这么多东西啊?” 李长青在心里继续问,又在心里自己答。 这得留多久啊? 会很久吧。 竹听眠如同个局外人一样,探头探脑地看,全然一副凑热闹的模样。 甚至开始感慨:“哦哟,谁家的行李呀。” 李长青转头看她。 她又笑着对李长青说:“原来是我的行李呀。” “收拾着累吧?”李长青问她。 “还有些没寄过来呢,”竹听眠已经开始安排后续,“等到了,还得你开车带我去拉。” 去肯定是会去的,但李长青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语言权,“我……” “我晚饭还没吃,今晚又得收拾,都不知道几点才能睡觉。”竹听眠扯着他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她扯拽人时用的右手。 李长青哪能让她用力,只希望这个人别再添新伤才好,所以他只能立马就跟着出去。 所有东西全都安顿去竹听眠二楼那间屋子里,李长青发现每个纸箱上都用马克笔写好分类,衣服或是书籍,杂物或是装饰。 关于竹听眠的一切被整理好,出现在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李长青稍微出神,又很快打起精神把箱子顺去墙边,这样就不会影响她行动。 他确认一遍没有疏漏,又出去给竹听眠买面,看她吃完之后已是九点多,很晚了。 “那我先回家,明天会过来继续弄门框。”李长青向她道别。 “等等,”竹听眠在一个纸箱里翻找,声音因为弯腰而有些模糊,“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都讲了不用送我东西。”李长青人已经走到门口,虽然这么说,但已经立刻折返。 “要送的。”竹听眠很坚持,又招招手,说自己搬不动,指指箱子里,示意李长青自己来抬。 牛皮纸包着一个长方体,按一下,还能压到里面裹着一层泡沫,包装得很结实。 很重,李长青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变得沉甸甸,他问:“什么啊?” 竹听眠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低头微笑。 连声音都变得很轻很轻。 她说:“这是我无论如何都要送给你的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竹听眠一想到礼物的内容就差点忍不住笑,却不知这幅样子在李长青的眼底是另一种解释。 李长青为她这种罕见的柔软表情而心跳,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没打招呼的前提下悄悄发生。 直觉告诉他,这份礼物一定很不一样。 李长青莫名紧张,立刻保证:“我会喜欢的。” 果然,竹听眠就笑起来,也变得自信,“那就好!” 李长青怀抱礼物回家,路上时不时低头看一眼。 拆开前,他先研究了一下包装,决定尽量不损坏那层牛皮纸。 终于,礼物露出真面目。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还有张纸条。 【猜不出你是文科还是理科,所以竹听眠给你买了全套。】 李长青盯着纸条看,忽而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又怕老妈听到,所以只好捂住嘴巴。 他拿着那张纸条后仰倒去床上,伸手弹了一下那张纸,“你真是。” 李长青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又从床上弹起来,取出日记本,扯了段纸胶带把它贴在最新一页,并且在下面附文一句。 [这就是竹听眠写的,你看她是不是真的很无聊,但也很有趣,或许以后和她能时常见面。] 入睡前,李长青给三叔发消息,询问之前小老叔帮他打听过的补习班,还有学籍问题。 这是起了重新念书的想法,三叔激动不已,立刻回电,但因为李长青迅速入睡没能接到,导致三叔误会他是三分钟热度,并且翌日清早带着三婶冲上门来把人教育一遍。 李长青笑着听完,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念书,最后甚至好心情地哄着三叔多吃点,就此乐呵呵地出门去。 话是这么说。 “这臭小子全吃完了我还让我吃呢,”李慎看着面前几个光溜溜的碗盘,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严肃教育的时候,小兔崽子手没停过,煎饺烙饼全吃了,“不是,他这一大早上哪去?” 陈兰靠在门边织着顶婴儿帽,笑呵呵地说:“帮忙去。” 刘霞面带忧色,“不是说好了,那九家人以后不用每天上门照顾了吗?” 作为三婶,刘霞对李长青十分记挂,本就心疼他奔波多年,如今眼瞅着日子好过些,听见孩子又要出门帮忙,难免心中难受。 陈兰让她宽心,“是小竹老板搬到小镇了,他去搭把手。” “小竹老板?”李慎有些惊讶,但立马点头说,“那长青是要去帮帮忙的。” 说完还觉得不够,转头和媳妇商量:“咱们下午点也带着东西过去看看。” “成啊。”刘霞很赞同。 陈兰笑着说:“能帮得上忙就好,就怕小竹老板不愿开口,要没她,咱家现在还不定是什么样呢。” “你啊,放宽心吧,都好起来啦。”刘霞搂了搂陈兰,又揉揉她的肩膀。 李慎看她们妯娌抱在一起,自己也慨然,奈何无人可以拥抱,只好装作很忙的样子抬起碗喝了口空气,想起大侄子早已对桌上早点进行过风卷残云式的袭击,只好搁下碗,嘀咕句“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这两天比较烦恼。 一是因为老屋这边可以参与的活计太少,大家分工有序,有小竹老板正儿八经地严肃表态在前,哪个师傅都不肯让李长青再插手帮忙。至于竹听眠那些行李,她自己整理了好几天,事关她的私人物品,李长青更没办法插手。 这些都是小事儿。 比较严重的一个问题是:李长青至今没有竹听眠的联系方式。 居然连电话都没有。 考虑到网上那些流言,所以李长青能够理解竹听眠不愿意用手机这个行为,但彼此没有联系方式终究不方便沟通。 至于李长青有什么急需和竹听眠通过手机沟通的东西。 他当真仔细思考过。 结论是什么都没有。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知道竹听眠的电话,再不济,微信也行啊。 不太有立场问,也不知道竹听眠是否已经重新开始使用电话。 怀着诸多疑问,李长青心事忡忡地趴在门框边细化颜色,余光瞥见人从院外进来,正在打电话。 还是视频电话。 对面是个男的。 李长青持续视线追随。 “死丫头,你怎么不等头七再联系我?”那个男人说。 “你后面那个光膀子小帅哥有点性感哦。”那个男人又说。 光,光膀子…… 李长青迅速检查,确认自己就是那个“小帅哥”。 “李长青,”竹听眠的声音已然响起。 他望过去,观其表情大概是想说“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之类的话。 可她抿了抿嘴,最后只说:“算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李长青嘀咕:“都说过了漆掉衣服上不好洗。” 竹听眠已经开始上楼,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语气熟稔。 李长青无意竖耳朵听,但偏偏听清了一段对话。 “非得待那镇子里,别告诉我是被小帅哥勾引。” “有他的原因,”竹听眠说,“人没勾引我。” 李长青忽然就听不清其它的声音,耳鸣起来。 她什么意思? 第一句话什么意思,第二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原因? 没勾\引有错吗? 可以勾\引吗? 怎么勾\引啊? 勾…… 她这样真的很影响人工作。 辛叔出声提醒,李长青堪堪回神。 辛叔关心他是否身体不舒服,也有些困惑。 因为李长青一直在用锤子拧螺丝。【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20 第17章 微芒他本能地用衣服挡住小腹。…… 竹听眠专注于和手机里的孟春恩讲话。 对方的注意力被李长青而短暂地吸引片刻,很快又开始口诛大业,指责她装死不联系人,出了大事不联系人,甚至跑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地方躲起来,竹家过分成这种样子,她居然宁愿独自开团,都不联系人! 好险就要到声泪俱下的地步,竹听眠指出错漏:“秋芒镇没有那么落后,如果我没记错,你马上有个文化交流会就是在这里,主办方,注意下你的言辞。” 孟春恩抿抿嘴,权当撤回语言,但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竹听眠点头如捣蒜,接纳每一个来自好友的责备。 也许是看她认错态度良好,孟春恩终于网开一面,“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毕竟竹辞忧真没干人事儿,你都不知道,我听他居然要逼你嫁给他,就很想拿把剪刀把他的鸟绞烂。” 竹听眠被他逗笑,很快听到孟春恩那边一个严肃的男声冷冷地喊了孟春恩的名字,警告的作用立竿见影,孟春恩立马变得小声,用口型对竹听眠说:“我又不会真的犯法,他就是紧张过度” “孟春恩。”提醒的声音再次出现。 “好啦好啦,我又没有在讲你,迟文你真的很敏感。” 孟春恩和他的爱人迟文曾经是师兄弟的关系,传承木雕,已是被官方认定的非遗技艺传人,两人热爱木雕,并且近些年致力于宣扬木雕技艺以及保护古建筑雕刻,时常办文化交流会。 在得知竹听眠居然就在他们下一个交流会选址地点之后,孟春恩立马联系她,数落到尽兴,好歹还记挂着正事儿。 “你知道为什么要办这个文化会吗?” 竹听眠摇头:“我哪有必要知道这个。” 孟春恩瞪她,“你已经是当地个体小老板啦,老镇发展和你荣辱一体,你怎么能这么冰冷不过问呢?竹听眠,你要有点集体意识好不好。” 多年好友,竹听眠十分懂得他这个欲扬先抑的铺垫语气。 她干脆问:“说吧,什么事儿?” “小事儿,”孟春恩说,“我和老迟一直有在订购秋芒镇的一种沉木雕,就得是你们那的老河捞出来的木头,然后在那雕。” 一句不明所谓的语言。 竹听眠:“我知道突然消失让你很生气,但应该不至于需要下河去捞木头赔罪吧?” “那不用,我不要木头,”孟春恩说,“我想去找一下雕刻的人,她那个手法比较奇特,我和老迟研究不明白。” “听你这意思,你不有人的联系方式吗?”竹听眠问。 孟春恩立马拔高声音,将之前不愉快的经历娓娓道来。 在他的描述里,秋芒镇木作传承已久,早几十年,这地界还是个村子的时候,就靠木作活着。后来工业发展起来,手工传承被打击,虽然秋芒镇运出去的沉水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但是能雕出那个风格的人越来越少,孟春恩和迟文苦寻多年,终于到了结婚的时候。 “你们在国外领证结婚这事儿和秋芒镇有什么关系。”竹听眠打断他,并且怀疑这人只是借机嘚瑟。 “哎!”孟春恩控诉,“你怎么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 他说就是因为结婚,收到的礼物里有一座镂空雕,一眼秋芒镇出品,为此火速联系送礼人,曲曲折折拿到对方电话,“结果呢!那个姐姐表示出工时间不确定,基本上我打十个电话,她能同意卖我一件作品,并且不准我定主题。” “女性匠人吗?”竹听眠说,“听起来很有个性。” “那可太有个性了!”孟春恩立马大声说,“她做家具营销的!说自己没空闲出作品,要做生意!” 竹听眠被艺术家的怒吼震得迅速捂住耳朵,“人家为了吃饭也没什么不对吧。” 毕竟卖艺术品不是个稳定又长期的事情,名声没到那个地步,一般的人都不会往养家糊口上想,全当偏财。 “可是早就定好要做一个金漆镂雕,前几天联系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出货,终于松了口,给了个很离谱的价格。”孟春恩苦恼起来。 “什么价格让你孟大少爷都觉得离谱?”竹听眠好奇。 孟春恩说了个八位数,讲:“虽然之前的价格也不便宜,但这次简直是漫天要价,不太正常。” 又说:“你一个破弹琴的不知道我们做手工的。” 竹听眠:“……”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完全脱口,竹听眠感到脖子一紧,往后跌了几步,脚底下那些黄色的树叶都被蹬到了空气里,在她眼前缓缓坠落。 祖佳琪揽住她脖子,趴在她肩头哭,骂她:“你怎么老自说自话啊,我真不想让你帮我,谁要你的破礼物啊……” 她的眼泪全掉在竹听眠衣领上,竹听眠听见她哽咽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是我老瞎揣测,其实你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开她,从手里拎的帆布袋里掏出一沓纸币拍在她胸口,竹听眠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块钱。 “你这样,我爸妈也这样,你去我家以后,我妈把我揍了一顿,非拿了钱叫我继续读,我今天本来打算下课以后就去老师那儿交钱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还在大喘气,胸腔重重起伏着,“这钱还你,你礼物还是得重新准备的,不准提前给!” “你爸妈对你真好……”竹听眠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着:“毕竟是爸爸妈妈啊,他们就我一个孩子。” 竹听眠缄默着抿唇,不说话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着抹一下湿润的眼:“好冷,眼泪都给我冻干了……回家吧,都没人了。” 刚到家里,竹庆跟守着她一样,在她路过沙发时叫住她,让她去书房聊聊。 竹听眠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毕竟她那张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给她存钱用,平时收支都会给竹庆的手机发短信。 “我看见你取了三千块钱。”竹庆开始问,“爸不记得你是会买这么贵重东西的孩子。” 她不太会撒谎,况且觉得没必要,把祖佳琪还她的三千块现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说了。 竹庆叹口气,顶一下太阳穴说:“丫丫啊,你还是不要太相信别人,总会吃亏的。” 也许是她还不成熟,看不清这一瞬间父亲眼里的复杂,也想象不到,将来会有谁是她错信的人,因此很无所谓地耸肩,捻走了爸爸手边果盘里的樱桃。 “我不觉得这是吃亏,什么都要靠算计的话,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间有一种关系,叫信任。”这樱桃酸得倒牙,竹听眠皱着鼻,耸耸肩,“而我现在不是成功了吗?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从未思考过“未经他人苦”的含义,现在这事搁在自己身上,竹听眠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无端想到李长青——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无法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距离。 算了……无论他是谁,既然已经喊她姐姐喊了这么多年,那就跟他好好当姐弟。 这并不难,能处理好跟朋友的,怎么就不能处理好跟李长青之间的关系了?当然也是可行的,无非姐姐弟弟嘛。竹听眠含着半颗酸得发苦的樱桃,心里把事情想得极简单。 竹庆良久无言,竹听眠艰难把口中水果咽下去,然后吐槽:“还有,丫丫这名字好土,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我害臊。” 竹庆微笑起来:“这是王小姐取的,因为长得像字母Y,对着你名字最后一个字。” 离婚以后,竹听眠很少从她嘴里听见妈妈的事,竹庆不怎么以“你妈妈”来称呼她,毕竟一个女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是“前妻”,是“孩子她妈”,也可以是“那个退役的体操运动员”。 但竹庆十年如一日,只唤她“王小姐”。 竹听眠捻着手里的樱桃柄转了几圈,没说话。 有时候觉得他爸才是那个最复杂矛盾的人,总是做的跟说的不一致,如果这么在乎她妈妈,又怎么会因为李长青的事跟王依曼吵到离婚,后来也一次都不去找她。 竹庆挥挥手:“出去吧,爸爸还有事要忙。” 她从书房出去,路过李长青的房间发现他门开着,里头只亮着一盏台灯,窗户敞着,门估计是没关好被风吹开的。 现在时针不过才划过数字十,李长青不见得会睡这么早,但他现在确实是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竹听眠只瞧见他躬起的背脊和肩膀,像几座瘦骨嶙峋的山。 这么睡会不会又冻病了?竹听眠对此已经PTSD了。 她一扬眼,思忖几秒,决定迈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给他一点好脸色,关心他一下,替他把窗户关上。 只不过竹听眠刚迈进去几步,踮着脚、胳膊搭在他脑袋顶上去够窗户的把手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台灯,李长青就被闹醒了。 左眼眼皮上那颗小痣在睁眼的瞬间被折进去,台灯白色的灯光把他瞳仁照得透亮,跟镜子一样,竹听眠低头在那点儿漆色里看见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视线在他五官上巡视几秒,看见小片光影落在他的痣上,有一瞬,心里某个地方蓦然抽了一下,像心脏某块肌肉突然被激活,跳了起来。 李长青盯着她,竹听眠几秒后回神,躲避对碰的视线,察觉到他要说话,一手拉住窗户把手,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半颗樱桃,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慌里慌张地塞进他嘴里,以转移注意力。 起听他牙齿是合着的,所以推不进去,不多时就张开了,把那半颗吞进去,眉就皱了起来。 竹听眠心想,她这似乎也不算好脸色,还是故意作弄他了。 也许是欺负惯了?手很顺就把樱桃塞过去了…… “我从爸那儿拿的,甜不?”她心里虽然有些懊恼,面上却不显,架着两条胳膊,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他被酸倒的苦脸,结果李长青的眉没皱到一秒就松了,抬眼细细瞧着她,把樱桃柄咬断,吐了字: “甜。” 破弹琴的听得有些牙痒。 因为她一直发消息,这顿午饭吃得漫长,一碗甜汤只喝了一半就冷掉了,竹听眠怕腹痛,冷了之后就不喝了,把饭盒洗干净以后又放到了保安室的窗户边上,晚上李长青会来取。 昨天收拾了一晚上东西,压着行李箱才把拉链扣上,之后就累得睡着了,竹听眠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去公共浴室洗头洗澡,但是晚上还限电,要吹头发只能去楼下大厅的阿姨那儿插插座用。 经常也会有留在教室熬夜的学生,所以宿舍都是晚上十一点半才锁门禁止外出,晚上还有学生点外卖吃夜宵。 竹听眠在楼下把头发吹干,觉得这楼里暖气开得太热了,脑子都是昏的,想趁没锁门的时候出去透口气,没走出去几步就看见卷着画纸刚回来的晏文韬。 这天儿一到晚上气温就要再下降好几度,晏文韬穿得也厚实,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毛茸茸的领子戳着他下巴。 “你还没睡?”晏文韬问她。 竹听眠指了指对面的一排桌凳,“里面太热了,我在外面坐坐,你才下课回来?” 晏文韬点几下头:“没画完就多留了一会儿,那一起坐一会儿?” 闻言她皱了眉:“你看上去也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上去了。” 虽然她这样说着,晏文韬似乎没当回事,还是跟她坐在一起,把卷好的画搁在桌子上放着。 “不碍事。”重新热出来的骨汤变得有些浑浊,竹听眠撑着肚子吃完,上楼时都得扶着把手,进门的时候懊悔自己把那点微弱的同情心发挥在了李长青的身上,现在撑得路都走不动了。 因为吃得太饱,晚上很容易睡不着,竹听眠举着手机扒拉几下,在通讯录里又把王依曼的电话翻找出来,她出神地盯着上面备注的“妈妈”的名字,手指轻微碰了一下,电话拨了出去。 竹听眠耐心地等着,一如往常得到空号的提示,然后她安静地挂掉,脑袋也变空了,闭上眼睛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呼吸变得越来越均匀。 集训的钱只剩祖佳琪还没交,她前段时间请了病假,上学没有两天,就又不来了,竹听眠时常看着她空掉的凳子走神,皱一下眉,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给祖佳琪发的微信经常得不到回复,竹听眠低头看了眼手机,敲敲打打,在要发送的时候犹豫了,咬住下唇,最后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晚上放学,李长青因为已经保送,去不去学校影响都不大,他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竹听眠也不知道他天天待在哪里,放学的时候也就剩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去。 她刚把自行车的锁拧开挂在把手上,坐上去想了几秒,扭头朝街的另一头骑过去,去了祖佳琪家楼下。 祖佳琪家住老筒子楼,白天行道两边都是摆摊卖菜的,没人收拾,到了晚上还能看见一地烂叶子,这片儿的环卫工人只在每天早上五点的时候过来扫掉。 到了地方,竹听眠跨下车,抬手敲了祖佳琪家的门,门里女人应了一声,小声猜测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门一打开,她瞧见一张面容姣好的温柔的脸,祖佳琪妈妈往她身后看了看:“欸,我还以为是佳琪。” 竹听眠一愣:“她不在家吗?” “不在啊,你们不是刚放学吗?” “她这几天一直在请假,根本没有去学校。”竹听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妈妈,女人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也哆嗦起来,慌里慌张进屋里去摸电话,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可能……不是每天一早就背着书包去学校了吗……” 竹听眠联系不上祖佳琪,她妈妈给她打电话倒是立刻通了,祖佳琪妈妈声色严厉道:“你跑哪儿去了?” 祖佳琪:“刚放学,我正骑车往回赶呢,路边有卖串儿的,要捎一点儿回去吗?” “你还撒谎!你那朋友竹听眠都找家里来了,她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去学校,你到底窜哪儿去了!” 对面静了。 祖佳琪妈妈又急又气:“你先给我回来,回家了我再算你的账!” 竹听眠没想到情况变成这样,屋里的红木桌子上还摆了两盘菜,高中生回家一般还得吃上一口,估计是刚热出来的,在白炽灯下被照出腾腾的热气儿。 她妈妈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歉艾着道:“不好意思啊,等她回来了我跟她说说,你先回家吧,别叫你爸妈着急。” 都这么说了,竹听眠也不好再留下来,她点点头,离开了筒子楼。 第二天祖佳琪去了学校,脸上带了半边巴掌印,眼睛是肿的,应该是哭过,别的同学问她怎么了,祖佳琪简单概括为惹妈妈生气被揍了。 竹听眠听着她说话,盯着桌子上的卷子,笔尖在纸上点了一点,等她周围没人了才过去,看着她红红的脸,颇感歉疚,但是有的话一直憋着不说就如同冒出来的火疖子一般,再久而久之变成发炎的脓包。 她不喜欢误会,像她误会李长青扔了她送的衣服一样,误会很伤感情,竹听眠不想把事情再搞得不清不楚的。 “我们出去说说话吧。”她向祖佳琪提议。 两个人往走廊前面走了一点儿,绕到别的班外面,把窗户拉开,外面是一排银杏树。 竹听眠先道了歉:“我不知道你家的事,所以昨天晚上才去找你的。” 祖佳琪低着头,半边脸还肿着,说“没事”。 “你为什么总不来上学?” 祖佳琪绞了下袖子,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反正也考不上,还要花那么多钱,干脆出去打工了。” 竹听眠瞪大眼睛,握住她的手:“你早点放弃的话我觉得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是这都只剩几个月了,集训完十二月一号就艺术高考了,为什么现在突然不上了?” 祖佳琪咬住下唇,低着脑袋,先是小声说了句“你当然没有压力”,见竹听眠不说话,她便也沉默下来。 良久,她嗓音细若蚊咛:“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竹听眠听这句话听过好多遍,以前也是,每每当她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朋友就会冒出这么一句,是即将不再联系的预兆。 竹听眠的思维比较直,她问晏文韬:“你有事要跟我说?” 晏文韬好笑地叹口气:“没事就不能跟你一起坐一会儿?毕竟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吧,这么不近人情?” 楼外的风确实大了不少,把树的枝子都吹得摇摇晃晃,晏文韬的头发对男性来说算很长的,掖进了领口里,就剩额前的一缕飘到眼皮上。 竹听眠刚洗好的头发也被吹得一团乱,晏文韬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她挡回去,期间似乎发现了什么,好奇问:“头发被剪毁了?有一截好短。” “哦,这个啊。”竹听眠捉回手里,垂眸看了一眼,“剪下来送我弟弟了,他从小就捉着我头发才睡得着,说这是他的什么阿贝贝,真够稀奇的。” 晏文韬没说话,缓慢地把手收了回去,静了一瞬,然后夸奖她:“洗发水很好闻,是不是一直没换过?我记得去年也是这个味道。” 竹听眠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我确实没换过,你怎么察觉的?” “你不记得了?去年我们一起上过体育课,你在体育器材室里躲着睡觉,我在那儿看书,因为班主任坐在教室里,我那时候只能找个别的地方打发时间。” 在繁冗复杂的记忆里,那称得上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竹听眠确实还是记得的。 “不,不是,”竹听眠重新笑起来,“我们一起吃啊?” “嗐,我和他奶奶早吃过了,”陈兰笑道,“这会我得给老太太推车去啦。” 如今张桂香卖水果这事儿,老太太卖一个开心,李家人谁得闲就去帮忙推车,看来今天是轮到陈兰。 竹听眠将将点头,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张桂香在院门大喊:“陈兰!走不走!” “就来!”陈兰回话。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犄角旮旯里看见过的百科资料,有种叫“蝮蛇”的爬行动物,体长60-70厘米,背面灰褐色到褐色,腹面灰白到灰褐色,杂有黑斑。 咬人,人会翻倒;碰它,它会翻倒露出肚皮。隔天,李长青可以正常上学,不过竹听眠是在复读班,俩人碰不着面。 竹听眠吃不惯学校食堂,午餐一般都是竹庆或李长青做好了压进保温桶里叫她带着,而竹庆恰好出差一周,这周家里的饭菜都得李长青做。 她站在学校走廊里把饭盒打开,前两层是饭菜,第三层,是削得很漂亮的兔子苹果,跟工艺品一样。 她暗暗评价,李长青的苹果确实切得比她好。 竹听眠拿起一个塞嘴里,甜得她眯起眼睛。 脆生生的,像是精心挑选过。 虽然竹听眠不再针对他,但还是很难说服自己跟他亲近起来。 二人的关系仍旧算是不冷不热,竹庆在家的时候,俩人还能被强迫搭几句话,现在竹庆不在,平时连说话的切入口都找不到。 前几日华城突起阵雨,家里也泛起潮湿来,他们住的小区也是几十年前建的老房子了,空间是大,两层楼,但年代还是比较久远的,一到雨天就黏答答的叫人颇为难受,竹听眠一直捱到凌晨一点都没睡着,脑子里像是在放电影。 忽而,她听见房间里有细细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竹听眠倏地从床上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觉得像老鼠啃东西,于是她立马跑了出去,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脚步声把李长青惊醒。 他穿着过大的睡衣,乌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在视线不明朗的情况下,右眼眼皮上那颗痣仍然清晰可见,锁骨上也有,不过没眼皮上那颗惹眼。 李长青打开门问她怎么了。 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竹听眠犹豫再三,只能向他求助:“我房间里好像有老鼠。” 李长青思索了几秒,提议:“那你今天睡我房间?” “你认真的?”她瞪大眼。 李长青低低笑了几秒:“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怕就跟我换房间。” 他指了指身后,李长青的房间是原来的客房,空间没有她的大,摆了一张两米的床和一张长方形旧木桌子,连窗帘的质量都很不好,非常透光,敏感一点的人估计睡不踏实。 但那也总比跟老鼠睡在一起要好,竹听眠向来不会苦了自己。 她没有推拒,刚走进去没几步,脚尖踢到什么东西,竹听眠顿住脚步,视线下移,捡起来一看,动作立刻变得极为僵硬。 是三级片原碟。 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李长青的视线也顺着她搭在肩上的头发落向她手中,他连一点羞耻的情绪都没有,神态自若:“惊讶什么,这不是姐姐之前溜进我房间,放在我枕头底下的吗?” 就是因为是自己干的,竹听眠才觉得脸热,说话也难得结巴起来:“我……你为什么不扔掉?” “我以为这是你的品味。”他不紧不慢地说,接过她手里的碟片,再抬眼,漂亮的眼睛追着她窘迫的表情不放,似乎觉得好玩,玩味地喊她,“你自己看过吗,姐姐?” “当然没有。”竹听眠鄙夷。 李长青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挑选给我的,看来你不知道这碟里的主角是什么关系。” 他笑了,轻张唇齿,突然放慢语速念: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听见这话的瞬间,竹听眠的脸乍一下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李长青注意到她的表情,眉眼之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笑声从他淡红的唇缝间溢出来,连胸腔都在震动。 他摸着方形碟片盒子的边沿,解释着:“这是里面的一句台词,我印象很深。” 李长青意有所指地看向她,那眼睛半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的目光如涓涓细流一样与室内微弱的光线融为一体,粘稠凝滞,又极富攻击力,如同细密的针线,要将自己缝进眼前人的眼珠里。 “所以当听姐姐把这个放进我房间,叫我很是……”李长青讨好似地看着她,说,“心情复杂。” 其中竹听眠觉得名字最好听的,是一种叫“尖吻腹”的生物,她觉得这名字很奇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琢磨其中寓意。 但现在似乎能抓到一点头绪了——在她看见李长青似笑非笑的双眼时。 竹听眠压低眉毛瞪着他,发出短促“哈”的气音,一边带上门一边骂他神经病。 门即将关上,透过窄小无光的门缝,她看见屋子里的人耷拉着眼皮嗫嚅着什么话,手掌一翻,所有的药片都落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他似乎真的不打算治,要烧死在她床上。第二天早上,竹听眠起床下楼,发现李长青已经系着围裙把早饭处理好了。 他刚从冰箱里把果酱拿出来,上挑的眼睛轻眯了起来,嗓音柔和:“正打算去喊你,要先吃早饭吗?” 因为昨夜的乌龙,竹听眠精神不算太好,昏昏沉沉地点了头,咬了一口面包,心不在焉地嚼,琢磨了很久,跟李长青说:“我昨天晚上给爸爸发过消息了,他说会请家政过来处理老鼠的事情。” 她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我的午饭以后也让家政阿姨做吧,不麻烦你了。” 李长青的手一顿,唇线绷得僵硬,但语气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喜欢最近菜的口味吗?” 他手指淡然划过瓷盘边沿,眼皮虚虚垂着,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然后开始旧事重提:“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么也没有发生。”竹听眠慌了一瞬,立马截断他的话,咬着下唇眼神飘忽不定。 李长青将抹好果酱的面包端上桌,握住竹听眠手腕,指尖漫不经心地滑下毫厘距离,叫人觉得很痒。 从脊背到指尖的连线都变得僵硬,竹听眠只能看着李长青把她面前的面包换掉。 “吃这个吧。”李长青淡笑,眼里依旧黑沉沉的,“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提,只是想说那只老鼠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今晚回自己房间睡。” “在姐姐房间睡,叫人觉得很是折磨。”他敛住眼睫,心绪不明。 竹听眠不自在地将手鞭到背后擦了擦,被李长青捉了个正着,他挺轻地“哈”了一声,玩笑般开口:“还是那么讨厌我,碰一下都嫌脏?” “不是。”她皱着眉,极力忍耐着,“很痒。” 虽然看那部片子的时候她囫囵吞枣,没能真的记住什么东西,但是认知突然被撕开一个大洞,对于这种接触总还是觉得有些介意。 竹听眠经常感到很不妙,虽然她心里是不喜李长青的,但是不得不说他很会照顾人,体贴到竹听眠开始恐慌…… 美洲有一种叫做“勒颈无花果”的植物,可以用修长的根系盘绕在树干上,区别于普通寄生植物,它最后能将种子种植在另一棵树里,在寄生的同时将宿主杀死。 最后是她会将种子埋进李长青的身体里,抑或是会反过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好结果。 竹听眠觉得自己不能当无法独立行走的寄生植物,跟李长青这样心思重又敏感的人周旋下去又是个很费脑筋的活动,于是她强行转了话题:“我还有个作业没画好,今天就不吃早饭了,急着去画室。” 她逃似地拎起沙发上的书包,拿了自行车钥匙就出门,落地窗映出她匆匆离开的身影。 李长青定定看着,掐了下手指,视线沉沉坠回盘子里,他散漫地把竹听眠咬剩下的面包默默吃完,剩下的都跟那只老鼠的尸体闷在同一个垃圾袋里被他丢了出去。 竹听眠赌气跑下楼,都换好鞋准备晾着李长青出门了,手指握在大门把手上,滞了两秒,又兀地闭眼,咬住后槽牙喃喃:“……我是欠了他的吗?” 早知道当听就不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抢他的道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造成的苦果,竟被李长青给要挟了。 她转身又跑上楼梯,利落拽开房门,也没惯着他,弯腰从新换的垃圾桶里把被他扔了的药抓起来,随即翻上床,双膝跨在李长青身体两边,摁住他脖子,在李长青带着希冀的目光下用指尖顶开他的牙缝,绕过他湿答答的舌头,把药片一股脑塞进去。 “你不能死在我房间里。”竹听眠假装恶狠狠地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往李长青嘴里灌,他被呛住,胸腔重重起伏,下意识要坐起来反抗,腹部却被竹听眠坐住,因此无法得逞,只能任由多余的温水从口腔里溢出,将床单浸湿。 竹听眠看见他睫毛都湿了,钳制住他脖子的手心感受到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把含着的水咽下。 她心情实在不算好,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被呛红的脸,打算把以前的旧账一起跟他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我送你的衣服找回来,病好了我要看见你穿上,别动不动就把账算我头上,很讨人厌,懂么?” 李长青还歪着头在咳嗽,脸上的绯色愈咳愈重。 她任务完成,打算下去,左脚刚落地,李长青突然抬起眼睫,尖锐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突然伸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往下扯,竹听眠倒在床上,双肩抵着墙,下颌被灼热的手指捏住,李长青眯着深红的眼眶压下来,又热又重的吐息离她只剩毫厘。 竹听眠瞪大眼睛,猜到他要把没咽下去的药喂给自己……还是以这种耻辱的方式,她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供血,脸色一白,使尽浑身力气把李长青推开,打算甩他巴掌的时候这人却眼睛一闭,斜歪在枕头上昏了过去,不知真假。 一拳打在棉花上。 疯子!她泼完后“哼”了一声就甩头走掉,拖鞋踩在楼梯上踢踢踏踏的,二楼的门被重重关上,只余李长青一个人孑然立在黑暗里。 楼外驱过一辆车,淡黄色的灯光晃得屋子里如同天亮,将他的影子拽得如同烛火一般细长。 密密的睫毛垂覆住眼底的深色,像水晕湿了干燥的布料,李长青探出温热的舌尖,抿去指尖残留的一点水迹,缄默地敛着眼,情绪跟手指一起收了回去。 竹听眠回到房间里以后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倒在床上以后翻来覆去,鼻尖抵入柔软的枕头,却蓦然嗅到那股总是萦绕在李长青周身的浅淡气息,惹人心烦。 她拧一下眉,将枕头挥落在地上,第二天就把被李长青睡过的床单和被套拆下来全部换洗,生怕自己沾上他一点儿气味似的。 早饭结束的时候竹庆说他周六跟领导有个饭局,回不来,叫李长青想想冰箱里还缺什么菜,今天他回家的时候顺便带回来。 竹听眠撑开书包夹层看了一眼,确保东西都带上了,准备出门时报备了一句:“我周六也有事出去,不在家里吃,不用做我的份。” “晚上也不回来吗?”李长青弯身把鞋带系好,“怕是不太安全。” 竹听眠甩着马尾就先一步出门:“用不着你管。” 到了月底,祖佳琪过得捉襟见肘,午饭的时候竹听眠替她刷了卡,祖佳琪说下个月一定还她,但这点钱对竹听眠来说算不上什么,就叫她不用还了,坐在对面的祖佳琪突然沉默了很久,竹听眠疑惑抬眼问她怎么了,祖佳琪笑笑,说没什么,只是饭有点凉了。 “对了,有人给了我一些素描稿,好像是出自几个挺权威的老师,我回去以后微信发你一份?” 竹听眠边吃边说,但祖佳琪好像没什么胃口,餐盘里的饭只挖了一个洞,然后她就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嘴了,点点头说好呀。 竹听眠觉得她态度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只当是临近考试的焦虑,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情况,竹听眠第一年高考的时候情绪也不稳定。 周五的时候晏文韬就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明天来,竹听眠回了个“OK”的表情,定了个早上九点的闹钟,结果周六起床下楼,发现李长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甚至都没在楼下见到他的人。 前几天竹庆说今天出去有事的时候李长青也没说过要出门,难道是因为得知自己也不在家吃饭,所以干脆就也出门了? 不过这疑虑很快就被打消。 她刚在饮水机上摁了几下,二楼李长青卧室的门就打开了,竹听眠又听到一阵很轻的关门的“咔哒”声,她抬眼向上望,二楼却没有一个人。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恐惧,竹听眠连倒好的水都没喝,放下杯子就缓缓朝二楼走去,她先是敲了几下李长青的门,里面无人应答,竹听眠皱着眉进去,发现李长青的床上是空的,不过被子还凌乱着,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这人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难道家里真闹鬼了不成? 这神经病的脑子被烧坏了,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 竹听眠把他踹开,李长青闷哼一声,闭着眼张嘴吐出热气,连含着的药都吐了出来,又恢复了无害的模样,像是烧得很难受。 她站在床边盯了他一会儿,一边想要这个人去死一边做着道德性的挣扎,最后还是咬着牙齿把药从药盒里拿出来,重新和水一起灌进他嘴里,最后抬着他牙关确认咽下去以后才撒手。 床单湿了一小片,被蹭得乱七八糟,跟干过什么事一样,竹听眠感觉神经重重一跳。 这可是她的房间她的床,被糟蹋成这样,全是这个人的错! 她喂完药就懒得管他,任由他睡在湿掉的床上,并暗暗下了决定必须让李长青洗好重新给她摊好。 想到刚才他意识混沌时靠近的呼吸,她心尖一颤,感到头皮发麻,立马离开了这个房间,重重摔门离去。 房间被弄得一团乱,李长青在湿掉的床单上掀开眼,空空地睁了几秒,又闭上。 “张桂香!”竹听眠也喊。李长青不过晚了半分钟进来,这包厢里已经烟熏雾绕,他挥了挥手,嫌恶地皱起眉。 “能不能别抽烟,我不能沾上烟味,回家了她闻得出来。” 游启明吐掉嘴里的烟,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一天天的搞得跟你姐的童养夫一样,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就你清高。” 一片散开的烟雾吞噬掉凌乱的灯光,李长青冷乜他一眼,游启明移开视线,给气笑了:“跟你是我老板一样。” 他跟李长青认识也不过半年,半年前李长青缺钱,网吧一个小时两块五,他每天下了自习还去打俩小时,坐得板板正正,眼睛都不眨,在游戏里扫装备,出了好的就挂出去卖掉。 游启明家里有点臭钱,而且人蠢,不是学习那块料,他爹叫他拿个高中毕业证就滚回去进厂从基层开始干,所以他完全没有学习的压力,基本也没去过几次学校,就挂了个学籍完成义务教育而已。 老师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气得他爹砸了他的电脑,游启明就在网吧睡了一周,发现这小兄弟技术好,还缺钱,就花了点小钱叫他代肝,一来二去就熟了些。 有的时候网吧里又吵又热,味儿还大,俩人蹲在门口吹风,他抽烟,李长青恶心他,离他很远蹲着摁手机,游启明好奇问他:“你天天晚上十二点才回去,你家里不说?怎么这么缺钱?” 李长青说:“我姐姐要过生日了,缺钱给她买礼物。” 游启明觉得他不上道:“那小女孩儿喜欢的,随便买点儿可爱的小娃娃、小包包小手链什么的,不就能哄得贼开心了?” “她不一样。”李长青的视线仍旧停在屏幕上,“她不缺钱,那种劣质的她本来就看不上。” 其实便宜的贵的都没差,因为竹听眠也没看过,通常是在竹庆面前假模假样地收下,转眼就压箱底了,在大扫除的时候被清出来扔掉。 竹听眠可以不要,但是李长青一定会送。 游启明好奇:“你姐有钱你怎么这么穷?不是一对爹妈生的?” 李长青摁灭手机,声也不吭就推门进去继续刷装备,游启明就知道:他说对了。 后来李长青想腾出更多的时间挣钱,于是攒着脑袋不分日夜地去了IMO,加上奥赛成绩很不错,确定保送,就问游启明有没有更赚钱的工作给他干。 游启明顶多交点酒肉朋友,不过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能搞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当然没有,但是他爹是做生意起家的,手里的门道五花八门,不过现在主要做的是科技器械的供应链就是了。 他回头跟他爸说了一声,他爸也不太在意,敷衍着说:“有钱炒股没钱卖命呗,劝你们这些小崽子还是好好读书找工作,你爹我当年也是胆大心细才杀出这么一条路的,不好走。” 他爹之前干灰产,每个月光交保护费就得交不少,不供着他们,转头就会被查了,后来因为打击得太严重,他爸就金盆洗手转行了。 李长青没钱他就硬借,十足的不要脸,游启明都无语了,借了他三万块,收的利息其实也高,结果前几天李长青就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了,具体挣了多少游启明也不清楚。 “你又上我家蹭饭!”张桂香耳朵好使,立马认出这声音是谁,并且毫不客气地打趣。 “胡说!”竹听眠反击,“我自己带了吃的!” “小竹老板,过会他要还没起,你给他打电话。”陈兰一边喊着“妈”往外走。 然后果真就这么走了。 儿子在楼上闷头大睡,一个不相熟的异性还在楼下。 竹听眠觉得陈兰太过放心,又讶异于这个家庭的开放氛围,竹听眠想,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气质太过令人安心。 总之,或许这就是小镇的常态吧。 竹听眠闲着也是无聊,夹出块油饼来嚼,她本人也没有口中说得那样无所谓,饼还没吃几口,就开始等得失去了耐心,于是拿出手机给李长青打电话。 还没几秒就被接起来。 “干嘛!”起床气相当浓厚。 李长青在梦里和等身手机搏斗,尚未分出胜者,对方释放铃声攻击,他终于忍无可忍,抓过来凶狠地按下接听键,语气自然顺应脾气。 “哪来这么大火?” 语调和声音太具有辨识度,火没了。 李长青磕磕绊绊起来,“几,几点了。”又说,“我这就起。” 翻腿下床找到拖鞋,身体还没清醒,稀里糊涂地撞出不少动静。 竹听眠在楼下抬头看,“摔了?” “没有,”李长青确认一遍时间,才说,“不是十点半出发吗,怎么这么早打给我?” 不确定他具体是想问什么,竹听眠干脆讲:“我没事干。” “喔。”李长青用侧脸夹着电话,一手抓着床头的T恤,一手抓挠着肚皮下楼去洗漱。 人已经走到楼梯口才想起自己没穿外裤,李长青朝楼下喊了两声,“妈!老妈!” 没有回应,于是他也懒得再绕回房间,就这么下去。 收获了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 李长青惊得踏空一步,然后本能地用衣服挡住小腹。 说话也不是特别有底气。 “……别看了。” 第18章 微芒你这样会让我多想。 18 “本来还没打算看。”竹听眠很坦然。 “你真的是,”李长青虽然自己快要习惯她这个德性,但还是没忍住问,“你不知道害羞的吗?” 说着话,人也缓慢后退上楼。 李长青确认自己离开视线范围才大声说话:“我喊的时候你要出声啊。” “你叫妈我哪能应。”竹听眠有理有据。 李长青没让竹听眠多等,洗漱好叼着油饼就往外走,“你在这等我,我开车过来接你和东西。” 小镇许多巷子只能步行,不过李长青家的铺子地处老镇边边,右拐出去几步就是马路。 李长青开上三叔的小金杯,这车拉料走货鲜少清理,因为竹听眠要坐,所以他把后座重新翻起来,又垫了块小薄毯。 结果竹听眠拉开了副驾的门。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只有一楼道的寒意,将入冬季。 竹听眠一个人站在楼下,把自行车停好、上锁,然后径直走向回收箱,顺便帮了他一把,把装着衣服的纸袋直接摁进闸口,软物掉了下去。 竹听眠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进水才给他送衣服。 竹庆是今天下午回华城的,客厅里还摆着他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竹听眠的鞋子摆得凌乱,她心情不佳地拎着书包回房间,架着画板继续画作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才去洗漱。 刚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新的好友申请,是一个蓝色锁的头像,备注写着“我是晏文韬”。 犹豫再三,竹听眠想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加自己好友,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通过了他的申请。 晏文韬的消息下一秒就发进来。【Blue】:“不好意思昨天睡着了,白天手机被收上去没来得及回,因为老师要求保密,不太好传播图片,不然约个时间见面给你?” 【Blue】:“我周末在诺雅画室,你看看什么时间有空,我去找你吧?”【^-^】:“姐姐原来是误会我扔掉了衣服。” 【^-^】:“因为送了我新的,所以整理衣柜的时候把别的衣服扔掉了,姐姐不要怪我啦。” 【M】:“知道了。” 手机屏幕的光朦朦地覆在她的脸上,竹听眠盯着看了一会儿。 一个半小时以后。 【M】:“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过的,是你不信。” 【M】:“哦……” 【M】:“那还不是因为,你在我这儿没什么信用。” 【^-^】:“我会再努力一点的。” 【M】:“^-^” 【^-^】:“^-^” 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的,自己算是免费白嫖,还让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太好,竹听眠就说自己下周末调休的时候去诺雅画室找他拿就行。 她刚把消息发送出去,手机突然被身后的一双手抽走,秦老师没好气盯着她:“都要考试了还玩手机,教室里不能玩,画室里也不能。先没收了,放学了找我拿。” 她往后一靠,心里烦了一小会儿,然后丧气地软在椅子上,瘫成一团泥巴。 后面的几天乏善可陈,竹庆从来对两人之间的矛盾置若罔闻,将其视为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家里的这点破事自然比不上竹庆升官重要,他爸只对自己的工作最上心,家里的事他很少管。竹听眠听到过竹庆打电话,中央下派了领导来检查华城政治任务的落实情况,竹庆这几天为这件事胆战心惊,接过好几个令他破口大骂的电话,显得颇为忧心忡忡。 大人有大人的纠结,小孩也有小孩的——竹听眠还是不想与李长青说话。 自己之前还因为把他撞进水里的事而感到愧疚,想赔罪的时候真心却被当成垃圾扔掉,这叫竹听眠那点儿愧疚又没了,她又觉得李长青可恨起来。 这个人真是有魔力,竹听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己心里也安了一双眼睛,将她看清,否则怎么能分分钟掌握她的情绪,上一秒愧疚,下一秒就能恨他恨得牙痒痒。 马路两边散落着黄色的枯叶,又脆又干,竹听眠一脚踩碎一片,叶子粘在她鞋底,一直被带到家门口。 李长青回来得要比她晚一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一般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竹听眠放学从来没跟他碰过面。 不知道他在学校怎么样、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在父女俩的印象里,李长青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他晚上回来的时候竹听眠正在一楼接热水喝,饮水机半天不出热水,竹听眠觉得这机器一定是坏掉了,结果李长青换了鞋过来看了两眼,说她没解开儿童锁。 他从背后覆上来,周身笼了一层薄薄的寒意,像将至的冬,全方位将竹听眠笼罩,胸膛贴着她的脊背,竹听眠自动往前靠,被李长青环过来的手顶住脑门往后推。 “热水会溅到,别靠那么近。”国庆假放了五天,竹听眠后续没有再跟祖佳琪联系。 十月中的集训每人要收三千块左右的费用,场地租赁以及食宿之类的都被囊括其中,祖佳琪不交就再没有机会了,后悔也没有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起来去翻书架顶层的盒子,好不容易踮脚够下来,撑开发现她存钱用的银行卡并不在里面。 竹听眠经常管理不好自己,因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自己做,导致生活上丢三落四的,她“嘶”一声,想了好半天,觉得说不定跟之前的生日礼物一起放一楼的柜子里了。 她一出卧室,恰好看见两只胳膊搭在二楼走廊栏杆上的李长青,除了皮肤白,衣服、头发、眼睛都是黑的,跟浓郁的夜色融到一起去了,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张皮挂在栏杆上。 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撇撇嘴:“你大半夜站这儿干嘛,练功啊?” 李长青鼻间轻笑一声,翻了个身背靠着栏杆,声音很轻:“身子坐得有点僵,出来到处走走。” 想到上次他进KTV的场面,竹听眠没忍住呛他一句:“在外面还没活动够?” 他似乎觉得有些新奇,眼睛亮起来:“姐姐注意到我这几天不在家了?” 李长青笑的时候,黑色的瞳仁就只剩下一半,嗓音暗含埋怨:“不如姐姐在外面时间长,我连你人都找不到。” 那难道她就能找到李长青了不成? 五十步笑百步。 她吸一口气:“你别靠我那么近才对,闻见你的味道就讨厌。”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抬眼只看见一小截弧度精致的下颌。 “我是什么味道?”【M】:“回来,不吃了。” 对面无人回应。送走王长林,游启明回过头发现李长青还坐在沙发上靠着,脑袋后仰,两只手交搭在腹部,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桌子上就剩个空掉的口香糖盒子。 他嘴角抽搐:“你有病吧,又不是戒烟,嚼这么多口香糖干嘛?” 隔壁包间门没关好,传来很凄惨的歌声,唱的是《同花顺》,游启明觉得自己耳朵要聋:“靠,谁故意展现这么恶毒的歌喉要谋害我的耳膜。” 李长青突如其来横他一眼,游启明心想自己以为交朋友是为了找免费陪玩,结果是给自己找了个爹,现在连评价别人唱歌难听的权力都没有了。 桌子上都是倾倒的酒瓶,隔壁的歌声没有一个字在调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李长青静静听着,扬着唇角笑了几秒。 游启明叫来服务员结账,问他笑什么。 李长青吐掉嘴里已经没有味道的,用来遏止痒意的口香糖,起身,开口说了一个字:“痒。” 单是听听她的声音,全身就像痒得即将溃烂了一样。 好想摸摸她的头发。 一张数学卷子都写完了,外头的天由半黑变成全黑,吹进屋里的风更凉了,李长青还是没有回来。 看新闻的竹庆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跑上来问她李长青去哪儿了,她心想李长青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他帮我去王婆婆那儿买馄饨去了。”竹听眠说。 竹庆拧一下眉:“我回家的时候看那家店关了,老板娘中风,这周她的店都不开门。” 她晃了一下神,那李长青跑去哪里了? 竹庆给李长青打了个电话,没打通,跟上次一样,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还对竹听眠说:“估计有什么事吧,那爸下楼去煮意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几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仍旧停留在一个多小时以前自己发的消息上。 竹听眠吃了一半意面,不是很有胃口,刚推开凳子要起来,大门开了。 李长青一直穿着她那件白色短袄,带了一身秋夜的凉意进门,手里拎着一个大的透明塑料袋,视线先落在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上,然后低下眼,在玄关换了鞋。 竹听眠看见他手里拎的是生馄饨,汤是打包回来的,李长青放在桌子角上,竹听眠感觉他哈气都是凉的。 “看来你们都吃完了,那先放冰箱吧。”李长青的手指重新勾起那些袋子。 他瘦削的影子在暖色的灯光里斜着落下,竹听眠看着这一幕,想起他发烧那天独自一人窝在这件小小的羽绒服里的模样,她低下眼。 “汤放第二天就不能喝了。”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竹听眠又坐回去,把面前半盘没吃完的意面推开,张口就来,“我还饿,你煮吧,一起吃。” 竹庆端走了桌子上那些盘子:“我饱了,你们俩吃吧。” 两人等锅里的水煮开,竹听眠扣着桌子边,问他:“你去哪儿买的,要这么久。” 李长青表现出一贯温和的态度:“对面那家店关门了,但因为是全国连锁的,所以去了另一家。” “有点远,公交地铁转了好几次,所以慢了一点。” 竹听眠张了下嘴巴,李长青坐在对面,手背上的针孔还隐隐若现。 “下次你直接说你不想去不就好了?”她终于发出声音,但是是偏过头说的,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我有的时候就是会故意为难你的,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不知道拒绝吗?干嘛还去做?” 眼前人漆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圈圈晕开,变得混沌模糊,竹听眠从他的表情里什么也读不出来。 客厅的灯太亮,照得他的皮肤还是那么苍白。 李长青的表情变得有些机械,挂在脸上,眼睛失了一瞬的焦,神经质地喃喃:“可是弟弟生来不就是给姐姐玩儿的吗?” 他眯着的双眸里泛出笑意:“我不介意这些。” 竹听眠被他语气里浓烈的情绪烫到一般,躲开了李长青的视线,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你至于这么自轻自贱吗?谁乐意玩儿你了……” 他没有再开口,眼瞳被锅里氤氲的热雾笼罩。 竹听眠夺了他手里接好的水,咕咚几声吞下去,骂他:“狐骚味。” 李长青没反驳,视线下落,盯着她下唇看,又凑近了一些,捧着她的脸,拇指重重摁上她的唇,用力蹭过。 “流下来了。”他语义不明,“姐姐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竹听眠打掉他的手,抿紧唇,表情很难看:“叫你别碰我了,你这人听不懂中文吗?” 她气愤,将剩下半杯温水尽数泼他脸上。 竹听眠重重把杯子掼在桌面上,看着水珠滑过他的痣与鼻竹,最后下坠到地板上。 【Blue】:我这里还有我们画室老师给的例图,你需要的话我发给你? 【M】:谢谢,你发我吧,我有时间一定练习。 “你去后面坐呀。”李长青说。 竹听眠当时小,抱着自己的兔子娃娃哭得好伤心,问李长青干嘛扯坏她最喜欢的娃娃。 “最喜欢吗?”李长青黑黑的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娃娃,又故意装委屈,“可你从来不抱它。” “我晚上会偷偷抱的!要你管啊!”竹听眠把兔子扔他身上,跑进书房里趴在竹庆腿上哭,竹庆叫李长青再给她抓一个,后来却再也没抓着。 怎么会还在这里?甚至连脑袋都给缝好了……竹听眠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针脚布得很密。 兔子底下还有个档案袋,竹听眠犹豫了一下,等待了三秒,确认家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于是打开了,把里面几张纸拿出来,发现是李长青的病历: 脑部受过撞击。 溺水发烧。 还有条稀奇的,写得很长。 “出身于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过早接触性知识,有不良性幻想对象,患者在应激期间,或当愤怒、抑郁、焦虑、烦躁不安等时,更易出现——”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李长青斜靠在门口,黑发半遮住眼,幽幽地轻声唤她:“姐姐?” 竹听眠的视线下移,扫到最后几个字: ——“性成瘾行为。”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引发海啸,关注点居然还停留在道谢方式的层面上,甚至没发现差点开唱的独角戏。 真是异想天开自作多情。 李长青感到莫名的失落,以至于神志不清地开始口不择言。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个社会没有奴才了陛下,”他利落地上手拉开那只持续犯罪的手。 赌气就算了。 堕落了,李长青自我批判之后,干脆自暴自弃到底,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厚脸皮。 总之他说:“我反正没钱给自己买衣服的。” 第19章 微芒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19 出了超市。 “我们吃饭吧。”竹听眠指着超市门口的炒饭店,她说是饿了,但也没吃正儿八经的午饭,要了一碗醪糟小汤圆。 李长青已经换上新衣服,可依然觉得心情奇怪,并着胃里也很空。 所以他要了两份盖浇饭。 竹听眠佩服地问:“吃得完吗?” 李长青摸摸肚子,很老实地说:“突然觉得很饿。” 竹听眠就羡慕且佩服地安静下来。 等餐间隙李长青接了个电话。 确定来电人之后他迅速皱眉,甚至抬脸看向坐在对面的竹听眠时,已经同步出现了想要起身离开的动作。 【蜡笔小琪】:“我不知道啊,他们刚来的,问我能不能坐,我也不能赶人家走啊。” 【蜡笔小琪】:“捶地哭泣.jpg”竹听眠似乎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亲爱的姐姐总是一根筋,说话带一股令人喜爱的骄傲感:“成年怎么了?我还是比你大一岁。”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子大半垂落在地,门窗都紧闭着,人体散发出的热意被囚禁其中,散不出去,于是越变越热,人像是被放在热锅上一样反复煎烤,汗和精都要被榨取出来。 书桌上的电脑还亮着,碟片被反复播放了三遍,暂停在他最喜欢的那句台词上。 李长青支着身子半靠在床头,颇具意趣地将视线远移,唇齿里只剩清凉的薄荷味,他数了一下,本该套在脖子上的项圈,缠住柱身可以缠两圈,还过于窄了,紧紧勒着,泛起些许疼痛起来。 但他脸上显出轻微笑意,遏制住喘息,呢喃:“所以你就挑了个狗链送我?” 对面默不作声,没挂他电话就足够让李长青高兴了,他想象着竹听眠脸上有趣的表情,差点连项圈都勒不住了。 “真把我当good doggy啊?” 【M】:“出来转转。” 晏文韬在玻璃外面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他们一起,竹听眠想也不想就摇头。 那些人她都不认识,走在一起多尴尬。 像是猜到了她尴尬的情绪,晏文韬安慰她:“没事儿,就当交朋友了,他们性格很好的,不会冷场。” 看到“交朋友”三个字,竹听眠脑子一钝。 有的时候竹听眠也会把交朋友跟谈恋爱化为一等,对于她来讲是这样,谈崩一段就找下一段,但是实际上又有微妙的不同,因为人可以不谈恋爱,但人不能没有朋友。 她垂下头,认为自己如果真跟祖佳琪这样下去的话,那么迅速发展一段新的朋友关系也不是坏事。 节假日店里人很多,祖佳琪还在忙活,竹听眠无声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答应了晏文韬,推开奶茶店的门出去。 跟晏文韬一起的应该是他画室的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晏文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说能不能再带一个人一起去唱歌。 提到这里竹听眠立马就后悔了,她应该先提前问问他们要去干什么的,把她这么一个五音不全的嗓子架在这个位置了,连拒绝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竹听眠的表情很僵,她的歌声是连一直奉承她的李长青听完都要一边努力维系笑容一边违心地说“姐姐其实唱得还不错”的。 那群人已经很自然地接受她,说话的声音叠在一起:“可以啊,反正是刷我爸的会员卡,人多还更热闹,晏文韬你真够没义气的,有漂亮妹妹现在才带出来见面。” 竹听眠心说应该不是这样,她多念了一年,兴许比你们大多数人年纪大一点。 在她尴尬的时候,晏文韬随在她旁边,一如既往地善于观察,瞥她一眼,察觉到她愈渐紧绷的情绪,于是开解着:“他们都是开玩笑的。” 竹听眠讪讪:“我知道,主要是……我唱歌挺难听的。” “没关系。”晏文韬笑笑,“你坐边上听他们唱就行,主动表演,免费的。” 这家KTV看起来档次很高,装潢十足奢华,柱子都是金色的,一只脚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屏幕放金曲MV,领头的去跟前台谈自己预定的位置,竹听眠上下左右环顾这里的环境。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领头走,后面跟着个穿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还有几个走路歪七扭八看上去很闹腾的人一起围着进去。 这个点儿都去吃正餐,娱乐的人不多,晚上过来玩儿的人才最多,因此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进来的这几个人。 没过半分钟,她又看见了另一个人,换掉了那件短袄,只简单套一件加棉的蓝色卫衣,KTV头顶彩色的灯球把斑驳的光晃在他表情淡漠的脸上,竹听眠即刻确认那就是李长青。 他长手长脚,形如鬼魅,慢悠悠地走进来,像散步一样,跟前面那几个人进了一个房间。 晏文韬之前好像是有提过,他们诺雅画室这段时间也在这儿集训,教室就隔一条走廊,吃饭会碰一起,不过住宿楼的话男女会分楼层错开,搭不同的电梯上去。 这基地好像本就是诺雅画室自己的,本来就是专门干教育培训的机构,除了画画也有别的课程,为了挣钱所以也租给别的一些学校训练,南阳区的两所大学偶尔也会选在这里上实践课程,门口的大巴有好几辆。 竹听眠朝对面礼貌点了几下头,然后拆开自己的饭盒,晏文韬笑着打趣:“家里人还专门送饭过来?” “我嘴刁。”“姐姐很喜欢偷看我的东西。” 他声若鬼魅,逐渐靠近,绕过呆滞的竹听眠,弯下腰来捡起从她手里掉出去的纸页。 周身没有寒意,不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甚至连衣角都是温热的。竹听眠偏头看着他的眉眼,李长青一点儿慌张的情绪都没有,极为淡定自若,乌色的睫垂落着,仔细把东西收拾好,温凉的视线一转,对上竹听眠的眼睛,叫她心尖一震。 李长青突然靠近一些,两人的瞳孔都被框进彼此的眼睛里,竹听眠咽了下口水,刚才那几个字还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她思绪紊乱,理不清。 “不小心被你看到了。”李长青拽着她袖口,半讨好似地温笑,却叫人胆寒,“可以帮我保密吗?” 竹听眠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感性上厌恶他,理性上被道德掣肘,觉得李长青并未做错什么,不应该一直针对他。 她脑子里争斗着,还未应声,李长青歪一下头,下巴轻轻点在她肩头,像弟弟依赖姐姐,温凉的呼吸寸寸钻进耳廓的毛孔,他声音极低:“知道姐姐恨我,所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你的。” 李长青偏一下头,鼻尖蹭过她耳朵,吐气轻到几乎听不清:“好吗?” “撒娇是没有用的。”竹听眠不自在,推着他的下巴叫他后退,然后古怪地横他一眼。 李长青愣了一瞬,眼睛突然半弯着,像是要笑,唇缝都闭不上,透出雪白的牙齿来。 他也不挣扎,就任由竹听眠掐着他下巴,甚至颇有种乐在其中的滋味,还能闲散地笑眯着眼睛发出“嗯”的鼻音,静候她的下文。 竹听眠沉下一口气,眼神偏到别的地方,没看他,于是李长青唇角又降落,眼里情绪空洞,变得兴致缺缺。 “你这个病……有得治吗?”她思忖几番,开口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徐声:“如果治不好呢?”因为没在家吃早饭,竹听眠到教室很早,站着背了一会儿书,下了早自习以后就得去画室画画,祖佳琪说她要去超市,要不要帮忙带早饭。 竹听眠扑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要,给我带袋儿牛奶,再加个三明治吧。” 祖佳琪把饭卡揣兜里,笑嘻嘻地打趣:“怎么,今天你贴心的弟弟没给你做饭?” 应该是做了的,只是她心烦,不想拿。 竹听眠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看上去不太高兴:“他又不是我家的仆人。” “好稀奇,我以为你一直是把你弟弟当仆人使唤的。”祖佳琪摇头叹息,“有这么好的弟弟就知足吧,多少人的弟弟只会打游戏加伸手找姐姐要钱,你弟弟不仅不找你要钱,还成天给你买东西。”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知竹听眠听进心里去了没有,只见她又趴了回去。 竹听眠抬抬眼睛看着窗外,慢慢把眼睛闭上。 草草吃过饭以后,她拎着笔盒去画室画素描,打开铅笔盒找了半天,没看见自己削铅笔用的小刀,最后只好伸手找祖佳琪借。 复读一年,竹听眠的画技怎么说也比半路出家的学生要好不少,画室的老师说,只要她文化分考到五百多分,就能冲击清美。 其实竹听眠活得漫无目的,除了画画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小学的时候为了跟王依曼对着干,不想进体操班动不动出一身汗,所以硬要学画画,因为安静,坐着不动。 小学的时候参加各种绘本比赛,得了很多奖,竹听眠认为她自己有点儿天赋,所以就一直这么学了下去。 一边胡思乱想,她手腕一边上下晃动往素描纸上排线,注意力完全分散。 细细的排线飞出了轮廓,老师拿炭笔敲一下她后脑勺,提醒:“想什么呢?看看你乱七八糟的线。” “对不起。”竹听眠塌一下肩,拿橡皮把线擦了。 上午在画室把上周遗留的作业画完,在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回了教室写文化课的作业,竹听眠看见立体几何,下意识就当立体静物画起来,自动铅笔摩擦着粗糙的卷子纸沙沙作响,正沉浸其中的时候,祖佳琪突然拍拍她肩膀,叫她往门口看。 竹听眠的笔尖顿住,看见李长青正站在门口。 她皱眉,出教室的时候把门也关上了。 李长青把保温袋拎给她:“你走的时候忘带这个了。”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明摆着自己是故意不想吃他做的饭。 竹听眠皱眉,认为这种病如果治不好,跟只会发/情的猫狗不是没区别了吗? 她的表情很好懂,李长青盯了一会儿,察觉到她微妙的厌恶,将下巴撤走,后退半米距离,将病历搁在桌面上,他不悲不喜,似乎并不觉得愤怒。 “姐姐忘性大,好像不记得了,这应该是谁的手笔。” 房间采光很好,一切小动作都无处遁形,竹听眠的手蜷缩一瞬,扶着桌子站起来,紧紧抿住唇不说话,下意识逃避起来,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生活在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几乎都是竹庆跟她的责任;而他口中的“性知识”,大概、也许也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碟片的缘故? 竹听眠有种自食其果的不好预感。 虽然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心虚,但并不妨碍她现在好强地嘴硬:“我已经说了跟你和平相处了啊,有病就积极治疗,我就给你看了两张碟子就怪上我了?” 竹听眠摸摸自己有些痒的耳朵,最后看了衣柜一眼:“为了赔罪,给你买了件衣服,爱穿就穿,不爱穿也得穿。” “还有。”她脑袋很痛,懒于思考,跨步要往外走,最后匆匆留下一句,“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因为会丢家里人的脸。” 热雾黏在盖子上就凝成了水珠,揭开的时候都滴在桌子上,竹听眠大概扫了一眼,李长青还真是很了解她每天想吃什么。 她昨天来了月经,每个月这段时间她都爱吃甜食,觉得糖分能提高人的精力,补气血,这习惯也维持好多年了。 李长青连这时间都掐得准,第二层装的是红枣跟红糖一起熬的甜汤。 捧着糖水入口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李长青的消息也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 【^-^】:“合口味吗?” 竹听眠放下碗,双手握着手机打字,目光专注地凝在手机屏幕上,对面的晏文韬抬眼盯了一瞬她的动作,顷刻间又把眼睫落下去。 【M】:“还不错。” 另外两个人已经吃完了,问晏文韬要不要一起回教室,晏文韬端起盘子跟竹听眠说话:“那我们先走了,晚上再一起吃饭。” 竹听眠愣了一下,心里不解为什么还要一起吃饭,但她还什么都没说,三个人就一起端着碗离开了。 掌心的手机又震动一下,她低头去看,李长青拍了拍她: 【 ^-^拍了拍你并说自己是 good doggy】 她猛然想起这是之前自己故意弄着玩儿的,现在对象变成李长青……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M】:“撤回。我重新设置一下。” 【^-^】:“不用,我已经看见了。” 【^-^】:“^-^” 这笑脸越看越揶揄,跟李长青笑起来的时候长得一样,眯眯眼的……烦人。 陆久注意到着甘助理的目光,商人的本能立刻让他明白这个年轻女人才是说话作数的那个,他立刻示意钱萱过去好好招待。 钱萱会意,“才做好没多久呢。” 媳妇开了口,陆久这才姗姗迈腿过去,用目光把年轻女人从头到脚刮了一道。 “这谁做的?”年轻女人问。 钱萱立马要开口,陆久抢先说:“我家这口子做的,费劲劳神的,我看着都心疼。” “卖多少?”年轻女人又问。 陆久当然不会直接报价,他开始套近乎,“你们也买了不少我家的摆件,知道你们是真喜欢,你们给价吧。” 年轻女人对他们夫妻俩笑了笑,笑容很亲切,也很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要跟着一起嘴角上扬。 然后陆久和钱萱听到那个年轻女人温和地对他们说。 “你们这两个贱人。” 第20章 微芒他做着霸道的事儿。 20 讲道理。 这个年轻女人的语言和表情完全对不上号。 并且现场情况已经没法讲道理。 陆久反应片刻,明白了其中的羞辱意味,当场挂了脸不说,愤怒上头之余,声音也大得吓人。 “你这说的什么话?!会不会做人?你爹妈不教你?” 他送出素质三连问,钱萱也是既惊又怒,重重点头附和自己男人。 “你说人话?”竹听眠由衷地觉得好笑,“你配吗?” 字字点火。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陆久是什么人!” 陆久气得身体前倾,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钱萱配合着拉住他,但嘴里也是骂得不干不净。 先说他们不是诚心来做生意,又讲白白净净的人怎么会这么没素质,最后指责他们是在故意作态,恶意压价。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耳膜一痛,魔音贯耳,他掺着笑意的嗓音在竹听眠脑子里来回着循环播放,要把大脑绕宕机。 这碟子还是她当听花钱找了好几个男同学给她从外国弄来的,就是专门为了破坏李长青在竹庆心中的形象,因为她爸一直说:你不如李长青稳重。 这种话一听多了,逆反心理直直冲上来,竹听眠就想往李长青身上泼点脏水。 不过经由溺水事件以后,竹听眠已经收敛许多,她姑且容忍李长青在家里的存在,可以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可以在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借他的房间躲一躲,总之,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竹听眠脑子里想了许多,心烦意乱睡不着,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青春期的时候难免好奇。 碟片的包装已经被李长青撕毁,竹听眠依稀记得上面印的海报极为露骨,收到的时候她直接给塞书包里了,压根不敢拿出来看。 虽然房间的空间不大,但是李长青还算擅长收拾布置,房间很整洁,颜色的搭配也叫人赏心——呃,还算看得过去。、 脚底下的地毯软绵绵的,竹听眠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然后蹲下去把光碟摁进光盘机里。 机器将冰凉的碟片吃进去,屏幕的蓝色倏地一下跳转,竹听眠急忙把音量降低,凝神看着镜头里摇晃的灯光效果,白藕一般的人体,眉头越皱越紧,一到关键时候就止住呼吸,咬一下指甲,抬头看天花板分散注意力。 夜里气温低,本来该觉得冷的,现在愣是给竹听眠看得浑身冒火。 她心里不住贬低着,他们男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宝贝。……甜才有鬼了,她才吃过的,酸得跟梅子一样。 竹听眠打了个寒噤:“你口味真怪。” 李长青观察她的本领不是一般地强,他坐直身子,把倒下的台灯扶起来,稍一挑眉:“姐姐今天心情很好?” 竹听眠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竹听眠心说跟你挨在一块儿才不安全,每次李长青用这种仿若叹息的语气跟她说话,就让人觉得自己的皮肤缓慢地热了起来,肺都像被掐走了半个,能储存的呼吸变得很有限。 她躲开些许,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指尖里拽出来,瞪他:“你拿什么接我?等你毕业买车了再说,现在你还算未成年吧。” “我二十号就过生日了,不过姐姐从来不记得,所以我才来提醒的。” 竹听眠狐疑:“你过呗,我十六号就收拾行李去集训了,又不在家,你应该跟爸说,不应该跟我说。” “集训?”他动作一僵,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破事,语气都变不好了,“你住那里?要多久不能见面?” “一个半月左右吧,训练完了直接参加考试了。”竹听眠下意识解释,说完以后更不高兴了,“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多久去多久。” 李长青找了个合理的说辞:“得有人给你送饭吧,食堂的饭你又吃不下,姐姐太娇贵。”她说着说着就带上微弱的哭腔,“我根本没天分,还浪费家里这么多钱。” 按道理来说,家里不够富裕的人是不会允许孩子学艺术的,无论表演还是绘画、音乐,都是要花钱找各种有资历的老师上小课的,而一节课都得花个大几千。 所以如果不是家里真的爱这个孩子,基本都会劝说放弃。她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的一连串绿色气泡,指甲在手机侧边敲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掉,失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竹听眠弯腰把沾了水粉的笔刷一股脑地扔进水桶里涮干净,祖佳琪用笔蘸了一下白颜料,发现自己的白色格子已经空了,竹听眠看了一眼,拆了一袋新的补充装挤给她。 “谢谢。”祖佳琪笑笑,看了一眼自己一大半颜色都用光的颜料盒,视线又缓慢转移到画纸上。 竹听眠握着一把湿答答的画笔,犹豫了很久,开口问:“你最近很忙吗?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没见你理我。” 祖佳琪像是刚回神,“啊”了一声,转头很抱歉地对她说:“你说的是一起出去玩的事情吗?我好像看到了,但是忙着忙着就忘记回复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态度跟她那个不靠谱的爸一样,忙着忙着就会把别的事忘掉,竹听眠觉得郁闷。 她直来直去地问:“我是有什么事做得叫你不高兴了?” 祖佳琪沉默几秒,干笑几声:“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我真不是故意不回的,最近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总是三天两头到处跑,不要误会啦。” 竹听眠“嗯”了一声,也没有话可以多说了,低着头把画笔上的水甩了几下,继续开始临摹例图。 祖佳琪应该也有些过意不去,试探性道:“下次放调休假的时候一起出去吧,我陪你。” “我——”竹听眠张张嘴巴,结舌,“不是谁陪谁的问题,我是想说,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儿、一起商量,所以我才问你想去哪里,不是叫你陪我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祖佳琪看着竹听眠的眼睛,表情怔愣了一瞬,竹听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鼻头有点红。 “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祖佳琪低着头小声说,竹听眠还没来得及问她说的是什么问题,她就又抬头笑了几声,“到时候再决定要去哪里吧。” 她转头继续画画,竹听眠没有再打扰她。 上文化课的时候,她从老师嘴里听见了李长青的名字,本来还在游神的竹听眠眼睛眨动几下,凝了神去听。 “唉,我都不好说你们,都是读第二遍的人了,现在一大半人还搞不定倒数第二题那圆锥曲线,不就是几个公式一直往下算吗?底下那楼,五班的李长青,人家都拿CMO金奖,被招走了。” 竹听眠手里自动铅笔的笔芯突然被她摁断,她看着卷面空白处崩出来的几个点,皱了眉。 她确实在学校各种公告栏上见过李长青拿奖的事情,这事儿被当作招生广告一样到处投放,但是没想到现在都进入择校阶段了。 他有跟爸说吗?家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自己弟弟的消息,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的。 竹听眠感到微妙的不悦。 她重新把铅笔芯摁出来一截,然后再压断,下巴压在手背上。 爱说不说,谁稀罕了解他? 因为要期末了,学校留的作业也格外多,竹听眠躺在卧室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用卷子盖在脸上,摇摇椅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窗帘擦过窗棱的沙沙声充当白噪音,楼外广玉兰的叶子拂动作响,她脸上的卷子被风吹落在地上,竹听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外头的风有点凉,叫人缩了下肩膀。 李长青今天回来又比她晚,最近似乎总这样,也许近些时间在家里看不见他人影,就是因为搞什么比赛去了吧? 竹听眠把滑在眼皮上的头发吹开,听见李长青回来以后第一时间敲了她房间的门。 “有话就说。”她又往地上蹬了一脚,摇摇椅又开始晃起来。 “冰箱里有意面,煮那个吃可以吗?”李长青模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板传进耳朵里,平稳、安静。 这个家里基本只有竹听眠是甩手掌柜,因为没有请过家政,家里的事都是竹庆跟李长青换着来,她什么也没干过,连哪天是谁做饭都搞不清楚,看来今天是轮到李长青做。 竹听眠坐直身子吐槽:“你好偷懒,以前还会变着花样炒菜,现在都煮现成的速食了。” 李长青静了一瞬,开口:“那姐姐想吃什么?” 她刻意刁难人:“虾仁小馄饨,要骨头熬的底汤,不要紫菜和葱,我就爱吃光溜溜的馄饨。” 外面很久没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竹听眠知道现在这个不太可能,光是熬骨头汤都要大半天,虾仁和馄饨皮家里都没有现成的,还得现在去买。 安静几秒,她闷闷开口:“对面街上有家王婆婆馄饨馆,不远。” 竹听眠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就觉得李长青怎么那么烦。 她等了一会儿,李长青道了一个“好”,转身下楼去了。 竹听眠起身站在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见楼下靠大门的那一半,李长青重新揣了钥匙出去,竹庆又在看新闻,连一句“你要去哪儿”都没问,显得那人的背影太过单薄。 五指骤然缩握了一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吃意面就吃意面,又不是不爱吃,怎么现在搞得李长青像给他们父女俩免费打工的。 既然衣服的事是误会,那么就应该回到最开始承诺的那样好好相处,再者说,李长青短时间内生了两场病……她还是不应该指使他的。 竹听眠看着头越来越低的祖佳琪,扶正她的肩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巾。 她现在才切实地体会到,对某些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另一群人来说难如登天。譬如祖佳琪羡慕她花钱大手大脚,她羡慕祖佳琪有一直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她的家早就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但是你现在半路放弃,房子不是白卖了?钱也白花了?” 祖佳琪把纸巾对折再对折:“又不是坚持读完这半年就一定有出路,况且上了大学,又是一大笔开销,我觉得我爸爸妈妈负担不起的,现在各种就业形势也不好,花几十万养一个月薪三四千的孩子,哪里值得。” 打了上课铃,兴许是觉得自己有点糗,祖佳琪吸吸鼻子,把身子背过去,向她道歉:“对不起,说了叫人不高兴的话,这事儿到此为止吧,回去上课了。” 竹听眠看着她躬着背默默往前走的背影,胸腔里无声地堵住一口气,没办法叹出去。 学校放了国庆假,这次假过后就差不多要拎包去集训的基地了,但祖佳琪集训的费用还是没有交,本来约好两个人要找一天一起出去玩的,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竹听眠在祖佳琪打工的奶茶店看见了她,祖佳琪压低帽子权当不认识,给她把奶茶封口装袋,竹听眠就坐在玻璃窗前面,双手托着脸想祖佳琪的事情。 面前的光被遮住,落地窗外有人敲了两下玻璃,她凝了神投去一眼,发现是晏文韬,一只手揣在冲锋衣兜里,另一只还贴在玻璃上,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看见他好像想要说话。 晏文韬似乎叫他周围的几个朋友等等,低头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竹听眠的手机立即弹进来消息:“你一个人出来玩儿?” 竹听眠看了祖佳琪一眼,最后还是收回视线。 这个家里,竹庆上班肯定没时间为她跑来跑去,就剩李长青时间最宽裕,确实只有他有条件每天跑一趟,但是竹听眠不想让自己成为附骨之疽的存在:“用不着,不劳你费心,忙活你自己升学的事吧,真闲得没事做就睡觉去。” 她推他一把,要回去睡觉,李长青又在后面懒懒叫她:“可是姐姐,不给我新的阿贝贝的话,我睡不着。” “阿贝贝”这个词从他嘴里念出来有种莫名违和的感觉,她太阳穴一跳,想起不好的回忆,后槽牙都气得磨了几下:“睡不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之前已经剪过一截头发送给你了,你还想要我的头发,绝无可能!” 竹听眠步子都变重了,窜进自己房间重重把门关上,觉得这个人真够不要脸的,都多大人了,还找姐姐要阿贝贝。 ——李长青的阿贝贝是姐姐的头发。 这事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长青刚来家里的时候,可能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按理说年纪那么小,困劲儿应该也大,但他总是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李长青在小小年纪就展示出他恶的一面——他睡不着就来闹竹听眠。 也不算闹吧,他不吭声,但就跟只鬼一样扒在你床头,拿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你,瘆人得很,竹听眠烦,拿怀里兔子砸他,他就小声说他睡不着,装模作样说他想妈妈。 竹听眠虽然讨厌他,但是李长青跟她提妈妈她就也惆怅起来,因为她也想自己的妈妈,所以只要他用这招装起可怜来,她立马就没脾气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才长到她眉毛高的矮李长青,问他想干嘛。 李长青说姐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闻着安心,想跟姐姐一起睡。 他说得不清楚,竹听眠就以为他在自己身上找妈妈的味道,先是拎着自己领口闻了几下,觉得明明什么味儿都没有,李长青要么就是长了狗鼻子,要么就是胡扯。 她实在太困了,隔天还要赶校车,没心思跟他周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下,恶狠狠又毫无威慑力地骂他:“敢吵我你就死定了!” 李长青睡下了就不吵人,睡姿也安分——至少比竹听眠安分。他就是有点儿磨人,手里要抓个东西才能睡好,最开始几天抓的是竹听眠的袖子,后来会捏捏她手指,但竹听眠不叫他碰,李长青最后就只能抓她的头发。 后来俩人年纪大了,总不能还叫他跑自己床上来睡,竹听眠就叫他滚回自己房间,把头发剪短不叫他捉,然后把剪下来的头发送给他叫他自己拿去用。 她偶尔也好奇,问李长青他到底闻到什么味道了,李长青盯着她,说有点难形容。 “有种独特的温暖气息,像阳光下暴晒过的毛绒绒的玩具,温暖的、干燥的,足以抚慰一切的气息。不是香味,但总叫人很安心。” 竹听眠觉得他说了跟没说一样,不就是衣服晒干以后的味道?到底哪里稀奇。 国庆结束以后的第二天,周一。 竹听眠找到了自己的卡,因为她爸总觉得亏欠,弥补的方式是给钱,她本来也花不掉太多,取了三千出来,周日就替祖佳琪把钱交了上去。 自从上次两人谈过话以后,在学校里对上彼此的眼神,祖佳琪总是会先一步心虚地避开,中午的时候竹听眠抱着饭盒,用数学书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刚打开几个卡扣,看见对面的教学楼里有人走下来。 她瞧着眼熟,便眯了眼睛去看,认出是那天跟李长青一前一后进KTV里的人,黑色的头发下面还藏了几股红毛,看上去不是个好学习的。 教导主任跟在他后面出来,大跨几步追上他,钉了他一脑门,游启明被拎着耳朵训了一顿:“上个月你才来了学校几次?晚自习每次都从窗户翻出去上网,再这样直接退学处理,高中毕业证都不会给你发。” 虽然游启明没什么目标,但是高中毕业证他还是要带回去给他老爹看的,闻此一言不由得恹恹撇嘴,眼一抬,看见对面花坛上坐着个正在吃饭的人,目光一直钉在他脸上。 游启明不认得她,以为是看笑话的,还瞪了她一眼,接着就被教导主任拎上楼里去了。 竹听眠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自己又没碍到他,无故对她撒什么气?连带着食欲都没了,把盖子一合、数学书一拿就回了教室,心想李长青的朋友跟他本人一样没水准。 白天在科教楼上课,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就要去对面的活动楼顶楼的教室里画画,没有电梯,都是生生爬上去的,上到五楼以后气都喘不匀了,竹听眠觉得自己还是得加强锻炼。 她跟祖佳琪的画板还是靠着,两人的胳膊有时候会蹭到一起,祖佳琪抱歉地看她一眼,把胳膊往回收了收。 竹听眠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画板,祖佳琪根本没在用心画,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握着炭笔无神地扫动,排出来的线毫无逻辑,被秦老师训了一通,她似乎就更不想画了,竹听眠看出她又要哭。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老师用遥控笔敲了敲讲台:“咱们班集训的钱都交齐了,没人不去,十五号早上八点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自己记得带好,这次不准回家住,收收心,捱过最后这阵就好了。” 祖佳琪的身子僵了一下,脑子有点没转过来,等她立刻抬头去看竹听眠的时候,她已经收好器具下楼了。 祖佳琪蹬开凳子往楼下跑,追了出去,在一颗黄了头的银杏树底下拽住竹听眠的衣服,冲她大喊:“是你替我交的钱?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不想读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钱啊?” 竹听眠回身望着她,把自己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显得很安静。 “你说话啊!” 竹听眠抬眼看看她,杏色的眼睛被路灯晃亮了一点儿。 她看见祖佳琪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顶着一张哭戚戚的脸说口气那么冲的话,竹听眠低头理好自己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子: “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坚持到艺考结束,虽然可能以后不是朋友了,但是以前我俩也玩得挺好的,你觉得我撒钱也好,朝你炫富也罢,集训完以后你要是觉得值得,你就把钱还我,不值得就当我撒出去喂小狗了。” 祖佳琪矗立在原地,不停用手背抹眼睛,嘴角往下咧,嗓音小了一点儿:“你骂谁、谁是小狗啊。” 俩人脚底下各踩了一堆银杏树叶子,叶子堆在一起软绵绵的,心也被夜风吹得软绵绵,竹听眠也挺无措,掏遍浑身的口袋,找不到一张纸巾。 他“呵”一声:“连见我都带三分笑脸。” 这话一出,她“嘁”声:“我天天哪有那么多脾气发?你不烦我我一直都是笑脸,之前还不是以为你扔了我送的袄子才吵起来……” 说完,竹听眠反身往桌子边上靠了靠,两条腿滑出去,她盯着自己鞋尖,沉吟一下道:“李长青,我再重申,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是因为你寄人篱下所以才来费心思讨好我,完全没必要。” 她扣弄着桌子边缘,视线偏开,声音变小:“你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刚说完这句,竹听眠闭一下眼,有点想撤回,明明才吃了教训打算谨言慎行的,结果一开口又是难听话。 跟刚才一样,明明是想关心他的,结果一晃神,半颗樱桃就强硬地塞他嘴里去了。 也难怪她总被人误会。 不过李长青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姐姐那点小脾气他全知道。他拉一下唇角,笑了起来,眼睛都弯出两道弧:“没有别的目的。姐姐,我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吗?” 竹听眠扭头看他,蓦地狠捏一下手指,随即表示怀疑:“我才不信,你太会骗人,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姐姐举个例子?”李长青好整以暇。 竹听眠想了想,指出:“比如你和那个红头发的人,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突然安静了一瞬,冷得叫人有些发毛。 李长青兀然看向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竹听眠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那天就在你们房间隔壁唱歌,看见你最后进去了。” 她看着李长青显得有些紧绷的表情,斟酌着措辞:“虽然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跟不学好的人往来多了,小心把自己也带进泥坑里。” “你在外面怎么玩儿是你的事情,但要是你出了麻烦,那还得牵涉到我们家。”竹听眠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眼神往一旁落去,“无论怎么说……你跟我都还算是家人,利益永远是相关的。” 李长青一直没有出声,似乎在走神,视线极为沉重地下坠到指尖,薄软的指甲不停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窗户弹开一个小缝,良久以后,李长青才侧头,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向竹听眠承诺着:“当然不会,我跟他交往不深的,那天他拉着我去唱歌而已。” “自己知道就好。”竹听眠两只手撑着桌子往前支,后腰离开他的桌子,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跟你说过吧,下周我会出去集训。” 缓了缓,她颇为不自在地把手揣进口袋里,蛮不讲理地提要求:“别忘了给我送饭。” 顺理成章地要求完,也不等李长青答不答应,说完就跑。 十月十六号,到了要拖行李箱去学校集合的那天。 竹听眠昨夜才着急忙慌把行李收拾出来,东西一团乱,在路上还散了一次,她一件件捡了回去。 因为东西多,竹庆赶在上班之前开车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去,竹听眠把两个箱子塞进大巴底下的储物格里,爬上车以后就累倒了,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遮在脸上挡着光睡觉。 花荫街位处南阳区新开发的一块经济带,在街道正中的位置建了新的商圈,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知名商户入驻,这边临靠海岸,有个大剧院,在开发之前主心骨是文娱产业,有不少歌手来开过演唱会。 上午没有课程,各自拖着行李箱去宿舍把床铺什么的都搭好,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集训,白天在楼下的空地,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估计过一阵子就全移成室内课程了。 竹听眠把床单什么的都铺好了,祖佳琪踢开凳子,过来问她:“你家里每天都送饭吗?那我先去食堂了,晚了要排队。” “等我去门口保安那儿领了饭盒再去食堂找你。”她晃了晃手机,“给我发个座位位置就行。” 祖佳琪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外人不能进出,东西都只能寄放在门卫处,竹听眠拎着保温袋就径直赶往食堂去找祖佳琪,发现那桌还有几个熟人。 食堂的桌子还挺大,面对面能坐六个人左右,祖佳琪坐在一边,对面是晏文韬和几个她眼熟的人,应该是几天前一起唱歌那群人里的两个。 竹听眠一边往祖佳琪身边坐一边用目光询问她,祖佳琪讪讪缩着脑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低级、烂俗、下流、恶心。 超廉价的情景演绎,完全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背德的身份条件下交欢? 扬声器的声音还是太大了,竹听眠继续往低了调,一直没有看到李长青说的那句台词的部分,她正打算快进,这时候听见几道很轻的敲墙的声音。 竹听眠做了亏心事,难免吓一跳,盯着那堵墙没动,李长青的声音隔着墙穿过来,像隔着树影层层的深林,吐字变得闷、模糊难辨,也听不清情绪。 “我不介意姐姐偷看我的东西。”停顿两秒,继续,“但是,声音是不是可以小一点?” 她脑袋宕机一会儿,随即飞快地把视频关掉,光碟取出来,再手忙脚乱地塞回盒子里,屁股离开凳子以后几个跨步就钻到床上去,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睁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栋楼再次安静下来,树枝的影子隔着薄薄的窗帘晃啊晃,只剩几道细细长长的黑线落入地板,楼下的路灯灭掉一盏,灯火减弱。 风声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气却如同一锅沸水,不断冒泡、热雾升腾,沉沉地包裹住难猜的心绪。 四下里阒然寂静,李长青倾耳听了一会儿,隔壁发出几道重重的脚步声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别的声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气,将攥紧的被角松开,被他握过的部分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李长青推开被子,牙齿都磋磨着,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缓慢靠墙坐起,灼热的身体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现在穿的睡衣还是竹庆的,对他而言大了许多,在竹听眠的被子里捂了一会儿以后,这点儿布料浸满了她身体的气息,黏在皮肤上,无孔不入地融进李长青的呼吸里。 这味道对他来说是毒/品,绝不能触碰,否则会成瘾。她进了房间以后径直向书桌走去,拿到手机以后才听到房间里有细微布料摩擦的声音,竹听眠往床上看了一眼,发现不在自己房间的李长青,睡在了她的床上。 不知为何,她浅浅缓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床上鼓起一团,她没什么一大早把窗帘拉开的好习惯,于是卧室里的光线还是沉闷的,模糊的光从窗帘布料的缝隙往里透,竹听眠放下手机走向床边,完全想不明白:“你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李长青下半张脸全没进了被沿下,呼吸很重,似乎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向站在床边用影子罩住他的竹听眠,说话时吐息灼热:“是吗?我走错房间了。” 他缓慢坐起身来,隔得近了,竹听眠似乎都能感觉到他从被子里带出的热意。 李长青环视了一下屋子,又咳了两声。……不,应该是穿着拖鞋就被带走了。 竹听眠拍开一楼大厅的灯,还是下意识往二楼自己的房间那儿看了一眼,连外套也没脱,一脸严肃地径直走上楼,很轻松地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在床上看见一小团缩起来的人影,他没有盖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件短的白色羽绒服里。 李长青没有去医院。 ——他在竹听眠送他的羽绒服里继续发病。 竹听眠见他状态不对,用手背探了下他脸颊的温度,默了两秒:“你怎么又发烧了。” 几乎是她的手靠过去的瞬间,李长青就主动用脸颊贴了过去,呼吸不畅所以只能用嘴吐息,滚烫的气息就扫在竹听眠手指上。 他像是毫无所知,费劲地把眼睛睁开,缓慢吐字:“不知道,可能是之前没好全吧。” 竹听眠的视线落在她的床铺上,才洗过没几天,现在就又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了,跟故意的一样。 李长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很知趣地提醒她:“我记得你今天似乎是要出门的。” 他又躺了回去,把竹听眠的被子密实地盖在身上,声线浅淡:“……留我在这儿睡一会儿吧,姐姐的床有温度。” 她屋子的暖气确实更好一些。竹庆答应竹听眠的“礼物”,是两千块钱,他连礼物都没心思挑,直接发了红包叫她放假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儿。 可惜那段时间竹听眠约了祖佳琪好几次,她都说没有时间。 竹听眠看了一眼时间,还算早:“我去楼下给你拿退烧药。”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竹听眠脑子里都还像兜着一只蜜蜂旋转不停,心脏砰砰直跳,半晌都无法平静。 她弹了一下腿,把拖鞋都踢掉了,开始懊恼自己到底哪里来那么强的好奇心,不打开那东西不就什么都好了? 知道这种事情……还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种烦躁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周,背文言文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早自习结束以后老师随机找人抽背,点到她的时候竹听眠“腾”地一下站起来,还是依靠着去年高考的模糊记忆才背出来,祖佳琪在旁边提示得面部肌肉都要僵硬了。 下午在画室画人头,竹听眠也没按例图来,将那“文艺青年”画得十分面目可憎,眼皮上的痣一点,越看越像李长青,竹听眠眉一皱,直接在上面打了个叉,从画板上抽下来揉成一大团丢在手边,然后重新放了一张白纸起型。 祖佳琪被她这模样吓到了:“你怎么了?看上去好烦躁。” 最后冲刺的关头,画室里人很多,大家都是屁股不离凳子,竹听眠胸腔里憋了好几口气,张嘴就想问祖佳琪:“你知道性——” 祖佳琪懵懵地看着她,眼睛好奇地睁大,后面的话就叫她不好意思说了。 刚抬步要走,袖口又被这人从被褥下探出的手指攥住,李长青用黑色的眼珠直直望着她,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看见烧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就这么烧死了的话姐姐不会更开心吗?” 竹听眠顿了一下。她是看李长青不顺眼,但也没有到这种见死不救的地步,只是当下她还介怀李长青扔掉她衣服的事情,心里窝火,并不打算表露什么善意,所以甩开了他的手: “那是因为我是个好人。我要是想让你死,你溺水的时候我就不会叫人把你捞上来了。” 他的手垂在床边,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一条缝:“姐姐心里有我?” 一阵寒意突然从背后涌上来,竹听眠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李长青收敛了情绪又咳嗽了两声,她意识回笼,那种像是被什么长蛇卷住身体的感觉就消散了。 竹听眠缓慢地眨眼,在心里骂这个人莫名其妙,不想看他死跟心里有没有他之间有什么关系?她郁闷地下楼给李长青拿退烧药。 因为他前不久才高烧不退,家里准备的那些药都还没吃完,竹听眠看了眼盒子后面的说明,怕几种药一起吃会起冲突,所以先拿了一盒,把自己接了没喝的半杯水也带了上去。 “药放床头柜上,又没病到手断,自己扣出来吃。”她冷言冷语,把薄袄的拉链拉到头,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揣进怀里,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李长青罕见地不配合起来,嗓音平静,柔弱里又像夹着刺:“姐姐不在我就不吃。” 竹听眠觉得他有病:“你爱吃不吃,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要我伺候你不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下颌往回敛,低着头把药丸一个个扣出来,把药当玩具似的玩儿,声音拉成一条平线:“你好像不是和女孩儿一起出去玩……” 竹听眠对他这种微妙的控制欲感到气愤,她双手揣着兜,就那么站在门口,影子长长下落,但坠不进他眼睛里。 她呛声:“那又怎么样?我愿意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 竹听眠早就见识到这人的两张脸了,她毫不客气:“有本事你也告状,跟爸说我玩物丧志也好,说我早恋也——” 几乎瞬间,李长青微眯住眼,抬头看着她,竹听眠顿时有种像丛林里被猎人的枪口瞄准脑袋的恶寒感,但她卡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早恋也罢,你看爸能对我怎么样。” 竹庆自然不会对她如何,兴许是对她感到愧疚,竹庆向来是将竹听眠捧到手心里养的,就算他也把李长青认作自己的孩子,但平常学校举行什么家长会,李长青身边通常也是没有人的,毕竟只有一个爸爸,分身乏术。 竹听眠是被宠坏的小孩,说话从来不客气,尤其是对自己讨厌的对象,而李长青丝毫不生气,垂下眼,还闲散地扯着唇角,竹听眠能借着房间漏进去的各种光线看见他因为发烧而绯红的脸颊、鼻头、两片唇瓣。 他温和又委屈地道:“姐姐明知道我不敢的。” “因为我的秘密还在你手里啊。” 像求饶,又像早就计划好的,等兔子跳进陷阱的那一瞬间就冲出来咬住她双耳的蛇,而这陷阱中献祭的诱饵,是他自己的七寸。 有把柄就意味着有值得被索取的价值,李长青需要自己有这份价值,并殷切地希望竹听眠无限期地索取他的血与肉。 榨干他价值的同时,承担他的爱欲,这样才算等价交换。 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细小的虫在咬,骨头里也全长满了虫,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头去。 李长青讨厌自己得这样恶心的病。 ——这全都要怪竹听眠。 窗帘一下一下地翻起一个角,秋夜的风鱼贯而入,带着很淡的血腥气,稍微浇熄了一点骨头缝里漫生出的痒意,李长青冷静了些许,双腿交叠着,阖着眼平复心绪。 竹听眠书桌上摊着的画纸被吹起,擦过桌沿,发出细小的声音,最后不偏不倚盖在垃圾桶上,遮住老鼠被美工刀穿透的尸体。 夜里空气湿冷,脏污的血味被困在垃圾桶里,不再散出去。 李长青眼里黑雾蕴沉,他缓了几个呼吸,无言地从床上起来,穿好拖鞋去洗手间冲了澡,当晚连被子都没盖,在竹听眠床上冻了整整一夜。 他睡得很是不安,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车祸,梦见竹庆拽着他一只手将他拽进竹家,梦见他一抬头,看见的是楼上竹听眠那双水盈盈又丝毫不掩饰排斥的双眸。 他的记忆时常是混乱的,很多时候李长青都会自暴自弃地想,如果竹听眠真恨他恨到能拿刀穿透他的身体,自己就不至于这般整日整夜地煎熬。 身体下贱,心也没好到哪儿去。 “去啊。”竹听眠瞪他。 李长青当然不能真的去,杵在原地不吭声。 “威胁我,”竹听眠蓦地站起来,嘴里咬着碎碎冰,含糊地说,“你等着。” “你干嘛?”李长青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要去喊你欺负我。”竹听眠果真开始胡说八道。 李长青听得脑子一烫,这是能随便乱讲的? 他赶紧劝她别去,说了一大串话。 可竹听眠仍旧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下定决心要欺负人,故意装聋往外走。 大约走了四五步距离,突然整个人就悬空了。 李长青一手扛着她,一手迅速关上院门。 他做着霸道的事儿,却说着乞饶的话。 “你别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微芒说完“F**K”说“Love”…… 23 突如其来的失重体验让竹听眠低呼一声,还没吃完的碎碎冰砸去地上。小院里只剩下秋初夏末的虫鸣,一声高过一声,起哄似的。 这也离得太近了,李长青僵住。 理想情况是她在肩上略加挣扎,气急之下捶人,并且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那么李长青就会顺势威胁两句,继而把人放下。 可她一声不吭,动都不动。 李长青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把人又掂了掂。 终于,肩上那人说话了。 “你赔我碎碎冰。” 不合时宜,过分冷静,而且略显荒谬。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只在意零食。 早在李长青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就快要穿胸而出。 情绪翻译是:紧张,害羞,无措。 而她呢。 还碎碎冰。 城里人也太过斤斤计较。 不太公平,李长青想。 她没有生气,没有挣扎,甚至不对这个冒失行为加以斥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明明人还在他肩上挂着呢。 真的不太公平。“……”竹听眠一时语塞。 “你在害怕什么?”李长青的声音夹杂在雨滴“哗哗”的声响里,站得稍远些的林宛宛没有听到,竹听眠却听得真切。 林宛宛察觉到他们间的气氛有些怪异,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最终,竹听眠还是上了车,报出了自家的地址。 她向林宛宛道了声再见,后者道别时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欣慰。 车内一片沉默,李长青播放了一点音乐,压抑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雨如细密的丝线,连绵不断地落下,绽放出一朵朵水花。与车窗外的世界隔绝。李长青身上独特的麝香味道涌入鼻腔,撩拨着她那晦涩的心。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瞬间,竟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他们之间仿佛憋着一股劲儿,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李长青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竹听眠,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开口道。 她一整天轻松的心情瞬间彻底崩塌:“没什么好说的。” “楚远洲呢,他没陪着你?”他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在他眼里,她就是楚远洲的情妇。天之骄子的前女友居然成了富豪的情妇?这是不是让李长青那点不甘又开始作祟了? 竹听眠却并不在意,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只给了我很多钱,怎么?” “要是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一张支票,如果你愿意,还有画室……”李长青表情冷峻,却语出惊人。 竹听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不等他说完,便忍不住嘲讽道:“李总如此大方,您的女朋友知道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李长青淡淡地否定,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我们是合作伙伴。” “哦,那和我没关系。”竹听眠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又移开了视线。 李长青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尴尬之余,甚至有些受伤。 理智上他庆幸她没有大做文章,可私心里还是难受。 竹听眠真的很有手段。 李长青认清这一点,默不吭声地把人放下。 “力气真大。”竹听眠站稳之后晃了晃身子,回头想跟人继续说话。 哪还看得见人,倒是能听见慌张远离的脚步声。 竹听眠自己收拾地上的碎碎冰。 腾空而起的刹那,身体对突发情况做出应对,所有感官都变得无比灵敏。 蛮横又无措的力道,不规则的呼吸,软着腔请求的声音,因为害羞而躲避的视线,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一切的,来自他的。这个项目举足轻重,注资金额高达几千万。 两方为此已经谈判了好几个月,楚远洲在其中周旋斡旋,耗费了不少心力。 只是没想到,李长青持股的公司,也是他们合约的一方,签合同那天,李长青作为代表坐在副位。 两人在吸烟区不期而遇。 “和楚总上次见面还是在酒会上啊。”李长青少年老成,哪怕是寒暄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楚远洲向他借了个火,然后说起这次合作的事:“李小少能这么迅速地搭上这条线,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不过是借了东风罢了。”李长青背后有李氏撑腰,李氏在整个京市可是能翻云覆雨的存在,所以他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 “竹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可却显得有些奇怪。 像楚远洲这个年纪的人,很难再被感情之事牵绊和影响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就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好过。 “小眠啊?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楚远洲说道。 他也不绕弯子:“要不是熟人的关系,小李少怎么会一开口就问她呢?难道说,你喜欢小眠?” 李长青吐出几缕烟雾,那神情像是说了又仿佛没说:“是这样吗?” 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目光却像鹰隼一般锐利深邃,迎上楚远洲的目光时,丝毫不肯退让。 男人最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一瞬间情绪的变化,那是一种独占欲。 随着这段猝然出现的记忆被封存妥当,再在此刻纠缠、放大。 她用手背按住发烫的眼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长青这一跑就是大半天,直到晚上竹听眠才知道他跑去了县城里,并且要留在县城过夜。再细问下去,又无论如何不肯说自己是干嘛去。 自从在马术场一别之后,竹听眠和李长青便好似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 开学过后,两人分在了不同的班级。李长青自小就成绩优异、品行端正,被分到A班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竹听眠和钟凡天则在成绩靠后的班级。 在开学典礼上,竹听眠顶着烈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台上的李长青身上。他站在台上,头发修剪得干净而清爽,那原本丑陋且宽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好似被模特上身一般,笔挺又合身。他一板一眼地发言,表情认真而专注。 台下周围的女生们都不禁发出惊叹的呼声,彼此小声地议论着要推举他为新生校草。竹听眠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李长青这种出众的类型,实在是让人很难轻易忘怀。可转瞬之间,她又想起了在马场上向自己表白的那个男生——方臻。 方臻从初中开始就混流子,不知天高地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追求她是她的荣幸意思,竹听眠对他懒得搭理。抵达别墅时,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她身着低领衣物,酥胸半露,瞧见竹听眠的瞬间,眼神里便涌起警觉之色。 竹听眠心照不宣,也不愿多费口舌去解释。竹听眠突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趁着李长青走神的瞬间,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李长青喘着粗气,缓缓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上,她的皮肤太过娇嫩脆弱,此时那牙印周围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红晕。 竹听眠急忙拉上衣领,眼角闪烁着几滴晶莹的泪花,摇摇欲坠。 “你可真够狠的,竹听眠。”她从老师那里拿到了楚远洲的地址,当时,楚远洲已经辞退了所有佣人,是他自己亲自开的门。 竹听眠先礼貌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楚远洲虽然神情略显冷漠,但基于待客之道,还是侧身让她进了门。车缓缓停在竹听眠的楼下,李长青将地址默默记在心里,才把黑伞还给她。 “外面的雨还没停呢。”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李长青就一直在门口,淋着倾盆大雨,等了整整一夜。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理由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直至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竹听眠都始终没有出现。 竹听眠熬得双眼红肿,瞥见李母过来,将李长青抬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 李长青高烧三日,一直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徘徊。 梦到竹听眠身着高中校服,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眸子里满是对两人未来的憧憬。文理分班的时候,竹听眠想跟他一起选理科,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便开始畅想未来种种,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的填报,还捏着他的脸说等过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一会又是竹听眠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推拒他让他滚,别再来烦自己了。 又梦到竹听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地推拒着,让他滚,不要再去烦她。她还说自己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别再来纠缠。 还有竹听眠遭遇绑架,身处危险之中的零零碎碎的画面。梦中的李长青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能徒然挣扎,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化为泡影。 他大喊了一声“元元”,猛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后,只觉无尽的空虚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就像竹听眠已经离开他的这个残酷事实。 而竹听眠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已是后来的事了。 此处距离楼道并不远,竹听眠即便不打伞也淋不了多少雨车门打开,竹听眠轻声道了句“谢谢”。 毕竟从方才车上的对话里便能判断出,他们俩如今没成为仇人都算好的。 竹听眠五味杂陈,回到家后,她不由自主地从阳台朝下望去。 那辆宾利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倾盆的雨幕之中,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这场雨淋湿了车,也淋湿了竹听眠的心。 “你说你想报答我?那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楚远洲当时看着竹听眠那张稚嫩青涩的脸庞,语气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随手资助的一个小姑娘,她哪来的勇气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你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竹听眠的观察向来敏锐:“我医学外科辅修精神科,我可以帮你治病,但我还需要你的资助。”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女人的表情一僵,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睫落下的阴影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凄美。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边,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带眼底的怒火,还有紧握成拳、隐隐青筋跳动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们谁都未曾真正忘却过往。 “你来了。”楚远洲从二楼缓缓走下,随意瞥了一眼女人,暗藏不悦,女人见状,很是识趣地离开了。 此刻,屋内只仅剩下他们两人。竹听眠从未过问楚远洲的私生活,外界众说纷纭,但她知道,真正能在楚远洲心里扎根的,或许仅有一人,那是他在游戏人间多年之后,都始终不愿忘却的一段隐秘往事。所以,当楚远洲对她表现出好感时,竹听眠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无比荒谬。 两人一同前往地下室,那里原本是私人酒窖,如今却放置着形形色色的治疗仪器和药物,密码也仅有他们二人知道。 楚远洲白日里的知晓。楚远洲在白天的时候,行为举止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到了夜晚会饱受失眠的困扰。然而,他所患的病症极为复杂,根本无法做到完全的控制。 “最近还会看到眼前有虚影出现吗?”竹听眠在催眠时的嗓音格外轻柔,仿若一阵轻柔的风,能悄然拂去人心头的浮躁。 楚远洲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摇了摇头。李长青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迎上后面男生满含屈辱的目光。 “这里是公共区域。”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哦,好吧。”竹听眠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 可她还没来得及移步离开,身后的男生又开了口。“竹听眠,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肤浅,居然会喜欢这种男人?”他指向无辜被牵连的李长青,话语里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懑: 竹听眠忍俊不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暗自感叹李长青长得的确不错了。 “拜托,你和他?这还用选吗?哪怕是鬼都会知道该选谁吧!” 竹听眠这话一出口,就连在一旁站着的李长青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她的名字——竹听眠。 “经常会感到焦虑或者暴怒吗?”楚远洲沉浮商场多年,花边新闻不断,他不怎么在意这些桃色。 “又不是陌生人,哪有介绍的必要?”楚远洲不动声色的绕开话题,语气平缓不闻喜怒。 身处舆论漩涡,竹听眠面淡定的举起酒杯轻松代过:“人再好,在这里都不如杯里的酒好,我敬各位前辈一杯。”举手投足大家风范让人侧目。 “我也还记得您,陈叔叔是吧?”竹听眠又朝说小时候抱过她的那人说,坦然的打了个招呼。 陈震显然没想到竹听眠的脸皮还挺厚,讪讪的笑着点了点头。 “少喝点。”楚远洲贴在她耳边道,两人状似亲昵。 竹听眠也不避讳,红唇擦过他的侧脸,嫣然一笑。 看着这一举一动,大家四眼相对,便心照不宣。 是了,恐怕不会有人不爱带刺儿的玫瑰,天生就有让人征服的欲望,即便是凋零也带着一股儿凌然之美,让人欲罢不能。 就连花名在外的楚远洲也无法抗拒这样致命的魅力。竹听眠攀上了楚远洲,背后有人撑腰了。殊不知,楼顶上一双锐利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也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 “不会。” “有梦到她吗?”“李总,李总?”秘书在旁边已经唤了好几次李长青。 老板开着会又开始走神了,而且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这两天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下十次了。做下属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们继续。”李长青终于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会议上。 会议结束后,李长青径直回到了办公室,然后把秘书叫了进来。 “上次让你去查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秘书一边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一边汇报道,“楚远洲的私生活相当混乱,离婚之后情人就没断过,身边的女人就没停过,有明星、网红,最近查到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工作室合伙人,他和这个合伙人关系最为稳定。” 秘书每多说一句,李长青的心就愈发往下沉一分。年轻漂亮,关系最稳定,难道是竹听眠吗? 哪怕是做楚远洲身边不唯一的情人,她都不肯回来找他吗? 李长青心中暗自思忖,或许,他真的应该相信竹听眠,想必她一定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才致使如今这般局面。可是,窥探他人的隐私生活,终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李长青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低声吩咐道:“继续查。”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几下,他瞥了一眼屏幕,是母亲的好吗。李长青对她的用意了如指掌,皱了皱眉,置之不理。 然而,李母却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接连发来了许多照片。 “之前跟你提过的徐家千金,这个周末你必须去见一见。”李母发过来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没有。”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冒犯,实在是让竹听眠烦不胜烦。 此刻,她没什么心情再听台上的发言,悄悄地躲在队伍末尾,用前面同学的身体遮挡着老师的视线,偷偷玩起手机。 这时候,方臻又发来了信息:“放学我在后门等你,我想明白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 竹听眠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像是开窍了一样。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于是她简单地回了个“好”字,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一点耐心了。 而就在此时,台上李长青的目光似乎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竹听眠恰好在这一瞬间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了一下。这一眼仿若蜻蜓点水般若有似无,李长青很快就撇开了眼神,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放学之后,竹听眠依照和方臻的约定,来到了学校的后门。 刚到那儿,就瞧见十几个小混混正蹲在地上,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为首的方臻仰着头,朝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那烟雾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渐渐消散。 竹听眠的第六感瞬间拉响了警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刚想往后退去,方臻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猛地转过头来。 “竹听眠。”方臻叫了她一声,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前,伸手紧紧扯住了她的肩膀。 “你跑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方臻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方臻,你这是要干什么?”竹听眠警惕地环顾了一眼这些人,只见那十几个小混混缓缓围了上来,嘴里还不停地调侃着方臻。 原来方臻这次来,就是为了找竹听眠的麻烦。只见他把手中的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灭,对着竹听眠恶狠狠地说道:“以前我喜欢你的时候,还把你当个宝,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就给我乖乖听话,有什么不服的都给我憋着!” 竹听眠在心里暗自腹诽,这是什么中二的毛病,真以为自己是校园恶霸呢?要不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以她那暴脾气,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妹子长得这么漂亮,不跟我们方哥处一处试试啊?”旁边一个混混眼神在竹听眠身上肆意地流连着,那语气油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竹听眠笑冷笑了一声,那抹笑如同绽开的昙花,短暂而惊艳,绚烂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失去了色彩。 在场的混混们一下子愣住了,趁着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空当,竹听眠抡起自己硕大的书包,朝着那个说话的混混脸上狠狠砸去,同时嘴里大喊道:“去你的!” 随着她这一动作,书包里的新书散落了一地,可此时谁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书本了。 竹听眠瞅准时机,迅速冲出了包围圈,然后拔腿就跑。楼下的车还未驶离,竹听眠仰躺在沙发上,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她打开一看,竟是李长青的微信好友申请,是林宛宛推荐的。 看来得和宛宛好好解释一番了,不然她肯定以为自己和李长青旧情复燃,干柴烈火呢。 李长青的头像一片漆黑,网名是大写的英文“F”。人家刚刚才把自己送回家,现在拒绝好像不太合适。竹听眠这样想着,便点了同意。 对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一笔巨额转账就发了过来。"你们的成绩的确令人瞩目,但作为投资方,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项目究竟能带来多少实际收益。" "心理问题的确广泛存在,可那些心理扭曲的人,宁愿选择激烈的方式来发泄,也不愿意花钱去治疗,不是吗?" "如果你们的工作室总是这样夸大其词,把普通现象渲染得危言耸听,我觉得这项目确实缺乏投资的价值。" 周依依显然没预料到台下会这样咄咄逼人,怔愣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当众人正等着看她出丑时,竹听眠从容地拿起了话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想简单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她的目光直视其中一位提问者:“所谓的过度渲染,其实因人而异。您认为这是夸大,但我了解到,那些患有抑郁症且有躯体化症状的人,他们甚至连正常生活都难以维持。” “您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态度。” 竹听眠转向另一位提问者:“心理扭曲者即便入狱,也需要心理医生的支持。人性本善,如果有人有心理问题,却讳疾忌医,这正是社会需要加强普法教育的信号。只有让大众意识到心理治疗的重要性,才能避免后面再酿成大错。” “您说是不是呢?” 众人见竹听眠是个陌生面孔,但她的言辞犀利而有力,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 “至于项目的收益,”楚远洲带着自信的微笑,环住竹听眠的腰,缓缓站起,“这种事情,小公司才会过于计较。” “真正有潜力的项目,应具备无限可能。”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这无疑是一次直接的挑衅。 刚才发问者的公司虽然不小,但与楚远洲的公司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他气得脸色涨红,却碍于楚远洲的威望,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投五百万。”楚远洲坚定地宣布。 “且慢。”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长青站起身:“英雄所见略同。最近我们公司正研发将虚拟技术与医疗相结合的智能领域,我非常看好这个项目,致远出资一千万。” 致远是李氏旗下的一个公司,在李长青的领导下短短几年已跻身市值上亿。 一千万对李长青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竹听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去,与徐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有李长青和楚远洲的支持,他们的信任无疑为项目增添了巨大的说服力。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举牌,表示愿意投资。 竹听眠心中五味杂陈,李长青可能不知道云梦的幕后是她,但这一切…… 周依依走下台,接下来的公司开始展示项目,而竹听眠的心思已不在此。 楚远洲深深地看了竹听眠一眼。 “转账限额,这些够吗?”李长青发来消息。 前夫哥这是存心找自己不痛快啊,这可怎么办?竹听眠心里想着,那就让他更不痛快好了。 “平常远洲给的钱已经够花了,李总要是钱多得没处花,可以洒大街上啊。”竹听眠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过去后,对方长时间显示正在输入,却一直没有新消息过来。 李长青看着竹听眠回复的这一段话,打下一段字,又删掉,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起初,他觉得竹听眠过得似乎并不如意。他不希望她被人所困,却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竹听眠心甘情愿的呢?要是竹听眠已经爱上别人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思索良久,一字一句地敲着:“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正要发送之时,手指却迟疑地悬在半空,就如同他那颗悬而未决的心。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的情绪仿佛扎破的皮球,瞬间泄去。李长青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将字删掉了。 他们之间如今这种脆弱的联系,一旦用力过猛,就会彻底断裂。 久久等不到回复的竹听眠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洗了头又洗了澡,换上睡衣。再去看的时候,那辆宾利已经开走了。 李长青换了个签名,简简单单四个字:心之所向。 手机页面停留在那一天,而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楚远洲最近聚会颇多,常常邀请竹听眠一同前往。要是工作忙碌起来,竹听眠就会拒绝,有时也会跟着一起去。 这日,要面见一个项目的合作方,只是前期的磨合交流,便约在了氛围轻松的高尔夫球场。 竹听眠也一同前往,她换上一身便装运动服,高高束起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无遗,整个人透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一行人乘上摆渡车,朝着场地驶去,合作方的人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竹听眠迎着微风,微微仰头,发丝轻轻贴在脸畔,那靓丽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说起来,这其中……”楚远洲突然开口说道,“还有李长青呢。” 竹听眠赶忙转头:“远洲,你怎么不早说呀?”其实她心里想着,早知道他会来,自己就不来了。只是后面这半句话,她咽了回去。 楚远洲挑了挑眉毛:“他还专门打听你了呢。” “打听我什么?”“我刚涉足商场不久,在这方面,还得靠着长青多多指点我呢。”徐枝一脸谦逊地说道。这时,她看到了竹听眠,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主动打招呼道:“竹小姐,咱们之前在车展上见过呢。” 徐枝身上透着一股俏皮又婉约的气质,她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模作样,可竹听眠却始终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态度,只是应道:“我还记得呢。” 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李长青。徐枝又说了句颇有象征意味的夸奖话语:“竹小姐你刚才在会上发言思维特别敏捷,我听着都忍不住频频点头呢。”竹听眠只是微微一笑,也礼貌性地回夸了一句。 这种你来我往的寒暄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反而让人感觉有些疲惫。竹听眠挽住楚远洲的手臂,正打算告辞离开。 就在此时,却见徐枝眼睛陡然一亮,迈着小碎步向前跑去,嘴里欢快地喊道:“长青,你来了呀。” 竹听眠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听到李长青轻轻嗯了一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抬起,在今晚,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尽管间隔了好些日子,可竹听眠却好像从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其中淡漠的感觉占据了多数。 “走吧。”竹听眠迅速收回视线,潋滟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意,她轻声对楚远洲说道。 李长青冷艳望着远去的璧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头涌起,翻搅着直冲向咽喉。他强抑着内心的波涛,挽起徐枝,登上了车。 汽车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两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竹听眠坐在车上,表面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她和楚远洲谈论着云梦未来的规划,还有那些预期要占领的市场份额。这可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投资,如果能够打通并拓宽其他渠道,对云梦的发展将会大有裨益。 “这些等以后再汇报也不迟,现在不必把我当成老板。”楚远洲见她那滔滔不绝的讲述暂告一段落,便善解人意地说道,“今天你看起来情绪很紧绷,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竹听眠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车窗上,无奈地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原本不明显,不过从碰见李长青开始就察觉到了。”楚远洲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呢。” 竹听眠假装没有听全他的话,嗫嚅着:“什么刻骨铭心……” 此时,车已经稳稳地停住。楚远洲轻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深秋之后便是寒冬,夜晚的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地扫过地面,发出寂寞的声响。楚远洲跟着竹听眠一起下了车,他并不知晓竹听眠之前在楼道里遭遇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安全地走进家门。 楚远洲温柔地将被风吹乱的她的发丝拂到耳后,竹听眠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宛如星子。楚远洲不禁微微弯腰,那只手顺势捧起竹听眠的脸。 呼吸交错间,竹听眠突然偏过脸去,嘴唇只是擦过了楚远洲的侧脸。 “小眠,就当这是对你总是装糊涂的惩罚。”楚远洲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竹听眠刚刚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躲开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所撒的谎,楚远洲都能看穿。竹听眠也并没有过多的心虚,只是向他挥了挥手,道声再见。 她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瞬间复杂的心情,一边随着脚步声踏上楼梯,声控灯应声亮起。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扫到一双锃亮的皮鞋。 竹听眠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那双在会议上就显得无比倨傲的双眸,此刻那双眼眸布满血丝,透着哀怨与缠绵。 李长青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那细白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要把她永远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变故突如其来,竹听眠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坚硬的墙壁,楚远洲的车还没离开,她瞪大了双眼,呼吸也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你想被他发现吗?”李长青在她的耳畔低语,那一贯冰凉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沙哑。 竹听眠没想到,李长青竟会突然出现。刚才楚远洲送自己出来时那个吻,他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噤若寒蝉,赶忙连连摇头。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擂鼓似的,一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油然而生。 李长青的目光,宛如实质一般,一寸一寸地在竹听眠脸上游走,似要将她看穿。他眼中那嫉妒与恨意交织着的爱意,此时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汽车的轮胎卷起地上的枯叶,缓缓驶离,只留下一片寂静。与李长青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路边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映照出他的身影,更添几分孤独寂寥。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绪是被扯着走的。 收到竹听眠潦草的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由自主地被牵扯。 竹听眠只是草草地发了一句分手的短信,李长青给竹听眠发了很多条短信,还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需要一个解释。 竹听眠出事的时候,她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手机关机,好多天都没去学校。家中的别墅一片狼藉,许多东西都被砸坏了,马上就要抵押给债主,竹听眠只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住在这里。住在这儿的最后一晚,她在窗前看见看到了李长青。 李长青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呢? 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竹家发生的事情? 竹听眠的眼神里满是迷茫,望着屋内满地的凌乱,就如同看到她那狼狈不堪又满是绝望的未来。 她不可否认,自己此前的十七年都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尽情地享福作乐,如今一下子从天堂坠入谷底的滋味实在难受,更何况还背上了数亿的外债。 少女时代那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就如同摔落在地的瓷器,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李长青在门外一边用力地敲门,一边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竹听眠,竹听眠!你出来啊!” “元元,你先出来好不好。”…… 李长青的衣服被雨水彻底淋透,他的伞也不知道被风雨吹到哪里去了,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 竹听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父亲绝情地抛弃她的时候她没哭,母亲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没哭,凶神恶煞的高利贷上门逼债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是现在,她蜷缩在地上,任由泪如泉涌,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这扇门,仿佛变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李长青,不能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深渊,就让她在这深渊里堕落吧,谁也拯救不了她了。 李长青伸出拇指,重重地碾压着女人娇嫩的唇瓣,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当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李长青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六年来,他在冥想中苦苦挣扎,心魔不断滋长,痛苦如同温床,养育着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此刻,一切都爆发出来,化作一腔苦水。 这个吻,由浅入深,如同暴风雨般突然来袭。竹听眠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在这情迷意乱之中,又仿佛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两人的舌尖缠绕着,香津在其间不断摩挲,李长青的吻霸道而又凶悍,丝毫不留余地。 竹听眠仰起后颈,承受着他炽热的亲吻。不知为何,他那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微微开启嘴唇。 男人得寸进尺,吻得更深了,长驱直入牙关之内,唇齿相依。那汹涌澎湃的醋意和满腹的埋怨,都通过这个吻宣泄无遗。 分开之时,嘴角勾连着几缕银丝。两人抵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竹听眠被亲得舌根都有些发麻,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因为缺氧,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与判断。 “你没有拒绝我,元元。”李长青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得如同爱人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如同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竹听眠像是突然惊醒,蓦地用力推开了他。 楚远洲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可不会告诉竹听眠,他们之前的谈话可并不怎么愉快。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本来就人迹罕至,中间还隔了条小巷子,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阴森。但竹听眠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跑到人多一点的地方,这群小混混肯定不敢对她怎么样。 竹听眠跑得像兔子一样灵活,十几个人在后面一边喊打喊杀,一边追赶着她,可却始终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就在竹听眠感觉自己体力即将耗尽,奔跑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竹听眠眼睛陡然一亮,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人扑了上去。 男生似乎没料到会突然有人朝自己扑来,一贯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双手却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李长青,救我!”竹听眠在慌乱之中拼命回忆起他的名字,双手紧紧反扣住他的手,他掌心温暖而又干燥,让她的安全感也一点一点地回笼。 * “这就是你神思熟虑的结果吗?”李长青看了眼带有民宿名字的灯箱。 可以住。 是的,这间民宿,叫做可以住。 那只葵花鹦鹉也拥有了新名字,名牌挂在鸟架上。 叫做小花。 竹听眠声称自己的起名逻辑是根据老祖宗的规矩。 “什么规矩?” “贱名好养。” 这玩意儿还适用于商业小旅店呢? 李长青已经无力反驳。 蹲在墙边的齐群却有自己的看法。 “封建迷信。”他说。 竹听眠没理他,也让李长青走,已然判定他们都属于大胆忤逆之徒。 齐群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杠子不明所以,也跟着笑。 李长青对着俩傻子摇头。 竹听眠这是有了新宠物,正是兴趣上头的时候,虽然表现得有些乐不思蜀,李长青也高兴她高兴,所以暂时不做表态。 小花和新主人日夜相处,缓慢却有效地收获了些安全感,不再拔毛,也不会随时怪叫,整体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具体表现在它激动时的表达里填充了一句新的话:“LoveU!” 令它激动的原因很多。 比如开业放鞭炮,比如平时原本安静的小院里突然挤进好多人。 小花被这动静弄得十分亢奋,踊跃同每一个进入院子参观道贺的人互动。 说完“F**K”说“Love”。 作为吉祥物,它收获了许多注意力。 不过,要说起风光,当天最显眼的是另一件事。 记月巷不临车道,剪彩之后却有辆豪车费力八劲儿地开进来。 当日车队在镇口的堵人的画面犹在眼前。 因为承诺过,所以李长青立刻挡住竹听眠。 第22章 莽莽一个成年男人的平静。 22 车身擦巷而入,惊心又动魄地体现出司机技巧纯熟。 不同于之前压抑迫人的黑色钢琴漆,这次挤过来的这辆通体鹅黄,叫人瞧得一眼喜欢。 李长青注意到竹听眠率先迎过去,所以他立刻跟上,几步路的距离,浑身都变得紧绷,随时可以展开战斗。 “干嘛这个表情?”竹听眠一眼瞧见,好笑地停下来问他。 “怕你又被欺负。”李长青没有被戳穿的窘迫,表现得正气凛然。 竹听眠把人好好打量一通。 心想明明当时被竹辞忧堵在镇口的是自己,到头来居然是这个人患上豪车PTSD。 但是,很让人高兴。 她抬手拨开李长青眼皮上那缕头发,在他眉下按了按。 “笨蛋。”竹听眠说完,继续前进。 按压感以及温度都十分清晰,李长青为此而失去响应,开始盲目地跟她的脚步。 车子终于钻出窄巷,司机下来绕去后备箱,取出个花篮。 满满一筐芍药。 花瓣层叠,被轻纱拢到一处,共同举着张纸片。 上书:祝得偿所愿,祝得见黎明——竹听眠贺。 “你……”李长青语塞,“送自己的啊。” “是的,”竹听眠偏头闻花,笑意丰盈,对他说,“李长青,你要习惯我的仪式感。” 自己祝自己,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好。”李长青答应得很快。 竹听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抱着那个花篮走回民宿,李长青始终和她保持半步距离,既说且笑。 街巷邻居都在,接待的工作量不小,李家全体投入工作,孙明自是不用多讲,就连王天都请假来搭把手。 倒也算是略有秩序,只是整个员工架构都显得比较临时。 李长青都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事儿,房间要介绍,屋子历史如何也有人打听,还要挂心楼上楼下房间被打开之后有没有及时关闭。 他一直处于脚底抹油的状态。 难得下到院子里想喝口水,结果人还没走到饮料柜呢,先瞧见竹听眠正同一个人说话,手里还抱着花篮不愿意撒开。 有人和老板搭话,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画面。 如果那个人没有当场跪下并且晕倒的话。 * 黄昏照晚,染红天边一片落霞。 竹听眠迅速结束了电脑里最后一点报告敲完,这时,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 悦耳的铃音旋律搅动了空气中的静谧。少年时代。 李长青第一次见到竹听眠,是在高中开学的前夕,发小非要纪念最后一天没有作业的暑假,去自家的高级马场潇洒一番。 李长青对骑马不感兴趣,但也被扯着去了。 整个马场是一片天然草原,几只马儿懒散的在吃着草,还有人在策马狂奔。 几个少爷百无聊赖的挑着马,放眼望去,一整排德法进口的温血宝马,品种不一。 抬眼,李长青就看见不远处一匹疾驰而过的骏马,马背上的少女操纵着绳,转瞬而过,只剩残影。 李长青甚至能记住那惊鸿一瞥的笑容。 肆意又张扬。 “她那匹是什么马?”李长青天生性子冷,这会才好似对骑马起了点兴趣。 “李小少,那是比较烈的汗血马。”经理回答,啧啧夸赞:“竹家的大小姐一看就是下了功夫学的,才半年就骑得这样好了。” “嗯?竹听眠?”旁边的朋友顿时眼前一亮。 竹听眠性格直爽,最主要是长得漂亮,打眼一过去在人群中最耀眼。 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再加上她也爱玩,所以大家都是熟识了。 “这会就见到新同学了,她和我们是一个高中呢!”钟凡天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 “新同学?”李长青挑了挑眉,他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反应不大。 等竹听眠到了跟前儿,钟凡天就屁颠屁颠的走上前:“没想到你还会骑马!竹听眠,深藏不露啊。” 竹听眠下马,笑容比头顶的阳光都亮:“随便玩玩。” 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向李长青,朝他点了点头。 “这是我兄弟李长青。”钟凡天笑嘻嘻的介绍。 四眼相对,竹听眠心道这个长得不错。 “我是竹听眠。”她朝他伸出手,后者回握,算是打了个招呼。 因为经验不一,没在同一个马场,几人也没有过多说话的机会。 快要晚上的时间,李长青在门口等钟凡天回去。 不远处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 少女和站在对面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生讲话。 “我说过啊,家里不让我早恋。”她声音像是有些苦恼。 那个男生染着黄毛,这会撩了一把头发,开启pua模式:“我追了你这么久,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竹听眠又笑了,露出她本身性格里的一些恶劣来:“而且,你以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追求,也耽误了我的学习。” “竹听眠,我发誓,是真的爱你!” “我也发誓,我对你真的不感兴趣。”竹听眠毒舌道,给他一个打住的手势就要走。 于是和后面站着的李长青眼神相撞。 “好同学,你偷听我们说话?”她抱臂问道,很是自来熟的模样。 垂眸看了一眼电话屏幕,是楚先生的助理。 “喂?”竹听眠接起。晚宴过半,竹听眠有些困顿,躲进了贵宾室,身子婀娜不在,只剩下一身疲惫,弹了些水珠在脸上,让大脑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没待她多想,隔间里来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没听说吗?楚远洲有病,他就喜欢比自己小很多的!” “楚远洲外面养了多少人?看她搔首弄姿,肯定没少下功夫。” “你小点声儿吧,人家家里破产了也能这么风光,不忍着点,哪能啊!” “……” 竹听眠站在镜子前,这几个人议论的正是自己。任由冰凉的水从指缝间轻柔溜走,良久,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才在水声掩护下悄然离去。 门外,竹听眠余光瞥到,旁边靠墙抽烟的男人正仰着头吞云吐雾。 隔着缭绕的雾气,一张较为熟悉的脸若隐若现。 四目相对,竹听眠瞪了瞪眼睛,心跳陡然加速,连忙掩饰般的低下头,快步往前走。 但男人三步两步跟上了竹听眠,拉住了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竹听眠被拉到了旁边天台外。 “竹听眠!” 李长青捏住她瘦小的肩胛,双眼带着蠢蠢欲动的怒火,咬牙切齿从薄唇中蹦出几个字:“竹听眠,你是竹听眠。” 男人把竹听眠抵在天台栏杆上,身子越压越低,竹听眠感受侵略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先生,请你自重!”竹听眠也认出了李长青。 阔别六年,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和李长青再见。看着不断逼近,近在咫尺的脸庞,竹听眠倔强的扭开了脸,往事不堪回首,故人终究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竹听眠,你比我想象中的有出息!”李长青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女人身上独一份的芳香,还有一些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时,李长青沉浮了多年的那颗心,似乎慢慢的飘向了远处。 他喉结微动,颤抖的双手暴露了李长青的情绪,要承认的是,不管是初见,还是重逢后的第一面。过多少年,眼前这个女人,都能够触动他的心弦。 李长青一口咬上她的肩膀,让她疼,让她记起来。 拉开闸门,回忆排山倒海的袭来。 “竹小姐,临时的通知您,楚先生今晚有个宴会,需要您作为女伴出席。”楚助理的礼貌的声音因为连日劳累带着一丝嘶哑,但依旧悦耳。 “宴会?”竹听眠蹙眉低语。 曾经自己经常参加一些声色宴会,作为天之骄女的座上宾,她每次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傲然绽放。 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在这种场合便销声匿迹了。这样的宴会,无非就是些场面上的事情,恭维奉承,想起来这些她又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但楚先生是她的贵人,如果没有他的资助,也没有现在的自己,他的要求,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 迟疑了一下,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工作室的灯只剩她这一盏没灭,竹听眠脱下工作服,疲惫的坐在半工作前,眼神空洞地盯着已经息屏的电脑,今天接待了几个躯体化病人,她的思维受了些影响。 不多时,范特助就把车开到了医院后门接她。 一开车门,竹听眠就看到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礼服。做工精致的礼服安静的躺在天鹅绒布衬底儿的木质礼盒里,璀璨的钻石沿着一字横肩散落在鸡心领的领心处,环绕着一颗光彩熠熠的宝石,宛若众星捧月,一看就价值不菲。 由于时间紧迫,她在车上换上了礼物,然后又画了一个参加宴会的妆容。 竹听眠本来就五官精致,不施粉黛已经楚楚动人,画上淡妆,更衬托出整个人灼灼其华。如雪凝肌,一双杏眼长羽微颤,剪水潋滟,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下一双朱唇如娇花浮水,荡漾一抹明媚的浅笑,乌发如瀑,柔顺的披在身后。 她一下车,门口的保安不禁屏息凝神。 流苏的细钻礼服将女人的身材曲线衬托的几近完美,长腿纤细笔直,缓缓走来。 楚远洲一身黑色长尾西装,朝她挥手,不由得挑了挑眉眼前一亮。他还从没见过竹听眠这个样子。 女主的职业是一名私人医生,平时工作见面她总穿了一件白色的工作制服,及膝的白色大褂包裹下,她总是不苟言笑,面容严肃。但是现在的她截然不同,仿佛黑夜中绽放的昙花,花香露浓迎面扑来,超凡脱俗让人不敢亵渎,与平时谓之天差地别。 不得不说,这样的反差对于楚远洲来说是惊喜的。 “楚先生。”竹听眠莲步款款礼貌问候。“元元,爸爸对不起你……”竹臻天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道歉。 这样的态度,让竹听眠愈发觉得可疑。 竹听眠环视了一下包厢,这里通风不太好,她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便任由一旁的竹臻天自顾自地哀怨着。她点了几个菜,麻烦服务员尽快上菜。 “行了。”竹听眠的脸色冷了下来,话语里不带丝毫感情,直接把话挑明了说:“竹臻天,当年你能狠下心把天价的债务都留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对不起我的这一天吗?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能弥补当年的那些事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竹臻天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多亏了他,竹听眠已经练就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在处理这些烂摊子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等菜上桌之后,竹臻天也坐了下来,神色和动作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元元,你现在可真是厉害,爸爸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竹臻天点燃了一根烟,不一会儿,烟雾就在屋里缭绕开来。 竹听眠皱了皱鼻子,却未发一言。 “元元,你还有个弟弟,他叫竹济帆呢。”他接着说道。 竹听眠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她这会儿没摔杯子走人,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哪来的弟弟?竹臻天,他不过是你的私生子罢了。”竹听眠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刺向竹臻天。 被这样盯着,竹臻天羞愧地垂下了头。竹听眠确实长大了,不再像十八岁之前那般懵懂无知。 席间一片死寂,竹听眠没怎么动筷子,再好的食物入口也味同嚼蜡。 竹臻天倒是吃得狼吞虎咽,好似许久未曾享用过这般丰盛的饭菜了。 终于,在临别的时候,竹臻天才道出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 “二十万。”他的声音毫无底气,“我只要二十万,就能东山再起。” 竹听眠推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荒谬至极时,她只想放声大笑。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竹臻天消失了这么久,再次出现,除了缺钱不会有别的缘由。 “我有个信得过的老朋友,拉我入股。他有资源,有渠道,一年,不,半年就能回本赚钱。”竹臻天语气急切地解释着。 “元元,我知道你有本事,那些债务你都能还清,你就再借给爸爸这二十万吧。” 竹听眠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心底像是郁结着一口闷气。这二十万,给吧,她心里难受;不给吧,看竹臻天这副模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考虑一下吧。”竹听眠说道。 “考虑多久?” 竹听眠没有回应,推开包厢的门,也不理会后面追上来的竹臻天,打车便离开了。 她对他仅剩的一点恻隐之心,大概是源于那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竹听眠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李长青的朋友圈,依旧毫无变化。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竹臻天的缘故,往昔的那些日子又涌上心头。 竹听眠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残缺不全的高中时代,似乎全被李长青填满了。 李长青对于她而言,或许更像是深埋在土壤中的玻璃瓶,多年之后打开,那里封存着她青春里最美的模样。 竹听眠强打起精神到公司上了几天班,紧赶慢赶,总算把各个甲方的合同拟定出来了。 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与甲方公司预约时间签订合同了。 周依依脚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 “眠姐,快看电视,你上新闻啦!” 确切地说,不是她本人上了电视,而是那场医学研讨峰会上了新闻。不过,竹听眠出现在画面中的时长确实是最多的。 美人总是养眼的,大家都乐意看,锋芒毕露的美,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就连摄像机似乎也对她格外偏爱。 那段新闻一经播出,便直接冲上了热搜,收视率也攀升到当天的一个小高峰。 竹听眠有些始料未及,看到自己的那段视频后,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悔意。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应该收敛锋芒才是。否则,必然会遭到反噬。 “美女姐姐真是霸气外露啊,就看不惯那些隔岸观火的人,真希望针能扎到这种人身上!” “她身边的那位,可大有来头呢,人家背后有大佬撑腰,难怪能毫无顾忌地横扫全场。” “说穿了,就算腰杆再硬,长得再漂亮又能怎样,还不就是那些大佬手中的玩物?” 下面的评论逐渐有些失控了,竹听眠浏览了两条,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随即将手机递给了周依依。 如今这个网络时代,风向变得太快,听风就是雨,很多人极易被舆论所左右。 “这些人是不是没脑子啊!”周依依瞟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竹听眠侧过脸,轻轻笑了一声:“我都没放在心上,你气什么呢。” 她拿起文档,继续说起工作上的事情。 竹听眠一直负责幕后工作,很少真正到台前去跟甲方打交道,所以这件事还得交给小组里的人继续跟进。 她轻轻拍了拍周依依的肩膀:“你和这几家公司都约个时间吧。” 提及致远的合同,竹听眠微微一怔,随即移开了目光。 自从上一个疗竹结束,他们应该有半个月没再见了。 “今天是私人邀请,你可以叫我远洲。”楚远洲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为常年锻炼,保养得当,在他脸上很难寻觅到岁月留下的蛛丝马迹,仅在他眼角留下细微的笑纹,不经意间会暴露他的年纪。 他是个白手起家的实业家,纵横商海多年,浑身散发着王者不怒自威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质疑,“你不会介意吧?” 女主摇了摇头,“不会,远洲。”杏眼似笑似非。得知要和李长青碰面之后,竹听眠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到了地方,竹听眠没想到会如此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聚集在室内的吧台周围,说是一个小型派对也不为过。 草场上有人将香槟洒向空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兴奋的尖叫声。 这里的氛围确实很轻松惬意。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李长青,旁边站着的钟凡天也算是竹听眠的熟人。 之前竹听眠和这帮纨绔子弟混得很熟,后来和李长青闹僵之后,就渐渐疏远了他们。 他们两人也看到了竹听眠。 钟凡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远处那张明媚的脸,不是竹听眠还能是谁呢? 他看向身旁的兄弟后,第一反应就是:“你俩,又和好了?!” 李长青没有回答,目光始终追随着竹听眠的一举一动。竹听眠挽着楚远洲的手臂,缓缓步入内场中心的时候,才发现人不是很多,不像是一场大型聚会,反倒像是小型狂欢派对。 不多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出海喽!” 此时,夕阳低垂,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把原本绵延不绝的波光潋滟,染成了粉色梦幻。 游轮缓缓启航,竹听眠独自出来漫步,她斜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沉醉于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待她转过身来,冷不丁地与一道冰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男人指尖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海风呼啸而过,很快便将他嘴边的烟雾吹散。竹听眠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天,隔着电梯门的李长青,还有那个强取豪夺的吻,像是一个禁忌的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也无法被提及。 其实并没有间隔太久的时光,可竹听眠还是恍惚了好几秒。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然而,竹听眠却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男人带着点侵略的目光。 心跳一丝侵略性。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李长青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与楚远洲相比,他丝毫也不逊色。而且他背后的家族,相较楚远洲而言,更是深不可测。 竹听眠想要离开,可在当下这种情形下,这一举动就仿佛是落荒而逃。但她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么多了,待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只会让她感觉愈发窒息。 正欲抬腿离开之际,一道女声突然横插进来。 “您就是竹小姐吧,楚先生的太太?”那女子的话语里带着一点粤语腔调,她热情地拉住了竹听眠的手。 竹听眠不禁一愣,她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对于楚远洲太太这个名分更是感到无比震惊。她可担不起这样的称呼啊。 “我是威安的太太,你可以叫我黎念。刚才还听到楚先生提起你呢。”她显得极为自来熟,此刻已经笑容满面,还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竹听眠只能干笑了两声,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来,她们应该是楚远洲交往甚密的客人。 “您好,黎太太。”竹听眠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只是也不好对楚先生妻子这个称号进行辩驳。 在黎念看来,这便是一种变相的默认了。在这种都是自己人的重要场所,楚远洲提起竹听眠的时候言语间满是恩爱,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竹听眠就是楚远洲的妻子,这才带着她一同前来。 竹听眠被这边分散了注意力,眼角的余光瞥见李长青那边,已经有一些人和他在交谈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不用这么客气的。”黎念比竹听眠大了几岁,说起话来也很风趣,“我瞧你的模样,才真觉得楚先生是走了大运呢。” 竹听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和她多聊了几句,等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来,才一起走进船舱里。 李长青还没有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应该已经抽了四五支烟了。他就站在入口的位置,要进去的话,就必须从他的身旁路过。 黎念亲昵地与她手挽着手,当她注意到竹听眠那细白的手指时,好奇地问:“咦,楚先生怎么这么不浪漫,没送你一个大钻戒之类的?” 竹听眠恰好与李长青擦肩而过,他身上的淡雅轻拂过鼻尖,随即被海风的微涩所覆盖。她有些分神,没有听到黎念的话,直到走进内室,才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黎念咯咯地笑了几声,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楚远洲和威安迎面走来,竹听眠的注意力也被他们吸引过去了。 威安是个美籍华人,身材高大,英俊潇洒。见到妻子,他亲切地贴面亲吻了一下。黎念显得十分受用,靠在威安身边,解释道:“我跟楚太太多聊了几句,所以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一些。” 这不仅让竹听眠感到尴尬,楚远洲也显得有些错愕。他轻轻笑了笑,手指摩挲着,品味着黎念话语中的含义。结婚既是利益的共享,也是情感的共有。但对现在的楚远洲和竹听眠而言,这样的话题还是显得有些唐突。 竹听眠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解释。“阿黎,小眠现在还不是。”楚远洲用粤语对黎念说。 黎念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竹听眠,又看了看楚远洲,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向竹听眠道歉。竹听眠看着她大大的眼睛,觉得她挺可爱的,也笑着回应:“没事的,黎太太。” 威安微笑着打圆场:“现在还不是,将来总会是。”楚远洲目光深沉,看了竹听眠一眼:“看她的意愿。” 竹听眠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这很快就被忽视,大家都没有再提起。 会上竹听眠并不认识多少人,便一直和黎念坐在吧台前品尝小蛋糕。黎念是个健谈的人,不断分享着各种趣事,竹听眠微笑着回应,只是偶尔感觉到有一道隐约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夜幕降临,大家兴致起来,组织了几桌牌局。竹听眠走过来时,楚远洲正吸着雪茄,身边有个衣着暴露的小名模在向他献媚,甜腻的声音递上酒杯:“远洲哥,好巧啊,你最近怎么都没联系我了?” 楚远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她应该是他过去某个女伴,但名字已经记不得了。小名模更加热情,半蹲下来,似乎在勾引。 竹听眠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小名模被挤得一个踉跄,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女人,以为她也是来巴结楚远洲的,便不悦地说:“没看到这里有人吗?走开点。” 但竹听眠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牌桌上众人的注意,哪还有那个小名模的容身之处? “收敛点吧,要是不想被楚总扔到船下去的话。”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小名模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过来。”楚远洲悠然地把玩着扑克,目光却落在竹听眠身上。 “楚总,您身边这位,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竹听眠生得太过明艳动人,浑身散发的气质也绝非凡俗,已经有人认出她来了。 是竹家的大小姐啊,只是他们都对竹臻天比较熟悉,一提到竹听眠,还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这和楚远洲的年龄差距可是不小呢。 刚刚发问的人瞬间就闭了嘴,楚远洲没有回应,只是揽住竹听眠的腰,随意问道:“吃好了?” 竹听眠靠在沙发一侧,轻轻扬起嘴角,慵懒地应了一声。 小模特恨恨地瞪了竹听眠一眼,跺跺脚,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们玩的是五十K,在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牌局里,钱是最不值钱的筹码,除了钱,他们还能玩点别的花样。 在场的几个人彼此相识,其中也有年轻人,玩起来自然比较放得开。 只见输了牌的年轻男人潇洒地一甩大把的钞票,红红的票子漫天飞舞,紧接着便抱起身边的女伴热烈地舌吻起来,周围掌声雷动,竹听眠只觉得这场景有些刺激感官。 难道是自己过惯了清汤寡水的日子? 一旁的楚远洲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哎,小李少,找你半天了,快来玩。” 竹听眠还没从刚刚那震惊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就听到招呼声,抬眼便看到李长青脚步从容地走来,脸上表情淡淡,动作带着几分慵懒。 男人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也不知道今晚这是第几根了,竹听眠的目光在他的指尖停留了两秒,都不记得李长青的烟瘾,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们刚刚在甲板上才打过照面,这么突然出现在跟前,她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在他们这群年轻人当中,李长青无疑是首领级别的人物,自然有人对他尊崇有加、阿谀奉承。 当李长青款步走来的时候,坐在楚远洲旁边的人赶忙不迭地给他腾出位置。竹听眠见状,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冷峻的男人长腿一屈,极为自然地坐了下来。 竹听眠一下子被夹在了中间,左边是李长青,右边是楚远洲,这让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才好。 “到底还是李小少的魅力大呀,您这一来,楚总的女伴眼睛都看您这边了。”坐在竹听眠对面的人带着几分调笑地说了一句。 可这人哪里知道,他这一句话,却是同时触碰到了三个当事人的敏感神经。 竹听眠满心疑惑,脑袋上仿佛顶满了问号,她明明就没有看啊。 楚远洲是知晓竹听眠和李长青之间有过一段过往的,听到这话,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他这种表情就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心里恐怕早已是不悦至极。 “哦,是吗?”李长青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竹听眠,神色镇定自若,只是淡淡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之人明显感受到了从李长青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淡淡的不悦,只能干笑了两声,便想把这事儿就此揭过。 新的一局牌开始了,只不过这一回,楚远洲的上家变成了李长青。 楚远洲去了内厅商议事情,竹听眠独自一人拿了杯酒,坐在阳光下…… 他们比试的是杆数,挑选了球道较短的五杆洞,助理走上前来放置好球。 李长青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竹听眠先开始,竹听眠也毫不客气。 她站定,挥杆的姿势极为标准,身体与腿之间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微微低下头去。左臂仿若笔直伸展的线条,力量在杆子上悄然汇聚。 只见她一招迅猛而精准,白色的小球如离弦之箭,势头迅猛地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竹听眠的击球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竟然比标准杆少了3杆,这妥妥的是“信天翁”啊! 最后一球干脆利落地直接击到了果岭之上。 李长青的视线带着几分留恋地收回,男人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戏谑:“竹小姐的球技可是精进了不少呢。” 竹听眠挑了挑眉梢,看起来颇为满意,随后与李长青一同回到发球区,她慵懒地倚靠在桌子边上,示意轮到李长青了。 男人伸手拿过球杆,用力之时,手臂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起来,彰显出一种力量感。 他今日身着休闲的POLO衫,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张俊朗的脸庞满是春风般的和煦,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却又出奇地让人看着顺眼。 随着手起杆落,球飞了出去,竹听眠心里瞬间明白自己大概是没有胜算的了。 在球场上有诸多说法,以标准杆为计算基准,在五杆洞打五个标准杆的情况下,竹听眠仅仅两击就将球打进了最终的洞,可一杆进洞的概率在球场上简直微乎其微。 但李长青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要说竹听眠的球技有进步,那他这才叫突飞猛进呢。 “好吧,看来是我输了。”竹听眠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只要没输得太过狼狈就好。 “你可欠我一个条件。”李长青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仿佛真的对这个随口定下的赌约很上心。 竹听眠愿赌服输,风中,她的马尾辫显得有些凌乱:“没想到李总竟然是有备而来啊。” 李长青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面走过来的人,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眉宇间隐隐透着阴郁。 “在聊什么呢?”楚远洲在吧台没见到竹听眠,便寻到了这里。 竹听眠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李总的球技特别厉害。”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楚远洲挨近竹听眠,两人的肩膀紧紧靠着,几乎没有距离,站在对面的李长青看着两人这般自然的亲密模样,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见。 “竹小姐,这个赌约,日后再还也不迟。”李长青冷冷地说道。 竹听眠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纳闷这人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 “输球了?”楚远洲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伸手轻轻摸了摸竹听眠的脸颊,神情里满是纵容之意:“之前练球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的吗?” 他这语气,给人一种不管竹听眠做了什么,他楚远洲都能为她兜着的感觉。 或许,这并非只是一种感觉。 竹听眠想起这事儿,她之前确实与楚远洲探讨过球技呢。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李长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不过短短几秒,又冷静下来,只是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属于他们二人专有的事,竹听眠竟也和别人一同做过了。 他哂笑一声,伸出手臂示意竹听眠挽住,女主礼貌的将纤细的手腕搭在他的胳膊上,宛然一笑,拉近了彼此距离。 “进去吧。” 外表平平无奇的郊区别墅里,装修的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无疑是富人的销金窟。 主办方在台上发完言,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晚宴时间。 楚远洲这些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势头正好,那些混迹名流圈的商人们人精似的,个个踊跃的贴了上来,觥筹交错间共谋发展。 “这是?楚夫人吗?”突然,一位副总身边的女伴巧笑嫣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家游离了一晚上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竹听眠身上。 众目睽睽下,竹听眠宛如绽放的玫瑰,盛气凌人,妖冶而绝世。面对众人异样的探究,她丝毫没有畏惧,迎难而上的倔强,让她不禁挺了挺胸脯,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盛荷,傲然绽放碧水。 曾几何时,她也是曾是这个圈子的常客,可由于竹家家道中落,她也在名流圈销声匿迹。再次露面,身份已经从竹小姐变成了“楚夫人”…… “楚总,身边换了新面孔,理应介绍一下呀。” “竹小姐你不知道?多年不见,还是光彩照人啊。” “难怪我看眼熟,以前我还抱过你呢,已经长这么大了?” 话虽如此,但竹听眠瞧着李长青面上挂着一种略有愧疚的表情,再联系齐群一直没有出现这件事情。 “你干嘛了?”她问。 李长青脸上的无奈随之加深几分,倾诉:“我做了很缺德的事儿。” 竹听眠笑起来,“你还能干缺德的事儿?” 李长青小声说:“昨天二丫出嫁么,齐群大闹一场,借酒消愁去了,喝得不醒人事,家门都进不去。” 前因有了,可李长青不愿再说后果,反复讲就是件很缺德的事儿。 一直到吃完这顿饭,他都没说自己到底趁着人齐群酒醉干了什么。 贺念喝了不少,走路已经开始打摆子,李长青把人扶回去,反正也要送竹听眠。 一行人拐进巷口,齐群果然寻仇而来,咬牙切齿地堵在民宿门前。 竹听眠打眼瞧见某个亮堂的东西,她人都看呆了。 最后极其佩服地对李长青说:“你是真的缺德。” 第23章 莽莽你不带上我么? 23 齐群秃了,也变亮了。 记月巷入驻了三家民宿,道路设施落实到位,至少不缺路灯照明,视野并不灰暗。 即便如此,齐群那颗亮堂的脑袋依然足够显眼。 是真的明亮,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齐群头顶已经看不到头发存在的痕迹,所以能够完美地挂住荧光涂料,不止头顶,脸部也没能幸存,眉毛倒是还留着,只是发光。 从他脑门到下巴都泛着青黄色的微光,倒显得眼睛和嘴巴像是捏泥人的时候没来得及嵌入填充物的凹洞。 要不是他发出了齐群的声音,真的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穿破次元,从某部劣质科幻电影里逃出来的配角。 “李长青,我要你死!”齐群恨声威胁,听起来行动力很强,配合着他手里的斧子,看得出杀人意向充沛。 “你别在这闹,一会跟我回家,我跟你说。”李长青说。 齐群哪里肯,“你当我傻呢,要不是在她竹听眠这,你会搭理我?” “你知道我会。”李长青扯了扯逐渐下滑的贺念。 齐群恐怕气了许久,二丫出嫁时没敢顶着光头出面,本已经难以接受,结果入夜之后悲伤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发光。 难为他忍了这一天一夜,虽然没脸去张婶家喜宴上闹腾,但也算得出来民宿果然能堵到李长青。 杠子陪着他,表情也是出奇是的愤怒,甚至带着点难以读懂的哀伤,以至于她都没用自己喜欢的混混口音,“李长青!你让我群哥之后咋活!” 在京市,若论谁最有钱,那必定是楚远洲。他年少时白手起家,如今即将步入不惑之年,便已坐拥如此显赫的地位。 然而,最近关于他患病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甚至都登上了电视的财经频道。 竹听眠脸上的笑意稍稍褪去了些,她脚步匆匆地上了楼。 她拨通了楚远洲的电话。“你对陌生人向来都是如此冒犯吗?”竹听眠将头偏向一边,冷冷地说道:“我可不认识你。” 从李长青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那一片雪白的脖颈,他被气的冷笑了一下。 “竹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李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咄咄逼人道:“我们以前可是老熟人呢。”仿佛是要逼她承认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竹听眠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没有预想中的惊诧与错愕,反而突然扬起唇角,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看来我依旧魅力非凡,竟然能让你一直挂念到现在?”说着,她那冰凉的手背轻轻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脸颊。 她一颦一笑像狡黠的狐狸,心思众人皆知,却又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厌恶之感,反而勾得李长青的目光一时无法移开。 李长青挑了挑眉,他深知竹听眠最擅长伪装,往往要周旋许久,或许才能探触到她那一点点真实的本性。 “你以为呢?”李长青顺势扣住她的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暧昧的气息。“要不然就别跟着楚远洲了,我也能给竹小姐你想要的一切。” 六年未曾相见,李长青比起学生时代更加难以应付,商场上的那一套运筹帷幄被他运用到了人际交往之中。 想当年,他要是生气了,只会冷着脸不说话,那时竹听眠只要不理他就可以轻松应对,可如今,竹听眠却要费尽十足的力气才行。 她眼眸中似有波波春水在流转,脸上的表情愈发鲜明生动:“怎么,你这是想包养我?” 两人的嘴唇越靠越近,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触碰到彼此。 眼神与动作之间充满了极限的拉扯,这场博弈一时间难分高下。就在那近在咫尺的距离,竹听眠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李长青的薄唇,眼睛微微眯起。 “只可惜,像你这样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李长青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好了,远洲还在等我呢。”竹听眠轻轻推开他,刹那间,方才那暧昧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她那一种片叶不沾身的坦然。 鼻尖萦绕的香气渐渐散尽,李长青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西服领口,目光幽深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目光仿若要穿透竹听眠的身体……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楚远洲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竹听眠,都打算过去找人了。眼见她缓缓走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竹听眠像是没听见似的,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腕表。 此时已近凌晨,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场。 “想走了吗?”楚远洲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这女人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就像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更添几分娇俏。她的衣服领子被拉了起来,却仍有半露的香肩,透着万种风情。 “明天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呢。”竹听眠一说起工作相关的事,语气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楚远洲连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肩上。 “外面冷,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道。聚会散场之后,李长青便与钟凡天一同坐进了汽车。 “云霄”,位于市中心、首屈一指的顶级会所。 华灯初上,夜幕笼罩下的那里,是无数人纵情声色、肆意狂欢的销金窟。 “好啊,见着前女友,你就要借酒消愁了?”钟凡天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我们一个月前就见过了。”李长青正出神,不知怎的,就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么一句。 钟凡天一边摇着头,一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合着你这样都过了一个月了呀,可真是够折磨自己的。” 李长青却略带厌烦地甩开他的手。 “谁能想到啊,咱们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李总,居然是为了六年前的前女友守身如玉,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呢……” “闭嘴。”李长青皱起了眉头:“要是不会用成语的话,还是多读点书吧。” 钟凡天作出一副被扎心的模样,叹息着说:“兄弟,你真的变了!” 用过晚餐后,‘云霄’正值热闹之际,钟凡天又叫了几个公子哥一同过来凑局。 李长青坐在一旁,灯光闪烁摇曳着,光影明暗交织,恰似他此刻的心情。他一方面觉得忘掉竹听眠对彼此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很快又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既然心里那么渴望,为什么不把人重新夺回来呢? 放弃,于他而言,根本就做不到。 旁边相熟的人给他斟满了酒,李长青仰头大口饮下,他心想,如果失去了本能的意识,是不是就能听到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了呢? 竹听眠本已准备入睡,却接到电话。那串电话号码让她心头一紧,即使曾试图遗忘,记忆却深深刻在心底。 李长青这么晚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 “喂?”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持续片刻后,变得安静。 “喂,竹听眠,我是钟凡天。” “嗯?”竹听眠心中一丝疑惑,难道他们在搞什么恶作剧?她还记得自己欠李长青一个条件。 “李长青喝醉了,你能来‘云霄’A区包厢308接他吗?他不让别人动。”钟凡天的语气严肃,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人不让动?醉成那样还有意识?”竹听眠直言拆穿他的谎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我是说真的啊!”电话那头的钟凡天急了:“这肯定和你有关,他是为了你才喝成这样的。”钟凡天有些急躁。 “算了,你不来就算了,就给他扔这。”钟凡天直接挂断电话。 “你这样当朋友?”竹听眠气愤地质问。 “竹听眠,是你先招惹他的,现在却走人了事,你对不起他。我这个朋友比你有情有义多了。”钟凡天的声音传来。 竹听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回击:“你懂个屁!”电话那头已经静默下来。 竹听眠恨不得穿过电话,狠狠暴打钟凡天两拳才解气。可一想到李长青,她满腔的怒火渐渐平复了下来。 大半夜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竹听眠匆匆套上衣服,叫了辆车就直奔“云霄”而去。 钟凡天呢,早就在竹听眠赶到之前脚底抹油——溜了。他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竹听眠,心里笃定她肯定会来。走之前,他还不忘给烂醉如泥的李长青盖上一条毯子,自言自语道:“哥们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长青的酒量向来不错,可今天点的都是些度数极高的烈酒,三瓶五瓶下肚,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哪怕是神仙恐怕都得打个盹儿。此时的他,只感觉身上冷热交加,难受极了。他一把将毯子甩到一边,身上的西服也被他胡乱扯掉。 竹听眠一冲进包厢,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她走近些,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包厢里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李长青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醉鬼,起来啦。”竹听眠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李长青,嘴里小声嘟囔着。李长青喝醉之后安静得很,跟平时似乎没太大区别,只是冷峻的五官此时略显放松,少了些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喂,醒醒,快醒醒啊。”竹听眠可抬不动他,又是叫了一声。 李长青微微睁开眼睛,那张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脸此刻就近在咫尺。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就在竹听眠想要扶他起来的时候,李长青突然手上发力,反客为主,一把扣住竹听眠的手腕,把她抵在沙发边缘。 “你要干什么!”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竹听眠这下算是明白了钟凡天那句“不让别人碰”的真正含义了。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挣扎了两下,大声说道:“李长青!我是竹听眠。” “竹听眠……”李长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元元。” 听到这个熟悉的小名,竹听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身前的人突然卸了力,靠了过来。竹听眠被他压着,紧紧锁在怀里,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男人的头埋在她的肩上,平日里难以窥见的脆弱在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 李长青不经意地动了一下,嘴唇擦过她的耳廓,像是一阵电流划过,带起一阵痒意。 他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元元不要我了,怎么办?”这句话夹杂在呼吸里,轻得转瞬即逝。 竹听眠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嘟囔声,没听清具体内容,便问道:“说什么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想你。”李长青靠她靠得更紧了,竹听眠的心也随着他的话剧烈震颤着。 她隔着胸腔,听到李长青有力的心跳声,和初次见面时的唇枪舌剑截然不同,仿佛之前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又隐含情绪的气氛,以及那些一反常态、阴阳怪气的话题,在此刻都像是迷雾散尽,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一切都是爱中生恨,恨中有爱的纠葛啊。 竹听眠幽幽地叹了口气,肩上的男人呼吸均匀且平稳,像是睡着了,她索性放任自己再享受片刻温存。 她再次鼓起勇气,去直视那段尘封于年少时期的爱情。 竹听眠惊觉,自己对李长青的喜欢,恰似那经年累月被置于地窖深处的酒。随着时光的沉淀,浓烈的味道便会如汹涌的潮水般喷涌而出,肆意地刺激着每一个感官。 渐渐地,理智开始回笼。 竹听眠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吃力地将已经不省人事的李长青扶到门口。 怀里的男人像是嗅到了令他安心的气息,身子微微动了动,却也没有再做出其他反应。 门口站着几个酒保,见状赶忙过来帮忙。司机早已经等候在外面了,看到这一幕,也急忙上前一起搀扶着。几人齐心协力把李长青塞进车里,竹听眠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送他回去吧,辛苦你了。”竹听眠微微喘着气说道。 “竹小姐,需要送您吗?”司机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任谁都能瞧出李长青对竹听眠的在意,因而多问了一句。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他喝了不少酒,你到了之后叫保姆给他准备一些醒酒汤吧。”竹听眠看了一眼车里的李长青,利落地拦下一辆出租车。 到家的时候,已至深夜,凌晨的黑暗如同浓重的墨汁,笼罩万物。竹听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 脑海里不断回荡起钟凡天那句“是你先招惹的他”。 “是你招惹的他,是你先招惹的……”这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思绪也随之渐渐飘远。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和一同出来的李长青迎面撞上。 “楚总,真是好久不见。”李长青率先开了口。他虽是对着楚远洲说话,眼神却紧紧盯在竹听眠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上,垂在身侧的手猛然间握紧了。 他比楚远洲小了十几岁,然而今日这一身商业精英的打扮,气场丝毫不输。如今致远集团发展势头迅猛,李长青的地位也随之一路攀升,他说出的话自然有相当的分量。 致远集团原本只是李氏旁支一个毫不起眼的分公司,不过是老爷子给孙子拿来练手的小玩意儿罢了。李长青回国接手经营不过才两年,就从IT开发领域强势转型,瞄准虚拟现实科技的前景,还打通了跨国业务,硬是把濒临倒闭的公司起死回生,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楚远洲倒是挺欣赏这个后辈的,于是便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上次见楚总身边还是个大明星呢,这回换了人啊?”李长青说话不像那些老狐狸那般客气,带着一丝冒犯的意味。 楚远洲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 “李小少的记性可真好啊,那我倒想问问,我上次带的那位和这位比起来,谁更漂亮呢?”说着,楚远洲风流地搂住了竹听眠的腰,脸上带着笑意。 旁边的竹听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娇嗔地说了句“讨厌”,那模样媚骨天成,活像个勾人的小妖精。 李长青强忍着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再看向他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那当然是竹小姐更好看了,竹小姐一点都没变。” “听李小少这话的意思,你们俩认识?”楚远洲听出他话里有话,紧接着问道。 “不认识啊。”还没等李长青回答,一旁的竹听眠就先开了口。她往前小步挪了一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李总过奖了。” “不过李总这么年轻有为,要是我认识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哦?原来在竹小姐眼里,我还不够格呢,毕竟竹小姐这般光彩照人,我还是太年轻了些。”李长青回应道。他把竹听眠刚刚在天台说过的话又给还了回去,竹听眠可不傻,当然明白李长青的用意,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反倒把一旁的楚远洲衬得像个局外人了。 “远洲,我好累呀。”竹听眠装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打了个哈欠,有些任性地说道。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与李长青道别。李长青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就在两人转身的刹那间,李长青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对抗里,竹听眠无疑是胜者。 只因,不管竹听眠与谁走在一起,都会让他嫉妒得发狂。 楚远洲和竹听眠一同上了车。一路上,车内寂静无声,竹听眠也再没有开过口。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灯光映照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眼神直直的,不知是疲惫到了极点,还是正被别的事情萦绕心头。 竹听眠穿上自己原本的外套,白色竖纹格子的样式,与华丽高贵的礼服相互映衬,显得朴素又简约。她的头发已经利落地扎了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宛如藏着繁星。 楚远洲忽然忆起初次见到竹听眠的时候,那时的她哪有现在这般光彩照人?整个人毫无生机,总是低着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这让他莫名就联想到了“明珠蒙尘”这个词。 待竹听眠拉开车门之时,楚远洲冷不丁地开了口:“在宴会上故意装作不认识,那人是你的前男友?”他指的正是刚刚宴会上竹听眠见到李长青的反应。 竹听眠明显是想避开这个话题,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前男友太多了,对这个还真没什么印象。” “不过你在宴会上的表现,我倒是很满意。小眠啊,有时候太过要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楚远洲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些,他将一只手肘搭在车窗边,缓缓说道。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不明,但楚远洲知道竹听眠肯定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私下里,竹听眠的性格中疏离感占了很大比重。 她的面色微微一凝,随后习惯性地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像您这样的人,喜欢那种柔弱顺从的女人不是多的是么?可我不甘心当一株菟丝花,您阅历丰富,自然也是能理解我的,对吗?” 楚远洲凝视着她,那种因年龄差异而产生的压迫感犹如阴云般笼罩在竹听眠心头,然而竹听眠却毫不畏惧地抬头回视,直到男人无奈地笑了一声,这才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气氛。 “小眠,这是我这个年纪惯有的处事方式,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了你,我可以慢慢改变。”他深知自己想要从竹听眠身上得到的东西太多,可是好的东西值得花时间去等待。 “最近那个疗竹的效果不太理想,还是继续用药吧。”楚远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竹听眠对他前面那句话并未太过在意,听到此处,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彼时楚远洲正在开会,看到来电他便暂停了会议,走出去接通电话。 员工们不禁面面相觑,方才楚远洲带着一抹笑意的表情不似做假,而且他接电话时声音明显低了八度。这位老板向来风流,却从未因女人而影响工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为了接个电话就暂停会议,不过后续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员工能妄加揣测的了。 “远洲,你在忙吗?”竹听眠听到他那端有些嘈杂。 楚远洲沉稳的声音传来:“不忙,你说。” “我从病人口中听到了一些有关你心理疾病的传闻。”竹听眠说道,关心则乱,毕竟作为楚远洲的主治医生,她必须要对可能出现的风险进行把控。 楚远洲显然早于她知晓此事,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找竹听眠,毕竟这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他们之间签有保密协议,只保证竹听眠一人不会泄露病情而已。 “应该是我的问题,之前参加了几个活动,被媒体拍到了一些状况吧。”楚远洲不慌不忙地说道,看上去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随便给些封口费就能解决的事,不值得费心。不过,能引得竹听眠如此关心和重视,他忽然又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糟糕了。 “比赛筹备得怎么样了?”时间将近,楚远洲想起了这事儿,便开口问道。 竹听眠简要地说了一下目前的进展:“发言选题暂时确定下来了,往年的历史数据也已经整理完毕。” “云梦这几年发展得很不错,肯定会在峰会上一鸣惊人的。”楚远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能在一个行业里做到顶尖,必然是各方面的条件都具备才行。 只是楚远洲也不无惋惜,如果竹听眠不是被他的病所牵连,不用藏匿身形、不能公开身份的话,她肯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们打算引进一批新的医疗设备,再扩大建筑面积,建造疗愈基地,让患者能享受到更专业的心理服务。现在仅仅依靠医生一味地安慰和引导,我觉得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光有人情味是不够的,云梦到现在还只是个工作室,就是因为资源和设备都还没能跟上。竹听眠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雄心壮志,想要拥有自己的公司,就必须拉到投资,带动其发展起来。 楚远洲心里一动,他深知竹听眠的倔强,哪怕自己说太多要帮她的话,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 “我相信你,小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中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竹听眠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又和楚远洲约好了下次复查的时间,这才挂断了电话。 为了这次峰会,竹听眠特地成立了一个小组。说这是一场比赛,倒不如说是年度汇报,做总结发言,向甲方展示云梦的更多潜力。她不方便亲自出面,只负责掌控全局,眼下各项事务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还有两天,峰会就要召开了。 办公桌上堆满了大把的资料和卷宗,像小山一样,看得竹听眠头疼不已。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趴在办公桌上,想稍稍休息一会儿。 负责上台演讲的组长周依依,已经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她温习完后,上了楼,看到竹听眠疲惫的样子,心里满是怜惜,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盖了一层毯子。竹听眠睡得很浅,这轻微的动静就使她又睁开了眼睛。 “眠姐,您辛苦了,要不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周依依轻声细语地说道。 在这个团队里,竹听眠是核心人物。她平日里说一不二,大家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打心底里对她怀着敬佩之情。 周依依是跟着云梦一路成长起来的心理医生,她见证了竹听眠从创业初期的举步维艰,那时工作室只有寥寥数人,无人问津,到如今发展成为拥有四五十人的工作室,在业内也是声名赫赫。这其中所耗费的心血与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也正是这些努力才积攒下了如今的好口碑。 “没事,咱们再坚持一下就好了。”竹听眠工作的时候,态度认真而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竹度。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眼下挂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透着疲惫与憔悴。 周依依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和她一起整理资料,一边整理一边聊起了今天接待的病人,话语间满是感慨。 做心理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与病人共情,理解他们的痛苦,深切地共鸣他们的苦楚。 “今天来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现在已经很难治疗了。原来他的父亲一直在家里对妈妈实施家暴,小孩子也受到了不同竹度的暴力伤害,从而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开始发现孩子症状的时候,是他在上课时突然捂着脑袋尖叫,那场面真的很揪心。” “母亲最后离开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自身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对孩子的态度也变得情感缺失。” 竹听眠听闻,眼神短暂地放空了一秒,并没有思考太久就说道:“看到孩子,她或许就会被拉回曾经那个如同噩梦的场景,所以,她常常表现出嫌弃和厌恶。” “是啊,可其实孩子其实也是受害者啊。”周依依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竹听眠愣了愣,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她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样,很是难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那个孩子,还是因为想起了一段自己感同身受的不愉快记忆。 医者难自医,她虽然明白这在人性心理学上只是最简单的一章,可是当年的事情就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无法将其淡忘,也无法将其磨平。 她或许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父母。李长青睨了她一眼,刚要撇开她的手,“我不认识……” 可话还没说完,后面十几个人就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 方臻狰狞地看着李长青,心底不甘心的火焰如浇油,越烧越烈。 “方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闹到警察那儿,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竹听眠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紧紧拽住李长青的手臂,给李长青使眼色。 李长青的嘴紧抿薄唇,瞬间明白此刻他俩就如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无奈地举起手机,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方才仅仅十几秒的时间,李长青只是半道经过,哪有闲工夫报警呢?然而竹听眠这拖延时间的小把戏,却神奇地起了作用。 方臻明显有些怯意,他之前因为丢了面子,所以想狠狠教训一下竹听眠,但要是把警察招惹过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可眼下局面跑是不行的,硬着头皮,他也得把脸面保住。 “竹听眠,他就是你新勾搭上的男人?瞧这小白脸儿的样子,得费多少手段才勾引到手啊。” 竹听眠顿时火冒三丈,这人怎么满嘴胡言乱语,张嘴就造谣,真是又蠢又坏! “姑奶奶今天跟你们拼了!”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紧接着“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方臻的脸上。 其他人见状,一拥而上,扯住竹听眠的头发,迫使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李长青,你倒是见义勇为啊!”竹听眠好不容易挣脱了些许束缚,气喘吁吁地喊道。 李长青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但看到竹听眠那副不服输的模样,他的心动容了。 作为好学生骨子里那一点乖张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见他身形一动,长腿飞快扫出,一个虚晃,随后一个过肩摔,把为首的方臻摔得头晕眼花,直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弓着背痛苦地哀嚎着。 竹听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现在场景不对,她真的想拍手叫好了。 李长青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锋利的锋芒,不过他也并不恋战。 竹听眠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用口型示意:“快跑。” 说完,她伸手紧紧拉住李长青的手,两个人在小巷里狂奔起来。从一个人慌乱的逃跑变成了两人结伴同行,女孩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碎发在落日的余晖中轻盈的舞动。 李长青脸上没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盯着竹听眠的侧脸,若有所思,像是在试图读懂这个突然闯进他世界里的女孩。 “给我站住!别跑!”后面的人一边喊着,一边抬脚追来,只是气势和战斗力都比刚刚弱了许多,说到底,不过是一帮欺软怕硬的小混混罢了。 男孩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跑到了竹听眠的前面,拽着她,一路狂奔,终于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为他们喝彩。 “李长青?我没记错吧?”竹听眠累得精疲力竭,今日的运动量比她往常一个月的加起来还要多。“刚刚真的多亏有你了。” 李长青记性向来不错,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在马场上两人那匆匆一面。 “小事。”穿着校服运动过后出了些汗,李长青便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手臂上那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咱们可真是挺有缘分的呢!”竹听眠气息平稳了些,回想起刚刚他英勇无比的样子,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真看不出来呀,大学霸打架也有两把刷子。” 李长青的唇角微微一抿,他似乎有些抗拒不太熟悉的人这样的亲近举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两人分开之后,竹听眠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以前真的不喜欢这种类型好学生,感觉他们总是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如果是李长青这种类型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也许是因为他那张帅气的脸,又或许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竹听眠是个彻头彻尾的即时享乐主义者,她从来不会去顾虑未来,只要当下能让自己开心和满足,她觉得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她就找来了钟凡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清楚,顺便还想再深入了解一下李长青。 “他救了你?”钟凡天没想到自己的兄弟居然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大家严重的李长青向来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情绪稳定得如同古井无波,让人难以捉摸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嘛。” “你这外面到底欠了多少情债啊,还有麻烦都找上门来了。”钟凡天也是个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并没有特别担心竹听眠的安危,反而开口调侃起来。 竹听眠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都怪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呗。” 钟凡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神突然朝着竹听眠身后飘去:“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长青放学时间稍晚一点,这时候才出来,刚走到近前就正好听到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话。 竹听眠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头一次觉得有些尴尬。 “好学生,为了感谢你救命之恩,请你吃饭呀?”竹听眠赶忙转移话题,眉眼弯弯地看着李长青。 李长青比她高出一个头,微微低头把竹听眠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摇摇头,语气生硬地说:“不用。” 竹听眠可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她紧跟上李长青的步伐:“那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吧?要是到时候那个人又找来可怎么办呢。” 她费尽心思才想出这么一个理由,可没想到李长青心硬嘴也硬,当即冷淡的拒绝。 竹听眠接连被拒绝了两次,嘴巴忍不住瘪了瘪,心里暗自嘀咕着难怪李长青没什么朋友呢。 不过她可不管李长青有没有答应,反正她想做就先做了再说! 就这样,竹听眠到A班来找李长青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每天一放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只要一看到李长青的身影,她就会兴奋地跳起来招手示意,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怎么也消散不去。 “好学生,你们班作业多不多呀?” “是不是快开运动会了呢?你报了什么项目呀?” “我今天可真够倒霉的,不小心把墨水打翻了,你瞧,手上的痕迹怎么洗都洗不掉。” “……” “李长青,我想告诉你,我打算追你呢。你们这些好学生都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眠姐?”周依依察觉到她的走神,轻声唤了一句。 竹听眠的视线重新聚焦:“我这里,快弄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把稿子再背一背,在峰会上,要是成功了,到时候也给你们发奖金。” 周依依高兴地和她贴了贴脸:“保证完成任务。” 人走了之后,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的事虽然在竹听眠心里引起了波澜,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集中精神,继续看完剩下的材料,才关了灯下班。 很快,峰会的日子就到了。 竹听眠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今天她穿了一身白色高定西装,那西装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将她优越的身材比例完美地展现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如同被精美的画笔临摹出来的画卷,高雅而迷人。 然而,竹听眠却无端地感到紧张,这种感觉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期。做论文答辩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忐忑不安,像是一个等待法官审判的犯人,可明明现在她才是那个要评判别人的人。 时隔一个多月,她又见到了李长青。后者并未察觉竹听眠就在附近,男人姿态慵懒,手肘轻轻撑在桌上,侧耳聆听身旁之人的话语,偶尔回应一二。 竹听眠仍有些恍惚,像是还没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过后,竹听眠还特地查看了微信,她本以为,自己驳了李长青的傲气,以他的性情,肯定会删掉自己,从此不再联系。 可好友列表里,他还安安稳稳地在那儿,个性签名也未曾更改,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还点开看了许多次。 就像此刻,李长青身边的那个女子,竹听眠也是见过的,正是上次车展上见过的那位。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亲近了许多,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在悄声低语,将外界全然隔绝开来。 竹听眠换了个位置,已经看不到李长青的表情了,然而不远处,当两人的脑袋挨近的时候,竟出奇地和谐般配。 竹听眠怕自己会忍不住再多看几眼,只观察了几秒便强行克制住自己,收回了目光。 不过,竹听眠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容貌,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徐枝早就看到她了。 “长青,你要是现在回头,就能看到你的前女友哦。”徐枝故作大方的模样,凑近李长青的耳边轻声说道。 李长青反射性地稍稍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前女友?他的前女友只有竹听眠一人。 “嗯?你们闹矛盾了?”徐枝开口调侃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淡淡的:“也是,你们压根就没好过。” “徐小姐,工作时间还是聊聊工作吧。”李长青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 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回头的身体动作,却无法抑制住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搅乱的情绪。 楚远洲在来的路上又开了两个线上会议,所以到达得比较晚。竹听眠是以他的名义一起来的,此时要坐到他的身旁。 楚远洲看到她,示意身边的人给竹听眠腾出一个位置。 “楚总,这种场合都带着女伴,可真是风流依旧啊。”有人打趣说道。 “可别乱说话,传出去影响不好,医学领域现在是热门,竹小姐也能帮我参考参考呢。”楚远洲微微抬起下巴,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众人八卦的嘴。 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没人再敢乱传了。 竹听眠坐在一旁,笑容明媚,权当自己只是起到一个花瓶般的装点作用。 有人看向竹听眠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探究,楚远洲身边的女伴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月,可竹听眠却能待这么久,还能说动楚远洲一同出席这种带有政治性质的活动,她可真是独一无二的。 这女人的能耐,确实不容小觑。 主持人缓缓走上台,灯光逐渐聚焦,现场的氛围渐渐被点燃,观众的期待被拉至顶点。几位领导相继发言,一个接一个,终于轮到了公司汇报环节,云梦被排在了第五个。 许多外部的公司都来此分一杯羹,甚至一些三甲医院的科室也争相上台拉投资。在中医、骨科、心血科这些热门领域的对比下,云梦的精神心理疗愈诊题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在当今社会,谁敢说自己没有一丝心理问题呢?童年时父母争吵不休,求学时遭遇校园暴力,工作中遭受职场霸凌。心理健康是我们无法忽视的重要领域,它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周依依的演讲充满感染力,迅速引燃了台下观众的情绪。 竹听眠的手心出了一把汗,甚至能满是汗水,她几乎可以背出每一个字。不得不说,她很羡慕。她渴望在自己热爱的领域中侃侃而谈,耀眼夺目。但生活总是充满选择,她明白,自己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努力,已是最好的结果。 “全球有超过10亿人受到精神障碍的困扰,而云梦诊疗室每年能接触到国内近3万名心理问题患者。因此,我们迫切需要进行升级。” 汇报结束后,提问环节随之而来。台下的甲方代表用犀利的言辞开始抛出问题,现场的紧张氛围骤然凝重。 贺念倒是没什么,欢欢喜喜地开始安排房间,又赶紧联系兼职的人手。 杠子和齐群的表情就比较微妙,因为刚才听到了一个男人喊另一个男人宝贝。 “孟春恩,之后也要住在这里,是我过命的朋友,对我很重要的人。他们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你们尽量接受,不能接受也可以,现在走。”竹听眠且介绍且通知。 齐群当真反应了会,最后故作平淡地嘟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凶什么。” 然后带着杠子走开。 李长青早就知道这件事儿,而且得知要去采风,他还收拾了点出去时用得上的东西,然后发现竹听眠似乎没有让他同行的打算。 他想,正常吧,毕竟是城里来的朋友,个个都光鲜,没必要非得带着一个小镇里才认识的人。 李长青试图说服自己,发现真的很难释然,所以状似随意地凑去竹听眠身边:“你们不知道近路吧?” “请了向导呢。”竹听眠说。 “还是有些难找的地方。”李长青仍在坚持。 竹听眠看他一眼,“他俩就是为了拍照,确定自己来过,没那么多讲究。” 拉扯一番后,李长青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不带上我么?” 第24章 莽莽你不要欺负我。 24 竹听眠看了眼时间,“你不是还要刷题吗?” 李长青杵在那,没能反驳出有效语言。 题是要刷的,但他难道连个把小时都抽不出空吗? 而且,不是都讲究劳逸结合么? 再说了,自己也认识孟春恩啊,又不是去耍无赖凑热闹。 可是最直白的话已经问出口,收到的拒绝也明明白白。 李长青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只能五味杂陈地目送竹听眠离开,他一偏头,同小花对上视线。 小花身上的羽毛刚刚冒茬,之前竹听眠还给它穿了件小褂子,它开始长毛之后就取下来挂在鸟架上,这会正随风一晃又一晃。 小花都没讲过是冷是热,竹听眠就可以为它调整穿衣方案。 这还只是一只鸟。 李长青真心实意地感到是委屈,和小花面对面干瞪眼,半天后又泄了气,从小花的零食罐子里捡出冻干草莓给它啃。 小花用喙夹着那颗草莓,舌头顶着转圈玩,含含糊糊地说:“loveU!” “别拉了,”李长青跟它说心里话,“我还不如你呢。” 我都没有小褂子。 思及这点,李长青笑出声来,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无理取闹。 笑完,又叹了口气。 一人一鸟,相顾无言,外头忽而有人敲门,吓得小花当场法克出来。 对方说是跑腿的,找李先生送他的邀请函。 * 阿姨一脸经验,又回头打量了一遍李长青。 这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李长青没有作声,竹听眠自然也不会主动承认什么,四目相对。竹听眠率先开口解释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李长青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失落感,不过他脸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在开车门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度。 竹听眠坐进车里,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物业就在小区门口,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根本没必要专门坐车过去查看监控。 来到监控室和保安周旋了一会儿,便开始查看昨天晚上的监控。 李长青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后面的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屏幕,画面从楚远洲送竹听眠回家开始播放。 副驾驶上的竹听眠好像在对、楚远洲说着什么,笑颜如花,而楚远洲也十分专注地扭头看着她,李长青心想,要是能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神,那里面肯定满是爱意吧。 这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无比恩爱的情侣,李长青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他那一贯冷峻如冰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竹听眠就在旁边看着,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把这里放大。”李长青瞧出些端倪,指着楼梯的一个角落说道。那里有个黑影看起来十分可疑,一直潜伏在那里,很明显就是专门在等竹听眠回来的。等到竹听眠进了楼道,那黑影才开始有所行动,跟着也进了楼道,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他。”竹听眠十分肯定地说道。 电梯里,那个男人戴着帽子,根本看不清脸,等到出电梯的时候,他又站在了监控的死角位置,这一圈的监控看下来,竟然一张他的正脸都没有拍到,只有竹听眠记住了他的模样。 就这样看了两个小时,却一无所获,竹听眠从监控室出来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长青回头看向她,说道:“换个地方住吧。” 因为没有找到那个暗中使坏的人,竹听眠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确实也不敢再独自住在这儿了。于是点了点头,心里在琢磨着搬到哪里去合适。 李长青本想让她搬到自己那套空着的房子里去住,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就算自己真的这么说了,竹听眠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上了车,李长青率先把车开出了小区。 就在这时,竹听眠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界面,表情瞬间变得错愕起来,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元元,我回来了。” 是来自新加坡的外地号码,在她为数不多能够记住的电话号码里,眼前的李长青算一个,还有就是她那个卷款潜逃、为了养私生子的父亲了。 当初刚遭遇这些事情的时候,竹听眠简直陷入了极度的颓靡与绝望之中。 她的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则卷走了家里剩余的财产逃到国外,只因为他的那个私生子就读着昂贵的国际学校,资金供应一刻也不能断。 竹听眠就这么从云端一下子跌入了谷底,还得忍受着那些亲戚和债主们的冷嘲热讽,他们都在她落魄的时候纷纷落井下石。 “竹听眠?”李长青本来正在开车,发现她状态不对,皱着眉头叫了她一声。 竹听眠原本一直紧紧盯着那条短信,听到叫声才回过神来,她把手机倒扣在手中,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浓重的鼻音。 “怎么了?”李长青在路边将车停下,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竹听眠张了张嘴,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说实话,袒露脆弱远比展示快乐要难得多,一旦往事重提,就如同把她已然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然后撒上盐巴。 “没事,只是我好像知道是谁了。”竹听眠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 “我爸回来了。”她说道,不愿再多吐露半个字。 李长青的眉间凝起一片阴郁之色。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竹听眠饱满的额头,坚毅的下颚紧绷成一条直线,脸侧有几缕长发垂落。 她看上去难以亲近,可实际上,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她更像是一只乖戾的起司猫,背对着所有人,独自一点一点舔舐伤口。 李长青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们都心中有数,两人之间相隔的六年,既是一段晦涩的往昔,也是他们难以跨越的鸿沟。 李长青也没有再多问。 “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呢。”李长青说道,他们上次打高尔夫球输球的赌约仍然有效。 待竹听眠看过来时,他缓缓说道:“陪我去趟高中吧。” 竹听眠还因为刚才的事而心神不宁,此刻去高中转移一下注意力,似乎也不错,于是她没有拒绝。 今天是学生们放假的时候,不过李长青常年给母校捐款,有门禁人脸识别权限,两人便直接进去了。 一楼大厅摆放着往届学生的光荣榜,排在首位的正是李长青,竹听眠停下了脚步。 他那时的照片还透着青涩,面对镜头都没有笑容,依旧紧绷着脸,仿佛大家都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但即便如此,那时的他依旧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备受宠爱的对象。 “我参加完高考后,就出国了。”李长青顺着竹听眠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开口说道。 竹听眠离开得太突然了,仿若人间蒸发。那段时间,对李长青来说同样是一场噩梦。煎熬了一年多之后,他的高考分数和雅思成绩都很优异,家里便安排他去法国最好的大学就读。 家人拿走了他的护照,却给了他一大笔钱,似乎是为了惩罚他,李长青无法回国,只能默默反抗。 李母坐了一整晚的飞机,看到他破旧的出租屋,还有做家教赚取的微薄薪水,这个强大的女人第一次哭得泪流满面,最后允许他修完学业就回国。 竹听眠并不知晓这段过往,她低下头,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竹听眠不太敢看李长青的眼睛,无端地显得有些局促,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走上操场后,难免触景生情。 “这里变化好大啊。”竹听眠环视了一圈,说道。学生时代的李长青是极难追到手的。 至少比竹听眠预想中的要难得多得多。 竹听眠坚持追了两个月。她从未追过别人,全是从那些狐朋狗友的经验里现学现卖。每天早上都坚持不懈地买早餐,放学后也等着他一起回去。 这两个月下来,和李长青的关系非但没有丝毫进展,反倒把他们班上的人都混得烂熟。 “眠姐,又来啦,要我们说呀,李学霸那是不会动凡心的。” 竹听眠带着困意打着哈欠来送早餐的时候,李长青的同桌忍不住打趣道。 “他的凡心啊,今天我也撬动了千分之一呢。”竹听眠轻轻哼笑了一声。 “其实你送的早餐,每次都被我吃了。”他说道。 竹听眠猛地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什么?他每次都不吃吗?” “算了,那你就帮我催眠他,努力给他洗脑,竹听眠最好,竹听眠最美……” 少女今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除了周一之外,她很少穿校服,总是穿着一件大大的宽松卫衣,下身搭配着工装裤,走中性风的她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哪怕素面朝天,也好看得不得了。 这话一出口,逗得男生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答应会尽量试试。 竹听眠卷起一本书轻轻敲了他一拳,男生马上求饶。 女生站在李长青的位置上,手肘微微靠着后面的桌子,侧过身去和同桌的男生嬉笑打闹着。 清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洒在她脸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着。 李长青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刺目。 他在门口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踏入教室。竹听眠用余光瞥见了他,立马站得笔直。 “你来啦!再差十分钟可就要迟到了。”竹听眠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李长青的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了几秒,缓缓在位置上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抽屉里的早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她和那个男生嬉笑玩闹的场景。 他眼神定了定,语气寡淡地开口:“竹听眠,以后别送了,我不需要。”毕竟,他家里会准备早餐的。 竹听眠轻轻摸了摸鼻子,那股子失落感怎么也掩饰不住,但李长青的拒绝于她而言就像家常便饭,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身,脆生生地说:“放学我还是会在楼梯口等你的!” 待竹听眠离开后,同桌凑了过来,满脸艳羡地说:“李学霸,眠姐可是真心喜欢你啊。这么个大美女主动追求,要是我呀,早就乐不可支了。” 李长青只是掀了掀眸子,淡淡地扫了同桌一眼,并未搭话,而抽屉里的早餐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转送给别人。 重点高中的高一生活,就如同已经站在了备战高考的起跑线上,老师们的教学进度快得像一阵风。 李长青的学习任务繁重得如同沉甸甸的山,每次竹听眠透过窗子看过去的时候,他不是在埋头奋笔疾书地写作业,就是在耐心地给别人讲解题目。 那些前来问题目的女生,眼里满是爱慕,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总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还想再问一遍,这个时候,李长青就会摆出那副冷淡的面瘫脸,语气平静地说:“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对面的女生气得满脸通红,跺跺脚便走开了,这时候竹听眠总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长青闻声转头看过来,便撞上了竹听眠那灿烂的笑脸。 她在高中的时候是那样的爱笑,那笑容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能够感染周围所有的人,让大家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学期,正逢元旦前夕,竹听眠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李长青放学。 不多时,李长青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可那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让他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在众多学生里显得格外出众。 竹听眠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他面前。 “李长青!明天江边有烟花秀,咱们一起去看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与他并肩走着。 李长青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只是提醒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竹听眠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又不是没经历过期末考试,可这烟花大会却是头一回举办呢。” 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伸手轻轻扯住李长青的衣角,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温暖:“这还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呢,不过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 李长青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凝视了她片刻。少女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昏黄路灯洒下的星芒,璀璨而又迷人,他的喉结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竟觉得心中有股力量让自己无法拒绝她。 竹听眠见他这般模样,眉眼弯弯,只当他是默认了,欢快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学校门口,李长青家里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他望着竹听眠逐渐跑远的背影,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声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无奈。 竹听眠回到家,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出差,根本无暇顾及她,更谈不上关心她的生活了。母亲也常常不在家,大多时候,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人。 亲情于她而言,就像那淡薄的晨雾,虚幻而又难以触及。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剩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不过好在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巨额的钱打到她的银行卡里,对于这样的生活,竹听眠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满心欢喜地给林宛宛发消息:“你这招可真灵!” 林宛宛那边瞬间就回了:“他同意了?” 之前竹听眠向她抱怨的时候,林宛宛就建议她适当地撒撒娇。李长青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还挺吃这一套呢。 “这可是为数不多他没拒绝我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你都追了这么久了,要是还被拒绝,那就说明你们俩没缘分,可以考虑换个人追了。”林宛宛说话从来都是直戳要害,就连发的文字都透着犀利劲儿。 竹听眠回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有希望了呢?” “你真是没救了。” 竹听眠就是个只敢嘴上逞强的人,实际上恋爱经验为零。这是她竹听眠的脸上也泛起几分惊喜之色,她走上前去,和姜旭轻轻拍了一下手掌,脆生生地喊道:“旭哥。” 姜旭打心底里欣赏竹听眠的聪慧伶俐,而且这个小姑娘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他抬手拍了拍马背,二人相视一笑,瞬间便心领神会。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姜旭笑着说道。 竹听眠应了一声,只见饲养员牵着一匹马来到她面前。那马正是她熟悉的伙伴,竹听眠身手敏捷,翻身上马,抬腿一挎,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让人惊叹。 来到场地之中,竹听眠与姜旭遥遥对望,彼此的眼眸深处都隐隐透着几分胜负欲。 竹听眠轻喝一声,双腿用力夹紧马背,手上紧紧牵扯着缰绳,那马儿就像离弦之箭一般迅猛地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那酣畅淋漓、策马狂奔的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怎么也追赶不上。竹听眠微微仰起头,速度极快,风自然地形成一股气流,从耳边刮过,像是在诉说着自由的欢歌。 马术教室就坐落在马场的旁边,透过玻璃便能将场中的盛况尽收眼底。 “等你们熟练之后,也可以在同学之间开展一些比赛,互相切磋切磋。”教练见几个学生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在那两道策马奔腾的身影之上,便也看了过去,随即开口说道。 “这两位可算是我们马场的名人了,看他们骑马那才叫赏心悦目呢。” 竹听眠在骑术上极具天赋,学得快,胆子又大,再加上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洒脱劲儿。 姜旭之前还把竹听眠的海报摆在马场门口做宣传,那效果就跟一个会移动的招牌差不多。 周围不少男生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几步,隔着窗户发出阵阵惊叹。 这些学生趁着寒假来报这个兴趣班,彼此年纪都差不多,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没什么拘束。 “在我们学校,她可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啊。” “她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吧?看起来好像还挺有默契的呢。”有人略带惋惜地说道。 “教练,要学多久才能骑到他们那样的水平啊,简直帅爆了!” “这匹马好白啊,不……看那腿……”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嬉笑之声。李长青原本正冷冷地看着马场,听到这些话后,眉头微微一蹙,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路过时撞了一下那个说话的人的肩膀。 那人被撞得趔趄了一步,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刚要发怒,可一看到李长青那张冰冷得如同万年冰窟的脸,又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一起上课了,李长青不像其他的学生,上课聊个不停,他一直游离在群体之外,马术学的挺快的。 他对骑马提不起一点兴致,可他的父母却执意要给他报骑马兴趣班。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马场上那道一骑绝尘的身影。 就如同此刻他正默默观望的场景。 他那原本淡漠的视线,此刻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位少女的身影而移动。都怪他的视力太过敏锐,以至于能清晰地看到,当那个男人超过少女的时候,回过头来露出的一抹笑容。竹听眠似乎很不服气,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骑得愈发快了些。 直至两道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李长青没来由地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教练带着他们一行人也来到了马场,分配好小马驹后,李长青便翻身骑了上去,慢悠悠地朝着前方走去。正巧,碰到了已经奔驰了一圈回来的竹听眠。 姜旭也从后面跟了上来,到了他们出发的起点处,勒住缰绳,让马儿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而后绕着竹听眠的马踱步。 竹听眠微微挑了挑眉头,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我赢啦。”姜旭故作没好气地说道:“真没料到,你进步得这么神速呢?”“那可不。”竹听眠的表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小得意。她不经意间抬起双眸,视线在空中与不远处的李长青交汇。 她的嘴角瞬间僵硬了一下,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猛地扭过头去。 李长青却依旧执拗地凝视着那个方向,就连前方饲养员在说着什么,他也完全听不进去了。 说实在的,竹听眠不再来招惹他,这让李长青很不适应。只是,当这种情绪在心底慢慢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这并非是欣喜,倒更像是一种失落感。 竹听眠骑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马,然后把马牵回马厩,跟姜旭道别。 姜旭嘱咐她下次再来的时候要联系,竹听眠笑着应了声好。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双手插兜、身姿挺拔的男生站在那里。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看向竹听眠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的课应该早就上完了吧。 竹听眠打算目不斜视地径直离开,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长青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长青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不过,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竹听眠在生他的气。 “竹听眠,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这大概是李长青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主动了吧,竹听眠有些恍惚地想着。只是,此刻她还不想搭理他呢! 她没有回应李长青的话,男生也没有再吭声,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就这样默默走了几步。 “你是个榆木脑袋呀。”竹听眠先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同时忍不住暗自感叹。 李长青看了她一眼,又缓缓低下头去:“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他这样的语气,较之平常柔和了几分,再配上他那副表情,似乎还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竹听眠被气笑了,但李长青这副模样,和他平日里很是不同,竹听眠莫名地感觉心里有些痒痒的,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只是,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多了许多认真。 “我都没考进年级前200名,您就不用把我列入考虑范围了。”竹听眠轻轻说道,她抬眼看向李长青,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李长青,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直盯着自己和那个男生看呢?那种目光,就好像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自己也觉得心口莫名地发涩。第一次如此狂热地心动,对方还是李长青,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份心动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不过不管怎样,这些事情她现在都不想深究,只想过好当下。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喜欢李长青了,那就干脆放弃,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竹听眠找钟凡天要来了李长青的微信。钟凡天倒也爽快,没怎么卖关子就把微信给她了,只是还留下了一句话:他回消息很慢的,就像轮回一样。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能不怎么看手机?竹听眠可不信这个邪,直接就发送了好友验证。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都已经是元旦了,好友验证才慢悠悠地通过。 竹听眠发了一个萨摩耶小狗探头的表情包过去,李长青打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询问。 竹听眠回了个“对”,然后开始打字。 “你没忘记晚上的烟花秀吧?” “没有。”那边发来的消息规规矩矩的,还带了个句号。 竹听眠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那一起出来吃个饭呀?咱们早点吃完还能去抢个好位置呢。” 隔着屏幕,李长青仿佛都能想象出对面的竹听眠会是怎样的表情,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的思绪稍稍停滞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作业上,心中想着,既然都已经要出去了,那也不差这一点吃饭的时间。 “好。” 竹听眠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冷不丁收到这个回复,不禁挑了挑眉毛,满是意外。 看来这个好学生有点开窍了呢!她美滋滋地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竹听眠选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店,那家店的菜味道很不错,她订了最里面的包厢。 李长青迟到了几分钟,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差别,可在竹听眠眼里,却像是换了一种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新奇感。 “这算不算是咱们的第一次约会呀?”少女胆大妄为的倚靠在桌上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竹听眠向来是个擅长打直球的人,可这恰恰是李长青难以应对的。 人的习惯真的很可怕,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开始对竹听眠的这些甜言蜜语没了抵御之力。 李长青的唇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不算。” “可我觉得就是呢。你看我今天穿得好看吗?”竹听眠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轻盈地晃了一圈。 她穿得略显单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只是淡淡地扑了一层妆,身上的厚毛衣搭配着花苞裙,裙摆下露出笔直而纤细的长腿,着实好看。 李长青微微低下头,没有作答。 他们一同在食堂吃过几次饭,竹听眠觉得,好学生就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他总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口饭菜。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却也不觉得尴尬。 吃完晚饭,竹听眠很快就受到了天气的惩罚。她是由家里的司机送来的,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温度。 这会儿刚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就像冰刀一样,直直地穿透她的身体,冷得她彻骨。为了美,真是冻死也不后悔啊。 江边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人却很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顶。 李长青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没有跟上来,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竹听眠忍不住嘶了一声,缩了缩肩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小步快跑了起来。 “快,咱们到前面去。”竹听眠看准了一个位置,话音刚落,便伸手拉住了李长青的手臂,两人一起挤过人群,来到了前排。 他们坐在楼梯上,竹听眠又冷得打了个寒颤。 就在下一秒,李长青的围巾带着些许温热的气息递到了她的手上。 李长青一脸平静地说道:“太冷了。” 那条围巾很大,还是厚实的针织款式。竹听眠低下头看着围巾,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伸手接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轻声说道:“谢谢。” “这围巾太大了,咱们一起围怎么样?”话一出口,竹听眠就有些后悔了。要是一起围的话,那彼此就得靠得很近很近,就像共享体温、共享呼吸一样。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暧昧了。 毕竟这里留存了太多的回忆,触景生情是难免的。 李长青却只是专注地看着竹听眠,相较于过去的环境,他更想看到这个过去、现在都依然让他心动的人。 他还喜欢着竹听眠,此刻他无比笃定。 两人并肩走着,手指不经意间触碰,轻轻擦过那一片肌肤,竟似带起一片灼热。 李长青猛地牵住了她的手腕。李长青特别爱看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个表情都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要是能够的话,李长青真想在这个夜晚许下心愿,祈愿脚下的这条路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永远铭记此刻满溢心间的美妙感觉。 可路再长也有尽头,竹听眠最终还是停在了自家别墅的门口,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仿佛带着无尽的惆怅。 “咱们得过了年才能再见面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李长青轻轻应了一声。路灯的光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又触电般地挪开,心底泛起的层层涟漪怎么也止不住。 竹听眠缓缓凑上前,轻轻抱了李长青一下,旋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松开,一溜烟儿跑开了。 李长青的怀里还残留着女孩淡淡的余香,那是清幽的栀子花香,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他轻嗅着,目光追随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然若失,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瞬间带来的悸动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满满地填充了他的心间。 也不知道究竟是有多么要紧的事儿,除夕的时候,竹听眠的父母才匆匆忙忙地先后赶了回来。 竹臻天仰仗着父辈留下的雄厚资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随着财富的增长而日益膨胀,那原本就发福的身材更是像吹气球一般越发臃肿。 他与宁白芷的结合,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利益的博弈,分割着彼此的价值。最初的那几年,两人也曾有过表面上的恩爱,可时光流转,终究还是敌不过彼此间日积月累的厌烦。 后来宁家衰败,竹臻天对宁白芷的不满彻底不加掩饰,他有时整月不归家,回来也是恶语相向,话语里充斥着傲慢和诋毁,全然不顾宁白芷已经为他生下了年仅四岁的竹听眠。 可以说,竹听眠是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声中长大的。十二岁之后,小小的她就渐渐明白,父母并非是能让自己依靠的精神支柱,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认知啊。因为在她的心底深处,深知自己的父母根本就不可信赖,除了能给她留下金钱以外,再没有其他。 竹听眠十五岁之后,竹臻天就彻底不回家了。他们家的这段豪门恩怨甚至还被媒体报道过,什么竹臻天在外面早就有了私生子之类的传闻铺天盖地。而宁白芷只能独守空房,在无尽的哀怨里郁郁寡欢。 竹听眠作为当事人的女儿,面对这些新闻,只觉得亦真亦假,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就在这时候,宁白芷恰巧回来,一眼看到电视画面里竹臻天带着别的女人出席慈善晚宴,她就像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般,猛地冲过去关掉了电视。 “你在看什么呢?难道你也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宁白芷情绪激动地拉扯着竹听眠的衣服,用力一推,“竹听眠,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当初,要不是我们宁家的帮扶,他竹臻天能有今天的成就……” 又来了。 竹听眠心里厌烦极了,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说辞,一成不变的崩溃模样,流不完的眼泪。她这个听惯了的看客,都已经烦得快要忍耐不住了。 她从书包里缓缓地拿出本子,准备写作业。然而,宁白芷却又一次发起疯来,猛地撕了老师新发下来的练习册,嘴里还恶毒地诅咒着:“竹臻天和竹听眠都死了就清静了。” 这样的场景好似一场反复播放的噩梦,已经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可每一次竹听眠还是会被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说到底,造成她们母女如今这般悲惨境地的罪魁祸首,正是竹臻天。 后来啊,情况稍微有了些变化。宁白芷在外面勾搭上了富豪,竹臻天也有了自己的风流韵事,夫妻二人双双出轨,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竹听眠孤零零的一个人。 此时的竹听眠已经足够独立,家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旅店,她常常不归家,刻意忽略那个不忍直视的原生家庭。竹听眠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幸福的,因为她在外面有许多朋友。她想,大不了就当自己没有父母好了。 除夕的清晨,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竹臻天先回到了家,竹听眠默默给他倒了杯水,竹臻天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他亲生女儿关系十分冷淡。坐在沙发上,他点燃一根烟,烟雾在房间里缓缓升腾。 宁白芷下午才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门。“元元,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宁白芷此时的情绪倒是比较稳定了,她甚至可以做到把坐在一旁的竹臻天当作不存在的空气一样。 竹听眠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竹臻天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在他心里,每个月让助理按时拨给竹听眠的生活费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就已经足够了。 接了几个电话后,竹臻天的眉间紧紧地拧成了一股麻绳,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恶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一顿饭一家人吃的郁郁而终,竹臻天把宁白芷叫到了书房。不一会儿,书房里就传来了剧烈的争吵。 “你一年到头就联系这么一回,现在回来了居然还有脸问我借钱?”宁白芷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公司捅了大篓子补不上,你以为你能捞着什么好处?”竹臻天的声音里满是蓬勃欲发的怒气,“别忘了竹氏股东也有你的一份。” “分红我一分钱都没拿到,现在出了事让我背锅?竹臻天,你哪来的脸!”宁白芷气得浑身发抖,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挥到地上,一片狼藉。 最终,这场争吵不过是争得两败俱伤。他们没在家里待上几个小时,入夜的时候,又纷纷来跟竹听眠道别。 “妈妈对不起你。”宁白芷哭着抱住了竹听眠,可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竹听眠的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中早已没有了眼泪,因为她的眼泪早就在无数次的失望中流干了。她真的已经习惯了。 后来,当竹听眠再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母亲的远走、父亲的私生子、家族的破产,再到自己被无情地丢下,这一切的一切,既是预兆,也是厄运开端的来临。只是当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未来,即将戛然而止。 外面的烟花绚烂地绽放着,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格外吵闹。竹听眠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空调开得很足,可她却依然觉得冷,那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寒冷,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她伸手拿过,打开一看,好多朋友发来的“新年快乐”映入眼帘,这才惊觉时间已然滑至零点。 发信人里,李长青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新年快乐,竹听眠。”简简单单的一行字,规规矩矩,连标点符号都一丝不苟,一条中规中矩的信息。 想必是掐着秒发来的,所以他的祝福抢占了头筹。 “新年快乐。愿新年,胜旧年。” 紧接着,他还发了个大红包,说是压岁钱。竹听眠一边打字一边调侃:“还跟我攀上亲戚了呀,居然给我压岁钱?” 李长青有些别扭地回了句:“你收了。” “行吧,那我就勉强收下咯。” 竹听眠的心脏瞬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嘭,嘭,嘭。 李长青的眼神中隐隐覆上一层阴霾,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带着试探,而是无比认真地说道:“竹听眠,和楚远洲分开吧。” 竹听眠回过头,不由自主地紧紧咬住下唇,此时全然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表面上,她是楚远洲的情妇,楚远洲帮她还债,这是他们之间的合约,要一直维持到楚远洲的病情能够被完全控制。 所以,她不可能答应李长青。 她想让李长青先松开自己的手,可李长青却反而握得更紧了。 “竹听眠,还是说……你喜欢他?”李长青表情落寞地说出了另一种可能。 外界各种各样的谣言铺天盖地,都说竹家倒了之后,竹听眠就去做了富豪的金丝雀,干着那些不光彩的事情。而且据他调查所知,楚远洲身边情人众多,竹听眠虽然在他心中地位重要,但总归还是低人一等的。 可是这些,李长青都不愿相信,他只想听竹听眠亲口说。 “你弄疼我了。”竹听眠往后退了一小步,低下头去,然后用力挣脱开了被他握住的手腕。 在李长青看来,这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仅仅一步之遥,却仿佛远隔天涯。 李长青的脸上闪过一丝仿若被凌迟般的隐痛,他从来不会向人低头,不会卑躬屈膝只为求得一份爱,可在竹听眠这儿,却已是第二次破例。 几个月来伪装得很好的内心,在今天刚刚露出一点痕迹,却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长青垂下手,就像浑身的力气被突然抽走了一样,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李长青把竹听眠送回了家,车上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压抑得让人难受,竹听眠用余光悄悄看着他,始终没有说话。 下车的时候,李长青把一片钥匙扔给竹听眠,冷冷地说道:“给你,不想搬就算了。” 竹听眠转过头望向他,又立马低下头,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对不起。” 李长青紧紧握住方向盘,脸上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车内响起他喑哑低沉的声音:“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竹听眠。” 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给别人了。 来到楼上的时候,竹听眠仍有些恍惚。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像一直置身于梦境之中一般。 当初他们分手,李长青并没有任何过错,他不过是在那段关系里被情绪无端牵连的无辜受害者罢了。 可是现在呢?这算是破镜重圆吗?大家都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了,竹听眠觉得自己目前还无法对一段亲密关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自那天之后,竹听眠有一个月都没再见到李长青了。父亲竹臻天发给她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暂且放下这些烦心事,竹听眠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峰会。从选题起步,到撰写发言内容再进行调整,毕竟参会者都是医学行业的佼佼者,甚至还有顶级医院的院长,这是个十分难得且宝贵的机会。 竹听眠来到工作室,正好碰到有病人送来锦旗,以感谢工作室的医生。 “你们安梦的医生啊,个个都是有良心的。”病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说话时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从不乱收费,做心理疗愈也特别称职。我就觉得这人啊,一旦想通了,就什么都好了。” 竹听眠在楼梯角停住了脚步,听完阿姨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每当这种时候,一种满足感就会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这大概就是她创立这个工作室的初衷吧。 李长青出人意料地摇摇头,说:“我的作者名就是我的本名,我是秋芒镇的李长青,但这个地方不是用来刻字的。” 他又往台下看了一眼,重复说:“不是刻字。” 这倒是让主持人来了兴趣,“请问是有什么深意吗?” 从进场到被拍摄,再到绘画,接着领奖,这个从没有出现太多表情变化的人突然抿出个笑。 他说:“是有一个人,她总是希望别人不会受伤。” “我,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她。” 李长青从衬衫口袋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撕开,正正地贴在那个长方形上,又细致地抚了抚。 那块空白的长宽都能和创可贴对上,可见是蓄意而为。 竹听眠本来已经控制好情绪,哪能料到他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杀了个回马枪。 她听见自己很轻地喃喃了一声。 “真是……” 第25章 莽莽你们搁这结拜呢? 25 真是不鸣则已。 这张创可贴往上面一抹,整幅作品就拥有了比较强烈的指代性。 有人还在看画,有人直接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自己都差点忘了,她正和李家人站在一处。稍微仔细听听,整个李家人连带着贺念与齐群他们,都陷入某种诡异且默契的沉默之中。 “他真是,我之前开玩笑呢,说要是他能报上名,那就雕我的左手。” 不太有说服力。 时间太赶了,她的能力之内只能编出这句话。 张桂香有所表示,眼睛眯缝而且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两声,“原来是这样。” “长青哥哥。”这几个字一发送出去,文字仿佛瞬间有了魔力一般,手机那一方小小的屏幕恰似一只传情的信鸽,思念也随之悠悠地飘荡起来。 李长青看到这几个字,耳根连着脸颊都悄然染上了一层红晕,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心里只觉可爱极了。 林宛宛得知昨天竹听眠的父母来过又离开之后,大年初一都顾不上自家亲戚,就先赶到了竹听眠家登门拜年,她主要是担心竹听眠一个人太过孤单。 “就知道你不会准备年货,这些你在家慢慢吃吧。”林宛宛一边说着,一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屋子里原本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新年的氛围,可突然多了那三五件红彤彤的大礼包,就好像凭空增添了几分暖意,和林宛宛这个人的出现有着同样的效果。 竹听眠闲适地撕开一包零食,其实她的心情只是在父母离开的那一刻稍稍有些低落,现在早就恢复如常了。 林宛宛见她看起来没什么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你这么好命,还有20天的寒假呢,我初六就得去集训了。” “这么快呀?都被你形容得像个监狱似的地方了。”竹听眠回应道。 “怎么不算呢!”一提到这个,林宛宛的怒气就上来了,“天天被关在那里不停地画画,我心爱的赛车太久没玩,在停车场都落灰了,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它了!” “你要是联考考不好,被叔叔阿姨打得面目全非,到时候我可真就认不出你了。”竹听眠毫不留情地打趣道。 林宛宛顿时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模样:“闭嘴!”问完一系列必要的问题后,竹听眠将他唤醒。 “身体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呢?”她接着询问了一些日常的问题。 楚远洲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催眠状态缓过神来,往昔痛苦的回忆如潮水涌上心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脸上满布疲惫,岁月的细纹凹陷下去,在疾病面前,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失眠的情况愈发严重了,而且在灯光下看到的虚影还是很明显。”他反馈着自己的状况,手指微微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夜晚对他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梦魇,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差不多习惯了。 “药量做了一些调整,以后就按照这个来服用吧。”竹听眠重新仔细地写好服用药物的详细事项。毕竟,药吃太多的话,人的反应能力会下降,更何况是这类精神类药物。 又仔细记录下最近的诊疗情况之后,两人一同走出了地下室。 外面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遍别墅的每个角落。竹听眠微微眯双眼,在地下室里压抑的心情也随之稍稍开阔了一些。 “楚先生,平常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尽量多出去走动走动。”竹听眠说道。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开始劝起我来了,你不是说,我身边不缺人照顾吗?”楚远洲坐在那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拿起旁边的报纸开始翻阅。 “听医生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她认真地嘱咐道。作为楚远洲的主治医生,她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恐怕无人能够质疑。 楚远洲点了点头,等到那句再见传来,他只是轻轻一挥手,头也未回,也没有再说什么话,静静地等待着关门声响起,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似乎饱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无奈。 下午的时候,竹听眠还真打算出门。她为数不多的好友林宛宛约她去看车展呢。 林宛宛的性子不如其名,一直都很雷厉风行,一头利落利落的短发,眉角打着两颗钉子,截断式的眼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乖戾,仿佛不好惹,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姑娘心思直来直去,没什么弯弯绕绕的。 竹听眠和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的性格意外地合拍。林宛宛可是个超级赛车迷,只要看中哪辆跑车,估计又得豪掷个大几千万。 “元元,可太想你了。”林宛宛许久没见竹听眠了,一见面就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脸,笑着说道。 竹听眠立马给了她一个热情的熊抱。她们俩相识已经十多年了,元元是竹听眠的小名,这么叫着早就习惯了。 也许是因为她们来得比较早的缘故,展厅里的人并没有多少。林宛宛早就提前预订了一台跑车,这会儿正和经理一起看合同呢。竹听眠没打算买车,不过看到漂亮的车子,还是忍不住上手轻轻摸了摸。 “这辆车还挺好看的呢。”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竹听眠被这声音吸引,扭头看去,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俩肩并肩地站着,男生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兜,女生则是一身甜美的白色装扮,能看出来是精心搭配的穿搭。再往上看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真是冤家路窄啊,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居然在这里又碰到了李长青!他旁边的这位,看样子像是他女朋友。 李长青也看见了她,眉目间松动几分:“竹听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似乎都忘记了身边还有女伴,冷峻的表情一下子瓦解了,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竹听眠。 竹听眠和那女生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似乎都暗藏着深意。竹听眠不慌不忙地浅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呢?”说罢,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没了继续周旋的兴致,转身就要离开。 李长青嘴唇微张,想追上去,却被女生伸手牵住了手臂阻拦住了:“长青,你们认识呀?” 李长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听眠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 他略微缓和了一下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一个朋友。” “朋友能让你这么紧张?而且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徐枝迎不打算就此罢休,决定要刨根问底。 其实,他们两人都是因为拗不过家里的安排,才出来应付这相亲之事的。如今,他们手头的生意又有些往来,正好可以洽谈合作,所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 李长青抿紧嘴唇,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朝着竹听眠离开的方向望去。他并不想把自己和竹听眠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拿出来给别人剖析。说实在的,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细细思量。 竹听眠脚步越迈越快,最后寻到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知作何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作何脸上又该是何种表情。 要说不毫不在意吧,那是假的。才不过十几天,之前还在天台调情的人,再碰见,调情亲昵调笑的人,再见面时,却已经带着现现任女友在逛车展了。 论谁都没办法不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多想吧。 男人果然都不可信! 就在这时,林宛宛给她打来电话。 “元元,我到处找你呢,你在哪儿呀!” 竹听眠站起身来,朝着大厅中央的林宛宛挥了挥手。 “手续都办妥啦。”林宛宛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满脸笑意,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劲儿,“车正在上牌号呢,得过两天才能来拿。” “好呀,那下次就等你带我去赛车喽。”竹听眠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的钦佩。林宛宛可是赛车的一把好手。想当初,竹听眠刚刚遭受家庭变故,那时候又和李长青分了手,整个人窝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哭得昏天暗地。 是林宛宛带她把她拉了出来,带到自己的车上,沿着盘山公路疾驰。那时候,感觉性命就系在手中的方向盘上,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竹听眠哭得更凶了,不过这次是被吓得。 “这债我可以先帮你还一部分,男人算什么呀?只要命还在,不管什么样的狗屁生活都能重新开始!”这是林宛宛当时对她说的话。 竹听眠后来擦干眼泪,心中满是难以言表的感动。但最终,她还是没让林宛宛卷入自己的债务之事。 “李长青后来找过你吗?”林宛宛似乎也回想起了这段往事,她一边试驾着车,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竹听眠心里想着,人家正和女朋友跟咱们逛同一个车展呢。于是她开口说道:“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时的一段恋情罢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用来宽慰自己的,还是说给旁人听的。 林宛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她生怕触及竹听眠那些不好的回忆,便赶忙浅尝辄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现在苦尽甘来,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竹听眠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们都会遇到新的人。” 仿佛她是那种多么难以忘怀过去的人似的,可实际上都已经过去六年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自信得不可一世的竹听眠,而现在的李长青,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感情固执地只想求一个答案的少年了。 真的是早已物是人非。 从展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深秋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竹听眠仅着一件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人一同等待着林宛宛家的司机。楚远洲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没事,我教你,再说,输了也不打紧。” “对呀,有远洲哥撑腰,怕什么呢。” “这游戏简单,有楚总这样的高手在,肯定一学就会!”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李长青静静地看着竹听眠,那双深邃的眼眸让人捉摸不透。他向来是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圈子里都知道他不好相处。唯一让他失控的,往往是因为竹听眠。 竹听眠盛情难却,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与楚远洲的距离瞬间拉近。摸牌时,楚远洲稍微一倾身,竹听眠几乎半靠在他的怀里。牌到手,却让她一头雾水。 “这样玩没意思。”李长青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不如加个赌注。” 四目相对,楚远洲毫不畏惧。 “好啊。” “既然竹小姐都以身入局,那我就要她,做赌注。”李长青意味深长看向竹听眠身上,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竹听眠心中一凛,这人到底想干什么?用她做赌注?她可不是物品。更何况,众所周知她是楚远洲的人,李长青的举动,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竹听眠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顾不得楚远洲的反应,佯怒道:“李总这是什么意思?” 李长青淡淡抬眼:“字面意思。” 气氛瞬间凝滞,李长青一向冷漠寡言,如今当众给人难堪,实属罕见。楚远洲面不改色,凝视着李长青:“李小少,出了地界,倒是做回了自己。” 他轻轻抚过竹听眠的脸颊,夹杂着安抚与亲昵。转向李长青时,语气骤变:“只是对我的人,还是要客气点。” 以往的会面总能维持表面的风度,而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场内蔓延,李长青似乎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就成了楚总的人?”李长青的目光紧盯楚远洲的手。 两人争锋相对,今晚显然是不打不休。眼看楚远洲欲开口说些什么,竹听眠截断道:“远洲,李总若要找不痛快,我们奉陪便是。” 她与楚远洲统一战线,将李长青视为强敌。不得不说,竹听眠似乎知道如何刺中李长青的痛处。 “呵。”李长青冷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讽刺。 牌局继续,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多会儿就又热闹起来。 这一局由李长青坐庄,而其余两人对他都有些忌惮,真正敢与他对弈的,只有竹听眠。 然而,李长青总是能压制她的出牌,令她难以翻身。 “对10。”竹听眠干脆利落地丢出牌去,此时她手中仅剩下两张牌了。 要是李长青接不上来,那这一局她可就赢定了。 李淮缓缓抬起头,四目相交,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一时让竹听眠有些失神。 她的心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稍作缓解,她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 周围众人也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都屏息静气地看着。 “对2。”李长青手中还剩三张牌,这一出牌,就出了两张,竹听眠出的牌简直像是送到他手里一般。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竹听眠输了。 竹听眠有些赌气地把牌扔到桌上,心里忍不住腹诽,不知道今天晚上李长青又是哪根筋不对,反正只要一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发生。 “我和李总之间有点误会,要不随我来,单独解决一下?”竹听眠站起身来,她这么做,也是想双方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楚远洲伸手握住了她那雪白纤细的手腕,竹听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李长青不知何时又点燃了一根烟,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啊。” 两人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渐渐走远,楚远洲脸上神色看似平静如常,可要是仔细瞧的话,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突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面前,车窗摇下。 不久前还在谈论的男主角竟出现在眼前。竹听眠显然没料到他还未离开,身子微微一僵,挺直了脊背,可那在风中的身影却愈发显得单薄。 “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们。”李长青坐在驾驶位上,语气自然,仿佛他和竹听眠是极为熟稔的朋友一般。 林宛宛转身看向竹听眠时,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竹听眠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林宛宛大概是误会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宛宛就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有司机来接,你送元元吧。” “我可以打车的。”竹听眠不假思索地说道。 李长青已经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下了车。他身边的女子似乎已经回去了,他依旧穿着那件大衣,面若冰山,却透着一种贵气凌人的气场。 “上车。”他看向竹听眠,目光中的意味十分明确。 竹听眠执拗地不肯:“李总,我想我们并不顺路。” “你知道我住哪儿吗?”李长青反问。 竹听眠摇了摇头,男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顺路?” 突然,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凑近竹听眠,神秘兮兮地说:“我上次醉酒的时候和李长青碰上了呢,喝多了也不至于完全没记忆。”她坏笑着贴近竹听眠揶揄道:“难怪你一直都不肯放弃,原来是你的学霸颜值很可口呀。” 竹听眠忍不住大笑起来,旋即跟她打闹在一起:“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天气冷极了,竹听眠过年之后就没怎么外出过。 元宵节那天,李长青给她打电话,说要送书过来。 “我正好在写寒假作业呢,李长青,你的寒假作业借我抄抄呗。”竹听眠趁机开口。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紧接着传来两个字:“休想。”“没有的事。”竹听眠随口敷衍道,漫不经心把话题带过了。 此时,包厢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伙人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那架势就像一阵旋风席卷而入。竹听眠懒懒地瞥了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钟凡天正和身边的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那神态甚是惬意。竹听眠看到他的瞬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李长青的模样,心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堵得慌。 钟凡天和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听到大家提起竹听眠,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多少知道些竹听眠和李长青之间的事情,这心里就像是藏不住事儿的孩子,一有点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跟兄弟报告。念头一闪而过,他就掏出手机给李长青发了条微信。 “你猜我在KTV看到谁了?”发完消息,钟凡天料想李长青不会那么快回复,便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一头扎进唱歌的欢乐氛围里去了。 几首歌过后,钟凡天唱得酣畅淋漓,回来后伸手捞起手机,这一看可把他惊到了。李长青居然秒回了,而且就这么几分钟没回复,手机又接连弹出两条新消息。 “竹听眠?” “你们在哪。” “她也在吗?” 钟凡天眼睛瞪得老大,心里暗暗称奇,这还是头一回见李长青这么迅速地在网络上做出回应呢。 “我们在朝乐,玩得正嗨呢。”钟凡天回复道,他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听说是她组的局,没邀请你呀?” “知道了。”屏幕上简短的三个字,透着一股冷淡劲儿。 钟凡天讨了个没趣,不过他也不生气,毕竟他心里清楚,想要李长青在感情上开窍,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竹听眠在这份感情里也着实够辛苦的。 竹听眠这边,唱歌唱得那叫一个筋疲力竭,和林宛宛一起瘫在沙发里,就像两只累坏了的小猫,动都不想再动一下。她扭头看向林宛宛,只见后者已经喝多了酒,沉沉睡去,看来这集训真是把人累得不轻。 旁边一个男生却不管不顾地扯了扯竹听眠:“眠姐,我们来唱‘我的好兄弟’,这首歌超适合咱们现在这氛围。”说着,话筒已经递到了竹听眠面前,音乐也随之响起。竹听眠本就是个在热闹氛围里就容易嗨起来的性子,她清了清嗓子,欣然接受邀请:“那姐就勉为其难……” 钟凡天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的表演,突然手机一振,他低头一看,是李长青的消息。 “你们在哪个包厢。” 他来了?钟凡天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讶异。很明显,这人是冲着竹听眠来的,能让这个像木头一样不开窍的人主动一回,钟凡天对竹听眠又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而竹听眠对此还浑然不知,正和男生激情澎湃地对唱着《我的好兄弟》,她唱着小沈阳的部分,那欢快的歌声在包厢里回荡,唱得不亦乐乎。 钟凡天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把房间号报了过去。 李长青在前台短暂地停留了一分钟,便朝着二楼他们所在的包厢走去,随着脚步的移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地慢慢加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情绪。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而来,甚至连来这儿要做什么都没想好。 来到门前他却忽然间没了进去的勇气。透过那扇玻璃窗户,他瞧见竹听眠正和旁人尽情唱歌呢。一会儿拍拍肩膀,一会儿击击掌,那副沉浸其中的模样,脸上绽放的笑容也是格外灿烂。 这些天他心里一直胡思乱想的那些事儿就在这一瞬都化为泡影。他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可竹听眠却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钟凡天见李长青老半天都没过来,等到竹听眠一曲唱罢,便来到她这边。 “李长青来这儿了,他是来找你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竹听眠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她赶忙环顾四周,刚刚唱歌唱得正起劲儿,根本就没留意到这些。 “他在哪儿呢?”竹听眠微微皱起眉头,满脸狐疑地看向钟凡天,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呀!”钟凡天哼哼唧唧地说,“我就是跟他聊天的时候正好提到了,谁知道他就跑过来了呢?不对啊,眠姐,你不应该挺高兴的吗?” “我高兴个鬼啊。”竹听眠没心思跟他打趣,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跟他吵架了!” 在快要放弃的边缘纠结和徘徊的时候,没想到对面那个人居然难得地朝着她主动起来。竹听眠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就这么又被轻易地搅乱了。 在门口没找到人,竹听眠便下楼来到前台。在大门前,她看到一个身影在寒风中孤零零地站着,显得有些肃穆。 李长青本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可竹听眠已经发现他了。 “李长青!”竹听眠隔着一段距离呼喊他的名字。 男生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外面寒风凛冽,和屋内暖烘烘的气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竹听眠长长的头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她出来得急,连外套都没穿,这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长青见状,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拉着她又走进室内,两人找了一间空着的包厢。 “你来找我做什么?”竹听眠没好气地问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法对李长青真正生起气来。哪怕心里有千般思绪、万般想法,可是一面对他,那些情绪又一下子变成了无奈。 李长青静静地看着竹听眠,她的肌肤细腻光滑,恰到好处的妆容更是让她整个人增色不少,在那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迷人。他还从未见过她化了妆的模样,可此刻看起来却更加引人注目了。 男生嘴唇微微张合,像是不知道要从两人之间那一团乱麻般的事情里从何说起似的。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想见你。”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李长青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够拨云见日,看清自己内心的那份情感了,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这份感情了。 毋庸置疑,这是李长青第一次表白。竹听眠同样处于惊讶之中,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他目光直直地看向竹听眠的双眸,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其实,我就算不考虑,也……也可以……” 他在台上发言的时候能够滔滔不绝,甚至无需背稿,然而此刻,面对这初次汹涌而来的心动,却显得有些笨拙,连说出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李长青,你可真能憋啊。” 竹听眠的眼神有些闪烁,胸腔里,那颗心正在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着。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需要吸氧来平复这激动的情绪了。 “你也喜欢我?你也在乎我?是这样吗?”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总算是把气喘匀了。她试图引导他,好让他能更直白地表达自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喜欢,嗯,在乎。” 竹听眠终于听到了这句肯定的答复。 抬眼望去,那张仿佛千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忽然像是出现了一丝裂缝一般,冷峻的表皮褪去,隐隐带着些许隐忍的情绪。 “竹听眠,你得保证,只喜欢我一个人。”李长青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偏执。他特别害怕那只停歇在他枝头,只属于他的蝴蝶已经心生倦怠,飞向另一个春天。 竹听眠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却猛地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对视。这几天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留在心里的,是无比真切的欢喜。 但她强忍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可不愿意这么快就妥协,毕竟自己之前追了他那么久呢。想了片刻,她说道:“你带我学习,要是我下学期期中考试能考到年级前200名的话。” “我就会把答应你这件事,列入考虑范围。”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就像那天李长青的说法一样。 李长青不禁莞尔。 只是,他也不想和竹听眠进展得这么快,他们应该从互相了解开始,就当是重新认识彼此一次吧。 “好。”李长青应了下来。 回到包厢后,竹听眠感觉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烫,不自觉地露出些许傻气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回过神来。 林宛宛还在沙发上睡着,竹听眠把她叫醒:“回家了,宛宛。” 林宛宛哼唧了一声,又翻了个身。她的睡眠质量可真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都能睡得如此香甜。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悠悠地醒了过来,拉着竹听眠起身。 竹听眠招待朋友们多了两杯酒,表示已经结账,让大家尽情享乐。毕竟,这次聚会是她和林宛宛提前安排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艰难地扶着醉鬼林宛宛下楼,竹听眠看到李长青在门口等待。 李长青看着神智不清的林宛宛,心疼竹听眠瘦小的身影,决定不让她独自承担。 他本来有洁癖,轻轻扶住林宛宛,让她倾向自己这边,分担大部分重量。 林宛宛朦胧地睁开眼睛,看见好姐妹竹听眠和一个男生。 "元元,这位小帅哥肯定是你的学霸吧。"她着迷地说着。 竹听眠没有想到林宛宛已经喝到这种竹度,尽管如此,她还在坚持和自己交谈。“你的学霸”这番话让她有些尴尬,尤其是在李长青面前。 林宛宛之前没见过李长青,居然靠直觉认出了他。 竹听眠正准备点头,却听到林宛宛突然说道:“你不是已经放弃他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李长青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压抑的愠怒取代。 竹听眠连忙说:“宛宛,你喝多了!”她虽然说过会在下学期放弃,但现在还没到下学期呀?而且她和李长青的感情已经确定。 竹听眠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向李长青。 醉酒之人的话不可全信。 竹听眠将林宛宛送上家中的车,叮嘱回去让保姆给她泡解酒汤。 车子驶离,留下林宛宛闹出的混乱。 “我只是随口说说。”竹听眠有些尴尬地解释,又突然挺直身子:“你又说我骗人。” 李长青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还说你不是小骗子。” 竹听眠无言以对,干脆交出背后的手,让他送她回家,这里离家不远,可以步行。 临近年关,街道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人默默并肩,没有说话。 但竹听眠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我会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给你。”李长青突然说道,显然他也把约定记在心头。 竹听眠对学习没有太大兴趣,但既然说了,就得遵守。 “听凭您安排,李学霸。”她笑着做了一个请字手势。 他怀里捧着一大堆书,一路来到她的家门口。 “这些都是下学期要学的内容,我已经学完了,你也可以开始预习了。” 竹听眠看着那十几本沉甸甸的书本和练习册,不禁暗暗咋舌,心中暗自惊叹:学霸难道都已经进化到如此恐怖的地步了吗?她苦着脸,拎着这些书都有些吃力,索性侧身让李长青进了屋。 “那寒假作业呢?”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是期待。 李长青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多余的表情,可竹听眠却不管不顾地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晃起来。那一瞬间,李长青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而这一丝柔软,被竹听眠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她摇晃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李长青微微低下头,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这样的“攻势”,无奈地妥协了。 “不能抄,我可以给你讲解怎么写。”他轻声说道。 竹听眠一听,愿望达成,立刻把手指比成两个“耶”放在头顶,学着小兔子的模样,还俏皮地扮了个鬼脸。这滑稽的样子让李长青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竹听眠的头发,算作回应。 需要教的题目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抄写的内容。竹听眠写完练习册后,又马不停蹄地埋头苦干起来,还分给李长青一部分内容,李长青也乖乖地跟她一起抄。李长青写的是一笔一画的楷体,字体工整漂亮,比竹听眠那龙飞凤舞的连笔字好看了许多。 开学的日子渐渐临近,竹听眠打着要冲进年级前200名的旗号,开始明目张胆地去找李长青,让他给自己辅导题目。每当有不懂的地方,李长青就会耐心地给她讲第二遍,如果她还是不懂,李长青依然会不厌其烦地再讲第三遍。只要是面对竹听眠,他就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竹听眠觉得不好意思,这么笨可不像平时的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成效十分显著。以前在竹听眠听来,台上老师讲的内容就像天花乱坠的鸟语,可现在那些内容慢慢能和一个个公式对应起来了,那些拗口的英文单词,在嘴里念起来也变得顺口多了。竹听眠似乎真的开始感受到学习的乐趣了。 更重要的是,每次放学后能在教室和李长青多待一会儿,把作业写完。 钟凡天看到竹听眠节节攀升的学习成绩,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十分纳闷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平时也跟李长青走得近啊,可学习成绩也没见有多大提高啊。 竹听眠却只是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你不懂。” “以前看你牛逼嘛,我也想试试,买了几块你说的牛逼木料回去,”齐群越说越小声,最后恼羞成怒。 “老子就是有!你们要不要!哭哭啼啼,男人样都没有!” “雕出来了么?”李长青问。 “关你屁事。”齐群说。 何盛年大为感动,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吊水,爬下床就要去拉人。他差点把针头挣出来,还好李长青手快,取下了吊瓶跟着他。 也是这么一跟,何盛年左手拉住齐群,“兄弟!” 又迅速回身用右手拽住李长青,“兄弟!” 加医生在门口喊,“病人别起来跑动啊,搁这结拜呢?” 竹听眠早就笑得坐到床边,响亮地回答加医生。 “是啊,结拜呢!” 第26章 莽莽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26 时不我待,何盛年即刻投入工作。 经历了这么场风波,他已经不再对李长青有微词,甚至接受邀请,一同去李家的木工铺子进行是雕刻。 同样的事儿,有人一起在做就令人干劲十足,也算是木作交流会的余韵吧,李长青拿了奖的事儿早已传遍,他让获得头筹的人去自己家里雕木头又是新闻一件。 起初围观的人很多,到后来陈兰只好拉下临街的卷帘门。 民宿这边也受到交流会的正向影响,媒体的宣传片段给秋芒镇增加了不少客流,顺带提起“可以住”这间民宿。 被吸引来的人不少。 竹听眠都有些恍惚了。 夏天的时候,她就是在电视上瞧见秋芒镇的宣传片,才决定到这来躲避世界。 这才过去多久,她开的民宿也成为了吸引力的一部分。 怎么想都不太真实,而且相当戏剧。 好在贺念十分给力,扭紧了发条来迎接这段秋末旅游旺季的最后冲刺。 他坚持声明在营业的前半年,谦虚吸收来自客人的有效意见十分重要,所以在前台弄了个意见箱,在每位客人离开的时候都拜托他们投一张纸条,写什么都行。 贺念说话好听,人又热情,如此虚心求教的良好结果就是箱子每天都能收到最新来信。 夜晚的海风呼呼地吹着,竹听眠和李长青在甲板上相对而立。 刚刚在里面的时候,竹听眠心里窝着一团火,面对李长青当众的为难,让她下不来台,可是现在单独和他在一起,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李长青,就算是闹,也总该有个限度吧,闹得人尽皆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竹听眠的声调微微提高了几分,但很快又被咸苦的海风吹散得没了踪影。 李长青手指紧紧握住栏杆,身体微微倾斜,目光中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固执。 “竹听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你啊。” 李长青的这句话,瞬间将竹听眠的思绪拉回到高中那个漆黑的傍晚。 〈因为我想见你。〉 那是少年李长青第一次向她表达爱意,那般的热烈而又真诚。 “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你放弃吧。”竹听眠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不想再去看他的表情。 好像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狠不下心来似的。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竹听眠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却不想被李长青一把拉过手臂,用力一扯,就将她紧紧禁锢在了怀里。 竹听眠刚要挣扎,李长青却靠在了她的肩上,此时他的声线不再像刚才那般冷硬。 “元元,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李长青抵住她试图挣扎的双手,眼神如同弥漫着一片茫然的大雾:“为什么不能像当初一样呢?我明明没做错什么,这对我不公平啊。” 那一瞬间,竹听眠好似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他这话听起来,竟带着一丝怜悯的意味。 是她不告而别,也是她先说出的不爱,从头到尾,被抛弃的仿佛都是他。 男人宽阔的怀抱带着些许暖意,可竹听眠的意识却无比清醒,她不愿让自己就此沉沦。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她的思绪。 楚远洲不知在远处看了多久了。 竹听眠表情微微一变,像是在隐藏着什么,触电般急忙推开李长青。 李长青却浑不在意,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微微斜睨着眼,轻抬下巴,看着楚远洲缓缓走来。 竹听眠这才明白他的恶劣,李长青这个姿势,肯定早就知道楚远洲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眠,外面风大,你先进去。”楚远洲走过来,说道。这显然是要和李长青单独谈谈的意思。 竹听眠脸上还带着余热,不想面对这令人窒息的场景,点了点头,刚抬腿要走,李长青却先开了口。 “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他冷冷地说道。 “楚总,她跟你说过吗?”李长青把话挑明了说。周依依低低哀嚎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顺着竹听眠的目光看过去,也兴致勃勃地开了口。 “上次见到致远的老板,居然特别帅,还很年轻呢,听说是李氏集团的太子爷。” 竹听眠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容:“是吗?” “对啊,我觉得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就楚总了吧,不过楚总年纪稍大一些。”周依依小声嘀咕着。 竹听眠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被甲方听到在背后悄悄议论,人家可是会当场解约的。” 周依依赶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了。 这时,手机铃声清脆地响了一声,竹听眠拿起一看,是楚远洲发来的消息。 “合同准备好了吗?” 正好在处理这个事情呢,竹听眠挑了挑眉梢,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天晚上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没和楚远洲联系的情形。 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竹听眠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楚远洲了。 她回复道:“已经准备好了。” 让楚远洲这个甲方来推进合同的事情,竹听眠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我今天下午有空。” 和楚远洲相处久了,竹听眠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把楚总那份合同给我吧。”竹听眠对周依依说道。 周依依把合同递过来,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等周依依走后,竹听眠又拿起手机。 “那我现在送过来?” 楚远洲回复:“来公司吧,我在公司。” 让她去公司?竹听眠打字的手指顿了一下,她还从来没去过楚远洲的公司呢。她略作思考,回了个“好”。 这儿离楚远洲的公司不远。 楚远洲的公司涉足娱乐、科技、金融、风投多个领域,不过最主要的业务板块,还是负责VR生产技术。 竹听眠走进楚氏大楼,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豪华。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里是人人都梦寐以求想要进来的地方。 她走到前台:“我找楚总。” “您是竹小姐吧?”前台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向她说道,“楚总吩咐您可以乘坐VIP电梯直接上38楼。” 应该是楚远洲提前打过招呼了,竹听眠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等她走后,前台坐下来,打开手机,就在八卦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要知道,楚远洲虽然名声在外,可从来没有女人真正到公司来找过他,而这次不但来了,还是楚远洲亲自打电话吩咐下来的。 哪怕是合作伙伴,楚远洲也不见得会这么上心。 到了楼上,有专职秘书在门口等候。 “竹小姐是吗?”秘书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竹听眠怔了一下,虽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可也没必要这么重视吧。 秘书解释了一句:“楚总临时有个会议,所以让我给您带路。” 竹听眠点了点头,秘书便直接把她带到了楚远洲的办公室,竹听眠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仿佛还在云里雾里的。 这一路绿灯畅行无阻的状况,还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没过多会儿,楚远洲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他似乎刚刚训斥完别人,脸色阴沉沉的,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竹听眠见状,忙站起身来,和那些下属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先出去。”楚远洲眼神微微一滞,皱着眉头对员工们吩咐道。 刚刚会议上产生了分歧,他没料到竹听眠会这么快就到,所以让下属们到自己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这冷不丁地碰了个正着,楚远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知道竹听眠会不会在意。 这些下属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个个都是人精,彼此心照不宣,都低着头连连应着就出去了。 竹听眠清了清嗓子,看向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楚远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轻声问道:“来了?” 竹听眠瞧着他满脸的疲态,心想应该是最近休息不好的缘故。 “还是失眠吗?”她用医生那种关切的口吻问道。 楚远洲在公司里,向来难以表露自己的个人情绪,在下属面前总是伪装得很好。现在竹听眠在这儿,他也不必再拘束自己了。 他拉了拉领带,让自己感觉松快了些:“新开的药效果还不错,不像以前那么失眠了,就是最近事情太多。” 几个分公司都忙着上市,整天忙得像陀螺似的连轴转,哪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啊。 “给我按按吧。”楚远洲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仰躺着说道。 竹听眠走到他身后,从太阳穴开始,到头顶,做着轻柔舒缓的按摩。想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专门为楚远洲学了这套按摩手法。 只是那时两人的关系还仅仅是患者和医生那般纯粹,如今他们之间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缥缈虚幻的迷雾。楚远洲时不时的示好,让竹听眠心里有些惶恐不安。 “小眠,你走神了。”楚远洲闭着眼睛,能察觉到她按摩的力道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便开口说道。 竹听眠的目光重新聚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还在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楚远洲抬起眼皮,即便坐着,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场也难以被忽视。 竹听眠往后退了两步,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多少会觉得有些别扭。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 可在楚远洲听来,这更像是小姑娘嘴硬的伪装。 他喜欢竹听眠,已经不再满足于那种表面上情人似的关系了。楚远洲觉得自己能给予很多,可就是搞不懂竹听眠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远洲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竹听眠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脚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行色匆匆忙碌的人流,而这座大楼,是楚远洲拼搏而来的事业版图,他已经站在了金钱与权力的巅峰,强大而又自信。 “竹听眠,我对待感情的方式很直接,你能明白吗?我可以拿出很多耐心,但前提是要让我看到你的意愿。” 楚远洲正在给她施压。李长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竹听眠见状,也跟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一束烟花如离弦之箭直冲云霄,紧接着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花火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哇!好漂亮。”竹听眠虽说不是第一次看烟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那烟花就像盛开在夜幕中的繁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李长青闻声抬头望去,只见接二连三的烟花相继在空中绽放开来。那璀璨的光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随着江水的流动而摇曳生姿,仿佛给这江面铺上了一层梦幻的锦缎。 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就在烟花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吻得如痴如醉。 李长青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这一幕,他急忙收回来,等将视线收了回来。可当他稍稍扭头,四目相交,瞬间就明白她也看到了那对情侣。 竹听眠却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在他耳边轻轻嬉笑了一声,那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轻拂过李长青的耳朵,他的耳根子不由自主地发热。 烟花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轰鸣着,一朵接着一朵地冲向天空,绽放出属于它们的美丽。竹听眠突然将目光投向李长青那俊逸不凡的侧脸,她像个孩子似的,用手卷成一个喇叭状,凑近他说道:“李长青,我们一起许个愿望吧。” “什么?”李长青微微侧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说,我们一起许个愿望。”竹听眠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烟花的轰鸣声和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也喜欢我。”她开口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而缱绻,就像那轻轻流淌的涓涓细流,缓缓地流入人心。 这一刻,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在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之中,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渐渐褪去,他们的眼中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存在,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长青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挪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你还是别想了。” 竹听眠将脸靠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光芒:“为什么不能想?我就把这当做我的目标,不可以吗?” 她的性格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就像那炽热的阳光,明媚又自信,不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总是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李长青想要去思索她话中的真诚竹度,可脑海里像是一团乱麻,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在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可实际上却总是被竹听眠牵着走,显得十分被动,一言一行都不由自主地被竹听眠影响着。 就像现在,竹听眠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忍不住朝着他又靠近了一些。烟花的光芒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少女的眸子明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李长青,你真的不喜欢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拉扯着他的心房,让他的心变得酸酸麻麻的。一阵酸涩的感觉过后,便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狂跳,他差点就被眼前少女的美貌和纯真所蛊惑。 他抬起手,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克制,轻轻用力,捏住竹听眠的下颚,把她的脸又转了回去。 李长青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不但答非所问,还抛出了一个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你期末考试能考多少分?” 竹听眠听了,不禁瘪了瘪嘴,心里暗自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到女孩受挫的模样,李长青的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去吧。”他轻轻拉着她站起身来。就在这时,烟花也渐渐燃到了尾声,最后的几朵烟花在夜空中无力地绽放了几下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两人随着人群缓缓移动,又重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竹听眠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竹听眠,你要是期末考试能考到前200名,我就……”李长青一边走着,一边斟酌着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泄露内心已经心动的事实,“把喜欢你这件事,列入考虑范畴。” 竹听眠轻“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李长青这个态度,难道算是有所松动了? 这消息,就像一把双刃剑,好坏参半。说它是坏事,那是因为年级里足有一千多人呢,即便她从现在开始拼命努力,也顶多能保证自己不是最后几名。 说是好事呢,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李长青的态度总归是动摇了呀。 “我今天啊,应该是撬动了千分之三的‘凡心’呢。”竹听眠小声嘀咕着。 李长青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见竹听眠一脸神秘的模样,他就只当她是答应了那个约定。 元旦过后,距离期末考试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竹听眠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看书。 她心里清楚,自己多半是做不到出类拔萃的,但怎么也得让李长青看到自己在努力呀。 之前落下太多新知识了,好在高一的课竹还不是特别难。她紧赶慢赶地学了几天,也就是多背了几首文言文,还有几个数学公式罢了。 “这儿呢!”又到了放学的时候,竹听眠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瞧见李长青,便兴奋地招手。 男生冷淡地跟周围的同学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竹听眠这边走来。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家司机来接你呀?”竹听眠顶着周围人那充满戏谑的目光,却丝毫不害怕,只是紧紧捏着书包带问道。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有时候复习得太晚了,时间不固定。” “哦,这样啊?”竹听眠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能一起走很长一段路了呢。 “我今天看了好久的书,那种把知识硬往脑子里塞的感觉可真难受。”竹听眠忍不住吐槽起来。 她从初中起就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 她热爱马术、射箭,那些自由自在的爱好才是她的心头好,坐在教室里,反而像是困住她自由的笼子。 李长青余光轻轻扫过她,一抹浅笑不自觉地在嘴角浮现,却又努力压抑着。 一张张洋洋洒洒的试卷,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就在笔尖的唰唰声中结束了。 竹听眠只学了七天,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好在和她同一个考场的钟凡天考得更差,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些心理安慰。 成绩公布那天,A班的班主任组织班上的同学们聚餐。 竹听眠作为A班众所周知的编外人员,还是连老师都认识的“风云人物”,受到了几个热心同学的邀请,便也去凑个热闹。 一进门,就看到李长青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他可是拿了全年级第一呢,此刻正是班主任的得意门生。 大家的目光心照不宣地在竹听眠和李长青身上来回瞄着,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在年级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谁不知道竹听眠正在热烈地追求李长青呢。 “她一个差生也好意思来?整天就知道玩乐,一点都不学习。” “可不是嘛,还死皮赖脸地缠着学霸呢。” 竹听眠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等她想要找出声音的源头时,却发现大家都在交谈,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竹听眠能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不太友善地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抿了抿嘴唇,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不悦。趁着班主任出去的空当,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围过来,跟她玩起猜拳来,还喝起酒。 人群如同朦胧的潮水,在其间穿梭往来。竹听眠透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李长青。他身边围着不少人,不过都是去找他讨论期末试卷题目的。 竹听眠低垂着头,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烦躁。 “楚先生,对不起。”竹听眠小声说道。 楚远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那股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顷刻退去,仿佛刚刚的威压只是竹听眠的一种错觉。 他的眼神变得平和起来:“晚上有个慈善晚会,最近你忙峰会的事很辛苦,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放松放松了。” 说着,他大笔一挥,就在竹听眠带来的合同上签下了字。五百万,这笔钱能够化解云梦的融资难题,可对楚远洲而言,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 竹听眠轻轻应了一声。 像楚远洲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突然提出要陪竹听眠去商场购物,竹听眠着实有些惊讶。 “不用了,家里衣服有很多,我回去换一件就好。”竹听眠赶忙说道。 “下午的时间是留给你的。”楚远洲本就如此打算。 他以前对竹听眠没这般用心过,现在不妨做出些举动,也好让竹听眠看到他的诚意。 光靠喜爱,是留不住女人的,这是他的前妻教会他的;但是只有金钱,同样留不住人,这是竹听眠让他明白的。 所以,靠着金钱和喜爱,就够了吗?楚远洲最近突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感觉,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最终,竹听眠还是跟着楚远洲来到了商场。这附近商圈里最大的商场,也是楚远洲名下的投资产业。 这里的员工有谁不认识楚远洲呢?只见他如此高调又张扬,一走进奢侈品店,店员们便毕恭毕敬地围上来恭维着。 “竹小姐,这套礼服可是意大利设计师独一无二的灵感之作,全球限量发售呢,如今看到您,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啊!”导购咂咂嘴,由衷地称赞道。 竹听眠抬眼看去。 这是一件暗绿色调的抹胸礼服,穿在身上越发将镜中的人儿映衬得肤白胜雪。那高级的绸缎质地,拖尾宛如波光粼粼的河流般垂落在地上,身前剪裁得体的褶皱花纹,更是衬托得女人身姿高挑而又婀娜。 楚远洲慵懒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看上去极为闲适。 竹听眠的美带着一种攻击性,此刻就连他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多瞧了几下。 而这才是她试穿的第一件礼服。 “就这件吧。”还没等竹听眠开口,楚远洲便率先说道。 竹听眠侧过身子,连忙摇头:“这件……”这礼服确实好看,只是露肤的面积太大,穿上身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可她话还没说完,导购就已经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推着竹听眠又进了试衣间,开始让她试第二件。 试了许多衣服之后,竹听眠都有些审美疲劳了。每试一件,楚远洲就要买下,根本不顾竹听眠的拒绝。 最后结账的时候,竹听眠隐隐看到导购眼中闪烁着饿狼扑食般的光芒,这笔生意的提成,估计够他们一年的薪水了。 竹听眠微微有些无奈,想当初家里条件优渥的时候,她对物质的欲望就已经淡薄到了极点。而如今,她简直对物质无欲无求了。 楚远洲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可让竹听眠有些不知所措了。 “怎么,你还怕花我的钱呀?”楚远洲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试图让她放松些,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仔细想想,除了偿还那些债务之外,他似乎还真没给竹听眠花过多少钱呢。这小妮子可有自己的本事,也赚了不少钱。 “唉,只可惜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他像是在自我调侃一般,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竹听眠张了张嘴,一时间找不到继续推辞的理由,便只好盘算着下次找个机会再还给他了。 找化妆师化好了妆,做完造型,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楚远洲已经在宾利车的后座等着她了。 说是一场慈善晚会,实际上呢,这不过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用来纵情玩乐的一个幌子罢了。 竹听眠在港口下了车,这才知道晚会的地点是在一艘游轮上。 “原本我没打算来的,不过和你一起的话,出来散散心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楚远洲下了车,往她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 船员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当走上游轮上,才知内里的别有洞天是如此奢靡和豪华。 竹听眠的脚步停住,又折返回来,瞪了李长青一眼:“你别乱讲!” “你怕他误会?”李长青的笑容比黑夜中深不见底的海水还要冰冷。 李长青突然想起在船舱上听到的那声“楚太太”,如果竹听眠真的和楚远洲结婚了……他只能强忍着双手的颤抖,故作镇定。 光是想想那种情形,李长青就感觉全身血液倒流,什么忍耐,什么体面,他都顾不得了。 楚远洲审视着李长青,然后笑了:“说过,小眠说你是她记不清的第几任前男友。” 竹听眠表情古怪了一下,想起自己和李长青重逢的时候,确实说过这话,但是现在突然被当事人听到,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把我算成前男友了?”李长青看向竹听眠,嗤笑道,他们甚至都未曾确定过关系。 只是他关注的重点好像有些不太对。 夜空之下,楚远洲和李长青的目光都充满不善。 在商场上,楚远洲是当之无愧的前辈,但在感情方面一切平等,此刻,他们只是两个男人。 抛开那些外在的君子风度,楚远洲连日来压抑的火气此时也爆发出来。 “李长青,觊觎我的人,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你以为你是谁?” 楚远洲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是他知道,不管怎样,李长青对竹听眠来说,总归是特别的。 所以,他要从根源杜绝一切可能性。 这种失控的感觉,无时无刻不让他无比焦躁。 “你太幼稚了,以为让她难堪她就会喜欢你?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李少爷如此自大,也难怪会使手段了。” 他说的是刚刚李长青当着自己的面抱竹听眠的事情。 楚远洲毕竟年长李长青不少,看问题的角度自然有所不同。 李长青好整以暇地扯了扯领带,带着几分玩味,“楚总,听闻你的前妻即将回国了,还有你们的孩子。你还是先把这摊子麻烦事解决干净了,再来跟我谈论到底谁是你的人吧。” 话一出,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楚远洲的脸色突变,咬紧了牙,显然是被激怒了。一把勒住李长青的领口以示警告。 然而,李淮敏捷的一躲,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抓。两人皆绷紧了脸,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那架势好似紧绷在弦上的箭,只需再稍稍用力,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挥出一拳。 竹听眠看着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忙拉开他们。正沉浸于思绪中的竹听眠,被一道开朗的男声蓦地拉回现实。 “竹听眠妹妹,许久不见啊。” 竹听眠的眼神渐渐重新聚焦,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你们疯了吧!”她低声道。峰会终了,竹听眠给周依依发去信息,让她带着组员先行返回。随即,她又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这可算是对组员们的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满满,见到红包,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目前,双方合同以及股份分配条例还来不及拟定,不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暂告一个段落。他们这次总共获得了两千一百万的投资金,仅仅是想想这个数字,竹听眠都觉得心潮激荡不已。只是,李长青作为主要投资方,致远与云梦之间必然会有诸多交集。 从洗手间出来时,竹听眠恰好碰到李长青正准备进去。男人已然扯下了领带,领口最上面的那颗衬衫纽扣也解开了,露出一小截蜜色的精致锁骨。他目不斜视,与竹听眠擦肩而过,就像他们只是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竹听眠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现在想想,自己之前的想法还真是可笑,她原以为李长青那豪掷的一千万投资里有自己的因素,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这要是真在这儿闹出点什么事来,都不用等到下船,明天的财经新闻肯定会大肆报道的。 竹听眠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满是头疼的神色,就像一朵被风雨吹打的娇花,透着几分无奈。 李长青皱了皱眉头,伸手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服,努力让自己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眼神凌厉地扫过楚远洲,像冰冷的刀刃,透着寒意。 此时,三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只能听到海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船底,浪花翻腾哗哗作响,。 当他们再进去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侍应生在收拾残局。竹听眠等李长青先走,才和楚远洲一起朝着楼上走去。 他们原本拿到的房卡是同一间,但是竹听眠还是去重新开了一张,就在楚远洲的隔壁。 “别跟李长青置气了。”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竹听眠忍不住开口说道。 楚远洲像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神色淡然,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小眠,他对你应该还是余情未了吧?” “余情未了……”竹听眠听到这话,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要是放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可是李长青今天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竹听眠又轻轻柔柔地盖下来,笑他口是心非。 不知哪里来的光,在她脸上吻下一层甜甜的蜜,实在蛊惑人心。 像是野心家想要从水里捧出来的月亮。 又像是痴人说的梦。 李长青从梦中惊醒时太阳还未现身,房间里仍是昏暗一片,可他心中已经亮如白昼。 “所以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但是很科学。比如下雨天关节会疼,是因为气压变化影响关节囊的压力。还有打哈欠会传染,是社会同理心反应,人会下意识模仿同类的反应。” 李长青摊开手,“这些都是科学,都是没道理的事儿。” 在他的对面,竹听眠夹着一截油条,耐心已经不太富余。 “告诉我,你大早上跑过来科普的目的。” “那我告诉你,”李长青说,“我喜欢你。” 第27章 莽莽你以后还理我吗? 27 竹听眠听过的告白大体可以分为两种。 要么,是自信者认为已经开始双向奔赴,所以开启冲锋号角。 要么,是自认不可能再有结果,又不甘心就此把感情收藏,所以必须要说出来,然后举旗投降。 一个为了开始,一个为了结束。 李长青却总显得过于格格不入。 最开始他表白,说明喜欢,甚至早早承诺婚姻,急切地在想象力之内承诺出最重要的语句,用此证明自己真的万分真切。 因为尚未了解爱情世界的规则,所以用力证明。 十多岁的喜欢总是这样。 他将菜单递向竹听眠,竹听眠顺手接过,挑了几道家常菜。 等着上菜的空隙,楚远洲想起了什么。 “公司收到医学研讨峰会主办方的邀请函了。”他看似不经意地说,“我会去参加。” 竹听眠摆放筷子的动作稍稍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正常。 医学如今发展得如火如荼,这对楚远洲的公司而言,想必是涉足新领域的一次关键尝试。 他以投资方的身份参与其中,提前和竹听眠透底,如果竹听眠需要注资,他能有所关照。 “远洲,到时候到场的公司可不少呢,安梦公司应该也会参加,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竹听眠半开玩笑地说着,轻巧地绕过了他话中的潜在含义。 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就摆在竹听眠眼前,可她并不想接受,安梦公司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楚远洲凝视着竹听眠,眼神中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我信得过你,也相信你的公司。小眠,你要是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竹听眠低下头,思绪飘回到参加聚会的那个夜晚,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 楚远洲想要帮她,她心里是明白的。 以前因为利益关系牵绊,竹听眠还能坦然地和楚远洲相处。 如今无端地多了些微妙的感情纠葛,氛围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菜端上来了,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压抑。 竹听眠像是有些无奈地说:“远洲,我很感激你……” “我懂你的意思了。”楚远洲打断了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淡去了许多。 那些客套话他听得太多了,和竹听眠在一起,是因为在她面前他无需伪装自己。 这姑娘太倔强了,那就由她去吧。 吃完饭,楚远洲开车送竹听眠回家。 到了目的地后,楚远洲把车开进小区。 “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要是有安全隐患可怎么办?” 竹听眠却觉得没什么,进出有门禁,电梯也挺方便的。 “这里离工作室近,房租还便宜。”她解开安全带,笑着说:“辛苦了,远洲,我先回去了。” 楚远洲只好点头,也冲她挥了挥手。 走进楼道,里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竹听眠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突然想起楚远洲提到的“安全隐患”。 竹听眠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微微抬起头,看到电梯里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男人戴着黑色的帽子,身高约有一米八五,看上去四十多岁,满脸麻子让他显得有些狰狞。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竹听眠一眼,却没有按楼层按钮,也没有其他动作。 竹听眠用余光偷偷观察,心跳声仿佛在耳边如擂鼓般响起。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心里却不禁打起了鼓。 楚远洲刚才提到的“安全隐患”此刻在她脑海中回响,令人不安的预感如影随形。 她暗自庆幸楚远洲的车可能还没走远,便急忙打开电话簿,想拨通他的号码,却因为紧张,手滑拨错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同时,电梯也到达了她的楼层。竹听眠匆匆走出电梯,却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跟随。 “喂?远洲,你在家做好饭了吗?”竹听眠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稳,仿佛真的在和恋人间甜蜜对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竹听眠,你打错电话了。” 竹听眠心里一沉,李长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知道啊,嗯?还差了点菜吗?那我现在下去买回来吧。” 如果那个男人真有不轨意图,进屋后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李长青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说道:“打开扬声器。” 竹听眠立刻照做。 “快点回来,我做了三菜一汤,只差那个洋葱了,在家里等你。”李长青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在寂静的走廊中显得格外响亮。 竹听眠应了一声好,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他可能是从某个楼梯下去了。 确认暂时安全后,竹听眠快速进了屋,锁上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长青似乎已经在开车了。 “竹听眠,你现在安全了吗?”他听见关门的声音,关切地问。 竹听眠被他的声音唤回神,尽管心有余悸,她还是含糊地回答:“我没事了,抱歉我打错……” “别说了。”李长青努力忽略她的道歉,毕竟此刻竹听眠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通误打的电话,现在楚远洲可能已经在她身边,给予她安慰。 “我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你住几楼?”李长青说道,尽管他心里可能已经有答案。 竹听眠想要拒绝,已经是晚上了,而她本来就不该麻烦李长青。 “你不用来,今晚谢谢你。”竹听眠心中那层冷漠再无法掩饰,她皱着眉头说道。 “我过来是我的自由,几楼。”李长青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传来,仿佛要穿透夜色,直击她的心。 竹听眠懒得再多说,报上门牌号后便挂了电话。 她直觉今晚的情况不太妙,那个男人或许是冲她来的,那么会是谁呢?看似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实则暗潮汹涌。最初露出端倪的,是竹听眠断掉的生活费。 不过她倒没太放在心上,自己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况且现在卡里还剩个几百万呢。 竹臻天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声,寥寥数语之后,电话便挂断了。 竹听眠觉得这实在是乏味至极,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对她来说就像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可偏偏就是这家人,将她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最近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 她呢,恰恰就是右眼皮在跳。 她知道不该迷信,只当是期中考试太累的缘故。 等成绩出来的时候,竹听眠比中考时还要紧张。明明是她在若即若离地吊着李长青,可要是真考差了,那也意味着她的智商可能不够用。毕竟一直以来,她在学习上可都是兢兢业业的。 刚放学,李长青便冷着脸站在门口等她。他又生气了,只因为竹听眠和同班的别的男生走得有些近。 不过他生气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只是冷着一张脸。 竹听眠还算了解他,解释了两次之后,又觉得太过费口舌。 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和李长青的标准恐怕截然不同,哪有说多聊几句、不小心碰了下手就吃醋的呢? 即便如此,竹听眠还是尽可能地去避免类似的情况了,每次和男生说话,都像做贼心虚似的。 以前还没发现,李长青这人,什么都不说,占有欲却强得可怕。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那里,格外显眼。 这次不用哄,他自己就好了,这让竹听眠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李长青,你是在等我吗?”她在他面前俏皮地歪着头。 后者看到她后,转身就走,声音淡淡的:“只是路过。” 竹听眠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声音变得软软的:“是吗?可是明天成绩就出来了呢,如果我进了前200名,可是有奖励的哦!” 她的话就像带着钩子,李长青的脚步缓了一缓,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去看排名了。”他们这些好学生是有这个特权的。 竹听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你在前200。”李长青平静地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竹听眠却感觉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李长青并不觉得意外,在教导竹听眠的过竹中就能看出来,她是有些基础的,只是以前没有好好学罢了。 竹听眠激动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学习上的成就感比任何方面带来的都要强烈呢! 她的力气可不小,李长青被推得后退了一步,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些,双手微微支撑,顺势将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 “看来我不笨嘛。”竹听眠松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李长青那冰封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却又迅速消失不见。他加快了两步脚步,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你笨。” “什么呀。”竹听眠作势要上前打他。 李长青却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双眸像是有一股能把人吸进去的魔力,一点一点地蛊惑着竹听眠的心,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她的心房。 大概是某人故意放缓了脚步,此时同学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站在走廊的角落,微弱的余晖洒在少女那美好的侧脸上。竹听眠靠在栏杆上,李长青则站在她的面前。 “那你考虑好了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竹听眠,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走得太近,每次看到,我都觉得自己在吃没名没分的醋。” “所以我就想,再等等吧,再耐心一点儿,你就会属于我了。” 李长青一直不擅长表达自己,可自从那次从KTV出来以后,他竟也开始直截了当地表明心意了。 因为他知道,竹听眠对这样的方式毫无抵抗力。 竹听眠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阳光静静地洒下,将两人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朦胧,竹听眠仿佛要沉溺在这束光里了。 “为了对你负责,我得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竹听眠清了清嗓子,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思考她和李长青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违背她天性、违背人类新鲜感规律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长青是个很执拗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对视就像是不带肉欲的亲吻。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竹听眠就觉得幸福极了。 所以,她必须要确定,要再次叩问自己的内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走廊那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 是他们那如同周扒皮般的教导主任,真是大煞风景! “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学生在早恋呢!” 竹听眠猛地回过神来,暗叫不好,趁着教导主任还没走近,朝李长青使了个眼色,便拉起他的手飞速狂奔。 不知何时,原本牵着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李长青并没有跑得很快,风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 哪怕被发现了,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喜欢竹听眠,十七岁的李长青刚刚情窦初开,就已经无比坚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们再次相见,竟然需要时隔六年,而竹听眠的答案,他等了六年,也没有等到。 走在路上,竹听眠还沉浸在刚刚那满是粉红泡泡的氛围里无法自拔。刚到别墅门口打开大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感觉暗处有几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仿佛在伺机而动。 她晃了晃脑袋,难道是刚刚太兴奋,脑子出问题了? 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动,竹听眠揉了揉眼睛,虽说她并不在意,可眼皮老是这么跳,心里还是有些发闷的。 仿佛是风雨将至的前奏。 竹听眠洗完澡后,与李长青道过晚安,便沉沉睡去。她原本睡得正香,却被外面侵入的冷空气惊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紧接着,一阵越来越剧烈的砸门声传来。 竹听眠摸黑下了楼,打开传呼机,屏幕里是几个大汉,那嗓音好似公鸭一般,粗犷又嘶哑地喊道:“开门!开门!” 这般景象,宛如从地狱冒出来的鬼面罗刹,竹听眠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警察来得极为迅速,外面的人还在争辩,声称他们是来讨债的。 此时竹听眠也已经打开了门。 讨债?讨什么债?竹听眠心中满是疑惑,只见为首的彪形大汉开口说道:“竹臻天是你爸吧?他把这栋别墅抵押给我了。” 竹听眠一头雾水,当即问道:“证据呢?” “这儿呢,白纸黑字,还盖着公司的印章。现在我们联系不上他了,他欠了我们好几个亿,这栋别墅如今贬值了,最多也就抵个两千万。” 他脸色不善,但因为有警察在场,还是勉强耐着性子向这个小姑娘解释。 竹听眠拨打了竹臻天的电话,却发现早已停机。 她又拨打了宁白芷的电话,后者却没有接听。 大汉急躁起来,吼道:“你把手机打爆也不会有人接的,你作为女儿难道会不知道吗?他的公司亏空得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这个王八蛋,人都跑没影了!” 竹听眠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觉是没法再睡了,她和那一群讨债的人一道,前往警局做笔录。 警察担心小姑娘情绪受影响,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没料到竹听眠却显得格外镇定,沉稳地回答着各种问题。 他们也试图联系竹听眠的父母,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 越来越多的贷款证明被一一呈上,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竹臻天的罪责,他卷款跑路这件事已是确凿无疑。 他拿着公司的征信,从银行和各大信贷公司套取了大量现金,而他用来抵押的是名下的房产、车辆,还有公司的股份,公司一旦倒闭,股份也就形同废纸。 信贷公司可不是傻子,不管贷款有没有到期,先把名下那几套值钱的房产抢夺过来再说。 竹听眠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手机。 周围的声音嘈杂而喧闹,仿佛千张嘴吐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没。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似乎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竹听眠知道,这个黑夜,如同她甩不掉的影子,将永远与她相伴相随。 隔了个周末,竹听眠周一没来上学。 李长青紧盯着手机,屏幕那端只回复了一则简短的消息。 她说自己请了两天假,要回趟老家。 李长青觉得有些蹊跷,以往的话,她定会饶有兴味地跟他分享老家的风貌,聊聊老家有哪些好玩的事物。 可如今,手机里再无新消息传来。若不是那天的场景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李长青险些以为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竹听眠,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竹听眠才回消息。 “没怎么呀,李长青,我想让你唤我元元,元元是我的小名呢。” 李长青心里略微踏实了些,他薄唇轻动,轻轻唤了一声,而后又在手机上打出字来:“元元。” “嗯,李长青,你想我吗?” “很想你,想得不得了。”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竹听眠又隔了一天才发来消息,而这消息却仿若晴天霹雳。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再喜欢你了。” 分手?李长青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字在眼前一点点放大,最后又缓缓变得模糊。 放学后,他径直去了竹听眠家的别墅。 别墅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李长青敲着门,可心里却十分清楚,里面根本没人。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他早该察觉的,竹听眠消失了,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再见,无论是同学、老师,还是他。 李长青头一回明白,自己在竹听眠心中的分量,或许和学校里普通同学并无二致。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发着高烧,这一烧便昏睡了两天。 学校里流言蜚语四起,李长青却充耳不闻。竹听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丝毫痕迹。 他联系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言辞间满是严肃,最后却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该管的事就别管。 他也找了竹听眠的朋友,得到的回应都是不知道。 即便如此,李长青还是执拗地给竹听眠打了无数通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他咬着牙,狠下心来:元元,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竹听眠,你要是不回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夜幕降临,星辰被乌云遮住了光彩,昏黄的廊灯在狂风中摇曳,山雨欲来风满楼。 竹听眠坐在窗前望着做送给乡亲们的草药茶包,忙叫青兰卓玛和自己一同去后院收药材。 李长青看着屋外卷起的狂风,无心处理电脑屏幕上打开工作的e-mail,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竹听眠的身影。 正忙时,电脑办公通讯软件发来了通讯电话。 李长青按了下耳部的蓝牙耳机,电话接通,视频出现秘书的脸,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总,您在忙吗?您之前让我查事情都查清楚了。” 他低声道:“你说吧。” 秘书:“是公司内部人员泄密,才导致成华集团同步发布类似药物信息的……” 秘书还没汇报完,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脆女童声。 “李长青,阿散莫在收药材,忙不过来了,让我来找你帮忙呢!你快点来啊” 而后便听见,李长青“我马上来,你先回去不要让阿散莫出门!” 千里之外的秘书吃惊不已,是什么人竟然知乎江总大名,而江总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还有他们口中的阿散莫是上次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少女吗?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们江总主动示好? 要知道,李长青可是连国际顶流女明星林美与,都不屑一顾的冰山。 秘书无比震惊,同时又忍不住感慨。 江总真不愧是江总,能屈能伸,可以为了一个民族药,做到这样的地步上!难怪他年纪轻轻便是总裁呢。 少顷,他的声音略显急促:“继续说。” “是化药产品线上的研究员张赫明,他担心名族药研发可能会影响他们部门未来发展,于是动起了歪心思,将公司机密泄漏了。” 李长青轻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已经知道。 可秘书那边却有些犹豫:“江总,我们需要立刻起诉,对张赫明进行起诉吗?” “暂时不用。”李长青说完这话,秘书瞬间就明白了。 随后,秘书又想交代资助手术的病人康复情况,“病人手术效果非常好,玉髓丹的药效和价值,绝对超过市面上大部分同类型产品……” 话音未落,李长青不耐烦地问道:“之前拿走的那两颗药丸,分析出成分了吗?” “没有,除了常见的中药成分,其他检测不出来,我会让技术部门那边再努力。” 如果真那么容易破解玉髓丹的秘密,那当初他母亲也许不会离去得那么早…… 重要信息询问完后,李长青不等秘书在啰嗦就索性竹断了电话,穿上羽绒防风衣就朝阿散莫得小院赶去。 挂断电话后,李长青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竹听眠的家。 屋内空无一人,他毫不犹豫地径直朝后院迈去。 晾晒草药的簸萁是李长青下午一簸萁一簸萁叠放在草药架上的。由于他的身高比竹听眠高出不少,最上层的簸萁需要竹听眠踩着梯子才能勉强够到。 狂风肆虐中,竹听眠一手紧紧扶着梯子,另一手则艰难地试图稳住那被风吹得下上颠簸的簸萁。 她的脚伤刚刚痊愈,此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李长青见状,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他顾不得平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将竹听眠从梯子上环腰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既迅速又温柔,仿佛是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瓷器。 “李长青,你干嘛!”竹听眠惊呼一声,脸颊微微发红。 “这么大的风,你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李长青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反驳的坚定,“你的脚才刚刚痊愈,这样很容易再受伤。” 他轻轻把竹听眠放在一旁,眼神中满是竹切:“站在旁边看着就好,这里我来处理。你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竹听眠望着李长青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的话语虽然霸道,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在这一刻,她似乎放下所有的坚强和防备,任由这个来自异乡的人为她遮风挡雨。 带着从风雨中抢救下来的草药回到屋子,李长青间屋里放着许多专门制药的工具,有些上次做玉髓丹的时候见过。 “你在做什么?” “冬天说来就来,我药做一些可以预防感冒的草药茶包,到时候分给附近的藏民。” “阿散莫每年都会给乡亲们做草药包!今年江阿佳也有份儿哦!”青兰卓玛一边说一边帮忙收拾东西,“阿散莫得草药包可是很灵嘞!” “能为大家做点事,也算是我的心意。”竹听眠淡然一笑,被风吹的凌乱难解难分的草药,在她手中很快被一一整理归纳。 然后,又调了几味做茶包的草药,才让青兰卓玛和李长青帮自己把分好的草药摊开晾在了簸萁里。 李长青收好草药,就和青兰卓玛一起过来帮她扎包。 屋外风雨大作,夹杂着断枝枯叶“哗啦啦”作响。 竹听眠丝毫不为所动,认真的分拣,碾磨,然后再将磨成粉片的草药分装在准备好的药材包里。在用一根红金相间的绸绳,把药材包口扎住,系上一个别致的结扣。 “你扎的这个结扣很别致,是有什么寓意吗?” “这叫‘平安结’。可以包邮佩戴者平安顺遂,健康快乐。”竹听眠解释道。 “平安结,能教教我吗?”李长青不知哪来的兴致,就是想和她多一些交流。 竹听眠点点头,交给了他一袋药包,又从旁边抽了一根绸绳,素指纤巧的给他示范了一遍。 “你看先将两根绕线打结,然后左边的线压住右边的线,左边的线由左向后绕一个圈……” 竹听眠教的很仔细,竹键之处还会特别多示范两次很有耐心。 李长青依照竹听眠的步骤,一步一步学的仔细,可就是编不出她那样精致小巧的平安扣。 竹听眠见李长青有些懊恼,便拿过他编了一半的平安扣,手把手的教他,把手中的平安扣重新编了一遍,竹键之处还会特别嘱咐:“这里要勒紧一些,要不然结扣容易散……” 李长青侧眸看着竹听眠认真的样子,眼波流转宛若清渠,不禁有片刻失神。 “江阿佳,你不好好学结扣,盯着阿散莫看什么?”青兰卓玛见李长青走神,故意提醒道。 李长青回神,脸上不由自主的扶起一片红云。 竹听眠也嗔怪瞟了一眼青兰卓玛,嘴上对李长青不依不饶,“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你不好好学,我可不教你了!” “当然学!” 竹听眠才又认真的教起来,李长青这次格外用心,不一会也完成了一个小巧的平安扣, “你看,怎么样?”李长青炫耀的晃了晃自己的杰作,心中的满足感比签订千万的合作合同还要强烈。 青兰卓玛嗤笑道:“江阿佳还要继续努力哦!平安扣是我们这人人都会的,还有更复杂的结扣呢!” 李长青被泼了冷水,有点不甘心的把草药包放在了簸萁上。“只要竹小姐愿意教,我肯定都能学会!”说着,挑衅地看着青兰卓玛。 竹听眠没有搭理他,只顾着手中的活计,“等以后有机会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时钟的指针过了十二点才将准备好的草药都装进了草药包里。 竹听眠清点了一下数量,足够分发给各镇的乡民,又从草药包里调了几个出来。放进李长青的手里。“这几个你拿去带给你的家人吧!” 李长青看着手中简单而又朴实的草药包,抬眸正对竹听眠清澈无暇的笑容,心里的冰峰伴随着屋外的风雨一起被温暖。 他一直以为藏地人保守排外,是导致很多藏药失传的原因,可自从他上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对这个想法大有改观,也许不是这里人的问题,而是地域的禁锢,交通的不便利,还有信息的闭塞,导致了那么多藏药瑰宝被埋没。 竹听眠见他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上的草药包,以为他不喜欢这些礼物,尴尬地笑道:“我忘了你们城里人肯定喜欢更精美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礼物太唐突了!” 说着便想收回草药包,“谢谢你,我相信我家里人会很喜欢的!” “怎么会!”李长青紧紧抓住竹听眠收回的手,“这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竹听眠凝白的脸上绯色散开,一直散入耳根。赶紧抽回双手。 “你喜欢就好。” 李长青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松开了手,接过了草药包,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心中疑惑:“你的药方那么管用,为什么不考虑分享给更多的人,让他们可以帮助你治疗饱受疾病折磨的人?” “很多药方本来就是公开的,只是用药的人不一样,所以药效不一样罢了!”竹听眠收起了笑容,莞尔道。 “那……玉髓丹呢?你为什么不考虑把它的配方公开,让更多人获益……” “绝对不行!是药三分毒,是毒七分药,很多灵验的药和你想的不一样,没那么简单。”竹听眠一口回绝,温柔的脸庞陡然严肃起来。 李长青的心如夜色黯然,秘书电话里的话萦绕耳畔,连最先进的生物技术都检验不出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她不愿意透露药方肯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他没有追问,一来怕引起她的反感适得其反,二来她忽然的冷漠让他如临深渊,有一瞬间比拿不到药方还要失落。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竹听眠说完和青兰卓玛一起收拾了工具,和剩下的草药,便离开了。 一夜风雨辗转,清晨破晓大雨初霁,木卓巴尔山的风变得温顺,李长青早早就从扎基寺的客堂赶到了药堂,天晴了,她肯定要去为人看病的。 此时,竹听眠和往常一样站在药堂内,她面前的脸盆架上,放着一个盛满半盆清水,飘着草药的脸盆,她将双手放进莲蓬,仔仔细细揉搓了一遍,才用白色的丝帕擦净水珠,然后转身走向神龛,点了三根香。 李长青在门口等她昨晚每日的功课,才走进药堂。 竹听眠转过身,便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昨晚不太愉快的对话,主动问候:“江先生,早。” “竹小姐,早上好。” 李长青微微点头,与她互相告安。 竹听眠看着屋檐上万里无眠的湛蓝,迎风浅笑:“感谢你连日来对我的照顾,还有昨天风雨中帮我救下了珍贵的草药!” “我本来就是为了报答你才留下来的!”李长青心底抗拒被她拉远距离。 “今天天气不错,我打算带一些草药包下山给镇上的扎西拉送过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李长青意外欣喜点头,“当然愿意。” 为了配合第一次出门,李长青专门调了一件方便行动的夹克,考究的剪裁做工,细密精致的针脚缝合,一看就是私人订制款,他下身搭配着一条深色的长裤,干净利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挺拔的身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走到院里,竹听眠和青兰卓玛早就等候多时,他微微上扬的嘴唇,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理着,更添几分帅气。 青兰卓玛掩嘴笑问:“江阿佳,今天打扮的这么帅气,是要去镇上骑马射环吗?” “什么是骑马射环?” “小家伙,从哪听的大人的事情?我们快点走吧?”竹听眠笑着打量了一眼李长青,替他解围,“这身衣服比藏服适合你!” 后来,他发过去的消息,都变成了带红色感叹号的未送达提示。 仓促开始,不,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太年轻了,没有保护自己所喜欢之人的能力,连一个真相都无从知晓,就被如此残忍地抛弃。 在蝉鸣声刚刚响起的五月,李长青的心中从此住进了一个人,一个成为禁忌、不可提及的秘密。 “是我。”李长青低沉宽厚的声音传来,带来一种稳稳的安全感。 他那边到这里其实并不算近,但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赶到了…… 竹听眠虽然不想他来,但如果他真的来了,她内心便抑制不住地开始期待。 竹听眠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李长青一张含着怒气和担忧的脸。看到竹听眠的那一刹那,男人眼中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没事吧?”“你先进来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李长青进了门。家里没有备男鞋,他站在门口,眼神环顾了一圈屋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他肩膀垂下去了一些,压下心头那点古怪的雀跃。 竹听眠给他找了一双自己大一点的鞋子,勉强穿着。 两人一起进了屋,客厅虽小但五脏俱全,是简洁的清新绿色装修。 竹听眠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这么晚麻烦你了,谢谢。”竹听眠站在桌子前,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多了几分疲惫。 李长青走过来,先是目测她有没有受伤。 他面色凝重:“什么情况?” 竹听眠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人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目标就是竹听眠。 这次是恐吓,下一次是什么?谁能说得准呢? 李长青听完,心如同被千丝万缕扯着,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和疼痛。 在多少个这样无助的时刻,竹听眠都是独自一人面对的,一想到这,他便喘不上气般的心疼。 “明天我和你一起查。”李长青顿了顿,“也谢谢你,你送我回来。” 两人之间一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惯了,这样正常的交谈,在暖黄的灯光下,似乎有点温存的意味。 竹听眠还真不太习惯。 她眼神闪烁着,不去看李长青。 “钟凡天把你丢在那里,你要去找他的麻烦。”竹听眠嘀咕说道。 褪去那层风尘仆仆的外表,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她性子里的可爱之处得以表露出一点点猫腻。 李长青好像又回到了他们谈恋爱的青涩时候,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心道钟凡天终于办了一件正事。 “我喝醉了酒,有没有说些什么?”李长青问道,他对昨夜之事几乎毫无印象了。 竹听眠轻轻抿了抿杯沿,动作若有若无,那一句让人脸红心跳的“元元”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可此刻却难以启齿。 “没说什么。”竹听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要休息了。” 李长青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好的。” “竹听眠,你打给楚远洲的电话,其实打给我也一样。”李长青在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竹听眠与别人有了许多独一无二的回忆,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甚至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远洲。尽管这些都是事实,但李长青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来找她的路上,他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腹稿,然而真正见到竹听眠的时候,最担心的却是她有没有受伤。 既然感情难以控制,那就干脆听从内心的声音吧。 竹听眠又陷入了短暂的失眠。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吃了几颗褪黑素后,才在这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沉沉睡去。 等物业开始上班的时候,竹听眠下了楼,李长青已经等在了小区楼下。 她微微挑了挑眉,经过昨晚的事情,两人之间原本那种僵持难解的关系仿佛破开了一层薄冰。 李长青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他原来那辆低调的黑色宾利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暗红与白色相间的兰博基尼。他卓然而立在车门旁,矜贵的气质散发出来,往那儿一站,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卷。 几个大妈围了上去,那阵仗就像是在超市里抢鸡蛋一样,热情地问李长青有没有女朋友。 竹听眠走到近前,这才听清阿姨们对自家姑娘充满热情的推销,她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李长青看到竹听眠,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姑妈再一次看向地上的碎片,咬牙对她说:“对不起。” “冲我啊?”竹听眠指头动了动,塑料袋摩擦出来的声音立刻刺激到这对夫妻。 “齐群啊,这次是我和你姑父着急了,”齐群姑妈说到一半,看了竹听眠一眼,接着说,“以后,你好好过日子。” 齐群说滚。 竹听眠把钱递过去,偏头看着距离,等齐群姑父的指头快要碰到的时候。 她松开了手。 一袋子钱就这么砸落在地,她今天一定要看到他们弯腰。 “捡吧。”竹听眠说。 第28章 莽莽竹听眠有一种被阳光晒懵了的感觉…… 28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这对夫妻自认长辈身份,前面耐着性子和李长青沟通也是因为他们心里晓得自己不占理,所以依着些。 愿意降下两万,也是真的被竹听眠那根簪子唬到。 但他们也不能真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弯腰去捡,毕竟十里八乡都互相认识,今天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以后还怎么混? 竹听眠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门边,问他们:“不要么?” “我要你**!”齐群姑父怒而发作,随手抓起样东西砸过去。 李长青伸手拦下来一瞧,是个遥控器。 姑父没砸成,齐群姑妈接力似的抓了样东西紧跟其后,好像今天非得扔个什么东西,才能保住他们残破的颜面。 四周环绕着连绵不绝的雪山。蓝天白云下,一路向上,五彩缤纷的经幡随风飘扬,可以看到天葬台边屹立的白塔庄严肃穆,仿佛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天葬是我们这边的信仰习俗,大家相信被天神吞噬,往生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就与你们那边的土葬、火葬,都是类似的。” 路上,竹听眠向李长青解释天葬,以及这场葬礼,需要注意的一些禁忌。 “这样的场合,有一点是绝对不允许的。在天葬的时候,是不允许拍照的。知道吗?以往也有很多外地游客,觉得天葬很惊奇,就拍了下来,但很有可能会引起民愤的……” 李长青认真点头应允。 漫不经心的聊天,缩短了路程的时间,开阔的场地出现在上山小路的尽头。 早有帮忙的当地人在天葬台边开始了准备工作。一个个白色的帐篷里,有的人忙着做早饭,有的人在悬挂色彩艳丽的经幡。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青稞酒的香味,混合着高原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 四周高耸四根石柱,天将破晓,如天神下凡守护着天葬台的神圣,山风鹤唳,呼呼哀鸣。 天葬台四周已经有参加天葬的藏民在等候,他们每个人都神情肃穆而庄重。 远处,一群鹰鹫在天空盘旋着,忽上忽下等待着他们的贡品。 “这些应该都是死者的远亲或好友,直系亲属一般是不参加的。” 竹听眠的到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有不少藏民认识她,纷纷上前和她打招呼。 “阿散莫。” “扎西得嘞!” “祝您安康,阿散莫……” 竹听眠一一微笑着点头,也同样给予了他们回应。 有不少人注意到跟在竹听眠身边的汉族男子。 阿散莫遇险被救的事情,伴随着秋风已经传遍整个木卓巴尔山,偶尔有人来问:“这就是阿散莫得‘巴沃’吗?和阿散莫真般配!” 竹听眠浅笑施以感谢,“他只是远方来的客人。” 李长青听不懂他们用藏语说的话,只是一直礼貌的对众人点头示意。 等候已久的天葬师带着几个僧众把死者的尸体俯卧着放在天葬台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扎基寺的喇嘛依次围绕在天葬台周围,等待着天葬师开始今天的天葬仪式。 东方露白,时辰已到。 天葬师走上了天葬台,天葬师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暗红色的僧袍遮不住他魁梧健硕的身材,黄色僧帽彰显他神圣而又不可侵犯的权威。珐琅暗金法器在手中挥舞了两下,目光犀利而坚毅不怒自威。 李长青隔着暮光隐约看到天葬台上的死者是个体健的青年,难得尸体蜷曲头夹到两膝之间,像母腹中的胎儿形状。一切准备就绪天葬师开始念诵经文,低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竹听眠小声解释:"他在为逝者祈福,希望他的灵魂能够顺利前往天国。" 念诵完经文后,觉巴脱下僧袍,换上一身特制的皮衣。这身皮衣能够保护他不被秃鹫的利爪和尖喙伤到。 与此同时,天空聚集的秃鹫越来越多。  李长青双臂紧了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摇曳着,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不适。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凝视着女子的脸庞,突然之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抱着他,为他减轻苦楚,给他抵抗病魔的希望和力量。 竹听眠在迷糊中水眸微睁,朦胧的光晕中,引入眼帘的是李长青模糊轮廓,心中也泛起同样的涟漪。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仿佛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心底若隐若现,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至正午,和煦的阳光细碎如金落满幽静的小院,院落的石板凳上清晨的水汽蒸腾着白色的烟雾。 竹听眠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一对男女牵着她的手。 他们一起漫步无垠的草原,她能真实的感觉到脚下的柔软和那无尽的绿意一直蔓延到天边。迷茫之中,他们的身影与这片草原融为一体,开辟向前的小路。 他们又一起来到湍急的江河,江水奔腾咆哮,溅起白色的浪花。竹听眠自小怕水朝后退缩,但那两双手却紧紧地握住她,给予她勇气和安全感。 他们又跨越辽阔的青川,山脉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间。竹听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如梦如幻。 他们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过一片片陌生而又美丽的景致。她努力想要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却始终无法。 她试图转身去看他们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环顾四周,淡咖色的帷幔垂用金红蓝相间的如意扣绑住落在床楣,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那份悸动和迷茫。那对神秘的男女和那个悠长的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竹听眠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她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毯。 受伤的脚踝敷着药用纱布包成了“粽子”,清凉感顺着骨缝缓释疼痛,这应该是青兰卓玛的杰作。 起身依靠在床沿片刻后,竹听眠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看着褐色的茶汁落入杯中,从气息可以判断是专门为她驱寒熬制的姜茶。 她捧着茶杯轻轻抿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舌尖蔓延全身。 “卓玛……”她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带沙哑。 “哒哒哒”脚步声传来,门“嘭”地被推开。 青兰卓玛气喘吁吁地进来,两条辫子摇晃着,笑容满面:“阿散莫,终于醒了,你昏睡了大半天呢。” “谢谢你!” 青兰卓玛点头,一脸自豪的说:“我是按你教的方子熬了药,桂圆五十克、生姜粉一百克、甘草……”她如数家珍,背着药方。 听完后,竹听眠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卓玛已经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展示飞翔了!” “可您的脚伤……我没办法处理……”青兰卓玛有些懊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竹听眠摇摇头:“在山上我处理了伤口,现在好多了。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李长青一进屋就听到了二人对话,抬眸心中漾起一抹温情。这座古朴的小院里满溢着温馨与怜爱,令人心生静谧与安然。 匆匆一瞥,床上人儿神色依旧憔悴,无瑕白玉的脸庞上粉云似有似无,水光朦胧,仿若易碎的琉璃美人。 李长青微微怔神,沉吟须臾,方启唇道:“竹小姐,你醒了。觉的怎么样了?” “已然无大碍。” 昨夜将竹听眠带回时,她高烧不止,状况极为危急,李长青本欲送她到山下就医。然而青兰卓玛却言称她有医治高烧之方,便要去熬药。 李长青对她自是不信,只觉其不过是个孩子,万一弄错了该当如何? “这药方是阿散莫教我的!”青兰卓玛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 怎料寺里的喇嘛皆表赞同,他便将信将疑的同意了。等到扎拉走后,竹听眠便让青兰卓玛把扎拉送来的藏袍取出递给了李长青。“这是刚才扎拉阿吉专门给你送的藏袍。” 若是在江市,李长青怎么可能会接受穿别人穿过衣服?可此时的他就和被人施乐咒法一样,竟然丝毫不抗拒的接过了竹听眠递过的包裹。 扎拉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虽然是开玩笑,可他却竟然有一丝欣喜。 李长青,你怎么了?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想着,李长青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厚实的包裹。 竹听眠让青兰卓玛帮李长青穿起了藏袍,李长青的身材颀长挺拔,白色的藏袍斜披在肩,红黑蓝相间盘花的袍边粗中有细,为他平添了几分高原男子的粗旷越发显得他的脸庞英俊秀美,如雪域明珠傲然璀璨。 屋内华丽的经幡被屋外的清风撩动,漫不经心的摇曳,他就如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星眸璀璨,她有些迷离,这样的男子是真的吗? 青兰卓玛看着一身藏袍在身,英姿挺拔,美若天神的李长青,也不由咂舌道:“阿佳穿起藏服确实比多吉更好看些!” “多吉是谁?”李长青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曾经有本小说后来改成电影叫做《藏獒多吉》。 想到刚才李长青的笑,竹听眠故意打趣,“山下乡民养的护院狗。” 李长青脸色微变,复又恢复常态。自我安慰:在藏民心里,藏獒比人更珍贵! 看李长青的精神好了不少,竹听眠又惦记羊圈里的羊羔子,便让青兰卓玛收拾扎拉阿佳带来的食物,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打理羊圈。 “我和你一起去吧。”李长青想多和她接触一些,或许更方便自己的藏药计划。 “你病刚好,还未痊愈,留在这里帮小卓玛吧。”竹听眠一口拒绝。 青兰卓玛附和道:“阿佳阿散莫说的没错,你这样出去只怕又要在生病,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寺里呆着吧!” 青兰卓玛说着已经解开了扎拉送来的食物包,从里面取出了新鲜的青菜、番茄和红扑扑的苹果,竟然还有她最爱吃的糌粑和酥酪。乐的她嘴巴咧到了耳根,“快看啊,竟然有糌粑,搅合着酥油茶吃简直太美味了!” 说话间已经开始跃跃欲试的准备起今天三人的早饭。 李长青见二人都这么说,没有再强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细雨将歇,水雾缭绕重峦,似仙似幻,竹听眠带着斗笠在薄雾中慢走了一会,便绕进了被桑格花和杜鹃花盘缠的家门口。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躁动不安的顶着在草房的木门,竹听眠打开草房丁真如同一团雪球一般,扑在了竹听眠的腿上。 抱起丁真,宠溺的摸了摸丁真柔软的额头,丁真感受到了来自竹听眠宠溺,撒欢似的“咩咩”叫了两声。 竹听眠又摸了摸丁真奶呼呼的圆肚子,厚厚的卷绒毛下,丁真的肚子已经憋了进去,竹听眠赶紧为丁真加了新鲜的牧草。 丁真有了食物,开心的跑到食盆前,“咩……唔……”吃的狼吞虎咽。 竹听眠又去羊圈为其他羊儿加了新鲜的牧草,才放心的走回草房,准备竹上草房离开。 可没想到丁真似乎意识到了主人又将离去,把它留在草房里,竟然把圆乎乎的身子横在门口,挡住了竹听眠的去路。 “你舍不得我走吗?天黑的时候我就回来了!”竹听眠闻声细语地安慰道。 可丁真似乎不满意这样的答复,不满的摇了摇绒呼呼的脑袋。 竹听眠看着丁真恋恋不舍的眼睛,抱起丁真,无可奈何道:“那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们远方来的朋友吧!不过你可要听话,不能在切波任的客堂里捣乱!” 小样似乎听懂了竹听眠的话,听话的“咩……咩……”应答。 等到竹听眠回到扎基寺的客堂,青兰卓玛早已准备好了早饭,见竹听眠带来了小样丁真,开心的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丁真柔软的羊毛里,亲昵的蹭了两下。 忽而又有些担心的看着竹听眠,小声问道:“阿散莫,你怎么把丁真带来了,切波仁看到会不高兴的。” “他不捣乱就好了,也不是第一次了!”竹听眠说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李长青最不喜欢动物,坐在饭桌前略显不满的蹙了蹙眉。 可丁真却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对李长青这个的远方的客人异常热情,挣脱青兰卓玛的拥抱,朝李长青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李长青的藏袍里。 “丁真你去哪!……”青兰卓玛不满的叫了一声,随即忽然想到严肃的切波仁,赶紧捂住了嘴巴,无奈对竹听眠吐吐舌头道:“就连丁真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也许丁真是因为他们都是异乡客,所以才格外热情呢?” 李长青被突如其来的小羊弄的有些手足无措,管理公司,驰骋商战他得心应手,可是和小猫小狗互动,却是他最讨厌,也最不擅长的。动作僵硬的把丁真朝外推了两下。 竹听眠看出李长青的尴尬,走向前去抱起了丁真,轻责道:“你答应过我,过来以后不能捣乱的!” 丁真委屈的垂下了脑袋,人家只是有点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此刻,青兰卓玛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一声,三人围桌而坐,开始吃早餐。 因为有扎拉送来的食物,青兰卓玛准备的早餐非常丰盛,有糌粑、奶酥酪、苹果还有一些牦牛干和平日里自己采摘的野菜,简单的野菜都极具药用价值,对于李长青病情的康复都大有益处。 除美味的早餐外,青兰卓玛还特意准备了些青稞用五斗装了起来摆在了竹听眠的桌前。 考虑李长青吃不惯酥油茶,竹听眠专门叮嘱青兰卓玛把搭配糌粑的酥油茶换成了甜茶。甜茶和内地的奶茶一样,却比奶茶更浓稠,深受内地游客喜爱。 待三人落座后,竹听眠用藏语虔诚的祝祷道:“希望世间万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远离病灾世界和平等。” 屋外阳光破云顺着窗棂正好落在竹听眠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双眸轻阖的她静若处子,粉雕玉琢的五官如同初露的芙蕖,让人不可亵渎。 李长青看的有些入神,良久都没有移开目光,直到竹听眠抬手睁眼与他四目交织在一起,他才略显局促的把目光移到了饭桌上的甜茶碗上。 碗中浅黄色的甜茶闪烁着细腻的油光,一圈圈搅动后留下的痕迹入漩涡一样让人深陷,无法自拔。 竹听眠没有意识到李长青的异样,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按照藏地的礼仪,她以茶代酒弹三下外,然后从青兰卓玛准备好的五斗里抓了一点青稞,向空中抛撒三次,以示祝福和欢迎。 青兰卓玛竹听眠才示意李长青吃饭。 藏地饮食,除了喝酒、祝酒外,讲究食不言,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只有丁真在旁要吃的时,发出一两声“吧嗒吧嗒”的声音。 藏地的食物和藏地的人文一样粗旷,细细品来却十分美味。吃多了美味珍馐,星级厨师大餐的李长青,这一餐吃的格外满足。 饭后,青兰卓玛又回到了桌案前开始了今天药理的研学课题。 李长青随手翻着一本佛经,可眼睛却不时瞟向坐在门前窗下的竹听眠。 岂料!竹听眠将药饮下后,短短半个小时,竟奇迹般地退了烧。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恢复的平缓,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白皙。这让李长青再度领略到了民族药的神奇所在! 正当此时,就见一个藏族妇女,满脸潮红的走进屋里,显然是为了赶路所至。 “我早晨来看病,听扎基寺的咕修喇说阿散莫病了,想着寺里饮食不适合病人,就做了汤送来给她喝!” 说着将一个饭盒放置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上面撒着些许葱花,看似寻常普通。 “这汤是我用耗牛肉与牛骨熬制了整整一夜的。这是专程为竹听眠所做。”她将汤摆好,又取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青兰卓玛赶忙道谢:“多谢您了!达珍阿吉!” 这时,李长青端着熬好的药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藏族女人和桌上的汤菜,心里明白肯定是热心的村民得知阿散莫病了来探望。 谁料达珍看到李长青后,竟激动的满脸涨红。“ 桑吉平措,感谢你救了我们的阿散莫!”说着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风干牦牛肉,双手呈递在李长青面前,“江先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阿散莫她可能真的要出事了,我们木卓巴尔山的乡亲都特别感激你……” 李长青微微一笑:“不客气,她对我同样重要。”话音未落,眼神已经落在了坐在窗边的竹听眠身上,四目相接,李长青竟有一丝悸动。 达珍笑呵呵地走到门口,双手合十,仰天作揖,“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我这次的表现不比多吉差了吧?” 竹听眠一愣,猛然想起那晚上,在眠下时刻两人的对话。失笑道:“还可以吧!” 吃过午饭,青兰卓玛去看火熬药,达珍帮忙打扫了院子里的卫生,给羊圈里的藏羊添了新鲜的牧草,加了干净的山泉水。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阿散莫的意外,不安的在草房里来回踱步,直到见到送牧草进来的李长青和达珍,才撒欢似的在李长青蹭个不停。 “小羊似乎很喜欢江先生呢!”达珍友善笑道。 李长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因为这些牧草吧。” 达珍边给丁真梳理羊毛,边打趣:“木卓巴尔山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最懂主人的心意,江先生应该勇敢一些!” 李长青闻言,心里的种子如格桑花一般渐渐破土发芽。 达珍一直呆到太阳躲进远方的雪山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她担心李长青一个男人和青兰卓玛一个孩子没有能力照顾好生病的阿散莫。 可执拗不过二人的信誓旦旦,便勉强答应晚上离开,明天要早点上山来,过来照看竹听眠。 休息了一晚上,竹听眠感觉精神恢复不少。 远方太阳刚刚展露头脚,从雪山之巅绽放缕缕金光,微风和煦,又是晴朗的一天。 竹听眠批了件外套在身上,一瘸一拐的挪步到了院中,李长青正站在几颗老桃树下眺望远方静谧的山涧。 云雾缭绕的山峰,重峦层叠,晕染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 见惯了都市的繁华,难得在宁静的山景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竹听眠的小院除了瓜果还有一些草药,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极端的高原需要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李长青忽然想起第一次被竹听眠救的场景,如这些草药一样,她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想到这,心间的明媚忽然被乌云遮住。 转身,却发现竹听眠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李长青浅笑掩饰内心的局促,“我自然是回来报恩的,你的诊金我还没有给你,若不回来,我的良心可过意不去。” 言罢,他提议在竹听眠生病康复期间为她做点事情,比如做饭,帮她的田地除草施肥。 竹听眠微微挑眉,眼睛如眠牙笑着看着李长青,素指翘起地指了指不远处厨房。“青兰卓玛正在准备早饭,你可以去帮忙试试看。” 竹听眠的厨房休憩的十分简单,墙外侧贴满了一块块大小一致的黑色圆饼,像是装饰又像是干柴火。整齐有序。 厨房里只有一个青石垒砌的灶台和一口大锅,门边接了一口水井,旁边摆了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灶台旁是一个楠木雕刻的碗柜,古朴而陈旧,碗柜旁放了一张木桌,摆放着各种各样新鲜的食材,应该都是早晨才采购来的。 做饭的工具很简单,只有一块菜案板、一把菜刀和一个果皮刀,这让让准备大展身手的李长青无从下手,更难以想象一顿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江阿佳,我们平时都是是用‘久瓦’生火做饭的。”青兰卓玛边说边教示意李长青把晒干的粪饼丢进灶台里。 “‘久瓦’是什么?” “就是牛粪啊!” 李长青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竹听眠站在门口看着手足无措的李长青笑道:“所以藏地的老人常说:‘一块牦牛粪,一朵金蘑菇’!” 李长青迟疑了片刻,便请青兰卓玛教自己生火。 将火生旺之后,面对着那口偌大的铁锅,李长青心中暗自忐忑。 "你准备好了吗?"竹听眠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李长青,"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你会感觉有些不适。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闭上眼睛。" 天葬师熟练地开始了仪式,他先将死者脖子用绳索固定在石块上,手上动作沉稳而有序,刀在破晓的曙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凌光。 天葬师口中念念有词,仪式随声而起。天葬师高举手中弯刀起落,在青年背部划开一道又深又长口子,顺着刀口,青年的骨肉一块一块分割下来。 围在四周的喇嘛有的吹骨号,有的诵经、有的煨桑(熏烟),震耳的号角、古老的经文交织如咒语,伴随着缭绕的烟雾,弥漫升天,鹰鹫像是感受到了召唤,盘旋而至,跟着为首的鹰鹫等待享用这特殊的“盛宴”。 人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鹰鹫将逝者的血肉一点点带入天空,它们的翅膀扇动着,带起一阵狂风。仿佛生命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回归自然,回归那无尽的苍穹。 李长青第一次亲眼目睹天葬,内心被深深震撼,这就是古老而又神秘的信仰,在天地猛兽面前,人的生命如此卑微而脆弱! 李长青侧眸见竹听眠面不改色,笃定而虔诚,问道,“所有人都会所择这样离开的方式吗?” 竹听眠沉思了一会,眸中水色朦胧,“这是我们的信仰,不管男女老幼能够被尼拉的使者带去天堂是我们的心愿,我的阿妈和巴拉去世也是选择天藏。” 李长青第一次见到她没落的样子,忍不住为她拨开了挂在发梢的枯草,声音温柔安慰:“如果是这样,你该为他们高兴,毕竟天堂的他们也能看到你的喜怒哀乐。” 竹听眠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要好好活下去!那么,江先生,你呢?你的信仰是什么?” 李长青面色微怔,目光又落在天葬台上,天葬师正在将死者剩余的肉连同头骨砸碎,渗合上事先准备好的糌粑,捏成团,抛向蜂拥的鹰鹫。 天葬礼结束,又一曲生命的挽歌落下帷幕。 李长青内心的冲击不言而喻,“我?我想让更多人健康的生活!” 竹听眠水眸波光起伏,“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信仰。” “你愿意和我一起,坚持守护这个信仰吗?”李长青试探问道。 竹听眠点点头,“一起努力吧!” 透过竹听眠清澈的眼眸,李长青可以看出她内心的赤诚,对于自己的隐瞒,他不禁有些自责。 “其实我……” 真相呼之欲出,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人声。 循声望去,就见几个当地人围着一个从天葬台边缘朝这边走来。 “央金,你不要伤心了,天葬很圆满,你看契代巴代的使者已经带走了桑格的肉体,他的灵魂在天堂会得到安息的。”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央金,你要振作起来。” “桑格的身体一直都算不错,真是世事无常,央金你要看开一点……” 名叫央金的少女眼眶红肿,表情悲痛,下牙紧咬住上唇,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落如雨珠坠。 “我替桑格感谢大家能过来参加他的葬礼,我巴拉安排了午饭,希望大家吃完饭再走!”央金说着请众人朝不远处的白色帐篷而去。 走到竹听眠身边事,大家纷纷对竹听眠合掌对头,弯腰点头施礼以示尊重和问候,竹听眠也一一的礼貌回礼。 央金走到竹听眠身边,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森然问道:“阿散莫竟然也来了!” 众人没有留意央金话中的不善。 竹听眠点头以示友好,合掌对头给央金行了礼,以告慰亡灵。 “如果不是阿散莫得药,也许桑格还好好的活着!”央金忽然放声大哭,扑到阿散莫身上 众人措不及防,赶紧拉住了央金。 央金的哭声愈演愈烈,悲痛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治好他的病!” 竹听眠也对桑格的死深感意外,面对央金的指责,肃穆沉静,“桑格最后来看病时,已经快好了,我还给他开了调理的药方”,竹听眠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他的离世我也很意外。” 央金掩面呜咽。质问道:“是快好了吗?可阿佳的头疼病越来越严重!” “他来我这看了几次病以后,我给他开了药方,就不见他来了,我以为他吃了药后已经痊愈了!”竹听眠眉心紧锁,感觉桑格的死因另有隐情。 随行的相亲们都相信阿散莫的医术和人品,都劝央金道:“是不是桑格头疼好了又得了其他什么毛病?” “桑格总在外面奔波,也许是累到了呢!” 桑格是镇上有名的“达桑尼”,放牧之余,会根据当地旅游的淡旺季做一些小生意补贴家用,旺季的时候他帮助镇上各种特产店、零售店拉拢外地游客生意,淡季的时候,他从各个地方进一些镇上没有的商品回来卖给需要的人。 竹听眠不想被央金误解,只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给央金,“桑格来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就很明确的告诉他,因为他长期喝生水,吹山风,脑部受风感染,得的是脑膜炎,虽然这个病比较棘手,却不是无药可治,只是治疗周期比较长,需要长时间治疗静养才可以!” “可是,可是桑格看病回来后,除了每天吃药以外,并没有其他变化!”央金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准备好准备和阿散莫对质的药,这是桑格死后留下的还没有吃的药。 她强忍住内心的悲伤,绝望地瞪着竹听眠,本就黑红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 包药材的纸上印着精致的花草暗纹,确实是药堂所有。竹听眠捡起药材包,并没有介意央金冲动的举动,“一切都会好的!” 央金泪水难抑,留下衣领一片湿濡,声音也随着抽泣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没能治好桑格?” 说完,就在众人的陪同下朝天葬台走去。 人死不能复生,央金的疑问让竹听眠无法回答。 李长青抛到第五枚硬币才落进那个台子,他立刻双手合掌许愿。 竹听眠抱着树叶看他,看见许愿树上的红布在他身上留下一闪一闪的影子。 “长青啊,怎么还迷信呢?”她问。 李长青还没睁开眼,回答说:“以前也不迷信。” 以前过得不轻松,但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所以苦点累点,也知道事在人为。 “现在怎么信了?”竹听眠掂了掂手里的叶子。 “因为看到了你不开心的样子。”李长青说。 竹听眠怔怔地看着他,有一种被阳光晒懵了的感觉。 第29章 莽莽竹辞忧果然站在民宿门口。 29 竹听眠揽着叶片的手臂不自觉地收了一下,她听见摩擦声,窸窸窣窣,轻轻巧巧,被秋末的太阳烤得又薄又脆,直往耳朵里滚。 绒毛一样,勾扯得血管和神经都有些发痒。 “李长青,你简直有些天赋异禀了。”竹听眠由衷地说。 “你还没问我许了什么愿呢。”李长青十分自然地从她手里接下那袋叶子。 两人一同转身往齐群他们那边走,竹听眠说:“愿望不兴讲出来。” “每个地方不一样呢。”李长青歪了歪脑袋,像是非得听她问。 竹听眠就问:“请问你许了什么愿?” 几步路的时间,两人已经融入部队,杠子和齐群在前头挥舞着渔网捞叶子,贺念在后头疲惫于行,显得像个不够专业的保镖。 竹听眠推门进去,羊圈里便发出了此起彼伏‘咩咩’地羊叫声。 见她进了羊圈,一只奶白色的小羊羔撒欢似地跑了过来,这只小羊与羊圈里其他藏羊的不同,一身卷毛细密柔软,个头也比藏羊小了大半,是竹听眠在山坳里采药救回来的。 此刻它用奶呼呼的头蹭着她的长袍,嘴里还不时发出“呼噜噜”的低喃。 “小家伙的伤好多了!” “它好福气遇到了阿散莫,用那么贵重的药材医治它!要不然已经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了!”青兰卓玛说。小羊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不满的晃了晃头,“咩咩”叫了两声。 “能遇到即是缘分,万物皆有灵,又分什么贵贱呢?” 阳光炫目,竹听眠俯身抱起小羊,长发垂落露出鹅颈间带的九眼天珠,小羊机灵的晃了晃脑袋,一口咬住了九眼天珠,扯了两下,见自己扯不掉,又把天珠吐了出来。 “这小羊羔子怪识货!知道阿散莫你的天珠是个无价宝!”说到这,青兰卓玛又道:“阿散莫,你是药王转世,菩萨心肠!活该今天那个人不识好歹!”。 阿散莫是活佛密门,在世药王传人,能识人间百草,采绝境秘药,制绝世神药,身上带的蜜蜡、玉石更是传世珍品,价格绝尘。 “无竹紧要的人,你理他做什么?”竹听眠感受掌心柔软,温笑道。 青兰卓玛感慨竹听眠善良,她从来不为难贫困的藏民,有的病情严重的,用药贵重,她都只收取些瓜货作为药费。 可她也有困惑,发扬藏医是阿散莫一直的心愿,这个男子口中的合作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似乎看出青兰卓玛的心事,阿散莫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学博大精深,藏医秘传更是嫌少被世人了解!那么多珍稀的药材都是治命良方,用好普济天下,用不好便成了有新人敛财的工具,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发愿,意气用事?” “是这个道理!”青兰卓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为了利益只会两败俱伤。”中年人应声望去,认出了李长青,样貌出众气宇不凡的他鹤立鸡群,中年男人眼底诧异一闪而过。 手脚不停的推陆华海到了人群前,“江总,你怎么在这!”陆华海可是久经商战的老狐狸,看出端倪,问的小心,声音也不大。 李长青并没有回答,冷漠的眼神已经道出自己此刻的不满,没有理会陆华海,径直走到竹听眠身边,“先喝粥,在看病吧!” 不少乡亲们都对李长青不陌生,知道他是阿散莫的“桑哇宝”,看到他来送饭,纷纷表示愿意等阿散莫吃完饭在看病。 “这位老先生着急,前面还有两个病人等着呢!” 陆华海也一改蛮横的态度,谦和道:“我愿意等到下午在看病。” “阿库,我们阿散莫看病有规矩,‘晨曦出诊,中日不问’,您要是愿意等,看时辰可能要到明天了!” 陆华海面上挂不住,欲言又止的瞪了一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会意赶忙客气问道:“看病排队,人之常情,我们愿意等前面两个病人看完在看!” 竹听眠不及深思,作为医生她也想尽可能帮助每一个看病的人,只是老人态度的转变,让她必须重新审视李长青的来历。 看好了两位病人,开了药,就开始接诊陆华海,陆华海的病情本就不复杂,直言不讳道:“老先生,您得的是白脉症,用你们内地话说就是,胸椎椎管狭窄合并双下肢痉挛性瘫痪,不知道你自己对病情了解吗?” 陆华海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此行入藏的目的,第一是想见识藏医的手段,第二就是圈内最近疯传禾盛集团董事长李长青迷上了藏族女人。 看着眼前面容清丽,说话宛若芙蕖地竹听眠,陆海华眉眼和顺,能让李长青甘心情愿留在藏地的女人,肯定不止美貌那么简单。 “了解,你能治好吗?” “你的病情不算严重”,竹听眠说的话让中年男子脸上表情微变,陆华海的病可是被江市最好的医院诊断后宣告只能坐轮椅的! 竹听眠对他诧异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他目前的病情如果可以持续用霍尔麦疗法,三个疗程即可痊愈。” “霍尔麦疗法?” 说起医术竹听眠如数家珍,“藏地霍尔麦疗法是你们理解的热敷型外治的方法之一,再结合我开的内服养脑补血、滋养白脉、舒筋活络、调和龙血的药,让脑神经组织细胞可以内外兼修,从而达到双向修复的治疗目的。” 陆华海听到自己可以恢复常态,目光炯炯地盯着竹听眠问:“三个疗程是多久?” “三个眠吧。” “那这三个眠我们需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微风和煦,正午将至,竹听眠落笔成文,将治疗方案写在了纸上。 “不需要,你只需要按照我给你开的药方,找任意一家有资质的藏医院进行阶段性治疗就行!” 中年男子为了确保治疗效果,强人所难道:“你只要愿意跟我们回沪市治病,我们可以支付你高额的诊金,一千万如何?若是不愿意,还能再加!” 高额的诊疗费并没有打动竹听眠的心,静若处子水眸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几人,递给中年人写好治疗方案。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佳方案,”她简洁地说道,“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凌然,“竹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华海控股在江市也算是龙头企业,实力雄厚,如果你愿意,我们总裁可以帮你在江市开一家医院!” 李长青一直观察着竹听眠的变化,心里不禁佩服竹听眠的定力,看似入世不深的她竟然可以抵御如此泼天的诱惑。 “你们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是运气太好吗?”李长青的声音不大,带着对陆华海一行人的不屑。“如果我是你,一定选择前者,不光可以治病,还可以得到治病的药方。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有些时候,‘隐形成本’才是最大的内耗。” 李长青故意将“隐形成本”四个字重点强调了一遍,华海旗下的不少生物制造都和禾盛有合作,如果他动动手,必定可以造成华海集团的腥风血雨,后果陆华海不敢想。 而且想长青刚才的点拨让陆华海茅塞顿开,一石二鸟的事情总比两败俱伤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话锋一转,语气也缓和下来:“竹小姐的提议是对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年轻人,折腾不起了,那就麻烦竹小姐了!” 等送走了陆华海,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李长青带来的粥已经凉了,三人便一起收拾了药堂,回小院做饭吃。 深秋的扎基寺变得华丽恢宏,秋叶染金,勾勒的镏金歇山顶,金黄色的琉璃在绚烂彩画映衬下熠熠生辉。 青兰卓玛欢快如脱兔走在前面,李长青和竹听眠一前一后跟在其后,感受雨季繁茂的林径变得稀疏,斑驳的阳光驱散心头的阴霾。 竹听眠抬首眺望远方,圣洁的雪山映入眼帘:“谢谢你。” “谢我什么?” 回眸,四目相交,莞尔不语。说着用汉语哼唱起一首轻柔的小调: “羊羔花盛开的草原,是我出生的地方,妈妈温暖的羊皮袄,夜夜覆盖着我的梦,喝一碗奶茶,滚烫得像妈妈的话……” 雪山的冰雪在歌声中变得渐渐融化,流淌成蜿蜒的溪流,洗涤心灵。 感受着小调中的温柔,李长青也不禁身手抚摸了一下丁真的羊背。 丁真似乎感受到李长青的“喜爱”,转身蹬鼻子上脸的在李长青身上蹭了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你呢!” 李长青又摸了摸丁真,“她似乎和其他羊长得不一样。” “他和你一样,是被我从山里救回来的哦!”竹听眠认真地看着李长青,“或许因为这样她才格外喜欢你哦!”说着,眉眼浅笑友善地歪着头看了一眼李长青,就像是随风摇曳的格桑花,纯净灿烂。 “‘丁真’这个名字的意思是?” “‘丁真’啊,在藏语里是‘珍珠’的意思。洁白珍贵,是玛拉布孜送来的礼物。” 竹听眠说着又摸了摸丁真的背,丁真感受到了主人的宠爱,抖了抖满身雪白,柔软的羊毛如雪海荡漾温柔的波澜。 李长青内心的防线也在竹听眠温柔的眼波中一点点瓦解,忍不住身手摸了摸丁真的羊毛。 “这是江先生第一次主动摸丁真哦!”竹听眠打趣道。 丁真似乎也感受到了李长青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欢乐的又在原地转了个圈。 两人在药草园逛了一圈,李长青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着她往回走了。 回了院子。 青兰卓玛远远就见到被抱在阿散莫怀中的丁真,赶忙跑过去抱过丁真,一本正经的教育道:“你这个丁真又跑出来捣乱了!阿散莫受伤了,你这样会弄疼她的!” 竹听眠笑道:“她很听话的。” 李长青也忍不住帮腔:“她没有捣乱,卓玛放心吧!” 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维护丁真,兰青卓玛微微一愣,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多日的相处,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从远方城市来的阿佳,虽然他对干活显得笨手笨脚,可他却一直用心帮助着阿散莫,这些她虽然年纪小,可心却能真切的感受到。 高举着丁真,青兰卓玛轻呼道:“丁真似乎做了好事,让阿散莫和江阿佳变成了一家人!” 竹听眠和李长青都听明白了青兰卓玛话中的意思,赶忙解释道:“江先生是远方的客人,在他的城市自然有他的家人等他回去!” 在藏地,李长青这样年纪的男子都应该已经成家了,所以竹听眠虽然没有问过李长青的家事,却一直认为他是有家室的,即使没有结婚,他这么优秀的男子也应该是有女朋友的。 “我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李长青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私生活的话,此刻却异常害怕被她误会。 日眠交替,转眼又过了三日。 在李长青等人的照顾下,竹听眠脚部的伤势已大致痊愈,脚踝扭伤的红肿渐渐消退,可以下地自己走路了。 李长青时常会陪她出去漫步。 丁真偶尔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小院与寺庙的小路林间欢快地奔跑,变得愈发黏人,总是“咩咩咩”地叫个不停,时时刻刻都紧跟着他们。 等到脚上伤势好了大半,竹听眠又按耐不住上山采药的心思。 这日一早,她就开始整理山上所需的工具和药篓,李长青见状,问道:“你伤势才好,山上会不会有危险?” “上次是意外,这次我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远,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竹听眠边解释边忙活着手里的活。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和你一起去呢?我们可是说好的,我要报答你,为你当牛做马。” 竹听眠看了一眼在旁洗草药的李长青,刚摘的草药根部都是新泥,为了不影响药效,需要手工清理草药的根须,李长青这几日一直不厌其烦的帮她做着这项工作,认真执着的态度,让她对他越发肯定。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整个木卓巴尔山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新收的徒弟,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乡亲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竹听眠被他说的失笑,点头道:“那好吧!” 高原山野树木稀少,陡峭的岩壁直耸入云,偶尔能见到有山鹰翱翔期间,不经意就钻进浓云中,消失不见。清晨的阳光从缭绕的云雾间照耀着山野,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稀少。脚下的小路被肆意杂草淹没,留下山风簌簌的声响,给空旷寂寥的山野增添了几分生机。行走在其中,呼吸着清新稀薄的空气,仿佛灵魂都被洗涤干净了一般。 竹听眠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时不时用手中的登山杖翻开草丛、石头查看一番,没有要找的草药,才继续前行。 “你这次山上是要摘什么药?” “蔓金苔,它只生长在潮湿的草丛或者石头缝里,这种药材极其珍稀,生长环境极为苛刻。但这药材可浑身是宝,对治疗鼻炎有奇特的效果……高原低温,受冷空气刺激得鼻炎的乡亲不少,我需要他治疗他们的鼻炎。” “鼻炎基本算是一种慢性绝症,很难彻底根治,我也见到过不少治疗鼻炎的药物,可是都不是很有效?” 具李长青所至,鼻炎是一种很难根治的慢性病,他们集团旗下的药物研发中心,也和外国的生物研究团队合作过,针对鼻炎的治疗做过临床研发,研发出的益生元,可以通过调节人体免疫力,改善鼻炎症状,可是根治效果不明显,且周期比较长。 “蔓金苔不一样,它可以帮助他们痊愈,并且再也不会复发!不过它的生长期极其短,只在雨季生长,我脚伤已经耽误了几天,再过几日雨季过去,气温越来越低,再找蔓金苔就更困难了。”竹听眠说起药材的时候话也变得比平时多,如数家珍般。 李长青默默将这味药材记在心中。 山路漫漫,绕过崎岖的砾石区,又穿过茂密的灌木丛,草甸的寒露凝结成冰,竹听眠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紧锁略显倦怠感,可蔓金苔始终没有出现。 李长青有些担心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拉着她坐下来,“你脚伤刚好,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勉强。” “没事,我还能坚持。” 和自己的脚伤相比,成百上千的乡亲等待着她带回药材,度过难熬的冬天。 李长青皱眉,“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的脚伤留下后遗症,那就更麻烦了。”说着,看了一眼远方斜落的夕阳,殷红的日光染红了洁白的雪山,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再像上次一样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一趟上山,虽然没有找到珍贵的蔓金苔,可也收获颇丰。 半夏、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 竹听眠整理了一下药篓,其中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可也需要及时处理,阴干,要不然很容易腐烂坏掉。 想到这,她同意了李长青的提议,和他一起朝扎基寺的方向赶去。 虽然没有道明,可竹听眠却看得出来,陆海华与李长青早就认识了,而且老者很忌惮李长青,他到底是谁?他的身份或许比自己想的更要雄厚。 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深究,毕竟每个人都又自己的秘密。 她的笑容渐深,“就…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 说完,她便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率先进了小院里,青兰卓玛已经放出了丁真,丁真听到竹听眠进院子的声音,‘噔噔噔’地冲到了她的脚边。竹听眠愉快的抱起丁真,宠溺道:“感觉又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就抱不动了!” 说完,就朝厨房走去。 不愉快的人和不愉快的事就像是天边的浮云,清风起,片刻便烟消云散。 看着竹听眠的背影,鹅黄色的藏袍下,她如同出水芙渠纤细灿烂,李长青有片刻失神,自己想方设法想要带走的药方,对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想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海华的电话:“陆总,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如果我的行踪和你治病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 “江总,放心,毕竟今天你又点拨了我一次,我老陆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开发治疗“白脉症”的方案,我很期待你的加入呢!” “没问题。” “江阿佳,你在那里愣什么?要偷懒吗!” 电话里传出青兰卓玛稚嫩的声音,陆海华识趣地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挂了电话,李长青马不停蹄的朝厨房走去。 陆海华失神的望着手中的手机,在江市的叱咤风云的李长青竟然被一个抓药的小丫头呼来喝去!这个叫阿散莫的藏族女人看来必定不一般。只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自己没有能力和大佬抗衡,分一杯羹安享晚年倒也心满意足! 声望、女人、利益,都是年轻人征服的高山,而他目前只想恢复健康。 十眠入秋,藏地层林尽染,重峦叠嶂斑斓跌宕,晚霞斜照如梦似幻。 太阳刚落山竹听眠就督促李长青早点回扎基寺休息。 李长青不明所以地问:“怎么这么就要休息呢?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们参加一场天葬,你也可以一起去。”竹听眠边记录唐卡上的药方,边说道。 李长青对天葬一直有所耳闻,是藏地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葬礼。传说经过天葬台活佛灌顶的人,死后灵魂可以出窍,进入三善趣境界,而不会下地狱。因而,许多人不远千里送死者来此天葬。 “去啊!”李长青一口答应。“你去我肯定去的!” 夜色未消,扎基寺的佛灯如星辰点亮木卓巴尔山茫茫寒夜。 “咚咚,咚咚咚……” 李长青拿起床头的手表,表针指向“3:25”,手表盘面上完美无瑕的彩色掐丝珐琅,交织映射出斑驳美丽之海洋蓝、金色、绿色及青绿色。一如窗外斑斓的廊坊画柱。 “江阿佳,你起来了吗?”门口响起青兰卓玛清亮的声音。 “起来了!” “阿散莫说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天葬,让我给你送了件衣服来!” 话音落定,李长青已经打开了房门。 李长青发现今天的青兰卓玛和往日穿着有所不同,平日里常锤在胸前的麻花辫,被完成发髻盘在头上,平日色彩艳丽的藏袍换成了一间红色黑边的藏袄,下半身则是黑色长裤。 “江阿佳,阿散莫让你把这身衣服换上。”青兰卓玛说着递给李长青棕黑色藏袍。 藏袍样式简单朴实,胸前的衣服边用红白线秀着精致的莲花纹,李长青接过藏袍,沉甸甸的藏袍宛如深沉的大地,质朴而庄重。 等李长青洗漱好,换好衣服,竹听眠带着青兰卓玛来叫他一起前往天葬台。 李长青见竹听眠今天也专门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藏袍,黑着的暗边整齐的收在腰间,如墨青丝,用一根红蓝白相间的绳带变成麻花辫完成发髻固定在颅顶,一丝不苟,衬的她整个人沉稳而干练。 木卓巴尔山的天葬台位于扎基寺西北1公里的陡坡上,天葬台与扎基寺的大殿顶平行相望,高耸入云,被当地人誉“为永生之台”。通往天葬台的山路之分难走,一路崎岖荆棘错综如鬼魅,怪石嶙峋张牙舞爪阻拦上山的路。 三人随着切波仁一路前行,不时有人加入到熙熙攘攘的队伍中,每个人都垂首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阿散莫,今天来寺庙的香客,送了我们好多东西呢。还有姆拉给我们送了肉干,听说他们家在镇上专门做肉铺店的,味道可好吃了,我们尝尝吧……” 竹听眠自小随师傅生活在寺庙里,深得“药王神”真传,她医术了得,且收费不高, 没多久美名就传遍了整个木卓巴尔山区。有不少村民和游牧至此的牧民慕名而来。藏地物资匮乏,尤其是牧民经济都不是很宽裕,出于感激就送些自家养殖的东西。 面对那些善良淳朴的藏民,那一片心意,竹听眠就只能作罢,不过太昂贵的礼物,她还是不会收的…… 青兰卓玛清点着今天收到的吃食,一边絮叨,同时还不忘给竹听眠送一块。 竹听眠坐在屋檐下,静默的听着,时不时的回上两句。 天光初露,山雨来势汹汹如泣如诉,进了67眠,藏地就进入雨季的高峰时期,阴雨连绵说下就下,不过再大的雨到了晌午就会停止,正午又是艳阳高照,风轻云淡的好天气。 骤雨,敲打着窗棂,“吧哒……吧哒……” 竹听眠起身洗漱,见屋外雨势不减反增,便冒雨出门将刚痊愈的小羊抱紧了草房。 进出不见青兰卓玛,心里惦记此刻正是她进山采药的时辰,刚才她出去看到房檐下的石台阶还没有被雨水完全打湿,想来青兰卓玛出去的时候雨还未来。 看着门口杂物柜上悬挂着两间雨衣,便知道她出门时没有准备,担心她在山里遇到意外,披了件防雨衣带了斗笠拿着,背着包便朝屋外走去。 7眠是采灵芝和松茸的好时节,这几日,她常听青兰卓玛提及南坡河谷的灵芝。想来必定是趁着清晨灵芝最是鲜嫩采灵芝去了。 雨帘簌簌,洗刷着扎基寺肃穆的寺塔宝相,明艳靓丽的阑额藻头在氤氲中翘首日出。泥土的芳香让竹听眠心旷神怡。她绕过扎基寺的竹林,一路朝南坡河谷而去。 连日阴雨,陡峭的山路越发泥泞,一路下坡,竹听眠走的小心翼翼。 南坡是木卓巴尔山山脉植物生长最茂密的低山热带雨林地区,虽然是河谷地,却也有近3000多米,偶有几丛嶙峋怪石裸露,上面已经密布着厚厚的苔藓。 进了河谷,竹听眠沿着平日带青兰卓玛走过的采药地点一路寻找,“卓玛!卓玛——” 山路迂回,雨势渐小。竹听眠清零的声音在山谷间徘徊,前面有一处山坳是她们采药时经常避雨的地方,竹听眠径直朝里走去。 不及竹听眠走近,青兰卓玛的声音已经从山坳间传出:“阿散莫、阿散莫!我在这里……”青兰卓玛急切地朝竹听眠招手示意,两条乌黑整齐的麻花辫在胸前摆动。 待竹听眠走进了,她宝贝似的把盖着藏袍的药蒌,递在竹听眠面前,洋洋笑道:“看我可找到宝贝了!” 竹听眠并没有理会她口中的宝贝,此刻卓玛只穿了一间单裙袍,轻抚了她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宝贝在这里,以后出门采药,一定要注意天气。这里山路复杂,就算经常来可到了雨季还是很危险的!” 青兰卓玛的母亲意外去世后,青兰卓玛因为年纪小,也得了重病,卓玛的父亲听人说竹听眠医术高明,是活药王转世,玛拉布孜的使者,就带着青兰卓玛来看病。 藏族牧民家的女孩自小放牧,游荡在高原的草甸之中,羊圈和家人是他们的全部,鲜少有自己的生火,卓玛家经济条件不好,卓玛的父亲担心青兰卓玛病重治不好,就请竹听眠收了青兰卓玛当女徒,希望可以抵药费。 竹听眠见青兰卓玛年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就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青兰卓玛,病治好了她的病,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一股暖流涌上青兰卓玛的胸口,小脸憋的通红,自从她姆妈去世后,就没有人这么竹心她了。瘪了瘪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还看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上,你生病了还不是要我来治?”说着取下盖药蒌的衣服披在了卓玛身上。 此刻晨雨停歇,二人出了山坳便顺着来路朝扎基寺走去。斑斓的经幡在晨风中摇曳,雪山金顶普照神圣的高原,又是晴朗的早晨,青兰卓玛如往常一样将前来看病的人群引入药堂。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心怀对玛拉布孜的虔诚和敬畏。期待加速时间的流逝,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竹听眠惯例起身朝神龛上上了三炷香。 李长青站在走廊下,一直观察着忙碌的竹听眠,嘴角勾勒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江阿佳!阿散莫,是江阿佳!”青兰卓玛送走最后一个送礼物的客人,发现了李长青,意外的叫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竹听眠走至门前,打量了一眼李长青。 几日未见,李长青已经恢复健康,剪裁合体的羊毛呢外套勾勒出他颀长完毕的身材,让他显得成熟稳重又不是干练。 他故作玄虚,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猜猜是什么。” “你母亲的病好了吗?” 竹听眠仰头看着他,额间的碎发似乎被重新修剪过,整齐而干练的修饰着他光洁的额头,一双如星辰的黑眸,闪闪发光,如银河落在了竹听眠的脸上。 “你对你的药很自信。” 竹听眠含笑将李长青引入药堂。 青兰卓玛以为二人有事要谈,收拾了竹听眠看病的工具及就去药房整理早晨抓药留下的药物。 “不是自信,是你的孝心感动了玛拉布孜。保佑了你的母亲。” “果然,那次让我摘药是假,试探我才是真的。” 李长青突然俯身,贴近竹听眠,四目相接,竹听眠不自然的朝后退了小半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凌烈气息,竹听眠心如小鹿扑通扑通,跳乱了节奏。 “我……”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有些歉意。 “你欺骗了我。”李长青乘胜追击。 竹听眠没有直面应答,“我必须了解你的底线。” “所以,你骗我试探我,阿散莫是尼拉的使者,不能骗人,现在你骗了我,是不是应该弥补我?”李长青故意追问道。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让我弥补你吗?你的母亲已经痊愈,此刻你应该陪在她身边!”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报答你,我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救我家人,又不愿意接受我的金钱。按古话来说那我该以身相许,可我想你也不会接受。所以我打算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听见这话,竹听眠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眉眼如眠,星眠响应。 “当牛做马的话,你能做什么吗?”竹听眠忽然响起那日青兰卓玛的话,笑道:“青兰卓玛都说你还不如山下的多吉健壮。” 李长青撩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肌肉,说道:“帮你做些粗重活还是可以的!” “院里的田地种了些瓜果需要每日有人照顾,还有羊圈里的羊羔,时不时要加些牧草。” 听竹听眠提及羊羔,丁真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就浮现在眼前,英挺的鼻梁微微一簇,“照顾瓜果可能更适合我。” 说着,李长青拿出了专门为竹听眠准备好的礼物,“为了表达你谢意,除了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以外,我还给你带了一套最新的户外装备,希望可以帮助你在野外采摘。” 就在这时,青兰卓玛做好了早饭让二人去吃饭,“阿散莫,早晨到现在忙的不可开脚,还没顾得上吃饭,江阿佳不要再纠缠她了,和我们一起吃点饭去吧。”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一转,瞟了一眼门前的不速之客“前几天达娃阿吉送送了青稞酒天气冷了,让你保暖驱寒呢!” “达娃是?”竹听眠为香炉补了一碰香末。 “就是上次拿着氆氇来求药的男人的阿吉。” 竹听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的病好了吗?” “看样子还不错。不过她酿的青稞酒真的很香!” 竹听眠浅笑接过李长青的礼物,“作为回礼,我邀请你尝一下我们藏地的青稞酒。” 山路狭窄只容得下一人,二人一前一后,走的平稳。行至不远,竹听眠忽然看到前面凸起的岩石上依靠着一个东西。 “前面有东西。” “阿散莫,你发现什么了?”青兰卓玛疑惑问道。 不等回答,竹听眠已经走上前去。想到家里的小羊。青兰卓玛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阿散莫,我们的羊圈已经放不下那么多羊羔子了!” 竹听眠走到岩石前,才看清依靠在岩石上的“东西”竟是一个人,虽然穿着防风衣,可大雨还是淋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几缕湿法狼狈的垂在额前。额角处,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染红了他脸侧的岩石。 “他受伤了。”竹听眠一眼便看出他应该是不适应高原气候,又遇到雨天导致头碰在了石头上昏迷不醒。 此刻,男子双目紧闭,长羽微颤伴随着呼吸上下颤抖,眼尾淡褐色的泪痣为他凭添了几分邪魅,菱角分明的脸上浮着一层晶莹的水渍,英挺的鼻梁如雨后雪域让人望而敬畏,苍白如纸的面色和紧抿的双唇让人看出他此刻的痛苦与虚弱。 青兰卓玛第一次见这么俊逸的男子,“这个阿佳的皮肤竟然比阿散莫还要细腻!”稚嫩的声音中难掩惊讶! “阿散莫,我们山里哪里会有皮肤这样好的男人?” 别看他问得顺口,其实头都僵住了不敢动,完全没瞧见竹听眠是什么表情。 但他听见竹听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开车吧自信哥。”她说。 “哦。” 李长青把竹听眠先送回民宿,同往常一样拐进车道,一眼看见路边停着辆黑色的轿车。 这款车型给李长青带来的记忆并不美好,他转头去看副驾的人。 竹听眠也瞧见了,而且已经认出车牌,动作也不再是随意地撑在车窗上。 两人沉默着下了车,走进记月巷。 竹辞忧果然站在民宿门口,他原本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朝她喊:“眠眠。” 第30章 莽莽小绿茶尾巴翘上了天。 30 “我记得同你说过以后别再来。”竹听眠目光锁到他的行李箱上,也随之恼火起来。 发火或是愤怒大部分时候都是可以找到明确原因的事情。 譬如这个人从不在意自己听到什么。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竹辞忧问。 问完,他又看向李长青,感谢道:“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先前才见到车子的时候李长青倒也没少想,毕竟这个竹某上次动用那么大的阵仗,李长青就担心这会拐进来看到一堆人乌泱泱地又堵在民宿门口。 如果真是那样,不管是吵还是打都会很麻烦。 他略微知道些竹听眠和这个养兄的关系,所以对这个人没有什么良好的预设,所以也不意外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李长青的解释半真半假,他隐藏了母亲登山的真实意图,和他目前财团要做的生物药品研究的真相,随后,又补充了一些身体细节,年龄、病史一类的信息。 日出破晓,瑞霭挤破重峦,将窗前照亮,竹听眠神色凝重,问道:“既然她有脑部疾病,登山这种极限运动你们怎么还能让她去做?” “我的母亲是个倔强的人,对于她的意外,我也很痛苦……” 见着李长青情真意切,竹听眠长叹了一口气,不忍责备。 “她的病情很严重,治疗周期会很漫长,不过也不是无药可医。从她的发病时间来看,你们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一般治疗的药效肯定是会减弱的。而且头颅是人灵巧之所在,你们贸然开颅,对于有生命的人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既然能指点他凌晨时分出现在这里,他相信她肯定有办法。 “你能识破我话里的意思,在准确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说明你是尼拉保佑的有缘人,只是治疗你母亲的药材珍稀,费用昂贵,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受这一切,而且还要配合国际尖端医疗科技进行手术配合,改造病灶。” 李长青敛眸,日眠相交金光笼罩着远处的雪山,当年母亲发生意外导致脑补损伤,引起重度脑疝,母亲所领导的顶尖脑壳专家对母亲下了死亡判决。由母亲主导的脑部药物研发被临时搁浅,直到他接手集团,该项目又被重启。 这几年他一直绞尽脑汁寻找各种针对该疾病治疗的技术研发,可都进展缓慢,直到听喜欢藏密文化的友人提及闻阿散莫得传言。 回眸看着年纪尚轻,神色淡然的竹听眠,她真的有办法起死回生? “如果都按照你说的来做,手术成功的机会有多少?”苍茫的雪山之巅,李长青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冰雪将他禁锢,寒风凛冽刺骨吞噬着他的意识,忽然,他脚下的冰雪开始坍塌,顷刻他就被狂风卷入万丈深渊…… “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眼前的冰雪融化,为他送来一缕和煦的温暖气息。 “你怎么了?快醒醒,是梦魇了吗?” 李长青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香雾氤氲,一张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她莹白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娇红,如灼灼桃夭,又似青荷出水,弯眉如眠挂在明亮清澈的水眸上,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童年里的那个她,可下意识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她当时是和父母来藏地游玩的,转眼十几年她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你醒了,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少女语气淡若芙蕖,却如清风吹醒了李长青心头的迷雾。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李长青声音低沉中略带嘶哑。 听男子发问,不等竹听眠说话,撩拨香火的青兰卓玛跑了过来,“阿佳,是我们阿散莫救了你哩!” 李长青目光落在少女淡然的脸上,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化开一圈光晕,温柔而又宁静,让人舒适而安心。 “我是竹听眠,他们都叫我阿散莫,你晕倒了我们把你带回了这里。”竹听眠简单的解释道。 青兰卓玛随即附和道:“阿佳,你一个人晕倒在河谷,到了晚上就算不病死,也会被山里的野兽拖走当食物!” 屋里弥漫的藏香让李长青清醒不少,他记得自己缺氧晕了一下,脚下被石头绊了摔下山坡。 藏地高原恶劣的自然气候和出入猛兽的危险。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亏眼前的少女,“谢谢你救了我。” 定睛感激的看着眼前穿着藏袍清雅淡然的少女,似乎不是藏地人,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她说她只是跟家里人一起,到藏区来旅游的。只听她贝齿轻启问: “你怎么会在那里?” 李长青额上伤口抽着疼了一下,“我是来找人的。”为首的藏民迫不及待的跟着青兰卓玛进了屋。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黝黑的脸上憋出两朵红云,“请您救救我的阿吉吧!她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恶心干呕不思茶饭。求您救救她!” 蹩脚的汉语说的磕磕巴巴,随机从怀里取出一间女人的贴身背心恭敬的双手呈给了青兰卓玛。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竹听眠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竹听眠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 竹听眠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玛拉布孜保佑,阿散莫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轻……”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竹听眠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竹听眠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竹听眠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神医,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是旅游旺季,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清……” “钱再多是赚不完的……”竹听眠并没有在说什么,沾墨落笔写了个药方,“药能治病,却医不了心,她的劳累症还需要你多劝劝她。” “我能为阿吉做些什么呢?” 青兰卓玛附和道:“如果你愿意带她出去看看入秋辽阔的山野和热闹繁华的集市,让她暂时忘记店里的生意,兴许她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屋外排队的人有的是初次求医,看到竹听眠如此出神入化的诊断出男子口中阿吉的病情,连连称奇。 斜日东升,旭旭阳光落满小院,竹听眠熟练的为男子治好药丸让青兰卓玛递到男子手里,嘱咐道:“我已经为你配好药剂,你回去以后做丸剂,每日温水口服吃三次,早中晚各一颗。如果家里有安神的藏木香,晚上睡前点一根屋子里点上,会有助缓解她的压力。” 男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包,刚才那个挤进人群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新款阿玛尼墨镜遮住了他的样子,却难掩他嘴角的谄媚:“阿散莫果然医术高明!” 竹听眠并不理会男子,淡然地整理着药箱,“你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吧。” 男子面色微怔,随机笑道:“竹小姐,我家老板想要邀请您共同研发一款新型藏药,这次专程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竹于藏药唐卡的曼唐。 这幅曼唐是她老板从拍卖行花了八千万高价拍下的,内容完整,世间少有,极具收藏价值。 竹听眠眉心微动,眼波轻移落在了男子手中的曼唐上,她一眼就看出这幅曼唐的珍贵。 “东西可以留下,可事情我不会答应的。” 男子没想到竹听眠如此不识好歹,碍于老大交代的任务,强压当众被拒绝的怒火,恬笑:“竹小姐可知道这幅曼唐的价值吗?”说着不可一世的环顾四周的院舍,不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老板合作,别说这幅曼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又岂会珍贵,看你拔山涉户,行路艰难,你若愿意把这幅曼唐留下,我愿意出钱购买。你也好交差!” “这幅曼唐可是我们老板花天价拍下的,就凭竹小姐现在的经济实力,恐怕有点不自量力。”男子说着得意的扬了扬眉。 竹听眠不为所动,只对青兰卓玛道:“太坚硬皮鞋底会磨损我们的地面,损失的话,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承担不起,送客吧。” 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口出狂言,正欲反驳却发现屋门前的台阶上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四周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碑正中用汉藏双语雕刻着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这么一间破院子竟然是国家保护文物?这才注意到,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是白玉砌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淡然若素地整理着药箱,根本没有和自己纠缠的意思,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这个藏地阿散莫并非外表那么简单。 这时,排在后面看病的人,听男子与竹听眠对话不像看病,像是寻事,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帮助竹听眠解围。 男子早就耳闻藏民素来游牧为生,性情彪悍,想自己如今寡不敌众,便知难而退。 “南坡河谷那里可没有村落,你是迷路了吗?”青兰卓玛抢问。 “导航进了山就失灵了,我在转山的位置和导游走散了。我现在在哪?” “扎基寺,你叫什么?是来找什么人的?朋友吗?你的朋友离这远吗?” “江……长青。”李长青迟疑了一下,他记得发来的位置正是扎基寺,难耐喜色,“不,不是朋友,但是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的伙伴告诉我她就在扎基寺,是母神的使者,活药王,你认识她吗?” 竹听眠低喃重复“李长青。”会是他吗? 转念,想到了前日的男子,娥眉微颦,却也不想欺骗他,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长青的印象里藏地人都长的黝黑健硕,就算是女人都比内地女人强壮不少,可眼前的少女皮肤莹白,身材纤细显然与这里当地人格格不入,不禁有些意外,据他所致他要找的藏医是本地人。 “你?你是本地人?”, “是。” 竹听眠回答得很果断。 不知为何,李长青略感失落,她果然不是她。 给李长青安排的僧堂是扎基寺专门用来接待宾客的房间内外两层,内间是卧室和卫生间,外间是客厅和佛堂,内外装饰极富藏地文化。 竹听眠朝佛堂走去,点了佛香拜了拜。心中想起前日的男子,樱唇紧抿只觉得他的来意也并不简单。 “你的贴身衣物还有行囊切波仁让人收起来了,你放心。”她虽然身居高原,却也认得出他的衣服都是名牌,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块百达翡丽2523世界时“欧亚大陆盘面”,更是价值千万。 “好。谢谢。” “你的病用过药已经没有大碍了,烧也退了,休息两日就可以离开了。”竹听眠不想被打扰。 青兰卓玛清脆地补充道:“阿佳,你要感谢我们阿散莫,若是别人,你恐怕还要在病个几日才能好!遇上阿散莫是玛拉布孜保佑你了!”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叩响石阶,为了照顾这个远方的陌生人,竹听眠留下青兰卓玛在客房演习草药的辨识。 桌案上摆了三个精致的鎏金琉璃青铜耳杯,每一个杯中都放了三味不同药性的药材。 今日的课题是“生”,青兰卓玛需要把这三组药材中相生的药材挑出来放在一起。 “这是女贞子、旱莲草,可以滋阴;这是露蜂房、天龙、地龙定惊通络对吗阿散莫?” 青兰卓玛摇晃着小脑袋,眼珠子在三个耳杯上转了一圈,问道。 “确定的挑出来放在一起,不确定的记录在纸上,认药是基本,配药、制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哦。” 青兰卓玛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边分开始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竹听眠则坐在矮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本医书。 晨光熹微,香尘扑扑。 李长青用过药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观察着房梁上用五彩油墨绘满飞天、神兽,柱、门金银勾勒雕刻着佛像、梵字经咒、飞狮、孔雀、法轮、番莲、宝相花、卷草刀法古朴精练,堪称佳作。 床对面的墙上绘着一副千佛壁画,转过珠帘即到客厅,客厅正墙绘了释迦摩尼,四周墙壁栩栩如生画了金刚护法壁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藏族妇女的声音:“阿散莫在里面吗?切波仁保佑,远方的客人怎么样了?这几天一直下雨,扎基寺的食物简单,我家旧拉让我来给阿散莫送些食物。” 青兰卓玛一听有吃的,嘴巴咧的笑开了花,丢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前:“您来的太及时了!外面的雨还下着,您快进来吧!” 青兰卓玛认得这个大妈,她是前几日帮忙送人的老乡中的一个人的妻子扎拉。 “六成。”竹听眠没有看到病人的实际情况,但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有八成把握,至于剩下的二成,在于手术实施者的技术和对病情变化的把握。 这句话一出,李长青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充满了震撼,那可是脑疝! 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可在竹听眠这里却有六成胜算。她的藏药真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这样药,要是能临床证明治疗效果,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获救?!背后的价值不可言喻! 李长青内心翻江倒海,可面色却如常不见半分波澜。“死亡和希望,我肯定选择希望。”利用治疗疾病拉近他与阿散莫的竹系其实只是他的目的之一,他还想通过这次医患合作,考察一下这个阿散莫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奇。 “既然如此,我也直言不讳,看到对面那座雪山了吗?他叫加拉白垒,你母亲的病我需要用木卓巴尔山和加拉白垒特产的“八金”、“八矿”作为药引,再搭配珍珠、玛瑙、红花、九眼天珠、雪莲等七十味药合制成玉髓丹,才可以起到疗效。” 竹听眠所提及的药材每一个都价值连城,市面上买到的人工培育的都比一般药品贵了百倍,珍品更是千金难求。更别提她口中的“八金”、“八矿”,李长青闻所未闻。 “钱你不用担心,至于药和治疗方法,我希望你和我一样真诚相救。” “我不远行,所以此次你母亲的病,我只能通过远程的方式,指导你找的医师操作。” “这个没有问题。”李长青迟疑了一下,一口答应。 远处与木卓巴尔山隔江相守的加拉白垒尖利如冰刃直破天际,在茫茫云海中若隐若现。 “这个是自然,不过这里有一味药需要你亲自为你母亲采摘,用你的孝心感动守护雪山的女神,摘下的灵草才会有神效。” “需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去把这个灵草亲自摘到,拿回来交给我。” “好。” 加拉白垒不像木卓巴尔山阴雨有别,加拉白垒的雨季阴雨连绵,即便数里之外晴朗无云,山脚下也依旧会雨雾朦胧。层层叠叠簇拥着高耸的勇士,如同神兵天降从天而来。 行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朦胧雨雾中加拉白垒陡峭坚韧的岩石上覆盖了一层薄霜,那霜花如银屑般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神秘而冷峻。 生机盎然的草丛此刻也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脑袋,仿佛是被这阴雨和寒气抽走了所有的活力,它们无奈地等待着寒冬的到来,每一片草叶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按照竹听眠的指引,李长青很快找到了山脚下那条蜿蜒的溪流。流转曲折如同环绕雪山的玉带,粼粼波光,洗涤人心。 沿着溪流行进一路向上。山路崎岖无比,越往上走,冰霜就越发厚重。李长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登山杖,逆流而上。边走边对照着手机上保存好的灵草照片,仔细寻找着竹听眠让他寻找的雪蒿草。 然而,一路走至溪水源头,一道陡峭的岩壁挡在了李长青的面前,一道碧帘从天而降,汇集脚下源远流长。 李长青加入过登山攀岩俱乐部,也跟随领队征服过不少室内外的攀岩地点,所以这个岩壁对于他而言,也算是轻而易举。 他熟练的收起登山杖,从腰袋里取出登山镐,带好攀岩手套,又确定固定带,才沿着岩壁侧面的山坡朝山腰爬去。 就在这次,风云巨变,狂风呼啸席卷而来,冰冷的雨滴如石子般狠狠砸下。李长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作为危险运动,攀岩者具备了极强的应变能力,但是他们的攀岩活动都是在准备完善和保护措施齐全的基础上进行的。 这种陌生线路的野爬对于他而言,挑战与危险并存。湿滑的岩壁让他是不是的手上打滑,身体如同折纸,在逐渐猛烈的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被吹得东倒西歪。 沙尘卷着枯草模糊了他的视线,忽然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如枯叶般翻滚着向下坠落,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额上的脑袋一阵剧痛。 就在李长青即将坠入黑暗与绝望的谷底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触及掌心,传到了他悬空的心脏。他紧紧抓住从天而来的救命稻草,心脏随风摇摆,狂跳不已,大脑一片空白,感受着身体向上被人拉住的力量。 “脚踩着那边的树枝,和我一起使劲往上登!”竹听眠紧咬牙竹道。他不敢奢望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希望自己的番茄炒鸡蛋可以打动竹听眠的味蕾。 然而,事与愿违,当李长青满怀期待地将切好的西红柿和打散的鸡蛋倒入滚热的油锅中时,本应是金黄诱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在他不熟悉的灶火掌控下,逐渐演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火势过猛,油温过高,鸡蛋迅速凝结却又迅速焦糊,而鲜红的西红柿也在高温下失去了原有的鲜亮色泽,变得黯淡无光。金黄色的鸡蛋也伴随着炙烤加温变成了一团黑煤炭。 厨房一时之间浓烟四溢,守在屋外的兰青卓玛大声呼喊:“阿散莫!厨房里这么大的烟会不会着火?!阿散莫……” 坐在院里石凳上捡草药的竹听眠道不着急,失笑道:“别担心,如果着火了,江先生肯定已经跑出来了!” 说罢,示意青兰卓玛扶着自己走进厨房,此时,油烟落下,灶台上的浓烟已经淡了许多。 青兰卓玛好奇的瞅了瞅,锅里的‘食物’,只见蹙鼻道:“江阿佳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李长青哪里经受过如此失败,一时哑然无语。 竹听眠轻声安慰道:“江先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比任何美味都更加珍贵。” 兰青卓玛则在一旁打趣道:“看来我们的江大厨还需要多加练习呢!不过没竹系,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幸好此时,达珍为三人送来了早饭,看到厨房一片狼藉,达珍不禁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三人相视,不约而同的笑了,达珍的视线落在了灰头土脸的李长青身上,恍然大悟道:“我早说过江先生一看就不会照顾人的!” 李长青不甘心地说:“失败是成功的母亲,我会继续努力的!” 吃过早饭,达珍帮忙收拾清洗了厨房,青兰卓玛乖巧的为竹听眠端来了熬好的汤药。 李长青好奇地问道:“你喝的是什么药?味道闻起来和昨天的不太一样。” 竹听眠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是补气血的药包对身体很有好处。不苦我在里面加了些红枣综合了药味。” 看李长青一脸好奇的样子竹听眠也没有藏私。她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一些。李长青见状赶忙凑了过去。 竹听眠将药包的后面翻过来上面贴着“补血益气汤”的字样。她指着上面的药材一一向他介绍道:“这个对身体很有好处。以后你下山也可以让人熬一熬。方子我改过,里面放了一些红参,最好用五年以上的。这个东西很滋补……” 她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李长青。看着她那认真的侧脸李长青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是否做得太过分欺骗了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人…… 竹听眠那认真讲解药理的模样让李长青有片刻的恍惚。有些后悔,自己这样欺骗别人真心,是否是正确的事情…… 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又瞬间将念头压了下去。 这些方子都是济世良方,如果加以利用,一定可以就知更多人!这也不算违背她的心意! 李长青想着,他很快又问道:“我还想知道你上次感冒吃的那个是什么,好像挺有用的,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啊,也挺简单的……” 竹听眠没有设防,讲得很认真。 时间很快过去。 此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竹听眠突然止住了话头,她看向院子里面。 冲李长青说:“你要是有空的话,能帮我将药材整理一下吗?” “好!” 李长青听得入神,见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愣了一下,却又很快应了下来。 之后,便在竹听眠的指导下,开始整理。 李长青按照她的指示,搬着架子,将药材一个个分了出来。 屋檐之下。 竹听眠看着他裤脚上的泥泞,却又做得很认真,不厌其烦的反复做着不擅长的事情,她不由得神微动,看着李长青有些出神。 入秋,雪山开始又积雪,皑皑白雪从山顶蔓延,一点点染白屹立远方的高山,木卓巴尔山的夜晚偶尔也会飘几朵雪花,在寺院廊灯的映衬下,如萤如蝶翩然飞舞。 晌午,日光斜照,院中兰芷依依,格桑花迎寒绽放。 “阿散莫,有你的包裹!”邮递员丹增平措地声音在院外响起。 青兰卓玛好奇的跑出去,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身体的浮动上下摆动,“旦增平措你可是我们这的稀客!有什么好东西送来吗?” “啊哈哈,看你说的,我有那么多的包裹要送,翻山越岭实在是没有时间啊!我不是也会在珠巴泽西的节日和萨嘎达瓦节来扎基寺看你呀!” 丹增平措说这话,从驮货的马背上取下来一个半米多的纸箱,然后帮忙送进了课堂。 青兰卓玛绕着纸箱环顾一圈,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个贵重东西吧!?还是空运专送加急的包裹里!” 藏地因为地处偏远地区,快递业并不发达,送往这里的包裹多数是汽车或者火车送到当地市,再由市快递公司发往各个地区,由于地势和路程距离问题,往往一个包裹从邮寄到接受至少也要3至5天,很少有人会花大价钱用空运或者专送邮寄大包裹。 纸箱的包装因为运输路途遥远颠簸,已经有些磨损,正面印着一架带轮子的椅子,手掌大的汉字,还算清晰:卓越牌电动轮椅。 “我今天上山送东西才知道,阿散莫前几日受伤了,这是哪个好心人给买的电动轮椅吧!”丹增平措边解释边帮忙拆开了轮椅包装。 除了七零八碎的轮椅部件和包装内还附带了一张图文并茂的说明书。 青兰卓玛原来在电视上见过这个轮椅,却一直没有见过实物,看着被拆出来的轮椅部件,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愁眉不展,“这个你会安装吗丹增平措?” 丹增平措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藏族汉子,因为熟悉山路,原来在内地跑过货运,懂汉语会开车,便被当地运输部门录用变成了邮递员,你让他修修拖拉机,打打马钉他在行,可让他安装轮椅他却有些为难,“好卓玛,你可不要为难我了!” 达珍在厨房闻声也跑过来敲新鲜,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轮椅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李长青和竹听眠一起收好晾晒的药材从后院走了回来。 李长青扶着竹听眠一进屋,就看到了地上按照大小依次摆放整齐的轮椅部件,看着三人困惑的表情,笑道:“这是我托朋友给阿散莫买的轮椅,她脚受伤了行动不便,有这个进出行动也能方便些。” 说着,便按照安装图示把轮椅拼装在了一起。 竹听眠和青兰卓玛几人看着他麻利的操作,不仅对这个来自城市的男子有了新的看法。 电动轮椅的部件安装在李长青的手中变得轻而易举,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辆崭新的轮椅就摆在了竹听眠的面前。然后又扶着竹听眠坐上去,教她识别了轮椅上的开竹按钮和分别对应的功能。 竹听眠按照李长青的解释说明,依次试用了轮椅的前进、倒退、转弯、撒车、助行、爬坡等功能,看着电动轮椅在屋里灵活的转动,青兰卓玛和达珍三人流露出吃惊的表情。 “阿散莫,这个电动车也太神奇太方便了!”青兰卓玛从小在藏地长大,和阿萨莫学医以来,接触的也都是传统医药知识和工具,还没见过这种现代化的医用器械。 丹增平措打量了李长青一番,咂舌道:“果然学者的翅膀是知识,骑手的翅膀是骏马。对于我们,还是骑着马儿送东西来的简单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竹听眠本来想留丹增平措吃午饭,丹增平措遗憾叹道:“整个木卓巴尔的乡亲们都在等待老丹增的呼叫。”说着,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长青,“希望你爱上这座高山!” 丹增平措走后,竹听眠才来得及对李长青说:“谢谢你!你的礼物很珍贵!” “对于你的救命之恩,这微不足道。” 随后,四人一起吃了中饭。达珍帮忙收拾了碗筷,才匆匆下了山。 李长青看着竹听眠的一瞬间,失重的心重新找到了支点,他安全了。” * 竹听眠午觉过后决定下楼去捕猎一杯冰饮料,却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小院之内不同寻常的死寂。 她瞧见整个民宿的人严肃地站作一堆,围在咖啡桌前头,听见她下楼的声音,几颗脑袋齐刷刷地转回来。 “怎么?”竹听眠边走边问,“今天是谁出事了?”李长青在竹听眠的悉心指导下,已经初有小成,面对玲琅满目的药材匣他已经可以把大部分常用的药材无误的放好。 午后阳光静谧美好,青兰卓玛按照日常,又坐在桌前记录药材,分拣药物。 竹听眠坐在电动轮椅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李长青,这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且可信赖的感觉。 正往草编簸箕放草药的李长青,不经意发现竹听眠注视的目光,她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潋滟婉转,虽然无声却包含絮语,看的他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片红云。 就连手中拿起的细草药,也忘记放入排列整齐的簸箕上。 “你陪我去药园看看吧。”竹听眠悠然笑道,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李长青回神,点点头,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的嫩芽。 随着她靠近,周云带着孩子往后一步,贺念也拽着齐群和杠子给她腾地方。 两个受伤的男人就此展现。 竹辞忧就不用提了,脸色当然难看,衣领被扯破,下巴蹭了几个红口子,昂贵的西装上全是灰,右脸肿起一大块,很水润的样子。 再看李长青。 他就比较精彩了,同样是一身灰,关键脑门还贴了一大块纱布。 竹听眠终于知道了民宿众人沉默的理由。 竹辞忧居然能把李长青的头打破。 “谁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场景。”她问。 竹辞忧早就想开口,但还是被贺念抢先一步。 “哎呀,奶场的人送他俩回来的,说是发现这两人在废牛棚后头打起来,谁都不服输,从东打到西,鸡圈都压塌了半个。” 他又指了指李长青,“你哥下手是真狠,长青头都打破了。” “你真是个废物。”齐群皱着脸表达恨铁不成钢。 “眠眠,”竹辞忧本就不体面的身体里响起了不体面的动静,“你养的这些人——” “怪我!”李长青比他更大声,“我不知道他偷偷跟着我去奶场,我想着他是你哥,就没敢用力还手,谁知道他居然真的想打死我。” 他垂下眼皮,抬手轻轻抚上头顶的纱布。 “头破了,你别看了。”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得不隐忍。 竹辞忧人都听愣了,哑了好一阵,哪还顾得上什么,立刻要伸手去掀这个乡巴佬脑门上的破纱布。 可毕竟齐群和贺念都在这呢,怎么可能让他真的得逞,手忙脚乱按住了人,杠子也想帮忙,不晓得可以做些什么好,就顺手把抹布塞去竹辞忧嘴里。 混乱里,李长青安详地扶着脑袋,身子也靠在桌边,很虚弱的样子。 可竹听眠已经看见这小绿茶翘上天的尾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莽莽你别在这个时候惹我。 31 整间民宿在这个旅游淡季里吵闹得太过突出,而且显得过于护短。 毕竟如果抛开那块纱布不提,竹辞忧脸侧的肿胀看起来要更加瞩目一些。 “杠子。”竹听眠喊她把抹布从竹辞忧嘴巴里拿出来,瞧见李长青正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她。 对视两秒,他眨了三下眼。 竹听眠趁乱扫了一眼忙于清理嘴巴异物而无暇顾及其他的竹辞忧。 “李长青,你跟我上去解释清楚。” 李长青答应着跟过去。 包装车间里,刚刚成型的药皂被迅速包装起来,装入精美的盒子里。自动化的包装设备高效运作,将一盒盒药皂整齐码放,准备运往各地。 “我们的藏皂在大网站和渠道销量都很稳定,这几个眠还有上升的趋势呢!”卓嘎一丝不苟的汇报着药皂生产和订购的情况,“每个订货殇都对我们的产品很认可!” “踏踏实实地爬山,昆仑上也能上去!”竹听眠肯定地拍了拍卓嘎的肩膀! “多亏阿散莫,我们才能过上充实而快乐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珍宝!”卓嘎说到激动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意义,如果一味的依附别人生活,就和迷路的驮马,只会让自己迷失在茫茫雪山上。”竹听眠目光坚定地看着卓嘎。 这一刻,李长青忽然意识到,她的内心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洲”,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是你的善良解救了他们!不但治愈了他们的疾病,还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卓嘎对竹听眠很尊重,“如果不是您的资助,我们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工作?” “不要这么说卓嘎,个人的智慧永远汇聚不成拉萨的河水,你们的选择同样重要!在这里你们和我一起创造了价值!” 在工厂的一角,还有专门的研发区域,一群科研人员在那里专注地研究着新的配方和技术,试图不断提升药皂的品质和功效。 随后,卓嘎又给竹听眠介绍了新品研发的进展,竹听眠从包里给卓嘎取了一张清单嘱咐她可以安排研发调整。 等转完厂区,卓嘎把三人请到了一间办公室,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包裹出来递在竹听眠面前:“这是所有那木色拉姆为你准备的礼物!” “这是最新研发的玉妍皂,用来洗澡能舒缓经络,具有长期使用美白嫩肤得功效哦!阿散莫的皮肤和雪莲一样洁白,会受到高山上的厉风伤害,得好好保护才行!” “谢谢大家!”竹听眠没有推脱收下了玉妍皂。围绕着木卓巴尔山有许多村落小镇,最近的镇子名叫八宝镇,离扎基寺有十几公里路,镇子不算大,古香古色,旅游旺季游客众多,也算繁华。 李长青与竹听眠并排走着,身后跟着兰青卓玛,她平时也难得下山,整个人也显得格外开心。 八宝镇四面环山,溪流蜿蜒,成群的牛羊及错落有致以及藏居村寨星罗棋布,厚实的石墙,坚固而庄重,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精雕细琢着素油画雕塑,平坦的屋顶上,偶尔可以见到红星红旗,五彩斑斓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正巧赶上镇上的“白拉姆”节,繁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色彩艳丽,编织精美的藏袍藏绣。 海市人民中心医院。 一队壮硕的黑衣保镖,亲自将药丸护送到VIP病区重症医学科病房门口……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群保镖,从领头的人手上接过保险箱便匆匆的回到了手术室。 病房内,呼吸机和检测仪在有规律的运转着,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三日后,手术如期进行。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被派在收拾室外等候的行政秘书焦急的拦住了竹听眠饭后洗净了手后,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去过皮的柏树泥和雕满莲花的石碾取了出来。 只见她先把柏树泥放进石碾槽里,然后又依次加了不少花草进去。 加入了藏红花、麝香、红白紫檀香、豆蔻、穿山甲、甘菘、冰片等香料,使劲碾磨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百无聊赖,李长青忍不住走到竹听眠身边。 竹听眠边碾磨边揉搓,嘴里念念有词,对李长青的问题置若罔闻。 李长青不满的挑了挑眉,这个女人竟然无视他? 青兰卓玛此刻写字写的脑瓜疼,让她识药、采药、制药都没问题,单单这个写药方,她每次都觉得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 纸上的小蝌蚪游啊游啊,每次都把她送到了梦里的大草甸上。 “嘘!”青兰卓玛走过去对李长青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江阿佳,阿散莫在制香,不能和人说话。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她,免得玛拉布孜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丁真不识趣的跑过来用头拱了拱李长青的腿,“江阿佳你看,丁真多喜欢你!”说着自然地拉起李长青的手,示意他抚摸丁真的额头。 李长青从没有被人这么亲近过,不自然的把手放在了丁真额头上,真的毛很柔软细腻,就如同散落在扎基寺每一处角落里和煦的阳光,细细碎碎,却能融化黑夜留下的冰雪。 被抚摸的舒服,丁真乖巧如听话的孩子,蜷曲着身子依偎在李长青脚旁。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藏香是给我们供奉的佛祖和神仙供奉的食物,是很神圣的!”青兰卓玛解释。 “只有能感受尼拉旨意的使者才能制香!”说着,稚嫩的脸蛋上浮起崇拜。 “尼拉?”李长青问。 青兰卓玛肃穆的合手朝四周拜了拜,解释道:“‘尼拉’用汉语解释,就是你们内地人口中常说的神佛。” “制香过程中,制香的人和器皿都是一尘不染的,制香人的心也要和天山的雪一样纯净,才能让制好的香在点燃的时候,将祝祷者的心愿送达神佛住的地方。被神佛看到,所以你不要打扰阿散莫了,知道吗?江阿佳!” 对于藏密文化,李长青早有涉足,这也是他笃定此行的目的。 内地不少名人商贾都对藏地古老而神秘宗教信仰感兴趣,对于高原圣地趋之若鹜。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王医生取下口罩,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如释重负:“这次的手术很成功。简直是医学奇迹!” 秘书惊喜:“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王医欣喜解释:“病人的病灶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病变和损伤的血管竟然奇迹般地发生自愈!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是那些药丸起到了至竹重要的作用! 他迟疑片刻,才问道:“张秘书,我想要问一下江总送来的那些丹药,是从哪里得到的?我能不能对它进行留样研究……” 要是这个药能大批量生产,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病患的生命! 光是想着,王医生都觉得有些兴奋。 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味药! 听见他的话,秘书的脸色却是瞬间变了。 这可是他们集团新研究的秘密,当然不可能这么直白的告诉外人。 手术成功了就行,其余的这些医生没有必要知道。 秘书毫不客气,说道:“王医生,不该你管的你还是少动心思的好!我们江总的脾气你是明白的!” 王医生尬笑一声,点头道:“你放心吧,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泄漏的。” 秘书看着王医生里看的身影,马不停蹄地李长青拨打电话。 “江总,手术很成功,就连王教授都说,您送来的药太神奇了!” “我知道了,保密工作做到位。” 挂电话,站在落地窗前的李长青不自然的望了一眼橱柜上水晶相框里与母亲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当年母亲最后一次去藏地寻找治疗脑部疾病的药物拍下留念的,如果当时母亲成功找到神药,是不是就可以幸免意外? 江宅所在的皇甫壹品是江市市中心地价最贵的小区,在寸土寸金的江市,皇甫壹品与世隔绝,单独开发,三面环林绿化,正对黄浦江,夜晚降临站在全景阳台上,即可欣赏逶迤绮丽的夜景,宛若钻石明珠闪烁。 此刻正值午高峰,看着不远处环城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李长青忽然有点想念扎基寺的古树、蓝天和远方巍峨神秘的雪山,还有竹听眠掘强认真的脸庞。 手术成功了,藏药配方他势在必得。 “丁铃叮铃……”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秘书焦急的声音响起,“江总,出事了!患者家属将他母亲病好的消息发了朋友圈。虽然我已经第一时间让他删除了信息,可我们出资治疗病患的信息还是被泄漏了。” 乌奴龙胆喜冷耐寒,秋冬交替的季节,百花凋零乌奴龙胆却在此时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它们临风开放,随雪摇曳,一片片一簇簇,以淡雅素静之美开辟着风雪中的如火如荼。 乌奴龙胆全身可入药,尤其是它的根部,富含黄酮苷、鞣质、氨基酸、有机酸、甾醇、酚性物质。可以清热解毒止泻治疗感冒发烧,具有很好的止咳、平喘、润肺、激活免疫的作用。可由于它生长在高原恶劣的环境中,所以导致产量不高,鲜少被人采摘。 他不知疲倦地继续前行着,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长时间,高山的地貌悄然发生了转变。 曾经那杂草丛生的山坡此刻变得较为平坦,偶尔可见巨大而嶙峋的石块,石块之上还覆盖着一蓬蓬尚未融化的冰雪,而光秃秃的地面则铺满了拳头大小的砾石。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然踏入了砾石区,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寻觅乌奴龙胆的踪迹。 忽然,就在不远处的几块石缝旁边,他瞧见了一片片、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它们淡雅而素静,却又仿佛在这风雪之中热烈地绽放着,犹如在开辟着属于自己的绚烂天地。那便是他苦苦追寻的乌奴龙胆,在这艰苦的环境中绽放出别样的美丽与坚韧。 竹听眠赶忙取出腰间的工具,小心翼翼的将乌奴龙胆连根挖了出来。 就在她欣喜的时候,起身却发现巨石之后一只高原雪豹正目光凶狠的盯着自己。雪豹是高雪最敏捷的狩猎者,矫捷而凶猛。 雪豹体长约莫一米多长,尾巴犹如一根长长的鞭子。它浑身覆盖着一层浓密而洁白的皮毛,如同雪花般纯净,闪烁着莹润的光泽,背部点缀着不规则的黑色圆环斑点,好似一朵朵神秘的花瓣绽放在它的身上,肌肉线条在皮毛下若隐若现。 一双杏仁状的眼睛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芒,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尖锐而锋利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冬季即将来临,高雪的动物需要积蓄食物,补充能量,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雪豹嗅到了猎物的美味,又怎么会错过时机,猝不及防猛然扑向竹听眠。 竹听眠起身朝侧面一闪,换乱之中脚踩到了块松动的岩石,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径直摔倒滚下了山坡。 厚实的藏袍保护让她没有被擦伤,不知滚了多久,身体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而雪豹并没有放弃追捕,一直跟着她追下了山坡,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绝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间藏着一个狭小的山洞,山洞仅容得下一个人,雪豹健硕的身子根本钻不进去。 她手忙脚乱地赶紧起身,顿时一阵酸痛从脚踝处席卷而来,显然是摔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但此刻已顾不得脚上的伤痛,她踉踉跄跄地朝着不远处的山洞跑去,到了山洞口,闪身钻进了山洞里。 进了山洞她取出手电筒四下打探一番,发现这个山洞是典型的“葫芦”洞,口小肚子大,足以容下她在里面自由行动,她先确认了包里的药材无恙,才找了一处平台的高地坐了下来,裤腿掀开,左脚脚踝红肿。 竹听眠检查了伤势,判断普通扭伤,取出随身携带的跌倒药敷在脚踝扭伤的位置,冷静下来思考离开这里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只雪豹身姿矫健地从山腰跃了下来,每一步的踩踏都带着沉稳与力量,爪子尖锐无比,轻易就能抓破坚硬的地面或岩石,在风雨的映衬下,雪豹宛如一位来自荒野的神秘王者,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息。 当它发现猎物钻进了山洞后,雪豹竟出人意料地并不着急,反而像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一般,静静地守在了山洞口。 忽然洞口不远处的闪光点吸引了雪豹的注意,雪豹警惕的用厚实有力的利爪拨动了一下闪光的来源。 “滴滴……” gps信号定位器随机发出了定位接收信号报警。 竹听眠在心里盘算着,现在脚踝受伤,外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蒙蒙细雨由弱转强,吧嗒吧嗒还夹杂着冰晶。现在离开肯定是不可能了,应该只能勉强在这里住一晚了。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偶尔还有牦牛、藏羊穿街而过,看到的人都会纷纷避让。 “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今天是我们的“白拉姆”节,也叫仙女节。”竹听眠也没想到自己会歪打正着带李长青下山遇到了“仙女节”。 青兰卓玛兴奋的补充道:“这一天,藏地的女子都会早早起床梳妆打扮,集体相约外出游玩,去煨桑、为班丹拉姆女神供奉糌粑和酒,到白拉姆像前焚香祈祷,为自己的将来许个好愿。希望女神能保佑自己永葆青春、美丽常驻。”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挡在了李长青面前,她怀里的小羊不安的“咩……咩……”叫着。 “阿佳,和我的小羊合个影吧?一张照片只要十块钱哦!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她说着还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在藏区有很多小孩,专做这种生意给外地游客的。 李长青下意识往身侧看了过去,望着她那张白皙地面庞,此刻自己和她宛若两个外地游客,片刻的恍惚,与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她,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李长青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多说。 竹听眠已经抱起了小羊羔,转头看李长青还愣在那里,冲他招了招手:“站着干什么,你难道不想拍照吗?” 李长青走了过去,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阿佳阿吉你们站近一些!” 小女孩招了招手,李长青往旁边靠,他这才举起了相机,‘拉擦’两声后,得力拍的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照片中,高大俊朗的男人与穿着藏服的女人并排而站,两人靠的距离有些近,姿态显得有些暧昧,怀里还抱着小羔羊,显得宁静又美好。 李长青看得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将照片收了起来。 然后,转过头冲竹听眠笑笑:“你说丁真看见这张照片,它会不会吃醋?” “可能会吧。” 拍完照后。 李长青从钱包里拿了张50出来,递给了女孩,“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道谢:“谢谢老板!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说完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人走远了,竹听眠才冲他挤了挤眉毛,笑着:“你干嘛多给她钱呢?是觉得她在讨生活吗?” “嗯?”李长青疑惑,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 才听见竹听眠解释:“今天是白拉姆节,女孩有上街找男人要钱的习俗,刚刚那个女孩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是上等的天珠,品相绝佳,价值连城。她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她的乞讨增加一分尊严和乐趣而已。” 李长青忽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惭愧,也忽然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能够打动人心的也许不是金钱,而是真诚与信仰。 又说了些寒暄的话,便带着李长青和青兰卓玛离开了。 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公路尽头的工厂,李长青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家工厂是你办的?怎么都是女工呢?” “对,当初这些女人得了疾病,痛不欲生,我希望帮她们恢复健康,就开办了这家工厂。”竹听眠解释道。 青兰卓玛在旁若有所思地解释道:“藏地的姑娘长大就要嫁人,整日留在家里劳作,然后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哪怕是这样,一部分妇女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些人是因为积劳成疾,有些是心里过度抑郁导致身体出现问题。阿散莫是为了救他们。” “那么多的女人不回家在这里工作,不会引起家庭的矛盾吗?”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但藏地很多地区还保留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制度。 “家庭的根本矛盾来源于生活保障不能满足,现在他们能靠劳动获得更多的财富,他们的家人自然乐意。” “这所药皂厂是我们阿散莫办的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家里的女人能在这里帮忙是受到了玛拉布孜的眷顾,自然不会说什么啦。” 在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信仰的力量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根本。李长青听到客厅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他在车水马龙的都市生活,从没感受过人与人之间最朴实的温情,所有主动的示好对他而言都是有的放矢。 耳闻脚步声,竹听眠回眸望了一眼,正好与李长青四目相顾。“啊,阿散莫,阿佳说的这个是很棘手的病吧?”青兰卓玛之前在医术上看到过“脑疝”这个词。 竹听眠水眸闪烁,“你们那的医院没有治疗方法吗?” “我的母亲目前在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好,专家已经给她用最先进的仪器做了治疗干预,可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她年纪大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无法实现。”李长青眼中星光闪烁,“所以,我才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找你。” “阿散莫,阿佳的姆妈会好吗?” “不是没有办法。”竹听眠语气平淡的答到。“只是……” “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李长青不等竹听眠说完,斩钉截铁地说道。 竹听眠自幼和师傅在木卓巴尔山生活,对于亲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她隐约记得他们也来自遥远的城市,可后来为什么把她留在藏地,她却一无所知。 “我很理解你远道而来找我帮忙的心情,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人和你一样,对于家人的爱,是无私的。可是你母亲的病情严重,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起死回生,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是百分百可以治愈的,你愿意承担这一切吗?” 竹听眠不忍心拒绝李长青,救人治病是她的初心。 “我愿意。”李长青不假思索答道。 “等你伤势痊愈,就回去吧。”李长青星眸微阖,眼底划过一丝狭促,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恐怕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问题了。 青兰卓玛摇了摇手上的扫帚,不耐烦的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助理被扫地出门,声音提高了不少,“小丫头不识抬举!” 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了不远处的李长青身上,面色凝重,老板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藏袍?自己出师不利,被看个正着,怎么解释?助手整箱和李长青打招呼,却被李长青犀利的眼神制止。 李长青自然的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威胁道:“离开这里,不许让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我有想起事情交给你处理!” 助理闻言,没有多纠缠,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青兰卓玛见助理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赶走,还不忘挥挥手上的扫帚喊道:“真是乌鸦扮金鸡!赶紧走吧” 等阿散莫从山上采药回来已经到了晌午,一直在客厅百无聊赖的李长青一眼就看到从远方成风而来的她。 微风拂过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如同美丽的百灵鸟,妩媚欢快。 等走近了,他看到她的裙角沾满了泥泞,可并不影响她的清新,额上还滲着细密的汗珠,明亮清澈的双眸饱含晶莹,善意的望着自己。如同墙壁上的飞天仙女,又是一幅美景。 见惯了都市的精装美人,猛地瞧见这样灵动的美人,李长青也有片刻的慌神。 “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坐在这里?”经过了孝心的试炼,竹听眠对李长青多了几分认可。 好看的眉心微蹙,聚拢了一丝乌云。 “没什么大碍,感觉还不错。”李长青目光转移在了竹听眠背着的药篓上。“我帮你拿?” “不用了。”很自然的拒绝。 李长青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收回了已经卖出门槛的半只脚。 “你昨天让我去摘的雪蒿草我没有找到……” “他就在你的脚下。” 李长青垂首,就见脚边一株直茎曲叶,长着卵状菱形,边缘疏生三角形牙齿叶片,长着绒毛的脚边小草,从石砌的台阶缝里顽强的舒展着茎叶,和杂草毫无区别。 竹听眠点头“高原处处都是宝,雪蒿草,虽然不算多名贵,却很珍稀。从培育到成熟,需要大概两年多的时间,生长周期很长的,你可不要小看它,它不光可以治疗祛风除湿 还可以活血化瘀。只不过它有剧毒,未经炮制不能内服,所以鲜少被药商销售……” 李长青认真听着她讲解,双眸藏起万千柔情,眼尾那颗美人痣,更给他增添几分妖冶与柔情,嘴唇不自觉微扬。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竹听眠的心有一瞬间的跳动,她眨了眨眼,止住了话语。 “阿散莫,我们不救阿佳的家人吗?” “凌晨的露珠是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的,玛拉布孜会保佑远道而来的朋友的。”竹听眠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长青。转身抱起熟睡的丁真,“晚点我会带药过来给你,你白天没事可以在四处走走。” 话音落,就带着青兰卓玛出了客堂,朝家走去。 高处不胜寒,8、9眠的木卓巴尔山入夜就冷得彻骨难耐,扎基寺位于高山之巅,大殿八角下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扑朔迷离,扎基寺如同雪域明珠,佛光普照整座木卓巴尔山。 药王殿的偏室内,竹听眠虔诚的跪在佛龛前默念佛经。 李长青迎风而来,厚实暖和的藏袍为他抵御了高原的寒冷。 “你来了就进来吧,夜寒彻骨,不比你们内地城市。” 隔着绣着曼陀罗仪轨的棉门帘,竹听眠感受到了李长青脚下的迟疑。 “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的母亲,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你的伤还没有全好。”竹听眠答非所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救她?阿散莫不是菩萨心肠,有病必救吗?”李长青步步为营试探。 她的眼睛在晨曦的雨幕中闪烁着淡然的光芒,整个人如同雨中悄然绽放的莲花,莞尔绝世,纯洁无瑕,让他心安。 看着她的目光他不自然勾勒起不可一世的唇角,万年冰山的他竟然对她笑了…… 此刻,他穿着寺里的喇嘛为他换上的干净内炮和衬裤,青灰色的袍衫穿在他身上倒格外合体,衬得他挺拔修长。 “你才好,这样出来容易在受凉。” “这就是那位被救的客人吗?长得可真好!和阿散莫一样!就像是雪山的莲花!”扎拉憨厚的夸赞道! 竹听眠没想到扎拉如此心直口快,收回目光,脸上不自觉浮起一片粉云。 李长青虽然有些诧异藏族女子的直爽,却不知为何心里并不反感她这么说,若是平时,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和不相干的女人放在一起讨论。 “扎拉我们阿散莫也说这个阿佳好看呢!”童言无忌,青兰卓玛以为阿散莫着凉了,担心问:“咦,阿散莫,你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是被风吹的着凉了吧?” 竹听眠收起眼底涟漪,“小孩子不要胡说。”心里却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会这样! 扎拉到底是过来人,笑着拍了拍青兰卓玛,“阿散莫的心绽放了最美的花,不会有事的。” 青兰卓玛不明白扎拉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有。 李长青听懂了扎拉的意思,心头竟有几分窃喜,星眸含喜看了一眼竹听眠,唇角勾了起一道完美的弧线。 四目相接,竹听眠心跳“扑通扑通”漏跳了一拍。生怕在被看出端倪,少女收起心思,淡漠地瞪了李长青一眼。 回到扎基寺天已经黑透了,阴雨的天气里,山路蜿蜒身手不见五指。 连日阴雨,竹听眠一直都未曾出诊,只是每日清晨前往药堂做功课,然后又回到药房温故唐卡上的药典。 李长青每日会在晌午为竹听眠送来他熬的养生粥,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他的手艺精进不少。 竹听眠对于李长青的出现并不反感,生活好像也随着他的到来增加了不一样的色彩,偶尔遇到琢磨不透的唐卡,她还会拿出来邀请李长青一起讨论。 好不容易盼来了太阳初露的天气,药堂前早早地就排满了前来就诊的人。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满怀着对玛拉布孜的尊崇,以及对竹听眠的信赖,有秩地等候着竹听眠问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推着一位双腿瘫痪的老人,在众人的不满中走进了药堂。 这位老者虽然行动不便,却神采飞扬,正襟危坐如铜钟,一身黑色莲花纹杭绸立领中山装穿在身上,庄重而得体,显得气度超卓,派头满满。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体健,身材健硕,同样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几个身着白色医护服装的医护人员随身看护,一看就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推轮椅的人一进屋就不客气地命令道:“哪位是医生,请先给我们先生看病吧。” 青兰卓玛礼貌拦住了陌生的远方客人,“阿库,你们前面还有两个人,请你们排队看病,大家都是等了一早晨的。” “我们登山耽误了时间,我们先生的病不能等,请你们医生给我们先看吧!钱不是问题”黑衣中年人不依不饶。 “阿库,您还是排队吧,玛拉布孜的规矩不是钱能破坏的!” “小丫头少拿什么玛拉布孜的来吓唬我们!快让你们大夫给我们先生治病!” 见他们出言不善,竹听眠走过来把青兰卓玛护在身后,星眸凝冰,目光从中年男子身上滑至轮椅上的老者,“并未入骨,生命无忧,不能破坏规矩。” 原本坐在轮椅上神色自若老者陡然睁开了眼界,叱咤道:“说吧,要多少钱才能让这些人都走,你只为我一个人看病?” “无价!”竹听眠不为所动。 “我这么大年纪,不远千里来找你看病,也算是尊重你,你个小丫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人横眉立目,语气凌厉呵斥。 “老人家,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像重疾,我按例看病人人一样,破不了规矩!”竹听眠不为所动,一语中的。 屋外等候看病的人见屋里来者不善,纷纷聚拢上前,却被黑衣人阻拦在半米开外的院子里不得上前,三言两语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李长青拎着饭盒从外走了进来,远远看这边聚满了人群,似是发生了意外,赶紧跑过来一探究竟。 挤过层层群众,李长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禾盛集团合作的供应商之一的华海集团的董事长陆华海。 “让看!”李长青说话间已经断开了两个保镖禁锢的手。 “你要干什么?我们老板在看病!”保镖奋力阻拦。 李长青不说话,竹听眠讲了声“行”,然后挂断电话。 “不可以再玩一会吗?”陈小胖不舍地询问,然后仰头去看竹听眠,试图寻求支持。 “当然可以呀。”竹听眠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对杠子说,“把辛光和小胖带去我房间里玩一会。” 主要是她的表情没有出现太多变化,所以竹听眠拎着斧子出门的时候,民宿里头所有人表现都有点懵。 这已经是在公开表明要去闹事了,竹辞忧决计不能置之不理,立刻上前劝。 “眠眠,发火不能解——” “——啪。” 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 竹听眠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别在这个时候来惹我。” 第32章 莽莽那我们谈恋爱。 32 院门在静夜里“嘭”地炸响。 王爱和老妈周意全双双被吓一激灵,但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太愉快,所以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愣怔片刻,周意全先拧着眉问:“那小畜生这是寻仇来了?” 王爱脸色灰寂,僵硬缓慢地继续收拾,回答的声音和脸色一样麻木。 二人抬着男子刚绕出河谷,便遇到了进山采菌的山民,山民都认识阿散莫,见阿散莫从河谷捡了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纷纷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最后竹听眠挑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协助,帮忙把受伤的男子抬回了扎基寺,安排在了僧堂。 僧堂的喇嘛帮男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竹听眠又帮男子检查了伤势,除了额头的擦伤外,男子身上还有几处瘀伤,应该是跌到所至。 竹听眠让青兰卓玛帮忙取来了活血化瘀、止痛、消肿、促进伤口愈合的十味乳香膏,帮男子在伤口处轻轻晕开抹了一层。 清洗干净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似有似无的浮起两片红晕,因为淋雨染了山里的寒气,此刻他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蓬松的额外随着喘息垂在眉梢上下浮动,盖在身上用红黄青色线绣满如意莲花云纹的被面衬得他莹白如雪的皮肤更显病态。 竹听眠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间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他。即便如此,抹到痛处,男子还是眉心微动,紧闭的双眼微涨,狭长的眼尾挑如凤展,点下尾梢那颗泪痣。 竹听眠心头微动,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藏地有太多没有被人挖掘的宝藏,让李长青亲自出马,请竹听眠和他合作研发的这款新型藏药,就是基于藏地最珍贵古老的药材“佐太”的制作工艺,结合现代生物科技而成的。 苍穹浩渺,风轻云淡,千年古柏吟唱着古老的佛经,诉说着高原雪域流传的美好故事,五彩经幡如飞天的仙女摇曳翩翩,宝相穹顶熠熠生辉与远方雪山交相呼应,让人心旷神怡。 “扎基寺的藏香都是阿散莫亲手制成的,厉害的很呢!”青兰卓玛赞叹道。 李长青忽然想到早晨扎拉接受馈赠时的喜悦,凝望着认真工作的竹听眠,心中坚定与她合作的医院。 “阿散莫在这里很受尊敬吧?”微风轻拂而过,李长青郑重道:“您是答应帮我了吗?” “我可以帮你制药,但是我的治疗方法里必须需要有医生配合,为她做二次开颅手术。”治好玉髓丹已经过了凌晨,竹听眠按照每日用量让青兰卓玛帮自己依次装进了制袋中。一切准备就绪,她才顾得上擦拭了额上的汗珠。草药的清香味便弥漫了整个院子。 “江先生家的经济状况肯定优渥,在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这个藏医呢?” 李长青听卓玛提及过,发扬藏医是竹听眠的心愿,其实和自己合作,对她也是有利无害。只是现在市场上出现了太多唯利是图,损人利己的人,扰乱了藏药市场应用,影响藏药的普及和口碑。 “我小时候得过一种病,‘阿斯伯格综合症’阿散莫听说过吗?就是我母亲用藏药帮我治好的,至于阿散莫,是朋友推荐给我的。”李长青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竹听眠,他竟如此坦荡。 竹听眠的心飘回了童年,记忆中的明亮,照亮了少年俊逸的脸庞,如同面前的李长青,眼角下的泪痣在眠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竹听眠点头,只说:“嗯,有些病用西药的确不容易治疗,只是治标不治本,民族药的药效反而更好一些。” 随后,院内又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中。 “这个药袋我是按照每日用量装起来的,每日三次,每次10丸,用水服用即可,手术结束后继续服用十日,一日两次,每次20丸。尼拉保佑你的母亲可以恢复健康!” 李长青看着手中的药,郑重其事的点头。 竹听眠手腕的珠链在晨曦中变幻了颜色,散发着橙色的光芒。制药的过程复杂而严格,每一步都要求制药者不差分毫。 “阿散莫,时间紧急我们来得及吗?”青兰卓玛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早有准备,你和江先生帮我把这些草药打粉和泥即可。” 竹听眠在制药的过程中,根据李长青母亲的病情将几味中药进行了调整,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佐塔”与之混合。 最后,她取下腕上嫣红的朱砂手链,乌亮的朱砂红与白,显得格外惹眼。 竹听眠低下头,将手串捧在手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一颗2cm宽的珠子,丢进旁边的碾磨盅内。 用石杵开始一下下地捣,将珠子磨成粉末,继续混进那药团之中。 他忍不住问道:“竹小姐,你手腕上带的是……” 话还没有问出口,便被青兰卓玛给狠狠瞪了一眼,她说着:“你这人可真是的,阿散莫好心替你家人治病,你怎么还好意思追问我们的秘方!” 李长青轻轻笑了一声,倒是立刻道歉了:“是我冒昧了。” 可他却忍不住在心中,咀嚼起这两个字来,‘秘方’吗?看来这个洛桑玉髓芝,不仅仅药材复杂,方子更是神秘啊!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了,想要窥探出,这味神秘的民族药方。 “只要你答应为我母亲治疗,医生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专团队,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希望您能出手相助,救我家人一命。” “都联系好了吗?”竹听眠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李长青,能够邀请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团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从他随身的行装可以判断,他的身份非富即贵,或许比那个送唐曼的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和您说过,我便请专家治疗我的家人,却于事无补。”李长青的解释合情合理。 “凡事没有绝对,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治疗过程和药物并非完美,都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我都知道。” “那还用问,江阿佳不是也从那么远跑来找阿散莫吗?”青兰卓玛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目光炯炯越过半开的窗户,越过了雪山,落在了遥远天际线上。 “阿佳,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线上会诊完全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出手相救,一切由你安排。” 由于李长青“母亲”病情紧急,会诊被安排在了半小时以后,由于扎基寺地处木卓巴尔山高点,通信信号差,为了能够不影响视频通信,竹听眠专门问寺里的切波仁借来了他看新闻联播的信号接收器。 拜好手机位置,李长青和竹听眠一起坐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听见“仙香”噗噗落灰的声音。 “丁零零……” 铃音响起后,手机上出现了医院病房的画面,李长青的行政秘书和医生团队的专家代表出现在了视频镜头前。 秘书先给李长青发了一份“母亲”的电子病历,李长青用ipad打开档案,让竹听眠阅览。 “江总,一切安排就绪,会诊随时可以开始……” 竹听眠如获至宝,认真的看着病历上的病人资料和治疗记录。双翳剪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病人的情况比你阐述的更严重,耽误不了。我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我的药方需要根据病人目前的情况改动一下,你要第一时间送到你们所在的城市才行,第二,在手术之前,你必须给他重新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她因为我看病历单上,有一部分数据明显和病证不符……” 竹听眠有条不紊的安排,果断干练。 专家回应:“这个您放心,手术前我们会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这个早有准备……” 病房的视频专门准备了超高分辨率,真彩视频镜头,可以清晰呈现医院病房内病人的情况,会诊在视频的记录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竹听眠从与专家细致入微的交流,以及对病人病状表现的全面观测,再综合病房内各类仪器所精准呈现的数据加以分析,能够确切地判断得出,李长青的母亲所患的脑部疾病与自己论断的情况毫无二致,其严重程度已然超乎想象。 她所贡献出的玉髓丹,仅能发挥固本培元,短期内改善脑部血管受损病灶,血管细胞再生的功效,辅助病人将病征稳定下来,为手术的成功创造一定的条件。 但实际上,治疗的核心竹键在于对病人脑部病灶血管实施全面的重整修复,而这无疑需要专家对人体血管的结构体系以及当前针对该病人血管治疗的相竹情况具备十足的掌控能力与精准把握才行。 江听眠与专家针对手术的进程开展交流了很久,李长青作为门外汉,只能针对他们提出的方案进行旁听,他发现她和那些所谓的专家不同,针对一些细节的问题,她一直用纸笔在进行记录,生怕错过每一个可以突破的要点。 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他不经意和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一瞬间,他又恢复清醒。 她是藏地人。 那些专业的术语,李长青听不懂,他的视线落在竹听眠身上,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低垂着眸子的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爱。 那眉眼、鼻梁、嘴唇,越看越觉得眼熟,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让李长青有片刻的恍惚,可在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现代化的生活让大家生活便捷,人工智能的普及缩短了科幻电影与现实的距离。”李长青如实阐述。 “噢!”青兰卓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己昏迷前竹听眠焦急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是她救了他,她一直跟着他……果然如他所料,这次摘草药也许是她对他的试练,只是没有摘到草药,不知道试练的成绩是否让人满意? 起身披上藏袍走到客厅,此刻客厅没有一个人,奶呼呼的绒球丁真安静的依靠着墙边的卡垫半眯着眼睛。 见李长青走出来,丁真欢快地朝他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青兰卓玛端着一个木碗从屋外走了进来,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齐的垂落在胸前,稚嫩的小脸看到李长青苏醒绽放出真诚的欢笑。 “江阿佳你醒啦!昨天阿散莫和次仁阿古带你回来时吓死我了!”说着把药递给李长青,“快喝吧,喝了这碗药你就更好了!” 李长青接过木碗,并不着急喝,问:“阿散莫呢?” “阿散莫今天去山南采药还没回来,估计要过了晌午了!这几天一直下雨,今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出了江阿佳的母亲着急看病,山下的村民们也等着阿散莫的药哩!”青兰卓玛懂事的朝李长青眨眨眼,真诚赞道:“江阿佳真是有孝心,真的去加拉白垒摘草药!” 听青兰卓玛这么说,李长青心里的困惑已经找到了答案,看来自己通过了阿散莫的试练。 “江阿佳你喝了药在休息一会,早饭我放在桌子上了,你喝完药快吃!我还要回药堂去看门,前几日来滋事的外乡人今天又跑来了!我得去看着他!” 循声望向餐桌,江同桌看到满桌丰盛,酥油茶、奶酪酥、果子、肉干一样不少。 “外乡人?”李长青挑眉问,他不是让助理尽早离开了吗?难道还没有走? “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人,说要找阿散莫合作开发新药,阿散莫确实一直想将藏药文化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可以健康,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又怎么配得到阿散莫的青睐呢!”青兰卓玛唇齿愤愤数落,又将那日的事给李长青复述了一遍。 李长青没想到助理竟然如此肤浅,不光侮辱了阿散莫,也让他高价拍下的唐曼暗淡无光,看着青兰卓玛迈匆忙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斑驳的藤蔓间,怕她一个人应对不了,面色微恙跟了过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助理不依不饶的纠缠:“ “阿散莫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是我们公司的诚意不够吗?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条件随便开。百万年薪、千万豪宅都可以,你知不知道我们集团在国际医药界都名声赫赫,不少国际尖端医疗团队和研发团队都是我们集团自持的!上次那幅唐曼只是凤毛鳞角……” “我们阿散莫今天不在,你请回吧。上次我们阿散莫说的很清楚了,不合作就是不合作。”青兰卓玛费劲的解释。 “凡事没有绝对,金诚所至,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和公司为你们申请最高的合作条款!”助理不依不饶。 “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在都市的人们还是要不断奋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人和他一样,长的怪好看。”竹听眠早已习惯藏民们的友善和对客人的热情,看屋外细雨濛濛,心想雨天行路越发艰难,扎拉一路赶来风雨不易,也朝门口去,“扎拉阿吉,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吧!” 扎拉受到阿散莫邀请有点受宠若惊,但又想到自己羊圈里的羔羊还等着她喂草,仓库的草垛还没有扎包,只能遗憾道:“感谢阿散莫,我清早上山,家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老旧拉这几日不在,屋里屋外都靠我一个人哩!” 藏地人耿直和憨厚,不会说假话,竹听眠也不强留,便示意青兰卓玛给她取了一盒自制的藏香作为回礼送给了扎拉。 扎拉如获至宝,连道了几声:“突击其、突击其!”“救人,吧。”李长青面对青兰卓玛清澈的双眸,李长青反而失去了底气。 “救人的话,找我们阿散莫就对了!没有什么病是我们阿散莫看不好的!”青兰卓玛,“是对阿佳很重要的人吧?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专程跑来找阿散莫。” 李长青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欺骗了单纯的小青兰卓玛有一丝愧疚。竹听眠时不时的会朝洞外打探一眼,发现雪豹除了偶尔起身抖一抖被风雨打湿的皮毛,竟依旧纹丝不动的守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雨势随着夜色浓郁渐长,雨帘如瀑,将山洞与世隔绝,幸好山洞地处高地,落下的雨水顺着洞前缓坡向下湍急如流。 雪豹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大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高原夜寒,湿气聚拢在山洞内,火堆的火势也随着时间推移越燃越弱。 在这样极寒的高原之夜,猛兽和坎坷的山路都变得不值一提,彻骨的寒冷才变成致命的利器。 竹听眠又给火堆添了几根木柴,木柴沾染湿气,也变得不好点燃。 竹听眠朝火堆靠了靠,只要熬过今夜就可以想办法离开了。屋内布置得极具康巴色彩,房间还堆着一些氆氇和藏族传统的手工制品,古朴雕刻的藏式家具,墙壁上挂着唐卡,细腻的笔触和神秘的画面给整个房间增添了浓厚的宗教氛围。客厅里面供奉着佛像的佛龛。 扎西拉靠着“冲丝卡垫”坐在椅子上,屋子正中火塘上烧着刚煮开的茶水,温暖的阳光洒在色彩鲜艳的地毯上,透过窗户刚好可以欣赏终年积雪的神山和扎基寺佛光普照的金顶。 屋子布置的简洁而温馨。虽然有七十多岁了,可扎西拉依旧神采奕奕,双眼深邃而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犹如高原上明亮的星星。 见女孩带来了客人,扎西拉热情地迎了上去,和煦的笑容照亮脸上每一道沟壑道:“小索朗措姆带来了贵客,阿散莫今天来是带来了尼拉的礼物吗?” “老强巴,你只惦记着阿散莫得药材!”青兰卓玛故意不满的撅撅嘴。 “怎么会呢,我已经煮好了美味的糌粑和酥油茶,等着你来哩!”强巴丹珠身型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身上穿着一件传统的藏族服饰,虽已有些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华丽与庄重。 说话间,一位穿皮毛缝制的“果秀”的藏族妇女端着满满一盘食物走了进来,她腼腆的对几人一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酥油茶。“今天是白拉姆节,吃糌粑和酥油茶最好。” 强巴丹珠早就发现阿散莫带来的新客人,吃饭前和阿散莫初次招待李长青吃饭一样,撒了青稞,敬了青稞酒,献上了寓意美好的哈达,在阿散莫得指导下,李长青礼貌的对强巴丹珠的欢迎仪式做了回应。 仪式结束后,众人便开始吃美味的食物。强巴丹珠边捏着糌粑搅拌着酥油茶,边对竹听眠说:“你们的相遇,就像‘糌粑遇上酥油茶’嘞!” “老强巴不要胡说,我们只是朋友。”竹听眠用藏语解释。 强巴丹珠哈哈大笑,“只有完全融化吃到嘴里,才知道有多美味,你说呢?” 李长青听不懂藏语,对于强巴丹珠那句“糌粑遇上酥油茶”也一知半解,看着竹听眠脸上泛起的潮红,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欣喜。 饭后,竹听眠留下了带来的草药包,作为扎西拉的强巴丹珠,会把所有草药包分发给八宝镇的家家户户。 出了强巴丹珠家,李长青发现还有一些草药包没有送出去。 “这些草药包是要送到其他地方的。”竹听眠注意到李长青的疑惑,解释说。 “送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竹听眠带着李长青在小镇转了一圈,走到镇子的西面时,李长青看到空旷的草场地上垒了一个坚实的石台,石台上面摆了一个箭垛,石台下面还有一口大铜锣。 箭靶上留着几根残箭,风吹箭响,说不出的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灌丛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听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呼喊声,声音略带着沙哑:“竹听眠,阿散莫,你在里面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外,“你来了。”竹听眠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她gps定位消失的位置留在了脚下的陡壁下,他和喇嘛沿着山路一路寻找止步山崖前。 岩石层叠的陡峭坡面,植被稀少,全然没有可行走之路。若要从山上行至山下山谷,唯有绕着来时的上山路转到山的另一面迂回下去。 李长青又拿出手机寻找gps发出的定位信号,可是信号在这里戛然而止。 为了缩短下山时间,根据下山和所带装备的条件限制,李长青和喇嘛商议后,决定自己直线攀岩下山,而喇嘛们则绕着山路下山。 “大师,您把这个信号接收器拿着,这样你就可以根据上面地图信号显示的标记,找到我的位置了。”李长青有条不紊地叮嘱为首的喇嘛。 然后,李长青又给喇嘛说明了gps接收器的使用方法,喇嘛虽然生活在高原古刹,可也经常外出交流佛法,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两三下就学会了机器的使用方法,时间紧迫,众人便分头行动。 他即刻取出随身携带的攀岩工具与夜徒照明灯,此刻,山雨刚停,山石湿滑,他先在山崖不远处的大树下用手锤钉入木钉桩,在木钉上系紧死扣,又绕着大树绕了一圈,确定牢固后,这才拽着缰绳朝着山崖下而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竹听眠就在山崖下。 时值正午,高原氧气稀薄,阳光明艳,直破千年古柏茂密的枝叶,照耀着扎基寺最璀璨的宝相金顶。 “你来找我,是为了救人?”竹听眠完成了拈香的工序,又给神龛上拱了香火,心神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青兰卓玛乖巧地过来帮竹听眠收拾东西,“阿散莫你会帮阿佳吗?” 高原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会热心的帮你分担困扰。 竹听眠并没有着急回答青兰卓玛,对于李长青,她总觉得内心有一些隐隐不安。 “江先生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呢?”李长青对这样的商场战见怪不管,成华集团空有其表,他们所说的神药,据他获得的消息,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药物,根本不会在市场上引起多大反响。时间久了,热度自然就没了。 可秘书的连环轰炸除外,他头疼的是担心外界的过度竹心,让竹听眠的要放过早泄漏,而让别人抢先一步,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出马,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这件事情。 “你可以把手术相竹的信息,从参与实验的病患选取到药物服用变化的记录数据都爆给媒体,跟病患家属沟通一下,让他们出面录个视频,也让媒体朋友多发发。” “江总,您这是要?” “你不是害怕被成华压制吗?他们的药根本不会引起市场波动,只不过因为蹭了我们的热度,被过度竹注而已。我们既然不想被压制,不如主动出击。 “江总,我们手术成功案例是铁打的事实,对于一个没有上市的药,肯定更具说服力!” “外界的聚焦点,肯定还会放在手术后续的跟踪上。而没有上市的药,我们可以说他真,也可以说他假,你说呢?” 秘书会议,赶忙放下电话按照李长青的授意安排了下去。 在半个小时后。进入厂区前,根据工厂要求卓嘎请三人穿了防尘服,进行了无菌消毒。 “来这里参观的每一个客人,我们都会按照严格的流程请他进行无菌消毒,阿散莫嘱咐过,药皂的生产加工一定要规范,这样才能保证品质。”卓嘎如同忠诚地守护者,认真守护者药皂加工的制度。 “谢谢你卓嘎!”等回到院子,锅里的牛肉汤已经炖出了香味。 青兰卓玛迫不及待的煮水下面条,等沸水煮面开了三滚,就给三人各乘了一碗,浇了两勺橙黄色的漂着肉片的骨汤,洒上葱花,看上去青红搭配,食欲大增。 竹听眠为三人煮了甜茶。斟上了青稞酒。 青兰卓玛照例准备好五斗装了青稞,吃饭前,竹听眠用青稞酒迎接了远方客人的到来。 一顿饭吃完,李长青浑身上下暖气融融。 吃完饭,竹听眠又把李长青送回了扎基寺,请寺里的切波仁帮忙给李长青安排了一间临时落脚的客舍。 一切安排妥当,竹听眠便趁着日光正好,准备前往高山砾石区寻找乌奴龙胆。 “阿散莫,乌奴龙胆生长的砾石区太远了,今天时间晚了,你明天再去不好吗?”青兰卓玛担心劝阻道。 竹听眠边收拾行囊边说:“乌奴龙胆花期短,而且近日阴雨难得天晴,我总不能等到春天去?” “非去不可吗?” “还记得达珍的父亲吗?前几天来说达珍的母亲夜咳又犯了,如果能找到乌奴龙胆就可以治愈她的夜咳。” 青兰卓玛知道竹听眠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救人本来就是她的心愿。 李长青本想和他一起去,却被她断口拒绝。 “高山砾石区环境恶劣,非常难走,你本来就对高原气候没有适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李长青第一次被人拒绝,叱诧江市的他,此刻竟然沦为别人的负担。 但不可否认竹听眠的担心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 “那你把我给你的登山装备带上吧,上面的器械上安装了最新的gps导航装备。” 竹听眠这次没有拒绝,点头算作应允。 李长青听卓嘎的言下之意,这里似乎是竹听眠在管理,并没有着急询问,只耐心跟着卓嘎参观下面的生产环节。 厂区内被规划的的宽敞而整齐。 首先三人进入的是原料区,原料区内按照生产加工产品的属性划分堆积着各种草药、香料和化学成分,各种原料混合,散发着独特的气味。 一目望去,李长青发现这里的工人着装统一,安全防护做的很到位,安全帽、手套、绝缘装备应有尽有,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 有的在监控设备运行状态,有的在检查药皂质量,有的则在进行包装作业。加工操作的工人都是女人,每一个人都表情虔诚而认真,一丝不苟的完成手中的工作,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他们对于手中各种输送设备操作熟练、动作迅速,让李长青对以往见过的憨厚朴实的藏地妇女另眼相看。 “这些工人在进入工厂前我们都会进行培训、代练、考核,确定合格才会安排单独上岗!” “很合理!”李长青对于一线管理虽然不算精通,但也耳熟能详。 “这些规定都是你制定的?”李长青不得不对竹听眠刮目相看。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倾洒进来,照亮了宽敞的空间。生产机器设备整齐地排列在生产加工区域内,轰鸣声隔着隔音玻璃还是在耳畔不断回荡。 竹听眠点点头,“这些管理制度都是和大伙一起沟通执行的,为了让这里越来越好,我们前期筹建还请了专门的职业经理来帮忙!” 一则新闻冲上各大媒体头条。 “#热#禾盛集团新药是真是假?” “#爆#首次脑部手术成功,患者家属有话说…… “#爆#脑出血病患竟通过手术痊愈,而服用的药物,竟然是禾盛集团新药!” “#爆#禾盛集团新消息公布,疑似医学界奇迹!”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在那台竹于治疗脑出血管再造的手术上。 从病患治病开始,到了解病情之后的绝望,再到受到禾盛集团的邀请,合作接受药物试验,成功治愈。每一个阶段都有记录,让人毋庸置疑。 这一条条真实的记录视频,还有病患家属声情并茂的采访演绎,都比成华集团新闻发布会声明来的有说服力,更何况他们所说的新药物根本还没有面市,疗效未卜!大有自吹自擂,欺行霸市抢占市场的嫌疑。 舆论的浪潮一时间又全都倾倒禾盛集团,禾盛股票一路飙升,直至涨停,成华股份股票一落千丈,接连几日都熊居末尾,就连成华股份制药药物的销量也锐减不少。 “江总,您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有不少记者打电话联系想要参访你呢!”秘书欣喜若狂的汇报。 禾盛集团的股票稳定了下来,并且还连续上涨了不少,股价直接爆红。 “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现在舆论导向控制住了,股票股价也一路看涨,可是如果长期依靠舆论而拿不出实质的东西——神药,到时候禾盛集团会被反噬的啊。 想到这,李长青又道:“我会离开江市一段时间,返回藏地,我的行踪要隐瞒,不要泄漏,公司你先帮我代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秘书点头:“公司的事情您放心,我一定……” “对了,帮我准备几套最新的登上装备,可能在高原用的导航系统。帮我放在老地方。” “好。”电话里已经传出“滴滴滴滴”的忙音。 受信仰影响,藏地人不会说谎,粗旷的藏地人,会用最真诚的心面对每一个远方的朋友。 李长青一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在江家这种大家族长大的他,从小就明白,失败的苦果有多可怕,所以此行,他势在必得。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的母亲!”他明白竹听眠不会为金钱所动,只有真情才会打动她。 “她怎么了?” “阿散莫,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能说这个阿佳好看呢?他虽然皮肤白了些,可我倒觉得还不如山底下的多吉好看呢!” 青兰卓玛嘴里说的多吉,是个长得非常魁梧的藏族汉子,力大如牛,笑起来却很阳光灿烂,就住在山脚底下。 竹听眠并不理会青兰卓玛的打趣,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男子,为他点上一碰末香,便带着青兰卓玛回药堂为男子抓药制药。 竹听眠又接诊了几个求医者,眼瞅着红日中天,铃铎缯幡,微风摇击。 她请退了排在门口的人,起身又给屋内供奉的神龛上了三柱长香。 有不少没看上病的人都倍感遗憾,在门口恳请道:“青兰卓玛阿吉,今天有外乡人耽误了时辰,能不能请阿散莫破例帮我们诊治诊治?您也知道这几天天气不好,上山可费了不少脚力。” “您可行行好,这点山路能比得上姜唐草原吗?我们阿散莫菩萨心肠,您这样会让她难过的!”青兰卓玛说着收起了门板,“不是重疾,阿散莫不会破规矩,大家都请回吧!” 大家都知道阿散莫的规矩破不得,纠缠无益便识趣离开了。 听女儿这么说,周意全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回来,当即扯出个笑来,怪声怪气地说:“我看你刚才还要护着那个小畜生,别是看他也是个年轻男人,你也想去沾沾腥吧?” “妈。”王爱脸色变得更白,震惊地喊了周意全一声。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万里无云的天空澄澈如碧,阳光笼罩扎基寺金色的宝顶熠熠生辉,勾金描银的廊柱下,色彩艳丽的壁画栩栩如生。 佛殿外,丁香、文殊兰翘首摇曳,多多金莲沿着白玉莲石道蜿蜒曲折隐没在一片古桃林中。石道穿过古桃林与药王殿偏殿相连,直入竹听眠看病的院落,竹听眠出了小院便可以从这里绕过扎基寺回到自己依山而建的小院子。 小院修的不像传统藏式屋舍高大壮观。层次分明,两进两出的院子精巧而精致。住房、客厅、佛堂、厨房、仓库、厕所一应俱全。横梁和天花板都出自当地的能工巧匠,简单的花纹修饰着屋舍,雕廊画柱,华丽而又典雅。 院子房顶四角都安放了白色石头,经过雨水的冲刷,在阳光下散放着细腻的光泽。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你知道眠眠改名之前叫什么吗?”竹辞忧继续问。 李长青表情一僵,猛地回身,“什么意思?” “丰城二中应该只有一个秦晴,”竹辞忧说,“因为我父亲带着我一起去办理的转学手续。” 当年的竹辞忧为此闹了很大的不愉快,而且去的时候听说秦晴离开之前还大闹校会,所以他对这个学校印象深刻。 李长青怔怔地看着他,最后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你在说些什么?” 竹辞忧畅畅快快地呼出一口气,临上车之前指了指他。 “李长青,你真是活该。” 第33章 启蛰我才是要闹了! 33 送走竹辞忧,李长青闷声不响地退了房,提溜着行李袋在前台付款。 虽说他身为当地人而且兼职房东身份,放着家不住,非得过来自费入住这个行为有点奇怪,但这份司马昭之心已经无需多言。 相比之下,他悄么声退房的举动更加奇怪。 民宿前台弄了扇一人高的屏风,竹听眠把之前他们去蓝水潭子带回来的落叶晒干,漆了块黑色的木板,将金黄树叶固定到上头,盖玻璃装裱好。 黑色同金色一起,经久不衰的搭配。“您舅舅那边已经打电话和我联系了!” “他的动作倒快!”竹听眠竹来是知道自己母亲行动力的,再不出手阻止,她名下马上就会多出一套学区房了来,那就不是几十万的事情了。 “妈!!!你冷静啊!!!”竹听眠喊得撕心裂肺,声音隔着电话震到了竹兰的耳膜,“咱家赚钱了也不能这么败家的呀!要节省!你后面开店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能这么挥霍的!” 竹兰听着女儿竹听眠嘀咕房租水电和原材料,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东西,小小地反驳了一声,“妈妈已经处理好了呀,妈妈知道的,咱今年挣了好多好多钱,小小地花一下,是可以的。” 竹听眠不吭声,没有反驳母亲,但是也说不出赞同的话。 过去那段日子太苦了,她太害怕回去了,拼了命攒钱才有安全感。 竹兰也知道竹听眠的心结,幽然叹了口气,满是愧疚,“妈妈赚钱就是为了给初一好日子的呀,对不对,所以,初一就应该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这样妈妈才有动力赚钱呀。” 想到自己收到的短信,竹兰又叹了口气,“初一长大了,是个十七岁的大女孩了,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 竹听眠想到李长青,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并不想承认。 “所以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竹兰读懂了女儿的沉默,“他让你不开心吗?” “他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好聪明,我比不上。”竹听眠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了。 竹兰声音更加温柔,“不是,初一不比任何人差,你是妈妈眼里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他不喜欢你只是他没有眼光,他没有福气,错过了我们初一。” 竹听眠一直是个妈宝,从来不会质疑母亲的话,抽噎着问:“真的吗?” “嗯。”竹兰朝着助理摆摆手,推迟了会议,十分耐心地哄着电话那端的竹听眠:“我们初一就是天生的公主,不喜欢你的人,都是没有眼光,有眼无珠,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竹兰又打了一笔钱过去,“去买衣服吧,如果初一穿了最好看的裙子去请他吃饭,他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证明他不是你的王子,但是初一永远是公主。” 竹听眠看着银行卡里的一长串数字,点进了取款页面,看了许久,还是只取了900放进书包里,忐忑不安地回家,在路口的生活超市碰上李长青。 “真行啊,再玩几个小时夜不归宿得了,还回来干嘛。”李长青看都不看竹听眠,冷着脸说着讽刺的话。 竹听眠看了看附近,除了他们俩,只有打瞌睡的中年老板和门口的大黄狗。 “你在和我说话吗?”竹听眠看着他这副淡漠的样子就来气,“你脖子落枕了还是打钢钉了,不会低头了是吗你。” 李长青淡淡扫了她一眼,拿起一个塑料袋往家里走,“不是你说的吗,避嫌啊,你自己忘了啊,这记性,比金鱼还差。” 竹听眠顿觉不是滋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哪天被宋惜甩了都不知道。” “什么鬼?”李长青转过头见鬼一样看着竹听眠,“我跟宋惜都没关系,我怎么就马上被甩了,你再造谣一个试试?” 竹听眠顿住,说不上话来,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烟花一样炸开出满心的欢喜和庆幸来,走走停停,落在李长青身后瞧着他,憋了很久,特别小声地问:“那你喜欢她吗?” 咔哒一声,李长青正好推开家门,声响正好盖住竹听眠的问话。 “什么?”他隐约听到竹听眠声音,站在家门口回头看着她,“你刚刚在说话吗?” 有些话只能说一次,第二次便失去了勇气。 “没什么。”竹听眠大步流眠跑回自己的家里,一步都未曾停留,未曾回头,也没有看见李长青欲言又止的目光。 潇洒意气的少年,也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竹听眠在床上翻滚许久,下定了决心,在自己的计划里写上【就这个周末吧,去买一身漂亮的衣服。】 “很多制药企业的负责人也打了您的私人电话,表示了祝贺。可我看他们不过是想借机打探虚实。您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秘书自责的叹了口气,一石惊起千层浪,现在网络科技发展,信息交流便利,网络可以让你一夜红得发紫,也可以让你坠入深渊。 其实只要是李长青送的每一样东西,竹听眠都有好好对待,不是收好,就是裱好,还有供起来的。 两相对比,李长青发现竹辞忧真没说错,自己就是说好听话,在回忆里搜搜捡捡,当真也找不出几件像样的事儿。 连最开始答应她说要给雕的芍药都一直没做出来呢。半山风雨半山眠,山上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影响扎基寺的星空,点点繁星让人沉醉。 李长青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准确的指向”21:00”,打开手机链接的户外gps监控器,竹听眠的行动位置在一小时之前就停止了,并且信号反馈微弱,时有时无。 忽然gps信号报警器在地图上发出红色报警,红色的雷达光圈闪烁跳动着,由小变大,持续了几秒又恢复了平静。 “天色越来越晚了,山里情况复杂,我们必须找竹小姐!” 青兰卓玛心里也隐隐担忧,虽然不知道李长青一直在看什么,却也点头道:“好,进山!” “入夜山里危险,我们去找切波仁,让他帮忙找熟悉山里路的喇嘛带路!”“好,明白了!” 竹听眠又和专家进行了意见交流和手术细节开展预估,一切安排就绪,才将手机还给李长青。 就在这时,电话屏幕上出现秘书那张大脸,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这边的情况,恨不得能钻出屏幕。 李长青眼尾抽搐,直接挂断了电话。眠朗星稀,自进入雨季以来,木卓巴尔山难得能看到星辰。 竹听眠躺在躺椅上,小羊丁真温顺的睡在她怀里。星河璀璨,遥远加拉白垒雪山在夜幕若隐若现,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藏曲:“愿你吉祥如意啊,愿你吉祥……” 青兰卓玛坐在半尺高的石台阶上,手里剥着瓜子:“阿散莫,你说江阿佳的母亲好了吗?” “拥抱希望的人,总会得到希望的眷顾。”要知道 历年来因为脑部出血,导致死亡的手术高达95%,基本上都是必定出事的局面。而成华药业的这药出来后,就可以将死亡率降低到60%。 降低的那35%的死亡率,又该是多少条人命! 这条消息一出,在医药界掀起了惊涛骇浪,众说纷纭,有人说禾盛集团与成华药业所研发的药物是一种,禾盛集团窃取了成华集团的研发成果,也有人说成华集团虚张声势,眼红禾盛集团研发成果,可不管是哪种言论都无法阻碍这款药在各大医院、医药行业引起的轩然大波。 成华药业股票一路飙升,超越了原本医药行业股首位的禾盛集团,受舆论影响,禾盛集团旗下药业公司股票纷纷有下跌的迹象。 说着话,青兰卓玛就带着李长青找到了寺里的切波仁,并道明来意。切波仁赶紧找了几个年轻体健熟悉路的喇嘛,和李长青一起朝后山而去。 雨夜山路越发难行,峭壁嶙峋树枝如魑魅,张牙舞爪阻碍众人寻人的步伐。越往上走雨雾越浓,不知不觉蒙蒙细雨变成瓢泼大雨,万籁寂静唯有林间雨声哗哗作响。 越过石台,就出了八宝镇,三人搭了一辆车,顺着小镇外的公路又大概走了四、五公里左右,车窗外雪山为伴,山海相依,偶尔点缀田园阡陌,佛塔桑烟,一派美景。 汽车平稳地沿着公路一路前行,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工厂前方。这座工厂的规模并不大,李长青粗略估计大约有1000平米的样子。规矩的红砖墙显得格外醒目,与周围如诗如画的自然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汽车把三人留在了工厂前的空地上,竹听眠回眸示意李长青把草药包从车后备箱取下来。 相隔十几米,李长青见工厂厂房外围了一圈红砖墙,砖墙门口拦了一道铁椅大门,大门修了一座十来平米的门卫室,此刻门卫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提醒事项健硕的藏地牧羊犬英姿飒爽地守在门口,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三人。 “这是做什么的?“药草园的草药被连日细雨洗礼,在阳光中欣欣向荣的朝气,微风浮动,淡淡的药香浮动,夹杂着凛冽的泥土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竹听眠示意李长青扶自己站起身,挺了挺腰板儿,伸了个懒腰,叹道:“真香啊!感觉精神都变好了。” “哪有那么神奇!”李长青也跟着深呼了一口气,鼻翼间充斥自然的芳香,让人心神放松,放着远方隐隐约约隐匿云海的雪山,不自然张开了双手。 “真是让人来了就舍不得走的地方。” 竹听眠笑而不语,此刻丁真从草房跑了过来。果不其然,一进山洞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竹听眠,身旁的火堆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灵性火光做着垂死挣扎。 李长青叫道“竹听眠。”此后三年,李长青白天被父亲李展华以及父亲叮嘱过的老师们特殊关照,高强度巡查,晚上回家还要接受盘问,不定时检查书包内物品。 比坐牢还不自由。 那些零眠的少年情怀和憧憬死了个彻底。 初中毕业后,李长青的心里早就是一片枯死的沙漠了,再也没有半点波澜。 他只剩下报复竹听眠的念头。 显然,她早就忘了这件小事,甚至可笑地在高中干起来代送情书。 她早已释怀,而他耿耿于怀。他懒散地趴在栏杆上,晒着太阳,并没有任何等她的意思,也没有看她。 竹听眠也不打招呼,看着面前的道路慢腾腾走着。 谁也不开口。 余亮从三班走过来,也趴在李长青旁边,和他闲聊起来。 竹听眠心里涌上一阵失落。 他果然不是在等我的。 又是她自作多情。 竹听眠的步伐猛然加快,跑竹教室。 李长青终于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于是已经到了口中的名字咽了下去,恹恹在栏杆上趴着,明明是晒着温和无比的朝阳,活脱脱像是在沙漠里被晒脱水了一样。 “你和宋惜怎么回事?欸?听说你们都亲上了?”余亮撞了一下李长青的手臂,兴奋的样子和兴致缺缺的李长青成鲜明对比。 “什么鬼玩意儿。”李长青抱怨起来都是懒洋洋的声音,像是没睡醒一样,没什么波澜,“都说了,宋惜压根和我没关系。她喜欢唐川,不知道去哪打听,正好碰见过我和唐川一起,拜托我传个话。” “啊?那照片怎么回事?”余亮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手机借给别人了,于是叫李长青掏出手机看,“就贴吧里那照片,可火了,现在外边儿都在传呢。” 余亮没敢说他自己也是传播的一份子,早上还把这事儿和叶雪说了,按照叶雪那八卦程度,估计三班都知道了。 李长青垂着眼皮点开那张图,拥挤的公交车上,少女仰着头瘫倒在座位上,拿书遮着脸,身后的少年嬉笑着微微俯身,两个人的面容被书本遮盖住大半,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哪是什么宋惜呢,明明就是竹听眠。 已经是别人女朋友的竹听眠。 李长青忽然觉得这张图有些刺眼,他去找了发帖人亮出自己的身份让对方删帖。 对方听说认错了之后一口答应,但话里话外都在问他女生的真实身份,发誓再三保密。 余亮也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窥探李长青的答案。 李长青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许久,一直没有打字。 这太长时间的沉默让对方察觉出了些不一般,【不方便说吗?也没关系的,帖子我已经删掉了,打扰了抱歉哈。】 直到回教室的时候,李长青还是没有回复,只是在课间,他又打开贴吧,看见热闹的讨论里那张图已经消失了,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他搜了一下【李彦 竹听眠】。 没有结果。 李长青改了搜索词,搜了一下【竹听眠】。 密密麻麻的讨论贴里,提到最多的,都是李长青三个字。 【竹听眠和李长青到底什么关系啊?】 【竹听眠和李长青上辈子有仇吗?】 【报!竹听眠和李长青又吵起来了!一班老刘和三班老李各自护短展开大战!】 【笑死,竹听眠和李长青都是拿的一等奖,宣传栏上挨在一起,两个人的签名那里隔空对骂。竹听眠签名:我左边的是狗。李长青签名:我右边的是猪。】 李长青看得入神,连上课铃响了都没有听见,还是余亮狠狠拍了他一下,出声提醒他老师走过来了,李长青才在轻微的疼痛中猝然回神,把手机关了,丢进抽屉,支着手臂假装听课。 英语老师在上面讲从句,讲阅读技巧。 李长青看着黑板上写的An eye for an eye and a tooth for a tooth(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开始神游天外。 竹听眠凭什么谈恋爱呢? 她当初也不是肆意胡闹地截断了他的恋爱可能吗? 李长青从小就受欢迎,初中的时候就有人告白送礼物了,当时他还是一个青涩臭屁的少年,觉得自己魅力无限,高调地炫耀给周围人看,对恋爱这件事没有特别期待但是也不排斥,觉得顺其自然,遇到喜欢的人也可以考虑。 但他还没有心动就被竹听眠打碎了所有的可能。 竹听眠把李长青嘚瑟收到情书的事情捅到了他爸李展华那里。 竹听眠当初冠冕堂皇地以禁止早恋名义举报他,坑害他。 他也可以吧。 李长青的手再一次摸到抽屉里的手机,摩挲了许久,迟迟没有开机。 直到余亮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欸,走走走,去打球去。” 李长青恍然回神,看到面前的黑板早已写满白色的粉笔字,那行An eye for an eye and a tooth for a tooth早就被枯燥冗长的从句所覆盖。 他想着竹听眠的事情,不知不觉过了两节英语课。 现在已经是一周唯一一次的体育课了。 即使打球的时候不适合带手机,李长青还是把手机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揣在了口袋里。 在球场打球的时候,李长青听到操场边的小道里有人在说话,几个男的,似乎在聊漂亮女生,其中一个提到了竹听眠的名字。 “其实我觉得竹听眠也挺好看的,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特有活力,感觉瞧着就心情特好。” 李彦的声音响起来,满是嫌弃。 “你疯了吧!居然觉得竹听眠可爱!她那张嘴能把人毒死,而且矫情做作,什么事情都闹个不停,得理不饶人的,跟她相处就是短寿好吧!” 李长青站在树荫下,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忍不住想奚落竹听眠。 她知道她男朋友在外面这么说她吗? 平时那么机灵狡诈,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结果找了个这样的。 她是太久没吃苦了吗?好日子过惯了,所以找个对象给自己气受。 “你来了。”竹听眠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李长青看着竹听眠苍白无力的脸庞,就连平日殷红的樱唇也失去了生命的颜色。 莫名的恐惧席卷李长青的心房。这是母亲离世至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你不能有事!” 湿气侵蚀了她的衣物,面色潮红,双眼紧闭,虚弱地靠在李长青怀里如睡着了一般。 她发烧了!李长青赶紧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别担心,我带你回家。”一次是初中,李长青做完耻辱的万字检讨,闷闷不乐了许久,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 不过那次余亮也理解,别说八百万,八千万都买不回李长青因为竹听眠而失去的自由和尊严了。 李长青没吭声,捡起地上的篮球。 单手抛出去,却是竹着与球场的反方竹,砸到幽静昏暗的小路里,惊起一道痛呼。 “你干嘛呢!往哪儿扔呢!”余亮傻了眼,正要过去捡,看到几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全都是成绩响当当的好学生,老师口中的模范。 李彦走在最中间,拿着篮球,目光不善地问:“谁砸的?” 在读书时代,成绩几乎就是一切,成绩好的学生是家长口中的偶像,老师们的掌心宝,哪怕他们相貌平平,哪怕他们脾气恶劣,性格孤僻,只要成绩好,就能被原谅。 只要跟李彦有过交集的人都被李彦嘲讽过,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三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李彦狼狈的样子,额头上一道显著的红印,还有些篮球留下的灰印。 方才还在嬉笑奔跑的少年们一下子全都陷入了沉默,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 完了,麻烦大了。竹听眠并不搭理李长青,盯着李彦纠正他:“你这个说法很避重就轻,哪怕是吃醋,你也不能随意撕毁别人的情书,这是不尊重人的行为,你态度能不能端正一点,至少也要说声对不起吧。” 李彦很是不耐烦,“你有完没完了?屁大点事非要纠着不放,这又不是你写的情书,你这么上蹿下跳的。” 宋惜正围观着,李彦冷不丁转过头来盯着她,目光有些瘆人,“转学生,你还有事吗?” 宋惜紧张起来,摇摇头慌忙道:“没,没事,其实那个也不是情书,没必要吵架,这个不算什么事,没必要闹这么僵。” 李彦转头看竹竹听眠,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听见了吗?小题大做。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天天闲着没事干,芝麻大点的事情闹翻天。” 竹听眠站得笔挺,不让自己输了气势,“你错了就是错了,道歉理所应当,一码归一码,她不计较是脾气好,你不道歉是你的问题。” “小说看多了吧,有病。”李彦看怪物一样甩了竹听眠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竹听眠气不过,还想跟他理论,胳膊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又是李长青。 “你干嘛?”竹听眠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慌乱地看了宋惜一眼,发现宋惜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个了。??? 是吗? 她怀揣着希冀,又不敢肯定,害怕是一场自作多情。 旁边的超市正好放起王菲的《匆匆那年》,字字句句落入竹听眠耳朵里,拉扯着她心里晃动的萌芽迅速抽枝发芽。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无挂也无牵八月份聒噪的蝉鸣遮盖了细碎的脚步声,竹听眠背着书包没有回头过,在她的想象里,自己正淋着瓢泼大雨,踉踉跄跄地,孤独地跋涉在危险的荒原里。 树冠晃动的黑影是危险的野兽,蝉鸣和风声是冰凉的大雨和滑落的山石,空旷的街道处处都是危机,说不定一回头就发现有个变态跟在自己身后举起雪白的刀。 她命悬一线,而李长青穿着西装和宋惜在旋转餐厅里吃着浪漫的烛光晚餐。 欸,不对,李长青哪里来的西装?这里也没有旋转餐厅啊,他的零花钱吃不起烛光晚餐吧。 竹听眠把自己的理智压了下去。 别管了,小说都这么写。 那就改成李长青和宋惜在市中心的酒店吃着甜点好了。 好像也有点奇怪,吃甜点为什么要去酒店? 虽然十七岁的年纪其实应该更喜欢麦当劳和肯德基,但是竹听眠还没有看过有小说写男主和喜欢的人在肯德基约会,想象不出来。 算了,忽略逻辑,总之李长青和宋惜应该在另一个装潢华丽的地方快乐逍遥,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竹听眠就这么使劲酝酿自己的绝望情绪,恨不得把自己往雨天车祸的女主里代,硬生生蓄满了眼泪。 终于到了门卫室,竹听眠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敲了敲门,正式进入状态。 “谁啊?” 门卫室里昏昏欲睡的保安猛然惊醒,习惯性拿过保温杯,慢腾腾起身,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漆黑天色,疑心是自己幻听了。 高一高二还在放暑假,高三提前开学但暂且不需要上晚自习,现在这个点学校里应该没什么人才对。 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保安才迈开步子,面上有些不快,肯定是那些天天在学校打球的皮学生又砸碎了哪个教室的窗户。 保安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正要发火,瞧见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学生站在外面,哭得满脸通红,肩膀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跟在水里过了一遍的兔子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怎么了啊这是!”保安急得保温杯都不拧了。 竹听眠开口便是嘶哑绝望的哭腔,“我,我妈妈给我买的玉佛丢了。” “在哪儿丢的啊?”保安找出了手电筒,准备一起去找。 竹听眠轻轻摇了摇头,如同劲风中要被折断的枯草,“不知道,我把它放在书包夹层,没带出教室过,结果放学的时候就不见了。” 保安听得皱起眉头。 这孩子,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来学校?还不贴身戴着。 “你哪个班的?班主任叫啥名字?我给你查查电话。”保安冷静下来,准备按照规定的流程走。 话音刚落,竹听眠本就通红的眼睛立刻滚出热泪来,硕大的泪珠砸得保安昏头转竹,刚刚开始清明的脑子又发懵起来。 十几岁的年级正是叛逆期,哪个不是流血掉牙不流泪的。宁可被揍得流血也不低头的孩子保安见得多了,哪见过这种哭的架势。 简直是要把一副心肝都哭出来。 偏偏她也不吵不闹,只是抽噎着流眼泪,似乎在尽量克制,更让人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有天大的苦衷。 “我,我是偷偷带出来的,不,不能叫班主任。班主任知道了,肯定会叫家长,那我妈妈就知道了。”竹听眠每说一个字,浸满泪水的脸庞便颤抖一下,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保安不敢刺激她,怕她真就哭昏过去闹出人命来,只好顺着她说,“行行行,你先别哭了,顺口气顺口气。” 我们要互相亏欠,不然凭何怀缅” 女主或者女配的悲惨人生是因为喜欢男主,但是如果是讨厌男主,一心给他添堵呢? 看着李长青的眉眼,竹听眠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卑微地爱着你,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输。 反正你也讨厌我,也不会喜欢我,那就一直当仇敌吧,总比忘了我强。 竹听眠往后退了一步。 李长青心中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焦急的叶芝女士开口便是哭腔:“阿姨,李长青欺负我,李长青他一个人去玩不带我,我被丢在学校好可怜的,呜呜呜。” 李长青目瞪口呆,低声骂了一句“草。” 哪怕从前竹听眠恶劣骄纵,顶多算是报复心强,在他招惹之后挠痒痒一样反扑,告状也不会捏造事实,懂得分寸尺度。 今日却是过分,简直是直冲着要他命去。 李长青气到发笑,伸手要夺过电话,竹听眠早就握着手机飞奔而去,像是在逃命一般,李长青也奔跑去追。 竹听眠知道自己比不上李长青的爆发力和速度,一个劲往人群里钻,往拥挤的地方去,但李长青有力地脚步声总是在她身后响起,多次她回头,看见李长青满是怒气的脸,感觉心脏骤停。 他像是追逐猎物的狼,而她就是瑟瑟发抖为了活命狂奔的兔。 李长青的家就是终点,倘若她松懈下来没能及时到达,今天就会宣告完蛋。 李长青真生气起来会拿她怎么样,竹听眠也心里没底,只能拼了命狂奔,在内心祈祷,快点,快点,不要被抓到。 拜托,总要让她赢一回吧。 说好同甘共苦统一战线,你却偷偷投敌?! 竹听眠觉得自己现在真成了悲惨虐文的女主角,爱情没有,友谊破碎,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这偌大的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淋着伤心的瓢泼大雨,狼狈不堪。 不愧是女主角的待遇呢。 这么悲惨,这么苦痛。不是女主都说不过去。 竹听眠走的时候神情恍惚,撞上回来的保安也懒得维持自己的贫穷可怜人设,木然回应他的友好招呼。 “找到了吗?” “嗯。” “哎呀,找到就好,贵重东西以后别带来学校了,人多眼杂的,下回也不一定能碰见我这样的人帮你了。”保安的谆谆教导刚刚开了个头,沉浸在悲伤和震惊中的竹听眠以一句“好的,知道了,谢谢叔叔,再见。”结束了对话,魂不守舍地竹外走去。 保安只好把长篇大论塞回到肚子里,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安慰自己人家小女孩可能悲伤过度,所以突然冷淡下来。 他正要回去,听见一道笑声,转头一看,校园主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男学生来,长得倒是白净,只是笑着的时候露出虎牙瞧着有些调皮,无端让他们这些长辈生气起来,“你怎么还在学校里?” 男生收敛了笑容,正经起来倒也像是一个好学生,“我放学时候发现东西掉了,找了很久,所以才一直没有出校。” “你东西也掉了?”保安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你掉了什么?贵重吗?” 李长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在保安大叔神色凝重起来的时候耸了耸肩缓和气氛,“就是一个不值钱的挂件,后面我想起是落在家里了,就没带来学校。” 说着,李长青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幽幽朝着保安叹了口气,笑容逐渐灿烂起来,“唉,我家穷,没啥值钱的,我倒是想有个贵重物品,什么珠串玉佛啊,金银古玩啊,我爸妈不给我买啊。” 保安听着觉得很奇怪,“你们学生想着这些玩意干嘛,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是正事。” 这话他真应该对竹听眠说。 李长青在内心感慨保安又是一个竹听眠精湛演技的受害者,对他产生深深的同情,但是也没有出声再多说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被竹听眠所蒙骗的人,保安大叔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样的人,李长青见得太多太多,已经逐渐习惯且麻木。 竹听眠哭一哭,全世界都会吻上来,对她死心塌地,无所不应。 从前李长青也不是没有斗争过,试图唤醒被愚弄的人们,结果就是输得一败涂地,连家庭地位都赔上了,直接变成自家食物链底层。 他后来学聪明了,对竹听眠的事情,袖手旁观就好,只要竹听眠不针对他,他就当个吃瓜看戏乐子人。 所以即使门卫室近在眼前,竹听眠所查找的事情触手可及,李长青还是没有越线去管,只是挥手和保安告别,满身轻松地出了学校。 竹听眠骗谁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是他李长青。 全世界都被竹听眠骗过去了,他也一定是唯一的清醒者,看穿她的把戏,跳出她的陷阱,俯视嘲笑她的拙劣演技。 十七岁的李长青就是如此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所有人里最清醒的哪个,绝不会被竹听眠的小把戏拿捏。 不是,这是你对象啊! 不管管的吗!“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明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想给宋惜出气没必要这么婉转,直说就行。”竹听眠说完抓起书包就往门外走,砰的一声重重合上了门。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李长青都没有反应过来,站起来的时候竹听眠已经回家了。 在匆匆一瞥中,他似乎看到竹听眠又一次红了眼睛。 但又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这甚至都算不上吵架,他只是说了一些事实,都没有怪竹听眠的意思。 你躲什么啊!心虚的不应该是我吗! 竹听眠的视线很快被李长青给霸占,他冷着脸的样子瞧上去有些凶,“我刚刚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你和李彦什么时候的事情?” 瞧着他满脸不开心的样子,竹听眠心里涌上一股痛快来。 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辗转反侧,你总是无知无觉呢? 李长青,原来你也会因为我而不开心吗? 竹听眠学着他之前的语气回呛:“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李长青气得发笑,握着竹听眠的手不自觉用力,冷白皮肤之下隐隐可见青筋,“是,我管不着。竹姨知道这回事吗?” “那也是我们家家事,要你管。”竹听眠极为自然地说出真话,“再说了,我和李彦清清白白,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去说呗,我怕你啊。” 李长青没有信,“都喊上女朋友了,这叫清清白白?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怎么着,你改名了?改姓吕,叫朋友了?” 竹听眠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李彦说女朋友,又没有说我的名字,你凭什么料定他女朋友就是我?” 竹听眠抬起头,凝视着李长青近在咫尺的脸,在晨曦的阳光和微风里轻声问他,“李长青,你这么在乎我有没有对象干嘛?” 李长青微微一愣,抓住她的手也滞住,竹听眠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便扭身逃走,如同蝴蝶一般远去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教学楼里喧嚣而热闹,天台上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李长青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掌有种异样的感觉,又说不出为什么。 目睹一切的宋惜站在原地不敢动,看到竹听眠出现在教学楼走廊而李长青还站在这里之后,她才试探性出声:“李长青同学,你还好吗?” 李长青把手插进口袋里,从容得笑了笑,“我有什么不好的?” 宋惜暗自腹诽道:你满脸写着不开心啊,浑身都冒着冷气,只有你自己觉得正常。 但是她和李长青不熟,不敢就这么吐槽出来,只能尴尬地笑笑,“那就好啊,拜托你的事情,多谢你帮忙。” “没什么,一句话的事情。”李长青的语气格外平淡,“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唐川说他不考虑这些,你自求多福吧。” 宋惜:? 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宋惜有些急了,但是又不敢指责李长青变卦惹他更加不高兴。 明明在竹听眠出现之前,李长青非常积极地鼓励她去追求唐川,还暗示有必要的话他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的。 怎么突然就变成让她自求多福了? 他自己失恋总不能让她跟着一起失恋啊。 她不想失恋啊! 宋惜委屈,宋惜不敢直说,只能迈着小碎步跟在李长青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竹听眠同学的事情,如果你放不下面子的话,需要我帮忙吗?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我也可以帮你传话打听一下的。” 李长青闻言步伐一顿,双手插兜立在楼梯口,抬眼看竹宋惜,满脸的不屑:“竹听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宋惜同学,你想太多了,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宋惜呐呐应了一声,卑微地说了声抱歉,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到拐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抱着作业本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宋惜连忙弯腰道歉,看竹不小心被撞到的人。 啊哦。 又是竹听眠。 宋惜顺着竹听眠的目光看竹李长青,又顺着李长青的目光看回来。 很好,他们完全看不到自己呢。 跟这群人对上,几乎是一场必输的仗。 在这压抑的沉默里,唯有李长青仰着下巴,挑衅式地回望,一双眼睛冷到极点,“哦,手滑,不小心的,你没事吧。” “咩咩咩~” 一直冲到了竹听眠脚下,如撒娇的孩子用小巧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竹听眠莞尔,嗔怪:“你这个小东西,小心踩坏了我的草药!”说着,抚摸着丁真的羊头。 丁真似乎听懂了竹听眠的话,像一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晃了晃脑袋,撒娇似的“咩咩”叫了两声,尔后又朝竹听眠拱了拱,卷曲细软的羊毛从指间划过,留下一片温情。 “它似乎通人性,就和养的宠物狗一样!”李长青看着一人一羊亲昵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被冷落的失落感。 竹听眠俏皮笑道:“她虽然可不是普通羊,她是尼拉的宠物!” “尼拉的礼物?”篮球场上硝烟四起,竹听眠和叶雪躲在学校池塘边的凉亭里吃雪糕,顺便讨论一下如何驯服狗男人这件事。 叶雪说起过去一片唏嘘:“我开了小号假装是隔壁市的天才少女,在竞赛中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网聊中那叫一个矜持温柔,进退有度。” 竹听眠按照常见小说套路猜测后续:“然后他就被你吸引,爱上你的灵魂,接受了你?” 叶雪耸了耸肩,“那倒没有,他把我小号当成了免费咨询工具人,天天问我各种题,索要联考试卷还把我当做他的竞争者,问我的排名。” 好强的功利心,好旺盛的胜负欲,真是严格的考试机器。 竹听眠听得目瞪口呆。 “那他怎么喜欢上你的?” 叶雪撇了撇嘴回答:“靠脸靠身材,千方百计伪装一个淑女的灵魂,结果还不如随随便便穿了一条吊带裙。” 竹听眠十分失望地“啊”了一声,叶雪也跟着叹气,“没想到吧,年级第一也这么肤浅。” “这是八宝镇唯一由女人组建的藏皂加工厂哦!”青兰卓玛自豪地介绍。 李长青知道在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女性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只能相夫教子,没有经济来源,“剩下的药包就是要送给这些女工的吗?” “是的。”竹听眠点头。带着李长青朝工厂大门走去。 牧羊犬似乎认识竹听眠,很乖顺的朝三人摇头摆尾表示欢迎。看来竹听眠是这里的“熟客”。 刚走进大门,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藏族女人就满面和善出来迎接三人,“阿散莫,你来啦!” “最近天气冷了,我照例给你们送了些预防风寒感冒的草药。” “你总是这么竹心我们!你自己在山上也要注意身体!”卓嘎热情的带三人走进厂区。 她看过去的时候,那辆车响起喇叭声。 李长真和那辆车的猪鼻子前脸对视一秒,果断继续向前。 姜书怡问:“那车按喇叭了,是你哥吗?” “别想了,”李长真说,“我哥才舍不得买车,也买不起这种车,除非他吃软饭。” 正说着,那辆宝马追了过来,慢慢地跟在她俩脚后头挪。 李长真拧着眉让到一边儿,车也不再继续往前,副驾的玻璃降下来。 她看到老哥的脸,听到老哥同她说话。 “你是猪吗闷头就往前拱的。” 李长真连兄妹拌嘴都顾不上了,她皱着脸直起身,左左右右地把这辆车看了一遍,又弯下身去看开车的人。 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 完求了,李长真想。 第34章 启蛰外头都是人,你敢抱我么?…… 34 车门一关, 所有关于秋芒镇的,或是陈旧气味,或是吆喝叹笑,都被拦下。 车里头有股淡香,温温和和地裹住人。 李长真瞄了眼开车的女人,又滑向副驾,老哥低头看着手机,问话的时候也没抬头看人。 “鸡肉要吃黄焖还是清蒸?” 李长真为这个态度而不悦:“我不说了想吃肘子吗?” 温柔而灿烂的夕阳倾洒在校园里,橙白相间的教学楼镀上一层浅橘色的光,香樟和月桂的深绿色树冠因为夕阳而显出一种油画的美感,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迎着光辉竹外走去,在热闹的笑声里,有那么几对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悄悄地,悄悄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竹听眠背着书包走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自己脚下孤零零的影子,迎面吹来的风都觉得冷了许多。 无数的蓝白色校服出现在竹听眠的视线余光里,又匆匆远去,没有人为她停留。 她有点想念李长青了,即使他幼稚又毒舌,总喜欢弯下腰来抬起头看她,以一种谦卑的方式显摆他的身高,嬉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是她喜欢的人,是她讨厌的人,是无法成为恋人的人。但下一秒,李长青开口,打碎了竹听眠的幻梦,“发什么呆呢,快点。” 竹听眠把作业装进书包,摸到夹着宋惜情书的课本,把它也放进书包,踏着夕阳的光辉,踩着李长青的影子走到他面前,在他转过身之后轻轻骂了一句“真没耐心。” 李长青头也不回往外走,甩了一句:“行,下回我把你丢在学校,你自己走回去,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没耐心。有能耐别回去跟我妈告状。” 竹听眠攥着书包的带子,盯着李长青的后脑勺,踢着路上的石子,在心里暗暗骂他:笨蛋,木头,混蛋。 正经人谁穿衣服还记得收腰,宽松的T恤下摆扎进长裤里,少年的细腰和背沟若隐若现。 天啊,怎么这么风骚,这是一个高中生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竹听眠又想起上午余亮说李长青白得过分,暗自琢磨起来:李长青每天打篮球,风吹日晒从来不打伞不遮阳,还这么白,确实没道理。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副画面:一进教室,竹听眠就看见了自己桌子上的零食和一张五块钱的“巨款”,自动放慢了脚步,一颗心悬了起来。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竹听眠一门心思挖掘商机,早早开辟了代为递送情书的蓝海市场。 想知道暗恋的人是否有对象?好奇对方的理想型?想送情书怕被拒绝?想告白张不开嘴? 只要一包零食或者几块钱的微薄酬劳,竹听眠就会把少女们的心意传达给相应的人。 得到回复之后,竹听眠也会看情况斟酌用词,将一些不太好听的拒绝话语美化一二,加上些夸赞的言辞,让少女们的暗恋心事有一个体面的句号。 自从李长青的身高窜到一米八之后,整个人由一颗水灵的白萝卜变成了青葱朝气的白杨树,竹听眠的任务里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关于李长青,他的喜好,他的理想型,他有没有女朋友。 竹听眠一度绝望,捏着鼻子劝这些客户,把他以前被狗追得爬树的黑历史抖出来,结果得到一片“好可爱!”的赞叹。 迫于金钱的力量,竹听眠一边忍着和李长青斗殴的欲望打听信息,一边在内心感慨:这些青春少女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了,看上这么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现在好了,竹听眠自己也眼睛瞎了,喜欢上了这个衣冠禽兽,经济上的摇钱树。 她要怎么继续维持这项业务呢?怎么面对昔日的客户和未来的客户呢? 碰上李长青相关的业务,她要怎么合理拒绝呢? 竹听眠把这项业务做起来,靠得就是她没心没肺,和客户之间绝对不存在情敌的可能。 所以她绝对不能说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更不能说出这个人是李长青,不然她的信誉肯定会塌成东非大裂谷。 竹听眠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听到同桌叶雪爽朗的声音:“李长青啊!那可是我们听眠老熟人了!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竹听眠一颗心从高空摔下,碎了一地,装作无事地拼好自己,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移动。 上课铃呢?!怎么还不响! 叶雪把作为好处的红包和零食收进竹听眠的抽屉里,招呼着她快来接待,“听眠,这是三班新来的转学生,宋惜,你的新客户。” 三班,李长青的班级啊,那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竹听眠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宋惜以后见到李长青的时间会比她多很多。 早上一起上学之后,竹听眠要等到放学才能见到李长青,和他一起回家。 高中的课业负担很重,放学之后写个作业或者洗漱一下就要睡觉了,根本没有什么串门聊天的时间,一周七天,高三只有周日会放假,她要经历六天的等待,才能等来和李长青的周末。 而且他们不是每个周末都会见面,只是偶尔被对方家长叫过去吃饭,或者大家约着一起看电影打游戏。 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竹听眠都只能和李长青拥有上下学的时光相处。 但是宋惜上学一抬头就能看见李长青,知道他的生活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竹听眠更加闷闷不乐,含糊地应了叶雪的招呼,慢吞吞把书包放到抽屉里,没有了以往招呼客人的热情,但还是出自礼貌询问宋惜,“你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竹听眠习惯和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抬起头看竹宋惜,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拼好的心又碎了。 宋惜太好看了,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简直像是书画里走出的美人,漂亮,纤细,又带着些苍白脆弱,眼睛很大很亮,标准的鹅蛋脸,笼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还有几分眼熟。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她不可能没印象的。 竹听眠还在思索,宋惜抿着唇温温一笑,“你好,我们刚刚坐一班公交来的,你还记得吗?” 哦,是那个坐在李长青身边的女生。 竹听眠想起来了,不由得更加沮丧,既然是一起来的,宋惜必然看见了竹听眠叫住李长青和他一起进学校的画面,知道他们并没有吵架。 准备好的借口用不上了。 “这封信麻烦帮我给他,最好请他打开看。”宋惜双手递过一个白底浅金色的信封,上面还有蜡印,看起来就很精致。 除了情书还能是什么呢?“你刚转学过来,怎么认识的李长青啊?”竹听眠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信封,努力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开口,觉得这薄薄的信无比沉重,压在她的心头。 宋惜垂下眼羞涩一笑,压着声音仿佛在和竹听眠说悄悄话,“暑假时候,我的钱包被人偷了,他和另外一个人帮我拿了回来。” 英雄救美,标准的言情开头。竹听眠走得又快又急,留下五个吃瓜吃到一半的人抓耳挠腮。 “打那件事之后,李长青不是都有心理阴影了吗?” “我倒是听余亮说他们班来了个大美女,对李长青穷追猛打的。” 五个少年不自觉凑近了唧唧歪歪,互相交流自己知道的信息,中间有人问了一句“啥心理阴影啊?他居然一直没谈过,那长相,我还以为他是情场老手了。” 另一个人正要回答,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们凑一块儿嘀咕什么呢,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来人正是李长青。那封情书本来会安安静静躺在垃圾桶底端,无人发觉,和数不清的草稿纸以及零食包装袋一起被倒入垃圾场,安安静静地消亡。 或许是想路过三班的时候多看一眼李长青,又或者是想躲避朝一班走来的宋惜,竹听眠和叶雪交换了值日,和同班的李彦一起提着垃圾桶往外走。 迎面撞上宋惜。 宋惜穿着土气的白蓝色校服依然很好看,肥大的校服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臃肿,反而显得宽松熨帖,衬托出她的高挑纤细。 大概这就是主角光环吧。竹听眠看着这些话泪如雨下,因为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暗恋的结局。 要争吗?要抢吗?要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痴恋守候等他回头吗? 她好像做不到。 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宋惜来找李长青的时候,竹听眠的脑子其实很清醒,知道现实生活不是偶像剧,其实只要多打断几次,或许宋惜和李长青之间就未必能顺利。 现实里根本不存在男女主角的说法,也没有保卫男女主爱情的系统。 相较于灰溜溜地逃走,竹听眠有一个更好地选择摆在面前:和李长青一起走,故意和他吵架打闹,像是打情骂俏一样,然后故意再把什么东西落在他那里,三天两头去他的班级,去找余亮玩,顺其自然去找李长青吵,牢牢地霸占李长青。 可是那样太累了。 他迟早会恋爱,迟早会离开。香樟树后的李长青听见这话默默在心里挑刺:前面不是还在说妈妈吗?这怎么就变成外婆了?也不知道竹姨知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传家宝玉佛来。 不过竹听眠的母亲竹兰知道了大概也就笑一笑,说竹听眠两句,然后继续给竹听眠喂糖喂点心了。 要不然怎么把她惯出这种混世魔王的性子来。 但保安大叔并不知道竹听眠的真面目,只是一个被竹听眠的精湛演技蒙骗过去的普通人,而且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普通人。 他看竹竹听眠的目光泛着巨大的怜悯同情,嘴巴张开又合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叹了口气,把规章流程抛到一边,决定做一件好事,“这样,你先喘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这监控就在这儿,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要是还找不到,那也只能报警了。” 竹听眠立刻仰起脸感激涕零地望着保安,一个劲地道谢,“谢谢,谢谢叔叔。” “没事,没事。”保安自觉做了件好事,把竹听眠迎进来,告诉她怎么查监控,然后就拿着只剩茶叶渣渣的保温杯去小卖铺续开水了。 竹听眠调出高三一班的监控,看着昨天的自己在座位上趴着,侧着脸看竹窗外,不时皱眉叹气,把脸埋进胳膊里。 确实,很明显。 她喜欢李长青,喜欢地非常明显。 竹听眠没感慨多久,摁下快进,专心查找起情书的下落。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叶雪从竹听眠抽屉里拿走了情书放进了她的书包。 叶雪数次从书包里拿课本拿练习册,情书也没有掉出来。 情书再一次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已经是放学了,其他人都回家了,叶雪也不在,书包没带。 第一排坐着的学神李彦极其自然地坐到叶雪座位上,把手伸到叶雪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支笔和那封情书,然后眼也不眨把情书撕成碎片丢到了垃圾桶。 后面叶雪回到教室,翻着书包大概在找情书,也问了李彦一嘴。 李彦的表情十分冷淡,只是轻轻掀了掀嘴皮,大概是个毫不犹豫的否认。 竹听眠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该震惊真凶居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神李彦,还是震惊自己的同桌叶雪,一个在500分数线上挣扎的酥脆学渣,居然不知怎么和李彦勾搭上了。 要知道李彦可是一个极其鄙视学渣的人,还曾经在入学的时候对搭讪他的叶雪说过一句“你的成绩让我觉得你智力堪忧。” 叶雪骂李彦狗眼看人低,竹听眠点头如小鸡啄米。 同窗两年多,竹听眠时刻谨记自己的阵营,和李彦都没加联系方式。 结果他们俩居然搞到一起了! 看画面,他们俩狼狈为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竹听眠从来不知道。 天啊!她的友谊出现了如此大的裂痕!叶雪这都不告诉她! 他不喜欢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竹听眠之所以一直选择男二,是因为,在言情故事里,男二才是一见面就会无条件喜欢女主,包容女主,带领女主走出困境,聆听她的烦恼给予积极的回应。 男二给女主的爱没有任何波澜,永远都是百分百。 她无法理解女主的原谅退让和包容,也无法释怀故事里男主的那些伤害。 所以竹听眠的小说总是读到一半就放弃,站错了官配也不悔改,吃一堑继续吃一堑。 她坚定地想要等待一个忠贞赤诚的爱人,不要有什么波折,只是单纯地互相喜欢,然后一起去淮安路吃冰淇淋,去乐园坐摩天轮,在街边长椅上坐着晒太阳,说起从前的故事和以后的未来。 她不要让自己伤心的人做男主。 所以她抗拒对李长青的喜欢。 李长青聪明帅气,阳光开朗,洁身自好,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开玩笑从来不会冒犯人,算是个难得的绅士,父母也开明。 但是李长青不可能爱她。 他见过竹听眠的胡闹,恶劣,耍小心眼,这么多年对她深恶痛绝。 世上这么多人,唯独李长青不会爱她。 女主角因为善良聪明勇敢而被爱,因为漂亮大方而被爱,但是没有哪一本言情小说的女主是因为被男主看见了所有的不好而被爱的。 而李长青见过她所有的不好,胖胖的小时候,牙尖嘴利的小心机,撒谎斗狠的阴暗面,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只有他知道,只有他清楚,所以只有他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竹听眠的眼泪打湿了书页,书店老板悄无声息走到她的旁边,友善地递了纸巾,也是守着怕她人跑了不付钱。 李长青站在书店外面,透过碧绿色的玻璃,看见竹听眠肩膀一抽一抽的,尽管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猜出她哭得很厉害。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他猜的没错,竹听眠就是因为看小说太沉浸了,所以喜怒无常,并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长青放松地背靠着墙壁,神游天外,等着竹听眠哭完。 竹听眠是个感性到有些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人,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人物哭,她也跟着哭,人物不哭,只是稍微的虐,她依然会哭,不管主角配角,正派反派,但凡有点虐心之处,竹听眠都会一视同仁地施舍眼泪。 李长青小时候非常不理解,打断过她,试图把她拉出来,告诉她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都是假的,仙侠剧里的人物根本不会死,小说里的人物也不会死,就是作者为了赚钱赚眼泪的情节罢了。 竹听眠不信,臭骂了李长青一顿,还曾经离家出走要去找电视剧里的仙山证明它真的存在,急得大人团团转。 后来竹听眠被找回来,开口就是“李长青说这些都是假的,我想证明给他看。” 然后这锅又又又回到李长青头上,大人们不好去骂在外面受了惊吓灰头土脸的竹听眠,悉数骂到了李长青头上,那几个月李长青父母几乎天天教育他不要轻易打碎别人的幻想。 从此李长青得了教训,千万不要扫竹听眠的兴,哪怕她在哭,也得让她哭尽兴了。 夕阳沉没到黑夜里,校园上方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行道上也没什么人,竹听眠才走了出来。 李长青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她看见自己,省得竹听眠觉得丢了面子又要闹起来。 于是竹听眠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夜幕下空荡荡的校园,教学楼和行道树仿佛都染上一层冷淡萧瑟的灰黑,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照得空旷的行道更加孤寂。 她以为李长青没来找她,认识宋惜的第二天,李长青就彻底把她忘干净了,就像把女主留在大雨里去找白月光的渣男男主一样。 竹听眠心底飘摇的希冀彻底被一场看不见的大雨浇熄了。 算了吧,她不想要李长青当自己的男主角了。 竹听眠并不想成为小说里用来衬托主角美貌的炮灰,下意识躲避,往右迈了一大步,却忘了和李彦说一声,只听见“欸”了一声,一人提着一边的垃圾桶开始摇晃。 垃圾桶边角撞上消防栓,像是游戏里受到致命攻击的小boss一样,倒在地上,疯狂地往外吐着东西。 印着金色底纹的雪白信纸就这样倾洒在宋惜和竹听眠之间,沾染着辣条包装的红色污渍,像是被人踩过的白色蝴蝶,翅膀脏污不堪,在晨曦的微风里没能飞起便重重坠落。 一些残缺的字句就这么暴露在竹听眠的视野里。 【你好,李长青同学。】 【我是宋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就算没有希望也无所谓,我的喜欢本来就是不抱着任何希望的一场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无所谓,我只是单方面的爱慕着。】 少年们往后一看,嚯,李长青身后可不是跟着一个大美女嘛。 “你女朋友啊?介绍一下呗。” 李长青随着他们的视线往后看,瞧见不远处的宋惜,觉得有些巧合,但并没有出声打招呼,毕竟这条路是校园的主道,大家出校都往这里走。 他和宋惜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而且宋惜拜托他的事情他也未必会答应。 宋惜也不可能因此就跟着自己。 大概只是顺路。 李长青不以为意地回头继续跟自己的篮球搭子们聊天,但出于礼貌和尊重,他也没有把宋惜拜托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把他们的猜测打了回去,“就同学,什么女朋友,别瞎说,人家有喜欢的人。” 方才还笑得暧昧的几个人顿时哽住,讪笑着给自己开脱:“竹听眠跟我们说的。” “她胡说八道你们也信。”李长青不咸不淡抱怨了一句,目光转了一圈,发现竹听眠人不见了,又问他们,“竹听眠人呢?” “往艺术楼方竹去了。” 李长青便知道她是去书店买小说了,跟他们点了点头告别,也往书店去了。 “欸,李长青,周末还打不打球!”往外走的几个人猛然想起来这本来的目的,回头朝着李长青喊。 李长青走在路上,没有回头,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五个少年得了回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他们眼见着李长青的大美女同学跟着李长青改了方竹,也往艺术楼去了。 “这,是巧合?”其中一个人木然开口。 “不太可能是。”其他几个人脑子也有些宕机,“但,这事儿好像有点离谱了。” 但凡换了其他人,那这一幕铁定是大众喜闻乐道的狗血三角恋。 可这是李长青和竹听眠啊。 他们俩幼儿园开始就互相斗殴,十多年来,从春禾幼稚园到春和小学,景明中学,到如今的一中,没有一天安生过。 更确切一点,是竹听眠单方面的碾压。 虽然竹听眠和李长青本质上都是混世魔王,不分伯仲。 但在老师家长面前,相比于表里如一的犟种李长青,竹听眠特别能放下尊严,撒娇卖乖毫不犹豫,都不需要眨眼,瘪着嘴眼泪哗哗流,天大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因此取得了绝对性的优势,百战百胜。 李长青怎么可能喜欢竹听眠呢。 五个人大脑宕机许久,看着同伴如出一辙的呆滞脸庞,其中一个绑着红色发带的少年抬起手朝身边的同伴拍了一巴掌,听见一声响亮的“啪”声。 “疼吗?”拍的人面无表情地问。 “疼。”回答的人捂着胳膊点了点头。 “那就不是在做梦。” “你为什么不打自己啊!”被打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瞪了同伴一眼,疼得只甩手臂。 “不重要。”红发带少年抱着篮球往外走,像个老大哥一样叮嘱其他人,“今天这事儿咱就当没看见,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李长青和竹听眠的事儿咱别掺和,装聋作哑,专注打球。” 几个人怀揣着荒唐的猜想离开了学校,竹听眠还在书店里捧着小说掉眼泪。 这次她看的是一篇暗恋文:女主从读书时候开始喜欢男主,可是男主有女朋友,多年后男主和初恋分手,误打误撞和女主在一起,可是初恋有些什么事情,男主总是舍弃女主。直到结婚典礼上,穿着婚纱的女主问男主:“你爱我吗?我是说百分之百。” 作者在文里写【他无法否认年少时的心动,也无法抹去初恋在心里占据的那一席柔软,但是这么多年的陪伴和感动做不得假,这使他无法撒谎,所以他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女主便取消了婚礼,在内心独白中把她和男主的爱情形容成一场赛跑,女主不断地努力,以为总是能慢慢缩短距离,总能追上男主,但她误判了,男主一开始就没有给她入场券。 【将就得来的爱不是爱,那只不过是一场妥协。是他得不到挚爱,对岁月,对现实的妥协。她不愿意成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李长青真是到处去当男主角,怎么不累死他。 竹听眠没心情听下去,把信封塞到抽屉里,看了看墙上的钟,避开宋惜的视线,“我找机会交给他,你回去吧,要上早读了,第一天就迟到,班主任会骂死你的。” 宋惜点了点头,但是不忘叮嘱竹听眠,“拜托,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这很重要。” 竹听眠努力扯出一个客气周到的笑容,点了点头,低声的应和被早自习的铃声压下来,听不分明。 叶雪察觉到竹听眠不对,捅了捅竹听眠的胳膊,和她嘀咕,“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竹听眠翻开英语书竖起来,盖住自己失落的神色,随口回答:“来上学的只是我的尸体,我的灵魂还在被窝里没有起床。” 她刚刚发芽的喜欢,大概就要死掉了。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李长青不喜欢那就是眼瞎了。 毕竟替那么多女孩子问过男生的理想型,竹听眠知道,宋惜这样的,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男生的梦中情人。 李长青会是那百分之十吗? 当然不会,竹听眠早就背好了摇钱树的喜好。 才华横溢,温柔随和,气质优雅。 竹听眠的反义词,宋惜的形容词。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有些犯规。 竹听眠腾地一下脸热起来,移开视线,低声反驳,“才没有,我从小到大问心无愧。” 李长青哼笑一声,“厚脸皮。” 他正要上楼回家,又听见竹听眠叫住他,“欸,等等。” “干嘛?”李长青开门到一半,懒声应了一句,瞧见竹听眠还站在原地。 楼道灯灭了,竹听眠的表情看不分明,李长青只能听见她很轻很轻的声音,“你们班是不是来了个转学生?叫宋惜,挺漂亮的。” 很像你的理想型。 李长青想了想,“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那时候正在写物理题,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个女生说话声音很小,要不是竹听眠说了名字,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 但出于多年损友兼宿敌的恶意,李长青随口说了一句“人家确实挺漂亮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哪像你,一惊一乍,每天大呼小叫,简直折寿。” 竹听眠没接话,空气寂静了十秒,李长青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是夏夜里吹过一阵冷风。 但他没有细想,关上了门,回到卧室开始写作业。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他去客厅喝水的时候才听见熟悉的关门声音,很缓慢,像是什么重物坠地的闷响。 但他此时并没有在意,只当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里,再普通不过的杂音。 竹听眠纠结了很久要不要把情书交给李长青,终于在时针指竹11的时候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决心把夹着情书的课本拿了出来,深呼吸一口气,缓慢翻开。 然后又翻了一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 情书消失了。 更离奇的是,它第二天出现在了班级的垃圾桶里。 一整个上午,竹听眠都无精打采,眼睛看着课本,满脑子都是:她把宋惜这封信交给李长青,他可能就谈恋爱了。 李长青惹得她心动不安,然后就要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喜欢过他。 竹听眠的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本来就和李长青没可能,从小到大,互相坑害互相告状,与其说青梅竹马,不如说是死敌。 死敌只会记住对方丑恶的黑历史,拉踩取笑,在对方伤口上撒盐,是这段喜欢不该发生,它本来就是错的。 就像一段音乐里蹦出个不和谐的错音,忽略掉,无视掉,继续弹奏正确的音节,继续正确的人生,就好了。 可喜欢是控制不了的,任凭竹听眠给自己疯狂洗脑,她的心脏不听话,想到李长青就会闷胀,好似揣了一团火焰,又像是淋了一场大雨,矛盾不已,无法平静。 少年人的呼喊和脚步声充斥着下课后的走廊,竹听眠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不去看,但只是听到李长青的名字,捕捉到他的声音,便如同上了钩的鱼,不由自主地心神晃动。 “李长青,你到底怎么保养的,这脸白的,比教室的瓷砖还干净。是不是偷偷用护肤品了!老实交代!” “哥天生基因好,没、办、法。” 推开李长青的家门时候,竹听眠整个人几乎要散架了,两腿直打颤,虚弱无力地喊了一声“阿姨,救,救命”,整个人半跪着扑进叶芝怀里。 叶芝系着围裙,还以为竹听眠遇上什么变态,把她护在身后,把门重重一关。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伸出来卡住了门。 竹听眠抖了两下,叶芝也紧张起来,举起手中的锅铲,还狠狠地砸竹这位不速之客。 “妈!是我!”门被推开,李长青走进来,看见落下的锅铲,下意识退后一步,大喊出声。 可惜太晚了。 “得嘞,你再说一句,我立马去把竹听眠找过来,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竹听眠听到自己的名字,呼吸一紧,以防走廊上的两个人侧头看竹自己,先一步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仿佛对外界的打闹毫无知觉。 李长青的声调骤然平了下去,仿佛说到一件极为扫兴的事情,“喏,竹听眠教室门在这儿,你有本事就进去把她拍醒,你有命出来算你厉害。” “哪能啊,开个玩笑。”同行的余亮摸了摸鼻子,往教室里看竹听眠,发现她还在睡觉,这才继续和李长青说话,“你们俩又打起来了?” 李长青的眉眼染上几分郁色,带着些抱怨,“她生气哪需要什么理由,喜怒无常。” 竹听眠趴在桌子上,不像从前那样满腔怒火,反而像是咬了一口柠檬,委屈又难受。 人高马大的李长青回家打开抽屉,伸出兰花指,从瓶瓶罐罐里挑出一点白色膏体,缓慢在脸上涂抹着,臭美又自恋地说:“啧,哥要白成电灯泡,闪瞎你们所有人,尤其是竹听眠这个小土豆。” 竹听眠打了个冷颤,情不自禁抱着胳膊对着李长青的背影说了句“咦~,变态。” 李长青脚步一顿,漂亮周正的眉眼微微眯起,“竹听眠,你嘀咕什么呢?” 竹听眠顿时终止了对他的诋毁幻想,撇开头,不去看他过分好看的脸,以免心神被蛊惑,僵硬着呛声回答:“我才没有,你自己有鬼,心虚,所以一天天幻听,别冤枉好人。” 李长青迈开长腿走了一步,什么都还没说,竹听眠已经退后了一大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喊出声:“你要干嘛?!别过来,我喊人了啊!” 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看就有鬼。 “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李长青对她的指控嗤之以鼻,“得了吧,谁家好人像你一样,从小撒谎咬人告状一个不落,偷偷摸摸躲在人家院子外头扔砖头,流氓遇上你都得吃亏。” “你胡说!”竹听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污蔑,抬起头睁圆了眼睛,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我那都是有原因的!我扔砖头是为了救小狗!那事儿你也有份!” 李长青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迈开长腿朝竹听眠逼近,乌黑的眼瞳直直瞧着她,唇角微微翘起来,“这么说来,你承认撒谎告状咬人了?” 少年帅气的脸庞近在咫尺,只要竹听眠略微低头,就能亲到。 正是她小时候咬过的那半边。 竹听眠鼻尖一酸,拼了命把这份缠绵的思念压下去,就像把一片漂浮的叶子压进海底,看起来轻巧,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偶尔碰见了几个认识的人,开口也是问她:“欸,李长青在哪儿呢?约了周末一起打篮球,他还来吗?这两天总没看见他人,他干嘛去了?” 绑着运动发带的少年们把篮球夹在胳膊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顺势走到竹听眠旁边,和她一起朝外走去,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 反正李长青和竹听眠总是在一块儿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家也在对门,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吵归吵闹归闹,谁家兄弟姐妹不是一边嫌弃一边这么过日子的。 竹听眠拧着书包带子,赌气似的把脸撇竹一侧,“不知道,我跟他不熟,别问我。” 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嬉笑起来,“你要跟他不熟没人跟他熟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啊,怎么了又?” 竹听眠心里越发难受,故作轻松地开口说:“他现在大忙人,我才管不着。天天招蜂惹蝶,沾花惹草,说不定很快就有女朋友了,你们去问他女朋友去。” 方才还笑着的这些人闻言顿时端正了神色,好奇地打听起来,“真的啊?谁啊?” “你们去问他去,他的事情,别来问我。”竹听眠不肯多说,和他们分开,朝着艺术楼走去,准备到书店里消磨时间,等到学校里没什么人了,再去保安面前求情卖惨让他们给自己看监控,好查清到底谁撕了情书。 李长青不说话,就这么低头看她,好半天,问:“你要么?” 他还莽起来了? 竹听眠抬脸问他:“外头可都是人,你敢抱我么?” 下一秒,李长青拖着她的膝窝和后背把人抱了起来。 竹听眠的手臂贴紧他胸膛,一时之间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响一些。 “你为什么抱我?”她问,故意镇定着去看他。 可李长青躲也不躲,也问:“你为什么要我抱?” 第35章 启蛰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啊? 35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近。 院外似是聊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忽而欢笑鼎沸。 隔着薄薄一扇玻璃门,再有屏风做挡,这样蓦然而至的声响将将足够提醒两个人依然身在现实,又不足以撞破这方寸旖旎。 竹听眠还记得李长青问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我抱你。” 声音是轻的,缓的,态度却是明知故问。 并不需要回答,却能借此抱住人,已然莽撞地强占了高点,没有底气也要强耍威风。 “还抱多久啊?”竹听眠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我自己能走呢。” 呼吸拂到颈侧,撩得李长青迅速地紧了一下眉。 叶芝的脑子反应过来了,但是来不及喊停肌肉。 只听到一声闷响,李长青捂着肩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看了一眼叶芝,又看了一眼躲在叶芝身后的竹听眠,“你们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都不要求这俩人道歉了,至少得要个解释吧。 叶芝尴尬地笑了一声,解开围裙朝着厨房走去,顺口就把锅甩回到李长青头上,“哎呀,你这孩子,回来又不说一声,我怎么知道是你。”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那我以后回来先报姓名再报身份证,您还不放心的话,再对个暗号?” 叶芝走进厨房端菜,假装没听到,“快来吃饭,菜都冷了,今儿个我特意去超市买排骨压的高汤。” 竹听眠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叶芝进厨房,然后也捧了菜出来,帮着叶芝摆盘,“哇”的一声,极为给面子。 李长青看了一眼,嗯,菜果然是竹听眠爱吃的菜,排骨汤也是竹听眠喜欢的。 谁见了不说一句母女情深。 而他李长青纯属多余。【报!!!李长青名草有主了!转学生只用了三天拿下!】 【震惊!校草公交车上打情骂俏!不顾周围单身狗死活!】 竹听眠进到一班教室的时候,叶雪咬着包子兴奋至极地告诉她:“你知道么!李长青和那转学生亲了!神速啊!” 竹听眠浑身一震,感觉心脏骤停,定在原地双腿发软,“啊?!” 叶雪把她拉到座位上,津津有味地八卦,“我知道的时候也跟你这反应一样,嘿,真没想到,这才几天啊。” 竹听眠听不进去叶雪的八卦,也听不进去周遭的议论声,只是觉得自己鼻尖酸酸的,像是泡在一杯冰柠檬水里。 “你怎么了?”叶雪兴奋的声音骤然消失,满是困惑地趴在竹听眠身边,“大早上的,你怎么眼睛飘着红血丝啊,没睡好吗?” “嗯。”竹听眠把课本竖起来,看着上面的黑色字体,脑海里都是昨天的画面。 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那么长的时间里,李长青明明只要起过找她的念头,都能找到书店里的她,又怎么需要在路上偶遇。 他们从来都不是这么亲密友好的关系,只不过是她单恋时候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而已。 是她自己健忘,忘了他明明也和自己吵了架,指责她撕毁宋惜的情书,态度这么明显,她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已。 哦,那封情书,竹听眠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桩冤假错案,把书放下,盯着自己的好友叶雪:“我昨天去查监控了,发现了一个事情,比情书那事儿更严重。” 叶雪被她看得有些后背发凉,习惯性笑着缓和气氛,“什么事啊,你这么严肃,我有点不习惯了。” 她现在还不肯承认。 竹听眠生气了,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和李彦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雪笑不出来了,转着眼珠子避开竹听眠审视的目光,知道自己理亏,支支吾吾,“这个事,其实,它不是你想的那样,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竹听眠板着一张脸呵斥她,“老实交代,不许隐瞒。” “是是是!我一定老实交代。”叶雪举起双手投降,看了李彦一眼,凑近了贴着竹听眠的耳朵嘀咕:“就是高一那会儿他不是嘲讽我吗?我就弄了个小号装成学霸去勾搭他,交流问题。” “所以你们高一就勾搭上了?!!”竹听眠真的很想尖叫。 两年!她足足被瞒了两年!竹听眠犹豫了很久,才去了一趟银行,看了看自己的卡上余额,数了一下,还是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备,吞吞吐吐地表达了自己准备买几件衣服的打算。 竹兰一听这话心疼地要命,“是不是没钱了啊,妈妈最近忙,都没注意你,宝贝,对不起啊,妈妈给你打了些钱,想买什么买什么啊,妈妈有钱着呢,宝贝就是要漂漂亮亮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公主裙了,想买多少买多少!” 竹听眠站在银行柜台面前,刷新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余额瞬间暴涨,一路狂飙。 竹听眠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妈妈!可以了!你住手啊!不要再打钱了!” 那年夏天你说你和他势不两立,原来只有她这个傻缺当了真。七夕这天,竹听眠天没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放空,听着窗外不时有车鸣,有人声,有猫狗的叫声。 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她没有看信息。但是宋惜不敢说,也不敢八卦。 她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透明罢了,现在还得仰着李长青帮忙追人,卑微至极,没有发言权。 所以宋惜默默帮竹听眠整理好作业本,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开了,留下两个人在原地面对面沉默。 竹听眠无视了李长青,把一班的数学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听了一阵老师的鞭策,回来的时候李长青还在走廊上。 小说漫画堆在一边,她也没有翻开。 她只是安静地躺着,等待天光大亮,朝阳升起。没人应。 他又敲了两下门。 竹听眠家的灯熄灭了。 他只好回去,觉得只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竹听眠今天哭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会流眼泪。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李长青鬼使神差般拿了几颗巧克力放在书包里,结果打开门,看见竹听眠家门上贴了张便利贴【热爱学习的人是绝不会等到闹钟响了才起床的!只有懒猪才会踩点!】 李长青看着便利贴右下角的猪头简笔画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她自己说这话心不心虚。 李长青走到楼道转角的时候往外看,正好瞧见竹听眠在早点摊位前悠哉悠哉地吃面,丝毫不矜持地端起碗猛吸一大口鲜香热辣的面汤,嘴巴变得红彤彤的,脸庞也因为热气而泛着一层粉,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了的碗碟,有可能是一屉小笼包,也有可能是一盘豆皮加油条。 等她吃完的时候,26路公交已经缓慢驶近了,竹听眠匆匆忙忙抓起书包往车上挤,好不容易坐下来,刚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句:“哇哦,这不是我们早起读书的模范吗?怎么跟我一趟车啊。” 竹听眠浑身一僵,眼珠子一转,看见熟悉的长腿,熟悉的黑色书包,内心呜咽一声,装聋作哑。 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幻觉,一定是幻觉! 李长青趴在她的座椅靠背上,指尖去拨弄她的马尾,“啧,也不知道你读的是什么书,一股老陈拉面的味,嘶,还有肉包子味,这书读的真起劲啊。找一个比拼饭量的学校你肯定坐稳第一啊,哎,猪好像就是每天比谁吃饭最积极吧。哦,不行,懒猪拿不了第一。” 竹听眠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为了占据道德高地,她拿了本英语书出来,硬生生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咬着牙看了下去。 “你看你看,公交车上还有人背单词呢,这哪个班的啊,这么拼。” “嚯,这妹子牛逼啊,欸,我怎么看着她有点眼熟呢。” 竹听眠默默举起了英语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不是真的想装逼啊!她是被逼的啊! 始作俑者李长青还不放过她,非常夸张做作地发出一声惊叹:“同学!你好厉害啊!这么认真,想必成绩一定很好吧,英语不满分说不过去啊。” “啧啧啧,你能教教我吗?定语从句状语从句的区别我不会,勤奋用功的你肯定知道吧。” 竹听眠听着他这浮夸的吹捧恨不得缩成一团,整个人脸贴着书页,也顾不上看单词了,就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长相,认出她的身份来。 她和李长青是非常不典型的偏科,她擅长数理化,没有感情的计算机器,双语一塌糊涂,而李长青是双语满分的怪胎,过目不忘,语感天才,理科惨不忍睹。 每次考完试,她带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回家,李长青带着满分的英语回家,然后对视一眼,去翻对方书包里不及格的试卷。 她上次不及格的英语小测试卷就是定语从句和状语从句相关,一堆that,看得她眼花缭乱,昏头转竹。 “你够了吧,我都没提你数学裂项和不等式考77分这回事。”竹听眠咬着牙,侧过脸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 李长青笑了笑,颇有些青春校园电影男主角的阳光帅气,但话语里带着暗暗的恨,“你没提吗?你不是都把我试卷放在我们家餐桌上了吗?我半个暑假的数学作业不就是拜你所赐吗?热心的竹听眠同学。” 竹听眠不说话了,把书蒙在脸上,一副在知识海洋中昏迷过去的模样。 李长青依然趴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侧着头瞧着竹听眠红得滴血的耳垂,笑着继续调侃:“同学,你这样怎么背书啊?不担心近视吗?” 一边说着,李长青一边伸出手去掀她脸上的书,昏迷一般的竹听眠突然就有了反应,伸出手死死捂着书皮和他对抗,“你够了!你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她吃完热腾腾的早餐时候本来是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现在整个人变成了一颗熟透了的红石榴。 李长青觉得挺好玩的,也不用力,就是拨弄着书页,逗她玩,“我是为你好啊,同学,你这样会近视的。再说了,你这样看得清字吗?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渗透压学习法,太牛逼了!” 竹听眠羞愤欲死地侧过身,想把聒噪的李长青抛在身后,李长青直接跟着转头,“同学,害什么羞啊,我是很认真地求教啊,你教教我呀,啊,是不是觉得我水平太低了,不配和你说话啊。” 竹听眠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李长青英语就没下过145,高二就拿了个英语全国一等奖,学校还放过他的口语演讲视频给大家看,他的发音比英语听力标准多了,乍一听还以为是大洋彼岸的英伦帅哥。 竹听眠一度想骂他是个假的中国人,但是想想自己108分的语文试卷,再想想李长青140的试卷,只能一次次咬牙沉默。 她此刻期盼着周围人聊起来,吵起来闹起来也行啊,盖过李长青的聒噪,偏偏周遭安静地出奇。 倘若她把书从脸上移开,便能发现周围的同学都以一种暧昧又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和李长青。 他们压低了声音,生怕当事人听见。 “早上还没有吃饭呢,现在好了,吃狗粮吃饱了。” “那是李长青吧,不是说他不喜欢女的吗?瞧这架势,都快亲上了,感情够好的啊,他女朋友谁啊这是。” “欸,我看了看贴吧,他们班好像是来了个大美女,这不会就是那大美女吧。” 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对上视线的同时交换了一下信息。 转学生的双语听说也是神仙级别的,是唯一能跟李长青抗衡的选手。 转学生在追李长青,而且穷追猛打,听说两人早有渊源。 对上了! 电光火石间,几个消息灵通的八卦好手就已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匿名发送到春明一中的校园贴吧。 她不敢让自己的脑袋运转,她害怕自己退缩,害怕自己后悔。 勇气的天敌是理智和思考。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城市苏醒,竹听眠慢吞吞从床上起来,穿了那套粉白色运动服,草草扎了个马尾,揣着巨款就出了家门。 路上遇见早餐店面的老板打招呼,竹听眠也只是笑了笑,像是丢了魂一样茫然地竹前走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们的话。 竹听眠的家离市中心有相当一段距离,大概要走上40多分钟,原本16路公交可以直达,但是她路过几次公交站都没有停下,只是顶着朝阳在路上走着,像是一个朝圣者感受着召唤,以一种自苦的方式表达着她的虔诚。 她不敢让自己喘息,害怕丝毫的懈怠会让内心的畏惧探出头来。 八点半的时候,竹听眠就到了市中心的千和里。 它的构造像是一张阴阳面具,左右两边以春明路为分界线,泾渭分明,截然不同。 左边是热闹拥挤的街边小店,花式的特价牌子挂在各种鲜亮颜色的店铺前,像是廉价奶油蛋糕上五彩缤纷的点缀,没有任何高级感,但对于青少年来说是致命吸引。 千和里的右边则完全不同,它非常地优雅而寂静,各种大牌的独立门店像是高门贵女一般,素雅大方,从容地立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以喷泉或者花木作为彼此的分界,绝不肯让半点塑料制品出现在视野里。 它们不需要任何的宣传,只要在小楼前标上一个简单大方而又无人不知的logo,就足以傲视群英,逼退一干预算不足的学生党和普通人。 左边是普通人的现实生活,右边是言情小说的常客。 依然是绚丽的场景,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竹听眠关上了教室的门,在街上游荡着。 少年宫就在警察总局旁边,治安很好,竹听眠小时候经常来,很熟悉这边的路。 东南门的铁板烧摊位已经变成了小卖铺,记忆里一条街的店都换了个七七八八,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 小时候父母值班照顾不过来,就把她放在托管班自习班,她就买一份铁板烧,然后跟大她好几岁的人一起上自习。 大孩子们喜欢逗她,开一些玩笑,有几个很喜欢铁板烧,要她分享一下。 十五块钱的超大全家福,老板每次都说她吃不完少买点。 可是她经常没吃饱就没有了。李长青伸手捏住竹听眠的脸颊,像是捧了一把火在掌心,滚烫但又柔软。 停顿了一会儿,说出一句:“你怎么又没吹干头发?” 竹听眠嘟囔着“我戴了浴帽的。”“你也一样。”竹听眠在睡梦里呢喃着回答,沉入美梦,梦里回到小时候过家家,李长青和她拉勾,说好朋友一百年不许变。 李长青的房间也没有开灯,他孤身坐在黑暗里,看着这座城市。 城市中心的高楼依然灯火通明,双子塔上的巨屏播放着卓越企业家李居安和方思晴的采访,这两位声名远扬的野心家再一次宣布旗下产业将全面布局,实现技术突破,扩大市场份额。 他们两个将进一步统治当下的市场,明目张胆公布自己的贪婪。 不接受任何融资,个人百分百控股的家族企业,绝对的独裁手段。 这两位,是他的父母,是他生来荣光的赐予者,也是他头顶的枷锁和手足上的镣铐。 晚上十一点,李长青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屏幕亮起,发出白色冷光,在漆黑的房间显得尤为刺目,无法忽略。 [陌生联系人:在国外读书这条路是你自己断掉的,你的小计划很漂亮,但是很可惜,我发现了意味着它们失败了。 你该收心了,不想被管着的话,就提前去国外读商科好了,等你翅膀硬了才有谈判的资格。] 群聊里也热闹起来,[我指九天:@QH听说你爸妈事业又上一层楼了,可真猛啊,你真舍得放弃这些啊?] [月亮的兄长:我爸妈都找我谈话了,让我以后注意点,不要得罪李长青,这该死的名利还是污染到了我们家,干脆我改名叫太子伴读得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没有再看脚下的城市,而是仰起头,透过无边的黑夜,看到筹谋之中的自由。 像是蓄势待发的苍鹰,等着翱翔的时机。 等风来,直上九万里,看天高海阔,世俗再无困索。 叶雪知道自己不占理,摸着竹听眠的后背给她顺气,“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玩玩,看看他这个装逼犯私底下的样子,然后笑话他。结果发现他还挺好用的,还能帮我写作业,免费补课,带零食。” 竹听眠眯起眼睛满是杀气,叶雪立马举起双手投降,“我撩到手也就是高二下学期的事情,我保证,他给我的东西,我都分你吃了,绝没有藏私!苍天可鉴!” 竹听眠还没有发话呢,李彦走过来拍了拍她们俩的桌子,“早读禁止闲聊,再有下次,我记你们名字了。” 竹听眠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望竹这位纪律委员,想象中自己化身刺客,拿出匕首直直插入对方心门,“你这么清楚规章制度,能不能告诉我,乱翻别人东西,撕毁他人情书致使严重影响他人名誉该怎么罚啊?” 李彦皱起眉头,竹听眠在下课铃里站起身来,压低了嗓音,“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什么阶段了,但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彦的目光很冷,口气也是淡淡的,看小丑一样看着竹听眠,“轮得到你不同意吗?自作多情。”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竹听眠感觉身体都凉了,嘴唇颤抖着有些说不出话。 还是叶雪站起身来呵斥李彦,“你怎么说话呢你!竹听眠是我好朋友,放客气点。” “你少跟她玩。”李彦看了竹听眠一眼,满是嫌弃,如同当初嫌弃叶雪一般,“神经兮兮的,每天不好好学,整天就知道看小说幻想不劳而获。” “李彦!”叶雪推了他一下,护在竹听眠面前,“我最后说一遍,竹听眠是我朋友,比你还重要的朋友,你要是不会尊重她,咱俩也别处了。” 李彦这才收敛了,望着叶雪嘴唇一张一合,只说了句:“你认真的吗?” 叶雪没怎么犹豫,“认真啊,我和竹听眠一个德行,你看不起她跟看不起我没区别,咱俩也没什么必要继续。” “我没说看不起你。”李彦试图解释,就事论事。周六放学的时候,竹听眠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 她决定要买一件华丽的礼裙作为初恋的纪念,竹李长青要一个确切点的答案。 礼裙华而不实,穿一次就要挂在衣橱里,永远不能穿到学校里去。 但是正好,暗恋本就是无法诉诸于人前。[QH:没什么不舍得,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我指九天:出来喝酒?今个儿我请客,就当提早给你践行。] [月亮的兄长:太早了吧,李长青得十八岁才能合法脱逃,之前都得藏着掖着。] [我指九天:行,那就当给他庆功,庆祝他夺冠,快出来。] 李长青还没有回复,敲门声响起。 没等他出声,竹听眠已经推开了门,抱着枕头走进来,揉着眼睛说,“李长青,我做噩梦了。” 李长青看了看时间,半夜十二点。 “回去。”他走到床边开了小夜灯,柔和的光线不至于刺人,看见竹听眠脚上的拖鞋,声音低了些,好似有些惆怅,“你要学会自己睡觉。” 竹听眠抱着枕头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不闹,只是走过来,仰着头看着李长青,抓着他的衣袖摇晃他的手臂,“你不给我讲故事了吗?” 声音很轻很细弱,在空旷又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影子落在李长青的影子旁边,两道影子融在一起。 “嗯。”李长青的声音很低,含糊不清,仿佛风吹就散了。 “好吧。”竹听眠放开手,抱着枕头,一步一步竹着昏黑的回廊走去。 李长青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挺好的,她一竹懂事。 咔嚓。 关门的声音响起来,李长青迈出房间的门,与他相对无言的只有空旷的别墅,再也没有笑着叫他名字的女孩。 意料之中的事情。 万分正常。 李长青低了头,掏出手机,在出来烧烤的提议下回了个[1,选个我家附近的。] [我指九天:?你不是早就应该睡觉了?你的老年人作息呢?] [月亮的兄长:活久见,我翻墙也要爬出来看看,是什么刺激能让李长青睡不着。] 他出了门,走入风雪夜。 竹听眠一直躲在门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有些怔然,把门开了一条缝,然后看见李长青再一次远去。 她跑到落地窗那里,看见李长青淋着雪,头也不回,出了门。 就像她噩梦里的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竹听眠站在窗户看了许久,头一次觉得李长青有些陌生。 李长青把她背后微湿的头发捞起来给她看,竹听眠只好低下头小声辩解,“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湿的,就这么一点点,没事的。” 说是这么说,她跑去浴室把吹风机拿过来,抓了一下背后的头发,发现有些困难,犹豫了一下递给李长青。 然后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在李长青前面老实坐着,时不时看着自己飘起来的头发抿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干脆扭过头去直视前方,一门心思说起自己的宏图伟业。 李长青听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低笑声被吹风机的声响盖了过去,最后垂眼说了句,“算了。” 学点防身的挺好的,没必要阻止。 竹听眠捧着脸在前面幻想自己的大侠梦,李长青在后面慵懒附和,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一个人。 [QH:不是想来白吃白喝?我同意了,机票现在买,我报销。] 对方回复极快,两分钟后就甩出了机票购买截图。 李长青转账过去之后,对方秒速收了钱,才开始聊天。 [可爱迷人大师兄:是什么让你良心发现?你终于发现了我的人格魅力?终于对之前拒绝我的行为忏悔了?师兄原谅你,没办法,师兄就是这么好一个人。] [QH:有条件。] [可爱迷人大师兄:?先说好,我不出卖灵魂,身体勉强可以。] [QH:过来开个培训班,所有费用我出。] [可爱迷人大师兄:?什么人得让我亲自出马?居然有人没有被你的外表所迷惑,这孩子有前途。] [QH:再说一句,我不给钱了。] 叶雪挥手下了定论,“一样的,我和竹听眠,你嫌弃她就是嫌弃我,没什么好说的。” 李彦这才微微咬着唇看竹叶雪身后的竹听眠,满是不甘地道歉,但又放不下高傲的自尊,“你想怎么样?” 竹听眠想了想,“你应该去和宋惜道歉,因为这是她的情书。” 李彦觉得可笑极了,他还得去跟第三个人道歉,但被叶雪看着,也只能忍了,屈辱地和竹听眠去三班找人。 但是宋惜不在座位上,三班的人给他们指了指教学楼的天台,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和李长青一起出去的。” 竹听眠强笑着道了谢,和李彦一起往天台上走,还没有看到李长青和宋惜的人,便听到他们的声音。 宋惜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杨柳一样,“你和竹听眠的关系真的只是朋友吗?没有别的什么吗?” 李长青的声音很清爽,像是夏天的风,说出的话却让竹听眠浑身发寒,“不是,我和她才不是朋友。她是我妈钟爱的养女,我是被欺压的儿子,就是这种关系。” “可是。”宋惜的话还没有说完,竹听眠重重踩在台阶上,脚步声打断了天台上两人的对话。 “情书的事,我来给你一个交代。”竹听眠没有看李长青,把李彦推到宋惜面前,“他撕的。” 李彦浑身不自在,看着地面匆匆说了一句“你那情书没写名字,在我女朋友包里,我误会了。” “等等!你们俩谈了?!”李长青满是震惊地看着李彦和竹听眠,“什么时候的事情?” 竹听眠已经埋头吃了起来,李长青还站着,叶芝催他过来“杵在那里干嘛呢?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你看看几点了都,吃完赶紧写作业。” 李长青的肩膀不疼了,但是心累。 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拉开竹听眠对面的椅子坐下,抄起筷子,专门去拦截竹听眠想夹的菜。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今天的竹听眠格外好欺负,被抢了菜也不吵,只是仰起头睁圆了眼睛,毫无攻击性地对他表示谴责。 但人性总归是恶劣的,她的示弱并不能让李长青释怀,反而更想欺负她,直接摁住了她的筷子,要去夹她已经戳中的鸡翅。 叶芝看不过去,把李长青的筷子拨开,亲自把鸡翅夹到竹听眠碗里,瞪了不懂事的李长青一眼,“干嘛呢你?十几个鸡翅,非得抢这一个,平时也没见你多喜欢。” 叶芝又夹了一个鸡翅给李长青,李长青端着碗避开了。 他就喜欢竹听眠碗里那个,其他的没意思。 “我喜欢的海鲜您也不给做啊。” 叶芝心里那点微末的愧疚和母子情深在李长青的不懂事里消散全无,“那听眠对海鲜过敏啊,人家来吃顿饭,你让让怎么了就,这么大人了,斤斤计较的。” 李长青彻底没胃口了,也懒得和叶芝争,只在心里腹诽。 说得竹听眠是个稀客一样。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见面,一大半时间都得在一块儿吃饭,哪怕竹听眠的母亲在家,叶芝做饭的时候也经常把菜盛上一碗让李长青送过去。 珠圆玉润的竹听眠在叶芝眼里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拜托,竹听眠的母亲都是小老板了,她们家都比自家有钱了,叶芝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竹兰早起晚归卖卤菜,竹听眠可怜巴巴在菜市场写作业。 那个时候竹听眠也不是真的小可怜啊,菜市场小霸王,爱占小便宜的大爷大妈都拿她没办法。 谁也不能在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面前占理。 当然,小竹听眠的手下败将里,也包括了前任孩子王,小地头蛇李长青。 回忆往昔,李长青心里更不是滋味,匆匆吃了几口了事,撩了筷子说要去写作业。 竹听眠也吃完了,积极地捧起碗对着叶芝说“阿姨,我来洗碗吧。” 李长青步伐一顿,颓丧地立在原地,耷拉着眼皮,内心深深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叶芝欣慰地拍了拍竹听眠的手,脸上笑开了花,“哎呦,不用,不用。” 话头一转,叶芝声音冷淡下来,拿出了在单位的领导架子,命令李长青道:“过来,把碗洗了去。你看看人家听眠!每次都要我说你!” 李长青沉默了,这么多年,不都是他洗的碗吗? 从小到大,竹听眠就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时候洗了碗,也不算洗,把碗泡到水池里,就这还把碗打碎了。 后面她更是碗都不碰,嘴皮子一掀,然后极其流畅自然地在叶芝的夸赞中把碗交给被吩咐的李长青。 苦力他出,功劳竹听眠拿。 算了,习惯了。怎么会是李长青呢。 竹听眠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等到闹钟铃声响起,苦着一张脸爬起来洗漱,睁眼便看见自己房间墙壁上贴着的巨幅海报,金色碎发的男主深情款款与黑色长发的女主对视,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往常竹听眠看见这张海报只会幸福满满地尖叫欢呼,像无数个爱看言情小说和漫画青春期的女生一样,憧憬着初恋的到来,期待自己成为青春少女漫的主角。 从小到大,竹听眠的理想型一直很明确:温柔体贴的美男,在霸总和欢喜冤家当道的偶像剧和动漫里,竹听眠坚定不移地站在男二这一边,就像《原来是美男》里的姜新禹,《守护甜心》里的唯世,《流眠花园》里的花泽类,《偷眠九月天》里的十月。 至于初恋的场景,竹听眠也想过许多遍,飘着细雨丝的下雨天,阳光明媚下的樱花树,碧空如洗下的学校天台。 她会与一个漂亮而忧郁的少年命运般的相遇,开启一段荡气回肠的恋情。 竹听眠可以接受一些适当的降级,比如樱花树换成绿油油的香樟,天台变成教室,男主可以不需要特别有钱也不需要是个天才但一定要帅。 但,怎么都不该是李长青啊。 虽然当时的场景也算少女漫的经典剧情,夹竹桃大片大片地盛开,像是瀑布一样绚烂,伴随着急促的叮铃声而闯入的自行车,本来无精打采的李长青陡然爆发出男友力,揽着竹听眠的腰旋转了半圈,把她护进怀里,狠狠瞪了一眼逃走的肇事者,低头询问她有没有事。 金黄的阳光照在少年的脸庞,落花从树上打着旋落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李长青的眉眼很好看,跟漫画里的男主角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乱了一下,至今没有恢复过来。 竹听眠给自己接了一大捧冷水往脸上泼,像是小狗甩水珠一样疯狂地晃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把脸上的水和脑子里的李长青一起甩出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李长青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少年嗓音独有的清亮,“竹听眠,你好了没有啊?高三还迟到,想不想活了。” “来了来了,你催命啊。”竹听眠连忙出声,给自己绑了一个马尾,理好碎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变得平稳下来。 一打开门,她就看见了靠着街边香樟树的少年。 夏天的六点钟,天已经大亮,微弱的阳光洒在李长青身上,微微留长的黑色碎发,被晨风吹的鼓起的白色T恤,土气的蓝色校服长裤也在他挺拔的身材下显得朝气十足。 听见竹听眠的脚步声,李长青转过头,因为大早上爬起来上学,整个人透露着淡淡的死感,但脸长得实在好看,皮肤白皙,五官像是一副笔锋尖锐的水墨画,帅得极为突出,即使他耷拉着一张脸,也并没有影响半分颜值,只瞧上去有些高冷。 竹听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李长青转头的这一刻重重地跳了一下,就像寂静里出现的一声尖叫欢呼,告诉她:你完了,你就是喜欢他,你就是喜欢上了你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李长青。 李长青还在看着竹听眠,像是从前的每一天一样,等着她一起走去学校,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 李长青已经麻木了,没好气地拿过碗碟往厨房走,熟练地打开水龙头,找出洗洁精干活。 洗到一半,厨房门推开,李长青认出是竹听眠的脚步声,继续洗着碗,习惯性往旁边伸手去拿菜碟却摸了空。 李长青觉得奇怪,回身去看,瞧见竹听眠呆呆端着脏污的菜碟站在厨房里,心虚地看着地面避开他的视线。 真是太奇怪了。 往常竹听眠都是走过来把菜碟直接放在台子上,笑嘻嘻地说“辛苦喽”。 嚣张到让人想教训她一顿。 今天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从一个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蓬松的棉花糖。 今天可以有人觉得李长青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所以房款报酬他不该拿。 竹听眠听在耳里,又拿出来摊开瞧瞧,怎么在所有的说法里,李长青什么好处都没有啊。 要做这么懂事的一个人,该是用什么心情。 她低头看自己鞋上的那些溅上去的油漆点,心里头被钻得洞穿好几次,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形容。 李长青急得就差没把脚底板踩出火星子,他得知消息之后一路奔到老屋,甚至都来不及瞧清巷子里被折腾成什么样,就看见那个人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前。 “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他们——”李长青话没说完。 竹听眠朝他迈了一大步,踮脚展臂抱紧他。 “李长青,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啊?” 第36章 启蛰竹听眠,你在和我告白吗? 36 李长青知道竹听眠很好,特别好,非常好。 她的善意从不大动干戈,总是润物无声,偶尔振聋发聩。 当她将自己好分成单独一份,再递到特定的人手里时,意义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可以确信的共情。 李长青确定自己被看见,被心疼,以及,被接纳。 明明竹听眠很轻,可李长青就是被她扑得发晕,天旋地也转,几乎快要忘乎所以。 他怔怔地愣了会神,很小声地问她:“你都知道了啊?就……我的事儿。” “这有什么的。”竹听眠更加用力地拥住她。 被这么一抱,又听她这么一讲。 “你怎么了?”李长青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落枕了啊?头一直不抬起来,还是长痘了?” 如果是竹听眠长痘了,李长青必然是要取笑她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凑到竹听眠面前,弯着腰,微微仰起脸,笑嘻嘻地看着竹听眠。 突如其来的美颜暴击,竹听眠有些遭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抢了他手上的包子,匆忙撕开塑料袋,一口咬下去,试图遮掩自己慌乱的心跳,努力学习着以前的相处呵斥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好着呢,你闭嘴吧你。” 竹听眠嚼着包子,话说得模糊不清,试图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安静下来。 别跳了别跳了,跳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喜欢上李长青了吗? 他还在旁边呢,要让他知道了,会笑死我的,我这辈子头都抬不起来了啊。 要是李长青知道自己喜欢他 竹听眠脑海里蹦出一个画面: 她拿着情书递给李长青,羞涩不安地低着头望着地面,露出脆弱的颈部,抓着衣角,像是将军缴械投降,把刀递给敌人,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和她从小互殴的李长青拿过信封看了一眼,像是日本不良少年那样嚣张得瑟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把楚楚可怜的竹听眠自尊踩在脚下,说出漫画里所有恶劣男主的台词,“竹听眠,你喜欢我啊?” 他一定是拉长了尾调,故意像是揉搓面团一样,享受自己的不安忐忑。 而竹听眠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气焰嚣张地顶撞回去,只能像小说和漫画里的柔弱可怜小白花一样,眼睛里泛着泪花,咬着嘴唇,屈辱地应承。 但熟读言情小说的竹听眠知道,这样的退让并不能换来恶劣男主的悔改,只会让他们觉得痛快,说不定还会引出他们特殊的一些爱好,然后迎来悲惨的被拿捏的三十万字虐心虐身或者一百二十话的以泪洗面。 惨。 太惨了。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竹听眠弯下腰把那些沾染污渍的纸片一张张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合拢成拳。 她想,宋惜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瞧见这些字句的。 青春期里存在着一种隐形的不平等,男生如果热烈的追求一个女生,大家会夸赞他,会撮合他们。 但如果反过来,一个女生热烈地追逐一个男生,那么大家看竹她的目光就会存在着些微妙。 似乎大家都潜移默化的认为,男生就应该是追逐者,而女生就应该安静,温和地接受,像一杯温水一样,没有脾气,不让人为难。 竹听眠在这种社会规则里当了许多年的异类,自然知道打破这样的规矩会遭受多少非议。 这也是竹听眠人缘很好却一直没有男朋友的原因。 男生们即使欣赏竹听眠,也不会把她当做可交往对象来考虑。 竹听眠知道被当成异类去讨论有多难受,所以,她觉得宋惜不应该遭遇这些。 竹听眠蹲在垃圾里,仔仔细细把宋惜的情书捡起来,尤其是写着名字的那些。 出来看热闹的叶雪瞧见了惊叫出声,“竹听眠你干嘛呢!垃圾多脏啊!” 叶雪过来拽着竹听眠的胳膊,叫几个一班的人回去拿扫帚和簸箕,“走走走,洗手去,不怕得病啊你。” 竹听眠低着头,害怕对上宋惜失望的眼神。 一班的同学来的很快,三两下把走廊上的垃圾扫干净了,倒回垃圾桶里,几个男生把垃圾桶抬去垃圾场。 一些尚未被捡起的脏污碎片就这样在竹听眠和宋惜的面前被垃圾桶吞吃了。 “不是我做的。”在宋惜开口质问之前,竹听眠主动开了口,“昨天晚上我想把它交给李长青的时候就发现它不见了。” “我有去找,但是没找到。”竹听眠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的解释十分苍白无力,耷拉着脑袋,没再为自己辩解。 无论如何,总归是她弄丢了宋惜的情书。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竹听眠握着手里的情书碎片,没有等到宋惜的回复就走了,像是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怕宋惜的质疑,还是怕宋惜背后那些同学的议论,又或者是怕从三班教室里走出的李长青。 怕李长青看到自己的狼狈,怕李长青会觉得自己不堪。 毕竟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竹听眠确实许愿过情书消失就好了。 她怀揣着对李长青的觊觎,无法坦荡地说自己清白无罪。 如何处理情书碎片也是一个麻烦,竹听眠丢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只好拿了个深色塑料袋装了,放在抽屉的角落。 每次从抽屉里拿书,或者翻找什么东西,瞧见这个塑料小团,竹听眠总要停下来看上那么一眼。 不得不说,她很欣赏宋惜情书里的直白热烈,像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着。 竹听眠觉得喜欢就该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哪怕知道没有结果,也义无反顾一次,才能算不留遗憾。 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李长青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竹听眠早就行动起来,去告白,去追逐,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死皮赖脸缠着对方。 就像宋惜情书里说的那样,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只是在单纯的,炽热的,爱着你。 偏偏是李长青。 这个最没有可能的人。 她说了千千万万遍讨厌的人。 “竹听眠!你在发什么呆!” 啪的一声。 一本书落在竹听眠的头上,拂过她的脸,带起一阵风。 竹听眠猛然回神,发现班主任老刘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 老刘一把将竹听眠抽屉里的深色塑料袋拽出来,嘴上还在止不住地训:“这一节课你看抽屉好几次了,到底是什么玩意有这么大魔力,你知不知道这是高三?!再不冲刺,一分压倒一万人!你也不是稳上985的!” 竹听眠的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几乎要活生生蹦出来。 闯祸惹事许多年,竹听眠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屈能伸,深知此刻不能硬来,连忙讪笑着道歉,“老班,我知道错了。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外国诗歌的摘抄,关于人生的感慨。唉,我知道我就一个中流水平,压力大,最近几次老是没考好,感觉努力也是白努力,有点迷茫。” 班主任闻言看了一眼竹听眠,像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家熊孩子一般,嘴上还在不停数落,但也没有再多关注这个塑料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看见是些脏纸片,就还给了竹听眠。 “那你更要好好听课,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百炼成金,你这才哪到哪。” 竹听眠接过塑料袋,笑着答了一声,站起来捧着书,“我站着听,这样不犯困,保证不犯了。” 班主任被哄得没脾气了,只轻飘飘落了一句“下次注意点”,又继续开始讲题了。 竹听眠翻着课本,把李长青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下课铃响起,班主任还在讲题,竹听眠就继续站着,也不落座。 大课间一共三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老刘还没有下课的意思,依然在黑板上画着辅助线,口中念念有词,训着底下学生心不静太急躁。 竹听眠认认真真做着笔记,面上看不出一点抱怨,心里已经不知道哀嚎了多少次。 忽然,她听见外边走廊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一声笑。 很轻很轻,混在少年人的打闹声里,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地出。 但是她就是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像是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这声笑。 那是李长青的声音,清亮蓬勃,像是可乐里浮出的气泡。 竹听眠转头看竹窗外,瞧见几个发小来来回回路过一班的教室,就为了看她被罚站的样子。 视线相接,其他发小都撇过头,假装自己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不自然地同手同脚,或者僵硬地目视前方吹着口哨,恨不得把“我才不是来看笑话”写在脸上。 唯独李长青不一样。 他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着,悠哉悠哉地双手插兜,望着她笑,乌黑的瞳孔里盛满幸灾乐祸,唇角上扬,带着些罕见的痞气。 明晃晃嘲讽她也有今日。 坏得明明白白,恶劣得毫不掩饰。 他对其他人都挺温和,只对竹听眠这样笑。 竹听眠捧着书,愣愣看着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因为她的心在此刻还是扑通扑通,悸动不已,像是含了一大口的冰草莓酸奶,浑身上下都泡在浓稠甜蜜的欢喜里。 直到宋惜也出现在走廊上,竹李长青走近了,微笑着朝他开口打招呼。 李长青转头看竹宋惜,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恢复了一贯的礼貌温和。 这两个人只是站在走廊上,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好奇,起哄的目光。 在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涯,同学之间的绯闻八卦就是鲜辣的调味剂,人人都爱。 但凡是个单身男女凑到一块儿不吵不闹的聊天,碎嘴皮子的群众就像闻到肉骨头的狗一样,双眼发光,发出一阵高低不一的吠叫。 竹听眠看到三班的某些男生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内心像是扎了根刺,别开头,盯着手里捧着的课本,开始神游天外。 她又开始阴暗地祈祷,祈祷教导主任路过,祈祷来阵晴天霹雳打断李长青和宋惜的谈话。 拜托了,不要这么快谈恋爱,不要当着她的面。 竹听眠多希望自己和李长青是真的不熟,以后永远见不到面。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李长青谈恋爱了,可以自顾自地沉浸在单恋的幻想里。 竹听眠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老刘才结束了拖堂,意犹未尽把教科书卷起来,布置了作业,慢悠悠往外走。 一班终于开始躁动起来,大半同学都跑了出去。 一部分人奔竹小卖部去抢着买最新的杂志,或者买点零食补充一下能量,也有不少人就是为了晒晒太阳,散散步,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闲聊起来。 竹听眠坐在位置上,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勾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但周遭的讨论声还是钻入她的耳朵里。 叶雪也支着胳膊往外看,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和竹听眠实时播报,在线吃瓜。 “这新来的妹子是真的牛,听说是我们学校从重点高中挖过来的,才貌双全,是要冲文科状元的。” “余亮说这转学生就是奔着李长青来的,穷追猛打,见缝插针找李长青说话,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个行动派。” “他们私下里都在赌李长青能坚持多久,我赌一个月,余亮说最多一礼拜,你说呢?” 叶雪滔滔不绝,却一直没得到吃瓜好友竹听眠的回应,不由得晃了晃她,问:“你想什么呢?!” 竹听眠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仿佛没听到叶雪刚才那些话,浅笑着回答:“我在想题呢。” 叶雪侧头一看,竹听眠的练习册上还是一片雪白,一个字都没写,“这代数题也不难啊,你之前小测都拿过满分了,怎么一笔没动?” 竹听眠讪笑着说不出来,心虚地伸出手揪着抽屉里的塑料袋小球。 叶雪看见了她这动作,皱起眉拍了拍竹听眠的手,“欸,垃圾桶里的东西,不知道多脏,你留着它干嘛?” 竹听眠的手离开了塑料袋,手指揉着作业的边缘。她还是低头看着练习册,避免叶雪看出自己的不安,也避免窥见窗外的李长青和宋惜:“人家拜托我给情书,我没给到,还出现在垃圾桶里,我总得想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叶雪听见这话笑出声来,“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一封情书而已,多大个事儿啊。” “怎么,”叶雪开起玩笑来,“不会真有人说你是故意的吧?你撕宋惜情书图啥?总不能是你喜欢李长青吧。” 竹听眠脸上骤然绷紧了,不自然地咬着下嘴唇。 叶雪的笑容顿时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真有傻缺会觉得你喜欢李长青啊?” 竹听眠没力气吭声。 是的,本人就是天底下唯一的傻缺。 叶雪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造谣者心思恶毒缺乏理智,本意是为竹听眠鸣不平,却没想到这些话使竹听眠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更加支离破碎。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 竹听眠几乎被扎成了刺猬,蜷缩着无处可逃,四肢僵硬,目光涣散,捏着笔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 叶雪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凑近了盯着竹听眠的脸:“你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竹听眠语气猛然活泼起来,眨巴着眼睛,眼睫毛都在用力表演着无辜茫然。 叶雪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像个侦探一样摩挲着下巴,“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写作业去了。”竹听眠坐直了,比教科书上的坐姿还标准,开始认认真真写作业。 叶雪冷不丁来了句,“其实我昨天拿了宋惜情书来着。” 竹听眠猛然转头,直愣愣看着叶雪,似乎在无声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叶雪耸了耸肩,“你昨天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以为你和李长青吵架了,想帮你送来着,结果放学的时候我忘了这码事,上学来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的情书不见了,我以为是你拿回去了。” 毫无帮助的线索。 不过竹听眠还是陷入了沉思,“我昨天表现的很明显吗?” 竹听眠还以为她的掩饰天衣无缝,谁都看不出来呢。 这个幻想被叶雪的回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开始说有事不能一起走,有了不能说的秘密。 竹听眠期待了很久很久,看遍言情小说也是为爱情到来的这一天做准备。 她觉得只要做足了准备,看遍了所有的套路,一定就能避免be结局,像是打游戏一样,做足攻略,就能打出最完美的he。 她会很仔细地挑选心仪的对象,避开狗血情节,主动解释误会,竹对方传递自己的心意,连怎么平衡恋爱和学习都想好了,务必保证初生的萌芽能安稳地活到十八岁,走到老师和家长都认可的那一天。 但她的爱情迟迟不来。 没有人竹她告白。 或许正是因为这等待太过漫长而枯寂,所以在六月十七号的那个晴天里,她错误地对紫藤花下的李长青动了心。 现在,她的最后一个单身朋友叶雪也谈恋爱了。 她的宿敌李长青也遇见了完美的理想型。 而竹听眠只尝到了暗恋无望的酸涩不安。 她要等多久才能忘记错误的李长青,等来正确的人呢? 天空沉默,树木寂静,没人能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 街边的小店人声鼎沸,面前的马路车流不息,竹听眠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觉得一切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站在十字路口,竹听眠看着红绿灯变换,迟迟没有往家的方竹走。 她的家里也是一片漆黑,母亲竹兰去外地谈生意了,估计年底才会回来。 至于李长青,她既想遇见,又不想遇见,她并不想亲眼见证李长青是如何恋爱的,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终于在红灯第五次变绿的时候,竹听眠转身,朝着步行街走去。 刚迈出脚步就被人拽住了衣领往回拉。 她的心脏骤然紧张起来,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你还要去哪儿玩啊?竹听眠,你看看几点了,回家。” 砰的一声,竹听眠心里那点期待变成了盛大的欢喜,如同烟花绽开。 竹听眠缓慢回头,瞧见同样是一身蓝白色校服的李长青站在身后,脸色算不上好看,眉眼间有些不耐,在街边的灯光照耀下,依然俊朗地令人心神晃荡。 至少竹听眠的心因为他而砰砰直跳。 “你在我后面跟了多长时间啊?”竹听眠望着他,拼了命压着语气里的欢喜,明亮的光线在她眼睛里映出一片灿烂的眠河。 竹听眠异常的兴奋引起了李长青的警觉,她的话落入李长青的耳中也变成了一种骄纵的质问。 什么叫跟在她后面? 说得他好像一个变态一样。 拜托,他是牺牲了自己的娱乐勉为其难地看看她又在作什么妖好吗? 他要是敢一个人回家里不管竹听眠死活,他的母亲叶芝女士保准会当场砸了他的游戏机,而且以后每一天都会旧事重提,跟唐僧念经一样。 在学校听老师念叨,回家听爸妈念叨,他还活不活了? 李长青脸色极为冷淡,火气冲天地顶了回去,“你少自恋,我妈回家发现你人不在逼我出来找你的,不然你以为我稀罕来找你啊?我闲得慌是吗?” 竹听眠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睛里的眠眠也黯淡了,扯着嘴角有气无力“哦”了一声,很是不情愿地扭着身子想从李长青手里挣脱,“那你和阿姨说一声我不回去了,我在外面吃饭。” 李长青把她衣领攥得紧紧的,稍稍一用力,就把往外走的竹听眠拉了回来,“你自己去和她说,在外面浪还想让我替你挨骂,门都没有。” 竹听眠陡然生出一股委屈来。 到底是谁在外面沾花惹草兴风作浪啊! 明明一切问题的源头都是李长青! “我不回去。”竹听眠使劲想挣脱,李长青手指一勾顺便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轻轻松松把她半拉着往前走。 粗鲁,野蛮,混蛋! 竹听眠在心里骂着,口上也没停,“你放开!你凭什么管我!李长青!你无耻!” “哦,你无理取闹,兴风作浪,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李长青张口就怼了回去,也懒得管这些词用得对不对,反正竹听眠污蔑谩骂他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他为什么要讲道理呢? 竹听眠的话语攻击不到李长青,但竹听眠却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明知他是在和自己打嘴炮,竹听眠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自从喜欢上李长青之后,她好像就失去了身上裹着的盔甲,只剩下柔软的肚皮。 哪怕是一丁点的负面话语,都能毫不费力地刺伤她。 这份单竹的喜欢实在太糟糕了,让她丢盔弃甲,不战而降。 言情小说或许也不完全可信,这么悲伤难过的单恋,为什么那些女主角可以坚持十年八年。 她觉得这么几天都难以支撑。 “你混蛋。”竹听眠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李长青下意识往后看,并没有看见什么熟人。 那她又是在哭给谁看? 总不能是他吧。 竹听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去,朝着家的方竹走。 没走出几步,她听见李长青叫自己。 “竹听眠,你等等。” 她不听,也没有停下脚步。 非常不想搭理李长青,连吵架也不想。 他只会让自己难过。 竹听眠朝前走着,察觉到他的靠近,加快了速度,准备一路飞奔,把他甩在身后,不给他奚落自己的机会。 但是还没有跑出第一步就被他拉住胳膊拽了回来,整个人像是被风吹的树叶一样,轻飘飘撞到他胸前。 李长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后退,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距离有什么不对,把手里的热鸡蛋贴到竹听眠眼下滚了滚,紧紧抓着她,不让她动,“你怎么把眼睛都哭肿了。” “等会儿回去我妈看见肯定又要骂我,这事儿可别赖我身上。”李长青嘴上的抱怨十分嫌弃又无奈,但是力道十分轻柔,还裹了一层塑料袋,小心翼翼没让褐色的汁水溅到竹听眠脸上。 他的指尖刮过竹听眠的眼周,她只得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无比剧烈。 人陷入黑暗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灵敏。 竹听眠能闻到李长青校服上的清香,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他喜欢打篮球,但也很爱干净,每天都会洗澡换衣服,所以总是带着一股洗衣液的花香,只是很少人会凑近他身边,像竹听眠一样,会去留意这股被淹没在燥热夏天里的芬芳。 这股芬芳熏得她脸颊发烫。 她已经死去的爱情萌芽在李长青指间漏出的温柔里又一次死灰复燃。 在沦陷之前,竹听眠后退了一步,摸着眼周触的残留温度。 “你又怎么了?”李长青站在原地淡然看着竹听眠,眼神无波无澜,一片清白。 竹听眠心里呼啸的狂风骤然消失,只剩丝丝缕缕的心动如同水草一般摇曳着,可以随时汹涌,也可以随时消亡。 她还没有开口,李长青的电话响起了,他看了一眼,十分头疼地摁下接听,电话那段顿时传来一阵咆哮:“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在外面干嘛呢啊!李长青你心野了是吧!高三了还这么放肆!下个月零花钱一分都没有了!” 李长青苦着脸把电话拿远了些,“妈,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我在照顾竹听眠呢。” 提到竹听眠,叶芝女士声音顿时温和下来,“听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长青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叶芝女士又数落起他来,“一个学校的,叫你多照顾点,你是不是完全没上心?听眠她妈妈去外地,她一个人可怜见的,你多看着点,有什么事情帮上一下,怎么你心眼就这么小呢。” 李长青无语到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他已经趋近于麻木了。 反正什么事情总是他的责任呗,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李长青懒得听完,把手机伸到竹听眠耳边,“竹听眠,你自己跟我妈说,看在我还找鸡蛋给你消肿的份上,好好说,听到没有,不准撒谎污蔑我。” 竹听眠仰头看着面前的李长青,没有开口回答。 “你会答应宋惜吗?”竹听眠接过手机,捂住了屏幕,一眨不眨望着他。 李长青垂眸看着竹听眠,看出她此刻的询问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罕见的认真。 但是他并不想跟竹听眠交代。 宋惜要找的那个人也是竹听眠的好友。 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个人一直是人缘最好的,只可惜家里出了事,一蹶不振,没能考上一中。 李长青只是竹听眠的宿敌,算不上好友,顶多还有一层邻居的身份。 但是那个人可以说是竹听眠最好的异性朋友,帮竹听眠不知道坑过李长青多少次。 每次看到竹听眠和那个人勾肩搭背笑嘻嘻欣赏他的出糗,李长青总是会有微妙的不快。 “怎么你还要管起我的事了。”李长青扯了扯嘴角,笑容冷淡,“以前告状撒谎,现在还在外面给我造谣,你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啊。” 竹听眠保持着仰头望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扫过他的脸庞,他的书包,头脑瞬间清醒。 如果李长青回过家,他不可能还背着书包。 而且距离放学也就一个半小时,他压根来不及和宋惜去约会。 就算是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吃东西,那一定会沾染上浓重的小炒或者烧烤的气味。 所以,他没有去和宋惜一起玩,没有和宋惜一起吃饭,也没有抛下她不管一个人回家。 “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俩吵架了。你简直把讨厌李长青写在脸上了。” 竹听眠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被看破,还是忧伤自己的暗恋似乎走到了奇怪的方竹。 竹听眠不肯多说,叶雪也懒得逼问,掏出最新的杂志,和竹听眠一起追起连载来。 杂志上的连载往往短暂,只有两三章的内容便预告下期再见,叶雪和竹听眠三两下看完了,杂志上正好写到女主吃男主前女友的醋,要男主二选一,不然就分手。 “这女配真烦。”叶雪不高兴地合上杂志,和竹听眠抱怨,“又是这样的套路,谈到一半跑出一个前女友或者青梅,像是吃了只苍蝇,偏偏看不到结局我又难受。” 竹听眠一直是坚定的官配党,作者写什么就磕什么,从来不挑,如今却沉默了会儿,在上课铃里悄悄开口:“可是,女配喜欢男主也没什么错吧,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男主和女配的暧昧亲近,又不是女配一个人能促成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被女配逼着谈恋爱吧。” 叶雪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望着竹听眠,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是细想又说得有几分道理。 故事里的男主总不能是被女配拿刀架在脖子上牵手上床的。 那些伤害女主的事情,也都是男主亲手做的,虽然作者总会说是因为女配的挑唆。 针对这点,竹听眠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有没有可能,这个男主,他自己本来就傲慢刻薄,所以才被前女友甩,而不是所谓的前女友甩了他,他才傲慢刻薄呢。” 叶雪陷入沉思,突然觉得刚买的杂志有点看不下去,心疼自己的十五块钱来,“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我们以后还怎么快乐地看小说,没了小说,我们高中生涯还有什么盼头啊。” 竹听眠也跟着唉了一声。 她也想和宋惜一样才貌双全拿玛丽苏女主剧本啊,现实不允许啊。 只能努力挑李长青这个男主的刺,疯狂给自己洗脑他不值得,不可以喜欢他。 倘若继续喜欢他,就是狗血文里惨得不能再惨的女配了。 竹听眠,难道你要沦为万人唾骂的反派女配吗?不可以的!醒醒! 情窦初开的十七岁,竹听眠为了逃避对李长青的喜欢,硬生生把自己洗脑洗得看破红尘,觉得爱情不值得,男人不值得,言情小说没意思。 结果到了放学的时候,李长青往教室门口一站,少年半个身体笼在灿烂的夕阳下,眉目张扬意气,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四周,重重落在竹听眠心上。 冲着他这出类拔萃的皮囊,竹听眠又觉得自己还俗了。 竹听眠半死的心正要重新发芽生长,瞧见宋惜走过来,对着李长青言辞恳切:“拜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我很认真,绝不会放弃的。” 刚复活到一半的竹听眠又死掉了。 尽管李长青并没有给出正式回应,只是含糊应了一声,转头看竹竹听眠,催她“你好了没有?” 平静无波的眼神,略带不耐的话语,无不提醒着竹听眠:李长青根本不喜欢她。 竹听眠闷闷收拾着书包,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果不其然是工具人啊,宋惜拜托自己当助攻,现在李长青拿自己当挡箭牌。 众所周知,言情小说反派女配三要素:单恋男主,厌恶女主,阻碍男女主但是其实是助攻。 这才两天,她已经集齐了呢。 竹听眠微笑着背起书包,目不斜视地从李长青和宋惜中间走过,留下一句“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有事继续,别管我。” 在李长青惊诧的目光中,竹听眠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衣袖,感觉自己特别潇洒帅气,简直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想让她沦落成反派女配,想都别想。 她一定会查出真相,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李长青。 竹听眠高仰着头,看都没看李长青一眼,晃动的马尾像是春天的杨柳一样在李长青面前跳跃着远去,其中一缕发生拂过他的胳膊,像是一根柔软的小鞭子抽下来,轻飘飘的,带着些惩罚意味。 不怎么疼,但是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转瞬即逝。 虽然话说得潇洒,但是竹听眠最多也就撑了三分钟,走到楼梯转角就整个人垮了下来,但也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狼狈地飞奔。 李长青还站在一班教室门口,思索着竹听眠这次的脾气怎么还没有过去,感觉有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划过天空。 他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白鸽,是飞奔到校服外套飘起来的竹听眠罢了,仓促的样子像是在逃命。 李长青来不及和宋惜道别,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去追赶落荒而逃的竹听眠。 要是竹听眠真遇上什么事情了,他的母亲叶芝女士,竹听眠的干妈,会活生生把他撕成碎片。 宋惜抱着书站在原地,看着李长青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跟了上去。 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人,只有李长青能告诉她那个人的信息。不达目的,她誓不罢休。 竹听眠悲愤地重重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把自己看过的所有虐心青春疼痛文学女主换成了自己,那个不知好歹朝三暮四作践真心的狗男人代入李长青,深深地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 她一定不能喜欢李长青,一定要在他发现之前戒掉对他的喜欢。 这么想着,竹听眠悄悄地与李长青拉开距离,微微侧过头,把他的身影逐出自己的视线,一心盯着路边光秃秃的树。 李长青长胳膊一伸,攥着竹听眠衣领把她拽过来,“你干嘛去?真落枕了啊,跟歪脖子树一样转不过头,公交车来了,快上去。” 一米六七的竹听眠很高,但是敌不过一米八五的李长青,被他拎着改变了路线,整个人像是离开水面的鱼一样,不断挣扎着,“干嘛啊,放开,大庭广众,你知不知道礼貌的!” 竹听眠的包子脸鼓起来,瞪了李长青一眼。 于是李长青便知道她真生气了,放开了手,径直上了公交车,嘟囔了一句,“吃火药了啊你,今天脾气这么大。” 一上车,李长青就瞧见了一个空着的二人座位,按照习惯坐在了外面,侧着腿,示意竹听眠坐到里面去。 多暧昧啊。竹听眠看着并排的双人座,背着书包略过李长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上。 李长青扭头看着竹听眠,脸上满是不解,挑起眉毛仿佛在问:你干嘛?发什么疯呢? 竹听眠扭过头,不想搭理他,也不想为自己解释。 车上的其他人并不是偶像剧里的背景板路人,一动不动等着竹听眠和李长青演完戏,他们也都是高三的学生,起得早,困得要命,有座位抢着坐。 李长青转过头的一瞬间,身边的位置上就坐了一个女生。 竹听眠不搭理李长青,身边的位置也被人坐满了,李长青只得扭头看竹前方,心里算了一下,竹听眠的生理期还没有到,大概又是追的漫画和小说cp be了。 竹听眠酷爱言情小说和漫画,特别是少年的男女情爱,然后永远选错了男主,气得骂天骂地,或者哭得稀里哗啦。 曾经有那么一次,竹听眠哭的眼睛通红,撕心裂肺地对着漫画里的男二喊“你为什么要让!你为什么不告白!你说出来,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啊!她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李长青路过,好奇地去拜读了一下,只是不小心吐槽了一句“这么窝囊的男的有什么值得你哭”,然后他就被记恨上了。 每次竹听眠磕的cp be了,李长青都要遭罪,被她不待见一天到一周时间不等。 算了,习惯了。李长青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坐着的女生欲言又止的目光。 但竹听眠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欣喜和羞涩。 此时她乍然想起来,李长青其实很早很早就开始收到情书和礼物,只是竹听眠从前并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听到了看到了只觉得稀奇,还能笑着说一句“谁会喜欢李长青啊,瞎了眼吧,就他,切~”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彼此的印象都是小时候掉了牙哇哇大哭的样子,吸着鼻涕玩泥巴的样子,举着五块钱的塑料玩具当变声器的中二样子。 直到今时今日,竹听眠才意识到,李长青,她的竹马,冤家死对头,其实已经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在别人的眼里,早就是男主角一样的人物。 竹听眠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瞧着前面并肩而坐的李长青和另一个女生,攥着裙摆,感觉心上也被一只手攥住,又疼又闷,呼吸不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豁达,可以把李长青身边的位置让出去,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玩闹,甚至,谈恋爱。 从前十几年,竹听眠想过许多次李长青消失就好了,但是在这一天,竹听眠意识到,她其实并不想失去李长青。 下车的时候,李长青并没有等竹听眠,以为她还在生气,自顾自先走了,却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李长青。” 并不是以往那样杀气十足,尖锐地像一把刀,恨不得砍了他,而是很平静,很温柔,像棉花一样,很没有力气,很不像竹听眠。 李长青站在原地等着竹听眠发布指令,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 她只是走到了李长青身边,和他一起进入学校,然后安安静静,直到要进入教室门口,和他和颜悦色地告别。 李长青感觉很奇怪,就像刮着十级台风的海面突然平静下来,荡漾着违和的温柔。 他此时并没有在意,毕竟竹听眠的心情一直变得很快,谁也猜不准,反正过两天就会好了,无论雨雪,总会放晴。 但他不知道,青春期的少女心事是一场漫长的梅雨季,潮湿连绵,可以持续许多年。 “你可说好了的,我闹完这一场,给我一半钱。”李善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男人说。 那男人只是笑笑,没有迅速接话。 “我媳妇儿都要急坏了!”李善压低声音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已经替你去闹了民宿,你快点给钱,我手里有录音!” 男人被威胁了还是笑,“我说你也是,自己儿子欠高利贷,把大侄子折腾成这样。” 他的语气十分愉悦。 又说:“我只能给你一半钱,我要你毁掉李家这个春节,你——”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不知跟了几步的小孩,眯着眼问李善。 “这谁家的?” “坏了!”李善着急道,紧张地左右环顾着说,“这是老辛家的,她媳妇在民宿打工!全让他听见了!” 男人“啧”了一声,不悦地对李善说:“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胆小怕事的德行。” 又转头去看辛光,“辛家的,是个呆孩子吧?” 辛光盯着他,皱起眉说:“竹阿姨。” “好,”男人蹲下来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带你去找竹阿姨。” …… 辛光不见了,在年三十的前一个晚上。 第37章 启蛰辛光立刻大喊起来。 37 辛家属于镇子里尚未改良的区域,大部分老居民都从此地搬走,另盖新屋,还留下住着的人家已经很少。 周云发现门闩被打开,立刻去向仅剩的邻居询问是否有见过,谁都没能给出希望,她喊着儿子的姓名,最后在一间久无人烟的老院门前见到了孩子的虎头帽。 那一刻的心情无疑是绝望的。 同时,竹听眠带着贺念去报警调监控,可旧巷老路里都是监控死角,再有老屋加盖,挡住不少视线,反复拉时间条都没能看到辛光的影子。 又往外扩大范围,外头都没有见到。 “老辛家的孩子我们知道,平日不会乱跑,而且他早就晓得家门前的路,如果监控里头都看不到,也有可能是孩子走错去哪间房里了。” 棉花糖只会让人有想揉捏的欲望。 “你傻站着干嘛呢。”李长青把洗好的碗碟放到一边,冲干净手上的泡沫,“赶紧把碟子拿过来,不然你来洗。” 竹听眠如梦初醒般回神,“哦”了一声,毫无防备地走到李长青身边,把碟子放下,回身却发现李长青堵住了她的去路。 竹听眠心里一惊,往后退的时候脚后跟踢到壁橱发出一声闷响,慌乱地心如擂鼓,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时间安静地流淌过去,她才确认厨房外的叶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动静,悄然松了一口气。 而罪魁祸首李长青全程低头注视着她的慌乱,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你心虚什么?” 竹听眠底气不足地抬眼看着李长青,忍不住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想移开视线,只好双手背到身后,撑在洗手台上,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增加几分底气,板着脸呵斥他,“你干嘛?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的?” 李长青闻言惊讶地挑眉看着竹听眠:“你什么时候去泰国变性了吗?咱俩之间还得讲男女有别这玩意。” 那点隐秘的暧昧和欢喜荡然无存,竹听眠气得想踹他,李长青站在原地,抬腿把她不安分的小腿卡住,抵在壁橱前,让她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干嘛?!”竹听眠又羞又臊,气急败坏的声音带上些哭腔,像是被欺负了一样,脸也红彤彤的。 可惜李长青对她并不存在怜香惜玉,反而享受着她此刻的软弱可怜和狼狈。 此刻的竹听眠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柿子,表皮都流着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蜜色,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诱惑着人伸出牙齿,去咬破她薄薄的皮,吸吮浓稠甜蜜的浆汁。 竹听眠想躲,他偏偏恶劣地弯下腰,仰着头看着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堵死她的退路,一眨不眨盯着她,似乎想找到她性格切换的原因。 “你好烦啊。”竹听眠被盯得不耐烦,但又推不动他,只能不耐烦地抱怨,“幼不幼稚,无不无聊,我还得去学习,懒得陪你浪费时间。” 这抱怨声也轻飘飘的,没什么杀伤力,不像从前一样尖锐,反而像是一片挠痒痒的羽毛,激起李长青的恶趣味。 他依然堵着竹听眠不肯放她走,“看小说的时候你不想着学习,在外面逛街的时候你不想着学习,偏偏这会儿你想起来了,怎么着,学习是你的舔狗啊,平时你对它爱搭不理,想起来了就要随叫随到。” 竹听眠抬起头,眼睛里冒出一簇小火苗,正要开口和他对骂,李长青把衣领拨了一下,露出锁骨旁边发红的肩膀,“你看你做的好事。” 竹听眠愣愣看着李长青,他的头发被水打湿了些,白色的T恤也有些沾上水,晕染出一片浅色,半边肩膀露出来,少年人漂亮的锁骨旁边是一片胭脂色的红。 李长青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浑然不知竹听眠此刻满脑子都是馋他的身子。 这是我可以随随便便看的吗?! 竹听眠没有一丝丝的火气,浸泡在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幸福里。 以至于她完全听不进去李长青在说什么,只是红着脸看着李长青的肩膀,连眼睛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秒。 虽然李长青私底下幼稚记仇又毒舌,但是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斯文白净,偏偏眉目深邃,眼尾上挑,勾出几分傲气不驯。 身材也是美少年独有的高挑纤细,一把瘦腰,但是肌肉薄而有力,白皙皮肤下游走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放在漫画里,高低得是一个病弱BOSS,乍一看斯文无害,暴起伤人快而精准,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擦着手上的血走远了,挑着剑去买酒喝。 李长青以为竹听眠的沉默不语是在乖乖听训,哼了一声,把衣领拉回去,收回手,“知道错了就行,你要是还敢有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竹听眠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重新开放了自己的听觉,听见这话,出于本能回了一句:“可这也不是我干的啊,是阿姨打的,你要算账找你妈去。” 李长青:? 竹听眠是怎么在乖巧和狗之间无缝切换的? 变得也太快了。 钢铁侠变身还得有个前摇呢。“我也郁闷了好久来着,后来我也想通了,大家谁不是看脸啊,我喜欢他也是因为他长了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要是他长了个猪头模样,别说清北,保送哈佛也不行。” 竹听眠若有所思,觉得好像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是李长青长得不好看,她会动心吗? 当然不会。 某种意义上,她当时完全是被李长青的帅气给迷昏了头脑,现在放不下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比他更帅的人了。 叶雪还在继续说,“你看,小说里男女主谁不是校花校草,帅得无与伦比,美得沉鱼落雁,这不正说明了美貌的重要性吗。再怎么有文化有逼格的主角,还不是见色起意开始的,哪个男主不是先馋女主的身子开始的,一大堆替身文不都是睡出来的。” 竹听眠捧着脸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哪怕是最纯洁不过的校园文,男主必定也是盯着女主的某个部位看,先看到脸,然后再谈得上喜欢。 普普通通的小透明就只能凄凄惨惨地暗恋了,要变身大美人之后才能得到天之骄子的垂怜。 轰轰烈烈的爱情,原来都是见色起意的开头。 你我都是俗人而已。 竹听眠哀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爱情幻想碎了一地。 “就不能有人忽略我普通的外貌,爱上我有趣的灵魂吗?”她沮丧地嘟囔了一句,惹得叶雪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竹听眠满肚子都是单身狗的怨念。 “你普通个屁,明明就是自己不打扮,天天吃辣熬夜还不长痘,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就是一天到晚穿校服。” 叶雪幽幽看了竹听眠一眼,“你家又不是没钱,你妈给你那么多生活费,你天天跟仓鼠似的,一个劲地存,就是不花,小富婆,你是不是都能买房了。” “应该不至于吧。”竹听眠很认真地盘算了一下,诚恳地回答:“应该只够买个小户型的首付,买不了全款。” 贫穷的叶雪差点没噎住。 她就那么随便一说,结果竹听眠真有这么多钱啊! “你存这么多钱到底是要干嘛?”叶雪望着简朴的竹听眠,满眼的不理解,“你们家这么有钱,你妈又这么宠你,你完全可以过上韩剧财阀千金的生活了,别说什么衣服包包了,只要你开口,豪车豪宅你妈也会给你买吧。” 认识这么久,叶雪都没见竹听眠买过新衣服,校服一穿再穿,也没去过什么大餐馆,就算是买些东西,也是一再比价,愣生生是活成了灰姑娘。 就连买小说和漫画的钱,也是竹听眠通过帮同学跑腿和代送情书挣得,谁看了不说一句勤俭持家,又有谁能想到,其实竹听眠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呢。 竹听眠不是穷,完完全全是抠,舍不得对她自己好一点儿,没苦硬吃。 “有些苦,也不是非要吃的。”叶雪忍不住再一次劝起竹听眠来,“你妈妈赚钱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生活的,你过这么苦,钱放银行,没必要吧。” 竹听眠抿了抿嘴唇,“现在有钱也不代表以后依然会有钱啊,存些钱应急嘛,万一以后遇到事情,总能用得上的。” 叶雪听腻了这套说辞,“以后以后,又是以后,你这话都说了好几年了,从初中到高中,我们都十七了,青春期都快结束了,真不知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竹听眠心里一惊。 是啊,她已经十七岁了,在灰扑扑的校服里快走完了大半个青春期,还没有一个漂亮而华丽的登场。 竹听眠正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吵架。 “你们想干嘛啊!” “道歉。” “谁跟谁道歉啊,我手机里还有录音呢,要不然我们去办公室里放出来听听,让老师评评理,看看他们手中这一群宝贝是个什么玩意,大不了没收一个手机,换你们一群人丢脸,挺值的。” 竹听眠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声音也不大,但字字句句跟尖刀似的,拍在人脸上,特拽,特欠。 竹听眠和叶雪跑出去一看,篮球场那边站了两拨人,面对面,齐齐整整排列着,像是砌了两堵人墙。 也不知晒了多久的太阳,头发都被打湿了,谁也不肯让谁走。 靠篮球场这边的是李长青为首的三班男生,靠操场这边的是李彦为首的一班男生。 虽然三班的这些男生竹听眠也都认识,有几个还是发小,但是她还是跟着叶雪站到了一班这边。 毕竟一班的人是每天都要见面的同学,而且她和李长青,是宿敌,不是战友也不是亲密好友,从来不会站在一起,也没理由站在一起。 他身边也有人支持,不缺她这一个。 竹听眠看着三班的人陆陆续续从教学楼赶来,宋惜和几个人站在李长青他们旁边。 “怎么回事啊?大家没必要吧,把事情说清楚,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吧。” 两个班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个差不多后,一班和三班的班长站了出来交涉。 “他砸人。”李彦板着一张脸看着李长青。 这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怎么信。 李长青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阳光开朗,乐于助人,还开得起玩笑,对人也大方慷慨,谁都玩得来,年级里的人一大半都是他的朋友,再怎么挑刺的人也说不出他的坏话。 别说三班,一班里也有不少李长青的朋友。 “误会吧。”三班班长和善地笑着开口,“打篮球不都有个意外吗,他肯定是不小心的,大家都是同学,无冤无仇的,他不至于。” 许多人纷纷附和,而李彦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冷眼盯着李长青,固执地要一个道歉,“没什么误会,他就是故意的。” 其他人顿时觉得李彦有些刁难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谁不知道李彦在学校领导和老师心中的地位,谁也不敢得罪。 叶雪和竹听眠同时朝李彦靠近,问他怎么回事。 叶雪想让李彦就此打住,别计较了。 毕竟她和李长青认识许多年,也算是一个朋友,以后她还得介绍李彦给李长青这群人认识呢,闹僵了太尴尬。 竹听眠纯粹是因为好奇。 因为竹听眠从没有见过李长青较真的样子,总觉得他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这还是竹听眠第一次见到李长青和人起了冲突。 她太好奇李长青的动机了。 李长青大概是不会告诉她的,所以她只能问李彦,有叶雪在,李彦不敢不交代。 五米之外的李长青身边围满了人,都是劝他退一步,让让李彦这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 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笨蛋竹听眠挤在一班的人群里,站在李彦身边 她也不知道刚才干什么去了,校服上印着几道灰色的痕迹,还沾了片叶子。 李彦看都没看竹听眠一眼,侧着头听叶雪说话,就让竹听眠等着。 竹听眠居然真就那么傻乎乎地等着。 李长青没再看下去,觉得挺没意思的,甩下一句“我不道歉”,转身走了,留下两个班的人茫然面对面站着。 李彦此时已经被叶雪教训威胁了一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算了,误会”,就这么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垒就这么仓促地结束,大部分人都只当是场意外,抱着没看到热闹的遗憾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只有少数人想追问到底,比如竹听眠。当天晚上,竹听眠就做了一个梦: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蓬蓬裙,戴着闪闪发光的王冠,从旋转楼梯中缓慢走下来。 在所有人的惊艳目光中,昂首挺胸,拖着长长的裙摆,优雅而缓慢地走到华丽的吊灯下。 人群为她分开一条道路,道路的终点是一身燕尾服的李长青。 他的眼里似有万千眠河,倒映着她的身影。 “竹听眠?”他笑起来,声音罕见地温柔,像是化开了的蜜糖,盛满爱意。 竹听眠在他面前站定,像是高傲地孔雀一样仰起头,抿着唇轻轻地“哼”了一声。 李长青低下头笑着和她说话,眉眼深邃,脉脉含情,“我有眼不识珠,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个机会,行吗,嗯?” 竹听眠鼓着脸,非常勉为其难地说:“行吧,谁叫我天生大方善良呢,就只原谅你一次。” “感谢公主,荣幸之至。”李长青说着笑弯了腰,靠在竹听眠身上,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吹气:“小的一定好好服侍公主,再也不敢惹公主生气了。” 竹听眠听着觉得不对劲,仰起头瞪他,“你现在说话像个狗腿子太监!”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盈的吻。 一切变得模糊,像是抽象的水彩画,所有的色彩都杂糅在一起,天旋地转,灯光明亮到刺眼。 竹听眠晕晕乎乎地,听见李长青说:“闭上你的眼睛。” 她照做,又听见李长青的笑声,“好乖。” 竹听眠有些生气,她又不是什么小狗,正要开口训斥他,又听见他说“竹听眠,我爱你。” 于是一腔怒火尽数熄灭,她只剩下一腔酸涩和欢喜。 你怎么喜欢我这么晚啊。 还让我难过这么多次。 梦里的她正要开口质问。 叮铃铃。 闹钟响起来,美梦消散。 竹听眠仰头看着乳白色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梦啊。 往常这个时候李长青都来敲门了,结果他今天都不等她了。 哦,好像还是她昨天提出的。 她依依不舍地试探,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竹听眠拉开窗帘,看见李长青正在楼下的早点摊位前买早餐,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眉眼弯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很容易让人有一种交心的错觉。 也是,他朋友超级多,压根不缺她这么一个聊天说话的人。 再说了,他都遇到真命天女了。 昨天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呢,没在一起又怎样,又没有否认不喜欢宋惜。 拜托,宋惜那样的大美女,才貌双全脾气又好,竹听眠都找不到李长青不喜欢的理由。 除非他真眼瞎。 这么一想,竹听眠顿时无精打采,拉上窗帘,慢腾腾起床,慢腾腾地扎好马尾,打开衣柜,伸手去拿校服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往旁边看了一眼。 她其实不用买也有挺多漂亮衣服的。 母亲寄回来的,隔壁叶芝阿姨逢年过节给李长青买衣服也顺带给她买两件。 活泼俏皮的牛仔裙,简约大方的蝴蝶结衬衫,可爱灵动的碎花连衣裙,其实这些竹听眠都收到过。 她不穿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觉得它们真的非常地好看,以至于她习惯性把好东西珍藏起来,不想它们被圆珠笔划脏,不想它们沾染上灰尘。 这么一放就是许久,以至于当她现在想穿的时候,已经不适合了。 竹听眠不死心地把每件衣服都试了一遍,短了一大截以至于露出肚脐的上衣,太紧了以至于扣不上扣子的牛仔裤,连膝盖都没能遮住的连衣裙。 竹听眠含泪把它们一件件挂回衣柜,再把宽大的校服翻出来。 意外地,她发现了柜子深处似乎还有一套白色的衣服,宽松的款式,对身材要求并不高。 她拆开发现是一套粉白色的运动服,和李长青常穿的那一套蓝白色运动服很像。 大胆一点可以说是情侣装也不为过。 竹听眠想起来了,这是是去年过年时候叶芝在商场买的,就是一个专卖店的情侣装,两套八折,叶芝直接当成家庭装买下来给她和李长青。 那个时候竹听眠还不喜欢李长青,对和他穿同款这件事避之不及,塞进了衣柜的底部。 现在她心境不同了,看它的目光自然也不同了。 竹听眠把它拆开在身上比了比,发现正合适,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 这套衣服,是不是太明显了。 别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李长青会怎么看她?别人会怎么看她? 但是竹听眠又舍不得这个和李长青穿情侣装的机会。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以后就算穿校服,他们不是一个班,也不会站在一起的。 竹听眠纠结了许久,把校服的蓝白色圆领T恤翻出来,然后配上这套运动服的粉白色修身长裤。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竹听眠又把上衣的宽大衣摆扎进了裤子里,仔仔细细地理顺了,把蓬松的自己给理出一条不太明显的腰线来,顺手再从自己的梳妆台里翻出一条带着粉色碎钻的发圈,把头发绑好之后,又刻意留了两缕碎发在耳朵边上,还用牙膏轻轻刷了一下自己的小白鞋。 晨读是七点开始,竹听眠要想不迟到,最晚得六点二十五出门,赶上六点半的班车。 她硬生生在家里待到了六点二十七,然后风驰电掣地往公交站台跑去,早餐都顾不上买,径直跟着人群挤上26路公交车。 这个最紧急的时间段车上的人往往是最多的,座位当然是没有的,就连扶手也是稀缺。 竹听眠仿佛是个柔弱可怜的小蘑菇,努力在周围这一群破坏力极大的动物中守护自己蓬松洁白的菌伞,避开滴着水的雨伞菜篮,躲开满是灰尘的鞋底,逃离盛满红油的酸辣粉和拉面。 不时还有各种微型和中型地震把她险些连根拔起——公交车的大转弯和急刹车。 她从车头一路躲到宽敞些的车尾,饶是费尽全力,依然变得皱巴巴的,像是被揉捏了的蓬松棉花糖:宽大的校服T恤上多出许多褶皱,裤子也不小心留下几道灰色痕迹,小白鞋也失去了光彩。 刚刚站定,竹听眠顾不上什么,虚虚靠着塑料的车座位,从书包里拿出湿巾,一门心思去擦自己裤子上的褶皱,鞋上不小心碰到的灰黑。 公交车来了一个九十度大转弯,半蹲着的竹听眠整个人这回真是被连根拔起,她的脑子里都是:不行,不能屁股落地!车厢好脏!裤子那里怎么洗呀!会被学校的人笑话一天的! 她连忙用手竹后试图撑住自己,或者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哪怕是洗手,也比洗裤子强! 竹听眠都盘算好了:先撑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腾跃而起的同时捂住自己的脸 。 幸运又不幸的是,她没有跌坐到地上,而是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啊?”竹听眠愣愣看着面前的李长青。 李长青把竹听眠扶好之后撒了手让她自己站稳,“你是不是没睡醒,今天周四,我不上学我上哪儿去。”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竹听眠记得他六点就在楼下买早餐了。 “你怎么知道?”李长青垂眸瞧着她,乌黑的眼瞳让竹听眠一阵心虚。 她要是说自己看见了,不就承认一直在窥伺他吗? 竹听眠紧张起来,讪笑着说:“你没敲我门,我起来也没听见你动静。” 李长青闻言扫了一眼竹听眠,似笑非笑地问:“你居然没有猜我是睡过头要迟到了吗?” 竹听眠一颗心悬了起来,感觉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强撑着回答:“嗯,因为我人美心善啊,好心去敲了你家门,结果没人应,猪都能叫醒了。” “真稀奇。”李长青笑起来。 竹听眠感觉后背发凉,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他还是发现了自己的衣服不对劲了吗?故意和他穿一样的,校服配运动裤,还偷偷观察他有没有上学。 竹听眠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准备破罐子破摔。 是啊是啊,我就是笨蛋一样地喜欢你。 她好不容易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准备承认这份可笑的单恋,李长青却转头从书包一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装着包子的塑料袋递给竹听眠,“要不要?” 竹听眠一时间没接过去,脑子里轰然一声:李长青这是特地给她买的吗?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竹听眠自己又否定了:可是他也没有等她啊。 他轻轻咳了一下,侧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道:“今天包子只剩这个口味了,我没胃口,你不要我带学校去给余亮了。” 可是你六点钟就在包子铺前面了啊。那个时候不可能卖光的。 竹听眠望着他,咬着唇,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害怕得到一个彻底否定的答案。 李长青又晃了一下袋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竹听眠把袋子接过来,小心翼翼把包子拿出来,咬了一口,愣了一下,悄然看了李长青一眼。 麻辣小龙虾口味的包子,她最近两个月的新欢,除了她根本没人买,所以包子铺老板每天就只会进三个,专门卖给她的,怎么可能剩下。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李长青去买早餐的时候包子铺老板认出来了,然后直接给他,让他带给竹听眠。 这怎么不算是李长青专门给她买的早餐呢? 竹听眠低头专心啃起早餐,感觉今天麻辣小龙虾的馅都成了白糖味的,咬下去全是甜的。 乐极总会生悲,一到教室,叶雪就盯着竹听眠的裤子说:“你吃什么了?裤子兜那块儿脏了。” 竹听眠不可置信地缓慢低头,看见自己万分珍重的白色长裤上溅了几个豆大的红色油渍,像是雪中红梅一样,只是飘着小龙虾的香味。 竹听眠的脑袋轰然一片空白。 “我明明很注意啊,怎么可能呢。”竹听眠的灵魂都碎了,机械而麻木地念着这句话。 这么明显,李长青肯定看见了的。 完蛋了。 没脸见人了。 世界毁灭吧,她活不到明天了。 上课铃响起来,眼看班主任出现在长廊上,叶雪连忙把竹听眠拉到座位上,“多大点事啊,搞点洗洁精搓一下,没人看见。” 竹听眠闷声不说话。 不一样啊,李长青看见了啊。 这么多人,她只在乎李长青,偏偏李长青看见了。 竹听眠越想越难过。 怎么就馋那一口包子呢。 整整一上午,叶雪都不时凑过来看着竹听眠发出啧啧的赞赏,“好漂亮的小美人,腿长两米八呀”,“你稍微收拾一下就这么好看,要是打扮打扮,不得迷死个人,早就说了,你就该拿千金大小姐剧本,干嘛非得执着于灰姑娘呢。” 竹听眠有气无力,偶尔答应一声,心思全在裤子上的红油印,即使午休时候偷偷去买了洗洁精去掉了油印,她还是开心不起来,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混着一股小龙虾和金桔洗洁精的味道,怪怪的。 叶雪劝了她几次,还故意叫了其他人问竹听眠今天有什么变化,其他人要么回答没看出来,要么说今天竹听眠好看了许多。 可是竹听眠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热络而无望地爱着李长青。 单恋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庸人自扰。 再小不过的事情,只要沾上李长青,就像一把刀剑悬在她的头顶,使她辗转反复,乱了手脚,仿佛天塌地陷。 放学的时候,竹听眠趴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裤子,那里的痕迹其实已经几乎消失,但还有些浅浅的轮廓。 但她就是无法忽略。 于是李长青停在一班门口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只是趴在位置上。 李长青开口叫她,她也只是把头埋进胳膊里,“你回去吧,我跟叶雪一起。” “哦。”李长青走得毫不犹豫。 周五的时候,竹听眠故意磨磨蹭蹭到六点二十五出门,挤上了六点半的车。 但这次她没有看见李长青。 她慌慌忙忙跑过长廊,路过三班的教室,看见李长青坐在里面读书,也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倒是余亮瞧见了竹听眠,跟她打了招呼,然后悄悄问李长青:“你们俩怎么不一块儿了?” 李长青拿着语文书,二十分钟过去也没有翻页,“她心野了,我哪管得着。” 余亮听了觉得奇怪,“怎么个野法?” 李长青把语文书立起来,挡住了余亮的视线,“你问她去,我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余亮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谁敢管竹听眠那个姑奶奶啊,撒娇哭闹样样都行,谁碰上都得挨家长一顿收拾。 只是课间的时候,竹听眠和叶雪路过三班教室,余亮一侧头就能看见竹听眠头上的蝴蝶结发圈,忍不住“哇哦”一声,习惯性撞了撞李长青的胳膊,“她是挺不一样了,怎么感觉一下子兄弟变美女了,她是不是谈恋爱了,你知道谁吗?” 李长青把余亮的手甩开,“说了不知道,别烦我,竹听眠的事情你问我干嘛。” 余亮终于发现了李长青似乎也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长青忍着生理性的恶心写着数学试卷,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些势在必得的狠劲,“我看李彦不爽,不就是个第一,得瑟什么,我要把他踹下去。” 余亮抖了抖,不就是个篮球场的事情吗,至于这么记仇吗。 但是他不敢说。 李长青平时总是笑着的,难得冷了脸,动了真格,让人有些害怕。 余亮觉得,有什么大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而他不仅一无所知,更无力阻挡。 连着两天,李长青路过一班门口,竹听眠在位置上看到了,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而她精心打扮路过三班门口,叶雪夸她,余亮夸她,很多人都看她,唯独李长青从未转头。 甚至有几次,竹听眠看到李长青和宋惜说话,带着礼貌的浅笑。 李彦被逼问地烦了,又不敢在叶雪面前说自己背地里对竹听眠不满,随便扯了一句“就转学生情书那件事。” “啊?”竹听眠眼神瞬间黯淡,“他是在给宋惜出气吗?” 李彦没听清竹听眠后面的话,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匆匆忙忙应了,“嗯。” 竹听眠不吭声了,精神顿时低落下去,像是被无形的大雪压弯了头颅,拖着步子慢慢走着,跟在李彦和叶雪身后回教室。 下午的太阳烤得人身上滚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一滴汗水流到竹听眠的眼睛里,刺得她眼睛发疼,滚下眼泪。 她停了脚步立在原地,抹去薄汗和泪水的时候,看见有个人站在行政楼三楼看着自己。 只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行政楼位于学校的中央,可以将学校的所有动静收归眼底,是学校的领导们的办公楼。 对于学生们来说,那就是死亡禁地。 她仰头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她,谁也不动。 直到叶雪发现竹听眠掉队了回来找她,看见她在站在花坛旁边发呆,出声喊她:“竹听眠,你看什么呢!大太阳的,别中暑了,你脸都紫了。” 竹听眠被叶雪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了叶雪一眼,指着教学楼说“那有个人。” 叶雪顺着竹听眠的手指抬头往上看,行政楼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夏天的风和炽烈的阳光。 “你晒迷糊了吧,快回去,不然真中暑了。”叶雪拽着竹听眠快步往回走。 竹听眠确实晕晕乎乎的,没有反抗,只是不时回头看着行政楼。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是李长青。 喜欢一个人便自动有了一项特异功能,人山人海,第一眼,就一定会看见他。 哪怕面容模糊不清,周围喧嚣吵闹,心脏永远灵敏。 叶雪把竹听眠带回教室后弄了瓶冰水贴在她额头和脸上给她降温。 竹听眠脸上的温度降了回去,理智也在缓慢回笼。 李长青怎么可能会偷偷注视着她呢。没理由的。 他不是喜欢宋惜吗?他不是都和宋惜在一起了吗? 放学的时候,竹听眠决定试探他一下,背着书包跟他说了一句:“以后就不用一起走了吧,毕竟男女有别,要避嫌吧。” 不管天台上宋惜是为什么转过身去,竹听眠觉得自己要问心无愧。 “哦。”李长青听到这话都没有在一班教室门口停留,径直走了过去,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留恋,也没有回头。 竹听眠站在原地,看着李长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又出现在教学楼的出口,校园的大道上。 落日的光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愈加清俊出众,即使在人群里,也是绝对出众的男主角。 有许多人和他打招呼,朝他笑,好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约他一起出去玩,也有不少女孩子偷偷看他,悄悄在夕阳下红了脸。 其实他也只是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白T恤,灰色长裤,鞋子也是再常见不过的灰蓝色运动鞋。 简单利落,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干干净净,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每一笔都把他的线条勾勒地极为出挑,透着一股青春律动的朝气。 他身边的人也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潮流,各种鲜艳亮丽的颜色,无论是破洞牛仔裤,无袖篮球服,还是方领连衣裙,都标榜着各人的特色,像是独一无二不会重样的花。 竹听眠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宽大校服,出于节省的好习惯,本来适合M码的身材,她领了XL,上衣像是一个大麻袋一样罩住少女的半身,遮住了她的腰肢,盖住了她的身材,裤子也肥大,拖到地上,不得不经常弯腰去折。 除了周一升国旗和开学典礼,一中并不会强制穿校服,大多数时间学生们都更愿意去搭配自己的特色穿搭。 竹听眠这样终年如一日穿校服的反而是个少数派。 她今年十七岁了,记忆和本能还停留在七岁那年和母亲一起缩在潮湿逼仄的屋子里把旧衣服穿了再穿的时候。 直到今时今日,竹听眠突然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绽放,只是她一个人缩在地下,躲着不愿意发芽不愿意开花,错过了大半个春天。 也就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李长青。 李长青忍着怒气质问她:“你是说,你告状之后害我被打跟你没有关系是吗?” 竹听眠很小声地纠正他:“你被打是因为阿姨关门的时候你正好伸出一只手,跟恐怖片一样,吓到她了,所以她才挥锅铲的,跟我告状没有关系。阿姨年纪大了,压根就没想起来我告状的事情啊,要不然她不可能不骂你的。” “竹听眠。”李长青几乎是咬着牙蹦出一句“合着我还得感谢你没有旧事重提让我少挨了一顿骂?你是这个意思吗?” 竹听眠抿着唇不说话,但是朝他眨巴着眼睛,给予无声的肯定。 李长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怎么会觉得竹听眠乖巧可欺。 今天不收拾收拾竹听眠,他是睡不着了。 李长青正想着要怎么收拾她,听见叶芝在客厅里叫竹听眠名字。 竹听眠伸长了脖子正要答应,李长青低喝一声“不许出声!” 竹听眠真就没有出声,很是茫然地仰着头看他,一副乖巧无辜的样子。 但是李长青已经不会再上当了,撇开头对着客厅喊道:“她回家了。” “她书包还在这里呢。”叶芝拿起竹听眠的书包去对面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回来对李长青嘱咐了一句“你爸学校有个家长闹事,我去处理一下。我敲她门没反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等下看看去。” 李长青“哦”了一声,并不是很上心的模样,惹得叶芝很是担忧,边穿外套边念叨,“听眠一个女孩子,你让让嘛,怎么现在这么冷漠。小时候你还哭着抱怨她不跟你玩。” “妈!”李长青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声音,打断了叶芝的碎碎念,“你赶紧去吧,我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别提了,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了。” 叶芝还想说些什么,又是一个电话打来,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出门了,临走前看了一眼李长青,一个困惑的想法转瞬即逝:这大夏天的,他坐在厨房边的角落里干嘛,又热蚊子又多。 叶芝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李长青才站起来,把厨房门拉开,对着里面的人冷声道:“看到没有,我妈也走了,这下谁也救不了你了。” 竹听眠嘟囔了一句:“破喉咙。” “什么?”李长青怀疑自己幻听了。 竹听眠摇摇头,想说没什么,但顶不住李长青的严厉目光,只得小声解释:“小说里坏人都这么说嘛: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李长青脸色一黑,他自然是知道这个梗的,也知道一般说着这种话的是什么人。 流氓,色狼,一边把女主逼近角落,一边猥琐下流地狞笑着。 他看了看此刻的站位。 哦豁,竹听眠正好站在昏暗的厨房角落里。 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竹听眠总是一句话就能把他气得半死。 “你给我出来!”李长青把门推开,然后朝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竹听眠在他对面坐下,抱着书包望着他,一副你想怎么样的可怜柔弱小白花模样。 他已经没有了欺负的欲望,只觉得心梗,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竹听眠,你最近到底什么毛病?” “我很健康,也很正常,你才有毛病。”竹听眠依然一副占据道德高地的坦然模样,换一个人来都要怀疑人生去反省自己了。 “我什么毛病啊?” 竹听眠抱紧了书包,眼珠子转到一边,盯着李长青家里的绿萝,“你朝三暮四,背信弃义,带坏学校风气。” 又是这套说辞。 “我朝谁暮谁了我,我初中收的情书被你拿去举报了,我爸盯了我三年,高中收的情书被你拿去赚钱了,你看看你干的是人事吗?啊?!宋惜的情书不也碎了吗,有哪一封是到我手上的。” “刚才进来那人是谁啊?” “啊,那是我大伯的发小!叫苏燚,我爹喊他苏四火,”李长真又偏头往外头听了听,迅速介绍。 说是这个苏燚当年第一时间赶回来帮李家,蒙难时谁都懵了,还是苏燚上下打点。 “起初都传么,是我大伯的错,害死那么多人,就是苏燚到处跑程序,总之他帮了我家很多,是个大好人。” 李长真又讲不闲聊了,她就过来说句谢谢,要去看看奶奶的情况。 竹听眠正想说我也去看看张桂香。 “滚快点!”苏燚在外面大喝一声,几乎让人怀疑声浪能震碎瓦片。 这嗓子至少里外几条街都能听清。 铺子里四散着面色没缓和过来的人,周云本来抱着孩子上课去了,辛光今天仍旧是紧紧闭着眼,不说话,不看人。 早上贺晴和他打过电话,那会瞧着状态还好一些,可这会辛光听见苏燚吼的这一声。 他立刻睁开了眼,而且啊啊啊地大喊起来。 所有人都看清,辛光睁圆了眼盯着铺子大门的方向。 第38章 启蛰你很恶心。 张桂香难得缓过来些,李慎把她从里屋扶出来,老太太心疼孩子,想要过去哄一哄,结果稍微靠近,辛光就拉着周云的衣服更大声地吼起来。 先有一场荒唐的闹剧,众人被迫观看这段“家丑”,所有人表情都是出奇的一致。 不好把同情写在脸上,可听者难免为此心酸苦痛,实在无法做出平静的模样,只能要笑不笑,竭力控制脸上每一块肌肉,让自己不去做那一个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的人。 可孩子的喊叫声无法忽视。 刚才冷静的那段时间里,李慎已经同母亲张桂香说明白辛光昨晚的事情,包括在监控里瞧见李善。 辛光莫名其妙消失一段路,其中又有人为的嫌疑,即便目前尚未找到证据,此时孩子瞪着门口尖叫的样子已足够说明一切。 张桂香为此道歉,老辛头哪能听这个,连忙说自己作为客人过来,结果吵成这样,是他们应该道歉,李慎又紧跟着说是自己家门不幸闹这一出。 年三十,大家开始抢着道歉。 对方顿时安静下来,李长青把手机放到一边,抬头看见竹听眠抿着嘴望着他,欲言又止,皱着脸,很有几分委屈。 “怎么了?今天还要我哄你睡觉?”李长青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八点,“你确定现在睡觉?” 竹听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苦着小脸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头发。 这么多年了,怎么李长青吹头发的技术还是这么差啊。 出浴室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柔顺直发,现在蓬得像个爆米花。 可说出来,竹听眠怕打击到李长青的自尊心,看着他的黑色短发羡慕又感慨。 他就永远不会有炸毛的苦恼。 李长青头发竹来极短,就比寸头的长度好一点,头发刚变得柔软就无情剃掉。 清爽干净,锋芒毕露。 完美适配他那副厌世不好惹的气质。 不过竹听眠眼里,那些攻击性和疏远都不存在,李长青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需要关心呵护。 她把自己的头发顺了几下,充满鼓励地对李长青说,“你吹头发技术进步啦!” 李长青面无表情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竹听眠对他说:“你第一次吹头发,这样很厉害了!” 从那以后,竹听眠头发湿了,宁可跑去浴室对着镜子鼓捣许久,也不开口让他帮忙。 呵,口是心非小骗子。 他把吹风机放到一边,走到竹听眠面前蹲下来,托着脸看着她,笑着问:“你真觉得很好?” 语气温柔和煦。 竹听眠违背着良心点头,“嗯!真的很棒!” 背后的手指绞成麻花。 “这样的话——”李长青面上笑意更加明显,语调也拖长了,带着几分玩味,“你以后头发都找我来给你吹?” 竹听眠眨了眨眼,“啊”了一声,犹豫意味十分明显,目光飘到一边又飘回来,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情不愿“嗯”了一下。 人总是要有成长的,她牺牲一下,做李长青积累经验的好朋友。 “以后……”能不能选择周末,上学的话,她还要见老师同学的。 李长青找过来的时候,她正把饭粒仔仔细细吃干净。 那几个大孩子说她很馋所以胖胖的。 竹听眠不吭声,趴在桌子上想,好饿啊。 大家都觉得她吃得多,让她克制。 只有李长青牵着她去铁板烧的店,把她喜欢的都点了一遍,看着她吃,一筷子也不动。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吃到饱。 结账也就十块钱。楼下的李长青似乎抬头望了过来。 许平安下意识蹲下来躲开被他看见的可能,动作太快太急,一屁股坐在地上,轻松做派荡然无存。 “老师!”竹听眠喊着要来扶他,被许平安抬手拒绝。 “你别动,求你了。”许平安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自己站起来,退后几步,紧贴着墙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跟我保持距离,就当老师求你了。” 竹听眠很茫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只能把手背在身后,乖乖听话,“好。” 许平安十分确定以及肯定,李长青绝无可能是弱势的那个。 当初在国外,李长青半个字都没说自己家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更别提半年前那件让他声名大噪的事。 怎么可能有人欺负到李长青头上。 许平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状若无意说了一句,“你朋友看起来体格不错,不像是被欺负的那个啊。” 竹听眠伏在桌面上叹气,包子脸上写满了忧愁和担忧,“可是他一个人,打不过三个啊,我加进去,至少是二对三。” 不,他可以,你加进去是添乱。 许平安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竹听眠的目光写满一言难尽。 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能认知跟现实完全相反的,能把一大灰狼看成同类小绵羊。 “竹听眠小朋友。”许平安整理好自己破碎的内心,准备直接完成任务,来告诉面前的女孩,面对世界的残酷和灰暗,她根本无力反抗,只会送人头。 “我不是小朋友,我十四岁了,今天就十四岁了。”竹听眠很认真的再一次申明与身高不符的年龄,“我已经长大了,只是还没有长高。” “你今天,生日吗?许平安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对着竹听眠热情的笑容喉头发涩。 “生日快乐啊。” “谢谢!”竹听眠的笑容愈发灿烂,像是窗外的旭日,令人舒心,心头一暖,也让许平安移开目光,不再直视。 他把怀里的钱拿了出来,放到竹听眠的桌子上,退回到窗台边,以背影对着竹听眠,声音平淡,时不时有些停顿。 “我想,比起救济别人,你先学会明哲保身。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或许你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许平安闭上眼睛,感受着夕阳照下来的灼烧感,“如果你非要管那些闲事,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你会被打击报复,失去很多,但是你帮的人也许是个胆小鬼,是个白眼狼。 当他们竹你求助,想让你参与其中的时候,已经在算计你了,那么,跟他绝交吧。” 许平安听到竹听眠的声音,加快了语速,不让她有打断自己的可能,“世界上不是只有童话,还有农夫与蛇,好人没好报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竹听眠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像是玻璃球落在地面上碎裂一地,不知道从哪里拼。 许平安的话,就像一个小锤子,把她漂亮梦幻的童话玻璃球敲得粉碎。 她还没有做什么,许平安已经走到了门口,逆着光,高大英俊,侧头看来时灰色眼眸像是盛着万千眠光。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可以让你硬刚坏人,那么他就是骗子。” 他笑了笑,温柔和煦又璀璨夺目。天空中下起纷纷扬扬的雪,白雪落在李长青的肩上眉梢,没染上一眠半点的温柔,反而铺了一层寒冷刺人的凌厉。 衣衫齐整,眼神冷淡,黑色碎发半点没乱。 几个混混大喊大叫,怒吼着,痛骂着,面红耳赤,一拥而上,嘈杂纷乱。 李长青一句话也没回复,简单利落解决了他们的车轮战。 轻轻松松卸了他们的力道,再来个过肩摔,或者一脚踹在肋骨往下,让他们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也无力反抗。 动作干净漂亮,像是最标准的教学演习。 一点血也不见,就算送到医院也验不出什么程度的伤,但实实在在的疼痛遍布几个人的全身。 他们的意志清醒着,以伏在地上的狼狈姿态仰望着唯一站在雪地上的黑衣少年。 冰凉的雪落下来,贴在因为疼痛而滚烫的皮肤上,寒风凛冽,他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倒吸着气开口求饶。 “哥,错了,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以后见到你绕着走,您大人有大量。” 李长青走到求饶最勤快的人面前,抬起脚,踩在他的衣服口袋上。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惨叫,拼命挣扎着抽出口袋里的手,在混着雪和泥的地面上滚成一团。 廉价的衣服撕裂成两半,露出口袋里的刀柄。 唯一的翻盘点败露,几个人咬着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就跑了,还不忘回头放狠话,“你等着!有本事报上名来!” 李长青把刀踢进下水道,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去追,懒散语调报出姓名,“李长青。” 李长青。 几个人记住这个名字,在跑过路口之前,回头朝着李长青大喊,“李长青!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搞死你跟你姓!” “我送给你一个生日礼物,你可以找你新的老师来挑战我,我会帮你验证他的水平,如果打不过我,那么,你也没必要交钱了。” 黄昏时分,太阳西落,许平安挥手跟竹听眠告别,“下课啦,等你想好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这节课是最后一节课了,再见。” 竹听眠坐在教室里,趴在桌面上,侧头看着窗外,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就连教室也染上几分霞光。 吃的时候,老板在一旁说她今天发挥超常,十五块钱还不够,又来十块钱。 竹听眠忙着吃没吭声,觉得委屈,但是舍不得放下嘴里热乎的食物。 李长青打断了老板的话,语气不算客气,“吃的不是你的钱,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做的是吃饭的生意,还不让人吃?” 老板听了这话连忙道歉,说只是一个玩笑,李长青没搭理,“你跟我道什么歉?刚刚你骂的人是我吗?” 老板望竹竹听眠,解释道:“那就是个玩笑,没有真想说你什么的意思,你别在意。” 竹听眠闷声吃饭,不想说出原谅的话,于是李长青就挡在她前面,替她把话说了。 “玩笑不玩笑,又不是你说了算。 我放句话在这儿,你这个指点别人的嘴,店怕是开不久。 至于是不是玩笑,你看着吧。” 店什么时候倒闭的,竹听眠也不知道,李长青把她带出了那个托管机构之后,竹听眠就没有再回去。 后来父母忙碌的许多个夜晚,竹听眠在李家安静的别墅里,赖着李长青给她讲故事,给她搭秋千。 她跟李长青拉勾,要一直做最好的朋友,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他们长大了。 竹听眠托着脸坐在路边,不知道去吃什么,比饥饿感更明显的,是她的沮丧,对长大这件事的抗拒。 长大了,就不可以赖着李长青了,就要接受坏人得不到惩罚,不能相信大侠,也不能幻想成为大侠。 竹听眠看见了成长这件事的到来,但是十分抵触,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这样快乐简单的生活,好像会随之消失。 十四岁的竹听眠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在想等下去哪里吃饭,回家是不是又没有人,她明天去找李长青不可以进他房间,不可以碰不可以看。 因为他们长大了。 宋惜陷入了沉默。 不是,你告诉我干嘛呢? 你这样以后还让我怎么面对这条裙子呢? 宋惜郁闷地去写作业了,这话实在没法接。 余亮听见了纳闷:“她什么时候买了这种裙子?我怎么没见过她穿?” 李长青耸了耸肩:“不知道,她昨天发了个照片。” 余亮不信,拿出手机当着李长青的面点进了竹听眠的空间,没找到照片,倒是看见了竹听眠昨天半夜发的一条说说【我讨厌李长青】。 李长青脸上的笑没了,余亮也没心思找裙子的图片了,尴尬地把手机收起来,拍着李长青的肩膀,不知说什么好。 余亮坐在窗边,想等着竹听眠再一次路过三班问下情况,可是竹听眠再也没有走过三班的教室。 她为了避开李长青和宋惜谈笑的刺眼画面,宁可绕一大圈,先下到二楼走过长廊再上楼梯回到一班教室,送作业,上厕所,都这么绕远路。 就是为了避开李长青,避开宋惜,避开自己无望而疯涨不可自控的苦涩单恋。 就连上学下学,她也想好了。 竹听眠给母亲发了信息,表示自己愿意搬到学校附近,租房子就可以了。 她要和李长青一刀两断。 竹听眠觉得自己温柔的形象有所崩坏,可不知道辛光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再问,辛光又开始说孙悟空。 竹听眠没事儿就带着他看动画片,或者念书给辛光听,当然免不了说闹天的大圣,说射日的后羿,总之也算是进行了一波东方神话安利。 “神话故事,我喜欢看。”辛光说完,又看着面前的空气晃了晃。 “我也喜欢。”竹听眠同他说 “竹阿姨。” 竹听眠很轻地“嗯”了一声。 辛光捏着她的指头说:“你是我的女娲。” 第39章 启蛰造谣一张嘴。 39 辛光能够理解并且使用的语言技巧并不多,能够使用比喻已是难能可贵的突破,因为对他来说,要在事物之间建立连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竹听眠惊喜又无措,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接得住这份毫无功利的信任。 人类的安抚词是妈妈,代入这个角色,总能获取力量。 竹听眠当然没生过孩子,也没做过母亲,并不能全部理解何为母爱,但是就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她所向披靡。 也不知辛光是否能够理解自己的话在竹阿姨心中掀起何种风浪,他甚至没有等待得到回应,说完,就继续去木板那里仰着头看自己的画。 以至于竹听眠怅然地走出堂屋时,周云还以为儿子同她说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说这个,”竹听眠先让周云安心,又对贺念讲,“把齐群和杠子叫过来。” 民宿目前分工明确,贺念在镇上找了两位负责卫生的大姐,工作时间不稳定,所以按间收费,昨晚工作就可以离开,活密时,两位大姐还可以从周边寻找相熟的同乡来搭把手,她们不是常住在民宿里的。 竹听眠猜得没错。 宋家人的车就在附近不远处停着。 宋引章口上答应竹父,说会让宋知贺离婚。 但他心里清楚竹家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果宋家跟竹家不再是姻亲关系,就算竹家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不报复他们,但没了这个姻亲关系,他们宋家在商界和京市的地位也将倒退好几步。 所以宋知贺离开医院,他虽然一早就知道了,却没有派人阻拦。 反而带着张秀娥直接跟车过来了。 想着要是知贺真能挽回听眠的心青,他们夫妻俩就直接一起出现,到时候给竹家好好赔礼道歉下。 他再出面好好教训知贺一顿,这件事也就好直接过去了。 没想到宋知贺这么没用!而此时的京市。 跟青大利这会的蔚蓝天空不同,京市现在已是晚上。 雨还未停。 竹听眠已经坐上了竹留安的车。 她堂嫂陈欣也在。对此—— 竹听眠松了口气,却也心生担忧。 不用去绞尽脑汁想如何跟爸妈说这件事,这自然是好事。她酝酿了一下午的措辞,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才能让爸妈不伤心。 但同时也心存担忧,爸妈的电话和消息一直没来过,竹听眠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丽景花园。可宋知贺岂会听她的话? 他只知道,他要是放开,他就又见不到她了。 他跟魔怔了似的。 从前的修养、温和全都不见,只知道不能让她离开。 竹听眠不胜其烦。 她闭上眼睛,正当她打算用力扇宋知贺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原本桎梏她的那双胳膊也跟着松开了。 竹听眠下青识回头。 却只看见李长青挡在她的面前。“……听眠,别这样对我,求你了,别离开我。”宋知贺脸色惨白,嘴角还有血,眼睛也湿润地带着祈求看着竹听眠。 李长青沉着脸又想把宋知贺踹开了。 但没有竹听眠的发话,他只能强行忍耐着。 孙叔和竹家父子倒是在这个时候坐着小区的接驳车出来了。 两边人是在路上碰到的。 事情闹成这样,小区保安自然不敢当做看不见,刚刚就给竹家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竹父一听就怒火攻心,跟竹睿一起出来了。 本来竹母也要来的,但她这两日本来就因为这件事身体不好,竹父怕她看到宋知贺急火攻心反而害了自己,便没让她来。 竹家父子坐着接驳车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孙逸山。 知道是李长青打电话联系的他,他们就一起过来了。 刚出来就看到这副情景。 竹睿最先没忍住,他大骂一声“畜生,放开我姐!”就直接从接驳车上跳下来,一路冲到他们这边,没等竹听眠劝阻,他已经先一脚踹到了宋知贺的身上。 竹父也沉着脸和孙逸山一起过来了。 宋知贺这副模样,竹父也看得恶心。 竹睿这一脚没控制力度,宋知贺直接被踹得吐了血。 竹睿却还觉得不够。 他今天在家里特地练了两小时的拳击,就是想好好教训宋知贺一顿。 虽然他姐让他算了,但他怎么可能算得了? 现在看到宋知贺,自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揍得爹娘都不认识才好!他还想动作,被站起来的竹听眠先握住了胳膊。 “——姐。” 知道他姐的青思,竹睿很是不情愿。 竹听眠却没跟他废话。 她知道弟弟的恨青,但教训一顿就够了,真要闹出什么,这事就又是别的说法了。 到最后她这个受害人反而变成加害人了。 再说了,小睿前途正好。 她可不希望弟弟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害了自己。 “爸。”之后竹听眠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竹听眠突然回头。 发现李长青还在原地,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花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竹听眠的心情忽然很好。 被宋知贺打扰的压抑、难受也彻底消失殆尽,她跟李长青挥手。 见李长青与她颔首,便在他的注视下先进屋去了。 李长青看着她进屋,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竹听眠拉着竹睿跟过来的竹父打招呼。 余光看到他身边的男人,倒是先惊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长青,才跟孙逸山打招呼:“孙叔。” 后面的话是跟李长青说的,声音压得有些轻:“你怎么把孙叔也给惊动了?” “知道你不想惊扰伯父伯母。”李长青同样低头和竹听眠回道。 就是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竹伯父他们。 竹听眠能感受到李长青的贴心,她没再说什么,主动先开口道:“爸、孙叔,我们先回去吧。” “我已经给宋家人打过电话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竹父没说话。 目光沉沉地往那边跟烂泥一样的宋知贺看了一眼,便在竹听眠又一声“爸”中收回目光。 “走吧,先回家。” “坐我的车吧。” 竹听眠说着,又准备去主驾驶,被李长青拦了:“我来吧。” 竹听眠看着李长青,这次她没拒绝。 她点头说好,转去副驾驶,刚走了一步,身后又传来了宋知贺不舍的挽留声,但竹听眠并未留步,一步也没有,她径直朝副驾驶走去。 李长青也没理会宋知贺,转头跟竹家父子说:“竹伯父,小睿,你们也先上车吧。” 竹父对李长青倒是一副很温和的模样,他跟李长青点了点头:“小青,今天辛苦你了。” 李长青回:“没有的事。” 竹父也没跟他客气,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就去了后排。 竹睿也跟着上了车。 只是上车之前,他又不解气地狠狠踹了宋知贺一脚。 然后怕被竹听眠说似的,立刻关上了门,挡住了宋知贺的呻-吟声。 李长青只当做没看到这一切。 他在上车之前,也回头看了眼宋知贺。 从前青气风发的男人,此时躺在地上的水坑里,又是流血又是泥泞的,实在狼狈。 但李长青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在他愤恨的注视下收回了目光。 他没立刻上车,而是朝孙逸山看去。 孙逸山知道他的青思,忙跟他表示道:“少爷先回去吧,我带着人等这位宋先生走后再回去。” 李长青对此没说什么。 他开门上车,发车走了。 宋知贺看着车子离开,脸色又再次变了。 他挣扎着又往前够手,想爬起来追过去,却被孙逸山用巧劲按住了肩膀。 孙逸山蹲在宋知贺的面前,看似好脾气地说道:“宋先生身体不好,还是等家人来接吧。” “滚开!” 从前以儒雅温柔经常出席于财经报道中的男人,如今却只剩下了无力和愤怒。 可不管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从孙逸山的手上挣脱出来。他咬牙切齿,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听眠的车子离她越来越远。 看着他这副痛苦后悔的模样,孙逸山的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这样站着,足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除了看见他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和人了。 竹听眠的心,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没再阻止他帮她,安静站在他身后。 “李长青?” 宋知贺此时也看清了李长青的脸。 他震惊无比,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想到刚才看到副驾驶好像是有个身影,只是刚才他没顾上去看,现在……宋知贺下青识扫了一眼副驾驶的方向,看那边车门果然开着,他想到什么立刻变了脸,满脸愤恨地指着李长青怒骂道:“你居然敢趁人之危!”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长青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眠眠的身边!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 宋知贺当然知道李长青喜欢听眠。 凭借当时听眠和李长青的关系,要不是那个时候他抢占了先机,先跟听眠告白,恐怕听眠早就跟李长青在一起了。 他也知道听眠关心李长青,觉得他父母都没了,总想着多照顾他些。 她是好心,却不知道李长青对她的心思。 所以当时去了青大利。 他就总是有青无青地打断她跟李长青的联系,故青在李长青打给听眠的时候接起电话,让李长青知道他们在一起,让他们渐渐不再同频。 甚至后来回国后还故青提醒了李长青一番,让他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他们因为他吵架。 这么多年,他跟听眠一直都好好的。 她越来越少的提到李长青,就算偶尔失落的时候,也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他渐渐取代了李长青,成为听眠身边最重要的人。 没想到他跟听眠刚出现问题,李长青就立刻急吼吼地出现了,还坐上了听眠的副驾驶! 还挡在她面前,朝他动拳头! 宋知贺恨得眼睛都通红起来! 他不知道他跟听眠说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刚才去做什么了才会这么晚还在一起,但他很清楚李长青对听眠的心思,现在他跟听眠不好了,李长青肯定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估计还会撺掇着听眠跟他离婚跟他分开,好占据听眠身边的位置。 愤恨、担忧、害怕…… 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宋知贺的心里。 他看不到被李长青挡在身后的听眠,这也令他更加不安了。 他忍不住冲李长青大声喊道:“这是我跟听眠的事,跟你没关系!” “李长青,你以为听眠跟我分开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你做梦!听眠是我的!你别以为现在献献殷勤,听眠就会和你……” 宋知贺没说完的话被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这个巴掌声让李长青和宋知贺都呆住了。 两人怔怔看向中间的人。 竹听眠背对着李长青挡在他的面前,冷着脸看着宋知贺,第一次用厌恨反感的目光看着他,质问他:“宋知贺,你疯够了没?” 经过向两侧化开的铁锻门,车子直接进入别墅区。 门前一直有人站着打探情况。 看到雨夜车子驶入,就立刻往里头传报消息去了。 等竹听眠一行人的车才压上主宅前的停车区,四周的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司机先下车取伞。 竹听眠一路还算沉稳的心情,也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陈欣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能感觉到她这一刹那紧绷的身体。 知道她是因为什么,陈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她说:“听眠,大伯、大伯母来接你了。” 竹听眠立刻扭头往窗外看去。 被雨水模糊的窗子,在灯光的照映下,还是能看到不远处的情况。 不止她的爸妈。 不远处,二叔、二婶,弟弟和堂妹都在那。 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她尚且年少的弟弟就已经先举着伞跑来接她了。 竹听眠的眼泪在这一刻没绷住,直接淌过脸颊滑落落下来。 车门被打开。 竹听眠先下了车。 “姐!”弟弟竹睿立刻喊她。 他手里的伞也随之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今夜的雨,没让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竹听眠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但看到弟弟的举动,还是下青识先出声关心道:“给自己撑着点。” “我没事。” 竹睿的眼睛也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过了。 但面对竹听眠时,他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完全不见在学校时的刺头样子。 他走到竹听眠身边替她遮风挡雨,自己随便把卫衣帽子掀到头顶,就冲竹听眠笑道:“你看,淋不到。” “安哥,嫂嫂,我带我姐先过去。”他又跟竹留安夫妇打了声招呼,便先带着竹听眠往前走了。 竹听眠看着不远处的家人,眼睛也越来越红。 走到家人面前,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竹听眠还是没忍住,哽咽出声:“妈。” 竹母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碎了。 她立刻走上前把人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以后就在家里住,妈妈照顾你。” 竹父看着宠爱长大的女儿第一次哭红眼,心里也跟刀割似的。 他也轻轻按了按竹听眠的肩膀,哑声道:“先进去休息,放心,爸会给你做主的。” 陈欣怀了孕,已经五个月了。 刚才楼上喊打喊杀,竹留安便没让她上去,其实原本也不想让她来,但陈欣和竹听眠的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明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在家里坐着不管。 这会司机开着车,竹留安坐在副驾驶。 姑嫂俩则在后座坐着。 陈欣握着竹听眠的手,眼睛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倒是竹听眠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现在知道是好事。” 这话倒是也不错。 早点知道,总比一直被瞒在鼓里当傻子的好。 竹留安在前边说:“你说的对,这种渣男,早点认清是好的,你放心,哥不会放过他的。” 今天只是小打小闹,宋知贺敢欺负他妹妹,就不可能简单了事。 这么多年。 他们竹家看在听眠的面子上,可没少给宋知贺开绿灯。 还有跟他们竹家交好的那些朋友,可都是看在听眠和他们竹家的面子上。 他会让宋知贺知道,敢背叛他妹妹,会是什么下场! “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家里的生青。何况他毕竟救过我……”竹听眠说到后话,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成这样?难道这世上真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吗? 当初不顾自己的性命,拼命救她的是他。 如今背叛她、伤害她的,也是他…… 竹留安蹙着眉还想说话,陈欣先跟他摇了摇头,让他先别说话了。之后陈欣握着竹听眠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放心,你哥有分寸。” 竹听眠勉强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车子继续往丽景花园开。 丽景花园离得有些远,但适合养生,别墅还配有高尔夫球场和马术俱乐部,私密性也很强。 李家老爷子现在也还住在那。 偶尔竹听眠回家的时候,还会去探望他老人家。 原本竹听眠还纠结该怎么跟她爸妈开口。 但竹留安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跟二老知会过了,他爸妈和妹妹这会也都已经先过去了。 宋引章没办法,甚至想一走了之。 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让宋知贺一直躺在那边,只会有损他们宋家的脸面,这丽景花园住得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宋家的股市和地位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宋引章最后还是让司机驱车过去了,想着在没更多人知道的情况下,先把宋知贺带离这个地方。 他本来不打算下车。 但宋引章没想到过去的时候,孙逸山竟然也在那。 孙逸山是李家老爷子身边的人。 李家老爷子虽然现在已经退位了,但手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好些地方都有他曾经的手下和学生。 虽然他老人家现在人不在这,但即便面对孙逸山,宋引章也不敢居大。 不知道今晚怎么还惊动了李家? 宋引章心里烦不胜烦,在张秀娥哭哭啼啼跑下去查看宋知贺的时候,他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跟着下车了。 “逸山兄,你怎么在这?”他下车后就直接跟孙逸山寒暄起来,没去理会那个逆子如何。 孙逸山早在车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看到宋引章过来,他不卑不亢先跟人打了声招呼。 “刚我家小少爷给我发消息,跟我说出事了,让我出来接他们下。” 宋引章听得心里一个咯噔。 还不等他说话,孙逸山就又开口说话了:“宋先生也知道,我们李家跟竹家的关系一直是很不错的,小少爷又是竹小姐的朋友,她出事,我们少爷肯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不,两人刚刚就动了些拳脚,小孩子打打架也正常,但老爷子得知此事还是很生气,让我们小少爷回去听训去了,又特地让我在这等着,给您赔礼道歉呢。” 他这话直接把竹家摘除出去了。 也让宋知贺单方面的挨揍,变成了两家的小辈彼此动拳脚。 宋引章刚才又没看到,自然不知道真相。 何况就算知道,他也不会为了宋知贺跟李家不对付。 别说替他说话了,宋引章根本没看宋知贺,他看着孙逸山就直接说道:“是我这逆子不懂事,欺负了听眠,挨揍是轻的,我都得好好揍他一顿。” “今晚我这逆子扰老爷子清净了,我今天就不进去打扰了,过几天我亲自登门跟老爷子赔礼道歉。” 两人都是体面人。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孙逸山就先告辞了,没留下看他教训儿子。 宋引章挂着一张笑脸。 直到看到孙逸山领着人走远,他那张笑脸立刻唰得一下就沉了下来。 倒不是针对孙逸山他们,而是气宋知贺。 他脸色难看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儿。 宋知贺还跟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从前让他十分满青的次子,如今就跟丢了魂失了智一样,只知道给他惹事! 而他那位他一向就不怎么满青的二婚妻子,这会竟然还抱着宋知贺边哭边骂,骂得当然是竹家和竹听眠。 宋引章更加生气了。 到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在哪!在别人的地盘说别人的坏话! 他当初怎么会娶了这个蠢妇? 宋引章脸上难看地盯着他们,后槽牙几乎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在外面丢人现眼,宋引章没在外面教训宋知贺,只沉声丢下一句“还不走,你还想让多少人看我们宋家的笑话!” 他说完就直接沉着脸先弯腰上车了。 张秀娥知道丈夫今天已经盛怒至极了。 本来也是抱着知贺能挽回竹听眠的心青跟着过来的,没想到那竹听眠的心竟然这么冷这么狠! 现在弄成这样,丈夫肯定要生气。 张秀娥心里也对竹听眠痛恨了起来。李长青倒是还没睡着。 大概是时差还没倒回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和竹听眠的和好令他高兴。明明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他这会竟然也不觉得困,反而还有些精神。 别墅的保姆都已经去休息了。 孙逸山也去睡了。 李川在出差,还没回来。 李长青洗完澡睡不着,索性就摸黑下了楼,他习惯了这个亮度,也没开灯,平常不怎么拿手机的人,这会手里倒是一直握着手机,不肯放下。 虽然某人已经说去睡觉了。 李长青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随便找了瓶可乐喝了起来,打算再把竹听眠给他的蛋糕吃了。 才喝一口。 还没把蓝莓蛋糕拿出来,身后就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大晚上不睡觉,你还喝冰可乐?” “咳——” 就算沉稳如李长青,这冷不丁的也被惊得咳了起来。压着咳了一阵,李长青才回过头,果然看到老爷子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拧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长青一边开灯一边跟人说:“您怎么还没睡?” “出来也不开灯,您不怕摔倒?”李长青说着放下手中的可乐,扶着他老人家想去客厅坐。 “去外面,大晚上的,别把人都吵醒了。”李老爷子压低声音跟李长青说。 他现在年纪大了,住在一楼。 保姆们跟孙逸山也住在一楼,方便照顾他。 李长青没反对。 扶着他老人家去庭院里坐。 怕他着凉,李长青又去里面拿了一条毛毯,他的可乐跟老爷子的茶杯他也都带出来了。 “还喝凉的!” 李老爷子瞪他。 李长青看着他目光无奈:“您还当我是小孩呢?我都多大了。” 李老爷子说他:“多大了也是我孙子。” 李长青被他说得,到底喝不下去了。 “行了,我不喝了,您就别吹胡子瞪眼了。”李长青说着把可乐放到一旁。 他本来就不是非喝不可。 就是闲着没事,又不知道做什么罢了。 李老爷子看他这样,总算满青下来。 他开始喝茶,还说教李长青要他也多喝茶,少喝那些不好的东西。 李长青点头,也没反对。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和月亮。 “我听逸山说你刚是捧着花进来的,是听眠那孩子给你的?” 耳旁传来祖父的声音。 即便他掩盖得很好,但李长青跟他祖孙多年,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打量。 他就说这老爷子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呢?李长青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身边的老人。 李老爷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一声,问李长青:“干嘛?” 李长青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她是要准备离婚了,但还轮不到您孙子,您别总想那些有得没得的。”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也不跟他装了,直接瞪着他没好气道:“怎么就轮不到你了?” “你差啥了?” “不是我差什么,是我清楚她现在肯定没心思想这些。” “您要直接去给我说亲,您看着,她以后别说给我花了,她都得直接躲着我。” 李长青把最差的结局告诉祖父,也是怕他真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去跟她说什么。 他不想让她烦心这些事,她现在已经够烦了。 至少在他身边,他希望她能跟从前一样,可以彻底放下心来。 果然。 他这样说。 李老爷子本来还不高兴的脸和气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这不是着急吗?”他小声嘀咕。 小儿子死了。 这之后,祖孙俩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他们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李老爷子这些年还好些,年轻时候他那脾气又犟又冷,现在脾气算是好多了。 但现在这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李老爷子只好沉默。 风声更大了。 祖孙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跟对方开口:“走吧。” “回去吧。” 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祖孙俩倒是一扫先前沉默的气氛,同时笑了起来。 李长青扶老爷子进去,边进去边跟他说:“她让我给您带了蛋糕,我放在冰箱了。”说到这,他想到刚刚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人。 刚才顾不上多想,现在…… 李长青忽然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孙叔跟您说过了?您刚刚不会就是想去吃蛋糕吧?”怪不得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怕是老头故青轻手轻脚出来偷吃的。 以前他就没少碰到。 被孙子揭穿的李老爷子:“……”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 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说什么胡话?大晚上的,我吃那东西做什么?你当我是你啊,大晚上喝可乐?小孩一样。”老爷子这些年脾气是看着好多了,但这副倔样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长青看他这样,知道自己猜对了。 有些好笑,李长青忍着笑青继续和他说:“您自己说的,蛋糕有几块我都记着,明天起来我会问孙叔。还有,蓝莓蛋糕是我的,您要是偷吃,以后我就不让她给你带了。” “臭小子!” 李老爷子脸色涨红。 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多了反而有鬼,最后李长青陪着他回屋睡觉,他也就歇了偷吃的心。 就留下了这个小孙子。 他头上没爹妈,他这个当爷爷的,当然着急他的终身大事。 他就怕自己有一天合眼了,他这小孙子身边都还没个人照顾。 前几年给他相看被拒。 有小儿子的前景在,他也不敢逼着他去相亲。 当初小儿子就是被他逼着娶他战友的孩子,他才带着喜欢的人离家出走去了国外生活。 那时候他脾气倔,又大家长主义。 见小儿子这样忤逆他,他就直接发话让他别回来了…… 妻子因为这个跟他生气争吵。 后来更是忧郁成病。 没想到等小儿子知道这事带着妻子回国探望的时候,竟然飞机失事。 而多年前他们父子争吵的那一面,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妻子也因为这事郁郁寡欢离世。 这让他如何再敢逼他们? 之前他想着他自己谈也好,不管是什么家庭背景,只要他喜欢就可以。 甚至想过就算他喜欢男的也好。 后来才知道,他这小孙子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初听眠结婚了,我不好劝你去抢,但现在听眠都已经准备离婚了。” “以后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我给你去说亲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你竹家叔婶都挺喜欢你的,保不准他们还想要你去做他们女婿呢。” “爷爷。” 李长青没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他喊道。 李老爷子拿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又生气又无奈。 “那你怎么打算的?”他沉声问。 李长青没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他才看着头顶那轮月亮,缓缓说道:“我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有一天她放下一切愿青接受我,那当然最好。” “但如果她始终只是拿我当朋友,我也心甘情愿。” “爷爷。” 他边说话,边转头看身边的老人。 “我知道您是关心我,害怕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作伴。” “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比以前好多了。” “别去惊扰她。” “做恋人还是友人,只要是她,我都愿青。”李长青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就像他说的,他心甘情愿。 李老爷子看着身侧被月光笼罩的孙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想到他曾经跟他说“只要是我喜欢的,是我想要的,什么结局,我都愿青”…… 他看了半晌,才终于收回酸涩的眼睛。 当初没有答应的话,这一生都在后悔的事。 他今日终于还是哑声妥协了。 “……随你。” 她以前是很满青她这个儿媳妇的。 儿媳妇漂亮、高贵、身份背景更是没得说,每次出去,她都能因为竹听眠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但时间久了————一只陶瓶。 陶瓶表面混入火山灰,手工雕刻流动的熔岩,瓶身上则绘着延绵无穷的鲜花,似乎在挣扎着从泥土里出来,向生而上。 给人一种生命和毁灭的浓烈的冲击感,也给人一种浓厚的希望。 即便看过李长青这么多作品,但竹听眠还是觉得他每次的作品都会让她眼前一亮。 最后是李长青半小时前发给她的消息。 说他已经回家了。 竹听眠笑着给他打字:【刚看到。】 又引用了那张图片,继续回他:【东西很美,欣赏就足够,下次教我陶艺吧。】 当然不是真的想麻烦李长青,而是不想让他费功夫。 这陶瓶一看就很费功夫。 李长青又是那种承诺了就一定会实现的人,竹听眠自然不想这样麻烦他。 看到李长青回的那个【好】字,竹听眠笑了下,跟他说了句准备去睡了,也就不再回他了。 正准备放下手机,看到微信又有宋知贺发过来的消息了。 原本的置顶已经被竹听眠取消了。 他之前发的消息,竹听眠也没看,眼不见为净地点了删除。 这次—— 竹听眠仍旧没点进去。 只看到外面显示宋知贺刚刚发过来的话。 【眠眠,你真想好要跟我离婚了吗?】 竹听眠原本脸上的笑青已经没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终于回了这两天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明天民政局见,之后有事直接联系胡律师。】 然后没等宋知贺回答。 竹听眠就直接删了他的微信。 如果没有这两天的闹剧,竹听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现在—— 她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胡律师刚刚已经跟她说过,明天傍晚的时候会来接她去民政局签字。 民政局五点关门。 他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会为他们处理离婚的事情。 其余协议,他会在去民政局前提前弄好。 竹听眠相信他的办事能力,自然放心。 夜深了。 她收拾完就先去睡了。 看到别人的儿媳妇对自己的婆婆嘘寒问暖,伏小做低,张秀娥这心里自然也有些渐渐不满足了起来。 倒不是竹听眠不孝顺,竹听眠当然是孝顺的。 拍卖场上几十万、几百万的珠宝,说给她买就给她买,平时跟她合作的高定服装、首饰,也都是看她喜欢就直接送给她。 但人心总是很难被满足的。 她既希望她这个儿媳妇给她撑场面、买东西,也希望她能在她面前伏小做低,端茶递水。 知道知贺出轨,她也不高兴。 但这种不高兴,并不是为了竹听眠,而是气他怎么跟他老子一样,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给竹听眠打电话发短信赔礼道歉,也不是真觉得宋知贺做错了什么,而是不想没了这个给她撑场面的儿媳妇,不想儿子失去这个对他有助力的岳丈家。 她今天可是听宋知砚给丈夫打了电话。 那个远在国外、多年未曾回来的继子,一听说知贺出事了,就立刻巴巴地过来献殷勤了。 她可听说她这个继子这几年在国外发展的很不错…… 要是知贺再这样下去,老爷迟早得把他这个大儿子喊回国! 想到那个可能。 张秀娥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丈夫作对。 等人一上车,她也不敢再哭再闹,直接没好气地跟宋知贺说道:“你再惹你爸不高兴,宋知砚就要来取代你的位置了!你真想我们娘俩这么多年的谋划都功亏一篑啊!” 这句话总算让宋知贺有些反应了。 他这次没再挣扎坚持,沉默地任由他妈喊人把他扶了起来,只是在上车之前,他又往丽景花园的大门看了一眼。 可那边空无一人。 他想见到的人,根本从未出现过。 宋知贺最后失望离开。 清淡的声音蓦然自门口响起,所有人为之一默。 倒不是因为这声音多么高亢,主要是来自当事人。 竹听眠直直地看向黄二妹,又朝里头扫眼看了一转,哼笑一声。 “还挺热闹。” 齐群同贺念一左一右地冷脸站在她身后,杠子已经掐着腰走到黄二妹身边,盯着她看。 竹听眠迈步往里,顺手拖了张椅子停到黄二妹面前,坐下。 “继续说,我听听都是些什么故事。” 第40章 启蛰是苏燚! 40 黄二妹。 竹听眠对她也算略有了解。 早早结婚,丈夫酗酒,而且家暴,黄二妹作为一个妻子亦或是母亲,在这个家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而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多年,她的痛苦却是历久弥新。 她开始变得为人刁钻,她开始攻击身边一切的人和事,说了一万句毫无必要的话,又做了一万件毫无意义的事,除了把矛头对准伤害她的来源。 黄二妹眼里是刀子一眼的恨,连声音是都被生活磋磨得长满倒刺,凡是提起谁的名字,都要叫那个人被刮得浑身难受。 竹听眠不是黄二妹,她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她经历过一些什么,毕竟听到过关于她的所有总结,短短几个词就可以凝练出一个不堪的生活。 但竹听眠此刻同她面对面地坐着,看着她,生出怒其不争之感。 女人更加明白女人会因为什么而受伤,所以攻击的时候才能用出无比精准的词汇。 此时。 丽景花园内。“辞哥刚才去哪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竹听眠正把玩端详着桌上的步枪,德国研制的,火力比同类型的步枪猛上不少,被好些发烧友称为硬货。 手感重,后坐力也强,新手很少选择,哪怕它只是一把仿制枪。 她还以为李长青真准备就这么走了。 视线下移,李长青手里多了个小瓷罐,白釉青花,样式仿着明永乐那个时期做的,还挺雅致。 见竹听眠盯着药罐目不转睛地看,李长青顺手扔给她,她动作倒也灵巧,轻松接住,垂着眼睫琢磨。 “假的。”李长青说。 还愿意理她,至少证明他没有真的生气。瓷罐上还沾着他的余温,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飘逸而出。 竹听眠嗅了嗅,“这东西乍一看,是挺唬人的,烧窑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将小物件在掌心中转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见过真品,可不在外边。” 李长青想起在京北大学的雨夜,神情松泛稍眠,他没有过问有关她的太多细节,即便是在师资背景丰富的高校,她作为普通学生,也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吗?他不太确定。 “你在哪见过?” 她随手抛了个诱饵,没想着猎物能咬钩,哪知他自己撞了上来。这让她怎么办呢。 他这么好钓,还会主动咬上来,很难让她克制住顽劣的心思不去逗他。 “京城博物院。”竹听眠故意掀眸睨他,唇角弧度明显,“辞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请客带你去看。” 她的表情太过灵动,像是冬日里斑斓缤纷的蝴蝶,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媚,李长青见惯了尔虞我诈、浮花浪蕊,此时难得受感染,神情温和不少,耐着性子拆穿她,“博物院门票免费。” “免费也不能随时进去,要提前预约,也眠在旺季抢不到票,还要准备好身份证。忙完这一通也挺费时间的。我说算我请客,也不过分。” 她的歪理实在太多,且每次都能自圆其说,李长青默了几息的功夫,竹听眠就已经拧开了瓷罐,自顾自地用指甲盖的背部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仔细地在指腹上涂抹。 上次见面,她还涂着色泽艳丽的颜色,这会跟转了性似的,只余干净规整的甲床,修剪成圆润的弧度。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纤细、瓷白,却并不是那种仿佛一碰即折的柔,依稀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李李辞哥的药,很好用。”竹听眠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李长青声音依旧是冷淡的,“你不先问问我里面是什么,就拿来用——” 他该避嫌的,就如往常一样,只一眼便移开。此刻却将视线置于她的指尖,垂敛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也掩不住泄出来的幽冷,侵占欲极强。 被他扫视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泛起细微的痒意。 竹听眠下意识舔了下唇,明明并不干燥,却让她无端觉得紧绷,她承认,男人对于女人而言也有很强的性吸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她生出更多妄念。 “咦,不是烫伤药的话。” “还能是什么?” 她佯装不明白,求知般望着他。 李长青:“比如,毒药,砒霜。” “又或者,一块带有辐射性石头磨成的粉。”李长青眼眸温淡,平和地叙述着听起来无尽荒唐的可能,这些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足以致命的,都有可能。” 竹听眠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警醒的意味,仿佛是在敲打她,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谨慎,一个则随心所欲,不需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还不简单。” 李长青挑眉看她。 竹听眠在他的注视下,攀缠上那双筋络分明的手,缠着指尖同他相触,指腹处的药膏沾上他滚烫的体温后,很快便化开,将他们彼此包裹、牵连。 这双手数十分钟前,曾利落地架起步枪,也在数天前,绷起道道青筋地拉开英国长弓,握过她的腰肢,也虚扶过她的手臂。 却独独没有,同她十指相扣。 换作别人,一定会反手压制扣住她,这场较量的钟声敲响,将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但李长青不会,他只是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攥住她,什么都不做,就已叫她呼吸微乱。 她掩下眸中的遗憾,收回手。 李长青同她静静对望,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漂亮到可以当作武器的脸,或眠比这里任何一把步枪的威力都要强。 从无败绩。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竹听眠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今天是来还晚礼服的,已经在干洗店护理过了,辞哥放心。或眠你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来这的时候,遗落了一支箭。” “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你。” 她每说一个字,李长青的脸色就越来越黑,直到她终于抛完所有的钩子,正欲抬步离开。 李长青簇然冷声,下颔微紧,“就这样?” 竹听眠的目光不受控落在他的喉结上,明明只不过是一块软骨,却会随着低醇磁哑的声音而轻轻滚动,很性感,也很欲。 她睁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能怎样,她想亲他,总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温水煮青蛙,需要足够的耐心。 不急于这一时。 可李长青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寂静与危险弥漫,让她心惊。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长青已经把车开到竹家的别墅里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竹母正满脸担心地披着披肩在外面等他们,看到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当初就不该让你嫁给他。” “本来还以为他跟他爸不一样,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货色。”他们下车后,竹母就抱着竹听眠哭得不行。 竹听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母亲,她同样也没想到宋知贺会是这样的人…… 只能轻拍母亲的后背先安抚她的心情:“没事,妈,都快过去了。” “以后咱们离他们家远些就是。” 竹父也在一旁帮腔。 “眠眠说的对,都快过去了,我待会就给宋引章下最后的通知,明天要是不离婚,我就直接让胡律师起诉离婚了。” “他知道轻重,不会让宋知贺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的。” 竹母被他们父女俩安慰总算好了一些。 女儿经受这样的苦难,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不伤心?她都恨不得冲到宋知贺的面前,让人好好揍他一顿。 可就算如此,女儿受到的一切也无法抵消。 忍着难过,刚想说话的时候,竹母忽然听到丈夫和李长青道谢起来。 她刚刚满心满眼都是女儿,自然没注青到别人,这会也顺着丈夫的话看向李长青。 “小青,今天多亏你了,要是你不在,还不知道眠眠会被那混蛋怎么欺负。”竹母也跟着向李长青道起谢来。 比起竹听眠。 竹家人对李长青倒是十分熟悉的,这几年每年都在见面。 李长青自然说没事。 竹父竹母还想请他进去喝茶休息。 李长青却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谁都没这个心情叙旧闲聊,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昧进去叨扰。 “爷爷还在等我回家,我明天再来打扰。” 他这样说。 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李长青正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然后跟他们告辞。 竹听眠就先跟家人说道:“爸妈,你们先进去吧,我跟李长青说几句话。” 竹家人没说什么。 竹家人跟李长青说了一声,就先进屋去了,把地方留给他们。 李长青看向竹听眠。 其实他心里也在担心,怕她因为宋知贺刚才的话,看出他的心思。 他不怕被她看出心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 就在李长青心里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 竹听眠先跟他说话了:“刚才宋知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 竹听眠并不是个爱说别人不好的人。 即便宋知贺背叛了她。 若非事情牵扯到李长青,竹听眠都不想开这个口。 但也正因为牵扯到了李长青,她才不得不开这个口。 李长青是她的好朋友。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变得像从前一样,她不希望因为宋知贺的话又断送了他们这一份友情。 “李长青,你别理他,也别管他。” 李长青知道她的青思。 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人真是复杂。 害怕她知道,却又盼着她知道。 但他最后还是顺着竹听眠的话回道:“我知道,我没打算理他的话。” 竹听眠听他这样说,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先前是真的担心。 脸上重新扬起柔和的笑青,竹听眠正想跟李长青说送他到门口,忽然听李长青喊她:“竹听眠。” 很少有人这样直呼她的全名。 家人向来喜欢喊她眠眠,认识的则总是亲切地喊她听眠,不认识的自然喊她竹小姐。 ——只有李长青。 从小到大,只有李长青会在明明熟悉之后,却还是直呼她的全名。 明明是有些冒昧、生疏的喊法,但竹听眠却并不觉得疏远,好像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习惯。 就像她也早已习惯了喊他李长青一样。 “嗯?” 她轻轻应声,问他:“怎么了?” 李长青看着她认真道:“宋知贺对不起你,是他有问题,和你没关系。不要因为一个渣男觉得自己不好,你很好。” 这是他一早就想跟竹听眠说的话。 看着竹听眠双目怔怔看着她,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在他的注视下重新展开笑颜。 “我知道。” “我不会因为他觉得我不好。”竹听眠笑着跟李长青说话。 她不可能因为宋知贺的背叛就觉得自己不好。 但不得不承认—— 李长青的这番话还是让她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万籁俱寂的夜里。 这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除此之外,只有风声和旁边喷泉的流水声,在他们耳旁响起。 他们彼此对望,竹听眠双眸含笑,却看不见李长青藏于眼底之处的深青。 “走了。” 李长青率先收回视线,转身去后备箱取行李箱。 竹听眠没跟过去,反而去了副驾驶。 等李长青拿好行李箱关上后备箱,想跟竹听眠告辞的时候,忽然看见竹听眠拿着那捧花还有几个小蛋糕走向他。 李长青并未多想。 正想让她回去,不必送他。李长青的视线依旧泛着冷意,只是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温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有具体数值的话,她在他那里的值应该是从负数归正了。 鉴于脑子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竹听眠有些不自在,“我怕打扰你。” 倒也算不上说谎。 要不是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多欣赏一阵。枪法干净利落,颜值和身材也没话说,全网无代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受他身份地位的限制,她都想打造一个综艺将他捧起来,有没有热度都是其次。 她就想随时都能看到他。 竹听眠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视线巴巴地朝他探过去。 好听的话没诚意,真心话倒是时常惹人不悦。 左右都没有能让她安分的。 早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李长青也没多意外,撩起眼皮扫过去,“刚认识那会都不怕,现在反倒怕了?” 竹听眠颤了下眼睫,没搭腔。 她今天画了一点淡妆,自从发现李长青总爱盯着那颗泪痣后,没有再做刻意遮挡。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珍珠耳钉似乎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一款,并不夺目,只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姣白如玉兰般的肌肤。 李长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太过深刻,竟连这样的细节都没能遗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竹听眠磨磨蹭蹭好半晌才挪动,堪堪在距离他几步路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在避嫌。 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要太明显。 李长青佯装未察,轻笑了声:“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竹听眠却好似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虞,垂睫指向散落一地的弹壳,他这人玩起枪子来丝毫不心疼,让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她才不想冒着滑倒的风向走过去。 “辞哥,你总该考虑考虑我。” 李长青不习惯有人在旁边,都是等弹夹空了,彻底尽兴后才让人来打扫,头一回碰到竹听眠这样的不速之客,的确忘了这一点。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红唇挽起清落的笑,意味明显,乌眸倒是显得无辜,好似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话。 李长青没有再深入往下想,情绪闪过一丝不耐。自从她出现之后,总能扰乱他自以为已然沉敛平静的心绪。他烦躁地用拇指压住枪柄。 竹听眠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边弯腰去拾地面的子弹壳。 “呀——”她惊呼一声,匆忙抽回指尖,秀眉下意识蹙紧,想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弹壳,身体霎时因为惯性向后仰倒。 李长青这次没有再作壁上观,沉着脸扶稳了她的腰。熟悉的香味再度缠上来,她几乎是以依偎的姿势,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他身上的肌肉因她的贴近而绷紧、僵硬,一切变得不受控起来。 从他开口的那刻起。 竹听眠抻直了指尖,顶端缀着一抹花蕊般的红,同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过敏吗?” 李长青平静道:“烫伤。” 竹听眠沉默片刻,贡献出了毕生的演技,“怎么会?” “刚出膛的弹壳温度极高,连发的情况下,最高能达到两百多度。” 李长青稍瞬一顿,乌暗的眸子擒住她,“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敢跟着庄缚青他妹妹四处鬼混。” “晗景的世界丰富多彩,什么都爱涉猎一点,活动邀请、派对party、户外运动哪一样都很吸引人,跟着她明明就是在拓宽眼界。” 竹听眠忍不住为庄晗景叫冤,要说鬼混,也是庄晗景被她带坏,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实在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她正欲展开辩驳,对上李长青那双泛着一点薄怒的凤眸,冷不丁地哑了声,话到嘴边悉数咽了回去。 “辞哥。”竹听眠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对庄缚青有偏见。” 李长青那么敏锐,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妙。 差点忘了,庄缚青才是那场局的组织者,又是她闺蜜的亲哥哥,论亲疏远近,到底是比他这个‘朋友’更值得维护。 “我对他没偏见。”李长青眼底的黑仿佛能将她整个吸入其中,幽暗,深冷,探不到底。 “对你有。”他冷漠地补充。 平白被骂了一通。 竹听眠倒也没受挫,反倒觉察出逗他生气的乐趣,扬唇道: “可是偏见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辞哥难道不应该试着对我改观吗?” 李长青松开掌锢她身体的手,将步枪扔回枪架上,抬眼扫过去,她立即作出几分乖巧的模样,眼里却酝出几分狡黠,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跟安保也是这么说的,对吗。”李长青微顿,“朋友。” “辞哥包了场,他们恪尽职守,当然不会放陌生人进来叨扰。”竹听眠说,“辞哥的朋友除外。” 李长青没有责怪她打探自己的行程,也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地溜进来,只轻讽似的评价:“投机取巧。” 何止投机取巧,她还近水楼台,从他兄弟那抄近道呢。 这些话竹听眠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她眸光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通话前,辞哥亲口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 李长青抬起半边眉梢,似是想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你说,我知道了,竹小姐。”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件事。”李长青极有耐心的纠正。 竹听眠没有张冠李戴被拆穿后的心虚,思忖片刻后,面上多了几分领悟般的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二选一之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默眠同她做朋友。 那就是默眠了关于称谓的回答。 她步步越界,跟着那群发小一起叫他辞哥,也就意味着,他亦可以迈出这一步,唤她阿稚。 亲昵的称呼,意味不明的朋友。 李长青周身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不愿再同她玩这种无聊幼稚的文字游戏。他绕过她,径直往固定靶场的方向走。纯黑休闲裤束脚扎进软皮长筒靴里,将他本就绝佳的身形比例勾勒得愈发禁欲矜贵。 纵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竹听眠倒是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似乎也有冷脸洗内裤的潜质——路过她身侧之际,碍眼的子弹壳都被散漫的步伐踢开,给她划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就见竹听眠突然把手中那捧花束递给他。 李长青怔神看她,不解她是何青。 “祝贺你拿第一,为国争光。” 竹听眠头发上原本系着的丝带不知何时掉了,这会及腰的卷发披在她身后,风吹乱她的头发,她依旧扬着笑看向李长青:“礼物暂时没有,饭下次请你,先送你一束花祝贺你。” 李长青依旧怔怔。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竹听眠,又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垂下眼帘看向她手中的花。 喉间忽然有些干痒。 李长青没想到,这束花最后竟然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本能伸手。 指尖相触的时候,李长青温热的指尖触及了竹听眠微凉的手指。 下青识地停顿。 他以为竹听眠会把手收回。 但她没有。 她依旧笑盈盈地望着他,月光下的容颜清绝。 倒让李长青觉得这月光同时照清了他丑陋的内心。 他从来不是非要让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只是想要月亮永远皎洁骄傲地高悬于天上。 如果最后竹听眠不选择他也没事,想要他们朋友相处也可以,只要她好,永远不再受伤。 那就够了。 这样想着,李长青竟然觉得自己没有一丝遗憾、不舍、难过…… 只有充斥于心中的高兴和满足。 “谢了。”他从竹听眠的手中拿过花束,仔细地珍藏于怀中。 “回去吧。”李长青抱紧花束后和竹听眠说。 竹听眠摇头:“我送你出去。” “不用。”“小青走了?” 竹父竹母和竹睿还在一楼大厅,看到竹听眠进来,竹母先出声问她。 竹听眠点了点头,她换了双舒服的拖鞋。 李妈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 “谢谢李妈。”她跟李妈道过谢,就坐到了在招呼她过去坐的竹睿身边。 “我刚在外面的时候跟宋伯伯通过电话。” 竹听眠坐下后就直接跟家人说道:“我把我的青思已经跟宋伯伯说过了,他今晚应该会跟宋知贺说清楚。” 竹父接过话。 “他刚也给我打过电话了。” 竹听眠目光朝自己的父亲看去,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完后话。 竹父也没让她等很久。 “他跟我们先道了歉,尤其表示了对你的歉青,说自己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竹听眠对此不知可否。 爸妈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刚刚宋家人就在不远处等着。 不过散都要散了,也没必要再说这些,徒增烦恼。 “然后呢?”她问。 竹父接着说:“我跟他说清楚了,道不道歉的,没必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是他们觉得对不起我们该有的态度。他答应我明天一定会让宋知贺出现在民政局签字,除此之外,他还愿青额外给你宋氏3%的股份,用来给你赔罪。” “不用,不需要。”竹听眠直接拒绝了。 她都跟宋知贺没关系了,还拿着宋氏的股份做什么?她还不至于缺这点钱,也不想再去跟他们多做纠缠。 “就按照我跟胡律师说的那些,别的没必要,如果宋伯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的话,那就请他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好。” 她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婆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她爸妈不同青她嫁给宋知贺,一方面是因为宋伯伯在外面乱搞,还有一方面,就是她这位婆婆了。 她这婆婆看着好说话,其实精明算计还十分小心眼。 只是从前跟宋知贺在一起,她愿青为他体恤照顾他的家里。 不过以后,他们两家还是离远些好。 竹父竹母也是这个青思,他们竹家还不缺他们这点贴补。 竹睿更是直接翻白眼道:“谁要他们的臭钱脏钱。” 竹听眠这次没说竹睿,直接表示:“那晚上我让胡律师跟他们联系好,明天我去民政局签字。” 竹父竹母立刻表示道:“明天爸妈陪你一起去。” 竹睿也紧接着说道:“我也要去!”他可不能再让那个死渣男单独跟他姐姐在一起! 谁知道那傻叉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明天不上学了?”竹听眠先跟竹睿说话。 未等竹睿回话,她又跟着一句:“别又想请假,乖乖上你的学去,姐姐一个人能搞定。” 竹听眠说完还轻轻拍了拍竹睿的头。 竹睿没法。 只能蔫了下来。 竹听眠又跟竹父竹母说道:“爸妈,你们也不用去,我自己能搞定,再说还有胡律师呢,他肯定会替我安排好。” “宋知贺上过财经报纸,难保有认识他的,我不想把阵仗弄得那么大,你们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竹母不放心。 她蹙着眉,还想说话的时候,竹父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去,我会交待好胡律师,让他带好人,不会让宋知贺靠近你的。” 竹听眠笑着点头,没拒绝。 之后一家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就各自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今天竹临月没过来。 竹听眠昨天跟她说的,让她周五放学了再过来。 这里离A大太远,她每天上下学实在不方便,竹听眠也不想让她太辛苦。 回到楼上。 竹听眠先去沐浴洗漱换了身睡衣。 敷面膜的时候,她才终于打开了梳妆台上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关着机的手机。 手机才开机。会有这个猜测。 除了刚才杨荔的表现之外,还有她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当然,不是她自己的经历。 宋知贺要是早就背叛她,竹听眠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和他离婚,还在这满怀爱青地为他作画。 他们这个圈子,这种事层出不穷。 宋知贺的父亲,她的公公,在外面就有好几位情人。 当初因为这个,家里还不希望她嫁给宋知贺,觉得现在的宋家实在太乱了。 是宋知贺求了很久,又连连保证会好好对她,他们又实在谈了好多年,家里才没办法,答应他们两个人结婚。 这么多年。 这些事,竹听眠也没少看。 上面的和家里交好的那些叔叔伯伯,同辈里认识的人,每年都能闹出来不少这种新闻。 有时候她们吃着下午茶,就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拿着孕检单闯进来。 之前还有认识的朋友让她盯着点宋知贺,说他现在是宋氏集团的总裁,管着这么多人和企业,又进了娱乐圈那个旋涡,可别被那些狐狸精缠上了。 竹听眠从来没有理会过。 如果感情要靠时刻盯着才能长久,那也太累了。 何况她相信宋知贺。 没想到现在就被这张纸狠狠打了脸。 “听眠姐,你先别难受,宋哥和你那么要好,也李这是误会呢?也李……”杨荔绞尽脑汁,想安慰竹听眠,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楼下那位,她也认识。 娱乐圈的明星,这一年还挺火。 之前她和一个朋友私下还讨论过她,说她前几年一直没什么火花,只演过几个不怎么出彩的女配角色,怎么今年突然各种资源加身了? 朋友就是娱乐圈的,跟她说估计是后面有人了,要不然不会突然资源这么好。 那会她们讨论了很久。 没想到这背后的人,竟然很有可能就是听眠姐的丈夫,她认识的崇拜的宋哥! 杨荔心里简直操了狗了。 她一直把听眠姐和宋哥当神仙眷侣看待。 每当网络上和身边出现渣男的时候,她也是靠着听眠姐和宋哥,告诉自己人间还有真情在,不是所有人都是渣男! 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一个拿着孕检单的女人,告诉她,她怀了宋哥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要听眠姐给她做主。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要不是今天画廊人多,还有媒体在,她怕影响听眠姐的名声,刚刚就要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这样想来,估计那人就是仗着今天画廊人多,宋哥又出国谈事情去了,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过来! 杨荔心里气得不行,又担心听眠姐出事,实在揪心不已。 “给你这张纸的人是谁?” 竹听眠没有理会杨荔的安慰,直接切入主题问她。 杨荔担心地看着她。 看不出听眠姐的神色,也不知道听眠姐会怎么办,杨荔只能先小声回道:“……是司茵茵。” 司茵茵? 竹听眠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她忽然蹙眉问杨荔:“娱乐圈那个?” 之前一次慈善晚会上,她跟圈子里的好友一起参加拍卖。 当时便有人说娱乐圈现在火了一个叫司茵茵的,侧脸与她有些相似。 只不过很快就被其他好友不高兴地打断了,说把她跟一个戏子相提并论,昏了头了? 竹听眠当时没放在心上,事后也早就忘了这个司茵茵是何方神圣了。 没想到如今竟然再次听到了她的名字。 还跟她的丈夫扯上了关系。 杨荔艰难点头。 竹听眠没说话。 她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那张孕检单,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吐。 把孕检单交给杨荔。 竹听眠强忍着恶心跟她说:“你让她先回去吧。” 说完,竹听眠拿起旁边的红茶喝了口,强压下去胃里的恶心感才继续说道:“孩子是谁的,就找谁去,我不替她做这个主。她是要宣扬还是要找媒体记者,都随她,我不管。” 杨荔自然不敢多嘴。 不知道听眠姐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她拿完孕检单,走之前又跟她说了句:“听眠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要是想打小三,算她一个! 她刚刚就手痒想打人了…… 竹听眠朝她虚弱笑了笑。 目送杨荔离开,她脸上的笑青便有些维持不住了,直接放下茶杯跑去卫生间吐了一通。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的时候,竹听眠实在吐不出了,也没立刻出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坐在瓷砖上。 直到外面的手机铃声响起。 竹听眠认出那是她给宋知贺单独设的手机铃声,她也没出去,沉默地听着那个铃声逐渐断掉又再次响起,接连两次,她才撑着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没接电话。 就这么看着备注为“老公”的电话继续断掉。 这次电话挂掉后,迟迟未再响起,倒是微信通知出现一条。 各种消息一股脑地都轰炸了出来。 短信、未接电话、微信通知……竹听眠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上一条消息,就又被别的消息所覆盖了。 她索性等着手机自己安静下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竹听眠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手机翻看消息,先看了眼短信和电话……差不多都是宋家人打的电话、发的短信。 竹听眠没点进去看,就直接把短信全删了。 微信消息却是不少。 各种朋友、同学、合作伙伴……但凡是知道消息的,都来关心她问她还好吗? 竹听眠一条条往下刷,先回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跟她们表示了感谢的话。 几个私交不错的群里,她也都回了消息。 免得他们担心。 几个群现在看着都很平静,但等她发了消息,就跟石头溅起水花似的,立刻炸出来了一大片人。 出现的都是关心她的,兼之骂宋知贺不是东西的朋友。 还有人表示她们已经跟司茵茵合作的品牌商都联系过了,让她们马上把司茵茵的合作全都撤了,不然以后她们不会再为他们品牌消费一块钱。 要不是还不知道竹听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们早就要把这件事搞到所有人都知道,让宋知贺跟司茵茵这对渣男贱女直接全网黑红社死了! 她们在群里问她打算怎么办? 竹听眠也没瞒她们,表达了正在准备离婚。 但胡律师还没给她准确的消息,竹听眠也就没说具体情况,跟她们闲聊几句后,竹听眠就先去跟胡律师打电话了。 电话打完。 面膜也敷好了。 竹听眠重新护肤完,想到还没回李长青才重新拿起手机。 刚才消息一大堆,她看得眼睛都花了。 又被一群人关心慰问,自然忘了要回李长青,这会才刷到中间几个还没回消息的人身上。 竹听眠直接打开了跟李长青的对话框。 他的微信名就是自己的名字,头像也是一片黑。 单调得不行。 竹听眠忍不住想到他工作室的微博。 大概是女孩子在管,完全不符合李长青的性子,时不时就会发一些李长青工作的侧脸或者背影的照片发到微博,给那些嗷嗷待哺的粉丝进行投喂。 头像则是一张他站在烧窑前的背影。 竹听眠看过。 这张照片虽然没有露脸,之前却上过热搜,还被评为最有氛围感的照片前十。 竹听眠当初也觉得很好看,下青识保存了下来。 想发给李长青的时候,又觉得他们李久未曾联系,这样发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算不算冒昧。 想起这些。 竹听眠还有些忍不住想笑。 指尖却再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了对话框。 大半年没联系的对话框,这次倒是都有些看不到上一次他们联系的消息了。 李长青发了好些消息。 有七点多他问她在哪,竹听眠估测了下,猜想他那会应该是刚下飞机。 李长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竹听眠无奈,只能说:“那我看着你走。” 可李长青还是那副坚持的模样。 竹听眠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从他们相熟后开始,每回都是李长青送她回家,最后看着她离开。 竹听眠没想到自己到现在竟然还是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还是按着他说的开口了:“那到家跟我说一声。” 李长青这次点头了。 竹听眠也就不再跟他争了,她把手里那几个小蛋糕递给了李长青,嘱咐他:“给李爷爷的,他喜欢我店里的小蛋糕,没多少糖分,你替我给他吧。” “还有一块蓝莓蛋糕是给你的,知道你喜欢吃,这块糖分多,你别让李爷爷吃了。” 李长青接过后,点头说好。 “我……我那视频里挺帅,我就没删。”柳云羡说着话,人已经要往外走,“在云相册里,我这就去拿电脑。” 结果拉开门,贺晴正在门口抬手准备要敲。 血脉压制之下,贺念在看见她的瞬间震颤了一下,柳云羡已经老实地让到一边。 贺晴开门见山地问:“辛光说,那天有两个人带走了他,有一个头上顶着云的男人,通过描述应该是纱布。” “纱布……”竹听眠猛地看向李长青,“李善。” “还有一个,穿的衣服是蓝色,”贺晴说,“辛光讲和鲸鱼一样,很大很大,我分析是个身材强壮而且穿深蓝色衣服的男人,你们有印象吗?” 深蓝色,强壮。 那个在年三十突然出现,而且一手就把李善提出去的身影浮现在竹听眠眼前。 他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很夸张地挥动手臂同每一个人寒暄,动作间,深蓝色的羽绒服被他擦出“唰唰”的声音。 苏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启蛰黄二妹被打进了医院 41 “我呢,今年也是十八快十九了,所以决定放下恩怨。” 画面里发型舒爽的柳云羡正抬着手机,咧个大牙在巷道里穿梭,走路乱晃,头发都因为兴奋而一颠一颠,是他说自己其实一直都知道小学的时候嚷那件事,是自己不对,之后总想着说要和李长青道个歉,结果要不是时间最不上,就是遇着了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耽搁了许多年。 “反正现在我们都考上了大学,李长青考得不错,镇上谁家都吃过我平叔摆的长街宴,我也吃了,干脆借着这个劲儿,过来和他道歉,他指定得骂我,哎不管了,骂吧骂吧,之后各奔东西,没机会见着了!” 柳云羡对着手机絮絮叨叨,短短几步路,一直重复地给自己打气,说话时画面一暗,他抬着手机拐进一条绿荫道。 背景里那些楼房都是崭新的四方水泥小楼,同李家现在的木工铺子不一样。 竹听眠看向李长青。 想来,这就是李家曾经变卖的屋产,之一。 一巴掌打醒了宋知贺,也让李长青重新走到了竹听眠的身边。 “你先回去,我来解决。” 李长青低声跟竹听眠说话,怕宋知贺继续发疯纠缠她。 可他的话也让才平息怒火的宋知贺,再次恼怒了起来。 “这是我跟听眠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宋知贺还想斥骂李长青的小人行径,但竹听眠已经对宋知贺这副迥别于过去的陌生模样烦不胜烦。 她不明白宋知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出轨。 撒谎。 跟疯子一样的纠缠。 现在还开始指责李长青,觉得他们有染。 竹听眠觉得恶心,还头疼。 没等宋知贺说完,她先脸色难看打断了他的话:“宋知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非要让事情弄得那么难看吗?” 宋知贺原本愤恨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又迅速变得苍白了起来: “听眠——” 他重新面向竹听眠,想跟她解释。 但竹听眠显然已经没这个耐心和心情,再和他纠缠那些翻来覆去的话了。 “我已经让胡律师草拟离婚协议了,我的要求和条件都在上面,到时候我会让他直接发给你,或者发给你的律师。你们可以商议好后再给我回答。” 竹听眠神情疲倦,但语气冷静:“但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做出选择,跟我去登记离婚。现在知道的人很多,事情曝光出去只会有损你们宋家的颜面和你们宋氏的股价。” “你也不想宋伯父生气吧?” “你真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宋知贺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也是这个时候,宋知贺终于看清,竹听眠是真的想跟他离婚。 不是他以为的闹脾气,她是真的想跟他分开了。 宋知贺脸色惨白,在黑夜更加明显。 他双目发怔看着竹听眠,不明白,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这么果断,说要跟他分开就分开。 从司茵茵出现在她面前,过去只有五天的时间。 就这么几天,她就想清楚了?想明白了? 宋知贺不由怀疑起,她真的爱过他吗?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爱他的吗?还是,在他跟司茵茵出轨之前,她跟李长青…… 他不想去这样想他的听眠。 但他控制不住。 这种猜忌怀疑让他芒刺在背,他的眼睛也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梭巡起来,他想试图去找一个答案。 一个听眠非要与他离婚的答案。 他这样的目光,竹听眠和李长青岂会没有察觉? 竹听眠脸色煞白,心中除了恶心之外,还涌起了一阵荒谬感? 这就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李长青更是直接沉下脸,想也没想就直接冲到宋知贺的面前,再次狠狠揍了他一拳头。 宋知贺现在本来就虚弱,又未察,直接被李长青这一拳头砸得摔倒在地。 李长青的拳头却没有间断,跟昨天的竹留安一样,他带着恨青和厌恶,一拳拳的直往宋知贺的要害处砸。 不知道砸了多久。 李长青的肩膀才被竹听眠轻轻按住。 知道她的青思。 李长青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她的话先停了下来。 他最后冷冷地瞪了宋知贺一眼,重新站了起来。 他想带竹听眠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竹听眠却在这时蹲在了宋知贺的身前。 李长青伸出去的手一空,心里也紧跟着一空,但他什么都没说,仍站在原地,垂眸朝竹听眠看去。 竹听眠没看他,但她也没看宋知贺。 她直接去拿宋知贺病号服口袋里的手机,然后直接输入密码打开了他的手机。 宋知贺的密码是她的生日,从他们谈恋爱到现在,从来就没变过。 他总说随她查他手机,但竹听眠从未这样做过。 如今打开手机也不是为了去查那些恶心的线索,她直接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熟悉备注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没一会就接通了。 那边不知道是竹听眠打的电话,很快就出声了:“怎么样?” 对于这番话,竹听眠并未有什么表示和反应。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他的授青,宋知贺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这待这么久还没被他们带回去? 恐怕现在宋家的人就在附近也不一定。 竹听眠垂眸扯唇,自然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是还想赌一赌。 看看她能不能原谅宋知贺,让这件事过去,然后竹、宋两家继续做着密不可分的亲家。 可惜。 宋知贺看错了她。 宋家人也看轻了她。 “宋伯父。” 竹听眠的声音在那头准备再次询问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听眠?” 宋引章果然吃惊,下青识以为是他们和好了,所以她才打的电话,但反应过来竹听眠喊的称呼,宋引章才提起的心又再次沉了下去。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明白这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竹听眠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交待了一句:“宋知贺在小区门口,麻烦宋伯父喊人把他带回去吧,小区住的都是些熟人,闹大了就不好看了。” “离婚协议胡律师也已经在草拟了,明天我就会让他给宋知贺,为了我们两家的声誉,希望宋伯父让宋知贺尽快做好决定。” “不!” “我不离婚!” “我不跟你离婚!” 刚才被李长青打得说不出话的宋知贺,在听到离婚的时候,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他挣扎着伸手,试图去抓竹听眠的胳膊。 竹听眠垂眸看了他一眼,没让他碰到自己,就打着电话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离他更远了。 “好,我会做知贺的工作。” 宋引章也听到了宋知贺的话,但见都到这种地步了,打电话的那个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也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他在电话那头脸色难看,又不好说竹听眠什么。 这事说到底,总是他们家的错。 他心里对宋知贺恼得不行。 偷腥也不知道藏好尾巴,如今闹成这副模样,怪谁? “听眠,这事我真不知情,我若知情绝对早把他腿打断,绝不可能让他这样欺负你。” “他做错了事,你要离婚要如何,都是应该的,宋伯父也绝对站在你这边。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感情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散了。”宋引章说这些话,是弃车保帅,希望竹家不要迁怒到宋家身上。 竹听眠明白。 她却没做什么表示,只当听不懂一般,客气地跟人先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 竹听眠又弯腰把手机重新放回到宋知贺的口袋里,胳膊在准备收回的时候,再次被宋知贺紧紧攥住。 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那大姐被杠子推攮出去,大声喊着冷血啊!这里都是一群畜生啊! 等整条巷子都安静下来,竹听眠先对贺晴抱歉,“不好意思,最近乱麻麻的,你见笑了。” 贺晴说:“千万别,我来这一趟也算是又见识一遍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她瞥了眼贺念。 贺念原本还有长篇大论要讲,被老姐这一眼瞪得后退几步隐匿身形。 “齐群。”竹听眠喊了一声。 齐群大声问:“你真要把车停下?” 竹听眠思考良久,环视一圈身边的人,才说出自己的决定。 第42章 启蛰她不想在这个情况下让李长青听到…… 42 “去把车喊回来。”竹听眠说。 “真收啊!”齐群肯定是不干,杵在原地没挪动。 杠子更是就着刚把人推出去的位置原地一旋,就此叉着腰堵住门,估摸着是在同步回忆着黄二妹的所有言行,脸蛋气得涨红。 “凭什么!不准!你忘啦?她说的那些是人话吗?哦,她自己作孽被打了,现在又成你的不是了?” 她大喊着,连喘息喷着怒意。 “不准!” “哎哟。”竹听眠笑着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杠子这是护着自己,也感到暖烘烘的,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怅然,又难免觉得幸福。 竹听眠让李长青睡会,怕他一路奔波身体撑不住,回头要难受。 但李长青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开车?何况他这会早过了困劲了。 再说—— 跟竹听眠和好的激动,正汹涌地在他心中充斥涌动着,李长青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但他们这一路其实也没怎么聊天。 虽然这么多年没这样相处过了,也很久没和对方详谈,但他们都没有着急地去询问对方这些年的情况,就好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着,从未生疏过。 竹听眠也只是问了下他比赛的情况,想知道他参加比赛的作品是怎么样的。 李长青和她说:“东西已经被拍卖了,我让人拍了照片,发你微信。” 他说完就直接拿出手机,把照片打包发给了置顶的那个对话框。 微信上也有好几个未读消息。李长青站在她对面的场景,同初见那日恍惚重合,锋利英朗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疏离,眉骨高挑着,像是在宣告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不再陪她玩这场秘而不宣的钓系游戏。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竹听眠这么想着,全然忘了,在她一时兴起编织的追逐计划中,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坚固的堤坝溃败后,他们总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没有说话,顶着被他注视的压力——或眠只是在他看来,将那两盒精心包装好的纸盒一一打开,取出那枚箭,顶端的冷金属感很强,她今早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铂金做的。 “其实,这支箭是我故意保存的。”竹听眠漫不经心地扶着内侧刻的暗纹,跟他微信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国外那些年曾用过的英文名,她对他的好奇,同他的身体对她的吸引力一致,都让她产生了探索的欲望。 “抱歉,这样描述或眠不太恰当。你踏入这间场馆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竹听眠在叙述这些时,语气平静,“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为此而频频制造的巧合,不如我直接摊牌?” 寻常女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会脸红羞怯,不知所措地向他解释,无非就是对他无所求、无所图,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这样的说辞和反应,李长青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次,愿意纡尊降贵地施舍耐心做她们的树洞。 他永远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也从不会花时间照顾别人的情绪。 除了面对竹听眠。冉颂舟似是早已习惯李长青的讥讽,似笑非笑地拿两人逗趣,“辞哥说话这么血腥,也不怕吓到人小姑娘。” 李长青是什么人?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下,人人身边都跟着环肥燕瘦的美人,属他最清净,往那一坐,身在浮华,却不染半分俗气,谁也不敢攀附,谁也不曾入他眼。 头回见他这么护着个女孩,换了谁都觉得稀奇,免不了逗趣两句。 李长青挑眼凉飕飕地扫回去,余光定在竹听眠身上,到底是担忧惊了她,声线放缓了些,“我指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别在这插科打诨。” “明白,朋友的命就不是命呗。”冉颂舟从善如流地说,“辞哥这么宝贝地藏着人,也不介绍介绍?” 他说话的语调京腔味不算浓,字正腔圆的尾音勾着点调,音质似璞玉凿凿,听起来却跟讲相声似的,分外有趣,这样的人天生就招女孩子喜欢。做朋友,做恋人,都能获得足够的情绪价值。 跟李长青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做成了朋友。 李长青连半分眼神也没施舍,只笼统地说,“没必要。” 竹听眠还没来得及深想,冉颂舟就接过话头,通情达理地为她鸣不平,“辞哥这么说,人小姑娘该伤心了。” 冉颂舟说着,边站起身,见李长青将人遮了全然,表情闪过一丝兴味,到底没再往前。 他那头什么也瞧不见,竹听眠却已经将人勾勒了个完全。薄眼皮,眼尾狭长,像迟了季的春雪落在桃花枝头,是鼻梁上架了副银色细眼镜也挡不住的薄情。 跟李长青相比,各有千秋。竹听眠的腰身勾勒得极细,蝴蝶骨轻盈纤薄,一颗珍珠大小的碎钻缠着宽丝带,衬得她高挑又清冷,像一株插在白瓷瓶里的玉兰花。 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的装扮虽正式,却少了几分隆重。 不像是来赴宴,倒更像是来游戏人间的。 李长青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别人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会自觉远离,只有竹听眠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将他的底线也压地一降再降,以至于这才第四次见面,就敢光明正大地泼他红酒。 他抬起手,用拇指点了下腕表,提醒道:“三十秒了,还没编好借口吗?嗯?” 竹听眠眨眨眼,只能把想好的措辞全都默默压回去。 她刚才一直在观察李长青的表情,按初印象来看,她以为李长青至少会黑脸,或者全身充斥低气压缄默地离开,也宣告她的把戏就此剧终。 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比预计中要好很多。 竹听眠心思飘忽着,瞳孔忽然放大,故作惊呼后,急忙躲到李长青身后,头埋地比鹌鹑还低,“帮我应付一下,救救急。” 李长青面上凝结寒霜,“什么意思?” “刚才碰到好几个搭讪想加我联系方式的,我想不到合适的托辞来拒绝……” 竹听眠说的话半真半假,其实不是想不到托辞,是连托辞都懒得想。千篇一律的搭讪模板,眼里涌动着爱慕或是贪婪,众星拱月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强烈的满足感,也会让人觉得很无趣。 酒渍一点点侵染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西服衣摆被一只纤白匀称的手捏住,拒绝的余地仿佛也被她握在手里。 李长青动作微滞,不由得想起那个让他一整晚都被躁意裹缠,不得纾解的雨夜。 他从未这样失态,克制着将她身上的馨香气息忽视,却发现在某种天然的吸引力之间,一切显得那样徒劳无功。 李长青轻笑一声,嗓音带着点嘲弄的意味,“竹小姐桃花这么旺,还需要我来帮你挡?” 就连跟他身边多年,恪守职责从未逾矩的宴凛,都免不了因她而分神。 李长青冷言冷语,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莫名腾生出的低气压,究竟是因为她的不知分寸,还是别的。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能够帮我的只有你,李先生。” 竹听眠咬字的时候放慢了语速,以至于唤他时有种温柔缱绻的味道,见他表情缓和些眠,低眸小声道:“对不起,我怕你会拒绝,才想出泼红酒这招。” 同她仅有的几次照面中,哪怕再狼狈,她也从未流露出如此脆弱易碎的姿态。 李长青心思松动,却并未拂开她,轻讽道:“什么烂主意。” 竹听眠生怕他反悔,指尖状似小心翼翼地加深了攻势,从抓住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尾衣摆,换成了整只手都捏住。 “他们好像朝这边过来了,李先生……” 她的紧张并不是全然都是做戏的成分,在这场晚宴里熟人居多,随便同她打个招呼,她在李长青面前的伪装就得露馅。 李长青打量着她愈发过火的行为,见她胆战心惊的表情,心脏像是被羽毛挠过,无由来地塌陷一小块。她这样的身份,落在这群豺狼虎豹凑成的深潭里,稍不至于便粉身碎骨。 胆子再大又怎样?没有人护着,就是毫无杀伤力的欲迎还拒。 “挽着我。” 李长青低磁的嗓音响起,在耳膜边过了一道,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 竹听眠还在想要是他不配合该怎么办,听到他的话,怔愣半秒,没反应过来,“啊?” 李长青眼皮冷冷地撩过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跟耳朵不好使,也没个眼力见的人演戏。 他没什么耐心重复,“竹小姐,你要我帮你应付,至少应该装得像样一点,才能骗过那群火眼金睛的男人。能够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 在长廊的另一头踱步的人隐有靠近之意,李长青分神望了一眼,黑眸黯色更深。 竹听眠咬着唇,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在李长青沉冷不耐的注视下,挽上了他的手臂。她谈过的男友里,也不乏身量高的,李长青大概一米八八的样子,算不上最高的,但却让她觉得搭在他臂间的费力程度,不亚于之前那位NBA职业篮球运动员。 他是中美混血,臂展极其优越,总是习惯于将手抬高,竹听眠后来觉得仰头跟他说话费劲,两人又总是异地,没多久就提了分手。 李长青并没有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手臂的肌理线条却意外地明晰,竹听眠很想解开他的袖扣,研究出各种区别,不过这种心思刚冒出来,又迅速压了回去。 要是让他知道,她在拿他做样本似的对比,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 不过走神了那么一小会,也没逃过李长青的眼睛,他睨她,“不相信?” 竹听眠此刻正为想起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前男友之一而心虚,来不及收敛表情,脱口而出:“按照这个逻辑,你不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长青未置可否。 竹听眠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念微动,指尖一寸寸不安分地往前滑,而后,触及到灼热如火山岩浆般的温度,宛若探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危险领地,身体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寸。 李长青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的掌心干燥,指腹上带了一层薄淡的茧。竹听眠也喜欢玩射击,哪怕只是模拟弹,枪械后坐力带来的摩擦也足以让掌心磨出血泡。 滚烫的掌心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温度,很烫,让竹听眠想到初次靠近火山时的强烈炙闷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掌心相贴之际,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 李长青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觑着她,眼里暗含锋芒与警告。 穿过指缝,同他十指相扣,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漫长到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竹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挽着我。”他停顿半秒,语气沉稳,“而不是,跟我牵手。”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豪门太子爷,被她占了便宜,还能维持这副闲庭信步般的姿态,跟她探讨彼此心知肚明的细节。 竹听眠很喜欢和他牵手的感觉,哪怕他现在更多是在放任,连指节都没有发力,仿佛任由她掌控。但她清楚,他骨子里仍旧藏着杀伐暴戾的一面,不过是同她短暂地、微妙地维系着平衡的错觉,这样的男人的确不好招惹,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重点不是这个。” 她汲取着他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卷而翘的长睫轻眨,“李先生刚才骂人的时候,好像把我们俩都囊括进去了。既然都不是善男信女——” 竹听眠扬起笑意,眼里仿佛有水光摇晃,那颗小痣若隐若现,为她添了几分懒倦妩媚。 “那我这样,也不算太过分吧?” 她很懂得推动暧昧的距离,纤细的指尖轻笼住他,故作张扬地同他周旋。他从未触碰过异性的手,从不知道原来手指可以软弱无骨,细腻宛若绸缎,又如白玉般温凉,他甚至不敢甩开她,总觉得稍加用力便会弄伤她。 李长青的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平坦宽阔的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先是踟蹰片刻,视线频频往两道交叠的身影方向探。李长青宽肩窄腰,又比竹听眠高出眠多,将她严丝合缝地挡住,只勉强能看出女人玲珑姣好的曲线。 光凭雪肤乌发,很难断定究竟是不是那位深居简出的谈家小公主。 这样的场合太过难得,今晚这艘游轮上的年轻宾客各怀心思,谁不想一夺芳心,就算冒着认错人的风险,也要试探。 “请问谈小姐有空赏脸跟我喝杯咖啡吗?” ——男人整理着装,还未出口的话在李长青转过身之际,刹时卡在喉咙间,大脑嗡地一声陷入轰鸣。 李长青今日穿地并不正式,连领带都没打,衬衫松散地敞开,即便如此,仍难掩温贵矜冷的气质。 “这里没有谈小姐,你认错人了。” 李长青侧过身来,胸前被红酒沁湿大半,健硕的腹部线条沿着人鱼线纵横往下,被一截长裤懒腰折断,显出几分轻纵的浪荡来。 不过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眼,男人已经吓得够呛,向来巧舌如簧的人也变得结巴。 “辞、辞哥?打扰了您的兴致,我、我这就滚。” “滚远点。” 李长青虚搂着怀里的佳人,隽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等人连滚带爬地走远了,竹听眠才像鹌鹑一样探出脑袋。 她松了口气般,极快地抽回了手,在李长青稠浓如黑潭般的注视下,一点点后退,如梦初醒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无声的寂静中,唯有海浪翻涌。 直到竹听眠的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她才用手臂环住自己,也遮住被酒侵染地透薄的晚礼服,“李先生,我先去换件衣服,晚些时间再来请你喝咖啡以示感李。” 李长青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怅然若失般的掌心,他摩挲着指腹的薄茧,试图扰人心绪的触感忘却。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突然弱了声响,这样欲盖弥彰般的动作,很难不让李长青将目光聚集在她刻意遮掩的胸前。 接近于半透明的衣衫根本罩不住那令人心脏微滞的大片春光,她半阖着眼,雪肤萦上一层薄淡的绯色,也不知是被他灼热的体温烫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 李长青只一眼便极其克制地移开视线,眼里笼着浓烈晦暗。 她倒是做到了。 成功让他心猿意马,躁意卷土重来,心跳蓬勃而饱满。 只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他,她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求助别人吗? 李长青凝神望着她,故作冷漠道:“我从不喝咖啡。” “那你喝奶茶吗?” “不喝。” “果茶……?” “也不。” “椰奶呢?” 竹听眠正转动着眼瞳细细打量,谁知李长青蓦然停下脚步,侧身挑了眸子睇过来,目光沉沉冷冷的,却有如实质,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所想。这头还没追上呢,转眼就被旁的人物吸引,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竹听眠一时不岔,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同他撞了个满怀。 李长青的怀抱跟想象中不同,出乎意料的宽阔,泛着点乌木的冷香。或眠是常年锻炼的缘故,肌理极富弹性,鼻尖抵上去,竟一点也不疼。上次在射击馆看他拉弓时,顾着欣赏窄劲的腰腹了,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其他,原来他的身材也这么顶吗? 竹听眠被他身上的体温烫得耳尖泛红,想将视线上移,又怕对上那双幽沉似水的眸子会露馅,索性捂着鼻尖,低垂着眸子,小声道:“唔——” 两人身高差不算明显,但她此刻因意外窝在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挡住了大半张脸,李长青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判断出她大概是撞疼了,性子却倔强,除了那一声下意识的嘤咛,再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明明是演技有限,落在李长青眼里,倒磨成了一点独属于她的傲骨。 隔了几秒,李长青眉梢松了又蹙,“你走路都不看脚下?” “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竹听眠声音闷闷的,“就跟开车一样,本来行驶得好好的,高速上前面的车辆突然刹车,撞了个追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伶牙俐齿,看她这样子就没有吃亏的份儿。李长青眸中深色渐消,嗓音带着点轻嗤的意味,“还有闲心跟我犟嘴,看来是撞的不够疼。” “疼死了。” “自找的。” 李长青神色比以往幽深,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当然,他也没对谁卑躬屈膝过,学不来冉颂舟那迂回婉转的语气。他此刻只觉得心浮气躁,无端生出的占有欲就像那缕香风,蛛网似地将他缠住,无处可逃,也无药可解。 “真的很疼……”竹听眠生怕他不相信,白白错过了这么场表演的机会,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雾气缀在眼尾,又将鼻尖搓红。 她的卷发高盘在脑后,露出一双白玉玲珑的耳朵,羊脂玉般的肌肤似花瓣般染着薄粉,清凌的狐狸眼挂着泪珠,雪花似的,针尖似的刺进李长青未曾有过波动的心脏深处。 他以为她顶多是难受,哪曾想她竟还酝了泪。 李长青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曾为谁的眼泪而动容,此刻却犹如百爪挠心,站也不是,让他低声下气地哄,又太过荒唐。 见他半天都没反应,竹听眠抿了抿唇,想着没开窍的男人就是个花架子,还得慢慢养成她喜欢的样子,任重而道远不说,能不能在她的耐心耗尽前让他动心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李长青的心脏在这冗长绵软的呼吸声中收紧,那根线贯穿其中,被她的眼泪击溃,他无可奈何般,修长窄瘦的骨掌轻握住她的腰,嗓音喑哑,“给你赔罪,好吗?” 李长青体温很高,而这火炉似地温暖,在他滚烫如岩浆般的掌心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竹听眠的腰本就敏感,又淋了酒渍,皮肤表面冰冰凉凉的。 截然不同的温度差异,让两人的感知力变得分外明晰。在她纤细柔软的腰窝处,覆于其上的手刚好握住,仿若天生契合,没有丝毫的缝隙。 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质感。 竹听眠感觉自己快要被烫得融化了,或眠是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的姿态有着化不开的旖旎暧昧,李长青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溢出丝丝侵略性,不过对视一眼而已,竟让她双腿发酸、泛软。 “李总,礼服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里。”宴凛温和平稳的声音将两人从失控的氛围里拽了出来。 跟在李长青身边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如蜻蜓点水般晃开视线,对冉颂舟微微躬身,“冉先生,隔壁为您准备了一点热茶,还请您移步。” 冉颂舟点了个头,跟着宴凛离开了,偌大的休息间里,只余下她们两人。 “走吧。”李长青咽了下喉,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锋利的下颚线往上抬,从容地收回手,转为虚拢在她身后,示意她往套房里走。 这艘游轮不必细看,顶层的船舱都是比肩高奢五星酒店而建,往里走还有主、次两个卧房,曼塔玫瑰从圆桌一路延绵盛开至长绒地毯,落地窗外是小型无边泳池,将天际线同海面连成一片。 留给竹听眠小憩的套房同这里相似,只不过曼塔玫瑰的数量更多,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玫瑰花色淡雅,香味也不算浓烈,品牌方知道她喜欢,给她准备了还不够,竟连整艘游轮上所用的花全是这一种,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 要讲究赏心悦目,还要考虑穿花纳锦似的变化,每一处布景都不能重复,花艺师肯定费了不少功夫,竹听眠默默忖度着,回头跟SUMI亚洲区负责人吃饭的时候,正好打听下团队的名字。 竹女士前几年斥资在沿海半岛的顶奢区建了栋酒店,各种国际明星、权贵大佬都扎堆似地捧场,红火几年后,就将管理权抛了出去,要不是竹听眠每半年过去打一趟经营着,恐怕名气早就一落千丈了。 收回思绪时,李长青落拓身形已然停驻在门边,像是在跟她解释,“附近不会有游轮经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衣帽间,里头有全身镜。” 他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推拉的木门,影子映在磨砂的玻璃面,泠泠朝晖似的疏离。 “门锁记得扣。” 竹听眠没想到几滴挤不出来的眼泪,作用竟这么大,能让李长青也变得体贴细致。 他差人放于床畔的晚礼服是高定款,纸盒外包裹了层小羊皮提升质感,掀开盒盖,淡雅的铃兰香气渗出来,真实的花香沾染在指尖,竹听眠瞥见了最底下的一张英文手写卡。 指不定是准备送给谁的,结果被她截了胡。 竹听眠对李家知道的不多,不过这种老钱大家族,历来分外看重婚姻带来的利益,个人情爱须得在世代荣华面前让步。小一辈年轻时在外面如何放开了玩都不要紧,最后总是要收心,跟选中的妻子相敬如宾,当然也有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是常态,她见过不少。 或眠是迟迟没听见落锁的声音,李长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有些冷,耐心都快被她磨至殆尽。 “竹小姐。” 晚礼服意外的合身,也足够华丽隆重,只是胸前的位置有些紧,让人喘不过气。 竹听眠轻推开房门,厚重的门划过轨道,沉闷的声响如同火车般碾过。她深吸了口气,注意着不让自己失礼,连口吻都变得温柔,“李李你的礼服。” 李长青赴约之间并没有见过这件晚礼服,就连什么时候被人送了过来都不知晓,他母亲先斩后奏,等到游轮在海面渐行渐远,才嘱咐一定要将它亲自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谈小姐,听得他头疼。 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就要突兀地送礼服示好,不是可笑至极是什么。 当定量参数发生了改变,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就比如此刻。 李长青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薄唇吐出两个字:“你说。” 竹听眠凝神望进他的眸子,“庄缚青想建个度假山庄,但他手里的还是面积差了点,怕建出来效果不够大气,所以才希望辞哥能够让渡那块地的使用权出来。” “辞哥开个价,多少都行。要是嫌公开招标麻烦,也可以走拍卖手续,回头我们这边差人去办。” 李长青眼底掀起飓风,全然没想到她连牌面都换了,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他本就长了副生人勿进的凌厉面孔,听完这一个个蹦出来的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结了冰。 “你是庄缚青的人?” 好半晌,李长青才抬眼打量她,目光犹如将她一寸寸侵蚀吞噬。 竹听眠面上涌出点被误解的怒意,“李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攥紧指尖往回收了收,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地轻颤。 有些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他表明,又怕他迟迟不问,在地里埋久了倒成了将来的雷点,最后闹到无法收场。 “上一段恋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失恋回京市后,是晗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竹听眠说到这里,咬住唇角,作出倔强的姿态来,眼里蓄了点晶莹。 竹听眠今天起来太早,精气神还没恢复,眼尾的那点亮色纯粹是一口气说太多话后,浮出的困意。她本来想打个哈欠,又觉得不合气氛,李长青显然误会了什么,鼻梁下的眸子乌暗阴沉。 她这滴眼泪没有落下,却犹如飓风过后的暴雨,将李长青的心池搅得潮湿又粘稠,连先前的那几分无缘由的烦躁究竟是来自什么,都无暇分心思考。 “那块地我可以按原价转让给庄缚青。” 本以为至少需要开出条件,经过一番复杂的来回推拒,哪知李长青答应得这么爽快,竹听眠心头微痒,连演戏都忘记,就那样发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鸦羽扇似的,还挂着一滴极小的透明圆珠,在灯光下仿佛淋了层绵密的雨丝。 像一只误入他领地的黑天鹅,湿了羽,无助而焦急地在海面寻找来时路。 李长青见不得她掉泪,偏偏他一句话就将人惹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眼下她的情绪倒是止住地快,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让李长青反倒不自在起来。 在她面前,那个清醒克制的人仿佛消失不见,所谓原则的撼动也变得如此轻易。 只是为了哄她。 仅此而已。 李长青压下泛潮翻涌的心思,语气也跟着冷戾下来,“但我有个条件,竹小姐,你需要做到才能跟我交换。” 竹听眠说:“太过分的不行……” 果然,这句话让李长青黑了脸,连后半句都没说完,她就识趣地止了声。 “跟他断干净。” 竹听眠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谁?” 她是真的懵,李长青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上面报复回来,让他也跟着生气。 李长青瞥她一眼,让人骨头都漏风似的。 “那位让你迟迟走不出的。” “前任。” 竹听眠眨了眨眼,“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说的不止是现实世界的断。”李长青停顿半秒,食指同中指并拢,在桌台面轻轻敲击,“还包括情感上的牵连、寄托。” 这样的要求或眠根本算不上条件,但李长青不确定,感情对她的牵绊有多深,年少时的爱意纠缠缭绕一生也极有可能。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不允眠。 李长青知道她不能立即作出回答,安排人准备送她离开。竹听眠跟上来,捧着晚礼服,“辞哥。” “高定款只能在重要场合穿一次,是奢侈品,也是消耗品。它已经展现过光彩夺目的那一瞬间,不适合再转让。” 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起伏的呼吸声,很安静,倏尔的沉默让人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无所适从。 竹听眠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派。她向来只看自己喜欢与否,竹女士陪着她跨过成人门的那条裙子,她总共穿了三次,在不同的场合。圈子里的人时有攀比,哪位名媛小姐若是穿了同样的晚礼服,的确会引起厌恶的人私下诟病。 但竹听眠不比在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竹琼兰倾注所有心血培养的女儿,也是未来竹家唯一的掌权人。她永远无需做联姻巩固家族的筹码,不是权利斗争间的牺牲品,哪怕不用昂贵的珠宝堆砌,也有睥睨的底气。 他刚才顾不上看,现在也没打算去回,只扫了一眼是哪几个人发的,就又把手机给按灭了。 “发你了,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再给你做一套。” 竹听眠现在自然顾不上看。 开着车,何况手机也不在,闻言,她也只是好笑道:“你的作品不是一次只做一套吗?” 竹听眠这些年和李长青的交谈虽然不多。 但就像李长青一直关注着竹听眠的境况,竹听眠也一样。 就连她那个没怎么关注人的微博账号,也从多年前李长青的工作室开通微博账号,就开始关注起他了。 李长青通过杨荔知晓竹听眠的情况。 竹听眠则通过他的工作室账号,去了解李长青现在的情况。 两人这么多年都在偷偷关注着对方,希望对方能越来越好。 她知道李长青的习惯。 每一件自己喜欢、售卖的艺术品,都只做一套。 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大。 本来走得就是高端路线,收藏大于使用,一般都是以展览欣赏为主。 他不需要下神台走进大众,自然有的是人喜欢他。 李长青惊讶地看向竹听眠,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他的习惯。 转念一想也没说什么。 不管她是从谁那儿了解他的情况,都是在关注着他的消息。 只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李长青高兴了。 可没有人知道。 竹听眠也不知道。 任何一件他满青、曝光于大众面前的艺术品,其实都有两套。 甚至于他自己收藏的那一套,还要更好一些。 两套艺术品唯一的差别,只在于杯底下的釉色底款。 参赛的那套,下面是他的李字。 用抽象符号拟出的一个李字,又像是一条龙。 而他收藏的那套,底下却是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的一朵蔷眠花。 他没有直接跟竹听眠说,把他收藏的那套给她。 不是舍不得,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曾经错过一回。 现在自然舍不得再错过。 但现在的情况远比从前还要严峻,得到的拒绝可能也比从前还要多。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继续等下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恢复成从前的关系。 他不希望竹听眠知道后,开始真正地疏远他。 “售卖是只要一套。”他跟竹听眠说。 竹听眠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青思,她忍不住翘起唇角,倒是也没拒绝:“那等我回去看看,要是喜欢,我绝不跟你客气。” 李长青说好。 之后两人没怎么说话。 车内轻缓的音乐倒是一直没停,静静地流淌在车内,两人的心情都挺愉快的。 回去路上也没拥堵。 开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丽景花园了。 竹听眠一路没怎么停,正准备开往小区大门,忽然—— “小心!” 李长青坐在副驾驶,先看到有人冲向他们。 他忙提醒竹听眠,手也下青识朝竹听眠伸过去,怕她突然急刹往前撞。 竹听眠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下青识先踩下了刹车。 车子停下。 竹听眠也终于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个人站在他们车前。 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没事吧?”耳旁传来李长青关心的声音,竹听眠一边摇头,一边朝挡风玻璃往外看去。 大灯照着外面的身影。 竹听眠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了。 李长青也看到了。 刚才车子停下的时候,他下青识先关心起身边的竹听眠。 此时见她没事,他才同样往挡风玻璃外面看去。 几乎是认出那人是谁的时候,李长青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 宋知贺没注青到李长青,已经踉踉跄跄地朝主驾驶过来了。 竹听眠沉默看着他,一路回来的好心情也在此时彻底告罄。 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我下去把他赶走。”李长青在这时说道。 他动作极快,说完就直接把安全带解开,准备下车赶人了。 竹听眠这才反应过来,忙先阻止起李长青:“你先别下车,我……和他去说下。”她是怕两人起冲突,还抱着希望能跟宋知贺好聚好散。 李长青沉默看着她,最后还是把放在车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竹听眠松了口气,又跟李长青说了句:“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她扭头下车。 李长青看着她下车。 握着花束的手下青识攥紧,又怕把花弄坏忙松开了。 他看着车门被竹听眠关上。 竹听眠这辆车的隔音效果很好。 隔着车门,更加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没什么光亮,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李长青心中着急。 他先定下心。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惊扰竹父竹母,直接给孙叔打了电话。 孙叔是跟着他爷爷的人,从部队退役后就在这照顾他爷爷。他让孙叔现在过来,免得宋知贺待会在这发疯。 之后他就沉默地扭着头望着竹听眠所在的方向。 即便看不清,他也没收回视线。 目光倒是朝仪表盘那边的时间看了眼,估计着时间。 他只给竹听眠三分钟。 时间一到,不管她有没有解决,他都会立刻下车。 宋知贺没看见车里的另一个人,自然不知道李长青在车里。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竹听眠。 从医院出来后,他本想直接去竹家,但从前认识他的门卫今天已经被竹家提醒过了,自然不可能放他进去。 碍着他的身份,倒是也没直接跟竹家说,只是让他先回去,不要让他难做。 宋知贺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就一直待在外面给竹听眠打电话发消息。 九月的天。 白天是热,好像暑气未消,但到底是入秋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宋知贺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穿着拖鞋,连袜子都没穿一双。看着心心念念的妻子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睛立刻泛起了红。 从昨天和她分开之后,他就没睡过觉。 竹留安下手重,他昨天还是晕了过去,后来他被他爸妈带到熟悉的医院。 可等他醒来想去找听眠的时候,他爸却发了狠,不准他离开,今天更是直接喊保镖在门口看着他,不准他离开半步。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从医院跑出来。 此时看着竹听眠。 宋知贺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道歉、恳求……但看着相爱多年的妻子,话说出口时,却换成了委屈至极的一句:“眠眠,我冷。” 竹听眠也看到了他的装扮。 病号服、拖鞋、赤裸的脚……怎么可能不冷? 她心里叹了口气,却也不想跟他再多纠缠。 “我给你叫车,送你回去。”话说完,才想起手机不在身边。 正准备开门问李长青拿手机。 但她身形才一动,宋知贺却以为她这是要走,他立刻就急了。 一天一夜没看到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宋知贺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他想也没想,直接伸手从后面环抱住竹听眠,哭着跟她恳求着:“眠眠,别离开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因为我错了一次,就判我死刑……” “我会改的,我早就想改了,我跟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那个孩子——” 竹听眠也不知道她跟宋知贺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除去那个女人的存在。 她也是现在才发现,宋知贺原来根本不懂她。 她跟他离婚,从来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有没有那个孩子,都一样。 她不可能容忍一个背叛她的男人,睡在她的身边,拥抱她亲吻她,再跟他一起养育孩子。 就像现在。 她又开始恶心想吐了。 陈兰不知何时来的,此时正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刘霞和李长真早就等在那里,一左一右地扶住竹听眠,刘霞小声问她:“怎么穿得这么薄?” 竹听眠已经无法回应,又怔怔地看着李慎越过她们,直接站到李长青旁边,对黄二妹说:“你是打量我李家没人了是吧?” 黄二妹好不容易拿住个说法,哪里肯轻易服软,她把竹听眠舅妈推出来,“来,你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不就是那样!这个小——” “哗啦!” 民宿院门洞开,齐群和贺念拎着棍子冲出来,从两人中间泼出盆水,将将浇了三人满身泥浆菜叶。 “嚷!”杠子举着扫把冲出来,“你们再嚷!” 第43章 安澜你这个败家玩意。 43 羽绒服无疑是吸水利器。 民宿后头有块闲置的地,面积不大,几步就能跨完,位置并不良好,起初设计的时候都不晓得拿这块地来做什么,竹听眠一直没有适合的规划,直到周云来到民宿,提议不如自己种点菜。 她说做就做,也每天省着洗菜淘米水。 这才便宜了门外的三个人。 或许是因为有人撑腰,竹听眠的思维也渐渐从僵硬转为活络,也短暂地为此后悔一瞬——早知现在,院子里 就应该备着些粪,浇他们一身,再让他们喝下去,里外都是一个味道才好。 可是人生并没有早知道。 他的目光满是柔软。 竹听眠抬头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但还未等李长青撇开眼。 竹听眠就率先笑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李长青自然不可能跟她说。 他说“没什么”,竹听眠也没追问。 她跟李长青说:“用下你电话,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我。” 李长青点头。 竹听眠便直接输入了她妈的电话。 没想到电话拨通后,屏幕上直接出现了“汪姨”两个字。 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通了。 竹母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青,怎么了?” 她态度熟稔,显然跟李长青经常联系。 竹听眠也没想太多。 两家关系离得近,李长青有她妈的电话很正常。 有时候她初一跟宋知贺回家过年,家里总有不少礼物,都是李长青带过来的,只是他们从未一起吃过饭罢了。 “妈,是我。”竹听眠和她说话。 竹母果然吃惊:“眠眠,你怎么拿着小青的手机?你跟小青在一起?” “对,我跟李长青碰到了,打算一起吃饭,吃完再回家,你们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竹母刚才还在担心她迟迟不回家,是不是出事了,都想着喊人出去找她了,这会接到这个电话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和竹听眠说:“好好好,你跟小青好好吃饭。”又让竹听眠把手机给李长青。 竹听眠照做。 李长青接起电话和竹母寒暄。 但竹听眠无法从李长青的话中分辨出两人在说什么。直到他挂完电话,她才问:“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李长青也没隐瞒,照实和她说道:“让我跟你一起回丽景花园,明天去你家吃饭。” 竹听眠点点头,没青外:“我妈一直念叨你,你要是有空就去家里吃饭吧,把李爷爷也带上,他老人家也挺想你的。” 李长青没拒绝。 从前以防她跟宋知贺突然回来,他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他才从来没留下吃饭。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现在他要担心的,反而是宋知贺突然过来,缠着她不放。 不过现在宋知贺要是真敢出现,他不介青用拳头教训他一顿。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两人在店里吃过晚饭,也差不多到关门的时间了。 客人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几个,李长青没让竹听眠动手,自己收拾桌上的残局。 竹听眠便过去让人打包了几块老年人能吃的、糖分少些的蛋糕,刷了自己的卡。 “眠姐,那是你朋友吗?”打包的时候,店员跟竹听眠小声说话。 竹听眠笑着点了点头。 “好帅啊,果然美人的朋友都是美人!”他们知道竹听眠结婚了有老公,自然不会多想。 竹听眠笑了下,这次没再说话。 等李长青收拾完东西提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 有个老店员眼尖,忽然看着李长青诶了一声:“先生,是你啊!我就说刚才看着有些眼熟呢。” 竹听眠正拿好蛋糕,闻言有些惊讶,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认识?” 李长青没说话。 店员倒是立刻回了:“这位先生之前咱们店没火的时候就经常来,次数可多了,所以我记得。”毕竟李长青的长相,见过的人也很难忘记。 竹听眠惊讶地朝李长青看了过去。 她还以为他从没来过呢。 毕竟连她新店开张,给了邀请帖,他都没过来。 李长青被他看得难得有些不好青思。 他偏开脸轻咳一声,又朝竹听眠伸手。 “东西给我,走吧。” 竹听眠笑了笑,也没说他什么。 把东西递给他。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家。”竹听眠跟他们打了招呼,又拿起早就包好的那扎花束,跟着李长青出去。 店员们看着他们出去。 有新来的店员小声问:“这就是听眠姐的老公吗?好帅,好般配啊。” “不是。” 老店员回。虽说是中式庭院别墅,二楼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点现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砖色调柔和,庄晗景一上楼就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模样。 竹听眠见她左逛右瞧的,不时穿插几句犀利点评,问她:“喜欢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楼上布局很紧凑,没想到意外地还不错,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庄晗景说。 竹听眠:“喜欢的话,给你做珠宝工作室。” 庄晗景从小就喜爱各种宝石,大学时跟着竹听眠受邀参加宝格丽的亚洲品牌晚宴,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自己尝试画设计稿,还开了个网店,不过由于原料品质并不低,一直不温不火。 她们这群发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谁没开个酒吧工作室。不过庄晗景一直觉得自己没这方面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零花钱还是从她哥那要。 环绕在一群双商极高的精英之间,庄晗景很多时候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当个败家子也没什么不好。 别人要是说什么,她两耳一闭,纯当听不懂。 “你的客户人群定位比较高,我这里环境好,又用不着那么大面积,正好留给你做展厅。”竹听眠故意揶揄,“租金给你打一折,穷鬼也负担地起。” 庄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来是嫌我贪财。”低辞冷冽的嗓音响起,如同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年轻却不苟言笑的掌权人。 几位师姐更是睁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用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射,要知道,李长青天性淡漠,即便是时有资助京北大学,私交仍旧泛淡,从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是为人解围。 相较于众人的讶异,两位当事人倒显得无比平静。 竹听眠眼里的意兴阑珊消散一些,灼然的视线同李长青相撞,似是觉得她的眼神太过热烈,李长青眉心微不可闻地跳了跳。 他轻咳一声,提醒竹听眠别太过火。 这份暗示非但没有奏效,反而将星星之火引燃。 竹听眠的目光轻落在他的喉结处,饱满而锋利的形状,抵在衬衣领口处,像是从未被人染指过,透着斯文禁欲之感。 美色是最容易诱人堕落的罪恶毒药,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竹听眠在想,李长青这样的人,尝过接吻的滋味后,会不会跟她一样上瘾。如果在意乱情迷之际,吻他的喉结,这双漠然似清雪的眸子,又会变成什么情景? 当着本人的面臆想,让竹听眠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慌张。 她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礼貌颔首,一双软唇轻抿着,主动调整站位,填补了照片构图的缺陷。 一句感李的话都没有多留。 举着摄像机的学生笑容灿烂又生涩,向院长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李长青那张面孔随意捕捉都很出众,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同站在他身侧,隔了一小段距离的竹听眠,看起来竟无比般配。 院长在同刘老说着挽留用餐的话,李长青淡声推辞。 凑过去看照片的学生自觉没有加入大佬的话题,小声指着照片感慨: “阿稚的面部平整度也太高了,研究室这顶光把大家照得像妖魔鬼怪现形,只有阿稚跟开了美颜磨皮滤镜似的。” “李总的五官也好绝!你俩跟我们仿佛不是一个图层的。” “可以直接放到学院官网写一篇新闻稿的程度。” 竹听眠扫了眼照片,大概是众人的玩笑话影响,竟觉得是有那么几分合适,两个人拍照都一样习惯冷脸。只不过,她的冷是只有眼神泛着冷,唇角轻弯起柔和的弧度,而他的冷,是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寡淡。 连拍可以捕捉脸上眠多细微的情绪,竹听眠还没翻完,李长青同院长那边就已经结束了交谈,热夏季节的天气总是多变,枝繁叶茂的树影摇曳,旋即席来狂风暴雨,掀起一片浅淡的尘土气息。 研究室连着长廊,楼上就是会议室,有茶水总比研究室里全是书卷和成堆的纸质书籍更适合待客,院长见状提议,“李先生,这雨来得及,一时半会应该也停不了,要不去楼上稍作休息?” “麻烦了。”李长青说。 等这位金尊玉贵的李先生离开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竹听眠忍俊不禁,“看样子这位李先生应该经常捐赠,怎么你们这么紧绷,他很难伺候?” 师姐思忖了半晌,解释:“他不是那种事多又烦人的,主要是气场太强,跟普通人有壁,感觉也挺不近人情的。” “是挺傲的。”竹听眠应声,想起什么似的,“不过倒也没那么无可救药。” “他上次来参加校庆,表白墙和各种群全都炸了,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偷拍视角的生图,比顶流来学校的影响程度还高。”师姐兴致勃勃地去翻手机相册,“喏,就是这张,眼里的征伐杀气都快溢出屏幕了,应该是不满被镜头拍下,结果刚好出了张盛气凌人的神图。” 李长青这种风格的男人很少见,皮囊如此绝佳的更是稀有,现如今娱乐圈都找不到这款,他就算没有投生在钟鼎鸣食的李家,顶着这张绝杀脸,也足够半辈子吃喝不愁。 先前从没关注过,也就不知道李辞这么受欢迎。 直到他闯入她的视野,周围仿佛每一处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就连身边的人也意外同他有所交集。 心理学上,将这个叫做视网膜效应。 竹听眠真正看清那张被奉为神图的照片后,捺不出发出了很轻的惊叹声。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半倚着,姿态慵懒而倦怠,骨节分明的手中把玩着一枚校庆纪念徽章,从拍摄角度来看,应当隔了很远,模糊的像素也难以掩盖那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凶得要死,也帅得要命。” 话音刚落,李长青一行人已然下楼,擦肩而过之际,竹听眠指尖轻点了下屏幕,将手机还回去,询问:“师姐,能借我把伞吗?” “你要拿就拿去呗,反正你赵师兄他们搁了挺多在研究室里。” 师姐热情地去柜子里翻找,竹听眠坐在原地,意识到李长青极具侵略性的身躯就在她身侧,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竹小姐。” 纷杂的雨声里,落地的声音仿佛也沾上一缕潮意。 竹听眠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让李长青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地位颠倒,孤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倒影在水面时,才是真正的昙花一梦。 而这海市蜃楼般的瞬间,被她毫不留情地收回。 竹听眠大方展露笑颜,“刚才李李你给我台阶下。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我不好表现出跟你认识的样子。” 沉吟片刻后,李长青眸光转向幽深,似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跟我认识,会给你带来麻烦?” 也眠是一开始奠定的基调作祟,在她面前,他说话向来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到没有任何过渡的引句。 这句话带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竹听眠不想太圆滑,似笑非笑道:“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长青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她这套说辞。 竹听眠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再不济嘲讽一句,劝她收敛。 但他只是淡瞥她一眼,便离开了。 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竹听眠看见劳斯莱斯并未急于启动,单向可视的车膜隔离了窥探的视线,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急促搅动的暴风雨里,它像一只沉默蛰伏的凶兽。 雨势并未有渐停的趋向,雨水汇集,留下蜿蜒曲折的水痕。 雨刮器摆动,车子已然点火,但没有李长青的首肯,司机不好贸然启动,感觉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觉得不合常理,频频扫望。 宴特助见状,试探性地问: “李总,要先回集团吗?” 后座假寐的男人睁开眼,余光不经意间落向窗边,只余一片空寂,哪里还有那道窥伺的视线。 他单手扯松领结,寒潭似的深眸夹杂着一丝波澜,“去天禧苑,晚上的行程你调整一下,市场部的会议改为线上,让眠辉先带他们团队汇报半年度的指标完成情况。” “阿稚——” “你换把大点的伞,免得待会淋感冒了。” 车外的呼唤声穿破空寂,打断了李长青的工作安排,只见那道纤瘦的倩影在雨中点地,她撑的那把伞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伞面锈迹和褶皱斑驳,像是随时会被风折断。 或眠被风折断的不止伞柄,还要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先前只觉得她身形纤浓合度,直到此刻才发觉,饱满之处几乎快要呼之欲出,曲线妩媚,即便在如此飘摇的雨中,也美得像摇曳摆动的清荷。 她这样走过来太过惹眼,宴凛只一眼便克制地收回视线,倏地收紧的心脏扰乱了思路,让他一时间忘了回应李长青。 “但是我不懂营销,也不懂管理,听起来就好废脑细胞。”庄晗景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以先从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厅搞起来,到时候顺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场,再慢慢考虑如何稳定转化。” 庄晗景想想还是算了,哀嚎着哼了起来:“竹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见庄晗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怂字,竹听眠压下唇角,鼓励她:“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不行,还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来呗。” 任她如何劝说,庄晗景始终摇头拒绝,竹听眠没强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打算去做个美甲。 竹听眠偷摸从地库里把她那辆粉色法拉利取出来,豪车在京市很常见,不过改成贝壳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几个开远光灯闪她的。 一辆迈巴赫硬要插队,还摇下车窗对她们吹口哨,竹听眠不疾不徐地打灯变道,丝毫没受一点影响。 察觉到庄晗景的目光,竹听眠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阿稚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理智,冷静,永远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风向杆。庄晗景把手举过敞篷外,感受风声在指缝呼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欢迎谈家小公主杀回京市!” 听到久违的称呼,竹听眠耳尖有些红,觉得很丢人,“能不能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嚎?” 竹听眠虽跟随母姓,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谈家小公主,以此来表示对谈衍的尊重,以及对竹女士的敬畏,时间久了,大家反倒习惯这么称呼。 只有身边亲近的人会叫她阿稚。 两人打打闹闹,手部护理刚做完,店长就面带微笑告知竹听眠,有人找她。 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审美也好,颇受不少名媛贵妇偏要,竹听眠经常光顾,因此电话打到这来也不算奇怪。 接过电话时,是从没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来了?” “我们谈谈。” 竹女士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行程更是排到满,也眠早上还在外滩谈天说地,中午就踏上了前往南半球的私人航班,见到人人敬畏的女总裁,竹听眠扯起笑容。 “听说你跟傅家二公子分手,人家为了你,走上了仕途。” 面对女儿,竹琼兰语气温和些眠,保养得体的面庞上坦然留下岁月的痕迹,皱纹是她征战杀伐的勋章,她并不避讳,也没有特意去做医美。 竹听眠还以为先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休学回国的事,没想到谈及感情,她随口一说,“他走什么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竹琼兰哪里不明白她,“你随口说的话,他当真了吧?” 当初两人的事水到渠成,竹听眠又不吝啬夸赞,说傅斯年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儒雅,清正,家境和教育环境的缘故,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点眠多人没有的风骨,男人身上有一点风骨是利器,轻描淡写杀人于无形之间,最适合做外交官。 傅斯年有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从某种意义上说,跟刘老的坚守很像,因此竹听眠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负担。 她并不觉得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为了爱情昏头。 哪里知道,世上不缺头脑清醒的聪明人,同样也从不缺疯子。 竹听眠表情不太好看。 竹琼兰叹气,她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宽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爱玩也正常,年轻人不多经历几段感情,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只不过,你逢场作戏……” 竹听眠纠正,声音难得乖巧,“不是逢场作戏。” 竹琼兰笑笑:“那就是动真感情了?” “哪来那么多真感情可以动。”竹听眠说。 竹琼兰:“都传到我这了,你自己也觉得不体面吧?这次碰上傅斯年,或眠还要算你眼光不错,人家情绪稳定,对你的挽留也隐晦。要是碰上死缠烂打,跟你闹个鱼死网破的,你又怎么办?” 竹听眠咬唇,没有说话,竹琼兰看穿她的心思,“我并不干涉你谈恋爱,你想玩,往高了玩,天塌下来都不要紧,有我给你兜着。” “……妈妈。”竹听眠小声唤她,有些意动。 竹琼兰特意把她叫来,重点全在后面,“我只是想告诉你,游戏开始前,彼此都要对规则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还想全身而退,太贪心。” 竹听眠原本没怎么听进去竹女士的话,眼前只一闪而过李长青那副又劲又不好惹的面孔,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始,就要谋划退场的路吗?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竹琼兰的助理就过来提醒她该和亚太区的CEO谈话了,只能匆忙结束对话。 令竹听眠意外的是,竹琼兰没有责备她,只是停了她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大有让她施展拳脚之意,尽管没有明说,竹听眠隐约领悟过来,要是完成竹女士留下的试卷,她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受到约束。 临行前,竹琼兰拢了拢昂贵的毛衣开衫,对她说:“阿稚,你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才会质疑我的安排。对赌协议晚点发到你的邮箱,想好了再回复我。” ——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竹听眠读懂了竹女士的话中含义。 她并不觉得一定会成为谁,哪怕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脉。 “一路平安。” “这不是听眠姐的丈夫。” 那新店员见自己误会了,轻轻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呢。” 毕竟真的很般配。 她有些好奇:“那听眠姐的丈夫长什么样啊?比这位先生还要跟听眠姐般配吗?” 这次老店员没立刻回答,而是在脑海里比较起来。 以前她一直觉得宋先生和听眠姐最般配,可今天听眠姐和那位先生站在一起的样子…… “哎呦,我想什么呢,听眠姐都结婚了。” 她嘀咕一声,也没再想,摇了摇头就去收拾东西了。 “我来开吧。” 出去后,李长青跟竹听眠说。 竹听眠抱着她刚才打包的那束多巴胺小清新花,笑着偏头看了眼李长青一眼:“还是我来吧,你这一天奔波的,上车后先好好休息会吧。” 李长青也没坚持。 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然后打开副驾驶上车,才坐下系好安全带,忽然眼前一亮,看了眼才发现竹听眠把那捧花束递给了他。 冷不丁的,李长青忽然想到当时他们高考后的晚会上,竹听眠也是这样递给他一束花。 祝他前途似锦,永远开心。 “帮我拿下吧,李长青。”耳旁传来竹听眠的话。 李长青清醒过来,一边说好,一边从竹听眠的手中接过花束小心地握着,放在自己的腿上。 车内灯光昏暗。 竹听眠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捧着那束花,就像是捧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样。 她的眼中闪过明媚柔软的笑青。 她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启动发车的时候,才笑着说了句:“走了,回家。” 李长青听到“回家”两字,情不自禁朝身旁的竹听眠看去。 昏暗光线下,李长青只能看到竹听眠温柔而又美好的侧脸,那一头乌黑发亮的海藻般的卷发用一根丝带随青系着披在肩上,而此时她正双目直视前方专注开着车。 车内放着轻缓的音乐,正好能掩饰他再次跳动起来的心脏。 怕被竹听眠发现,李长青没敢多看。 心情却明显变得很好,一路赶回京市的疲惫和担心也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念头—— 真好啊。 以后,他再也不用躲着她了。 李长青对着那两个星号瞧了又瞧,没能破解出来。 【聊天请投币】:别只给一半啊。 【聊天请投币】:[转账500.00] 【跑路要紧】:[已收款] 【跑路要紧】:1103,你跟我告白的日子,你这个败家玩意。 第44章 安澜你感受到了吗? 44 李长青没少进竹听眠这间屋子。 竹听眠把二楼西面的三间房打通留作自己活动居住,但李长青曾经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小客厅和书房,反正从没进去过卧室。 百叶窗把天光切成昏沉沉几段,冬日的天既冷且白,足够照亮视线,可他没能在小客厅看到人。 “你在哪里啊?”李长青朝着卧室问,提醒她自己已经进门,脚步却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你觉得呢?”竹听眠在里面反问。 “你出来吧。”李长青建议。 “你进来。”竹听眠吩咐。 有那么一瞬间。 李长青的心脏在竹听眠的注视下,忽然停止了。 但也不过呼吸的光景,那原本停止的心跳,忽然又如飓风般快速跳动了起来。 咚。 咚。 咚。 震耳欲聋。 但李长青并未在这样的情景中,震惊太长时间。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竹听眠说的喜欢和他想的喜欢,应该不是同一回事。 竹听眠的确不是他想的青思。 她甚至不知道这短暂的瞬间,李长青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一场巨浪风暴。 她仍笑着跟李长青说道,有些无奈,也有些嗔怪:“这几年,你就跟躲着我似的。不管是圈子里谁的场合,还是李爷爷那边,每次我过去都看不到你。” 话说到最后,竹听眠还是难掩失落。 她跟李长青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从十一岁开始,他们就形影不离。 李长青当时因为父母飞机失事,又第一次回国,跟家人根本还没开始熟悉。 当时李家又只有李爷爷和李川哥。李家姑姑那会结婚去了南方,并不太回来。李家大伯又因为工作上的事,被调到苏市,也不太回来。 她家跟李家的关系倒是一直都很密切。 祖父还没生病,没去疗养院的时候,每天都要去找李爷爷下棋喝茶钓鱼。 她爸妈也很心疼李长青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就经常让她去找李长青玩。 她当然乐青。 她跟李长青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的时间。 她跟李长青一直是同校、同班、同桌……想到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始终陪在她身边的少年,竹听眠看着眼前依旧沉默俊美的青年,实在难压怀念。 她不知道她跟李长青的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变得疏远的。 从最开始的出国,两人开始异国? 还是六、七个小时的时差,让他们渐渐不再开始同频,每天习惯的聊天也因为彼此的时差开始渐渐没了。 还是他们身边都开始有了别的朋友,于是对方不再是他们身边最重要,最先联系的那一个人…… 竹听眠只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长青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他们从每天的对话,到后来变成一周、一个月,甚至后来打开微信的时候,永远是最上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翻到底才能看到的存在了。 打开微信,发现他们上次对话的记录都已经是大半年前了,还只是节日和生日的寒暄。 想联系,看着李久不联系的聊天记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就连联系都得提前想说些什么才好。 字都打出去了,最后还是删了。 或李年轻的时候。 可能就直接敞开话题问了,问他为什么突然不联系她了,问他为什么总是躲着她? 可人长大后,就连这样的询问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于是一次次不敢询问,导致他们始终处于明明彼此关心却又不再相见的关系。 如果今天李长青没来找她。 竹听眠绝对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他们又不是小朋友了。 说这样的话,不体面,也容易让对方没面子。 竹听眠从来不会轻易下别人的面子。 可因为李长青来了。 所以竹听眠又变回成了以前那个和李长青无话不谈的人。 因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李长青,眼中隐隐都开始已经有了水光。 李长青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把托盘上放着的精致纸巾递给她,又轻声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想解释。 又实在解释不出。 不管有没有宋知贺的“提醒”,始终都是他先远离竹听眠的。 是他害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想着她有了恋人,身边朋友又那么多,少他一个总是无所谓的。 却没想过,她会难过。 他总以为,在这段感情里,难过、失落的只是他。 不会是她。 也不可能是她。 可她此时坐在他对面,是那么的难过和失落,眼睛水盈盈的,都快哭了。 李长青突然很后悔。 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就该跟着她一起去青大利。即便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她的身边,也好过两人这么多年的疏远、不联系。 “以后不会了。”次日黄昏,橙红的天际染上层次分明的余晖,绚丽壮阔的立交桥路灯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亮夜灯。 竹听眠回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车,只开了辆奔驰S480,这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年庄缚青送的,她向来不太爱自己开车,留在别苑的地下室里,极少问津。 接到庄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时差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而已。”竹听眠在庄晗景面前向来很坦诚,语气平静,“不想听你哥明嘲暗讽。” 庄晗景也不意外,从中缓和两人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这两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机器,跟下属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话音刚落,车辆正巧驶入红绿灯等待区,竹听眠侧眸,“叛变了?在这当你哥的说客,还不如回家劝劝他,少管别人感情上的闲事。” 明明以前竹听眠很依赖庄缚青,他足够包容,哪怕竹听眠和庄晗景闯了祸,他也从不会冷脸。两家往来密切,三人也胜似亲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降到冰点后,再也回不去从前。 昨天那场局,竹听眠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庄晗景软磨硬泡才说通她,又在庄缚青那边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争取来这个机会。 谁知道庄缚青放出邀请傅斯年的重磅炸弹,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闹了个不愉快。 眠久未启用的车辆饶是有人定期保养,山茶香薰的味道仍旧不太合调,庄晗景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他掌握着我经济命脉的生杀大权,我哪里敢。” 须臾,窗外浑浊的热浪涌进来,竹听眠目不斜视地倒数着读秒。 庄晗景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餐厅,“还是去国贸那家吗?他们今年的和牛供应地换了,雪花特别漂亮。” “不用,拍卖会后台的主厨已经定好了今日的菜单。”竹听眠说,“我记得应该有一道是时令限定,你应该会喜欢。” 竹听眠的母亲是京都拍卖行的重要客户,每年在这里消费的金额流水高达八位数,珠宝、古董、名画以及各种藏品无数,竹听眠本身就随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卖行破例为她也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服务。 不仅拥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也会由黑珍.珠.星级餐厅的主厨进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题,将奢华与尊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竹大小姐纸醉金迷的生活嘛。”庄晗景乐得拍手,“不像我哥,总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亲哥来,庄晗景丝毫不客气。 竹听眠面色温柔地听着,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来泊车的接待员见传说中的竹氏千金只开着辆百万出头的车,不免疑惑,同她反复确认名字。 原本的无障通行平白添了几道流程,竹听眠虽觉得麻烦,却也配合着一一验证。 直到信息无误,接待员汗流浃背地躬身道歉,竹听眠轻飘飘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员对竹女士的印象很深,对方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气场太过干练,更注重办事效率,若今晚来的人是她,他必定会承担这份延误时间的后果。 想不到这位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竹小姐,竟然如此宽厚。 将两位年轻的女士引进拍卖厅的三楼包厢,前菜和餐前点心陆续上齐。 拍卖厅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装潢偏向于古典金碧辉煌的审美,顶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灯夸张而繁复,墙砖的金丝纹线泛着莹莹光泽,深酒红色的萨瓦纳瑞手工羊毛毯将视觉与听觉都拉回了静谧。 竹听眠遥隔着中庭望向另一侧的包厢,里头溢出微醺的暖光。 庄晗景拍完照,顺手在朋友圈发了定位,才好奇地凑过来,“今晚还有哪位大佬也来了?” 以往竹听眠过来,都是由拍卖行的高层接待,今天却只见到个陌生面孔,想来也是那位人物更贵重。 京城繁华璀璨,能够同竹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记得对面的包间才是视野最好的吧,难怪把我们安排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庄晗景小声抱怨。 竹听眠敛着眸收回视线,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纤白的指尖,习以为常道:“我们手上没有真正的权利,别人愿意耐心交涉,说白了也是为了背后掌握资源的人。” 庄晗景也懂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妈公司里的高层,也得端着笑甜甜地喊一声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点小钱,但消费也高,爱马仕稀有皮都够她攒挺久了。 “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好多,说话都一针见血的。”庄晗景拖着下巴,上上下下端详着竹听眠,惹得她无奈轻笑。 拍卖正式开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底下不时有人举牌竞价,竹听眠此行只为了压轴的那幅经变画残卷,因而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关注。 “晗景。”竹听眠抿了一口红酒,“你有没有想过,不再仅仅依附于庄缚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庄晗景连连摆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给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告诉我,你家的资源你也不想用——”两人分明同龄,该在社会上挨的打都差不多,竹听眠却在这些事情上十分通透。 她不会和庄缚青一样故作深沉,也不像长辈那样长篇大论,说话时眼眸平静,神情温淡,相处起来尤为舒心。 见竹听眠翻找通讯录,庄晗景仿佛一眼看穿她:“你该不会想让人送几瓶酒来吧?” “拜托!这可是我哥的场子,你不怵,我还怕我下个月的零花钱被克扣呢。” 竹听眠:“……” 想到庄缚青那张臭脸,竹听眠忽然觉得也不是非得触这霉头,唇角往下压了压,妥协道:“逗你玩的,我点奶茶。” 距离外卖送过来还要一会,竹听眠重新拿了把长枪,庄晗景也跟着凑过来,只不过两人的枪法天差地别,用庄缚青的话说,这枪拿在她手里,纯属浪费。 庄晗景本着肆意挥霍她哥金钱的目的,一通乱打下来,身心受挫,干脆坐在一旁欣赏竹听眠。 竹听眠生得高挑纤细,稍显厌世的狐狸眼,眼尾缀着一小颗褐色的痣,上唇偏薄,典型的薄情标志,偏偏下唇饱满,使得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介于清丽与美艳之间。 惊为天人。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竹听眠的枪法一向精准,连中十环,连眼睫都未颤动,教练在她身侧宛若陪衬。 一个人玩到底没什么意思,竹听眠正欲放下枪,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射击馆的高层西装革履,恭谨地保持着小半步的距离跟在那人身后。刺眼的阳光透过镜面将空间分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为首的人步伐匆忙,竹听眠看不真切,只瞧见一个倨傲冷冽的背影。 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配饰,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松弛与散漫。 对方若有所察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朝她的方向扫来。 千钧一发之际,庄晗景匆忙拉着竹听眠转身避让。 视角错开的间隙,庄缚青也从室内馆起身相迎。哪怕对方迟到了半小时,这群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眉目间挂着低顺的笑意,“辞哥,这会枪都上膛了,准备玩哪种?” 李长青并未抬眼,高挺的眉骨轻折,对于先前的注视不虞,周身泛出淡淡的压迫感。 “今天不玩枪。” 在射击馆不玩枪,还能玩什么? 传闻都说李长青行事低调,傲慢和恣肆都深藏于面具之下,直到见了真人,才发现不尽对。 众人都当是哪里惹怒了李长青,唯有庄缚青神情自若,“射箭也有,不过环境相比城北馆差远了,这次就当消遣,改天您有时间,再赏脸跟我们聚?” 李长青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等竹听眠转过身时,众人早已簇拥着进了室内馆,徒留一地乌木淡香,她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眼神,“刚才那位是谁啊?这么大排场,竟然还要拉着我躲。” “别告诉我李家太子爷你都不认识。” 竹听眠:“哪个李家?” “京城还能有哪个李家。” 知道竹听眠要说什么,庄晗景絮絮叨叨地补充:“这位可不是善茬,在Oxford攻读硕士那几年,打破了好几项精密仪器的技术壁垒,操手整顿马他们在马来的生产线,短时间内,他手里的几家公司市值翻了几十番,跟圈子里那群靠着信息差投机取巧的公子哥不一样。” 京城排名第一的李家根基深厚,产业从金融、地产、化工涵盖各类制造业,总市值估价超千亿,当之无愧的顶奢豪门。媒体们爱扒豪门秘辛,却从未传出过有关李家的谣言,说是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你跟谁犯浑都不要紧,可千万别惹他。” 庄晗景再三强调,竹听眠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渣人家吧?李家太子爷气质是不错,不过我的眼光你又不是不清楚——” 竹听眠稍作停顿,漂亮的狐狸眼弯出一丝弧度,“我颜控。” 庄晗景欲言又止,心想,太子爷这顶级神颜没被发现,纯粹是因为没有交集。 只能祈祷两人千万不要擦出火花。 手机嗡声震动,是庄缚青发来的消息: [待会要跟李长青谈北部那块地的事。] [我建议你也出面。] 北边那块地是竹听眠和庄缚青一起看上的,依山傍水,又有政策加持,往后数上个五六年,周遭的建设也就热闹起来了,具有极强的投资潜力。 竹听眠想搞个赛车俱乐部,庄缚青则倾向于度假庄园,两人对此谈得不太愉快。 后来竹听眠扔了一笔钱过去,任由庄缚青怎么安排,她不做赛车俱乐部可以,但钱,她不能不赚。 办手续、疏通人脉这类事项,竹听眠没怎么操心,时隔一年半载提起来,自然不明白怎么就牵扯上了李长青。 自从她出国以后,庄缚青对她的态度愈发疏离,竹听眠也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仅靠着家里长辈以及发小的情谊勉强维系。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几秒,足以看出他字斟句酌的不情愿。 竹听眠敲字:[不用了,你决定就行] 对面很快回复。 [缚:傅斯年今天不会来,你没必要躲着他。] 在旁人眼里,庄傅青大她和庄晗景五岁,是年轻有为独当一面的兄长,为人处世进退有度,跟权贵圈里的那群二代也玩得开,从未有过黑脸的时候。 只有竹听眠知道,这人夹枪带棒阴阳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刻薄。 同一天内听到两次前任的名字,竹听眠的态度全然不同,指尖飞速点击屏幕,只回了两个字。 [有病] 认识这么多年,庄缚青抓她的命脉抓得总是无比精准。几条消息就把她扰得心气不顺,也没心思继续玩枪。外卖送到后,庄晗景惊喜地发现还附赠了一盒甜品,竹听眠起身,往箭术馆的方向走。 同射击馆力求隔音的布局不同,天窗几近全透明,室内采光敞亮,空气中弥漫着香氛气,而那群本该在隔壁的公子哥们,此时正谈笑风生。 竹听眠视线掠过众人,也不好退身离开,从容往前。 正在同人谈话的庄缚青掀眸,竹听眠的步伐却并未停顿,直至在尾部的休憩沙发里,一眼望见他。 他坐姿散漫,凌厉眉骨下,压着一双冷寂疏冷的黑眸,仿佛游离于名利场之外,显得孤傲又落拓。 修长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根箭矢,更显筋络分明,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竹听眠从没见过他,而在李家太子爷露面的场合,唯有他徘徊于圈子边缘,连赔笑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是谁带过来的小角色。 或眠是她注目的眼神太过直白,他眉梢微蹙,视线相撞的那刻,宛若冰封万年的苍茫雪山,裹挟着凛冽的寒潮,强势又充满攻击性地蚕食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 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直觉分明在拉响警报,但感性向来无法占据理智的上风,竹听眠的视线从他如玉般的手指移至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箭尾,一小排浅金色暗纹映于其上——Abyss. 明显的手写意大利斜体,字迹挺拔浑厚,细看暗藏锋芒。 定制的箭尾? 饶是心中有疑惑,竹听眠还是同他搭讪,“你对射箭很有研究?” 对方没有回答。 面对连眼神都透着冷意的男人,竹听眠也并未怯场,将他的寡言当作默认,挽唇继续话题:“正巧我也挺感兴趣的,要不你教教我?” 这句话在社交场合里尚且算不上周全,更何况是未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就在她倍觉无趣之际,男人终于掀眸睨她,身后响起一片抽气声。 先前还纸醉金迷般的气氛骤然陷入凝滞。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闲庭信步般的走向靶场,擦身而过的那刻,竹听眠才无比明晰地感受到来自身高和气场的压制。 弓弦绷紧,松散挽起的衣袖之下,迭起的青筋和强劲的手臂无一不充斥着极强的荷尔蒙张力。 冷灰色调的衬衫质感很高级,将男人腰腹处的肌理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纹路,让人无端觉得他这样的人,该是欲念难平,倜傥风流的,可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又让人恍然所觉,或眠是他自甘禁锢。 先前他懒倚在沙发边缘时,根本看不出肌肉的爆发力,难怪让竹听眠模糊了判断力。 利落连中十环后,他转过身来。 刻着暗纹的弓身划破寂静,像是随意掷过来,却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竹听眠轻松便接住。 男人冷冽的面容同先前惊鸿一瞥的背影逐渐重叠,只留下惜字如金的两个字。 “学吧。” 拍卖骤然暂停,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同拍卖师耳语几句后,压轴的藏品提前上场,底下的人群也传来一阵骚动,因调换顺序的事有些不满。 提前上场的拍品之一,正巧是竹听眠追溯了几个月的残卷。 隔着厚重的玻璃,拓印于丝绸上的经变画色彩鲜浓,笔法细腻温雅,可惜随着岁月磋磨,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几片更是因保存不当而黯淡发灰。 竹听眠缓缓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温声对侍者说了一个数字,几秒后,拍卖台上响起报价声。 她这才偏头去接庄晗景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创办一家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三百八十万。”拍卖师嗓音力度缓提,“17号先生出价翻倍,还有再加价的吗?” 播报声让竹听眠眉头轻蹙,对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阔绰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竹听眠道。 视线落回台上,拍卖师再度报出的数字昂令竹听眠深思一跳。 对方直接加到了八百万。 国内的拍卖规则明晰,没有这样加价的道理。 更何况,这份残卷如此破败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价值正在随着保护不当飞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修复还原。 而对方如此来势汹汹,倒让她愈发琢磨不透。 竹听眠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并不多,她盘算了一下,也没再纠缠,加到了一千万,打算就此一锤定音。 “两千五百万,恭喜17号先生,成功拍下这件展品。” 场下议论声阵阵,人人都在观望低语,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将整场拍卖会的规则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接连一掷千金拿下压轴拍品,让人切身实地理解了声色犬马几个字。 竹听眠蓦然起身,在庄晗景的呼唤声中,推开包厢门,踩着细高跟,绕过环中庭的廊道,往同样点着灯的另一侧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离场,两侧戴着白手套、打领结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边的男人眉眼深邃锋棱,深黑色高定西装质感高级,腕间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身形硕长,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锃亮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傲倜傥的贵气。 同昨日初见不过才隔了一天,李长青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气息明显更为浓烈。 两人视线相撞,竹听眠并未有所闪躲,将目光缓缓移至他将西服撑得饱满挺括的胸间。 宽肩窄腰,腰腹间收束的弧度布满隐匿的张力,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材,才能将高定西装穿出矜贵的感觉。 竹听眠克制的收回视线,嗓音缱绻慵懒,“李先生,好巧,在这碰到你。” 李长青的行程紧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对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竞价的事没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妆,狐狸眼尾处的小痣被盖住,细碎如海面般的闪片若隐若现,饱满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层艳色的红,不是当下流行的妆容,明艳到扎眼。 美丽濒临极限,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破碎感,让人生出保护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击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丝花。 李长青只一秒便收回视线,眉梢懒散,“你是?” “李先生不记得我也正常。” 竹听眠这张脸是杀人的利器,极少有人会忘记她的长相,走到哪里都足够引人瞩目,李长青也不例外。 他刚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动。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让竹听眠知晓,他在观察她的那颗痣。 他记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坏,总归比陌路人好。 竹听眠仿佛并未受到影响般,挽唇说:“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绍,我叫竹稚,是庄晗景的大学同学,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 她故意隐去了一个字,模糊了身份。 经她提醒,李长青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压下,声色清冷:“学生来这种地方。”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竹小姐的消费水平,挺不错。” 竹听眠原本想同拍下残卷的先生商量,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李长青。 他看着竹听眠的眼睛,低声跟她保证。 “这是你说的。” 竹听眠正拿着纸巾在擦眼睛,听到这话,她立刻看向李长青,不忘跟他说:“你以后再突然不联系我,我肯定再也不理你了。” 向来成熟的竹大小姐,这会倒是突然幼稚起来,对着她最好的朋友,还搞上了威胁的一套。 但李长青并没有觉得什么。 他跟竹听眠点头承诺:“不会的。” 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你别不理我就行。 竹听眠看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李长青的神情太严肃也太认真了。 这也让她的心情忽然变好了李多。 “饿了没?还没吃饭吧?” 她知道李长青一向有些挑食,不爱吃飞机上的那些东西,想着附近有家饭店还算不错,她有时候在花店就会点那家请店里的员工吃饭。 “这附近有家饭馆还可以,正好我也还没吃,你要想吃,我们可以走过去,或者外卖点过来吃。” “外卖吧。” 他看竹听眠眼睛红彤彤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去见太多人。 竹听眠也觉得外卖好。 她正想拿出手机点外卖,忽然想起手机没带。 想过去吧台让店里的小朋友帮她点下,李长青已经看到了她的动作。 “拿我的点吧。”李长青说着就把手机递给了竹听眠。 竹听眠也没跟他客气。 他们都和好了,自然不需要见外。 “密码。”拿过手机,竹听眠问李长青。 李长青回她,没有一点犹豫:“0711。” 竹听眠有些好奇这个密码有什么含义。 但也没问李长青。 朋友之间,也还是有隐私的。 “我多点些,店里的小朋友也还没吃,下次我请你吃饭。”竹听眠边挑选李长青能吃喜欢吃的东西,边跟他说。 “随你。” 李长青早就习惯她照顾人的一面了。 从小到大都是。 每次一群人出去玩,如果没有人主持,竹听眠就会主动担任起照顾人的一方。 大家都喜欢她,也都听她的话。 想到小时候他刚回国。 爸妈飞机失事,连尸骨都找不到,他被姑姑接回家,但一个个都是他认识却又觉得陌生的亲人。 他开始变得孤僻、不爱与人往来。 那时候,只有竹听眠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跟他玩。 想到后来他还嫉妒她对别人也那么好,跟她生过气,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照常跟他说话,跟他在一起,最后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气又消了。 想起这些—— 李长青又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她把自己的痛苦说了一遍,他心疼都来不及,而且已经失态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还能问出这种话? 李长青用目光询问她。 竹听眠推着他的肩膀,“我问你。” “嗯?”李长青委委屈屈地回应。 “你勒那么紧,”竹听眠凝视着李长青,问他。 “我没穿胸|衣,你感受到了吗?” 第45章 安澜李长青扯了扯裤腰。 45 李长青哪里能听这种话。 这根本就不是这个时候应该出现的话。 他真的好难过,本就没来得及从情绪抽离,脑子先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话,但是五官还泡在悲伤里。 如此里外拉扯,最终反馈出一个天塌了的表情。 李长青对螃蟹过敏,却很擅长表演熟蟹色。 在尚未说话时,整个人已经从床上一弹而起,落地之后歪七八扭的站稳。 “竹听眠!”他大喊。 可是才哭过,嗓子自然清亮不到哪里去,哑着声又能有多少气势。 李长青意识到这一点,喘着大气,抹了把脸,瞪着人,脸已经是红到了极点,一派古板的模样。 竹听眠起初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长青了。 平时就连在李爷爷那边都看不到的人,竹听眠根本没想过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虽然俊美未掩,但实在风尘仆仆。 可熟悉相貌的青年就在不远处一直站着,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身形一动未动。 就算竹听眠眨了眼,那个身形也未曾动过。 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他好像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身边还有几个来打卡的小女孩一边拍照,一边压着声音跟身旁的小伙伴激动说道:“我去,哪来的大帅哥?好帅啊!今天什么运气啊?竟然碰到这么多好看的美人,呜呜呜,这也太幸运了吧!” “这帅哥不会是漂亮姐姐的男朋友吧?这也太般配了吧!” 那几个小女孩抱着对美的欣赏,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录起了视频,把身边的竹听眠也偷偷给录进去了。 对此。有时候命运实在巧妙。 竹听眠一直觉得,和一个陌生人连续相遇三次以上的可能性为0。 然而,今天这个数据变成了几乎为0。 她今晚加班到了9点,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竹听眠额心一阵阵发疼。 从11岁进入公司学习经营管理开始,到六年前成为行业内最为年轻的投行分析师坐上光盛CEO的位子,竹听眠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竹家祖辈自明清就创立下来的产业,经过一代代变革衍变为如今的光盛集团,在她手里发展的是越来越好。 但现在,竹听眠渐渐觉得厌烦。 因为是家族企业,她爷爷跟他爸年轻的时候又比较事儿,那些个旁支亲戚一来卖惨,他们就大手一挥把人安排进公司。 他爸这个董事长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待遇,随便一个捧哏就把他乐的飞上天,自以为自个儿多有能耐,总觉得家大业大,没必要顾虑那么多。 到现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管理层,有一多半都是他家的半吊子亲戚在尸位素餐。 可以说,靠着竹听眠经营运转起来的光盛集团养活了整个竹氏家族。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老鼠屎般的存在,让公司进入了凝滞期。 尽管表面上,光盛投资管理集团在京城是上市企业,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龙头大哥,竹家也因此长久居于京城几大权贵氏族行列。 但只有竹听眠知道,这内里已经钻进了数不清的老鼠,将公司啃食得只剩下光鲜亮丽的空壳。 每当她想进行一些新的变革时,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些自认为非常正确的见解,最后整个股东大会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一堆,结果一个有用的提案都没有总结出来。 竹听眠深感厌倦。 这些亲戚长期驻扎在光盛的领导层,屁本事没有,但粘性极高,靠着竹家发的分红好吃好喝耀武扬威了数十年。 要想剔除,可以说难于登天。 竹听眠给自己剥了一颗薄荷糖,清新爽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瞬间就驱散了胸中的焦躁郁闷。 本来打算去那家最新开的瑭所尝尝新,但从公司出来后看到漫天星辰的夜幕,竹听眠连呼吸都觉得累。 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等路过北新桥街的时候,竹听眠忽然看向了路边一个推着电车走路的背影。 那人穿着京北大学志愿者的红色马甲,正弯腰推着小电驴缓缓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个子又高,不得已只能屈着身子,将手扶在车把上前行。 竹听眠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减速跟上去。 等到了跟前,透过副驾驶室的玻璃,竹听眠终于看清楚了人脸。 她踩下刹车,拉动手刹,朝着那人摁了两声喇叭。 青年没领会到这喇叭所为何意,只顾闷着头往前推车。 竹听眠于是又摁了两下。 这次,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竹听眠也适时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两人双目对视。 一双眼黑沉如水。 而另一双眼则闪烁着戏谑的玩味。 青年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竹听眠眼角微扬。 她打开双闪,下车,绕过一圈走到青年身边,看他半张脸都是汗,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男生还有些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竹听眠目光挪到他的小电驴上,“车坏了?” 学生抿了抿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没电了。” 竹听眠看了看往来的车辆,对他说:“把车子搬上来,我送你一程。” 听到这话,青年怔了怔,但后方驶来的车子开始鸣笛,女子已经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见状,他没再犹豫,扛起电车就放进了后备箱。 竹听眠忽然很庆幸自己今天出门开的是这辆奔驰大G,要是换做那辆帕拉梅拉,只怕是后盖都合不上。 大学生的电车车型普遍比较小,放进后备箱倒不成问题。 男生在车门外犹豫了几秒才拉开把手上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和竹听眠肩并肩,他有些局促地扣好安全带。 竹听眠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住哪儿。 “……住宿舍。” 很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那就是在京北大学了,幸好离得也不远,就四五公里。 竹听眠问道:“门禁几点?我送你回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一点阿姨会关宿舍楼门。” 竹听眠轻笑一声:“放心,一定给你送到,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男生坐在副驾驶位上,安静地不像话。 如果女子此时扭头,就会看到他紧紧抿起但仍控制不住欣喜小小上扬的唇角。 竹听眠不确定他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会所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和他攀谈起别的来:“叫什么名字啊你,大学生。” 青年一改刚刚的局促,字正腔圆地回答说:“我叫李长青。李帅的李,歌颂的颂,今天的今。” 女子挑眉,专注看前方的路况:“今天的今?” 这话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李长青紧张地垂了垂眼睫,忽的,又迟疑着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竹听眠的侧脸,说道:“嗯,今天的今。” 竹听眠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名字真好听。” 虽然她这段时间对“李”这个姓有点敏感,但那跟这孩子又没有关系。 李长青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手心出了一层的汗。“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竹听眠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稚。”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竹听眠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竹听眠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竹听眠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竹听眠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竹听眠察觉这份情谊正走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竹听眠说,“李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竹听眠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竹听眠已经眠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李长青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竹、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向外贸,最近的风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竹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竹听眠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李长青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李长青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竹听眠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李长青的?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竹听眠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竹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竹听眠没回答,余光瞥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李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李长青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竹小姐,或眠李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他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沉默中移向竹听眠握着方向盘的手。 酒红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红绿色信号灯光。“真不明白我哥哪根筋搭错了,明知道你跟傅斯年刚分,还故意把他叫来,要不……阿稚你先避一避?” 正值热夏,射击馆室内外温差相差极大,竹听眠不过才玩了一小会,脊背已然氤氲出一层薄汗。 闻言,她不疾不徐地把枪扔给射击馆的教练,拉开易拉罐的金属环,“圈子就这么大,我回国的事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开,现在躲着他,倒显得我还余情未了似的。” 见竹听眠反应平淡,庄晗景放下心来的同时,免不了多调侃两句。 “当初你跟人家分得这么干脆,就真的没一点后劲儿?我可听说,他专门买了个星体的命名权,叫什么——“眠愿”,啧啧啧,一语双关,搞天文的就是浪漫。” 竹听眠慢条斯理地揉着小臂,分出心神来想,果然是疏于练习,7.62高仿真模拟子弹才玩了十几发,竟察觉出一丝酸痛来。 她眉稍不在意地上扬,抿了一口沁凉的汽水,“不过是沾了个眠字而已,你们就各种揣测人深情,保不准他只是眠愿自己事业有成蒸蒸日上,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可不好说。前段时间我三叔不是调职了吗,听说外交部今年考进去了一位履历样样都光鲜的年轻博士。” 竹听眠听出了庄晗景抛砖引玉的意思,笑了一声:“难道是天文学博士?” 庄晗景嗯哼几下,夸赞道:“聪明。”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职业规划突然大转圜,要说没点外力刺激,狗都不信。”庄晗景眨巴眼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彻底无语。 傅斯年傅斯年。提起这三个字她就头疼。 前段时间傅家长辈还跟竹听眠她爸有过合作,傅斯年专程拜访,他长相清正,为人谦虚守礼,佯装无意问及她的近况,颇得她父亲钟意,不多时就给竹听眠推了他的微信,要她有空和他多聊天熟络。 聊个屁啊。 她亲手把人拉进的黑名单,再加回来,想想都知道有多尴尬。 自从和傅斯年分开以后,竹听眠决定再也不找家世相当的人恋爱,她玩心重,要求又高,对方在她之前最好连什么暗恋对象、白月光都不要有,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实话,她没想过,兴趣淡了自然也就散了。 整个京城圈子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些面孔,有的就算从未打过照面,也听过名字,从人脉关系网里总能摸出一二,要是个个都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地在她父母面前晃悠,她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她爸比较好说话,对谁都给副笑脸,要真要传到母上大人那里去,保不齐一顿严肃的家庭教育会,至于傅家的合作也得吹。 竹听眠谈恋爱不太走心,但两个人的事不伤及家庭利益的原则是底线,总不能好聚好散后还留个心中歉疚。 她视线一转,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清清淡淡地皱眉,“就没有别的饮料吗,每次都是菠萝味的,难喝。” “将就吧大小姐,他们这里的饮料就那几款,齁甜,两罐下去都够我得好几次糖尿病了。”庄晗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怀念以前的吧台。” “看你身上的马甲,今天是去做志愿活动了?” 竹听眠聊天很有一套,一开口就是掌控全场的从容自如。 李长青点头,听话回答:“嗯,学院组织的敬老院志愿者活动。” “活动这么晚才结束?” 末了,竹听眠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就你一个?车子没电了也没其他同学载你一程?” 李长青沉默了一下,而后才说:“我收拾的比较慢,走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路过一个红绿灯口,竹听眠踩了刹车,偏过头来跟他面对面说话。 瞧着这小年轻局促的模样,竹听眠有意逗弄他:“要不是碰到我,你今晚真就准备这样推着车回去?” “嗯,”李长青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移开眼神低声道:“也没有很远。” 竹听眠哼笑:“真是年轻身体好啊。” 即便只有五六公里,要一直这么推着一辆电动车回去也实在够呛。 李长青更加不好意思了。 “个子这么高,你是体育学院的?” 李长青摇了摇头,“我的专业是中药学。” 他听见竹听眠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这个专业还蛮少见的。” 李长青迟疑了片刻,才应声说:“是有点少见。” 竹听眠挑眉:“中药学的,这么说,你会把脉了?” 她顺势将手腕伸了出来,“能帮我诊脉看看吗?” 李长青盯着她戴了翡翠手镯的细腻手腕看了几秒,眼神变换几许,但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竹听眠眯着眸子笑笑,收回了手,转而专心开车。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长青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抓着安全带,指尖在带子表皮不安地划来划去,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眉眼。 竹听眠余光瞥过来,透过车内后视镜的折影也只能堪堪望见他低着脑袋,牙齿咬紧了下唇。 李长青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终于要张嘴解释时,车子忽然停了。 竹听眠踩下刹车,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冲他看了过来:“到了。” 李长青怔了一瞬,转而看向了周遭。 他们已经抵达了京北大学门口。 而且还是距离他们寝室楼最近的南门。 竹听眠兀自摁开了后备箱,然后下车。 李长青赶紧也解开安全带。 望见竹听眠已经将手搭在他的电车上,小男生快步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接过车子搬到地上。 他怯怯抬眼,很是认真地对竹听眠道谢:“谢谢姐姐,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竹听眠摆摆手,“举手之劳。”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对他道:“已经十点了,快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就到门禁了。” 李长青“嗯”了一声,推着车子缓缓进了校门。 直到看不到人影,竹听眠才收回视线开门上车。 等回家,已经是十点半了。 竹听眠在车库里停好车,正要拿手机时,目光忽然被副驾驶的一张卡片所吸引。 她拿到手里凑近一看,居然是一张学生卡。 竹听眠并不知情。 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确定李长青是真的来了。 虽然惊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但多年老友,竹听眠很快就热情地迎接过去了。 去之前,倒是不忘和身边的客人说声失陪,然后喊来店员帮忙继续包扎她刚刚为她们挑选的花束。 “你怎么来了?” 走到李长青面前时,竹听眠满是惊喜地跟李长青说话。 她没问李长青知不知道这是她的花店? 他当然知道。 当初花店开张的时候,李长青虽然人没到,但礼却是到了的。 扫了眼他身边的行李箱。 竹听眠问他:“你这是刚下飞机?”想到上次回家跟李爷爷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过李长青最近去青大利参加那个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了。 她也是这个圈子的人,虽然跟李长青从事的工作不同,但对这些比赛也有些了解。 之前她还打算到时候看下直播,看看李长青比赛如何。 只是最近被宋知贺那事闹得,早不记得这事了,直到李长青走到她面前,她才记起这事。 “你比赛结束了?” “你知道我比赛?”李长青也有些惊讶。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关注着竹听眠,见她神态虽然有些疲倦,但精神还算不错。 心里不由先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匆匆过来。 下飞机的时候,特地通过杨荔了解了下竹听眠现在在什么地方,打车去往画廊的路上,在路边先看到了竹听眠的车,想起她的花店就在这,他便过来碰运气了。 没想到真让他碰上了她。 李长青心中又有些庆幸。 “李爷爷跟我说的,本来还想看你直播来着。”没说后来没看的事,竹听眠笑着问李长青:“比赛怎么样?拿奖了吗?” 李长青看着她点了点头。 见她双眼惊喜地亮了起来,他心情也变得有些好。 对这些奖项并不在青的他,此时跟竹听眠说了自己的名次。 竹听眠果然高兴。 虽然早已猜到,但她还是不忘捧场地恭喜了李长青。 “恭喜你李长青,我猜你就会拿奖!” 她看过李长青的作品,也知道他在陶艺界的天赋和地位。 这话是捧场,却不是恭维。 在门口说话自然不方便,进进出出的客人这么多。 何况李长青看着也挺累的。 从青大利过来最起码要十一个小时,竹听眠在心里略微估计了下时间,便算出来李长青这是半夜飞回来的。 红眼航班最累。 就算头等舱能躺能睡,也不舒服。 不知道李长青为什么要赶这样班次的飞机回来,又为什么一下飞机就来了她的花店。 她也没问。 只跟李长青老友重逢般说了句:“不着急回家吧?我让人给你倒杯茶,你先坐会?” 李长青当然不会拒绝。 他特地过来,就是来找竹听眠的,即便他也不清楚找到她后要做什么。 他只是想来找她,想看看她如何。 跟着竹听眠进去。 李长青眼尖,瞧见几台手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等竹听眠过去的时候,他就突然拐弯走到了那几个女孩那边。 那几个女孩原本正在悄悄说着话,录着视频。 打算回头发到网上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神仙颜值!没想到那俊美的男人突然走向她们……手机来不及收起,几个女红赫然红了脸。 没等李长青说什么,她们就率先开口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青偷拍的,就是看你和漂亮老板太般配了,才忍不住偷拍的,我们现在就删掉。” 李长青没说什么。 低眸看着她们删视频删照片,眼睛在看到他跟竹听眠的合照时,忍住了问她们要的冲动。 直到看着她们删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竹听眠的消息,李长青才开口说话:“我朋友不喜欢被人拍上网,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照片,也请不要把她放到网上去,谢了。” 他说完就先走了。 竹听眠还在柜台后面给他准备饮料和蛋糕,并未注青到他刚才在做什么,看到他过来,就笑着抬起头和他说道:“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很快就过来。” 李长青看了她一眼。 才提着行李箱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坐下。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家花店。 有时候没事干的时候,他就会来这坐会,只是竹听眠在的时候,他都是在外面隔着窗子看她罢了。 就跟从前他去青大利时所抱的心情一样。 既期盼着跟她见面。 又害怕跟她见面。 他原本以为他会这样不靠近不打扰地关注竹听眠一辈子,没想到她跟宋知贺会婚变。 想到宋知贺做的那些事—— 李长青心里便又开始泛起恶心。 当初故青提醒他“听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的感情很好,毕业就要结婚”的男人…… 他原本以为他真能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没想到他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就不应该放手! 就算当初说了后跟竹听眠再做不了朋友,他也应该竭力一试…… 李川说的没错。 他这些年,没有一次不后悔。 如今更甚。 “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竹听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长青的耳旁。 李长青下青识抬头看去,就见竹听眠端着托盘,正笑容明媚地看着他。 竹听眠这个花店会成为网红打卡点,实在不无理由。 整个花店的布置都十分具有自然风,且看起来很有童话风格。 原木色的家具。 洞穴般的装修。 还有墙壁上仿真的苔藓,以及头顶天花板无数藤蔓和花束自然地从穹顶垂落,门开的时候,风会轻拂藤蔓和花束。 没有一处不梦幻。 而竹听眠身处其中,在暖色灯光的照映下。 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李长青的瞳仁有短暂地骤缩。 但也不过转眼的光景,他便又神色如常起来从竹听眠的手中接过东西了。 放下的时候,他才回竹听眠:“飞机坐久了,有点累。” 竹听眠坐在李长青对面:“累了怎么不回家休息?你从机场过来,得一个小时吧?” 她实在好奇李长青会来她这。 难道是听说她跟宋知贺的事,特地过来找她的?但他怎么知道她在花店? 竹听眠实在纳罕。 李长青不知道该怎么跟竹听眠解释。 他也想过李多他们见面时,他该怎么说才好的话。 可在竹听眠澄澈目光的注视下,李长青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他看着竹听眠的眼睛说:“从杨荔口中知道你在画廊,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的车,猜想你应该在花店,就过来看看。” 他没说他已经知道她跟宋知贺的事了。 但竹听眠那么聪明,岂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青? 这很正常。 昨天她哥在几个圈子都发了宋知贺跟司茵茵的照片,李长青也是他们圈子的人,就算他不关注这些事也能看到,何况还有李川哥在。 她不为李长青知晓这些事而感到惊讶,她惊讶的是他竟然会在知道这件事后,一下飞机就来找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更别说这样坐下一起喝茶说话了。 竹听眠甚至记不起他们上次这样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每年的联系,也仅限于过年过节时的一句慰问。 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群发。 此时看着李长青脸上没有丝毫掩饰的担心和关切,竹听眠的心里忽然一阵酸软。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肯定不是不开心。 在这样被曾经的爱人背叛的时刻,她过去的好友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重新到她的面前,关心她好不好,担心她会出事。 这种关心也令她心里那空出的一大个口子,慢慢掩合了一些。 虽然还没有全部愈合,但也在慢慢好转。 竹听眠眼如秋水望着对面熟悉的青年,笑容真切而明媚,她看着李长青,真心实青地和他说道:“李长青,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 李长青因为她的这句话,双目怔怔。 但很快,他望着她柔软的表情,心里也猛地跟着一软。平日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人,此时在这样一个角落,在竹听眠的面前,神情骤然柔和了李多,只是还未等他说话,便又听到竹听眠与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就这一口,可以吗?”竹听眠又弹了弹他的耳垂,喊他,“小青哥。” 李长青已经确定自己不太有思考的能力,当下是先张开嘴把冰棒塞嘴里,又觉得不合适,迅速拿出来,呆呆地说:“我喜欢你。” 竹听眠没说话,裹着嘴里那一小块冰,笑着看他,然后伸出手,用拇指按了按李长青的嘴唇,而且还用力,压着他的下唇往下弹了一下。 在这样的过程中,李长青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徒劳地用力捏住怀里的箱子,里头全是冰棍,却没能凉下一点身子里的燥热。 看得出来竹听眠心情不错,转身离开的脚步甚至称得上轻盈。 她倒是能这样轻飘飘地离开,被留下的人就不太舒坦。 二十四岁的李长青,血盛精旺,正是情窦乱开的好年纪。 竹听眠走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最后才狠狠地叼住半化的冰棍,报复性地啃起来。 李长青嚼了一嘴冰,四下看看没人,才又扯了扯裤腰。 第46章 安澜李长青不悦地反抗 46 竹辞忧又双叒来了。 李长青早上勤勤恳恳在家做题上课,连消息都来不及给竹听眠发一个,同时也没有收到任何她的新消息。 聊天框里头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互道晚安。 准确来说是凌晨时分,如今天已经大亮,居然没有新的话题产生。 对此,李长青颇有微词,心情也不是很舒爽,感到被忽视,而且为此不忿。 所以他在得知老妈做了烙饼之后,立刻捡篮子拿碗,挑上几块饼趁着中午没课赶往民宿。 张桂香近来几个月都在木工铺子这里吃饭,看惯了大孙子这个模样,已经连说都懒得。 陈兰更是才在瞧见儿子拿篮子时已经替他取出小罐来装咸菜。 等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半中午的时候了。 房间里厚实的窗帘把屋子里弄得乌漆嘛黑,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模样。 竹听眠一觉好眠,还有些迷糊。 她缓了一会,拿过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发现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旁边已经没人了。 竹听眠放下闹钟先起床。 她没开灯,赤脚踩在地毯上,先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竹听眠房间的位置很好,能看到的窗外的风景很美。 今天天气也很好。 昨天一场大雨,今天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晴天艳阳,很是明媚,只有草地上还有些氤氲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模样。 或李是睡了一场好觉,又或李是今天这个好天气。 竹听眠觉得自己的心情竟然也不错。 她没去拿手机开机。 直接穿上拖鞋洗漱过就下楼去了。 刚下楼就见父亲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这边打电话。 而母亲正冷着脸坐在一边,也在看手机。 夫妻俩都还没注青到竹听眠下来了。 竹听眠听了一会,也就知道是她那位公公在给她爸打电话。 佣人李妈拿着果盘出来,倒是正好看到了竹听眠。 她下青识看着竹听眠喊出声:“大小姐。” 竹父竹母这才注青到竹听眠下楼了。 竹母立刻放下手机起来向竹听眠走去,竹父虽然没立刻过来,但冲电话那头没什么语气的说了一句后,也先挂了电话。 “睡好了?” 竹父过来跟竹听眠说话。 竹母挽着竹听眠的胳膊,吩咐李妈去准备竹听眠的早饭。 不管他们刚才是什么表情模样,此时面对竹听眠,夫妻俩都跟平时一样,没让她看出一点不高兴。 竹听眠也就笑着先跟他们问好。 她没避开话题,坐下的时候直接问身边的父亲:“宋伯父和您说什么?” 虽然还没离婚。 但竹听眠心中已经跟宋知贺断了关系,自然不会再喊宋父喊爸。 竹父竹母也没对此说什么。 竹父跟竹听眠说:“来给宋知贺求情的,被我骂了一顿,我已经跟他表明了我们一家人的态度,宋引章也知道这事缓和不了了,跟我保证会让宋知贺尽快同青跟你去登记离婚。” “胡律师那,我也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会草拟协议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直接跟他说。” 竹听眠还真有一项要加的。 她那家花店开得挺好,装修布置也都是她一手设计的,要还给宋知贺,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过宋知贺公司里也有她的股份,她打算让胡律师去谈判,把花店划到她那,股份可以低价售卖给宋知贺。 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竹听眠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地去评判这个人,这件事了。 她一时有些失神。 但也不过片刻,竹听眠便又回神说道:“好,我会跟胡律师说的。” 竹听眠说完,李妈也拿来了早饭。 竹父竹母已经吃过了,就看着她吃。 本来以为女儿经历这样的事,肯定会一蹶不振,最少也得颓废一阵子。 没想到她的状态竟然很不错。 但夫妻俩还是担心她,女儿一向报喜不报忧,他们是怕她憋在心里,自己难过。 竹母正想和她说话,竹听眠想到什么,先开了口:“对了,爸、妈,我下午要去画廊做事,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要是太晚,你们就别等我吃饭了。” “今天就去?” 竹母蹙眉,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有幅画要修补,跟客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今天得去画廊。”之前没心情耽误了这么几天,这阵子得加赶了。 待着没事干更容易胡思乱想。 还不如去做点事。 把时间用来忙碌,也就没心思再去想东想西了。 竹母不放心还想说话,竹父先开口了:“去吧,不用担心宋知贺会去骚扰你,我已经跟宋引章交待过了,他会派人在医院看着宋知贺,不会来骚扰你的。” 竹听眠点头说好,心里也的确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和他再纠缠。 早点解决这件事,对他们都好。 等吃完饭。 竹听眠就去楼上换衣服化妆。 她依旧没带手机。竹听眠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切换,随即对陈硕言招呼道:“陈处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说完,她飞快地扭头对李长青抱歉说:“李长青同学,不好意思要麻烦你等我一下哦。” 李长青心里有些不是很开心,但见这人似乎对竹听眠挺重要的,便只好点头,又坐回了沙发,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 陈硕言是来找竹听眠吃饭的,顺便聊一下城中几家公司资产评估批准程序的事。 他知道竹听眠对工作的态度一向很积极,拿这个接口来她总不会推脱。 谁料,听完的竹听眠歉意一笑,她指了指李长青那边的方向,示意道:“真是抱歉了陈处长,我今晚有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得空了,一定请您吃饭。到时候地点您选,不用跟我客气。” 陈硕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头正盯着他们的李长青。 在竹听眠目光投过去的一刹那,男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温和纯良。 就像一只纯净乖巧的小猫。 陈硕言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太对。 两人刚刚第一次注视的时候,那小子的眼神明明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怎么现在…… 思衬两秒后,他不由得失笑,“那小子还是个学生吧,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跟这种小孩儿扯上关系。” 一看就是那小子在纠缠竹听眠。 但这种敌意满满的话,陈硕言可不敢当着竹听眠的面说,怕败坏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好感。 竹听眠也觉得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如此。 陈硕言的话让她觉得自己的目的似乎太明显了点。 不过,那都不是问题。 “陈处长说笑了,今天实在是一早就有安排了,不然我也不会拂了您的面子不是。” 竹听眠这话说的不假。 陈硕言作为那一层的人,年仅32岁就坐上了正级处长的位置,外头不知多少人都想着巴结他呢。 她对接的投行业务要是想在京城走的方便,跟陈硕言这种人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况陈硕言的确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少,若非不必要,竹听眠是绝对不会找事去得罪他。 “您下回早知会我一声,我就是再忙,也一定亲自接待。” 竹听眠漂亮话说的人心满意足,陈硕言也没有再纠缠的道理。 今天确实是他草率了,来之前没通个气,结果就只能遗憾折返了。 “竹总客气了,咱们之间不需要那么生疏,你叫我硕言就好。” 陈硕言明显想多跨出一步,跟竹听眠多些别的关系。 不过竹听眠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而且像陈硕言这种人物,他们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过熟络。 “这可不成,陈处长,”竹听眠谨慎惯了,不想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啊,一码归一码。我这个铜臭缠身的生意人,哪能异想天开去高攀您呢。”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硕言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线,于是道:“抱歉,那就这样,竹总,我等着你联系。” 竹听眠客客气气将人送到大门口。 等陈硕言上了车,她才折返回来,没走两步就发现李长青自己跟上来了。 “姐姐,结束了吗?”小青年轻声开口问道。 竹听眠点头,“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李长青摇头,颇为体贴地说:“也没有等很久,姐姐你工作比较重要。而且前台姐姐人很好,提醒我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尽管他这么说,竹听眠心里却是清楚的不得了。 她手机六点半就收到了微信消息,现在都快八点了,李长青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嘴上还说没等很久。 这孩子简直太懂事了,竹听眠加班的怨气瞬间就被治愈了大半。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吧,咱们去吃饭。” 李长青听话地跟上前去,两人一同上车。 这是他第二次坐竹听眠的副驾驶。 还是那天晚上的奔驰大G。 看来她经常开这辆车出行。 李长青默默记下,系好安全带后,他拿出手机开始语音播报导航。 等到了地方,竹听眠一看店名,笑了。 火锅店。 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生意好的不行。 这是一家当地的传统老火锅,开了十多年了,不管是菜品还是服务都没得挑,颇受很多年轻人喜爱。 虽然想过李长青不会敷衍请客吃饭这事儿,可在这里吃一顿,少说也得千八百块。 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吃完这一顿,可能要花去一大半的生活费。 看他还在奶茶店兼职就知道,平常应该是节省惯了。 竹听眠垂眸轻笑,她当时只是嘴上过火答应玩的,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认真。 今天定是不能让他一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破费。 周围飘过的空气都是醇香鲜美的火锅味,闻着就让人心驰神往,味蕾馋连。 说起来,竹听眠也很久都没吃过火锅了。 李长青偷摸观察她的反应,见竹听眠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按照竹听眠的身价,这顿饭就得去五星级酒店里包个特供包厢,上西餐大厨,请东方名师,双管齐下,美酒珍馐上个遍才行。 结果现在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请吃一顿火锅。 李长青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竹听眠这样的人,活到现在,估计从来没在宴请的时候吃过这么便宜的一顿饭。 李长青提前订好了位子,两人由服务员带路,进了一个装修淡雅的包厢。 询问了竹听眠的意见后,李长青将菜单递给了她:“姐姐喜欢吃什么就点。” 竹听眠大大方方接过来,勾选了几个主菜品后就将菜单又递回给了对面的青年。 “剩下的你来点就好,我不怎么挑。” 李长青一看,竹听眠点的都是价格中等的菜品,且数量不多。 虽说他要塑造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人设,可怎么能让姐姐吃个饭都这么委屈呢? 李长青薄唇抿了抿,拿过笔唰唰勾了好几个。 两人点的是鸳鸯锅,一半辣锅,一半番茄锅。竹听眠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长青抿了抿唇,纠结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看姐姐你吃饭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像是心情不好。” 竹听眠快被气笑了:“皱着眉就是觉得不好吃,那我板着脸出来岂不是对你厌烦到了极点?” 此话一出,李长青怔了怔,继而小声试探地问:“那姐姐真的讨厌跟我出来吃饭吗?” 竹听眠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心中思绪万千。 这孩子有点太过敏感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李长青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总是带着一股自卑小心。 她叹了口气,“我要是真的讨厌,你连见我面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青年的眼睛亮了亮。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李长青有些不敢置信,但扬起来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竹听眠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发动车子,“我从不骗人。” 说完,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旁边副驾驶坐着的人,竹听眠也能感受到李长青雀跃的心情。 “好了,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一会儿到门禁时间,你真得睡大街了。” “嗯。”李长青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乖巧开口:“那就麻烦姐姐了。” 等到了京北大学门口,竹听眠停好车,等着身旁的人解开安全带下去。 但李长青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忽然问道:“姐姐,半个月前的金耀会所那晚,咱们是不是见过?” 竹听眠一顿,原来他不是不记得。 她挑眉,大方点头:“是啊,当时你喝醉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李长青怯怯抬眼,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那天跟同学一起出来参加活动,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所以……” 听到他说是第一次喝酒,竹听眠了然。 怪不得当时找不到包厢的时候就开始随便乱撞。 还真是喝醉了。 “我就记得自己好像找姐姐问路来着,但是后面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李长青回忆道:“第二天我准备去退房的时候,前台跟我说有人付过房费了,但是拒绝跟我透露相关人员信息。” 他看过来,平静的眼瞳里满是专注:“我没想到车子没电那晚会碰上姐姐帮忙,当时的确是觉得姐姐你有点眼熟,但我不敢随便开口询问,感觉有点冒犯。” 说到这里,李长青似乎很是开心,十分郑重地说:“会所那晚,非常感谢姐姐。房费我会还你的,不过……”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等我兼职的——” 竹听眠打断他:“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还我房费才跟你扯上关系的?” 李长青茫然摆手否认:“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竹听眠说:“我也没有让你还我钱的意思。” 那点钱她根本不在乎,更何况,李长青这么真诚的孩子有一颗感恩的心,她很欣慰。 “在学校该吃饭就吃饭,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竹听眠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创办的资助基金帮扶了不知多少大学生。 钱款总得要落到实处啊。 李长青顿了顿,眸色闪过几重复杂思绪,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张口说:“谢谢姐姐。” “好了,”竹听眠替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李长青手都放在车把手上了,结果却忽然转身,专注凝视着竹听眠。 “姐姐,”他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会诊脉。”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上专业课两个月,可能不是很专业。所以当时不敢给姐姐你试。” 竹听眠都快忘了这事了,没想到这小子一直记着呢。 “没关系,我等你学成了再来。” 李长青斟酌了片刻,轻声道:“姐姐要是不嫌弃我技艺不精,我可以先帮你诊脉试试,一点简单的我还是会的。” 竹听眠一听就来了兴致,于是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将手腕递了过去。 李长青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看了几秒,眼睫垂了垂。 他小心翼翼抬手,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了竹听眠手腕上。 他的指腹有点硬,带着些微微的凉意。 感受着竹听眠温热手腕上稳定有力的脉搏跳动,李长青喉头一阵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竹听眠手腕上的皮肤细腻光滑,隐约间似乎还散发着淡淡香气,勾的李长青心神意乱。 这是他第一次与竹听眠产生肢体接触。 李长青克制着收回手,不忘替竹听眠拉好衣袖。 女子挑眉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诊出什么来?” 青年低垂着眉眼,嗓音变得喑哑低沉:“姐姐身体挺好的,就是有点肝气郁滞。” 竹听眠:“怎么说?” 李长青说:“就是近期情绪起伏较大。” 说完,他补充问道:“姐姐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竹听眠也不掩饰:“是有点,不过不怎么影响。” 她从第一次上班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好心情,身边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破事,和鸡飞狗跳的神经病。 李长青认真叮嘱道:“姐姐要注意身体,负面情绪会影响健康。平时可以多吃点清新的水果,例如橘子或柚子之类的。” 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真像个持证上岗的老中医。 竹听眠打趣道:“好好好,李医生,都听你的。” 她看了看时间,催促道:“这都十点四十了,你一会儿可别真被关在外面了。” 李长青在听到那声“李医生”的瞬间,瞳孔缩了缩,深处涌现出一股别样的满足情绪。 他“嗯”了一声,随即打开门下车,边走边朝着竹听眠挥手示意,直到进了大门里,看不到人影,这才作罢。 竹听眠摇上车窗,调转车头回了家。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她的手机就收到了李长青的短信。 李长青:【姐姐到家了吗?】 竹听眠卸了个妆,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说:【已经到了。】 想了想,她又说:【今天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也已经洗漱完毕的李长青合上书,盯着最新的一条消息思衬了半分钟。 李长青:【姐姐满意就好。】 竹听眠开玩笑说:【没有被关在门外吧?】 李长青:【没有,多亏了姐姐及时送我回来。】 竹听眠这才放心,两人没聊两句,互道晚安后就结束了对话。 等上菜的时候,服务员推进来的菜品将桌子堆的满满当当。 竹听眠一惊,还以为是他们上错菜了,拿过桌上的菜单一看,除了她勾的,剩下一长溜的全是店里最贵的荤菜。 李长青一点也没有含蓄,将招牌菜品都点了个遍。 菜品总量其实不多,两人吃完没有问题,只不过,李长青的大方程度让竹听眠心里一紧。 这孩子不会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回头淡定付完钱实际兜里没剩下几个子了只能在寝室啃馒头吃泡面的那种吧? 想到这,她看向李长青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李长青当即解释说自己平时有做兼职,这样一顿饭对他不是问题。 竹听眠想起来之前看到他在西门门口的奶茶店工作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就算是做的有兼职,那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啊。 这孩子,这么会察言观色,真是懂事的可怕。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竹听眠脑子里一直闪过李长青做奶茶那天时被刁难的景象,眉头皱得紧紧的。 李长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菜品不符合竹听眠的口味,直到吃完饭,她的脸色瞧上去都不是多开心。 他心里一慌。 趁着上洗手间的空档,竹听眠绕到前台,想把账结了。 没想到服务员说跟她一起来的小男生已经结过账了。 竹听眠一愣,随后是无奈失笑。 看来是刚刚李长青借口上洗手间的时候结的。 她不动声色地回了包厢。 李长青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黑沉安静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乖巧地等着跟她一起走。 刚吃完火锅,青年的嘴唇红得发艳,衬的脸蛋白皙又可人。 沉静的模样定在那儿,倒成了一番别样风景。 竹听眠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离开了。 两人一起出了火锅店。 上车后,竹听眠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李长青说:“我先送你回学校。” 哪知,等了好久,身旁坐着的人也一直没有吭声。 竹听眠觉出不对,扭头就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李长青一言不发地低着脑袋,脸快要埋进胸肌里了。 她额心一跳,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将其变成与自己对视的姿势,拧眉道:“怎么了?没吃饱?” 李长青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漆黑一片的眼瞳往上抬了抬,随即又瞥下去。 “没什么……”他很小声地说。 真没什么才有鬼呢。 竹听眠最是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是哪里不舒服?你不是说过能吃辣的吗?” 问了她的口味后,李长青还特意在微信上说自己也喜欢吃辣。 怎的这会儿吃出问题来了? 李长青摇摇头,几度要张口,却又闭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竹听眠撩开他额前的头发,细细观察他的眼睛。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女子顿住了。 李长青整个眼眶都红了一片,双手抓着裤腿,紧握成拳,焦灼不安。 竹听眠一惊,“怎么了这是?” 李长青别过脸去,兀自瞧着车窗上的倒影:“……是不是我选的地方不好,姐姐不喜欢吃?” 竹听眠长眉一皱:“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 李长青看过来,表情恹恹的,无比小心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请人吃饭,确实有点招待不周。姐姐要是吃不惯,我们明天去别的地方再试试好不好?” 工作的事情有杨荔在,亲朋好友也能通过她爸妈来联系她,拿着手机,接到最多的估计还是宋家人的电话。 可不管是道歉,还是恳求…… 竹听眠现在实在不想跟他们联系太多。 或李过阵子她会放下,但不是现在。 “爸、妈,我没带手机,你们有事直接联系杨荔。”竹听眠走之前跟竹父竹母说了这事。 竹父竹母自然也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都点头说好,又嘱咐她好好吃饭,忙完早点回来。 竹听眠一一说好,才去车库挑了一辆她以前开的车出发去画廊。 没带手机,的确少了李多骚扰。 竹听眠这一下午都待在画廊沉浸于工作之中,速度倒是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办公室的那副油画,早被杨荔贴心地放进储藏室去了。 她跟宋知贺的那点事,在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也有不少认识她的人向杨荔打听她的情况……不过这些事,杨荔都没跟竹听眠讲,自己解决了。 竹听眠也没问。 画廊五点关门,现在整个画廊除了楼下的安保,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杨荔本来想留下陪她,被竹听眠拒绝了。 她不是克扣人的老板,何况杨荔这阵子刚恋爱,对方小男生正是上头的时候,刚刚一会功夫就打来了好几个电话,问她到哪了,要不要来接她? 竹听眠虽然自己婚姻破碎,倒是从未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好的婚姻了。 婚姻本身是美好的。 不美好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不过要是现在有人问竹听眠,以后还会不会步入婚姻? 她想,她应该会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人心难测。 有些痛,一次就够。 等竹听眠修完一面看时间,已经是七点了。 她倒是还能再工作。 但再不回去,爸妈肯定得担心。 虽然刚才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 竹听眠想了想,还是准备先回家去。 她解下头绳脱掉罩衣。他只看过养父母飞去Y国给大哥庆祝18岁生日的场景录像带,他们会一起去酒店,订一整层的宴会厅,宴请来自各方的贵宾。 大哥西装革履,被打扮的无比光鲜,站在比人还高的蛋糕前,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赞赏。 李长青看了那录像带两眼后,就面无表情地将带子扔进了垃圾桶。 养父母到现在都以为是他们记错了位置,总之那录像带的影子再没出现过。 竹听眠站起来,拿过蛋糕附赠的王冠帽子折好,朝他走来:“来,我教你。” 她调整好了大小后,将帽子戴进了李长青的脑袋上。 “现在,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烛火在心里许愿。” 低沉的,带着些旖旎幻醉的声音在李长青耳畔响起,像寂静夜空的幽灵,但更似拯救人类的神使。 李长青呼吸一滞,心脏怦怦直跳,脸颊的肌肉不自觉绷紧。 太近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体温,身上萦绕的冷香,甚至是唇齿呼出来的热气。 耳根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热浪翻滚。 李长青不敢动,还是竹听眠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抓住他的手腕,一步步指导说:“许愿要动起来啊,李长青同学。” 指骨分明的手被另一只细长漂亮的手握住,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李长青给灼穿心。 他顺着竹听眠的姿势,左右两手合十握紧,在摇曳的烛火前,在无尽的宁静暧昧下,李长青闭上了眼。 片刻后,许完愿的李长青睁开眼,下意识扭头看向竹听眠。 但两人谁都没有防备,以至于李长青忽然转过脸来,差点亲上竹听眠的侧脸。 双目对视。 竹听眠露出了少有的错愕表情。 李长青漆黑眼眸一慌,唇瓣又是习惯性咬紧。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他的半张脸蛋,冷峻、青涩、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气质,在此刻通通一览无遗。 竹听眠被眼前的美景一击,心口处一阵热流涌动。 她感到口干舌燥。 “许完愿,要吹蜡烛啊,李长青同学。”女子再度开口,嗓音已是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黯哑。 她拍拍男生的肩,克制着说道:“不吹蜡烛,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话,李长青当即回过神来,速度飞快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竹听眠移开了身位,兀自坐回座位,“好了,蛋糕最后再吃,先吃龙虾。” 李长青对她的忽然离去有些落寞。 侍应生过来,安静地替两人剥虾。 不过李长青心情很好,一直到晚餐结束,眼睛都是亮亮的。 哪怕不时和竹听眠撞上视线,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扬起唇角,清隽的脸庞变得柔和,继续满足地吃起小蛋糕来。 晚餐结束,两人乘坐电梯正要下楼,拐角处忽然远远走来一群人。 李长青猛地变了脸色。 他匆忙转身,低声对竹听眠道:“姐姐,我手机好像落在包厢了,我回去取一下。” “是吗?”竹听眠不疑有他,“那你快去,包厢他们应该还没收拾。” 李长青“嗯”了一声,随即快步转身,消失在了竹听眠的视野里,刚好和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错开。 竹听眠等在电梯门口,不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着她的名字。 “呀,听眠,你也在这里啊。” 闻言,竹听眠一愣,扭头就看到姜婉挽着李兴文的胳膊朝她走来,两人身边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陌生面孔。 旁人面前,竹听眠表面功夫总是做的滴水不漏。 她回扬起淡淡的笑脸:“李叔叔,姜阿姨,你们也来了。” 姜婉笑道,“真巧,我跟兴文今晚要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竹听眠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几人没说两句,电梯就来了。 竹听眠伸手让他们先上。 “一起走吧听眠,反正电梯都来了。”李兴文劝道。 竹听眠只好说自己在等人。 而且她也不想跟他们挤在一个电梯里。 “这样啊。”李兴文见状,只得带着姜婉等人先进了电梯:“那听眠,我们就先走了。” 竹听眠摆摆手,礼貌道:“李叔叔、姜阿姨再见。” 等电梯门关闭,竹听眠立马收起了虚伪的笑容。 真是不凑巧,来这里居然都能碰到他们。 这时,李长青终于回来了。 竹听眠问:“手机找到了吗?” 男生点点头:“找到了,在桌子上,走的时候忘记了。” “找到了就行。”竹听眠正要说你那个旧手机就算真丢了也没关系,直接用她送的新手机就行了。 但转而一想,旧手机里还有手机卡呢,她这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开车回去。 晚上九点,黑色卡宴抵达了京北大学。 竹听眠将车子停在西门门口,这里距离李长青的寝室最近。 坐在副驾驶的青年解开安全带,低着头,轻声腼腆道:“今天,谢谢姐姐。” 竹听眠倚靠在位子上,闻言,她偏过头来,毫不掩饰眼神中浓烈的占有欲:“开心吗?” 李长青先是抬了抬眼,随即老实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竹听眠没说话,只看着他。 车内的氛围忽然静下来,像是在酒店沉默的那几分钟,空气中充斥着让人抓心挠肺的焦灼。 李长青僵硬坐着,迷茫的眼睛垂下后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和竹听眠对视。 “姐姐……是还有话要说是吗?” 他试了试去抠开门的按钮,但是抠不开。 上面的红锁显示,车门被主驾驶给控制锁住了。 李长青只得看向竹听眠。 静谧的车内,无人应答。 男生好似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说,只咬了咬下唇,紧张到手心都出汗。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竹听眠忽然收回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状似无意地说:“啊,抱歉,我忘记解锁了。” 去楼下跟安保说了声就先回家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竹听眠突然拐弯去了一趟花店。 她想打包一束花束回家。 花店的人都还不知道她的事。 看到她来都很高兴,嘴里高兴喊着“听眠姐”,还问她怎么这么久没来了,都想她了。 以前竹听眠隔两天就会来一次,这次已经有四、五天没来了。 “最近忙,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挑一束花带回家,不影响你们。”竹听眠笑着和他们说话,心情也变好了李多。 对比现在圈子里的议论纷纷,在这个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竹听眠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和开心。 不用去回馈他们的关心或者担心。 就跟平时一样。 竹听眠这家店因为装修好看,今年上半年突然爆火,现在都已经变成知名的网红打卡点了。 竹听眠不靠这个赚钱。 但见有人喜欢,也挺高兴的。 最近还在店内开设了咖啡和书吧,可以让远来打卡的人好好坐着休息会。 这会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店里客人依旧还有不少。 竹听眠自然不想打扰他们工作。 和他们说了几句,就自己去挑花束了。 李长青抵达花店的时候。 竹听眠已经给自己包完花束,正在帮其他客人挑选花束。 她偶尔空的时候,也会帮忙。 那些客人都很喜欢她挑的花束。 门前的风铃因为开门发出清脆的声响。 竹听眠下青识抬头说了句“欢迎光临”,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直接愣住。 半晌。 竹听眠才看着外面那个穿着白衬衫,拉着行李箱的男人,惊讶喊道:“李长青?” 李长青就看着她笑,忽而听她说:“我也想玩。” “玩什么?”李长青一时反应不及。 “你来接好不好?”竹听眠提议。 李长青当然发现在竹听眠的世界里,他总是会被拿去和小狗作比较。 有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在竹听眠眼里看到关爱宠物的目光。 对李长青来说,这无疑是对他作为男人的身份不认同,以及人格的质疑。 他当然要有所表示,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容忍下去。 李长青不悦地反抗道:“那只能丢饼干,我不爱吃软糖。” 第47章 安澜李长青脱掉了衣服。 47 自从拥有了精准的切入点,调查就推进得顺风顺水。 矿难的原因就是苏燚介绍的那一批附加材料的问题。 而且,李长青提供的资料扶正了材料公司和化工厂这场官司的天平。 材料公司那个法人自知躲无可躲,干脆从实招来,积极表现,以求宽松量刑。 他承认五年前是自己通过苏燚介绍和李平搭上线,也承认批号问题,之后又说明被查到的时候,他只提供了锚固剂的样品,之后被要求追加粘合剂,他给的是另一个批次。 而后他改名换姓,重新注册公司,又做起材料的老本行。 “为什么要改名?”原告律师这样问他。 他说:“因为发生过那场矿难么,我觉得晦气,所以想要重头再来。” 除了还在疗养院休养的竹老爷子,不知道这件事还没回家。 其余竹家人,今天都到场了。 对于宋知贺出轨这件事,大家自然都十分义愤填膺。 竹听眠的二婶阮书是骂得最狠的,竹听眠的堂妹竹临月坐在竹听眠身边,也没少骂道。 竹睿虽然没说话,但他拳头紧握、沉着一张脸,显然已经做好准备到时候去好好揍宋知贺一顿为他姐报仇解气了。 他绞尽脑汁,开始在脑子里设想怎么揍宋知贺报仇,忽然听到竹听眠喊他: “小睿。” 竹睿忙回神看去,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吩咐,他殷勤问道:“姐,怎么了?” 竹听眠却只是看着他说:“别想法子去对付宋知贺。” 在别人家是知子莫若母,可在竹家,说句知弟莫若姐可能更为合适。 姐弟俩相差八岁,可以说竹睿是竹听眠看着长大的。 竹听眠向来了解这个弟弟,岂会没察觉他想做什么? 竹睿被她看穿,果然有些惊讶。 但他第一次没直接答应,而是看着竹听眠皱眉道:“姐,他这么对你,我不揍他一顿,没法消气!” “你揍他一顿,气就能消了?”竹听眠问他。 竹睿被她问住了。 他心里明白,当然不可能解气,别说一顿,就算十顿、百顿,也无法抵消他姐受到的伤害。 “难道就这样算了?”他脸色难看,实在不肯作罢。 一向跟竹睿不对付、见面就吵的竹临月,这会也帮他说起了话:“姐,就算不能解气,揍他几顿也是好的,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他逍遥快活吧?” 竹睿听完也连连点头。 姐弟俩看着竹听眠。 其余竹家的长辈这会没参与其中,却也没开口训斥他们,显然也都在默认要狠狠教训宋知贺一顿。 但竹听眠只是疲惫道:“我不想跟他牵扯太多,不想被人提起一次又一次我和他的事,我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跟他了断。” 竹母一听这话,更为心碎。“没有下一次,也眠会有再一次,千万次。”竹听眠故意听不懂他话语中的冷淡,清澈的瞳孔里漾出一点骄矜的笑,“毕竟谁能笃定地预知未来呢?” 入夜后的温度沾染着乍冷的凉意,灯影将她本就绰约的身形拉得修长,她站在纸醉金迷的夜色里,用一双盈盈的眸子缠住他。 直白而热烈,没有半分羞怯。 说是缠,或眠用词不太准确。 相比于初见时的越界靠近,她今晚格外规矩,恪守着社交距离的分寸,眼神很干净,不似蛛丝般缠结。 之所以会有那样的误解,或眠是她美得太艳丽。 李长青微眯了下眸,并没有同她继续聊下去的打算,薄削俊朗的面庞带着一点被戏耍的阴沉,“原来竹小姐专程跑下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他不算有耐心的人,自然也不会留有太多情面。 今晚三两言语的交锋中,竹听眠对李长青的疏冷有了更深的认知。这样的男人并不好搞定,悦耳奉承的话他早已听腻,倘若将姿态摆得太低,他必定不会分来一个眼神。 也不能显得太过清高端着,恰当时刻也需要显露脆弱。 “刚才竞价的时候,李先生应该看出来了,其中一样拍品,我们原本势在必得。” 李长青视线微垂,重新落回她明艳的脸上,声色淡淡:“你的意思是,我横刀夺爱,抢了你们的东西?” 他的用词太过犀利,竹稚栩抿了抿唇,也没介意,解释说:“其实我们的预算只有四百万,一时上头,才跟着举了两次牌,要不是刚好碰见李先生,晗景回家肯定要挨骂。” 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随手花费个几百万的确不算什么,难就难在庄缚青对他这个妹妹盯得严,超出能力范围同人竞价这种事,显得太过冲动。 李长青冷眉瞄她,没作言语,也没拆穿她状似前后矛盾的话。 说是跟着庄晗景来见世面,在提起拍卖时,偏要一口一句“我们”,更像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凭着脑热而涌起的虚荣心。 竹听眠始观察着李长青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正轨,眼睫稍垂,佯装无意识地揪紧裙摆,复又散开,“今晚的确太过惊心动魄,或眠以后回想起来,都要为这场不顾一切的疯狂而买单。” 在成年人的钓系游戏中,这时候往往会宽慰,亦或者顺势问她其中缘由,而李长青显然不属于饮食男女中的一员,他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矜贵落拓,像夜幕里色调发蓝足以让人失温的海。 一阵风缱绻的掀起她的垂落在肩侧的秀发。 大概是先前太过焦急,身体受了热,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觉察出寒意,竹听眠脚步虚浮般往前踉跄了半步。 李长青眼底闪过一抹深色,若有所感般,往后抵退。 殊不知,高级猎人从不会使用拙劣的戏码,竹听眠早已料到他不会扶住她,因此并没有演得太过,很快稳准身形,像一只倔强又高傲的天鹅。 或眠是觉得误会女性投怀送抱显得不够绅士风度,李长青神情稍缓,语气听不出什么温度,“你原本打算投多少钱?” 开门见山,同她的迂回婉转形成鲜明的对比。 竹听眠长睫颤动,有些讶异他竟然代入了她编织的故事里。 “三十五万。”她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数字。 庄晗景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只是一时兴起,在坏心思浮出来时,当然可以装得天衣无缝,要是长久以往,她做不到自圆其说,降低太多生活水平。 “我最近在进行这份残卷的课题研究,晗景听完后也感兴趣,说想出一期同类题材的珠宝设计,我俩就过来了,虽然这笔钱相对于竞价来说显得九牛一毛,但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总不能让晗景太吃亏。” 后面的话竹听眠不再赘述,整场事件的动向已经明晰。 家境优渥的庄家千金为好友竞夺拍品,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手上没多少钱,价倒是敢喊。 李长青漫不经心地睇来视线,似是觉得有趣,冷隽的眉眼里溢出一丝轻讽。 他并未对这个故事作出任何评价,竹听眠也宛若终于舒一口气般,轻快道:“今天这场教训,我受益匪浅。耽搁李先生宝贵的三分钟了,李李你听我倾诉,再见。” 竹听眠说完,朝李长青微微躬身,道完别后,娇艳的脸上笑靥更甚,踩着高跟鞋迈入夜色中。 她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只将他当成了无所顾忌倾诉的对象,不怕暴露自己虚荣与糟糕的另一面。 李长青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直到目视着她离开,经助理提醒,才信步上了车。 有了今晚的插曲,特助斟酌后,再次确认,“李总,残卷还需要以集团的名义,捐赠给京北大学吗?” 劳斯莱斯车内,助眠的白噪音悄然运作,男人凌厉沉静的眉眼没有半分波动,“既定的事情,以后不要多此一举提问。” 她眼睛又红了起来,鼻腔也涌出一声抽泣。竹母抬起胳膊揽着竹听眠的肩膀,把人抱进怀中发了话:“就听眠眠的。” 其余人也没再说什么。 竹父作为如今竹家的大家长,自然要沉稳冷静李多。他也没有否决竹听眠的话,而是就着竹母的话说道:“就按眠眠说的。” 他说完又问竹听眠:“你想怎么解决?” 竹听眠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我的东西拿回来,他的东西我不要,我跟他的共同财产对半分。” 竹父点头: “行,我会跟胡律师说的。” 胡律师是竹家的家族律师,竹听眠自然不会说什么。 她原本也是想找胡律师的。 她知道,现在这些事不需要她再处理了,爸妈自然会为她解决好之后的事。 竹听眠又松了口气。 还好。 她还有家人。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不用去看,都能知道是宋知贺。 刚才来的路上,宋知贺就给她打了不少电话,竹听眠不胜其烦,陈欣更是生气,直接接起骂了宋知贺一通后,那边终于消停了会。 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了。 手机早就被竹听眠设了静音,今晚显然是个不会消停的夜。 不管是宋知贺、宋家人,还是圈子里的朋友,竹听眠今天都不想跟他们对话。 她直接收回了目光。 正准备把手机翻面,眼不见为净的时候,一向雍容华贵好脾气的竹母忽然拿起了竹听眠的手机。 没等电话那头的宋知贺开口,她就先沉着脸骂道:“你还有脸来骚扰眠眠?” 宋知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本以为听眠终于肯接电话了,没想到……他忙把对竹听眠的称呼换成了:“妈……” 他哑着嗓子想道歉。 但竹母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直接冲他骂道:“别叫我妈,我受不起,我们全家人都受不起!别再给眠眠打电话,也别来骚扰她!你要是还想好聚好散,就到此结束,不然我们竹家不会再顾念情分放过你!” 竹母一口气说完,胸口起伏着挂了电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谁都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竹母,会发这样的雷霆之怒。 竹听眠却红了双眼。 “妈……”她轻声喊她,知道母亲是为她的事上了火,伤了心。 竹母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倒是立刻放缓了表情。 她抱住女儿轻声安慰。 “累不累?要不要上去休息?” 竹听眠点了点头。 折腾这么多天,竹听眠实在累了。 她的确想好好睡一觉。 躺在她的床上,什么都不想的,好好睡上一觉。 “那我先上去休息。”竹听眠说。 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他们都能看到她疲倦的面容,也都心疼她。 “我陪你上去。”竹母跟竹听眠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竹听眠撑着一抹笑跟她摇了摇头。 “妈,我没事。” “姐,那我陪你吧,我好久没跟你一起睡了。”竹临月趁机挽着竹听眠的胳膊撒娇道。 就跟从前每一次要跟竹听眠一起睡时一个模样。 好像是她有求于竹听眠,非要跟她一张床一起睡。 竹听眠心里一软,她这次没有拒绝。 她知道家里人最近是肯定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待着的,也没必要让他们担心她。 她点了点头。 “好。” 其余人见她答应,明显都松了口气。 “二叔、二婶,让你们这么晚辛苦跑一趟,我今天先上去休息,过几天再去拜访你们。”上去之前,竹听眠又跟家里的长辈们说了一句。 长辈心疼她照顾她。 她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记。 阮书握着她的手,半是嗔怪半是心疼:“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好好休息,别讲这些,有什么就跟我们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 竹家两兄弟的感情很好。 连带两家人的感情也都很好。 竹听眠知道二婶他们是真的关心她,心里感动,也没再说那些见外的话。 之后她又跟竹留安和陈欣点了点头,让堂嫂也早些休息,这才被竹临月陪着走上楼去。 竹睿也忙跟着她们上去了,忙前忙后,拿水拿水果。 他也不放心他姐,想着不管做什么,安静还是陪着他姐说话,只要她开心就好。 楼下一群人看着他们上楼去。 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一伙人才收回目光。 “大哥、大嫂,真就这样放过那个畜生和那个贱人?”阮书最先没忍住说话。 她性子直,脾气也有些爆。 倒是顾忌着怕竹听眠听到,特地压着声音。 竹母抹着眼泪没说话。 竹父沉声说道:“就听眠眠的吧,早点解决这件事,真要闹下去,只会让眠眠难堪。” 不过竹父也补充了一句:“趁早断了这门亲,以后宋家跟我们再没关系。” 这句话,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 竹宋两家以后没了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再合作了。 宋家这些年早大不如从前,是靠着竹家和其他跟他们关系交好的家族,才慢慢好起来了一些。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竹家早放话出去了,不会再跟宋家有任何合作,其余人请便。 但这一声“请便”,谁又敢真的自便? 竹留安率先表示道:“大伯,你放心,我明天就把我们跟宋家这些年的合作都找出来,找个时间都断了。” 竹父点了点头。 “今天辛苦你了。”他跟竹留安说。 竹留安自然不会居功。 “眠眠是我妹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竹兆成也跟着说道:“大哥,我们不讲这些,眠眠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竹父疲惫又欣慰地点了点头。 家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没过多久,佣人李妈走过来跟他们说话:“老爷、夫人,又是宋老爷的电话。” 竹父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李妈知道他的青思,忙又下去了。 这一晚上。 不管是竹父的手机还是竹母的手机,又或者是家里的电话,都没少被宋家人打。 宋知贺做出这样的事,宋家人岂会不着急? 尤其是宋引章—— 不过他们都没接。看到消息的李长青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她,但奈何这节课是解剖课,他手上还拿着兔子的一条腿,实验服上全是血。 李长青只能等实验结束。 六点,放学铃响,广播里响起了当下流行的时尚歌曲。 竹听眠闭眼抱胸在车里小憩。 忽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竹听眠猛地睁开了眼,却见车外站着的是李长青。 睡意渐渐消散,竹听眠坐起来,摁下了玻璃窗。 “下课了?” 李长青点点头,“喝了茶后,姐姐最近感觉怎么样?” 竹听眠理了理衣襟,从腿边提起来一个方形盒子。 “托你的福,最近状态都很好。” 她将盒子递给李长青:“生日快乐,这是生日礼物。” 李长青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迟疑着接过盒子,脸上闪过错愕和惊讶。 竹听眠打趣他说:“怎么,今天你自己生日都忘了?” 李长青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手指在礼物上摩挲了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是一部新手机。 前两天刚上市宣发的小米最新款。 竹听眠想不到该买什么,还是总助那句话提醒了她。 要买就买对方需要的,实用的,能让他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到你。 没什么比取代李长青手里那台老旧得连屏幕都碎了好几道的小米手机更好的礼物了。 李长青的眼眶不可控制地湿润了,抱着新手机僵在原地,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确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或者可以说,他从没期待过过生日这种事。 竹听眠本来只想送个礼物,但这会儿氛围貌似不太对。 李长青低垂着眼眸,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出一条明显的、湿润的泪痕。 竹听眠一惊,下意识伸出手去帮他拭去眼角即将滴落的泪。 “怎么了这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送个生日礼物,要是不喜欢——” “谢谢姐姐……” 李长青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抑制住了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谢谢你的礼物,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真的谢谢你……” 上次竹听眠问他年龄的时候,他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模糊的日子。 他根本没指望竹听眠会记住他的生日,还来送他礼物。 竹听眠顿感意外。 即便她母亲早年就去世了,自己跟竹鸿南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每到她生日那天,总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 不管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尚未蒙面的陌生人,都会尽全力呈上最奢贵的东西。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有人第一次过生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会因为一件生日礼物而感动落泪。 而且是一个男生。 竹听眠内心思绪纷飞。青年一顿,随即便乖乖背着包走了过来。 “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李长青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四周全是暗自围观的同学,李长青无暇顾及其他,眼睛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竹听眠挑眉一笑,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学生卡递了过去。 “你的卡,掉在我车上了。” 李长青眨眨眼,十分意外地接过来。 “原来在姐姐这里,我早上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嗓音低沉清爽:“谢谢姐姐专程帮我送来。” 竹听眠被他这如沐春风的笑容紧紧吸住了眼睛。 昨晚光线有点暗,她在车里没怎么好好打量这家伙的长相,只觉得他比较冷淡拘谨,话也少,看上去不像是会笑的人。 没想到笑起来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春风吹来,无数鲜花绿叶应景绽放,清新爽利的味道包裹住全身,养眼又舒适。 竹听眠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送东西是顺路,她上午本来就是要来京北大学找老同学一趟。 但私心还是想再见见昨晚这个漂亮男生罢了。 不过这些李长青很可能不知道,竹听眠便没透露太多。 她怀着心思逗弄他:“咱们也不算陌生人了,给个微信不过分吧。” 李长青怔了怔眼,随即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道:“当然可以。” 竹听眠一愣,她本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同意给联系方式。 李长青掏出那台三年前发布上市的老旧小米手机,正要解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是……我这边课程可能有点紧,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姐姐的消息。” 他说的很是真诚,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实在是让竹听眠觉得可爱极了。 “你们学生当然是要以学业为主,加个好友是为了方便联系,兴许日后有事要找你呢,我总不能天天开车堵在你们学院门口吧。” 竹听眠说的滴水不漏,李长青也不再扭捏,两人当场扫码加了好友。 见到竹听眠发过去的名字,李长青轻声感慨道:“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竹听眠大方接受了这个赞美,随手将李长青打过来的名字复制添加备注:“我妈起的,文化人起名字着实不一般。” “看来阿姨特别疼爱姐姐。”李长青眨眨眼,羡慕地说道。 竹听眠眼中划过一抹落寞,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了。 她收起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地谈笑说:“是啊,我可是我妈的心尖宠。” 但不知为什么,李长青在听到这话后,眼中多了几分复杂和酸涩。 竹听眠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她再投过去视线的时候,李长青已经恢复了刚开始的内敛淡然。 悄咪咪将竹听眠的个人消息框置顶后,小男生抬头,对竹听眠道:“姐姐,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女子哼笑着看他,打趣道:“要请我吃饭?” 没想到李长青真的点了点头:“昨晚,多亏了你送我回来。要是你方便的话,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的,想必是第一次请人吃饭,神情总是没那么自在。 竹听眠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可她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实在是抽不开身。 听到这,李长青表情落寞了下去。 “这样啊……” 竹听眠一见到他这失望可怜的模样,心就软下来了。 “不过我后天是有时间的,你看看,要不改在后天晚上?” 话音刚落,李长青的眼睛就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好。”他拉紧了书包带子,正要骑上小电驴奔去食堂,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那个,姐姐,”他抬眼,轻声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 竹听眠倒也没客套,直截了当地点头:“嗯,是还没吃。” 李长青于是提议道:“要不,在我们学校餐厅吃吧,我请你。” 瞥见竹听眠微微扬起的长眉,李长青解释说:“这一顿不算的,后天才是正式请你吃饭,今天纯粹是为了感谢姐姐你帮我送学生卡。” 竹听眠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正是十二点多,公司那边的事倒是不急,反正她回去也一样要找地方吃饭。 于是她应下了李长青的请求,跟着他来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京北一餐厅。 李长青带着她在餐厅里逛了起来。 不过中午用餐的人太多,李长青担心一会儿没座位,于是先找了张空桌子让竹听眠坐下等着,自己则是放下书包,问了一下竹听眠忌口的东西后,便奔向了石锅拌饭的窗口。 十分钟后,竹听眠的面前就呈上了一份新鲜出锅的牛肉滑蛋拌虾仁石锅饭,表层撒了一圈漂亮的葱花。 李长青搓着被烫红的手指递给她筷子和勺子,并端来了一杯刚做好的美式咖啡。 他自己的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千叶豆腐石锅饭,没有肉,也不见任何饮料的影子。 李长青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学校食堂就这些,只能委屈姐姐你凑合一下了。”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古代皇帝,每顿都大鱼大肉的。” 竹听眠好多年没吃过这样的食堂饭了,闻着倒是让人食欲大增。 她看了看李长青的碗,忍不住用筷子给他夹了好几块牛肉跟虾仁过去。 “你在学校就吃这么点?也不给自己弄点好的。” 切成小块的牛肉被放进他的碗里时,李长青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一会儿。 竹听眠还以为这孩子是嫌弃她,于是道:“我这餐具可还没用过啊,你要是嫌弃我的话,我再给你点一份新的。” 李长青赶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就是……” 他嘴笨,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竹听眠看得出来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于是笑笑,让他别再耽误时间,赶紧趁热吃。 石锅拌饭就是得刚出锅的才好吃。说着,她摁下了开锁键。 “咔吱”一声,手边的车门发出一声脆响。 李长青眼珠子动了动,他很想伸手去开门,但也只是想想,心底是虚虚的。 “姐姐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竹听眠装傻,“有吗?” 她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只是走神了。” 李长青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想什么。 竹听眠眼眸眯了眯。 校门口有不少夜市小摊,晚归的大学生们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校。 李长青动了动嘴,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姐姐。” 竹听眠扬了扬下巴,“嗯,门就在那儿。” 话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是如鹰一般紧紧锁定了李长青的身影。 男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在竹听眠的注视下,他试探着,缓缓拉开了车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李长青回头,犹豫着去看竹听眠的脸色。 见没有什么异样,他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轻点脚尖,无比谨慎地一点一点挪下了车。 又是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下,他关上了副驾驶的门。 可身后直勾勾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李长青试着走了两步,脊背却是越来越凉。 最后他还是折返了回来,绕到竹听眠的车窗前,低头询问是不是还有事没说。 竹听眠仰头,和他的眼睛对视,眸色深处升腾起了一股玩味。 她朝李长青勾了勾手。 一顿饭下来,聊天话术异常高明的竹听眠就从李长青嘴里打听到了他的基本信息。 17岁,今年的大一新生,老家在年城西溪县,父母都是务农的,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京城上大学。 听完,竹听眠对这个单纯的农村孩子多了几分敬佩。 京北大学面向外省,尤其是区县的招生,分数线要高出不少,而且还有名额限制。 他一个乡下出身的孩子,能考进京北大学,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起来,她很久以前还去过年城西溪县。 11岁那年,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允许她进公司学习,竹听眠特意创立了一个资助基金会,专门帮扶那些学习成绩不错但碍于家庭经济原因无法完成学业的乡村学子。 那些个小县城是真的贫困,各方面条件都要落后一些。 她当初作为资助人到访的几个孩子家里,无一不是家徒四壁,穷的揭不开锅。 那是竹听眠第一次认识到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也是因为那,竹听眠在资助基金会里投入了不少精力,资助过的学子超过千人。 后来她自己开了公司,同时还兼顾光盛集团的CEO,多方事宜一起占据了她的行程,竹听眠便将基金会交给了手下人打理。 “你还没成年啊?” 竹听眠忽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蹭小孩儿的饭。 同时她心中涌现了一股罪恶感。 未成年,这可不好整了啊…… 李长青当即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竹听眠一脸不信,就问他:“是吗?生日什么时候,我瞅瞅。” 李长青老老实实报出了生日:“阴历十月十五号。” 竹听眠知道不少地区的人生日以阴历为主,她翻了翻手机,发现下个月11号就是李长青的生日。 这小子应该没骗人。 刚刚还有一丝罪恶感的竹听眠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她喝了口咖啡,视线在李长青白皙光洁的脸蛋上打量,蓦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你是大一新生?” 李长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怎么了,不像吗?” 竹听眠眯着眸子问道:“你们应该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就军训了吧,你怎么一点没晒黑?” 她司机李叔的儿子,今年也是大一新生,军训完跟家里人打电话,李叔都没敢认那个黑煤炭是自己儿子。 李叔还给她看过前后对比照片,那简直活脱脱换了个人。 从前是白净的小鲜肉,军训完倒成了从煤矿里挖了十年土的黑皮蛋。 李长青不甚了解地说:“其实我也晒黑了的,只不过两个星期就养回来了。” 竹听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底子还挺好的。” 确实有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人。 李长青淡淡一笑,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将旁边书包拉链口快要掉出来的防晒霜跟护手霜往里面推了推。 吃完饭,竹听眠上了车,李长青则是骑着自己的小电驴,两人在中医药学院门口分别。 李长青正要走,女子却忽然叫住了他。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了竹听眠那张睥睨从容的俊脸。 她将胳膊搭在玻璃上,提醒道:“李长青同学,别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冷隽青年真诚回答道:“放心姐姐,后天见。” 竹听眠这才满意地摇上车窗,一脚油门驶出了校园。 她转身,从驾驶室的收纳盒里抽出纸巾,就着趴在车窗上的姿势,伸出手来给李长青擦脸。 “抱歉,但还是想祝你生日快乐。”竹听眠补充道:“成年快乐,小大人。” 李长青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好半天才终于平息好了情绪。 来来往往不少人,对这边的景象投来了打量的奇怪目光。 一个大男生在一辆豪车前抽抽搭搭地哭,着实少见。 竹听眠余光扫了一眼,说道:“晚上有安排吗?” 李长青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那好,”竹听眠摁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来,带你去吃饭,庆祝生日。” 李长青闻言,无比讶然,脸上晃过兴奋期待的神色。 他正要答应,却忽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姐姐今天,是特意来带我过生日的吗?” 竹听眠不理解他往后退的举措,但还是直接承认了:“对啊。” 而且今天是周五,她速度极快地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就是为了今晚能腾出时间来陪这家伙过生日。 虽然是私心。 这么多年来,竹听眠还从没这么期待过给谁庆祝生日。 每次想到跟李长青有关的事,她的心情就被奇妙地治愈了,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也许,是因为那张年轻新鲜的脸蛋,也可能是因为青年人的真诚。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对李长青来了兴趣。 一开始的简单认识,到现在时不时开车来学校见面,哪怕旁人不说,竹听眠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已经掺上了变了味的东西。 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自小养成的是非分明的处事个性让她十分清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直面自己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也是如此,她看李长青是越看越喜欢。 李长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太敢靠近竹听眠:“刚刚是解剖课,我身上还有味道……” 虽然只是解剖兔子,但肉腥味和血腥味还是很重。 他真没脸拖着这样一幅散发着味道的身躯和姐姐一起出门。 竹听眠一早就闻到了,不过并不清楚他是做了什么才染了这一身味道。 她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明天可以休息,于是竹听眠对李长青说:“我订了蛋糕。” 听到这,李长青的眼神变了变,眸底的期待快要溢出来了。 竹听眠继而说:“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再出发。” 李长青很不好意思让竹听眠等自己。 竹听眠只说:“去晚了蛋糕会化掉。” 李长青瞬间就不扭捏了,小声抱歉说让竹听眠等自己二十分钟,他则是迈开长腿朝着寝室的方向跑得飞快。 果然,还不到二十分钟,洗了澡换过衣服焕然一新的李长青就出现在了竹听眠面前。 跑得太快,上车的时候他还在喘气。 竹听眠便将杯子递给他让他喝两口缓缓。 等李长青接过杯子一看,这不是他前段时间送给竹听眠的那个保温杯吗? 想到这个杯子是竹听眠用过的,李长青的脸颊当场就红了。 幸好刚刚奔跑的时候脸蛋就红了一片,因此这会儿的异样并没有被竹听眠发现。 他顿了很久,也没有要拧开用的打算。 竹听眠启动了车子,见他犹豫的神色,这才想起来,“哦,抱歉,我忘了这是我用过的了。” 她起身,扶着座位,伸手从后座拿了一瓶VOSS水。 俯下身的时候,竹听眠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有相当一部分落在了李长青的臂弯里。 肩膀也不可控制地跟他的碰在了一起。 李长青呼吸一滞。 他闻到了来自女子身上的清冷香水味,夹杂着他调配的柠檬药茶的香味,宛如毒药一般令他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喝这个吧。” 竹听眠将VOSS水递给李长青,青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住。 竹听眠仿佛没注意到他刚刚的异样似的,兀自拉上手刹,驾驶着车子出了校门。 “你不是中药学的吗,怎么还有解剖课?” 路上,竹听眠跟他攀谈起来。 李长青手紧紧握着那瓶VOSS,如实回答说:“我们的课程不止是关于中医中药的,化学分析、生物研究都有,范围很广,大二才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对应领域。” “是吗,”竹听眠对这个不是很了解,以为中医学就是只有中医中药方面的东西。 “那你到时候准备从事哪方面?” 李长青一字一句回答说:“中医药学。” 竹听眠目光直视前方:“想做中医?” 李长青点头,“嗯”了一声。 中医专业真的很少见,竹听眠比较好奇李长青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 他的回答也跟他人一样清晰简洁:“想治病救人。”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目的。 可能就跟小时候广告上说的长大要当太空人一样的孩童梦想,竹听眠于是不再问了。 车内一片沉默。 很快,车子就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下车吧。” 两人来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李长青在看到酒店名字的时候,眼眸闪过错愕。 但这微小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晓。 竹听眠拿上包,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直接进去就行了。 李长青没说话,默不作声跟在了竹听眠身后。 娇养宝贝长大的女儿被宋知贺这么欺负了,不管是平日儒雅的竹岱青还是向来好脾气的汪停云,都不可能真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去对付宋家,是两家百年来的关系,还有老一辈的恩情在,也是不想把这事情拖延下去,让别家笑话听眠笑话他们竹家。 但要让他们再跟从前一样对他们,怎么可能? 没接起来直接骂宋引章,都是他们顾着多年的情分了。 “好了,你们也先回去吧,这么晚了。” 竹父发了话,又特地叮嘱了竹留安一声:“留安,你媳妇还有身孕,路上小心点。” 他是竹家的大家长。 竹老爷子不在,他就是竹家的话事人,一家人自然都听他的话。 没有异议。 一群人起身告辞。 竹父竹母起身送他们。 阮书走前,又握着竹母的手说了好一会话,都是让她别太难过,听眠早点离开那是好事,好福气在后头呢。 等他们离开,竹母就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被竹父揽在怀里安慰。 两人疲惫的脸上,都出现了明显的沧桑。 而此时楼上,竹听眠的房间内。 竹睿已经回自己房间了,竹听眠沐浴洗漱好,出来的时候发现竹临月正拿着她的手机在骂:“狗男人,当初就不应该让我姐嫁给你!” 看到竹听眠出来,竹临月立刻起身喊她:“姐!” 她放下手机朝竹听眠过来。 挽着她的胳膊跟她解释:“那个狗男人又给你发消息骚扰你,我直接给你关机了,姐,你这几天别开机了,有什么事就吩咐我跟竹睿,我们给你鞍前马后伺候你。” 竹听眠被她逗笑,一晚上的坏心情也终于见了些光:“你们不上学了?明天可不是周末。” “哎呀,上什么学呀?我都大二了。” “再说有什么学比你还重要啊?姐,你想在家还是出去,都把我叫上,我陪你,驾照我也有了,你想出去散心,我还能给你开车呢!”竹临月抱着竹听眠,半是撒娇道。 竹听眠轻点她的额头,却没答应:“心青领了,学还是得上,你想当着你大伯父这个校长直接逃课?你让他怎么想?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姐——” 竹临月抱着竹听眠垮了小脸。 但也知道她姐看着温柔好说话,但在有些事上是很倔的。 她决定的事,是无法更改的。 竹临月没办法,只能靠在竹听眠的肩膀上,眨巴着大眼睛说道:“那周末让我陪你,好吧?” 这次竹听眠自然没有拒绝,她笑着说好。 夜深了。 竹听眠折腾了几天,的确累了。 她让竹临月去洗漱,自己则先上了床。 竹听眠本来以为自己今晚一定难眠。 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了,又或者回到了舒服的,令她安心的环境,她竟然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睡着之前。 竹听眠忍不住想。 她从前每晚都要在宋知贺的声音陪伴下才能睡着,也习惯了和他睡前说话或是通话。 好像这一辈子都更改不了了。 可如今这几天都没跟他睡前通话,不也一样睡着了? 可见这世上,没有一个习惯是不能被真的打破的。 就算难过,也始终会过去。 都会过去的。 竹听眠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这样睡了过去。 等竹临月轻手轻脚出来的时候,她早就睡着了。 竹听眠慢慢扬起嘴角,心中已经十分了然。 她明白这个人又在搞小把戏,当然,她很受用。 就是这个场合吧…… Alexia偏头 用英文说:“如果这是他平时的害羞的样子,那我要是继续想象他不害羞的样子,就会很没有礼貌了。” 竹听眠已经笑得肩膀发颤,笑着摇了摇头说:“他有时候会突然表现一下,不会很频繁,平时……真的不这样。” 那边李长青手忙脚乱地拽衣服来套上,脖子已经红得不行,着急忙慌地系扣子。 衣服都穿反了。 第48章 安澜嘴巴也很好亲。 Alexia过来这一回,除了探望好友之外,同时乐团经理人也联系了当地文旅部门,特地在秋芒镇安排了场公益表演。 场地就选择在当时竹听眠晕倒中暑的大风车那里。 草海天碧,旷野无际,乐声响彻秋芒镇。 继木作协会之后,又有这样一个享誉国际的乐团驾临,秋芒镇这个地方再次得到宣传,在互联网中跻身优秀文艺发展地界。 带动旅游自是不必说,出行旺季尚未到来,可吃住行的预定单子早已排到几个月之后。文旅的宣传人员趁热打铁,大力宣传当地的种植还有手工制品,广告落实到位,那接着能明确落到每个受益人手中的真金白银就十分明显。 这不仅只是一次音乐文化交流。 东风一起,随之而来的附加合作只多不少。 小镇知名度提高,大伙都乐,有生意可做,有钱可挣,谁能不乐呢? 即便李长青很快就回过神来。李长青今天打比赛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肚子还有点饿,如果不是竹听眠打电话让酒店送来了晚餐,他估计真的会直接晕倒在浴室里。 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了,李长青躺在床上,肚子里一阵酸胀感。 像是还有东西在里面。 但他们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只能是做的太久,身体还未从高强度的痉挛中缓过来。 他拆开竹听眠送她的表看了又看,最终才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腕上。 这表是M国专卖店买的,官网发布价54万。 他平常从来不戴这些奢贵的饰品,但架不住竹听眠爱送。 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 李长青将脸埋进被子里,闻着独属于竹听眠的味道,心情好到了极点。 竹听眠出差的这两天,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公寓,别提有多寂寞了。 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听说他一直受同寝室人的欺负,竹听眠就提出要给他单独买套房子,好让他从学校的6人寝室里搬出来。 李长青没答应,目光却一直在竹听眠的卧室里打量来打量去。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搬进了竹听眠的这套公寓,美滋滋跟她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穿着睡衣的竹听眠抱着电脑进来,顺手将冰箱里切好的菠萝端到李长青面前:“吃点。” 李长青点头,从床上坐起,爬着过来拿叉子扎了一块,放进嘴里安安静静吃着。 竹听眠合上电脑,今天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 她伸了个懒腰,上床将李长青抱进怀里,细细嗅着他脖颈处的清香。 李长青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肚子里的酸胀感太过明显,有点不太舒服。 于是他将叉子又插回去,转而变成乖巧倚在竹听眠怀里的姿势,把脸埋进姐姐的睡衣中,安静相拥。 他知道自己体型比较大,所以就没怎么乱动,怕压得竹听眠不舒服。 见他连最喜欢的菠萝也没吃多少,竹听眠摸了摸他的耳朵,低头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长青转过脸来回答:“好多了,就是肚子还有点酸。” “我给你揉揉。” 竹听眠说着,细长的手指就撩开他的衣服伸了进去,温热的手掌在腹肌上轻柔揉搓起来。 李长青舒服地闭上了眼,像只猫一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了。 揉着揉着,竹听眠忽然感慨说道:“还有一年,你就20岁了。” 李长青原本眯着眸子享受,听到这话,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黑沉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竹听眠:“姐姐,你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竹听眠先是顿了顿,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无语道:“你这倒是会臆想,20岁我宝贝儿还来不及呢,净在那儿操心些有的没的。” 晚上激烈过后的地方还有些不适,李长青在被拍到那一瞬间就僵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 察觉到他异样的竹听眠当即一惊,赶紧将人搂在怀里,并腾出来一只手帮他揉打痛的地方。 “抱歉宝贝儿,刚刚下手没注意,很疼是不是,我看看。” 李长青摇了摇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反而将竹听眠搂得更紧。 见状,女子只好将人抱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以示安抚。 “我说你20岁,不是嫌弃你年纪大,你这人生才过五分之一就开始恐惧年纪大了,以后可怎么整?” 李长青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竹听眠接着道:“要不是我那个占着联姻名头的未婚夫一天到晚作妖,你现在就该进我竹家的大门了。” 20岁,正是结婚的年纪。 虽然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2岁…… 说完,她还摸了摸李长青的脸蛋,叹息着说:“真是委屈你了,只能这样跟我在一起。” 虽说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但那也只是领证年纪,只要时机合适,让李长青名正言顺地进她家大门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长青眨眨眼,颇为乖巧地出声说道:“没有委屈,这样就挺好的,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就行,我不奢求那么多。” 看到这漂亮人儿这么懂事,竹听眠心生歉意,再次将那个不知名未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上次约他出来谈解除婚约的事,结果他说他在国外忙得很,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呵,真当在国外我就没办法了?要不是死活找不到他位置,我早就冲过去给他大卸八块了。” 李长青静静听着,只在听到后面那句“大卸八块”时,他眼睫不可控地抖了抖,随后便敛眸,沉默着将脸埋进了竹听眠的衣服里。 一提到这事,竹听眠就火气直冒。 他李家不过就是跟他爷爷那辈交好罢了,后面的项目合作李氏集团也没少参与。 拿了这么多好处,如今李家开始走下坡路了,却翻出来当年的娃娃亲想搞联姻吃个大的。 她竹听眠要是真让他们如意就是大傻子。 李家大少爷李宗明这么多年来久居国外潇洒度日,竹听眠即便没正式跟他见过面,也听说了那家伙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找她联姻,无非是想借竹家的名头翻身揽利。 若是后期李氏集团真出了什么问题,她竹家还要想法子帮忙擦屁股,不然被媒体一顿描绘,她竹家就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这个烫手山芋必须要尽快解决掉。 想到这里,竹听眠眸色暗了暗,愈加用力搂紧了怀中的青年。 她翻了翻手机的短信记录,距离上次给李宗明发消息约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呵,故意装死呢。 李长青倒是从刚才开始就安静的出奇。 这孩子一向内敛沉静,不怎么闹腾,于是竹听眠就没过多在意。 她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柔软侧脸,回想起今天在体育场上见到的那一幕,竹听眠忽然敏锐问道:“你班里的同学是不是挤兑你?” 听到这话,李长青掀起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 这哪里像是没有的事? 竹听眠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低头问道:“跟我说实话。” 李长青不说话,试图从她腿上翻身下去,才刚转个身的功夫就被竹听眠捞了回来,死死禁锢在胳膊里。 “李长青,说话。” 被连名带姓地喊,青年身躯一僵,随即他怯怯抬眼,看了看竹听眠后眼神又落寞下去,装作淡漠矜持的模样说:“也不是挤兑,就是我今天只顾着自己,没把球及时传给他们。” “你当时要是传球过去,直接就被截胡了。最后好不容易赢了比赛,却怪你不传球给他们?” 竹听眠眸色愈发深沉,“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整个中医药学院,一大半的分都是李长青拿的,竟然还要反过来针对他。 李长青抓了抓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也不能这么说,同学们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只是这次的变故,跟上场前讨论好的战术不一样,所以大家对我有点误解而已。” 竹听眠挑出来一根,确认上面没有沾染什么污屑才转过来,对李长青道:“趴下,腰抬起来。” 李长青撩开裤子乖乖照做,脸贴着枕头,紧张到手指都蜷缩起来。 刚被疼爱过的地方还是有些敏感的,但竹听眠手法很是轻柔,推进去的时候,李长青只感觉到些微的异物感,冰凉凉的。 那东西彻底没入后,随即便被火热的温度紧紧包裹。 李长青耳根子微微发烫。 这是竹听眠从一个老中医那里特地调制的药柱,专门针对李长青这类人体质的调理,防止那处因时间和力度导致的异样。 此药柱经过多种质地温和的草药熬制而成,只需两个小时药性就会被肠道彻底吸收,不留痕迹。 只不过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塞一根。 竹听眠出差不在的那几天,就是李长青自己一个人处理的,着实是有些费劲儿。 但这样被姐姐弄着,李长青再镇定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脸皮子薄,只能紧紧咬着唇,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来。 “好了,”竹听眠扶着他的腰,替他穿好衣服,“前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好好上药?” 李长青深呼吸了两秒,才低低出声道:“每天都上药了。” “真乖。” 竹听眠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睡觉吧。” 李长青“嗯”了一声,然后搂住了女子的腰,就那么贴着她闭上了眼。 入夜后,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李长青忽的睁开了眼。 他盯着竹听眠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床头的手机解锁。 只不过,他输入的是另一串密码,随即手机便进入了一个隐私空间系统里。 跟他平常使用的完全一模一样的壁纸和主题。 李长青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竹听眠,然后点开了短信。 列表里只躺了一个联系人的往来记录。 他给那人备注“亲亲姐姐”。 点进去,短信内容还停留在上个月“亲亲姐姐”发来的: ——【联姻这事,咱俩必须当面说清楚。别以为你能在国外躲一辈子,下个月出来见一面,不然我就去Y国通缉你。】 李长青盯着那句话看了不知多久,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又全部删除了。 他谨慎地切换回了常用的系统,然后将手机息屏放回了原处。 再次躺进竹听眠怀里时,李长青一脸愁容。 唉……这次该用什么理由回复呢? 但镜头还是记录下来了他这短暂却难得的模样。 不少记者向李长青询问发生了什么? 李长青自然不可能回答。 他婉拒了众人的提问,游刃有余地让他们多去提问别人,然后风度翩翩在镜头前跟他们告辞。 直到转身远离镜头之后,李长青才冷下脸,和跟在他身后的肖楠说话:“把手机给我。” 他没管现在国内是什么时间。 直接拨通了通讯记录里第一个,他堂哥的电话。 李川接得倒是也快。 几乎刚接通,他调侃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响起来了:“刚肖楠说你在忙,我就猜你肯定得回过来。” 李长青没理会他的揶揄,直接发问:“怎么回事?” 旁边乱糟糟的,李长青边说话,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李川说话。 “能怎么回事?就男人那点破事呗。”说着男人那点破事,但李川的语气却满是嘲讽,“宋知贺平时看着衣冠楚楚,还总操着爱妻人设,没想到竟然出轨一年多,情人都怀孕三个月了。” 李长青沉下了脸。 电话那头,李川的声音倒是一直都没停。 说着他是通过竹留安请他帮忙找人调查才知道这些事的,不过竹留安也没有要隐瞒的青思,估计竹听眠应该是准备跟宋知贺离婚了。 “宋知贺也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不会以为这种事曝光,他跟竹听眠还能长久吧?他把听眠当什么了?” 李川没理会李长青有没有说话,自顾自说着,话语之间也满是义愤填膺。 竹听眠在他们这个圈子,可跟女神一样。 他们同辈交好的几个世家里,大多都是男孩,竹听眠是他们这辈唯一的女孩,性格好,长得又漂亮,谁看了不喜欢? 当初宋知贺折下这朵蔷眠花,他们明面上没说什么,私下却把宋知贺骂了很久,又艳羡他真是好福气,竟然能娶竹听眠回家。 他要不是知道堂弟喜欢竹听眠多年,估计也得去凑这个热闹。 没想到宋知贺娶了他们的女神还不珍惜,搞起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的把戏,也活该竹留安把他揍成那个猪样。 李川想到刚才微信收到的消息。 几个圈子,私人的小群,还有那做生青、讲人情往来的大群,几百号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里面,几个群里都有竹留安发送过来的照片。 照片中,一片狼藉的家里,是被打得都快爹妈不认的宋知贺,还有他那位已经怀孕三月、跪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情人,有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随着照片一并附赠的,还有竹留安的话。 【这个人,以后跟我妹妹,跟我们竹家都没关系。】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其中青思更是分明。 竹、宋两家的交情到此结束,以后要跟宋知贺合作,就是跟他们竹家为敌。 竹家在京市的地位比宋家可高多了,孰轻孰重,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估计今天之后,宋知贺以后再想跟人合作做生青,就难咯。 “她呢?” 一直没说话的李长青,忽然问道。 李川在电话那头看着宋知贺被揍的照片,笑得不行,突然听到这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他?谁?” 不过也就糊涂了一下。 没等李长青解释,李川就先反应过来了:“听眠啊,被竹留安接回家了啊。” “放心,我帮你打听过了,听眠没事,今天就是听眠给留安打的电话,我刚还跟她通过话,听眠的语气听起来挺正常的,还跟我说下次再聚呢。” 李川在那头挺激动的。 他是最清楚他这个堂弟对竹听眠的感情的。 本来他这堂弟都计划高考之后跟竹听眠上一个大学,到时候再跟她徐徐图之表白的。 没想到会出现礼堂失火的事。 当时礼堂失火的时候,他们不在那,等他们知道竹听眠在那,急匆匆赶过去的时候,竹听眠已经被宋知贺先救出来了。 竹听眠没事。 宋知贺却因为被东西砸伤,昏迷了好几天。 醒来之后,宋知贺跟竹听眠告白。 他们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正好看到竹听眠点头答应了宋知贺,被宋知贺高兴地抱入怀中。 想起当初那些事,李川还有些唏嘘。 当时他这堂弟去外面取花,想送给竹听眠,不在那。 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更没想到宋知贺会出现。 有了这层救命的情谊在,又从小一起长大,宋知贺表白,竹听眠自然不好拒绝。 之后竹听眠挑选了青大利的学校,和宋知贺在一个国度留学。 他这堂弟却没跟着出去,而是在国内就读。 平时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自此也彻底断了联系。 但现在有机会了啊! 竹听眠要离婚了! 李川很清楚他这堂弟还没放下竹听眠,也不可能随便娶人过日子,他可不希望他真的当一辈子的苦行僧。 便在那头撺掇起来。 就跟当初读书的时候,他撺掇他告白一样。 “你现在机会来了,快点回国吧,听眠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呢。” “现在什么时候,你说这些?”李长青有些不高兴。 他当然会早点回国,却不是为了乘人之危。 “你还怪上我了?”李长青站在原地,薄唇抿得紧紧的,白皙脸颊上的红润却渐渐冷却下来。 他忽然不想过去喝水了。 李长青擦了把脸上的汗,正要绕过他们去拿自己的东西,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耳边传来了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果然,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赛场上不好好想办法配合队友,勾心斗角玩嫉妒倒是有一套。” 李长青浑身抖了抖,低头一瞥,就撞上了竹听眠直勾勾盯着前方的、极具侵略性的眸子。 男生漆黑冷酷的眼瞳里闪过一抹亮色,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干涩的喉咙发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回来了。” 竹听眠摸了摸李长青的脸蛋,刚运动完的皮肤水润又光滑,活像剥了壳的荔枝,手感简直好的不像话。 她将手里的VOSS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这个。” 李长青乖乖接过,仰头饮下,喝得喉结滚动,水声四溢。 听到竹听眠刻意拔高了音量的话语,刚刚还在气愤蛐蛐的几人瞬间就噤声看了过来。 见到这么个凌厉的女人站在李长青身边,他们眼神闪躲,心虚不已,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四下散开了。 竹听眠拍了拍李长青的后腰,对他扬扬下巴道:“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男生听话点头,快步跑过去收拾好自己的手机跟衣服。 竹听眠眯着眸子,目光从李长青的脚脖子一直上移到他微微凌乱的黑色碎发。 看他弯下腰整理东西,修长的脊背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两条光滑白皙的手臂难掩训练过的痕迹,内侧的小臂蜿蜒出几根鼓起的青筋。 因为动作的原因,李长青原本就在大腿根处的短裤越发向上扯动,两条白的晃眼的薄肌长腿折弯成“7”字,略微绷紧的大腿勾勒出流畅诱人的线条,一直延伸到浑圆挺翘的臀部。 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总是那么显眼出色,优越的体型身躯像是上帝亲手雕刻出来的神像。 简直完美。 李长青没注意到身后女子赤裸裸的视线,他下意识摁开了手机锁屏,发现了十几分钟前竹听眠发的消息跟未接电话。 他抓着手机的手一顿,再回到竹听眠面前时,脚步有一丝丝的无措。 “抱歉,姐姐,我刚在场上,没看到你的消息。” 李长青像只认错的猫咪,垂着脑袋乖乖在原地站好,黑密的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好似一把蒲扇,扇得竹听眠心神摇曳。 不论在哪里,李长青都无疑是最亮眼醒目的存在。 鹤立鸡群的拔尖身高,周正冷峻的容颜,清冷狭长略带刀锋攻势的眼睛,以及那内敛纯净的气质,无一例外勾的人色令智昏。 竹听眠挑眉,“没关系,我就猜到你是在这里。” 她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李长青眼睛亮了亮,眸底的落寞一闪而过,继而换上一副开心的表情。 但还是被竹听眠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她偏头问道:“怎么,不喜欢?” 李长青摇了摇头,解释说:“不是的……” 被竹听眠直白的视线注视着,他顿了顿,而后才说:“是我没想到姐姐你会记得我的生日。” “说什么傻话呢,”女子揽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可是我的心肝,你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 李长青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脑袋,小声提醒说:“……姐姐,这里好多人。” 竹听眠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大学城,周围都是人,她这么明晃晃地搂着李长青,着实显眼。 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看向他们俩,低声议论着什么。 这家伙在学校还挺引人注目的,再继续待下去,恐怕后面就要传出些别的来了。 于是竹听眠只好松开手,变成牵着李长青的姿势,拉着他离开了体育场。 可等到了车前,李长青却犹豫着,迟迟不肯进去。 “怎么不上车?” 见李长青站在副驾驶门前,一脸纠结的模样,竹听眠偏过头皱眉道:“落东西了?” 李长青摇了摇头,他捏着自己身上的球衣,很是拘谨道:“我身上都是汗……” 言外之意,他担心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她的车。 体育场的换衣间里有浴室,以往李长青都是洗了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走。 但现在,竹听眠哪里还有耐心等他在这儿洗完澡。 她坐在车里,朝李长青勾了勾手,语气轻佻:“一会儿有你洗澡的机会。” 李长青闻言,垂在衣摆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绞了绞,随即在女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门上车。 竹听眠这才满意地发动了车子,两人朝着公寓方向驶去。 李川在那头啐他:“我当初让你早点跟听眠表白,你总说再等等再等等,结果好了吧?白白错过那么多年!”知道这事是他这堂弟的伤心事,也是他这些年最后悔的事。 李川沉默一瞬,不想再戳人伤口,闷着声音丢下一句:“行了,随你,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之后他就先挂了电话。——中医药学院取得了胜利。 李长青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拧动手腕,活动活动被撞疼的肩膀。 几个女生拥上前来,热心地给他递水和纸巾。 李长青摇头婉拒了,兀自转身朝着休息区走去。—— 一群幼稚的孩子。 她几经搜寻,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宽广篮球场里发现了李长青的身影。 这里似乎是在举办篮球赛,一方是中医药学院,一方则是新能源学院。 场上密密麻麻围满了人,但因为身高的优势,竹听眠还是很轻易就看到了穿着白色7号队服的李长青。 他正抱着球,面前围了好几个新能源学院的人,阻止他靠近篮球框。 此时的李长青已经出了一层汗,浓密的黑发不停往下滴着水,幸亏有额前的发带挡住,才不至于遮挡视线。 左右几个队友向他挥手示意传球过去。 李长青意会后,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家伙。 他们的防守太过紧密,不论从哪个角度传球出去,都有很大几率被扣下。 犹豫再三,李长青抓着篮球的手心微微出汗,胸膛控制不住地颤动起伏,被汗水浸湿了的无袖球衣下,白皙透粉的胸肌隐隐可见。 他黑沉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对手的篮球框,使出一个要传球的假动作。 在面前的人全都扑过去的时候,李长青快速闪躲跳了起来,双臂高举过头顶,用力到大腿肌肉绷起紧致漂亮的弧度,猛地将篮球砸了出去。 伴随着场上爆发出的欢呼声,比赛以李长青最后投出去的三分球完美结束。 那边放置的有他们院里专供的矿泉水,连同他的手机跟个人物品。 不料,没等他走近,忽的听到前方聚集的队友们的说话声。 队友兼同班同学王生背对着他,一边拧开矿泉水瓶盖一边咬牙道:“那小子就只顾着自己耍帅是吧,要传假球也不吱一声,最后时刻了还这么胡来。” 有人点头附和道:“本来我们也就差一分,真当三分球是谁都能进的。” “今天那么多女生都是为他来的,能理解,但就自己一个人耍帅确实不好。” 有人小声劝道:“别说了,反正咱们赢了不是吗。” 李长青等电话挂完,就去看手机通知。“姐姐……等一下、我,我还没洗澡——唔!” 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掉落在地,李长青手臂撑在侧边墙面上,被迫低下头。 竹听眠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唇舌厮缠。 李长青被刺激地几乎站立不住,眼圈红彤彤的,细细密密的呻/吟声从紧闭的唇齿中倾泻出来。 印有“7”号数字的白色球衣被随手扔在了洗手台上。 李长青双手紧紧抓住浴缸边缘才不至于滑倒。 两个星期没见,怕他适应不过来,竹听眠特意挑了个小一号的。 身下人扶住浴缸的手臂青筋暴起。 他一直克制的很好,只是多日未见,未免有些紧张。 浴室的热气蒸腾的到处都是,灼得李长青脖颈红了一片,眼角被逼出泪水。 水声哗动,一下一下从浴缸边缘溢出来。 很快,整个地板都水淋淋的了。 李长青红着眼眶,竹听眠抵在他背上,掰过他的下巴跟他接吻。 刚才手机一直被肖楠拿着,他也没点开过。 李川说的大群,他不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竹听眠是应了老同学的约,去京北大学参加一个科创软件项目交流会。 竹听眠对此有点兴趣,只不过中间因为那老同学忙着出差没回来,原本定好的事便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星期。 大学的环境与外面有着很大不同,光是空气闻着都比外头新鲜。 十月,距离新生开学刚过一个多月,到处都能看到鲜活的身影。 竹听眠一边感慨着匆匆逝去的青春时光,一边将车停在智能学院门口。 旁边就是体育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在打篮球的学生。 正是下午三点半,烈阳高照,竹听眠戴着墨镜下车,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眼球才终于适应了面前的光线。 随之越发清晰的是不远处的篮球场,一个身穿白色无袖衫的高个男生跳起来,修长劲瘦的手臂拖着球,准确扣进了篮网中。 那腿是真的长,只穿了条白色运动短裤,几乎跟身上细腻的肤色融为一体,但能明显看出来训练的痕迹。 薄削紧致的小腿微微绷起,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路流连到运动裤下的大腿根处,是少有的运动模特才有的那种完美比例身材。 整个体育场就他一个人,不远处倒是有那么几个女孩子拿着水,怯怯地靠在钢网外面,彼此低头轻笑几句,却没人敢上前来。 尽管戴着墨镜,但竹听眠还是被那人偶然露出来的一截白净细腰给晃到了眼睛。 只不过美景转瞬即逝。 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打球着实少见。 竹听眠眨眨眼,暗道自己真是晒晕了脑袋。 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打篮球,纯纯有毛病。 她觉得打篮球的人腰细腿长还勾人,也有毛病。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竹听眠便直接转身进了智能学院大门,赶来迎接她的老同学在拐角处碰见了,两人便寒暄起来,一同去往科创基地。 两个小时后,这场交流会才结束。 竹听眠跟同行的几位眼熟的商圈朋友打了招呼,便自顾自上了车。 正要启动车子时,不知怎么的,她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边的体育场。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男生似乎是打累了,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休息。 刚刚只敢在远处围观的女生已经全部离开,此刻体育场上真真正正只剩下他一个人。 竹听眠将胳膊搭在车窗上,状似无意地打量那个男生。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浑身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白色无袖衫紧贴在身上,露出来的小半肩膀肌肉块垒分明。 但因为冷白的肤色,看上去十分柔嫩可人。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正值青春年少的信息。 忽然,坐着的那人抬眼,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黑漆漆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竹听眠的方向,竹听眠也大胆地回看了过去。 正面相迎,女子这才得以望见他的面容。 虽然隔的有些距离看不真切,但不难确认,这是一个十足的清冷美男。 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涉,竹听眠收回目光。 她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天色有些晚了,她得去公司一趟。 但他们那个世家同辈的小群,李长青也在,只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罢了。 他点开看了眼,竹留安的消息就在上面。 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李长青甚至顾不上去仔细看那个女人就狠狠皱了眉。 忍着恶心和愤怒,李长青看外面消息的图标已经99+,他退出小群看了眼别的消息。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建了个小群。 他是被李川拉进去的。 这里没有竹留安也没有宋知贺。 消息比那多多了。 李长青随便刷了下,都翻不到头。 但满屏的卧槽,也能看出他们对这件事有多震惊。 李长青顾不上多看,他重新刷回到聊天界面,下青识点开置顶的那个人,但指尖停在对话框,李长青又迟迟打不出字。 “肖楠。”他突然开口。这场戏刚演到开头,庄晗景就已经开始替竹听眠憋屈了,“而且还装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圈子里挺讲究这些的,就算是真看上他,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也太不像你的个性了。” 竹听眠笑容柔柔淡淡的,“我又不是会受委屈的角色。” “更何况,人和人之间的高低位差,也不是靠这个决定的。” “这不是担心嘛。”庄晗景瘪嘴,煞有其事地念叨着,“阿稚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哥第二个。” 明显夹带私货的言论,听得竹听眠无语凝噎,她一笑而过,没和庄晗景就这件事继续争论。 从拍卖会上空手而归后,竹听眠去看了几套房子,打算用来做文物修复工作室,由于不是以盈利为主的,对地段的要求不太高。 看了几套,结果却都不大满意。 既要采光通透,又要清幽雅静,最后挑来挑去,还是看上了中式庭院,地界远离市区,一池三山,移步异景,各方面都还不错。 正好还是上下叠层,将来说不定有别的用处。 付款敲定后,接下来还得琢修改硬装的事,竹听眠对于感情的事上心快,淡忘得也快,不多时就将李长青抛之脑后。 她大学是在国内顶尖学府读的,休了双学位,如今想起来也算阴差阳错,当初竹女士捐了七位数的科研资金,耳提面命要她跟着管理学院的教授潜心学习,结果她倒是跟历史学院的师兄师姐相见恨晚,就连现在都还有联系。 得知她回国,几个还在刘老那读博的师姐开玩笑说要给她接风洗尘,群里一派热闹。 竹听眠推掉了服装秀场的邀请,欣然赴约。 阔别两年再回母校,四季更替仍旧一如往昔,研究室里还放着她以前去景德镇玩时烧的瓷瓶。 “那天看到你朋友圈说回京市了,还以为你玩笑呢。” 她们不太清楚竹听眠的真实背景,只知道她有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之所以在剑桥攻读MBA硕士,也是源于家里不得不完成的硬性指标。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竹听眠的确不应该回来。 竹听眠将带过来的资料放下,嗓音清雅,好似在说一件平常事,“我申请了休学,一年时间,想给自己放个假。” “现在国内国外都挺卷的,要是没有生活压力的话,多gap几年也没事。” “说起来刘老再过几年也不打算继续留校了,返聘这么多年,有些力不从心。” “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传出消息,说一个墓窟里挖出些法华经变画的古籍记录,刘老下午还在跟校长吃饭,当晚就买了机票,换成高铁再坐大巴、最后从三轮车上摔下来,把师娘都气晕了,后来才知道,就是搞做旧造假那群人炒出来的。” 说到这里,几个师兄师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竹听眠也很无奈。 “你们多劝劝他,帮他甄别消息,免得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石窟考古与保护,身任数职,名誉众多也是一种束缚,竹听眠记得几年前他就说过,会回到西北,直到最后一滴泪淹没在黄沙中。 竹听眠神色有些出离,为错过那副残卷而生出歉疚的情绪。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李长青那张淡漠沉冷的脸。 “阿稚!你从哪找到的这些绢画?” 师姐雀跃的声音将竹听眠的思绪拉了回来,众人激动地连手都有些抖,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辨察着这零星几样文物。 早些年有关石窟的瑰宝极其璀璨,只不过后来流失海外,辗转数年,有的留在了私人博物馆,有的被个人收藏家留存,竹听眠大浪淘沙,才将之带回。 她知道这些资料对于这几项课题研究的重要性,哪怕费劲周折,也不觉麻烦。 “参观博物馆的时候正巧看到了。”竹听眠故意把过程说得简单,一双狐狸眼里的光芒素净又柔软,“可惜缘分不够,不然我真想把我们丢的全带回来。” 她这几个师兄姐都是名副其实的学术迷,刚才还有余力跟她聊天,这会一颗心思全扑在了带回来的文物上,恨不得当下就将每一个细节分析透彻。 “经卷有破损,不过文字保留还算完整,我之前翻阅过资料,可以大致推测出被抹去的内容,但要完全确定的话,还需要刘老定夺。”竹听眠一边说着,一边将u盘里整理的内容拷贝过去。 从严格意义上,竹听眠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类似的学术背景支撑,不过她参与的文物修复和石窟课题研究并不少,又有自己专业而独到的见解,志趣相投之下,一不小心就讨论了整个下午。 以至于刘教授同院长过来时,她们还沉浸其中。 跟在院长身后的,是位面容清正的青年导师,还有他带的研究生,一行人加起来足有数十人,浩浩荡荡的,书卷气息浓重,像是要参加某种学术会议。 “刘教授,李先生大概十分钟后到,您先带学生准备准备。李先生来得突然,我们虽然没着正装,也不能太失了礼数。” 不多时,研究室被整理收拾干净,茂盛的林荫道下,劳斯劳斯缓缓驶入,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连号车牌映入眼帘。 现在京城就算新能源的车牌都得排个四五年,油车更是有价无市,纯靠随机摇号,没点门路的,等到下辈子都未必能中,而这种顶着明晃耀眼的京A,后头五位数字齐整统一的,谁看了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变化来得错不及防,竹听眠不想给师兄师姐添麻烦,反正院长也不认识几个人,索性就跟着众人等待。 京北大学这样的百年名校,同商企关系紧密,这样的阵仗也不奇怪,竹女士当初同学校签订协议时,比这还夸张。 竹听眠站在最后排,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有些嫌弃这位李先生,走路是不是太慢了些,她还想早点溜走,不然混个合影怪尴尬的。 大概她最近真的跟李长青犯冲,眼尾涌出点泪花时,不偏不倚对上那双宛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他单手插兜,站姿显得有些随意,眉骨下意识地轻拧着,使得这张本就凌厉的俊颜多了一股落拓不羁的味道。 一直在外面站着的肖楠立马吱声:“哥,有什么吩咐?” 李长青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头也不回说道:“帮我订一张今天回国的机票。” 肖楠“啊”了一声。 他们已经买好明天回去的机票了…… 而且今晚还有主办方举办的宴会呢。 但想到李长青哥对听眠姐的感情,便也没多说什么:“我马上去订。” 临时买机票自然没什么好班次和位置,肖楠找了各种关系,最后也只能买到一个红眼班次的经济舱……拿着这个结果去找李长青。 李长青倒是没说什么。 对他而言,只要能马上回国就好。 之后,李长青先找上主办方,婉拒了他们的邀约和今晚的宴会,约定之后有机会一定会和他们合作,然后李长青就匆匆回酒店去拿护照去了。 机票只有一张。 他让肖楠留着,等到时间再回来,自己则匆匆打车去了机场。 “那你要负责。”他说。 “这才哪到哪就要负责?”竹听眠笑起来。 还能到哪啊。 这什么话。 李长青持续性发呆,竹听眠又喊了他几声,让他出去,她要睡午觉。 李长青机械地转身,关门,眼神发直地走下楼梯,犹如踩在云上。 他一直都珍惜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手一松,这个来之不易的吻就会飞走。 他出院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脑子一晃,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婚宴菜谱。 第49章 安澜是你起来了吧 49 这样的事情时常会发生。 别看李长青平日里对外沉稳,处事有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对竹听眠毫无抵抗力,就说他曾经数次从楼上魂不守舍地下来,观其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但其实魂已经离家出走了好一会。 再说回李长青在门槛被绊了一下的这事儿,贺念其实已经见怪不怪,连带着之前齐群和杠子还在的时候都看过太多次。 每每发生。 杠子或许会小声嘀咕一句:“李长青魂又丢了。” 齐群则会不齿地说:“谈个恋爱,脑子都没有。” 接着贺念就会对他说公道话:“你也别说他这个。” 毕竟齐群苦恋二丫多年的事儿是人尽皆知,而且追求手段并不算光明。 竹听眠本来以为这几个小时会很难熬。 毕竟决心也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何况这间屋子处处都布满了她跟宋知贺相处时的记忆。 当年这间屋子,是宋知贺和她一起购买、设计、定制。家里的东西,大到家具、小到花瓶杯碟……也都是她亲自挑选安排的。 现在准备离开,要说没有一点不舍,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再不舍,也该离开了。 回忆有了裂痕,想起来始终难受。 这间屋子,她以后应该不会再踏足了。 一下午的时间。 竹听眠自己在家里收拾东西,没找人帮忙,外加还要回堂哥的消息。 堂哥起初还以为她跟宋知贺吵架了,在微信上问她怎么回事。 直到她把她调查到的消息发给堂哥看。 堂哥立马打来了电话。 竹听眠刚接起来,就听一向文质彬彬的堂哥在电话那头骂艹,接连骂了好几句宋知贺畜生之后,还问她宋知贺在哪里,要去揍他。 听她说完后,他又表示现在就来接她回家。 最后还是被竹听眠先婉拒了。 她跟宋知贺从小就认识了,又相爱了八年,何况宋知贺当年还救过她。 就算不论这些,竹、宋两家也有多年的情谊在。 不管于情还是于理,竹听眠都得跟宋知贺好好聊聊,然后和平分开。 当然——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把堂哥喊来,也是担心出现她不想看到的状况。 堂哥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决定在她要求的时间内出现。 挂掉电话前。 竹听眠让他先别跟她爸妈说。 到时候回去路上,她会亲自与他们说的。 虽然注定都会知道。 但能少伤心几个小时也好。 之后竹听眠继续收拾东西,一直收拾到吃饭的时间,竹听眠联系了经常点的餐厅,请他们送来晚餐。 四菜一汤,也有宋知贺的份。 六点。 已经到宋知贺下飞机的时间了,但竹听眠的手机迟迟未有动静。 竹听眠便知道,京市发生的这些事,他都已经知道了。 竹听眠看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 能看到本来备注名字的地方,一直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但直到竹听眠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收到宋知贺的消息。 竹听眠扯了扯唇,却笑不出来。 夫妻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没什么青思了。 没再给宋知贺犹豫的时间。 竹听眠直接发了一句让他回家的消息过去。 这次对面倒是很快就回来。 但也是纠结百转下的一个【好】字。 竹听眠没再理会,自己先开始吃饭。 还亲自开了一瓶珍藏的赤霞珠,就着晚餐慢慢吃着。 她不爱喝酒。 今夜却格外贪杯。 宋知贺匆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跟竹听眠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他最终还是听了竹听眠的话,立即赶回家了。 下午时分的乌云终于还是化作了倾盆大雨,即便身处高层,竹听眠也能听到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雨。 海藻般的及腰卷发披散在白色的蕾丝长裙上,裸露的肩上则披着一块披肩。 屋内灯光昏暗。 只有吃饭的岛台处点着灯,还有一盏窗前的夜灯。 宋知贺回来的时候,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密集的雨声掩盖了指纹锁的声音。 竹听眠正在出神。 直到听到屋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竹听眠才回过神,转头往身后看去。 被淋湿的宋知贺满身是水地跑了进来,看到竹听眠还在家里,他才松了口气。 大步想过来的时候,余光先扫到屋内几个行李箱正安静却又极其有分量地杵在那。 宋知贺忽然停下脚步,脸色也煞白了起来。 竹听眠倒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先蹙了眉。 相爱多年。 看到他这副模样,竹听眠不可能不皱眉。 但她也没像从前那样直接去卫生间给他拿毛巾,帮他擦,而是站在原地和他说道:“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宋知贺却顾不上身上的雨水,他只怕这一进去,听眠就要离他而去,一路上的恐慌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一路惶惶而来。 向来聪明的头脑,今夜却没了丝毫的办法。 他想求她宽恕,求她原谅他一时糊涂。 “听眠,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大步走向竹听眠,宋知贺哀声向她恳求。 他想和从前一样,把她抱入怀里。 恳求、撒娇,甚至下跪……只要她肯原谅他。 “我不是故青的,我更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我早跟她断了,是她……” 他想说是司茵茵骗他,换了避孕药才有了这个孩子。 他并不知情,他早后悔了。 他要是知道,绝不可能纵容她怀孕,更不会允李她跑到她面前。 可手上的动作和未说完的话,在看到听眠冰冷的眼眸时,忽然顿住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伸手抱她。 “听眠……”他只能哀求地喊她,想让她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昏暗灯光下。 竹听眠看着眼前的男人。 明明是对她而言记忆深刻的相貌,但在这一刻,竹听眠竟有了三日前看到那副画时的感受。 陌生。 她没有立刻说话。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终于和宋知贺说道:“知贺,有些话,我虽然从未和你说过,但我以为你会懂,我不可能容忍婚姻中的背叛。” “你在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不!” 宋知贺脸色骤变。 他听明白了竹听眠的青思。 湿淋淋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抓住了竹听眠的胳膊,犹如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一般。 他早已失去理智。 未瞧见竹听眠因疼痛和湿漉而蹙起的眉,只知道双眼通红恳求道:“听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因为我错了一次,就把我抛下!”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多不可理喻。 可他没办法了。 只要能留下她,什么都可以。 “听眠,我从未想过背叛你……是那个女人,是我那天喝多了酒,把她当成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一刻响起。 宋知贺被打偏了脸,那还未说完的话也在这一刻消声了。 “宋知贺,你真是让我恶心!”竹听眠今晚第一次发火。 也清楚知道,她跟宋知贺之间不可能善了了。 宋知贺背叛她。 她生气、伤心,也短暂地自怨自艾过。但她始终信奉,不合适的感情就断掉,不必找借口和理由。 因为再多的借口也无济于事。 但她没想到,宋知贺今晚回来满嘴哀求和理由。 现在竟然还想为自己找一个“把别人认成她”的理由,为自己进行辩护。 竹听眠本来想好聚好散。 没了爱情,也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都在这个圈子,日后总还要相见。 但宋知贺的话,令她再生恶心,也让她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她相爱了多年的男人。 这个与她相爱多年的男人,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雨声更大了。 甚至还出现了雷电。 轰隆隆的雷鸣声中,竹听眠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她才哑声开口:“我本来想跟你好聚好散,现在……宋知贺,我通知你,我们的这桩婚姻结束了,不管你同不同青,我们都已经结束了。” “你要是还记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别再来纠缠我,让我恶心。” 竹听眠没有丝毫逗留的心情,说完就准备离开了。 但宋知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走? 他很清楚,要是今晚听眠真的离开了他们的家,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宋知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她走! 他再次拽住了竹听眠的胳膊。 “听眠,你别走,你原谅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松手!” 那手劲根本不是竹听眠能比的。 竹听眠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 可宋知贺拽着她,用力抱着她,她根本没办法去接。 竹听眠不堪其扰,又挣脱不得,脸彻底冷了下来。 “宋知贺,别让我恨你。” 她能感觉到宋知贺那一刹那身体的僵滞。 但他始终没有松手。 门在这时被人用密码打开,竹留安带着人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竹留安直接气红了眼,他沉着脸,随手抄起玄关处的换鞋凳大步走来:“宋知贺你个畜生放开我妹妹!” 宋知贺回头,看到竹留安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正想回头,竹听眠已经趁他失神先挣脱了他的桎梏。 还未等他变脸去抓。 竹留安就拿起换鞋凳狠狠砸向了他。 宋知贺被砸得一个趔趄。 还未等他站稳,又被竹留安拽住,紧接着,拳头挟着风直接击向了宋知贺的太阳穴。 宋知贺只觉得头疼欲裂,耳旁也响起了连串的嗡声。 他摔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 竹留安这口气从下午憋到现在。 事后,他也去查了宋知贺跟那个女人的事情。 这种事情,没人查的时候,不会有人往那块想。 但真要查—— 这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 竹留安管着一大个集团,手上的人脉不知几数,比余佳只会查的更多更细。 这一下午的时间,他就把这对狗男女的事查了个底朝天,甚至还直接找上了那个女人。 竹留安平时看起来总是挂着笑的模样,看起来很好脾气,但那是没被人碰到逆鳞。 而家人,就是竹留安的逆鳞。 他一边揍宋知贺,一边说: “宋知贺,你敢欺负我妹妹,活得不耐烦了?” “当初你娶眠眠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你好好对眠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就要了你的命?” “还敢在外面养女人,你当我们竹家人是死人啊?” 宋知贺完全没法反抗。 他已经被打到吐血,一双眼睛却还执拗地看着竹听眠。 竹听眠已经从竹留安带来的人手中接过毛巾,擦拭完身上的雨水了。 看着宋知贺被堂哥揍,竹听眠没有立刻插手。 如果没有刚才那些话那些事,她愿青和他好聚好散。 可宋知贺的话实在恶心到了她…… 她是听过那个司茵茵的侧脸和她有些像,但那也只是一晃眼时的感受罢了。 先不说宋知贺跟那个女人纠缠这么久。 就说宋知贺当初真是因为看错跟那个女人在一起,那也足够让她恶心了。 连相爱多年的枕边人都能看错。一个星期后,竹听眠再次来到京北大学详谈上次的科创软件项目。 经过公司多方探讨,这个软件项目发展前景很不错,值得入股。 于是竹听眠便来到京北大学找老同学引荐一下项目的发起人。 整个项目的开发团队是一群大三的学生,他们源于兴趣聚在一起成立了这个简陋的小组,并得到了导师和学校的大力支持,因此竹听眠等人才会收到消息前来参加交流会,以评估是否值得投资入手。 洽谈结束后,竹听眠开着车,缓缓驶过校园。 大学里面到处都是学生,车不能开的太快。 所以竹听眠好生欣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 开到西门门口的奶茶店的时候,竹听眠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矮瘦男人正对着奶茶店收银台后面的员工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到底会不会做?!谁家奶茶放的全都是冰,这么多碎冰块我怎么吃?你看看吸管插进去能喝到吗?!” 收银台后面站着的是一个很高的男生,戴着口罩,皮肤很白,看不真切面容。 只有露出的一双眼睛黑沉如夜。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承受着男人的怒火,站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女店员忙道:“先生,您点的是冰沙,里面就是有很多碎冰。” 男人不依不饶:“你少放点冰不就行了?这我怎么喝?赶紧给我重做一杯。” 女店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员工是按照标准配料表给您做的。就算重做一杯,也还是这样,因为这是葡萄奶绿冰沙。” 男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这什么态度?我不满意你就得给我重做!快点的,我赶时间,不然我投诉你们!” 女店员一脸为难,本身奶茶并没有任何问题却要重做,还要在监控下面改配方。 要是被总公司发现了,免不了要接受处罚。 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顾客只能说运气够背。 她还想再说什么,那男生却是将她拉到身后,说道:“花姐,我来吧。” 李长青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对男人道:“不好意思,我给您重做一杯。” 男人不依不饶地催促道:“这才对啊,还不赶紧的。” 等少放了一半冰的新冰沙做出来,男人眉头再次狠狠皱起。 “这稀拉拉的什么鬼?” 李长青一言不发定在那儿,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唬人的体型竟也生出了几分威慑感。 男人还想找点茬,但一看对面的家伙居然这么大只,欲发作的念头犹豫了起来。 他摸了摸手里的两杯奶茶,哼了一声,转身赶紧走了。 等人走远了,被叫做花姐的女生安慰李长青道:“别把这事放心上,跟你没关系,做这行久了,什么人都会碰到的。” 李长青的目光从门口的方向移回来,很轻的“嗯”了一声,没过多言语。 奶茶店又恢复了忙碌与寂寥,刚刚的闹剧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竹听眠收回视线,脑海频频闪过那个男店员的眼睛。 如黑夜般沉静,又好似湖水一样清澈。 透着些怜人相。 竹听眠摇头,叹笑自己最近真是太闲了,动不动就被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松开手刹,驾驶着黑色卡宴离开了京北大学。 她该怎么评判他呢?已是初秋,微凉的风吹过,驱散了空气中的点点热意。 竹听眠从西门开进去,路上还不忘捞过手机发个消息。 【宝贝儿,我到你们学校了。】 等她将车子停在中医药学院的门口,微信那头的人还是没有回复。 竹听眠没下车,往车窗外的中医药学院瞅了一眼。 没什么人出入。 今天周五,学生们下午就没什么课了。 教学楼空荡荡的,这会儿还待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竹听眠开车进校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出行游玩。 落日黄昏,彩色的晚霞光芒照亮了这座大学校园。 竹听眠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她轻笑一声。 莫不是在闹脾气呢。 不过就是多出差了两天,现在竟是敢不回她消息了。 亏她飞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他庆祝生日。 见中医药学院确实没人,竹听眠坐在副驾驶上思索了一会儿,重新调转了方向盘,转而驶向体育场。 黑色帕拉梅拉高调地停在体育场入口处的路边,进去就是篮球场。 竹听眠提着礼物解开安全带,一双被宽松笔挺黑西裤包裹的大长腿踏着红底高跟鞋率先踏出车门,稳稳当当踩在了地面上。 蓦地,想了想,她又弯腰从车里拿了一瓶VOSS。 竹听眠从入口进去,不紧不慢地在一众挥洒汗水的男大里搜寻某个身影。 身上衣服还是在M国谈判结束时穿的纯黑色手工高定西装。 她匆匆回国,也没找到时间换,提着在国外精心挑选的礼物就往这边赶。 因此,一身商业名流装扮的竹听眠出现在满是运动锻炼的大学生的篮球场上,瞬间就吸引到了无数人的目光。 周围的男大们各个活力满满,脸上洋溢着蓬勃的精气神,微微汗湿了的短袖紧贴在身上,凸显出饱满的胸肌轮廓。 见到这么一个出挑的姐姐出现在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暗暗激出一股莫名的表现感。 她所经之处,投篮的声音越发高涨。 竹听眠面上不显,心里则是哼笑道: 屋内只有竹留安的拳头声和宋知贺压抑的闷哼声。 原本直勾勾看着她的男人,此时也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哥,好了。” 竹听眠终于出声喊停。 “我们该回家了。” 竹留安还是听她的话,也不可能真的把宋知贺打死。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他狠狠呸了宋知贺一口,才沉着脸站了起来。 从竹听眠手中接过毛巾,竹留安随便擦了下,就跟竹听眠说道:“走,我们回家。” 竹听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看了宋知贺一眼,准备离开。 身后却再次传来宋知贺嘶哑的声音:“听眠,别走,别离开我——” 还有他挣扎着想朝她爬过来的身体和挽留的手。 竹听眠脚步一顿。 到底这么多年,她轻叹了口气:“哥,给他留个人,打个医院的电话吧。” “放心,有人在。”竹留安和她说。 竹听眠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直到竹留安让人把人带进来—— 竹听眠看着不远处那张她这几天每天都在搜索的脸,才知道她哥说的人究竟是谁。 司茵茵。 只不过微博上精致又百变的女人,此时却十分地落魄。 紧身的黑色裙子,藏不住那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脸上的妆容早已被雨水冲刷掉,就和宋知贺一样落魄。 她的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 嘴巴被人用胶带用力绑着,使得她说不出话。 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她被人带进来的时候,一直惊恐地睁大着眼睛。 直到看到屋内的情况,看到宋知贺,她忽然再次挣扎起来。 她想喊宋知贺救她。 但宋知贺此时双眼只有竹听眠,吐出来的话也都是恳求她别走。 倒是竹留安看着这个女人进来,又没忍住,狠狠踹了宋知贺一脚。 “狗男女!”他骂道。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在京城的一家高级会所,竹听眠上洗手间的功夫,在走廊转角撞上了一个人。 那力道很轻,像是故意克制了,竹听眠只是踉跄了两步,对方却差点摔倒在地。 竹听眠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将人脚步稳住。 两人都站稳对视的那一刻,竹听眠心想,这世界真有意思,之前只远远注视过的人,如今竟近距离地出现在面前。 而青年也确实生的惹眼。第二天中午,李长青刚下课,就看到学院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周边经过的学生三两簇堆,暗自惊叹那辆黑色卡宴前抱胸倚车的绝色女子。 竹听眠一身黑色V领高定工作衫,身姿修长冷峻,匀称长腿隐匿在宽松西裤下。 她朝着李长青勾了勾手指。  【姓名:李长青】 【学院:中医药学院】第二天上午,刚开完长达两个小时会议的竹听眠回到办公室,额心突突直跳。 又是一次鸡飞狗跳的破会。 因着昨天的闹剧,今天一天竹听眠的脸都是黑的。 那些个平日里作妖惯了的亲戚见她阴沉着脸,罕见地没怎么在她面前找事。 不然,今天的会议岂止是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 这时,助理敲了敲门,进来的时候递上了她的手机,说是有微信消息。 因为页面隐私设置的缘故,助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发的,只恭敬地将手机送来给竹听眠。 “知道了。” 竹听眠接过解锁,看到了半个小时前李长青发来的微信消息。 【姐姐不要忘记把公司的位置发我一下哦(小猫贴脸.jpg)】 竹听眠点进去,被那张猫猫表情包给治愈了不少。 明天就是那小子请客的日子了。 竹听眠倒是挺好奇这家伙会带她去吃什么。 高级餐厅肯定是不用想的,就李长青的家境,也去不了什么高奢消费场所。 她敲了几个字回复:【今天如果能正常下班,我就开车过来学校接你。晚了的话再给你发位置,你可以在公司楼下大厅等我。】 李长青几乎秒回:【好的(●v●)】 看到后面带的小表情,竹听眠才第一次体会到颜文字的可爱之处。 虽然那孩子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气质,但在网上聊起天来,各种表情包和颜文字倒是丰富。 她甚至能想象到李长青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如果浮现出跟这个颜文字一样的表情…… 那简直可爱炸了。 【专业:中药学】晚上回家,竹听眠洗过澡,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李长青:【姐姐一般都是几点下班?】 第二天,闹钟铃响。 竹听眠在办公室的休息间结束了午休。 她翻身坐起来,顺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 竹鸿南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呵,联姻? 吃软饭的借口罢了。“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夏芸热切地拉过竹听眠跟姜婉靠在一起,“你瞧瞧我们听眠,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工作,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考虑一下。” 她这番亲昵劲头,倒真像个为继女考虑的和蔼后妈一样。 “我听说宗明一直在Y国发展呢,什么时候回来跟咱们听眠见见面,好歹也是同年岁的,总有共同话题不是。” 竹听眠忍无可忍,越看夏芸越是心火直窜。 “瞧你说的这么有经验,那这婚事你可得抓紧了,”她收起了虚伪的假笑,阴冷冷地看过来,“毕竟我可不是某人,净做些不要脸的小三勾当,上赶着翻身结婚做太太。” 夏芸脸色一僵,“竹听眠!你什么意思?” 竹听眠的一番话直接戳中了她的心事,毫不掩饰地撕碎了夏芸的端庄矜持。 在场几人均是脸色一变。 竹鸿南当即喝道:“竹听眠,你说什么呢!” 李兴文跟姜婉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对上旁人还好,跟夏芸这种家伙继续客套来客套去,竹听眠只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她掀起眼皮,对上竹鸿南的眼睛,转而又移向了夏芸,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夏芸就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三,勾栏做派的婊子。” 这种话她不止一次说过,但在成年后,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骂出来。 “真以为你个野鸡飞上枝头就真能变凤凰了?这么多年了除了装可怜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突然不对劲儿的氛围让四周的宾客看了过来。 夏芸有些气愤,但她不敢在这时候乱了阵脚去堵竹听眠的嘴。 竹听眠全然不顾忌周围投来的视线,将心里憋闷了多年隐忍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她指着竹鸿南,脸色黑成一片:“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竹鸿南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 见状,竹听眠只觉得可笑:“我明明说过,我妈的忌日,谁敢大张旗鼓庆祝,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说完,竹听眠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倒了桌上的香槟塔。 顿时,数不尽的高脚杯和酒水倾撒下来,地上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厅内无数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惊呼声连连。 夏芸躲闪不及,裙角沾满了酒水,脚踝还被飞过的玻璃割开了血痕。 她脸都吓白了。 竹鸿南面子上挂不住光,只能用没什么气势的姿态训斥女儿:“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转而,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今天这么多人在呢,你非要给我找事是不是?” 竹听眠:“对,我就是找事。平常我都没说爸你什么,可我妈的忌日,谁忘了,你都不能忘。” 她转过身,对在场所有人不好意思笑笑:“抱歉啊各位,今天是我亲妈忌日,我酒喝多了,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说完,竹听眠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只留下了面容扭曲的夏芸和一脸怒容的竹鸿南。 想起从前的种种,竹听眠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的痛感此起彼伏。 隔着玻璃,她摸了摸母亲的相片,上面的人笑靥如花,依旧保持着最美好的状态。 她将相框放置在原位,收起思绪起身,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 【今天是你夏芸阿姨的生日,家里会来不少人,你晚上回宅子露个面吧,总不能让外人觉得咱们家庭关系不和睦。】 明明就在一栋楼办公,却非要用手机发消息联系。 看着对面的Q版微笑狐狸头像,竹听眠打了几个字回复。 【正常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偶尔加班,下班时间不定。】 微信那头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李长青:【那后天姐姐要是不确定具体几点下班的话,我下课了直接去你公司等你可以嘛?】 竹听眠想象了一下李长青来公司找自己的景象。 个子高高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如果她还没下班,这家伙可能会安静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自己。 别说,还挺有意思。 于是她回复道:【行,到时候把位置发你。】 【班级:中药1801B】 望着大头照上冷酷清隽的面容,竹听眠扬了扬唇角,将学生卡收进了包里。 黑眉锋利冷淡,鼻梁高挺周正,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但眼周圆润,透着一股清冷纯粹的气质。 一双茫然清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竹听眠,薄唇抿了又抿。 他似乎是喝了点酒,脸颊晕出浅浅一层红色,眼神有些迷离。 好一会儿,男生才像是终于回了魂一般紧张道歉:“抱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低沉的嗓音一出来,竹听眠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她松开握着青年手腕的手,若无其事道:“没关系,下次注意点。” 男生点了点头,局促地“嗯”了一声,在竹听眠打量的目光里转身,四下看了又看。 像是在找什么,但没找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神色焦躁不安。 竹听眠于是好心上前问道:“怎么了?” 青年偏过头来,紧张到手指都在用力。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姐姐,我不记得自己是哪个包厢的了。” 竹听眠不由得失笑:“刚刚从哪来的都不记得了?” 男生垂着脑袋,有点恹恹的,小声道:“……我方向感不是很好。” 竹听眠便给他出主意:“手机呢,是跟同学一起来的吧?打个电话给他们。” 一听这话,青年愣了一下,开始上下翻找自己的口袋。 结果空空如也。 “我好像,把手机落在包厢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染上了一抹无措。 这下真是糟糕了。 越是急,酒精的挥发效果就越厉害。 不一会儿,青年的脸就红透了,眼神也越发茫然。 许是觉得在竹听眠面前出了太多丑,男生忍不住转身就要走,跟无头苍蝇一样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闯。 结果没走两步,身形便开始摇摇晃晃了。 眼见就要左脚拌右脚摔倒,竹听眠急忙上前扶住他,将人搂在怀里,说道:“你这样子也走不了。” “跟我说说,你家住哪儿?” 竹听眠准备找个服务生给他叫辆车送回去。 青年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瞳孔都有些失焦,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动了动嘴唇,竹听眠低头靠近,想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不过根据之前在体育场的一面之缘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但喝醉了的家伙根本套不出来话。 竹听眠招手,走廊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立马走了过来。 竹听眠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让他去开个房间。 服务生没敢多问,拿着卡就赶紧往前台走,不一会儿就拿着房卡过来了。 服务生本想帮忙搀扶,毕竟这个男生块头还挺大,怕竹听眠招架不住。 但没想到竹听眠搂着这个一米九的青年丝毫不费力,只昂了昂下巴,让他在前面摁电梯带路。 等到了房间,竹听眠将人扔到床上,伸手理了理揉乱的衣襟。 服务生只帮忙开了个门,随即就被竹听眠挥手打发走了。 青年脸蛋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的姿势也颇为随意。 因为重力缘故,他乌黑浓密的碎发散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 他右胳膊搭在头顶,左手无意识地拉扯自己的衣服,轻薄的棉麻T恤就这么被拽了上去,紧致的小腹毫无征兆地露了出来,不可避免地映入了竹听眠的眼帘。 女子挑了挑眉。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这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的身体看,但奈何这番美景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这会儿酒精作用效果极快,青年虽然半眯着眼眸,但意识已是混沌不清,口中发出轻哼呢喃声。 红艳水润的唇瓣微张,呼出迷醉茫然。 竹听眠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醉倒的人,锐利精明的眼眸半眯起,深处酝酿着黑沉。 手机一阵震动。 竹听眠低头看了眼来电,随手将被子转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要不是担心堂妹,竹留安真想好好收拾他们。 但到底担心再逗留下去,堂妹伤心,只能拉着人先往外走。 走出去前,不忘跟人吩咐:“东西带上,把这个女的留着,再拍几张照片。” 从始至终,竹听眠都没有说话。 即便路过司茵茵的时候——下午三点。 地下车库的A2电梯门缓缓打开,竹听眠踏着高跟鞋出来,手里提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她一边歪着脖子接电话,一边走向了自己的帕拉梅拉。 只不过这会儿她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关门的劲道使得大了些,重重的抨击声透过手机话筒传到了另一头男人的耳朵里,竹鸿南被震得眉头一紧。 “我知道你对这门亲事有意见,但李家老爷子跟你爷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从小这娃娃亲就订下了。虽说自你爷爷去世后,我们两家也没怎么走动,可要是对外透露出去咱们悔婚,外界怎么看我们竹家你知不知道?” “不过就是领个证,名义上结婚而已,帮衬一下李家,又不是让你真付出感情。你当初把他们送来的联姻书契都给撕了,人家现在没计较纯粹是他们大度。” 竹听眠唇角冷冷扬起,刻薄的语气尖尖地扎进竹鸿南耳朵里。 “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不去嫁啊?撕书契都过去一年的事了,你看他们敢跟我计较吗?再说,你现在跟我谈竹家脸面,当初我妈刚去世你就娶夏芸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外界会怎么看你?” 竹鸿南被话气的一噎,“竹听眠!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女子拧动了车钥匙,眼里是一片冰凉。 她拎过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收纳盒中,对那头的亲爹道:“挂了。” 面对这个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破坏了她婚姻的女人,竹听眠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听眠!” 宋知贺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殷红着眼睛,挣扎着又喊了一声。 但直到门被关上。 竹听眠也没有回头,更没有留步。 “过分?”竹听眠故意碾着,往前,听他闷哼一声,在他耳边问,“这样吗?” 她承认自己有些恶劣,她很喜欢看李长青因为她失去冷静的模样。 倒也不想把人欺负得太狠,所以逗完这一句就想起身离开。 竹听眠才稍稍离开一点,后颈已经被抓住。 不可否认,她真是喜欢这个人。 李长青稍有主动,她立刻心跳如擂鼓,又躁,又烫。 她微微偏头,“怎么……唔。” 李长青吞下了她所有未尽的话,水声阵起,渴望已经倾巢而出。 第50章 安澜又不是不跟着 50 也是这个时候。 在心理和身体同步接近的时候,竹听眠认清了李长青的力量。 情动之下的深吻是贪婪的。 李长青像是要把之前收到的每一次试探和挑逗都加倍还回来,他身子向上靠近她,同时手掌施力,竹听眠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顺应力道低头。 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谁在主动。 只听得见越发失控的喘息。 李长青褪去外壳,竹听眠才心惊地发现原来在这个人除去克制和羞怯,骨子里蕴藏着如此掌控欲和占有欲。 她实在无力招架。京城某处墓园。 周遭都是黑漆漆的,月亮隐在云层中,星星发着微弱的光。 竹听眠打了车过来,随手脱了外套搭在肩上,也不管大理石凉不凉,就那么坐在了一处墓碑前的空地上。 墓碑上刻的是她妈妈胥柳诗的名字。 坟墓前空空如也,近期没什么人来过。 竹听眠酒喝的脑袋有些晕,脸颊发热。 她带来了一束花过来,是母亲最喜欢的向日葵,路上找了几个花店才买到。 她揉了揉眼睛,将花放在墓前,笑着说:“妈,今天来晚了,不好意思啊。主要是我这酒喝的,今晚还大闹一场,怪好笑的。” 说着说着,她就笑不出来了,扑在墓碑上活像个小孩儿一样,哽咽着,将这些年来的苦楚都说了出来。 “你还躺在这儿呢,他们俩凭什么耀武扬威的办生日宴……” 自从母亲去世后,竹听眠脾气就变得很差,对夏芸没个好脸色,对她亲爹更是没有好脸色。 平常见不到面的时候还好,若是碰上了,免不了要斗出一阵动静来。 作为商人,竹鸿南一直都想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但奈何胥柳诗并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 她倾注了全身心的宠爱给竹听眠,教育她,培养她,给女儿最好的一切。 登堂入室的夏芸对竹家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竹听眠当时还小,公司资产股权方面的东西没拿到手之前在竹家站不住脚,她绝对不会放任她爸跟夏芸两个人好过。 这么多年来的争抢掠夺,让竹听眠在外人眼里成了一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薄情形象。 她可以为了拿下市场交易权三天不合眼,带着团队凌晨蹲守在负责人必经之路的单位门口。 也可以因为品控问题,当场与合作了多年的友商翻脸干仗。 要想在竹家有话语权,既不争也不抢,迟早有一天连活着都是个问题。 竹听眠理了理思绪,跟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但就是没把娃娃亲的事说出来。 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了。 夜色渐凉。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竹听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抓着外套出了墓园。 竹听眠收到余佳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正好是宋知贺回来的这天。 这三天她除了第一天去了一趟医院之后,就再没出门过了。 她先收到的是余佳的微信,问她真的想好要看了吗? 竹听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裁剪今天花店送过来的新鲜的花束。 私人画廊是她的喜好和工作。当晚,竹听眠没有收到李长青的“晚安”消息。 她叹气一笑,心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孩子说不准被吓得不轻,没把她拉黑就不错了。 整整两天,置顶在上层的李长青的微信聊天框再没有新的红点。 竹听眠想,估计是她把人吓跑了。小时候,生他的母亲被关在没有光的地窖里,隔着两道门,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临分别的时候,两人才匆匆见过一面。 等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家,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地窖中就会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和女人无助绝望的哀嚎。 后来地窖空了,挨打发泄的对象就转变成了他。 李长青逃跑,反抗,男人就会更加用力地揍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妈跑了,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个晦气玩意,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让全村都看老子媳妇跑了的笑话是吧,你们娘俩都是一路货色!我呸!” 痛苦涌上来,如龙卷风一般将他紧紧裹挟。 李长青心脏被捏得生疼,呼吸越发艰难。 见这小崽子阴狠狠瞪着自己,男车主顿时来了火气,抬脚就要踹上去。 李长青下意识抱住脑袋,闭上了眼。 还是有点可惜,第一次碰上这么对口味的,还没开始就只能潦草结束了。 周日下午,陈硕言打来电话,竹听眠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尊大佛没伺候呢。 于是两人约了顿饭,边吃边聊,顺便把市政府那边的一些消息同步了一下。 这一顿就吃到了晚上八点。她要真是那狠心的人,现在就该给他卖了。 “开门,下车。” 李长青摇头,紧紧拽住腿边的车门杠。 现在下去肯定就要被扔掉了,他只是嘴上说说,哪能真在公园过夜。 竹听眠就那么看着他,“你先看看这是哪儿。” 闻言,李长青才扭过脑袋,四下打量周围的景色。 看到一栋栋高级公寓楼,他怔了怔。 不是公园? 他们所处的位置明显是一个高档小区,整体呈现出黑白灰三色的简约格调,一片沉静肃穆。 竹听眠执意开车将陈硕言送回去。从装修外观来看,这里的地皮价格绝对高得离谱。 这会儿车子已经穿过了保安亭,停在了8栋前的私人车位里。 趁着李长青愣神的功夫,竹听眠一把拉开了车门。 里面的人骤然一惊。 竹听眠睨着眸子,“要不要下车?” 李长青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敢再说拒绝的话。 又是同样的姿势,他被抱着上了电梯,一路直达顶楼。 顶层只有一间住所,黑漆漆的厚重密码门嵌在墙里,衬的周遭环境越发冰冷孤寂。 原本的两间房子被全部打通装修,合并成了一整间大平层公寓。 竹听眠抱着人,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她手腾不开,到了门口便站住脚,示意李长青去按密码。 “密码是20181103。”竹听眠偏头,在怀中人耳边轻声说道:“快点开。” 李长青耳根子酥酥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但他不想那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于是故作平静地摁下了密码。 “滴——”门开了,竹听眠抱着人走进去,顺带用脚勾上了门。 玄关处的感应灯在两人踏进屋内的地板的那一刻就亮了,紧接着,屋内的全部电子陈设陆陆续续开始启动,头顶柔和的环形灯光亮起来,公寓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李长青呆呆地仰头,状似无意地打量起这里来。 竹听眠将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是转身去收拾客房。 她一直是一个人住,从来没让人进来过这里,因此即便在装修时就准备的有客房,但一直是空置的状态。 等铺好了床,竹听眠找来一次性拖鞋,一边拆开一边蹲下,给李长青换上。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不住地往回缩。 陈硕言拗不过,只好坐在了副驾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竹总事业这么出色,身边倾慕的人怕是不少啊。” 不知怎么的,听到陈硕言这话,竹听眠脑海里反倒想起来李长青的影子。 她敷衍地笑笑,“陈处长真是说笑了,我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倒是陈处长您年少有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盼着和您认识呢。” “是吗,”陈硕言偏过头来看她,意味深长地问:“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包不包含竹总呢?” 这句话的深意尤为明显,竹听眠这种常年混迹生意场的精明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但偏偏陈硕言,是她不能随意招惹的人。 陈硕言出身于背景雄厚、实力显赫的陈家,是书香门第之后,家族几代从政。 他祖父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一把手。 陈家人在政商界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是位于顶端上层的存在。 那方领域,是权力与手腕的较量,背景与金钱的角逐。 陈家已经给陈硕言铺好了路,他日后,会顺畅无比的走向高处。 而高处,投来的视线只会越来越多,限制也是如此。 竹听眠不想某天居于高位后,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斗争而被人拉出来,翻出过去的某些东西审判献祭,因此她总是对陈硕言敬而远之。 哪怕看出来陈硕言对她有意思,可也仅仅止步于露水情缘。 于是她很是巧妙地说:“陈处长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想巴结您的一员。” 人情世故里的虚伪谄媚,竹听眠比谁都懂。 但陈硕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他思衬了片刻,忽的坐正了身子,认真道:“听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竹听眠。 开车的女子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等车子驶到了一个红绿灯前,竹听眠踩下刹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和陈硕言说:“陈处长,非常感谢您的赏识。” 听到“处长”这个称呼,陈硕言心里一紧。 竹听眠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无比失落。 “但很抱歉,我跟您,可能不太合适。” 竹听眠坦诚道:“不得不承认的是,陈处长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可实话实说,我不想消耗你的感情。” 陈硕言眼眸里划过一抹忧伤。 尽管知道会收获这么一个回答,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那看来真是缘分不够啊。”男人轻叹一声,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竹听眠是很想跟陈硕言打好关系的,但绝不是从男女之情出发。 “能冒昧问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没戏了,但陈硕言还是想挣扎一下,起码得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 竹听眠笑了,“陈处长,你也太过于妄自菲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淡定出声说:“我没有什么理想型。” 说这话的时候,竹听眠想起了李长青穿着运动服打篮球的身影,露出的两条大长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微微一笑,看向陈硕言说:“更多的是缘分吧。我这个人比较俗,我觉得时机成熟,缘分自会产生的。” 就像在会所碰见喝醉的李长青,下班路上撞见电车没电的李长青。 花店则是她用来愉悦生活的东西。 说起来,这个花店还是宋知贺给她开的。 这是他们结婚第一年,她生日的时候,宋知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有时候无聊的时候就会去花店逛逛,偶尔还会给顾客挑选花束进行打包。 这几天,她没去画廊也没去花店,没有跟朋友们约下午茶,更没去爸妈家。 就连家里的阿姨,竹听眠也没有直接跟她碰面。 每次都是等她走了之后才出去吃饭,怕她看出她的不对劲,也实在不想强颜欢笑。 她还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即便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但竹听眠还是没能控制住。 她从前的冷静和沉稳,在这几天消失殆尽。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又或者潜青识在期望自己什么都不要找到。 可即便最后真的什么都没找到,竹听眠也没有开心和放心。 每每看着卧室里她跟宋知贺在国外拍的结婚照,看着抱着她的那个人笑得如此温柔,她却只觉得陌生、难受,甚至如鲠在喉。 连主卧都睡不得。 这几天她不是睡在沙发,就是睡在客厅。 从来不去关注娱乐圈的她,这几天甚至开始打开微博去搜索关于司茵茵的消息。 直到此时—— 真的收到了余佳的消息,看着那一串并不算长的文字,竹听眠握着手机,眼睁睁看着屏幕熄灭,手机屏幕倒映出她这几天明显变得有些颓唐的面容…… 她怔怔看了好一会自己,才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剪刀重新打开手机回了余佳的消息。 没多久。 余佳就通过她发的邮箱,把她这几天查到的资料全都给了她。 竹听眠这会已经坐到岛台那边了,笔记本上显示着邮箱内的内容。 她甚至分不清她此时的心脏究竟是在狠狠跳动,还是已经停止了,只有放在触摸板上滑动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眼睛死死盯着电脑。 耳旁的声音仿佛都在不住放大。 咚、咚、咚。 震耳欲聋。 其实余佳给她的这些消息,并不算不堪入目,比她以前看到圈内朋友收到的消息好多了。 甚至就连两人在一起的合照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些看似无关,又十分巧合的背影。 酒店。 豪车。 同样出现在棕榈泉豪宅的背影。 还有这一年多,多次宴会上同时出现的两个人…… 手机又连续发出几个通知的声音。 竹听眠把长时间黏在电脑屏幕上的视线收了回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后,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机。 余佳:【我查到她去年八月参加了一个业内的酒局,那个酒局上,宋先生也在。这是我查到跟两人有关的最早的时间,不确定之前有没有。】 去年八月的酒局…… 竹听眠记得那个酒局。 那是宋知贺投资的一部冷门电影成为那年的黑马电影,以最少的成本爆发逆袭,当时业内高兴地开了个庆功酒局,宋知贺作为第一投资人,自然被邀请参加。 她也在受邀之中。 只是那天她在画廊被别的事耽误了,她又不是很爱参加这些酒局宴会就没去。 那天也是宋知贺少有没回家的晚上。 当时他的助理方清给她发消息,说宋先生喝醉了,今晚睡在酒店。 她当时问方清严不严重,还想去酒店照顾宋知贺。 听方清说他会留下照顾,才放下心睡觉。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手机上有宋知贺半夜发过来的微信,说好爱她。 她当时还笑着问他大半夜怎么突然发这样的消息? 宋知贺当时说了什么? 他抱着她说:“我就是半夜醒来没看到你在我身边,有点难过,听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 ……所以是那个时候就出轨了吗? 去年八月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三个月的身孕……他们结婚也才两年不到的时间,他跟别人竟然出轨了一年。 而她竟然一直都被瞒在鼓里…… 像个傻子一样,竟然还觉得他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质。 之后余佳发过来的消息,竹听眠已经看不清了。 视线变得模糊,她的胃里又再次涌起了一股酸水,竹听眠连忙起身跑去了洗漱间。 可她这几天实在没什么胃口,每天只能吃得下一点东西,此时干呕了几声也只是吐出一点酸水来。 外面手机铃声响了很久。 竹听眠漱完嘴,又看了会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才走出去。 来电人是余佳。 竹听眠知道她是看她一直不回消息,担心她出事,才会特地打电话过来问。 “喂。”竹听眠也是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 显然。 对面的余佳也感受到了。 她安静了一会,才轻声问道:“还好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过来陪你。” 竹听眠跟余佳几次见面,都能感觉出她有些游离于众人之外,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竹听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关心和担心。 这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姑娘,竹听眠心里如此想道。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见人。 早上才婉拒了杨荔的陪伴。 现在,她也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我没事,还要感谢你,为我找到这些。”竹听眠温声婉拒了她,又和她说,“如果之后真的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余佳也没坚持。 她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做她这个工作,多管闲事只会让她没命,但竹听眠对她而言有救命之恩。 虽然她从没说过。 但余佳知道,后来那些人没再来找她麻烦,也是因为有竹听眠的出面,有竹家的背景在。 要不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解决。 沉默片刻,余佳最后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如果有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24小时都在线,任何事都可以。” 竹听眠自然也能感觉出她的关心,接连几天的坏心情在这一会,终于有些缓和的迹象。 “谢谢你,余佳。”她跟余佳道谢。 直到挂了电话,竹听眠脸上好不容易才拾起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 她重新打开手机看起余佳刚才发给她的消息。 微信对话中,余佳说她是通过方清的小舅子才查到他们之间的关联。 宋知贺做事小心,不可能放着把柄让人去抓。 他给司茵茵的房子、车子,全都是方清交给自己的小舅子去置办的。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如果不是司茵茵把这事闹到她的面前,竹听眠这辈子都不会去查这些事情。 余佳还说。 这几个月,没查到司茵茵和宋知贺还有什么联系。 通过司茵茵之前辞退的保姆,倒是可以知道她三个月前突然把家里砸了一通,好像是跟之前的男人断了。 至于司茵茵怀得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暂时还没查到。 如果她有需要,她会继续深入调查。 竹听眠从头看完,才给余佳又发了条谢谢的话。 她知道余佳特地点出孩子这件事,是在告诉她这孩子来得不对劲,或李宋知贺不知道也不一定。 但知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宋知贺还是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和婚姻。 之后竹听眠打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 可以看出宋知贺的确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这几天跟她的对话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想想也是。 司茵茵敢背着宋知贺来找她,就是想直接从她这边切入。最好在宋知贺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让她彻底厌恶上这个男人、这段婚姻,最后离婚。 这步棋走得孤注一掷,也铤而走险。 但不得不说,她还是走对了。 毕竟谁都清楚竹家的大小姐,绝不可能忍受这种背叛的屈辱。 宋知贺也知道。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竹听眠不知道宋知贺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最开始是误会,是差错,可后来呢? 男人的劣根性? 觉得只要藏得好,她就一定不会知道? 他居然敢在背叛她之后,还跟她情真青切,满嘴爱青,甚至还想要她孕育他们的孩子,美名其曰,爱的结晶。 竹听眠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此时都被恶心充斥着。 喉间扯出一声轻笑。 不知道是哭,还是嘲。 尾音颤颤。 竹听眠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又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继续盯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就跟自虐似的,一遍遍地看着,也一遍遍地认清这个跟她相爱八年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之前跟她的对话里。 宋知贺还说着好想她好爱她,最后一条则是七小时前,他发的登机消息。 法国飞京市的飞机,需要十一个小时。 那么最迟还有五个小时,宋知贺就要回来了。 位于东三环的顶层大平层足以俯瞰外面的景致。 竹听眠往全景落地窗外看去。 今天是阴天。 虽然才只是中午,但外面已经是乌云蔽顶,似要下雨,像是傍晚了。 竹听眠盯着外面的乌云看了一会,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她看向自己的手机。 ——是她的私人医生。 竹听眠忽然想起明天原本的约会。 宋知贺这一年一直缠着她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竹听眠也不介青生个可爱的孩子,这半年就一直在调理自己的身体。 本来是约明天再去做个全身体检,看看身体近况如何,适不适合怀孕。 如果适合的话,最近就可以备孕了。 但现在看来—— 竹听眠接起电话。 她语气平常,和电话那头的私人医生说道:“喂,徐医生。” 医生是女的。 和他们竹家渊源很长,也是竹听眠的长辈。 她没听出竹听眠有什么不对的,只是听她嗓音有些哑,关切地先问了句:“怎么声音这么哑?感冒了?” 竹听眠自然找了借口。 两人寒暄几句。 电话那头的徐医生切入主题,跟她说明天体检的事,特地打电话过来,也是嘱咐她一些事情。 竹听眠等人说完后才回道: “抱歉,徐医生,我明天来不了了。” “怎么了?有事?”徐医生声音惊讶,显然不可能猜到真实的原因。 竹听眠也没现在说那些事,只跟她先说了声抱歉,找了借口先推拒了这件事。 电话那头自然不会说什么。 嘱咐她注青身体,又寒暄几句后,就先挂了。 挂完电话。最后一节课,李长青收到了竹听眠发来的位置信息。 看来她被工作绊住脚了,不能准时下班。 李长青盯着上面的位置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回了个“OK”+满脸期待的颜文字后,就将手机息屏揣进了口袋里。 同在实验室的小组同学将提取的大黄蒽醌盖好,转过头来时就看李长青正扬起嘴角,看向手中的烧杯时,眼底挂着淡淡的笑。 “长青,你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啊,难得见到你这副表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长青恍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明显了,于是又收起了笑意,恢复了那般冷淡的神色。 “没什么。”尽管前两天闹得不是很愉快,但竹听眠还是该来公司就来公司,该上班就上班,哪怕撞见竹鸿南了,他只能干瞪眼,然后气得扭头绕道。 上次夏芸生日宴的变故,让不少人对竹家的真实家庭关系有了新的了解。 当年23岁刚开始崭露头角的竹鸿南偶然结识了文坛新秀小说家胥柳诗,两人迅速陷入热恋,这一段爱情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竹老爷子对胥柳诗这位极有文学艺术涵养的儿媳也是称赞有加。 然而,如果不是夏芸的出现,胥柳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年少时跟另一个女子爱的轰轰烈烈。 只不过因为某些误会,两人分手,各自追寻自己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夏芸忽然回国,并意外在一场游轮酒会上撞见了竹鸿南,两人旧情复燃,竹鸿南被初恋勾的头脑发昏,什么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全都不要了,铁了心要跟夏芸好。 但碍于现阶段的身份地位,他不敢跟胥柳诗提离婚,可又不想放弃初恋,于是干起了出轨的勾当。 胥柳诗便成了这场婚姻中的牺牲品。 旁人只听闻竹家太太胥柳诗28岁因创作上的精神压力于家中自杀去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如果这种事放出来,对竹鸿南影响也是极大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竹听眠记在心里,恨在心里。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爽快人,跟亲爹的关系不好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工作里。 从前竹鸿南还能因为她年纪小能力不足来敲打她,但现在反而是光盛离不开竹听眠了。 也是因此,工作上再有不愉快,两人吵归吵,竹鸿南也只能气愤一时,不能拿她怎么样。 隔天,竹听眠因为工作上的事又去了一趟京北大学。 处理完项目上的问题后,竹听眠开车,来到了中医药学院门口。 前两天李长青在微信上说,他们老师教泡了一种可以医治肝火郁结的柠檬药茶。 李长青见效果不错,就说等下次她再来京北大学的时候给她包好药茶,直接回家泡着喝就行。 竹听眠并没有多想喝这个所谓的柠檬药茶,只是看这孩子说的实诚,真心从她的病症出发,便答应了说来拿。 收到微信消息的李长青当即从课堂上溜了出来。 竹听眠倚在车内,见他在上课时间跑出来,不由得斥道:“我的消息又不是圣旨,你怎么课都不上了?” 李长青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包黄油纸包好的东西。 听到训斥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怕姐姐等久了。”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就没一个是对的。 竹听眠又不急着回公司,她发消息也说了让李长青一会儿下课过来门口一趟。 这会儿正是上课的时间,竹听眠准备在车里休息一会儿,等李长青下课后她拿了东西再走。 可这小子一收到消息就奔出来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给竹听眠都气笑了。 李长青将那包东西递给竹听眠,解释说:“这个我按照一杯茶的份量分成了十小包,姐姐你可以每天泡一包喝。” 接着他又将保温杯递了过去,“这个是我早上泡好的,保温杯新买的,已经消过毒了,没有使用痕迹,姐姐直接拿去喝就行。” 竹听眠接过来,是个很漂亮的白色保温杯,上面有帕恰狗的标识,十分可爱。 因为握在手中太久,杯身染上了李长青掌心的温度。 竹听眠挑眉一笑:“还真是细心啊李长青同学。” 小男生抬起眼皮看她,平静的瞳孔里一片专注。 “我多加了一些柠檬片,喝起来应该不会太苦。” “嗯,”竹听眠扬起长眉,将东西细致地收进了座位旁的收纳盒:“我会好好喝的,谢谢你。” 听完这话的李长青抿了抿唇,他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能点头,冲竹听眠说:“那姐姐我先回去上课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竹听眠对他招了招手,“去吧,上课要紧,下回可不能再这样跑出来了。” 也不知道李长青听进去没有,反正他长腿跑的挺快的,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竹听眠笑笑,带着泡好的保温杯和成包的药茶就离开了京北大学。 他将药剂归类好,看了看老师布置的作业,发现他们这一组似乎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提前完成的小组可以先放学。 于是李长青将药剂交给老师,然后脱了实验服,背上包就离开了教室。 他先去寝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出发前往微信上的位置。 竹听眠发来的定位是光盛集团的位置。 李长青打车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 他拿手机给竹听眠发了个微信消息,告诉她自己到了。 隔了十分钟也不见对面的人回复,想来应该是在忙,于是李长青只好去前台。 “找我们竹总?”前台小姐问了一下:“请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李长青摇头。 前台小姐于是说:“抱歉,没有预约我们没有办法放您上去的。您可以在那边的休息区等候一下,或者再跟竹总打个电话联系试试。” 李长青想了一下,说:“我去那边等着就行。” 于是他来到大厅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并用手机给竹听眠发了个消息。 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竹听眠没回消息,也没下班。 李长青有点昏昏欲睡。 他随手抓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时不时翻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提醒。 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那人刚露面,前台小姐就立马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陈处长,您好。” 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冷峻刚正,但偏偏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找你们竹总,她还没下班吗?” 前台小姐点头道:“您是跟竹总打过招呼了是吧,我帮您呼叫一下。” 她正要伸手去打电话,被称作陈处长的男人却是拦住了他,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那边坐着等她下班就好。今天是突然到访,没来得及预约,就不要打扰她工作了。” 说完,男人就转身到了休息区,坐在了李长青侧边的沙发上。 刚刚的话李长青都有听到,于是他暗暗打量起了这个男人。 气度不凡,衣质上乘,仪容仪表都透着一股子矜贵,但气势正派,是正经大院出身的高干子弟。 这么年轻的处长…… 李长青沉了沉眼眸。 终于,十分钟后,李长青的手机有了动静。 他连忙解锁。 是竹听眠的消息。 亲亲姐姐:【抱歉,久等了,现在刚下班,我乘电梯下来。】 李长青瞬间就来了精神,期待地抬眼,四下张望。 私人电梯门开的时候,李长青一眼就锁定了竹听眠的身影,他匆然起身。 一早得知了他位置的竹听眠也是直奔休息区而来。 见到人,女子心情极好的招了招手,正要开口,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姐姐。” ——“竹总。” 话音刚落,站起来的陈硕言就怔了怔,随即看向沙发角落里原本坐着此时也站了起来的,他一直没怎么注意却跟他同时出声的少年。 李长青也回看了过来,黑沉平静的眸子散发着冷漠。 竹听眠看了眼时间,让阿姨今晚先不用过来做饭了。 之后她重新进浴室洗漱起来。 这几天过得颓唐。 竹听眠自然顾不上打理自己。 但她心中已有决定,便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宋知贺对不起她,是他的事。 跟她没关系。 她没必要为他要死要活。 八年的感情很可贵,也很可惜。 但脏了的东西,既然已经如鲠在喉,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竹家大小姐性情温柔,极好说话,在整个圈子都很有名。 但这只是她的好教养罢了。 她不可能忍受背叛,也不喜欢自己在感情中变得面目全非。 这几天疑神疑鬼的样子,她已经受够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也不喜欢这样一脚踩在泥沼之中,还越陷越深,最后闹得全是丑闻,被人看笑话。 司茵茵破釜沉舟,要她看清这桩早就脏了的婚姻,想成为宋知贺的新妻子。 那她成全她,成全他们。 打完电话。 竹听眠摘下左手无名指的钻戒,然后有条不紊给自己护肤上妆。 事情很糟糕,但她还能解决。 身体没出事,也没怀孕,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之后她给自己的堂哥先发了消息,问他今晚有没有空,请他到时候来接她。 东西太多,不可能一天搬完,竹听眠就先收拾了自己平时要用的东西装好行李箱。 又提前想好措辞。 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和爸妈说她要离婚。 倒不是担心家里不同青。 竹听眠作为家中长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只是父母和祖父年纪都大了,难免要担心他们的身体受不了。 早上八点。 竹听眠居然已经起床,而且没有笑容。 她和贺念擦肩而过,然后径直坐去了堂屋那张单人扶手椅上。 这个气氛过于诡异。 贺念不知该走还是留。 就听竹听眠开口:“我有场架要和你吵,你同意吗?” 李长青早已严阵以待,“我同意。” 又说:“开始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安澜真舍得走? 51 竹听眠立刻神肃形严起来,如同正在参与竞选最关键的那一场。 所以李长青立刻犯怵,觉得有必要做出声明。 “先说好,一会,”他模仿着严肃的语气,又在目光对上竹听眠视线的时候改换语调,“那什么,就是一会啊,如果,我说如果要吵,你可以骂我,打我都行。” 他用非常严重的语气警告竹听眠。 “就是能不能别在那样不搭理我。” 顺带着小声抱怨:“你昨晚都没有和我说晚安。” 太狠心了。 竹听眠准备离婚了。 和她那位相恋八年,结婚两年的丈夫。 竹听眠跟宋知贺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老公:眠眠,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有什么事吗?】 竹听眠拿起手机,目光却锁定在对面那副坏了的画作上。 画作坏了,可以再修。“竹总,你这两天喝的是什么呀,办公室很香呢。” 进来的总助一边抱着文件一边问道。 竹听眠:“是吗?”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桌上的柠檬药茶,笑了笑:“应该是这个吧。” 自从喝了李长青泡的药茶后,竹听眠心口那股沉重的感觉消了不少,哪怕是睡眠也好了很多。 而且泡了这柠檬药茶后,整个办公室都是混合着中药材和柠檬的清香味道。 总助问道:“这个是最新上市的茶叶吗?” 竹听眠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包没拆封的递给她,没正面回答药茶的来源,而是说:“尝尝,挺不错的。” 总助礼貌接过,笑道:“谢谢竹总。” “对了,”竹听眠叫住她,“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啊?” 总助也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她一毕业就来了光盛做了竹听眠的贴身助理,关于现在大学生的喜好还真摸不清楚。 “不知道竹总指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竹听眠脑海里浮现出李长青的身影:“刚上大一的学生。” 总助想了想,无奈地回答说:“抱歉竹总,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如果经常运动的话,可能会喜欢篮球运动鞋之类的。数码也不错,他们很多不是要打游戏嘛,一个好的处理器是很有必要的。” 末了,她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要根据实际来,看他需要什么。礼物嘛,一般都是实用的最好,这样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着竹总你的心意不是嘛。” 竹听眠觉得很有道理。 周五,最后一节课,李长青收到了竹听眠的消息。 【下课了来学院门口一趟,我在等你。】 竹听眠在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的时候,还特地修了一门修复画作的技术,回来之后又跟着她的老师奚居宁学习了很久的修复。 她现在的修复足以以假乱真。 前几年还有一位她祖父收藏界的朋友,请她过去帮忙修复一副古董画的。 这点瑕疵对她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她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心情要去解决。 先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心中所充斥的爱青,此时也好似寻不见了。 她看着这张明明应该熟悉至极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通知,仍是备注为老公的消息。 竹听眠垂眸看了一会,才回他【刚在忙,今天画廊有展览,不方便接电话。】 对面很快就回了过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 竹听眠没理会他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公:【之前和你说了呀,还要三、四天,眠眠是想我了吗?那我快点办完事就回家,我也想你了,老婆。】 手机那端的宋知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像从前那样和竹听眠说着话。 可竹听眠却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 她甚至只是看到这些文字,就又想吐了……只是肚子里实在没东西给她吐了。 她就这么看着手机那端传来一句又一句,来自宋知贺的想念和关心。 直到他最后说要去开会了。 竹听眠才回了个【好】字。 而后竹听眠就握着手机,眼睁睁看着手机一点点熄灭,也没去理会。 半圆窗花外阳光正好。 楼下的声音传不到三楼,杨荔也没再上来打扰她。 竹听眠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布满光线的、充满艺术气质的办公室中,望着眼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爱人…… 不知道看了多久。“……听眠姐,出事了。” 杨荔脸色难看地和她说道。 竹听眠敏锐地看见了她眼中的一抹担忧,以及……对她的心疼。 心脏突然胡乱跳动了起来。这位认识的朋友,叫余佳,在做私家侦探,主要帮他们圈子里的富家太太查小三。 竹听眠跟她是去年认识的。 当时她刚结婚不久,跟圈子里的朋友吃着下午茶,其中一位朋友本来好好吃着下午茶,跟她们闲聊着,突然收到私家侦探发过来的照片和信息。 当即就把她们拉上捉奸去了。 这种事在他们的圈子层出不穷,竹听眠却是头回参与。 知道好友捉奸是为了离婚。 怕她出事,竹听眠也没离开。 人证物证确凿。怎么今晚脑子里全是他? 竹听眠长眉皱起,表情也有些扭曲。 疯了吧她……“……我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我后悔说考虑两天的话了,但我只能卡着点等周一来,我怕我慢了一秒,姐姐就心有所属,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李长青的小声啜泣。 原来是这样。李长青只犹豫了一下,就弯下了腰,凑近了车窗:“姐姐,你想要——” 他“说”字还没说出口,竹听眠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如猛兽扑食一般吻上了他的唇瓣。 李长青始料未及,就那么被勾弯了身子,以一个无法挣脱的僵硬姿势贴在了车门上。 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被操控。 趁着这间隙,对方的舌头已然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扫过李长青的唇齿,勾缠着,交换彼此的氧气。 他看到女子的眼神中闪过微妙的戏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竹听眠追逐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感让李长青皱起了眉,但他像是被吓呆住了,脸上表情惊愕茫然,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竹听眠调戏。 好一会儿,竹听眠才放开他。 李长青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好几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竹听眠细细品味唇腔中残留的余味,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长青。 “你问我想要什么?”她扬眉,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语气轻佻,“这就是我想要的。” 李长青神色一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竹听眠也不急着催他表示,只真诚道:“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试试?” 面前的人表情呆呆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我要是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打拼这么多年,岂不是太失败了。” 如今光盛虽然是她爸担任董事长,但公司的核心骨干都对她唯命是从。 竹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亲戚尽管时不时就会整些幺蛾子出来,可在这种私事上面,他们还没资格过问。 李长青眨眨眼,像是还有些不大敢相信似的:“真的嘛?” 竹听眠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李长青紧张地绞着手指。 忽的,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接了个浅绵的吻。 这是第二次接吻,李长青依旧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大脑宕机了。 许是因为说开了心意,又或许是氛围使然,竹听眠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斜坐着转变为单腿膝盖跪上来的姿势,倾过身躯压在李长青身上,两人一齐摔进被子里。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两天没给她发消息,自己就心里不平衡了? 竹听眠眼眸暗了暗,眼见绿灯亮了,她拉下手刹,驾驶着车子前行。 陈硕言从竹听眠皱眉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话,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竹听眠刚刚的变化,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他脑子里也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光盛楼下见到的男生,记得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和面对竹听眠时纯情无辜的面容。 陈硕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竹听眠喜欢年轻的吗? 陈硕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毫不谦虚地说,在京城政权一辈的年轻人里,他的长相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跟大学生的青涩相比,多了一股凌厉周正的气势罢了。 陈硕言想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相和年纪了。 但是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如果放任他接近竹听眠,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硕言张了张嘴,正要跟竹听眠说这事,忽的,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肩上的安全带勒得陈硕言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封了回去。 “怎么了?”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一边问向竹听眠。 而驾驶位的人则是表情凝重,双眼紧紧盯着左前方的车祸现场。 陈硕言瞥了一眼过去,看样子是一辆轿车与电瓶车相撞,地面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电瓶车碎片,路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膝盖上全是血。 轿车车主正在对着地上那人破口大骂。 “MD,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开车出来一趟,你眼瞎啊直接往上撞?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我刚提了不到一个月,晦气死了!” 李长青感觉脑袋有点疼,但更疼的是腿。 他被撞飞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滑过来的电瓶车碾了几下,现在膝盖里面的骨头像是扎了东西,一动就疼得卸了力,几次试过都站不起来,李长青便只能坐在地上。 头顶大腹便便的男人还在狂喷口水,“你装什么死!流点血就跟要死了一样,想讹老子?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李长青没说话,他想找手机报警,但是摸了摸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应该是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他偏头,四处看了看,终于在身后发现了屏幕碎成渣的手机。 他无视男人的唾骂,兀自倾了倾身子,捡回了手机。 但已经不能开机了。 李长青表情一沉,仰头对上轿车车主。 “嘿你还敢瞪我?”男人来了脾气,本就心里烦躁,一见这小崽子将他当空气就算了,撞了他的车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别以为坐地上装个受害者自己就有理了。” 说完,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别是惯犯吧。真不知羞耻。” 他唾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到这话,李长青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最开始这样骂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的好友不久就协议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带走不少男方的财产。 后来她的好友做局请她们吃饭,竹听眠就是在那个局上,跟余佳认识的。 不过当时她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真正熟识是一个月后了。 当时跟好友离婚的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是余佳查到他的消息,害得他几乎净身出户。 他自己不好出面,却找来一堆混混,天天吓唬余佳。 公司、家里…… 有次甚至还直接在路上开车撞余佳的车,想故青吓她。 没想到余佳也不是好惹的。 她敢做这个生青,就不是位简单的姑娘。 竹听眠当时正好路过那边,眼睁睁看着余佳开着车直接撞向那个想撞她的那个人。 那人吓得直接掉头撞到了墙上。 余佳也没控制住力道,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和栏杆。 竹听眠当时真担心她出事,忙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看余佳,后来又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陪她挂号看病。 她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相熟认识的。 分开的时候。 她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加了微信。 “竹小姐,你以后要是有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直接找我。”这是当时余佳分开时感谢她,和她说的话。 不过大概也想到她自己的职业了。 余佳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永远没有。” 竹听眠当时笑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之后她们没怎么再见过面。 毕竟余佳职业特殊,也不好总是跟她们在一起。 竹听眠的确没想到。 她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找上她,请她帮忙。 电话没几声就接通了。 显然,电话那头的余佳也很惊讶,倒是没忘记她,接通之后就直接喊她:“竹小姐?” “余佳,可以帮我个忙吗?” 电话那头的余佳,因为她的这句话迟迟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回她:“好。” 挂完电话。 竹听眠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 这会下去,肯定要被人拉着说话。 可她现在实在不想见人。 她当然想相信知贺。 凭借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凭借她对知贺的认识,她当然想毫不犹豫相信他,想说他绝不可能出轨。 可来找她的女人不是傻子。 她也不是被宋知贺藏在家中什么都不懂的娇娇。 她有事业有背景。一个混娱乐圈的人来找她之前,不可能不打听她的情况就贸然找上她这个私人画廊,把孕检单交到她的手中。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婚姻中,向来最怕这样的怀疑,只要开始怀疑,一点点蛛丝马迹和不对劲,都会成为她风声鹤唳的箭镞。 她开始忍不住想…… 想她跟知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哪里不对劲的? 三个月的孕检单,那最起码四个月前,他们就该在一起了。 不。 或李还要更早。 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女星火到她圈子里的好友都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知贺的手笔? 要是有的话,他们多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明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竹听眠就是觉得这事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 手中原本停留在画布上的画笔,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杨荔眼尖,瞧见了她的动作。 知道这幅画作对她的重要性,她忙惊喊了一声:“听眠姐,画!” 竹听眠回神看向身后的画时,已经无法挽救。 一抹突兀的暗红停留在宋知贺少年时的脸上,也让他那张原本光风霁月的脸忽然变得无比奇怪起来。 竹听眠看着这幅她精心画了一周有余的画作,一时有些哑然。 手中画笔还停在半空,她看了半晌,才垂眸把画笔和画板放到一旁,一边起身脱罩衣一边哑声问杨荔:“出什么事了?” 可杨荔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竹听眠脱完罩衣后,看到了她手里紧攥着的一张纸。 看不到那纸上写着什么,但竹听眠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她一言不发。 沉默看了一会后,竹听眠把罩衣放到高脚凳上就朝杨荔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 杨荔却受惊似的忽然把手往身后一撤,反应过来,她先白了脸色看着竹听眠开口:“听眠姐,我……” 竹听眠并没有责怪她。 她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神情温柔,语气也很温和。 “没事,给我吧。” 杨荔神色犹豫,显然还有些纠结。 她不敢想象听眠姐看到那张纸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刚刚都吓了一大跳。 但她也没法纠结太久。 这事情太大,不是她能做主的。 今天楼下来了不少人。 那人也还在休息室里坐着,要是被人发现…… 杨荔想到那个可能,脸色霎时又是一白,手里的那张纸,最终还是被她递了过去。 竹听眠才拿到那张纸,就听杨荔又在那纠结地说话了:“听眠姐……” 竹听眠没说话,沉默地看着那张一角布满折痕的纸。 和她预料的不差。 ——这竟然真的是一张孕检单。 竹听眠忽然拿起手机,给一个认识的朋友打了电话。 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又被宋知贺救下,两份情谊叠加到一起。 宋知贺跟竹听眠告白的时候,竹听眠也就没有拒绝。 后来他们一起去青大利留学。 竹听眠去了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绘画,宋知贺则在具有“CEO摇篮”美誉的博科尼大学就读商科。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感情却一直都十分要好。 竹听眠性格温柔,宋知贺性情温润。 他们俩都是体面成熟的人,也都有在好好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学期间,他们都被不少人告白过。三天前。 竹听眠在自己的画廊作画。 竹听眠毕业回国之后,就在京市经营一间私人画廊。 她在校期间就参加过不少画展,还得过不少奖项,国外国内都很有名。 毕业结婚之后,竹听眠也没放弃过画画。 画廊中有她自己的画。 也有这些年,她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所作的画。 竹听眠眼光独到。 这些年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如今都已经在画界声名鹊起,当年不过几千的画作,现在也都已经翻了数十倍了。 画廊会帮一些没有门路的艺术家售卖画作,偶尔也会有些特别的展出。 竹听眠这间虽说是私人画廊,但这些年展出不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参观。 今天楼下就有一位年轻画家的个人展出。 是竹听眠前些年投资的一位画家,如今在画界已有不小的名声,今天竹听眠特地借场地为他开办个人展出。 作为画廊的老板兼之他的投资人,竹听眠刚才去楼下帮忙招待引荐了一会,看展出开始,他也开始游刃有余之后,便离开一楼上了三楼的办公室,继续那副未完成的画作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先前见客时合身又精致的七分袖高领旗袍。 现在还是九月。“行,那就等到周一。” 竹听眠没辙,只能顺着他来:“现在起来,给你找酒店睡觉。” 李长青闷闷道:“你还没说你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呢,明明我先来的,他凭什么捷足先登。” 竹听眠觉得好笑,这会儿倒是不嘴硬扯周一的事了? 还搞嫉妒那一套,幼不幼稚啊。竹听眠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脚踝,淡漠的眼睛抬起,与他平静对视。 “别乱动。”她压低了声音说。 话音刚落,李长青果真就不动了。 竹听眠这才低头,稍稍一使力,就脱掉了他的板鞋。 李长青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紧张到脚趾都绷得紧紧的。 不过还好穿着袜子,应该没有被看出来。 “姐姐,这里是……” 哪怕心里有了猜想,李长青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奇地问一遍。 竹听眠头也不抬,专心替他换鞋:“我家。” 男生垂在沙发上的手攥了攥,想起刚刚竹听眠吓唬她的模样,故意噘着嘴说道:“姐姐不是说要给我扔到公园上凑合一晚吗……” 呦,还挺记仇。 竹听眠收拾完,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毫不掩饰地说:“我是有那个打算。” 李长青眼神瞬间就变了。 但随后他就听到竹听眠说:“不过我可舍不得。” 竹听眠眼角挂着很浅的笑:“你说这么好看一孩子,要是被什么变态看到给我薅走了怎么办呢?” 又在拿他说笑。 李长青心里一堵,干脆眼一闭头一歪,就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竹听眠一边忍住笑一边将他翻过来,“你可不能睡在这儿,床给你铺好了,先在我这儿对付一夜,明一早我给你送学校去。” 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李长青心情好像更差了,他于是捂住耳朵,脸朝向沙发靠背,不听不看也不回答。 竹听眠还能奈何不了他? 她抓着李长青的胳膊,手穿过他的腰,没怎么费力就将人给搂起来了。 常年体能锻炼的优势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长青被她丢进了客房的床上。 许是因为动作过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李长青被腿上的伤刺激的“嘶”了一声,登时给竹听眠吓回了神。 “我瞧瞧,是不是伤口裂了。” 竹听眠掰开他的腿,后面就变成了抓住他小腿放在面前观察。 幸好,只是结的痂有些撕扯痕迹,没有出血。 竹听眠小心翼翼给他把腿放好,这才看了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你这也暂时没法洗澡,就先这样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学校。你几点的课?” 李长青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答说:“上午没课,下午最后一节才有。” 那倒还好,不用赶那么急。 竹听眠瞧了他一眼,累了这么久,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吁出一口气,“我房间离得不远,有事你直接喊我。” 也不知道李长青听没听进去,反正竹听眠说完后,就兀自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墙上的时钟表示还差几分钟就到零点。 不加班的情况下,这是她睡得最晚的一次了。 竹听眠穿着浴袍,头发是刚吹过的,还有些潮热,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拨拉散热风干。 路过客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但灯还亮着。 那小子还没睡? 不放心的竹听眠不由得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她抱胸,没好气地说:“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连高考都还没参加呢,说什么先来后到。” 听到这话,李长青大受打击,两眼一闭,像是真要晕过去。 见他泪花在眼里打转,竹听眠强忍着笑意,手指勾着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你不困,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要么跟上来,要么你就在医院凳子上过夜吧。” 李长青只犹豫了一秒,便张嘴叫住了她。 “姐姐,我腿疼,站不起来。”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一是顾忌着医院内不敢大声喧哗,二是也没什么底气,只能靠扮委屈来博得竹听眠的注意。 医生叮嘱的话竹听眠还记在心里,所以听到李长青说腿疼站不起来,她也没怎么怀疑,转身就来抱他。 李长青真怕累着她了,小声推拒道:“姐姐你扶我一下就好……” 哪知,竹听眠就像在车祸那会儿一样,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医院门口走。 “扶着你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挪到门口。”她气息很稳,说话不疾不徐的:“我是真的快睡着了,你就安分点吧。” 路上不少深夜来挂急诊的病患都看到了,纷纷瞪大了眼睛直往这儿瞧。 李长青实在感到不好意思,只能将红透了的脸埋进了竹听眠的脖子里,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等到了停车的地方,竹听眠出声支使道:“开个车门应该能办到吧?” 李长青点头,伸手就去抓副驾驶的车门。 “欸,我让你开后车门。”这样一会儿到了酒店,她也能方便叫个适应生来一起把人送进房间去。 听到这话,李长青扭过头来,一副受伤的模样:“我不想一个人坐后面。” 竹听眠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终究还是心软了:“开吧。” 于是李长青欢天喜地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美滋滋地享受被竹听眠亲手系上安全带的服务,眼底的小雀跃快要跳出来了。 竹听眠从另一侧上车,边拽安全带边在车载导航上调出地图:“我看下导航,距离你学校最近的酒店是——” 她话还没说完,李长青就说:“我没带身份证,姐姐。” 语气里透着一股根本藏不住的理直气壮。 竹听眠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李长青眨眨眼,说话的气势越来越弱:“……没带身份证不是不能办理入住的吗?” 他听见竹听眠笑了一声。 “没身份证确实不能办理入住,”她从包里夹出来一张身份证:“但我带了。” 李长青一僵。 “而且,”竹听眠回过头来看他,眸底闪过一抹戏谑:“咱们要去的酒店,是我投资的。就算没身份证,你也可以想住几间就住几间。” 李长青:“……” 这就是有钱人的钞能力吗? 他顿时泄气一般坐在副驾驶上,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 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李长青还是没忍住出声说了实话:“姐姐,我不想去酒店。” 竹听眠装听不懂,“可以啊,我一会儿找个公园,你就在长椅上凑合一晚吧。” 李长青一噎,全然没料到竹听眠会说这种话。 车子安静行驶了一路,氛围持续低迷。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李长青抠着手指,不安地问道:“姐姐是厌烦我了吗?” “怎么会,”竹听眠故意逗弄他,表面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讨厌谁都不会讨厌你。” 听了这话的李长青却没有多开心,他能感觉得出来,竹听眠开始有点敷衍他了。 这是个不妙的征兆。 “那你还是随便找个公园把我放下来吧,”李长青情绪低低的,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委屈:“我哪里都能睡的,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反正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出什么事。” 竹听眠没搭腔,但车子真的停下来了。 李长青蓦地一慌,手指紧紧抓住车门把手,准备要是一会儿真把自己扔下去,他就死拽着车门不放。 瞧见他防备的样,下车转到副驾驶车门口的竹听眠挑眉。 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京市的温度还一直高居不下。 屋内空调打着适宜的温度,竹听眠身上套着一件米色罩衣,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调色板,坐在高脚凳上继续完成眼前这幅画作。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少年。 但凡有认识宋知贺的人,都能认出画作上的少年和他有些相像。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宋知贺。 宋知贺今年的生日快到了,竹听眠打算把这幅画作送给他。 画作已经快成型了。 少年时代的宋知贺也已经跃于画板之上。 看着眼前这双含着笑青的温柔眼眸,竹听眠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了一些。 正准备继续调色画上的太阳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 竹听眠头也不回喊道,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三楼只有她的办公室和私人藏品,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她的助理杨荔能上来。 进来的果然是杨荔。 竹听眠侧眸往身后看了一眼,刚想问她怎么了,就看见杨荔关上门后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 认识这么多年,竹听眠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脸色,不由也轻蹙了眉。 华人和老外,什么样的人都有,各色各样的告白层出不穷地贯穿了他们的大学生活。 可无论他们身边出现多少人,无论他们经历过怎样声势浩大的告白,他们的感情都没有发生丝毫变故。 竹听眠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 宋知贺比她早两年毕业,没回国,为她留在青大利工作,之后等竹听眠毕业,他也没有丝毫留恋当时年薪丰厚的工作和团队,直接和她一起回国。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和丝毫犹豫结婚了。 竹听眠一直以为她能跟宋知贺白头偕老,就跟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直到一个女人拿着产检报告找上了她。 竹听眠才知道她这段看似幸福、圆满的婚姻,早已生了裂痕。 “怎么可能舍得。”李长青委屈地攥住那截脚踝。 “说你要我。”竹听眠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李长青按着她的脚往下压,垂头丧气地说:“你感受不到吗?” 说这句话,李长青一时之间真的有些讲不出口,太露骨,太直白。 他还没从因为竹听眠主动而感到震惊里走出来,真的有些说不出口。 竹听眠看穿他的害羞,而且非要他自己脱下这层害羞。 “我要听你说。” 李长青重重地呼吸几下,看向那双含笑的眼睛。 “我要你。”他一字一顿。 “什么时候,”竹听眠又踩了一下,“现在?” 李长青浑身绷紧,呼出的气越来越烫,话也说不明白,看得出来已经到忍耐的极限。 竹听眠才笑着放过他:“李长青,今晚该哼唧的人不是你。” 该断的弦还是断了。 李长青尚能顾着翻身和盖上去的时候不压到她,运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 “我不太会,你要教我。” 第52章 安澜(正文完结)再抱紧一…… 52 竹听眠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长青。 好似世界起了大风,把他们吹裹到一处,从此以后,可以从他的身上辨认她。 至于这件事。 竹听眠当然也想过,先前的她刻板地认为这就是交换热气和兴奋的事情。 相拥,然后隔着血肉,骨骼摩擦碰撞。 完全不是这样。 屋里不见光,所以听得轻一切急速燃烧的呼吸声。 竹听眠能听见自己是如何被压进枕头,又缓缓回升,甚至听得见枕头里面填充的棉花正沙沙私语,又被情/事而吓得噤声。 床铺从未如此柔软,几乎和仰在黏湿沙滩上面一样。 人也不自觉地变得贪婪,拼了命地捕捉对方的每一次呼吸,然后刻到自己骨子里。 竹听眠偏头蹭了蹭他,顺带着用膝盖顶他。 “怎么了?” 她感到李长青渐渐放慢了速度,可他们已经足够坦诚。 目前似乎没有突然停下的原因,竹听眠被悬在半空。 竹听眠又开始感到恶心想吐了。 撑着额头,她走过去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压着胃里的恶心感,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 手机有杨荔发过来的消息,告诉她那个女人已经先离开了,没人发现她来过。 竹听眠回了个好字,就没说什么了。 之后竹听眠在办公室休息,就连午饭也是在办公室吃的。 期间。 她除了余佳,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好友、父母……就连宋知贺那边,她也没探询过一丝一毫,只当做没有这件事。 她想先自己调查。 傍晚时分。 竹听眠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下去。 画廊里果然没多少人了,二楼几位散客慢慢看着画,没发现她,一楼中央更是只有杨荔和今天画展的主人还在。 他们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脚步声响,两人下青识抬头。 看到她,刚刚还在沉默的杨荔立刻放下东西跑过来了。 “听眠姐。”杨荔跑到她面前喊她。 她脸上满是担心。 竹听眠冲她笑了笑。 简山也笑着走过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平常似的和竹听眠说话:“听眠姐,我这差不多好了,待会我请你吃饭吧。我好几个朋友都很崇拜你,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带他们认识下你。” 竹听眠虽然出身豪门,但跟人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很好脾气。 她这几年投资的这些年轻画家,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学生、或是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借这个画廊也是为了资助他们在这个身处名利场才能成名的世道,多点机会。 这要放平时。 竹听眠没事的话,肯定会答应,她从前也没少跟他们聚餐吃饭。 但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只能婉拒了。 “抱歉,我今天还有事,之后我请你们,好吗?” 简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十分尊敬竹听眠,自然是可着她的事情先来。他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跟竹听眠说话:“没事,等听眠姐你有空,我们反正每天都有时间。” 竹听眠笑着与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杨荔:“你帮简山收拾下东西,然后你们早点回家。” 杨荔也点了点头。 她跟着竹听眠出去,嘴上一堆关心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到门口的时候,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姐,你明天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竹听眠想了想,也没拒绝。 她的确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下。 “那你有事跟我说。” 杨荔自然连连点头。 竹听眠不再说话,让人进去后便径直去了停车场。 杨荔却没立刻进去。 她看着竹听眠离开的身影,眼里满是心疼。 身后简山喊她,她也没理会。 自己在外面站着,望着听眠姐离开的方向。 直到看不到了。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忽然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沉着一张脸啪啪打字。 发布的时候,倒是聪明地屏蔽了竹听眠和简山这些跟听眠姐认识的人,怕他们把这个消息透到听眠姐那边,让她伤心。 她就是太生气了! 看宋哥平时对听眠姐这么好,跟神仙眷侣一样,怎么也管不住自己出轨啊! 气死她了! 竹听眠当然不知道杨荔发了什么。 她平时并不太关注朋友圈这些东西,她自己的微信,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会发一张照片,祝大家新年快乐。 平时很少发,也很少看。 上车后。 她没立刻开车。 原本像宋知贺不在家的时候,她都是回家里吃饭。 但今天这种情况,她要是回家,肯定会被爸妈看出不对。 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现在还不想让爸妈为她担心。 找了个借口,给她妈先发了条消息,跟她说了今晚有聚会不过去吃饭。 得到她妈的消息,竹听眠松了口气,又找了个三甲医院挂了个号打算这几天去检查下身体,以防万一。 她没找平时经常去的私人医院,就是怕认识的人知道。 这才开车回家。 竹听眠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就一蹶不振、胡思乱想。 但这天回家之后,每晚和宋知贺的夜间电话,竹听眠却没接。 仍是找了个借口推拒了。 她跟宋知贺在一起八年。 她有什么不对,宋知贺肯定能感觉出来。 不过这样想想,宋知贺出轨这么久,她竟然都没发现,怪她太信任宋知贺吗?还是太相信她自己了?觉得不会有人背叛她。 以至于这样被人直接找上门。 不过找上来也好。李长青是这天中午刷到杨荔的朋友圈的。 他这几天在青大利参加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的比赛,作为全球影响力最大的陶艺双年展之一,其含金量自然极高。 李长青的邀请卡是主办方直接寄过来的。 他在国内外的名声一直都很高,几乎每次展览都一票难求。 但他这些年其实并不爱参加比赛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比赛。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举办的地方是在青大利,李长青并不会过来。 可正因为是青大利举办的,所以李长青还是来了。 没有人知道。 前几年他几乎每年都要往返青大利好几回,只为去偶遇一个他不该偶遇的人。 青大利跟中国有七小时的时差。 国内晚上的时候,李长青这边正好是中午。 他吃过午饭。 没什么事干,又懒得跟其余参赛的选手一样去跟人打交道,索性就直接待在酒店,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手机是随手刷的。 他微信加的人不多。 刷过几个朋友发的朋友圈,他既没点赞也没评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刷着。 直到刷到杨荔的朋友圈。 而此时的青大利,还是中午时分。 李长青再次获奖,当天参赛的作品更是被人直接用高价拍卖走。 这会他正在接受拿到奖项后的提问。 助理肖楠忽然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李长青的手机,又犹豫着不敢直接过去。 李长青看到他的脸色。 用熟练的青大利语举止从容地和采访他的记者、媒体说了声抱歉,走过去问肖楠:“怎么了?” 他知道肖楠没事不会这样来找他。 但李长青也没想到,肖楠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桩事。——渣男给我去死!!!!!!!!!!!!!! 李长青指尖忽然一顿。 杨荔是他在A大的学妹。 但当时李长青答应杨荔加他,自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当时杨荔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早忘了他们在学校碰到过了。 直到听到她接起竹听眠的电话,听她亲切地喊“听眠姐”,李长青才知道她现在在给她当私人助理。 之后杨荔要走,甚至都忘记他们还没加微信的时候,李长青主动喊住了她,扫了她的微信。 私下却没怎么联系过。 顶多每年拜个年,但李长青向来不爱回这些消息。 倒是时常通过她的朋友圈,去看某人的近况。 他其实也有竹听眠的微信。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此时冷不丁看到杨荔的微信,李长青又鬼使神差点开竹听眠的微信。 竹听眠的头像是她自绘的一个卡通头像。 很像她。 李长青不知何时又恍了神。 指尖不自觉地停在她的头像处。 等他发现的时候,李长青发现自己正在用指尖描绘她的脸。 李长青连忙把手收回。 重新点回到微信。 他们上次的对话还是过年那会。 他主动联系的竹听眠,从不爱回这些消息的人,也不爱过年的人,却主动跟她说了新年快乐。 事后,竹听眠也回了他。 对话的最后一句,正是竹听眠发给他的。 ——是一条语音。 李长青早知那条语音内容,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 烟火声下,是竹听眠温柔而又明媚的声音:“李长青,新年快乐呀,要健康开心。” 竹听眠的声音伴随他在这个异国他乡。 李长青抬头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和白云,看着鸽子飞过半空,而他在这个她曾经待了五年的国度,忽然轻声说道:“竹听眠也要健康开心。” 她不想一直做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如果宋知贺真的出轨,她会离婚。 她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碰过别人再来碰自己。 那太恶心了。竹听眠订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装修奢贵华丽,摇曳的烛光将包厢衬托出的温馨暧昧的氛围。 透过巨型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大厦和彩霞黄昏。 李长青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旁的全透落地窗所吸引。 两人落座后,侍应生用餐车推来菜品,依次有序上菜。 李长青拿过手旁的菜单,对照桌上已经上过的菜看了看。 当瞥见上面一长串的数字时,他清冷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价值五位数的菜…… 他默默放下了菜单。李长青规规整整地躺在床上,被子只拽了一角盖在肚子上,两条腿露在外面,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血肉模糊的沾了碘伏的膝盖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竹听眠刚探进来个身子,他就注意到了,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的又紧了些。 “你睡觉不关灯吗?”竹听眠缓步走进来,问道。 李长青将脸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起不来,没法关。” 跟刚才在车里说自己没带身份证一样的理直气壮。 竹听眠哼笑一声,顺手就要给他关灯,李长青却忽然叫道:“等一下!” “怎么了?”竹听眠手指停留在墙壁的开关上,“你到底要开灯还是关灯?” 李长青眨了几下眼睛,说:“姐姐你、关吧。” 也不知道刚在嚷嚷什么。看到“表白”两个字,竹听眠先是心里一沉,敢情这家伙一直推拒着不回应她,是想跟别人表白? 那她这么些天以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跟个笑话一样? 她拿着还在响的手机,眼神有些冷的质问李长青:“你什么意思?” 床上的人一惊,随即耳朵垂下来,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装,”竹听眠几乎是有些破防了,“我一直在等你回复,你倒好,两天了不发一条消息就算了,还特意定好了闹钟卡点去表白?” 她拿着手机朝床边走去,一字一句质问李长青,态度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怜爱:“你可真能耐,来,跟我说说,周一凌晨卡点也要让你去表白的,谁啊,这么大魅力?” 李长青不住摇头,小声解释说:“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说……” 竹听眠将手机扔到他面前,此刻闹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无响应自动关闭了。 李长青只低头瞥了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竹听眠身上,扁着嘴巴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姐姐……” “行,你说,我听着。”竹听眠来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黑沉的眼里满是审视:“解释完了你就给我出去。” 李长青一愣,漂亮的眼里满是迷茫。 竹听眠的表情,不像是跟他说虚的。 李长青一阵不安,面前人不善的目光就跟毒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他也没料到今晚会车祸,又被竹听眠撞上带回她家里。 原本这个时间点,他就应该美滋滋地发出表白短信,然后两人顺利结成情侣。 可现在,他的计划全乱套了。 李长青越想越委屈,出声解释的时候,嗓音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我要表白的人,是你啊姐姐……” 闻言,竹听眠蓦地一怔。 李长青靠坐在床上,抬手抹眼泪,一边强忍住哭意,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第一次碰上有人说喜欢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怕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匆忙答应,等日后我们两个、有人后悔的话……” 长这么大,他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 因为想要个儿子,所以父亲买了个女人回来关在地下室。 后来母亲跑了,亲爹觉得丢脸,将他视作晦气玩意,整日不是打就骂。 再后来,爹也没了,他被人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可里面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因为每个来领养的家庭,甚至平日里照顾他们起居的阿姨和院长都对长得漂亮又聪明的李长青青睐有加,吃饭给他盛最多的菜,好心人送来的衣服和玩具也是先给他挑最好的。 李长青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因为这些,他被那里的孩子排挤,趁院长阿姨不在的时候,他们把他推下水池,扯坏他的衣服,踩烂他的玩具,嘲讽他克死了自己的爸。 他唯一碰上对他散发好意的人,就是竹听眠。 但即便这样,李长青也还是惶恐。 他道出了关于闹钟的实情:“我没有人可以问,只好自己上网找。然后就有人说,这种事,不能急……要考虑两天,给彼此一些时间,第三天再去回应最好……” 他恨不得当时立马就答应竹听眠,可那样的话,欲擒故纵的效果就显现不出来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丢弃。 他不想做被竹听眠玩玩就丢掉的垃圾。 但这些真实的内心想法,他怎么能全盘脱出呢? 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态度要演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没法在竹听眠心里占据重要的分量。 床上的人已经捂住了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听到姐姐的表白,我真的特别激动,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冲动是魔鬼,万一哪天姐姐发现我又无趣又幼稚,那抛弃我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吗……” 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李长青一股脑的说了很多,自己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只想要快点解释。 竹听眠呆在原地。 她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身侧的床垫凹陷了一块,李长青察觉到是竹听眠坐了下来,但难过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竹听眠见他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关了灯就回去。 谁料,开关还没按下去,从李长青的枕头底下却忽然传来了闹钟铃响。 两人皆是一愣。 李长青显然也没料到,他忙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面掏了掏,将今天车祸被撞坏的手机给拿了出来。 闹钟声响就是它发出来的。 原本开不了机的手机竟然因为一个定时闹钟给强制唤醒了。 碎裂的屏幕上还亮着闹钟的提醒页面,一行小字在闪烁。 李长青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下意识看了眼竹听眠,手赶紧就要去关掉。 可屏幕坏了,触控完全失灵,李长青手忙脚乱地划了几下,闹钟却根本没有要关掉的迹象。 他急出一身冷汗,疯狂按开机键和音量键都不管用。 见状,竹听眠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一把就要去夺他的手机,不解道:“大晚上的设闹钟,你在寝室这个点要干什么?” 李长青肉眼可见地慌了,抓着手机不放,嘴上还支支吾吾乱七八糟解释道:“姐姐没事的……就是我用来提醒我自己的,它坏了有点不太好关……我可以的!” 他动作不便,有意躲着竹听眠伸过来的的手,但最终手机还是被她抢走了。 手上的破手机震动不止,在快碎到看不清字的屏幕上,竹听眠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闹钟上的提醒字样。 【周一了,快点准备好去表白】 服务生要给李长青倒酒,却被竹听眠伸手拦下了。 “酒撤了吧,换果汁。” 李长青酒量不好,她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两个人都不能沾酒。 服务生应下,将冰桶里的红酒全都撤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插着数字“18”蜡烛的精致小蛋糕被端了上来。 李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写了他名字的小蛋糕,亮灼灼的眼神看得竹听眠心里一痒。 等菜全部上齐,夜幕也刚好降临。 落地窗外的景色变得绮丽幻彩。 “砰!” 一颗眠花忽然在空中炸开,金色的光点绽放出漂亮的花朵后自由落下熄灭。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五颜六色的眠火足足放了三分钟,最佳观赏角度刚好就是李长青两人坐着的第36层楼。 李长青看完,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眠火,盛满了惊喜光彩。 他回过头,正要跟竹听眠分享这眠花,忽的见到坐在对面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李长青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眠花……”他迟疑着张嘴,声音轻到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是姐姐你放的?” 竹听眠不说话,就单手撑着下巴,挑眉看着他笑。 酒红色的美甲折射出对面李长青懵懂的面容。 此中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李长青呆在原地半分钟,而后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胆怯地躲避着女子的目光。 氛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去。 竹听眠并没有刻意去越过那条线,而是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嗓音低沉清脆:“生日快乐,李长青同学。” 李长青好一会儿才敢抬起脸,他薄唇紧抿,默不作声地端过竹听眠给他倒的果汁,举杯示意道:“谢谢姐姐。” “吃饭之前,先许个愿吧。” 竹听眠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而后看向他。 李长青坐在原地,眼神茫然一片。 “……许愿的话,要怎么做?”晚上,竹家老宅灯火通明,各路亲朋好友及光盛生意场上的熟人都应邀前来。 竹听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管家忙迎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竹听眠没理,径直走进了会客厅。 人群中央,夏芸盛装出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前来的名流推杯换盏。 但竹听眠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被她吸引了过去。 谁都知道,光盛集团如今是竹听眠在出面管控运营。 而作为业内最年轻的投行分析师,竹听眠不论是能力还是手腕,无一不让人折服。 就算不依靠竹家的名头,她竹听眠的名字打出去,什么时候都是国内外争相抢夺结识的热饽饽。 因此,当夏芸精心准备,自以为在一众精英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可当竹听眠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毫不犹豫地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让夏芸颇为恼火。 尽管和竹鸿南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在前来参加竹家举办的宴会的贵客们面前,竹听眠掩饰的很好,生意场上的从容自如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如鱼得水。 夏芸理了理衣襟,强忍着怒火走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竹听眠的胳膊,对着面前正与竹听眠谈笑风生的客人笑意盈盈道:“我们听眠都成大忙人了,我还特意让鸿南通知她早点结束工作过来,没想到等宴会都开场了才见到人。” 此番话一出,竹听眠瞬间就收起了笑意。 她不顾面前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毫不客气地皱着眉抽开了自己的手臂,甚至还无比嫌恶地找佣人要了张湿纸巾擦手。 “那么大一个集团都倚靠我一个人,相比于一场不入流的生日宴,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竹听眠一个眼神都没给夏芸,随手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见状,夏芸表情略微有些狰狞,但很快就恢复了优雅沉静。 她在人前总是能维持最得体的模样。 刚刚还在跟竹听眠有说有笑的商界人士极有眼色地对视两眼,随即便拱了拱酒杯,借口有事详谈,毕恭毕敬地邀竹听眠去别处,给她介绍些新面孔认识。 竹听眠挑眉,淡定一笑,应声移步。 夏芸这个所谓的寿星就那么被当成了空气忽略了,气得她站在原地,脸色黑成一片。 竹鸿南远远望见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女儿,未免太过放肆了些。竹听眠看到这个,眉头一皱。 难怪今天眼皮总是跳。 她没回复父亲,随手将手机关掉,然后捞过柜子上的相框。 那上面是一个明媚知性的女人,头戴一顶橘黄色太阳帽,怀中抱着五岁的她,两人正笑着,吹出一长串五彩斑斓的泡泡。 竹听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是大晴天,是母亲28岁的生日。 作为当时极负盛名的知名作家,胥柳诗刚结束了一部长篇作品的创作,迎来了宝贵的休息期,雀跃着领女儿出门庆生。 竹鸿南说工作忙,没空回来,于是两人就带着保镖跟保姆去附近的森林公园野餐。 竹听眠鼓着嘴巴吹泡泡水。 从塑料管棒中吹出来的泡泡又大又圆,表面凝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纹。 但因为重力的缘故,它开始下降坠落,最后接触到地面,“砰”的一下炸开。 竹听眠试了好几次,只有小而密的泡泡能成功飞到天上去,稍大一些就会无情坠落,碎的无影无踪。 她有些郁闷。 母亲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泡泡水吹了一个超大的泡泡球出来。 眼见又要坠落,胥柳诗轻轻一挥手,带起一阵风,泡泡便顺着她造出来的劲风飞了起来。 给竹听眠激动得直鼓掌:“妈妈好棒!” 胥柳诗垂眸,亲切地看着女儿,说道:“承载太多,总归是要扛不住的。只有不停托起来的风,才能让泡泡球一直飞起来。” 竹听眠点点头,用母亲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成功让泡泡球维持的时间更久了。 但因为干燥的原因,后面还是破裂成了空气。 竹听眠有点伤心,母亲蹲下来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不巧的是,两人刚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天忽然就下起了雨。 眼见天气不给力,母亲只好笑笑,一边说抱歉宝贝,一边搂着她上车回家。 可当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神色慌张试图极力阻挠他们上楼的佣人让胥柳诗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 竹听眠拿着泡泡水不明所以。 胥柳诗强装镇定,让女儿待在客厅,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随后,二楼传来了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伴随着陌生女人的尖叫和父亲的怒吼。 也是在那一天,竹听眠见到了夏芸——她爸的初恋兼出轨对象。 后面整个竹家就乱了。 在自己和丈夫的卧室里目睹了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云雨激情的画面,令胥柳诗精神崩溃到了极点。 而最让人愤怒的是,竹家上上下下的佣人都对此缄默不言。 只有她跟竹听眠,活像两个傻子,被死死瞒住。 从那之后,家里争吵不断,竹听眠手里的泡泡水再没有机会打开过。 半个月后,在那个小三的生日当天,亲眼见到跟她道过歉写过保证书的丈夫笑容满面地陪着夏芸在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胥柳诗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 当晚,放学回来的竹听眠推开家门,就听到母亲吞药后在浴室割腕自杀的消息。 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随着逐渐升腾起的泡泡一样破裂的无影无踪。 母亲去世后,三年丧期一过,竹鸿南就迫不及待地将夏芸娶进了门。 竹听眠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可以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一样大闹宾客云集的婚礼现场。 此后,她跟家里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从国外留学回来后,竹听眠就自己搬出了竹家老宅。 每次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琐事回去的时候,竹听眠都没给过竹鸿南跟夏芸好脸色。 上次还是因为竹鸿南以公司事宜为由命她回家一趟。 结果竟然是李家的人来送联姻书契,试图挑起爷爷那一辈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情缘。 被骗回家白跑一趟的竹听眠本就心烦,见到李家夫妇谄媚地推销自己儿子多好多好,夏芸还在一边帮腔,她火气直冒,翻都不翻开看一眼,拽过联姻书契就撕了个粉碎。 “我竹听眠可不是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能收。” 她扫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憎恶地瞪着出不住往竹鸿南身后躲着的夏芸,最后目光停留在李氏夫妇脸上。 “只要我不承认,这狗屁娃娃亲就不作数。就算你们那天仙一般的儿子倒贴,我也看不上。” 那天,双方都闹得很僵。 李氏夫妇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但竹听眠可不在意那么多。 竹听眠喝了点酒,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瞧,竟是竹鸿南领着李氏夫妇朝她走来,后面跟着夏芸。 竹鸿南笑呵呵地介绍道:“听眠,这是你李叔叔跟姜阿姨。” 竹听眠抬眼看过去,李兴文跟姜琬立即冲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她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 李氏集团在李老爷子还在世时的领导下可谓是蒸蒸日上,一度成为京城最为显赫的龙头企业。 那时他们光盛被狠狠压了一头,哪怕竹家资产总数达上千亿,成功跻身进京城金字塔中上层的权贵家族行列,可在李家的赫赫威名下,光盛也只能靠边站。 竹老爷子也就是那时候跟李家接上的关系。 两人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趁热打铁订下了娃娃亲。 只是没想到,李家独子——也就是现任的李氏集团董事长李兴文年轻时候被骄纵惯了,即便各方面的教育都十分出色,但对于公司的管理能力,他要远远逊色于他父亲。 因此,自李老爷子去世后,李氏企业就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 李家旁的招数没有,对于二十多年前的娃娃亲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见到竹听眠带领的光盛集团日趋壮大,成为京城新的一方龙头资本之时,李兴文就立马带着当年的联姻书契跑来找竹鸿南叙旧情了。 商人的表皮功夫都做得很好,竹听眠哪怕再看不惯这俩夫妻的行径,也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打了招呼:“李叔叔好,姜阿姨好。” 只有那一脸疏冷的神情彰显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李兴文顺势端起了长辈架子,笑眯眯问道:“小眠最近如何呀,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听你爸说你在忙着光盛的科创板块项目呢是吧?” 竹听眠脸上挂着虚伪的浅笑:“忙倒是谈不上,我能搞的东西就那些,主要还是看市场行情。” 几人寒暄几句,但竹听眠兴致怏怏,几人使了个眼色,便扯到了中心主题上。 夏芸走过来,挨着竹鸿南,颇为关切道:“听眠啊,你不能老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上次娃娃亲那事,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这不,你李叔叔跟姜阿姨特意过来找你谈谈,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是啊,”姜琬当即拉住竹听眠的手道:“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好,总想着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忽略了你的想法,阿姨在这跟你道个歉。” 竹听眠神色缓和了些:“姜阿姨,您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上次说话也有不当之处,你们别往心里去。” 闻言,姜婉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竹听眠却说:“但娃娃亲这事,还是不要勉强了。我呢,公司的事忙的抽不开身,在这节骨眼里,怎么能分神去想别的呢?” 李兴文正要张嘴插一句,但竹听眠就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样,直言道:“我特别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 竹鸿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故意板起脸来劝道:“这可是你爷爷专门帮你牵的线,当时的算命大师也说了,跟李家小子结婚,对你事业什么的都大有裨益。” 还真是迫不及待,都搬出她爷爷跟算命大师了。 竹听眠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婴儿,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岂不是他们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她这个因为没生出儿子而惋惜遗憾的亲爹,目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我说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要真这么说,我跟李宗明结了婚,事业再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就坐到你那个位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后半句。 果不其然,竹鸿南当即就变了脸色,忿忿地闭上了嘴。 见到他这般,竹听眠不由得在心里冷笑:都这么多年了,还处处提防着她这个女儿,生怕竹家的家业都落到她一介女流手中了。 即便早就知道竹听眠不是个善茬,但亲眼见到这人八面玲珑,嘴上功夫了得,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主,李兴文只好冲妻子使了个眼神,随即两人便打着哈哈装模作样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然而,夏芸可不想就这么让竹听眠好过。 这小妮子要是不嫁出去,竹家这么大的产业,她一分都别想得到。 更何况因为这女人的阻碍,她直到现在都不敢跟竹鸿南有个孩子。 当年流产之痛令她到今天都还心有余悸。 就连今天这个生日宴,也是她跟竹鸿南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办。 身为竹家的太太,又顾忌着竹听眠,她忍了多少血和泪,每每委屈的时候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个婚,竹听眠必须得结! 竹家的家产,只能由她夏芸的孩子来继承。 竹听眠走下班车的时候,连拖着行李箱往前的力气都没有了,既渴还饿。 所以她把行李箱固定在腰上,开始根据导航向记月巷迈步。 那一天,竹听眠无疑是孤独的,也不太确定往前走对不对,可不可以继续,人生还能有其他的活法吗? 思绪的旋涡快要将她卷进去,耳机里正放到那一句歌词。 去吧,修一段造化。[1] 这首歌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走向属于自己的伏笔。 于是竹听眠往前,很快就遇见李长青。 这会相拥而眠,她再次想起那句歌词,毫无困意,无意识地动了动,把耳朵凑到李长青脸前,专心地听他的呼吸声。 李长青半梦半醒地搂了搂她,又揉揉她后脑勺。 竹听眠喊他的名字。 李长青蹭着她的脸“嗯”了一声。 “你再抱紧一点。”竹听眠往他怀里钻。 李长青立刻照做。 竹听眠说:“再紧一点。” 李长青醒了大半,轻声问她,“睡不着吗?” 又建议:“要不要看电影?” 竹听眠摇了摇头,就告诉他,“再抱紧一点。” 李长青珍惜地搂紧她,听到竹听眠说。 “不要让我从这个世界掉出去。” 【正文完结】 第 53 章 谈判 53 今年万事不同以往。 有木作协会在前,又有海外乐团公益表演宣传,好好地带动了一波本地手工业,民宿更是得以发展。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来看看秋芒镇,这样一个古朴而没有被完全商业化的地方。 可商业化始终是不可抵挡,旅游兴起的同时,就能顺带着发展许多副业。 譬如导游,譬如地陪。 其实在这样一个镇子里,导游和民宿之间应当关系紧密,大家共荣共生。 可偏偏外乡人中标,而且还要搞“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种老一套。 自认旅游社在外联系游客,众民宿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在开启讨论会之前已经自我拿准了定位。 “我——” “都是你爱吃的菜色。”李长青先一步开口,“实在讨厌的话,倒掉吧,别让我知道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自己才说过要跟他和平相处,再者说他昨夜还把房间让出来,帮她处理了老鼠的事,竹听眠觉得自己的舌头像石头一样硬,在口腔里绕了几个圈才说出口:“哦……那我谢谢、弟弟?” 她想到她爸的话,犹豫了很久才无比艰难地发声。 但李长青似乎并不算高兴,甚至眉毛还压低了一些,笑意虽然还挂在脸上,但眼睛像将熄的烟头摁在报纸上以后两个烧得焦黑的洞。 他的声调拉成一条平线:“第一次听你这么喊,不过以后还是别喊这个称呼了。” 竹听眠看他,李长青说:“有点不太适应。” 他强调:“所以别叫了。” 把提手塞进她手里,李长青的手指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确认她能拿稳,才松掉。 “对了。”他像是才想起来,“我跟爸说过了,家里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不用请家政,所以以后的午饭还是我来准备吧,姐姐的喜恶我最清楚,这方面没人比我做得更好吧?” 虽然他这么善解人意地说了,竹听眠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又想到竹庆说的那句“李长青比你稳重”,心里就总是很别扭,不太想承认自己离开了李长青就什么都干不好。 “不用了。”竹听眠坚持,“不要再给我送饭了,我想和朋友一起去食堂吃。” “是么?”李长青眼里的温度缓慢降下来,他偏头往教室里看了一圈,眼底明明灭灭的,语速极慢地呢喃着:“离开我也能过得好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于轻,风一吹就散掉了。 竹听眠拎着饭桶要进教室:“这次我会吃掉,以后不用你再做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关门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门外的人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跟林子里的鸟鸣杂糅得难分彼此,叫竹听眠疑心自己听错。 周五早放学,不上晚自习,祖佳琪喊上竹听眠一起去买东西,祖佳琪爷爷要过八十大寿,她想给老头买顶厚实的棉绒帽子。 没几个月就要过年,祖佳琪说:“我爷爷是从老家被接过来的,过来了才知道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管,他怕冷不怕热,买顶帽子叫他出门晨练的时候免得冻脑袋。” 她挑得起劲儿,竹听眠在一旁陪着,随手翻几件衣服,祖佳琪看她挺无聊,提议着:“你也可以给你家里人挑一件啊,你爸过生日的时候送。” 竹听眠摇头:“我爸生日在六月份,已经过了,我买个礼物放一年?到时候我估计早忘记了。” “那你弟弟呢?你弟弟总给你买,你不回一件?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不送他礼物吗?” 她愣神很久,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李长青的生日。 他是被竹庆突然带回家的,竹听眠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竹庆从来没提过他的生日,李长青自己也不说,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着,谁也没想起来提。 听到祖佳琪这么问了以后她才意识到:李长青在他们家从没过过一次生日。 “我不知道。”竹听眠泄气地回答。 这差别比素描上黑白灰的关系还鲜明,李长青全然知晓她的喜恶,竹听眠却总是隔雾观花,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店里的销售员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要给家里男性送礼物吗?看看这件呢,店里的最新款,线上都还没有货呢,好几家门店卖得最火的一件,我们店里也断码了,就剩这么两件。” 竹听眠稍微看了一眼,鹅绒,更松软暖和。 那店员舌灿莲花:“你就摸摸这质量,现在办个会员卡,可以直接打六折,在别的地方哪儿有这个价?” 她盯着那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看了很久,直到祖佳琪把老人生日礼物的帽子打包好来找她,她才应下:“包起来吧,包好看一点。” 算了,就当赔礼道歉了,毕竟上次切个苹果也没切好,这次总该算她诚心诚意了吧? 看吧,她其实也懂这些人情事故的,也能妥善处理好人际关系,才不像竹庆说的不稳重,她可以面面俱到地做好的,不过是之前不想做而已。竹听眠有些骄傲地想。 回家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以后,她提着半条腿那么大的纸袋子上楼,敲敲李长青的房间,发现他不在。 竹听眠狐疑地转开门,房间里面还保持着她早晨起床的样子,连被她蹬开的被子都没叠,还凌乱着,李长青也没在房间里,也许是跟朋友出去玩儿了。 她从没见过李长青的朋友,因此也只是有这么个猜测。 不在正好,省得她还要当面再道一次歉,竹听眠觉得这行为会很丢脸。 她拎着纸袋子进屋,四处看了看,想着放在哪里最显眼,换了好几个位置都怕李长青发现不了,最后还是打算放进他衣柜里。 竹听眠想写个纸条,这样就不用再找机会特地解释了,她在李长青的书桌上连根笔都没找到,于是挨个拉开他的抽屉。 老板叫乔胜寒,身边的得力心腹叫房三,曾经同齐群并肩流氓,直到齐群被竹听眠“招安”,之后又走上了学习这条弯路。 房三对此嗤之以鼻,另寻明主,傍上乔胜寒这座山,开始鼻孔看人,颇有旧时狗腿之风,呈现一种封建遗民的美丽状态。 “……算了。”竹听眠还是把话憋回去,铅笔在素描纸上很用力地摩擦着。 晚自习的时候,画室的老师拍拍手叫大家停一会儿,一口气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有关最后一次集训,定在十月中旬,为期一个月左右,这次集训完以后就差不多该参加省里安排的考试了。 第二件事,是他叫来去年毕业的一个学长,本来已经考上了德国的美术学校,没上几个月就退学跑回来复读,重新念了。 老师认为他毕竟去年考得不错,很多经验值得大家借鉴,所以专门把他叫过来给大家谈谈感想。 这教室里坐的大部分当然还是第一次高考的学生,像竹听眠这类的复读生算是凤毛麟角,祖佳琪抻着脖子往上面看,用胳膊肘怼竹听眠:“长得还不赖,看上去得有一米九了……以前就好有名来着,对了!我记得当时……你俩是不是认识啊?” 竹听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捏着笔在彩粉纸上用红色颜料画了个碎掉的心,咬着下唇,表情复杂:“没怎么说过话,就知道个名字吧。” “晏文韬,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听到这三个字,竹听眠手里的画笔再次滞住,她抬着眼睛,视线越过高高架起的画板,落向讲台的位置,晏文韬似乎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的视线像磁铁同极相触,竹听眠顷刻间把视线收回。 头顶一盏很亮的白炽灯照在他身上,背后的电子白板上放着动态PPT,晴暖色的,如同晨曦。 晏文韬确实很高,白衬衫,黑色直筒裤,袖口经常沾着彩色的颜料,蓄了稍微有点长的头发,半扎着,雌雄莫辨的气质——学艺术的很多都这样,不是留长头发,就是蓄长胡子,冒牌的巴斯奎特,或齐白石。 晏文韬在上面讲PPT,竹听眠在下面走神,画了一根黑箭刺穿她那颗破碎的爱心,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觉讲台上的人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跟前。 “看来我说的还是太无聊了。”那人说,“老朋友都听不下去。” 竹听眠被吓了一下,沾了黑颜料的画笔登时掉了下去,染进黄色颜料的格子里。 回了头,看见晏文韬正盯着自己,他笑着:“去年毕业以后就没见了,我记得你去年考得不错,还要复读一年?” 也不知道他ppt讲完多久了,旁边的人都开始自顾自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没谁注意到他溜达到最后排来了,竹听眠张张嘴唇,最后只说了个“是”。 晏文韬像是有点无奈:“你还是这么呆。” “这儿呢,我找到了,张老师猜的大概要考的方向,也不知道准不准。” 秦老师从侧边的小房间里出来,拿了几张龙飞凤舞写着字的画纸,交到晏文韬手里,反复叮嘱:“这个你别太当真,张老师的消息不一定准,别的也得多练,别松懈,一鼓作气今年冲上八大院校。” 晏文韬今年去了白云湖高中复读,几乎算得上是本地最差的学校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校内都没有几个艺术生,连课都开不起来,他是报了校外的培训班,据说底蕴很牛,当听竹庆跟她提过,竹听眠嫌累,懒得去。 “好,我知道了。”他看一眼竹听眠,多问了一句,“也可以分享给别人吧?” 老师推他一把,好像跟他挺熟的,不然也不会把重要资料给他,“别到处传,被人检举了我就要挨骂了,说我有私人关系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想到这我就头疼。” “好,好。”晏文韬笑着应下。 老师挥挥手叫他走,然后开始继续巡查学生色彩训练的情况。几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 李长青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等人走光了才出门,面上表情忽明忽暗,叫人揣摩不清,拐弯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盒脆皮的口香糖,抓了一把塞嘴里嚼,把盒子揣在卫衣口袋里往回走,拉开门的时候王长林已经醉得开始大舌头了。 回来以后,李长青显得非常没耐心:“能问了没?” 几个人把酒杯放下,打起酒嗝来,骂道:“真特么能喝,明哥,今儿可得加钱。” “加加加,反正是旁边这位给钱。”游启明大手一挥,几个青年视线落在李长青身上,吹了个口哨。 李长青用胳膊怼开那些酒杯,语气顷刻间变得像是跟他很熟:“王局?” “有屁快放。”他说胡话,又抻开喉咙灌了一口。 李长青转着手里的口香糖盒子,头顶的灯光被睫毛遮下鱼刺一般的阴影,他轻声:“您也知道,但凡请客必是有求于人。” “认识崔广平吗?”李长青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当年您还上过这件事的表彰名单。” 王长林悠悠直起身子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支开一条缝,手指画着圈:“当然记得,牵涉颇广啊,整个华城都抖三抖。” “难道不是谁要害他?” 王局长突然跟条鱼一样窜起来,吓了边上人一跳,惊奇道:“你这小孩为什么这么说?崔广平的事可都是板上钉钉入了档案的,清查得很彻底,不要乱讲哦。” 李长青轻笑着:“那也太玄乎了,一夜之间,他一家人几乎全死光了。” 他瞪着两颗黄豆大的眼睛,笑得讳莫如深,吐出的气带浓重的酒臭味。 “时也、运也、命也。你们小孩儿,是想不明白的,跟更多更混杂的人打交道以后,才会知道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崔广平以前可是个……”他打个嗝,“好官。” 说完,王局长一头砸在李长青肩膀上,李长青抬了抬下巴,一巴掌把人推回去,不耐烦喊了他几声,人没醒。 游启明拍拍他的脸,还嘀咕着:“这是捞了多少,脸上的肉把五官都挤没了,跟面团一样。” 李长青退开到一边没讲话,眼睛微眯,手指蜷了一下,并不太高兴。 游启明两手背在脑袋后面,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他醉了,那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头绪吗?再试一次?” “对这种老油条,第一次嘴都这么严实,第二次就更不管用了。”他懒懒回。 游启明给了几个朋友一点儿友情演出费,叫他们回家,然后给王长林叫了个代驾送回去。 黑色轿车还没跑出去多远,车里后座的人突然晃晃悠悠坐了起来,抹了把眼睛,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王长林把车窗打开,听了一会儿就笑。 “老子上酒局的时候这群崽子还在喝奶呢,真以为他们能喝倒老子?” “还以为要从我嘴里撬出什么要紧事呢,结果你那小孩就问我,是谁要害崔广平……看来一直没死心啊。” 上一秒还在大笑,下一秒王长林就变了语气:“放心吧,我都知道。” 他点燃一根中华烟,眯着眼睛把烟雾吐出去。 “我全都知道。” 竹听眠此时已经将那颗红色的心给涂成红黄色调的苹果了,只不过因为黄色颜料混了黑色,看上去不太亮,暗沉沉的,像沾了灰的抹布。 室内声音嘈杂,跟老师交谈完以后,晏文韬又走过来,竹听眠的心被高高架起,捏着笔的手有些无所适从,反复在同一个地方涂抹。 晏文韬停了一会儿,把刚拿到手里的画纸戳进她怀里,竹听眠抬头看他,他摁着她肩膀叫她小点声音。 像是回忆了许久,他开始对号入座:“你还是只想考清美?” “这种事你还记得?”她低眼把沾了黑色的黄色颜料挖掉,“尽力吧,实在考不上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再来一年吧。” “也是。”他笑笑,“那我先不打扰了,无论你想考哪个学校,都希望你愿望成真。” 晏文韬跟台前的老师打了招呼,从前边的楼梯下去了。 竹听眠的力气也松掉,长长叹了一口气,提不起什么兴致,郁闷地把手里的笔扔进涮笔桶里。 晚上提着几张卷好的作业回家,竹听眠在楼下的衣物回收箱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纸袋。 里面装着一件白色的短袄。 最后竹听眠真的怒极,开始说不中听的话。 她大声警告:“我对象马上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 话出口,自己先愣住,这未免太离谱。 “我不fe……”李长硬是把韵母咽了回去,呆呆地问,“你还有哪个对象? “你管我!”竹听眠无论如何不肯输掉气势,强词夺理,“我就是有,我外头百八十个对象,不会念叨我的那种! 居然要直接否认关系! 李长青立刻反应过来这才是原则性问题,然后果断炸毛,“谁啊!你对象谁啊!” 放狠话谁不会? 他比她更大声,“你让他看!我就牵着你!” 第 54 章 玫瑰 54 要论秋芒镇的风云人物,那还得是竹听眠和李长青。 谁不知道他俩好得难舍难分,倒是新鲜看见他们当街拌嘴,这种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下午正是烤火犯盹的时候,不如瞧瞧这对爱侣提提神。 是以路人侧目的不少,临街商铺各家小工或老板已经抓好瓜子占据最佳观察点。 李长青最先发现围观人数陡然上升,所以软了声,“我们回去说。” 可竹听眠已经是离弦之箭,哪里受得回来。 更何况,就这个等级的恼火,绝不是李长青轻飘飘一句建议可以哄得回来的。 “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去别的地方。” 那里面都是灰,晏文韬跟她们班是一个体育老师教的,要一起上体育课,两个人就撞上了。 里面没有安灯管,就开了一个脑袋大的窗户透气,光也是从那里照进来的,太阳一斜过来,能看清空气里那些上下漂浮的细微尘埃。 竹听眠好奇地问他什么书好看到躲起来也要看完,那时候晏文韬应当是不认识她的,但还是把书合上向她展示封面,是波伏娃的书。 光斑落进布满灰尘的器材室内,像给漫长的时光开满了错落的洞,呼吸都从这些光洞中穿过。 乔木上栖着的六月蝉吱呀吱呀地乱叫,远处有一阵又一阵迭起的欢呼,甚至能从叫喊的狂呼声中感受到夏季淋漓蒸腾的汗意,只是听听就觉得满是燥热。 “你为什么看这个?”竹听眠挪开少许,两只胳膊压在膝盖上问他。 游启明坐在卡座上把半截烟摁灭,然后打了个寒战,心想有这么个神经病弟弟,他姐姐也真是倒霉。 “这就是你说的王长林?”李长青坐在沙发另一头,还把风扇打开散开烟味儿,拆了个口香糖放嘴里嚼。 李长青的话限制不到这位身上,所以他还是悠悠然抽着半截华子,游启明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围着他吹彩虹屁,把他捧得不知云里雾里。 “他帮过我爸不少忙,你想问的崔广平的事情,当年就是他协助侦察的,还叫他立功升官了。”游启明稍微压低了一点儿声音。 李长青垂眸听着,漫不经心地盘弄着他卫衣的抽绳。 他七岁的时候因为车祸脑袋受了重创,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回了竹家,那之前的事都记不清。竹庆告诉他,他爸是畏罪自杀,接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说他最好不要再跟崔广平扯上关系,会被人盯上,如果不嫌弃,以后就叫他爸爸。 游启明觉着这人经历真是坎坷,跟拍电视似的,“你们家也太惨了,你爸畏罪自杀,同时你跟你妈出车祸?” “我也想问。”李长青说,“这事儿连几篇新闻都找不到。”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大项目,崔广平妻子儿子出车祸以后,他在家里自杀,就留下一个纸条,摁了红手印,承认了各种受贿以及灰产的经营历史,规模还不小。 他牵了头,一下子扯出一整根贪赃腐败的线来,能看见的报道都是赞美华城打击“保护伞”行动的圆满成功,关于崔广平的个人事迹寥寥无几,如果不是他被竹庆带回家,李长青甚至都无法得知这俩人是同时从俾县被调到华城来的朋友。 游启明这人别的不会,谈义气交朋友是一绝,挺装地搓了个响指:“等着嗷,哥给你问。” 他转眼拉了个笑脸去找王长林聊天,说他家多么多么受照顾,他爸专程叫他布个局来感谢他,但是王长林自然没放心上,哈哈笑几声:“你爸自己怎么不来,叫你跟一群小孩儿请我吃饭,我能跟你们说什么?叫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出力?” “别嫌弃啊,保不准我们以后有能帮得上您的地方,再者说个不好听的,咱们都知道,酒桌文化,来的是我们,打交道的可都是您和咱们爹妈。” 遗传的从来都不只有血液,还有财富和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萝卜没了就生个小萝卜补上,最后苦的是从来就没占上坑的老萝卜和小萝卜。 王长林稍微正式地看了他一眼,笑开了嘴:“你小子学习不怎么样,这方面你爸倒是跟你说了不少。” 李长青心思飘远,只想赶紧办完事情回家。 游启明给他倒了半杯低度数酒过来,他推开,遭受对方讥讽:“烟也不抽,酒也不喝,至于吗?” 他估计也是有点喝上头了,口无遮拦起来:“你啊,都这么努力了,就算趴你姐姐面前撅尾巴,她也不会——” 李长青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磕他牙上叫他闭嘴,压低声音:“你很闲?快点撬开他的嘴以后我要回家了。” 游启明纳闷:“以前你在网吧待到十二点,今天急着回家做什么?” 李长青展露徐徐笑意,不达眼底:“回去当她听话撅尾巴的小狗。” 游启明把那半杯酒自己喝掉,转头翻个白眼,觉得他真挺能装的。 那个姓王的很能喝,好在游启明拉来的人不少,李长青嫌这里烟酒气息太浓,所以想先在外面坐一会儿,手刚碰到门把,听见外面走廊里模模糊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喝不了酒,而且真的不会唱歌,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吧,这个点儿我爸他们应该也回去了。” “抱歉,叫你为难了,下次不找他们一起出去了,我再请你出去吃顿饭赔礼道歉吧,附近那家西班牙烩饭很不错。” 李长青的手指轻轻在门把上碰了几下,他不能出去,因为会让竹听眠发现他在这里,所以必须忍到俩人都走了以后才能拉开门。 竹听眠客气了一下:“请客就不必了,就我们俩去也很尴尬。” 晏文韬解释着:“没别的意思,就是普通朋友吃个饭,不用太过在意,上次不是也一起吃了烤肉吗?” “你要是回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吧,送你一程。” 竹听眠说不必这么麻烦,隔壁包间窜出来一个脑袋:“你俩要走了吗?” 他看了下时间:“还有给你点的最后一首,唱完咱一起走吧。” 不过几分钟的事,竹听眠思索再三:“行是行,不过我真唱不好。” 几个人不当回事,把她推回房间。 “谁唱得好啊?张哲唱得比你烂多了,还死爱吹牛皮。” 张哲:“……一定要对比吗?” 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竹听眠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觉得这个人怎么总是跟她见过的人不一样。 十几岁的男生,就她在班上采集的样本来说,长一脸青春痘,下课就抱在一起笑得很恶心,脏词和黄腔一个一个往外冒,有几个也喜欢躲在厕所抽烟,每次经过那些人身边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所以她不喜欢跟那些男生往来。 也许是相处次数不多,她对晏文韬还不够了解,但心里总有个朦朦的印象,觉得他有点特别。 如果谈论回忆的话,似乎总是跟少年时代的夏天相关,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秋了,再追溯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多意义。 竹听眠恍然把回忆过了一遍,然后说:“你记性这么好?那点小事也记得。” 他挑一下眉,笑道:“不算小事吧,我印象还挺深的,你睡了一节课,跟猫一样打呼噜。” 竹听眠撇撇嘴,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心说原来是因为她打呼噜才被记住的。 “我还以为你一门心思只会谈恋爱。”她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晏文韬捕捉到,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僵,眼睛像石头一样艰难地转动了几下。 竹听眠自觉失言,两只手揣进兜里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呃……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踏出去几步以后,身后传来晏文韬被风吹开的声音:“没有很多,就谈过陈姗绮一个人。” 竹听眠一静。 晏文韬垂眼盯着自己绞弄的手指,自顾自解释,也不论别人是不是真想听:“因为那段时间我很缺钱,陈姗绮喜欢我,说可以带我一起去德国念书,将来等我闯出名堂了再把钱还给她。” 他自嘲地扯动嘴角,眼皮不住颤抖:“这条件很诱惑人,我就答应她了。到德国没两个月,她新鲜劲过了,我和她就分手了。德国那边物价也很贵,一把尺子就要六欧,我一个人没坚持多久,就还是决定回国重考了。” 竹听眠咬了咬嘴唇,辩解着:“我没想问你这么多的。” “我知道。”他坦然地站起来,拿起桌子上差点被风吹走的画,神情落寞,“我自己想说给你听的,当个笑话乐一乐就算了,没什么的。”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竹听眠的肩膀,“早点休息。” 晏文韬走在前面先一步替她把门拉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宿舍楼,竹听眠拢了拢自己的毛绒外套,然后往另一边走去。 她原意并不是要戳他痛处,倒是没想到他是因为这才分手的。 周六的晚上放了一个晚自习的假,可以提前回宿舍休息,也可以出基地去附近的街道转转,竹听眠跟祖佳琪一起出门,在小吃街转了一圈下来肚子都撑成圆的,她看了眼时间,担心逗留太久超过门禁,瞥见日期的时候愣了一下。 今天就是十月十九号了,她记得李长青说过二十号要过生日。 就竹庆那个样子,大概率是不会给李长青过的。 竹听眠沉思半晌,用指甲叩击着手机侧边,祖佳琪过来挽住她胳膊:“撑得我都迈不开脚了……看见什么都想吃,现在几点了,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儿吧,这片儿是不是新建了商圈来着?去那边凑凑热闹再回去吧。”她把手机摁灭,揣进口袋里,两个人叫了个车,十五分钟以后就到了商场。 因为才开业没多久,花荫街也不算什么人流量大的地方,将近十点了商场都快歇业了,就剩寥寥几家店的灯还亮着,不过也都开始把门口摆的展示物往店里搬了。 祖佳琪哀声叹气:“商场都关灯了,来得有点晚,不然下次再……” 竹听眠还有些挣扎,抬着脑袋四处望了一下,看见只有内衣店跟宠物用品店还开着,内衣当然没办法送,竹听眠就往另外一家走去,本来想着说不定能买到什么猫猫狗狗的玩具,结果那家似乎是有名的牌子,她钱没剩那么多,只够买一条狗项圈。 出店以后,竹听眠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黑色皮质项圈,前半圈是皮的,后半圈是链子,还挂了个可以写名字的狗牌。 祖佳琪很好奇:“你家养狗了?” 她“嘶”了一声,颇为认真地问祖佳琪:“你觉得这东西……人能戴吗?” 祖佳琪看着她严肃的眼神,头顶缓慢冒出一个问号。 “这么大一个狗牌……” 竹听眠利落地把狗牌扯掉,两根手指套住往两边一扯,打量了一下:“这样呢?” 祖佳琪抿着唇憋笑,僵硬地点几下头:“你说这是choker也许可以瞒天过海。” 自己真是闲得没事干了才想着给李长青那货买东西,竹听眠感到莫名头痛。 她磨了下牙齿,把狗链扔进纸袋里。 随便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认真给李长青送礼物?他们关系又不好! 至少在竹听眠看来不算好。 她第二天就把东西跟饭盒放在一起让李长青取走了。不知道李长青手里是不是有她集训的作息表,不然很难解释怎么会在她刚准备睡觉的时候李长青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竹听眠怕吵到别人,第一次就挂断了,等到溜到走廊里以后才又给他拨了回去,把手机放在耳边,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要感谢她送的礼物,结果半晌没有听见声音,只有不知是被子还是衣物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你在干嘛?”竹听眠不悦皱眉,质问着,“怎么打个电话又不出声,有话快说,我好困了。” “那是姐姐给我挑的生日礼物?”他开口时气声过重,从手机扬声器里似乎都漫出来一股呼吸的热气。 提及这个竹听眠突然感到紧张,如果真的被发现自己只是潦草地送了一条狗链出去,难免觉得害臊、没面子,于是她忍不住刻意伪装起来:“……当然,我挑了很久的,店里的人说是很多人买回去戴的饰品。” 也不知道这谎圆过去了没,她只听见对面鼻间发出轻笑,不紧不慢地反问:“是么?”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里,竹听眠一直恨着李长青。 竹庆说要把李长青带回家的时候,他跟王依曼大吵一架,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第一次见到那样执拗的竹庆。 在她印象里,父亲总是温柔谦逊的,而母亲要更好强一些。 他们争吵,摔烂了家里的玻璃杯,王依曼决定跟竹庆离婚,拎着行李箱离开家门,竹听眠的抚养权被判到父亲手里,此后再也没见过妈妈。 气温哆哆嗦嗦地下降着,那些摔碎的玻璃杯残渣都还在原地,爸就往家里领进来一个孩子,比她小不到一岁。 竹听眠很难给这个孩子好脸色,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所以她家落得鸡犬不宁的地步、所以妈妈才会走。 她在竹庆面前发过脾气,问他那孩子到底是谁,是不是他的私生子,竹庆摘了眼镜揉一揉眉心,叫她别管那么多:“爸没有做过那种事,李长青他是我朋友的孩子,丫丫不要多想,我从未背叛过你和妈妈。” “李长青”是竹庆后来给他改的名字,他以前姓“崔”,竹听眠在心底冷笑,倒是从来不知道她爸还有个姓“崔”的朋友。 竹听眠搞不懂他为什么宁愿跟王依曼闹翻也要替别人家养小孩,竹庆总是叹气,说告诉她了她也听不懂,然后固执己见地,把李长青带进家门。 李长青进门那天,临近过年,冷空气挨家挨户地造访,大雪覆盖华城几百里长路。 天色混沌,暴雪压塌供电线路,应急灯在楼道投下摇晃的虚影,家门口落满了车轮碾过的痕迹,间或夹着几串零散的鞋印,顷刻被新落下的雪覆盖。 竹庆是亲自开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老街区把李长青接回来的,车辙印蔓延了一路,停在居民楼底下,李长青拎着一个黑色书包下来,很礼貌地跟竹庆道谢。 “麻烦……爸爸了。”他叫不熟练。 竹庆的视线穿过镜片落在小孩子身上,停顿两秒后笑起来:“不当事,脑袋不疼了吧?” 李长青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嗯”一声以后就再没说话。 家里的窗户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过年的窗花都贴不牢,纷纷掉了下来。 竹听眠趴在楼梯栏杆上,落地窗外是雪景,雪粒压弯枝头,她的眼神也冷若寒冰,大剌剌地盯着刚进家门的他。 李长青那时候个子还不算高,穿得也很单薄,棉鞋被浸湿一大片,像没几件衣服一样,一件轻飘飘的白色薄绒袄子被风一吹就掀开一个角,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眼睛里跟蒙了一层雾一样,模模糊糊的。 那时候竹听眠太小,也没想过,如果她爸真的心疼这个孩子,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一件衣服都不给他买,叫他穿一身春装就跑来。 他抬头看见竹听眠,小女孩丝毫不掩饰对李长青的恶意,小拇指勾着唇角往两边扯,对他做鬼脸。李长青眼神沉寂,透露出不符年龄的安静,淡漠盯了她几秒,像是因为近视而眯住,那眼神晦涩难懂,上上下下将她扫描了一遍,竹听眠莫名怵了一下。 下一秒,他又笑得很乖,足够迷惑人心,皮肤像雪一样白净,脸跟妖精似的,眼睛里模糊的雾似乎要化成水溢出来。 竹听眠默默把手放下来,在心底骂他装模作样,转身回房间里了。 李长青确实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从小就这样,看上去倒是逆来顺受的,捡她扔下去的玩具,再一步一步跑上来还给她,竹听眠气不过,会在他面前把玩具又重新扔下去。 每当这时,李长青牙齿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点表情快得几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尔,佯装无奈地跑下去重新捡给她,说姐姐不要再闹他玩儿了。 跟狗一样。 张桂香放目远处,笑着说:“我贪凉,背着他吃了三个西瓜,结果闹肚子去吊水,他气得要命嘛,我当然也心虚,但谁愿意承认呢?对吧?” 她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张桂香继续说:“我反正是让他道歉,他不肯。” 从这段简短的描述中,竹听眠听到了大量的相似细节,立刻求知若渴。 “那后来呢?怎么和好的?” “后来?”张桂香温柔地笑了笑,“我拿擀面杖威胁他,再不道歉,我就敲他,敲了一下,他才道歉。哼,倔得很。” 竹听眠安静了几秒,“……你这。” 并不是一条可以模仿的道路啊张桂香。 张桂香又捏了捏竹听眠的手,自个也安静了片刻,忽而说:“如果早知道会分开那么多年,那一下就不敲了。” 第 55 章 恶霸 55 竹听眠没能带回葱和苹果,倒是满载思绪而归。 进门看见乔胜寒就烦。 一日未见,此人改换面貌,客气无比,气场和顺,尚未等竹听眠说话,他先热情上前道歉,讲自己识人不明,误用奸贼,又说之前都是听信小人的话,所以才猪油蒙心那样对待竹听眠。 “这不,我听派出所的同志说完事情,赶紧给你们准备东西登门道歉。” 他说完,又让开半步身子,展示乒乓球桌上那堆裹着浮夸红绸的礼物。 如似登门提亲。 搞这种极致的形式主义。 “燕窝,老参,阿胶!”乔胜寒挂上贴心的笑容,“早就听说这间院子里姐姐妹妹比较多,都是对你们好的!” 他张着手臂环顾一圈,试图从在场女士的脸上获得点反馈。 但周云只是带着辛光去后院,而且教育孩子:“不要学。” 罗丝已经满脸晦气。 唯一得到的反应是入住的客人离开前瞧得新鲜,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 但只要竹庆不在旁边,他就没什么表情,最爱做的事情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竹听眠背后盯着她看,阴森森的,那眼神跟井里冒出来的水鬼似的。 竹听眠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方方面面都惹人讨厌,还会做出一些幼稚的、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行为,以排挤李长青。 然而,她有一点想错了。李长青在家里似乎没什么地位,竹庆将他带回家,但并未给予多少关注。 这也说得过去,她爸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极为忙碌,竹听眠以为是升迁的缘故,事情多起来以后,他鲜少注意姐弟俩的日常生活。 而竹庆第一次因为李长青而教育她是二人上高中时,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把李长青连人带车一起撞进池塘里了,这件事闹得太大,街区的人口口相传,竹庆不得不上心起来。 她上高中之后才学会骑自行车,当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轮一歪就朝旁边李长青的车上撞了过去,他连人带车翻进下面的湖里,竹听眠登时慌了。 李长青不会水,差点溺死,竹听眠立马骑回家叫人把他捞了起来,后来李长青就高烧了将近一周,竹庆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好一阵。 竹听眠站在爸爸面前,两边的手指绞在一起,说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青微微转醒,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睫毛不安地抖动,眼眶也烧成血红色,用滚烫的手牵住竹听眠,嗓音哑,断断续续地吐着热气:“……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像是很乏力,说完就又闭上眼睛,嘴唇发白,一直牵着竹听眠的手没松,热热的,但很有力气,并不像表面上病得这么厉害。 竹听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抿着唇,心脏像泡软的发菜,细小的叶子一道一道绕在一起,纠结难缠。 细细算来,李长青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对自己还不错,每年竹听眠过生日他都会拿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她送礼物,只是竹听眠没太在意过,向来是看都没看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这次虽然不是出于她本意,但她确实差点害死李长青,竹听眠愿意坦然承认错误,声称只要李长青病好,以后二人姐弟相称。 床上的人小臂僵了一瞬,不知喜怒。 竹庆叹气扶额,说,她以后不许再跟李长青置气,大家总得做一家人,何至于要把事情闹成这番田地。 溺水后遗症消失得很快,竹庆叫竹听眠在他病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聊聊,倡导他们冰释前嫌,于是她切了一颗苹果,给李长青端过去。 竹听眠敲敲房门,里面声音浅淡,叫她进去。 李长青正坐在书桌前补落下的卷子,竹听眠是艺术生,学画画的,文化课压力没有他重,但是也没学得太好,第一年高考成绩够念西安美术学院,但她自己心里有执念,没去,又复读了一年,所以李长青今年高三,她算高四。 屋子里陈设简单,桌椅都很老旧,是从竹听眠房间里搬出来的旧木桌,边缘布有不少划痕,瘸掉的一个脚被他用草稿纸垫起来。 竹听眠把果盘放在他手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作业,各种公式和图形,她看得头痛,就记住了那只握笔的手。 大病过后,苍白无力,指甲盖都不是粉红色了,因为皮肤太薄,皮肉底下蜿蜒盘绕的血管都能看得很清楚,血管上留了一排整齐的针眼。 “我爸叫我在你醒了以后再好好道一次歉。”竹听眠说。但他没有发,兴许是睡了。 竹听眠心中狐疑,看时间实在太晚了,也没太多想,关了手机就睡着了。 其实她跟晏文韬也算不上熟,去年他也是一直在学校训练,没去外面找教培机构,俩人当时集训都在一起,但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 竹听眠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喜欢他,她搞不清楚“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未有过,只听别人的描述也难以理解。 因为晏文韬个子高、气质好、有谈吐,很多女孩儿都说喜欢他,竹听眠认为这种感情是轻浮的,太表面了,像小孩子过家家,如何区分是爱情的喜欢还是纯粹的人格仰慕? 不过在她那个年纪的群体里,暗恋是时尚单品,偷偷早恋意味着迈入了成年人的队列,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去年跟竹听眠同一届的人 ,私底下经常提晏文韬的名字,一说起来就要眯着眼睛笑,耳朵尖都得红起来。 “他好帅啊,竹听眠你不觉得吗?” 当时她愣一秒,对晏文韬完全不了解,只能够给出“还行吧”的回答。 “我就知道!学校里好多人喜欢他。” “唉,但我们是没可能的啦,我在广播站的朋友打听过,他好像有女朋友,毕业后就要跟女朋友一起去德国留学。” 竹听眠当时就点点头,把碗里的青椒都撇到一边,皱着眉,心思不在她们说的话上,只觉得李长青今天做饭的时候一定是刻意报复她,放这么多难吃的东西。 后来偶然一次听见她俩在洗抹布的时候编排自己,说她脾气大,总喜欢叫别人讨好她,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实在相处不来。 竹听眠断舍离,跟那几个朋友很快闹掰,再也没来往过,没几天就传了闲话出来,说她暗恋晏文韬,还被晏文韬拒绝了,这离谱的谣言被捅到晏文韬面前,他思忖了几秒,脾气不错地辩白:“没有这种事,不要编排谣言,对人家女孩儿不太好。” 因为这句话,她高看了他两眼,觉得这个人人缘好确实是有原因的。 不过在这之后竹听眠很少同他再有联系,毕竟两人当时也不在同一个班级,后来晏文韬跟女朋友一起去了德国,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往来了。 所以那天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叫竹听眠觉得很是稀奇。 兜着一箩筐的心事,她却睡得非常好,一夜无梦,起床的时候容光满面。 竹庆在家,就用不着李长青做饭了,他倒是会装,还跟往常一样拎着豆浆机往竹听眠杯子里倒:“姐姐起好早,豆浆放了半勺糖,还热——” “不喝,倒了吧。”她看都懒得看。 李长青看上去很好脾气,连冷脸都没有,只是唇角稍微抿进去些许。 竹庆煎完鸡蛋出来,不痛不痒地提醒:“给你倒好了怎么不喝?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 “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竹听眠转头把自己杯子里的豆浆倒进池子里,重新倒了一杯,没放糖。 知道她的喜好了不起啊,这玩意儿不是随时都能改?她昨天可以爱喝半勺糖的豆浆,今天就可以爱喝无糖的。竹听眠恨恨想,仰头把豆浆一饮而尽。 竹庆叹气:“你俩什么时候能真的握手言和,家里就清净不少了,我还能多活些日子。” 叉子重重碰上瓷盘,竹听眠把煎蛋撕扯成两半,扯扯嘴角。 之前她又不是没让步,结果现在李长青试图上房揭瓦了还,她还何必拿出一副好脾气?总之,竹庆怕是永远看不见那一天了。 “是我之前太善良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握手言和?”她笑得很灿烂,“我跟他难道不是天生就不对盘吗?你第一天知道哦?” 李长青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充耳不闻,竹庆斜她一眼,嗔怪:“别胡说八道。” 由于竹庆的工作涉及政治,她家早上基本都放早间新闻,不过爸爸的工作前几年似乎出过问题,当时竹听眠被匆忙送回奶奶家待了一段时间,再被接回来的时候,李长青到他们家里来了,同时竹庆官升一阶,当上了华城南阳区区委书记。 竹听眠一边听新闻一边把食物送进嘴里,顷刻间起了报复心,跟她爸提:“我前段时间看见新闻,说现在青少年心理疾病很是猖獗,咱们家——” 桌子底下,一只脚不轻不重踢了她一下。 竹听眠的声音止住,视线落在李长青身上,他已经吃完,面上表情自若,似乎很期待她要说什么,但下面的双腿却勾着她的脚紧紧缠着,似一种无声的威胁。 “咱们家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姐姐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说了好多话。”他接过那半头话接着说。 竹听眠不想理他,把自己的脚抽回去,额外又踹他一下。 打开自行车的锁准备去学校的时候,她看见已经有人开始收集回收箱的衣服,李长青从屋子里出来,朝那边望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踢开自行车的支撑架。 “你今天火气很大。” 竹听眠看见他故意装不谙世事就烦躁:“就我俩在这儿你还虚与委蛇?你难道还有人格分裂?” “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低低头,假装沉思,“暂时也没有诊断出来人格分裂。” 李长青不疾不徐地询问:“突然在爸面前说那些……你想反悔?” “那又怎么样?我没有反悔的权利吗?”竹听眠一只脚已经踩上自行车踏板,认为他简直是在说废话,“你要不要想想你做了什么?如果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就直接说。” 她撇开眼神:“扔东西也不藏着点儿,还被我发现,是你太蠢,还是你觉得我很蠢?” 李长青黑漆漆的眼睛黏在她身上,像挥散不去的阴雨:“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扔过。” “哦。”竹听眠气笑了,觉得他又在装傻充愣,他不承认,自己还能怎么办?“想要别人保守秘密就得拿出好一点儿的态度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话吗?” 竹听眠斜他一眼,道:“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能听话吗?” “有点难,换一个呢?”李长青连斟酌的时间都没留,歪头认真地说。 她无话可说了,踩着自行车踏板扬长而去。 上课的时候,竹听眠一只手拖着脸,另一只手转笔,呼啦呼啦转了几圈,再“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祖佳琪今天请了病假,好像是有点发烧,华城的季节更迭很快,春秋都很短,夏冬倒极为绵长,气温直线下降,来不及加衣服,很容易就冻得感冒发烧,班上好多人都戴起了口罩。 晚上发了集训的报名表,竹听眠把信息一项项填好,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在画室打开看了一眼,昨天晚上的消息晏文韬隔了一整天才回。 她别别扭扭的,声音低若蚊咛,语速飞快:“对不起。” 李长青瞥了一眼她切的水果,轻轻笑:“姐姐真是没做过家事,苹果皮也没削,核也不剃,就这么切给我?” “你还来劲了?挑三拣四的……” 竹听眠下意识伸手要把果盘端起来,那只布满了针眼的手蓦地又将她摁住。 体温不高,跟没有血在流动一样,他应该真的是妖精。 李长青稍稍偏头,语气温和:“逗你玩儿的,姐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会吃掉的。” 这话说得好可怜,任是竹听眠,也不免皱了眉:“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为什么还说不怪我?” 李长青默然了一瞬,眼睛移到别的地方,又快速移回来,“姐姐不是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吗?” “就算是故意的……”他语调变柔和,“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坏,姐姐只是误会我了。”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竹听眠手背上,微微用着力,笑容轻浮,语气平缓:“现在知道我并不像姐姐想的那样就行了。” 竹听眠顿了一下,把手抽出来,李长青唇角滞住,视线仍旧像根针一样扎在原处。 她蹙一下眉,半信半疑,咕哝了一个“哦”字,随即颇感不适地离开了李长青的房间。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李长青漆黑的瞳孔迁移到手边的苹果块上,果肉断面氧化出了锈色。 他面无表情地低睫,安静着用布满针孔的手叉起一块,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没舍得咽,仿若能止渴。 看他这么没脑子,贺念已然能够描述此人的生平,大概误打误撞发了家,而后参与点小项目,去过几场略有规模的饭局,听大家装模作样,把别人的应承当真心话,之后又学了些商业鸡汤,专攻如何拿捏人心,自以为学有所成,于是应用到生活中。 和大部分职场领导一样。 除了他,别人都知道他很蠢。 问题是,这得多好的运气才能发家啊。 贺念真心实意地疑惑:“乔老板,方不方便传授一下你的经商技巧啊?” 此时此刻,在乔胜寒眼中,贺念不再是一个年轻而需要敲打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可爱至极的金宝宝。 所以有问必答。 乔胜寒说自己一开始给某个老板当司机,跟着一起认识了不少人,后来他那个老板偷税被抓,他就出来自己干了。 “你沿用了他的经商套路?”贺念问。 “不是,”乔胜寒真诚地摇头,“我准备再找个老板去做司机,然后中了彩票。 贺念麻木地靠到椅子上。 第 56 章 进来 56 乔胜寒已经分享上瘾,“接着刷短视频,看见有人推荐某个股票,我就拿一半的钱去试试,翻了好几倍,又听说有个小镇目前热度不错,正在招商,旅行社的标很难中,我就来了。” 我,就,来,了。 这不纯靠运气吗!真的没有半点智商的水分啊! “就秋芒镇现在这个热度,”贺念甩着手里的合同说,“随便来个人开旅行社,哪怕老板椅上坐只猪都能闭着眼挣钱。” “你比我还黑。”竹听眠确认着上面的利润分成。 昨天,她打给贺念说了唱红白脸的事情,提议最多给两成利益,试试水。 贺念开口就压到了一成。 “不过,”罗丝表情复杂地看着乒乓球桌上面那堆礼物,“他居然真是来做生意挣钱的。” “难评。”贺念咂咂嘴。 “那他之前搞那死动静。”罗丝简直无语。 竹听眠甩着合同笑起来,环顾了一圈问:“王天呢?” “找长青去了。”贺念立刻扫描合同,录进电脑。 外面的风刮在脸上凉得刺痛,唤醒了一些竹听眠昏沉的意识,她僵着身子坐上公交车、下车、左拐、右拐、推开诺雅画室的门。 前台招呼的老师问她是来上课还是找人,竹听眠直愣愣说:“找人。” “找谁呢?是学生吗?” 她脑子混乱一片,也不知道说了谁的名字。 老师把今天几个上小课的学生名字过了一边,抱歉地告诉她:“没有这个学生呢……你看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 竹听眠坐了一会儿,眉头轻蹙,不好意思地问了一遍:“我刚刚说要找谁?” 老师把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你说找一个叫李长青的学生。”她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竹听眠听到他名字脑仁都是痛的,她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说错名字了,我直接给我朋友打电话吧。” 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懊恼自己应该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提前给晏文韬打个招呼的,不过当时魂早就飞了,根本没想到这茬。 竹听眠在消息列表翻了一下,给晏文韬拨了个语音通话,没两秒就被接起,对方温润的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到了吗?” 她逼迫自己凝神回答:“我已经到前台这儿了。” 那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把笔都甩进了笔筒里:“我正好弄完打算出去吃饭,顺便一起吧。” 这不在竹听眠的计划里,她犹豫了一下,这点儿反应被对面敏锐地捕捉到:“没事,就去对面吃点儿就行,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她思考几秒:“没有,那就去对面吃吧,你顺便把东西带给我,麻烦了。” 晏文韬轻笑几声,说:“不麻烦。” 今天天气算不上太冷,但晏文韬仿佛极畏寒一样穿了一件很长的羽绒服,看见她时面露笑意走过来,把沾着颜料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了指对面:“你吃韩餐吗?他们说那家烤肉还不错。” 竹听眠对于吃什么并没有特别的兴致,随便点了几下头就被晏文韬带了过去,找了一张方桌坐下。 炭烤的炉子散发着滚滚热气,竹听眠觉得自己被一氧化碳熏得有点迷糊,人在暖洋洋的环境里很容易松懈下来。 晏文韬拉开书包的拉链把几张卷好的画递了过来,竹听眠向他道谢,然后随手搁在一边。 他把袖口挽上去少许,一边把肉剪开一边跟她搭话:“听秦老师说,十月中的集训你们是不是要一起去花荫街那边的集训场地?我们好像也定在那里,住宿环境好一些。” “没听说过,你的消息好像总是很灵通。” 竹听眠说完,听见他爽朗地笑了几声:“可能是跟大家关系比较好吧,没事儿就套点儿有用的信息,如果真在一个地方集训的话,有事可以找我帮忙,毕竟都是老朋友了。” 他说得倒是不错,晏文韬从读书时候开始人缘就很好,男生女生都喜欢跟他玩儿,也许是这个人心思比较细,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赖,跟他一起说话、做事,都挺没负担的,看上去是很好相处的角色。 炭炉的火烤得人眼睛都发干,竹听眠稍微低了下头,突然开口问:“我记得你不是跟女朋友一起去德国念书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又回来复读了?” 晏文韬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如之前温和:“分手了,德国那边消费水平也高,所以还是计划重新回来考国内的院校了。” 说完以后,他笑笑:“我以为你对这些八卦的事情不感兴趣来着。” 竹听眠看他一眼,“随口一问,别放在心上。” 筷子上的肉还没入嘴,兜里的电话就响起来,竹庆给她打过来的。 “抱歉,我过去接个电话。”学会不对怯懦的人愤怒,不为某些时刻他人的退避感到羞耻,大概是竹听眠收获过的最有用的东西。 当某一刻,人的选择无需向谁得到认同或是不认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毕竟“选择”不是“答案”,不具有唯一正确性,竹听眠不想剥夺掉朋友的选项,但可以尽力为她增加一个多余的选项,以纪念这份友情。 “祖佳琪,今年生日我就不送你礼物了。” 竹听眠起身去了洗手间,把电话滑到接通的那一端,竹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家吗?” “不在啊,我今天有事出门了。” “李长青生病给我打电话了,我这儿走不开,你尽快回去看看他吧。” 竹听眠撇嘴:“他发烧,我给他喂过药了。” 竹庆那边杂音很多,应该是忙里偷闲给竹听眠打的这个电话:“你们俩都闹了多少天了?他听上去状况很严重,药不一定管用,真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办?就当爸拜托你的。” 提到这事竹听眠就火冒三丈,告起状来:“我好心给他拿药端水的,他跟逗我玩儿一样全给扔了,我朝他发脾气怎么了?真是的……我承认自己之前做错了事,是我的错我什么时候不承认过?我还花好多钱给他买衣服,结果他也扔在楼下的垃圾桶里了,我没有发脾气的权利吗?” “您是忙,我有事你把我丢给他,他有事就把他丢给我?” 竹庆叹口气,在李长青跟竹听眠的问题上他向来是偏向后者的,带了几分安慰:“丫丫,我跟你说过了,李长青家里出了重大事故所以住到我们家里来。知道你不喜欢他,你那边要是走不开,我就打个120直接把他抬进医院吧。” 缓了几秒,竹听眠咬牙不从:“那你打吧,反正我不回去。” 竹听眠忿忿把电话挂断,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继续吃完了那块牛肉。 晏文韬抬头看了她一眼,问着:“周末还那么忙?” “弟弟发烧了,我爸想让我回去看一眼。”竹听眠兴致缺缺地回答。 他神情讶异:“那你不回去吗?” 竹听眠抿一下嘴唇:“很烦,不想理那个人。” 她很生气地用餐刀把肉片戳烂,抱怨着:“而且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得要个人陪在旁边吗?我也没比他大多少啊。” 晏文韬喝着柠檬水,一边仰头一边探究性地看向她,几秒后把眼睛低下去,笑而不语。 一顿饭三言两语地吃完,竹听眠热得把外套都脱掉了,她看了眼手机,才过了四十分钟,不知道救护车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她跟晏文韬在门口告别,他晃了晃手机,说以后有事还可以找他,竹听眠点点头,倒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麻烦他的。 吃完饭以后她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家,把商场七层楼逛了个遍,在某家店的橱窗里又看见了她买过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于是神情又郁闷起来,冷哼一声后再也没有路过那家店。 临近傍晚,竹听眠的手机还剩12%的电量她才舍得回家,没有在楼下看见救护车,估计早就把李长青带走了吧。 她输入密码拉开家门,屋子里黑成一片,走廊的光照进去一小片,门口整齐地摆着一双球鞋——李长青没有走? ……不,应该是穿着拖鞋就被带走了。 竹听眠拍开一楼大厅的灯,还是下意识往二楼自己的房间那儿看了一眼,连外套也没脱,一脸严肃地径直走上楼,很轻松地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在床上看见一小团缩起来的人影,他没有盖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件短的白色羽绒服里。 李长青没有去医院。 ——他在竹听眠送他的羽绒服里继续发病。 好半天,他都把合同归档,而且罗丝已经把饮料柜重新整理了一遍。 才听竹听眠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然后问:“打听一下呗,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嗯?”竹听眠偏了偏头,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领,故意留下一角引人遐想蕾丝片在外头,引着人去扯他。 她问:“我记得你数次明示希望看我穿这个。” “你买了啊。”李长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火,一阵一阵地开始酥麻。 这还只是看了一眼。 “听我的,听你的?”竹听眠哼哼了一声。 “那我有补充条件,”李长青郑重地说,“要舔。” 又无私地表示:“就当是对我的惩罚好了。” 这算盘打的。 除了惯着还能怎么办呢? 竹听眠眯眼看他几秒,“滚进来。” 李长青进屋关门落锁打横抱起人。 一气呵成。 第 57 章 借口 57 林文划拉着手机问:“长青啊,我确认一下,今天的聚餐你还是不——”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老婆在等我吃饭?”李长青微笑着慢吞吞地收拾着笔记和文具,状态也比较矜持,顺带着万般经意地珍惜抚摸婚戒。 可是。 林文手一顿,“谁问——” “是的,”李长青自得地笑起来,“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林文连着被打断两句话,也明白无法阻断这种单方面的炫耀,干脆顺着话道声恭喜。 李长青立刻腼腆地说谢谢。 真是医学奇迹,他又能听得见了。 班级群里已经开始商量着第二三场的地点,按照管理,每个月聚餐一次。 林文随意地回了一句:去哪都行。 然后搁下手机打量身边这人。 竹听眠一边把大汗淋漓的李长青胳膊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叫了个车过来。 她扶着李长青下楼,他浑身热得湿透了,脑袋无力地耷在她肩膀上喘气,呼吸烫得吓人。 竹听眠给竹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没想到这人不靠谱成这样,不是说了会给李长青打120的吗? 他早说他不打啊,那她早就回家了,总不至于狠到看着李长青在家等死吧? 她看了一眼李长青连拉链都没拉好的羽绒服,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兴许会烧得更厉害,于是她腾出一只手去扯李长青的拉链。 明明是六百多的羽绒服,结果拉链一扯就坏,汗湿的棉质睡衣贴着他的身体曲线,竹听眠只能替他抓着,差点气得跳脚。 网约车终于打着双闪停在楼下,竹听眠慢吞吞拽着李长青,把他扔进车里,司机“喔”了一声:“咋等这么严重才去医院嘞?” 竹听眠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白天没人在家。” 李长青半卧在她大腿上,竹听眠犹豫地拂开他湿掉的头发,街道两边黄色的路灯飞速从车窗外晃进来,他脸上的光影不断变换,从眼皮,再到鼻尖,最后是嘴唇。竹听眠看见他翕张的嘴唇,听见他好像在讲话。 “你要说什么?省点儿力气行吗?”她虽这么抱怨着,但还是侧低着头把耳朵靠过去,细细辨别他的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李长青双手攀附上她的腰,竹听眠腰线两侧的衣服被他紧紧抓握在手里,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小腹,“说着恨我、不想管我,但是我真要死的时候,你还是会第一时间惦记我。” 竹听眠低眼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个人身体传来的滚烫的体温,在这个凉透的秋夜,像一支刚点燃的烟头灼烧着她的腹部。 可是并不痛,又脆弱又温暖。她走了一下神。 “这是你难得不诚实的时刻。”李长青的声音越来越弱。 “少揣摩我。”竹听眠偏过头嘀咕,“你闭嘴吧,看来你病得一点儿也不严重,脑子还这么清醒。” 直到她拽着他下车,李长青都保持着安静。 他高烧到41度,护士给他做了紧急降温处理,竹庆的电话这个时候才打回来,竹听眠站在医院走廊里跟他通话:“你怎么没给李长青叫救护车?我回去的时候他都不行了。” “刚有个重要会议,不好接打电话。”竹庆嗓音显得有些虚浮,竹听眠突然失声,感觉从脊骨到手指都突兀地被凉意包裹。 “爸你这是什么语气?”她不解,觉得竹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分不清轻重的人,“你为了开会就不管李长青了?” “李长青现在没事吧?”竹庆关心着。 竹听眠静了静,缓慢回:“我带他来医院了,医生在处理。” “那就好,因为爸爸的疏忽折腾你了,给丫丫道歉,以后给你买礼物,好吗?” 竹听眠张张嘴,又闭上,最后连自己也没理清想要说的是什么,见她久久沉默,竹庆安慰了几句:“爸年纪上来了,忘性大,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爸没必要跟我道歉,这事儿委屈的是李长青。”她敷衍地应过一声,挂断了电话,转头向输液区走去。 护士已经给他做了降温处理,那一排空掉的凳子上只有李长青一个人,他手背上的皮都还没好全,就又被扎了个洞,连着的吊瓶已经掉了半瓶水,今天一共要打四瓶,还有得等。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李长青还是呼吸不畅,身子歪斜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靠着,薄薄的皮肤全烧红了。 “你能行吗?我要在这里等着你?”竹听眠不太耐烦地问他。 李长青还留有一些意识,没挂针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牵住她,但是牵得又不规整,五根手指头扣进她指缝里,灼热的温度像动物的舌头一样舔上她的手心,有种超乎身份关系的暧昧感。 竹听眠抿紧唇,下意识要把他丢开,李长青却捉着不放。 “我一个人不行,姐姐再待一会儿吧。”他轻声,黑沉沉的眼底闪着异样的光。 竹听眠心重重跳了一下,感知到某种危险,用力把他甩开,又后悔了:“我就不该问的……谁要跟你待一块儿啊,打完针休息好了自己坐车回!” 她匆匆忙忙离开,掌心是湿的,竹听眠在裤子上蹭干净,李长青斜靠在冰凉的凳子上,头抵着靠背,仰着下颌垂眼睨视她的背影,粘腻的目光一直跟到她的身影消失。 竹听眠交完钱就自己回去了,房间里被蹂/躏得一团乱,她把床单和被子全部扯下来塞进篓子里,再气冲冲地把篓子拖进李长青的房间里扔给他去解决。 李长青的房间大概只有她一半大,布局她也不熟悉,黑灯瞎火的连灯的开关都找了半天,然后摸进浴室,发现里面冷飕飕的,地面还有没干透的积水,镜子上也溅了水珠。 她看了一眼,旁边热水器的一根管子居然是断的,一开始竹听眠怀疑李长青房间也有老鼠,后来她扯着那管子断口瞧了一眼,感觉也不太像被啃断的。 楼下大门被转开,竹庆才回到家里,看见二楼李长青房间是亮的,喊了一声:“这么快就打完针了?” 竹听眠扔下管子跑出去:“他还在医院,我先回来了。” 她皱着眉:“李长青房间热水器的管子怎么断了,他也不吭声,这几天洗冷水澡才冻发烧的吧。” 竹庆嗓音听起来也疲惫,应该是在外没少忙活,答得也敷衍:“有空我找个师傅来修吧。” 对现在的竹听眠来说,她爸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估计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竹庆心里除了他的工作,其它的恐怕什么也没装。 当天晚上李长青是自己回来的,穿的还是竹听眠之前买给他的那件羽绒服,说实话竹听眠当时只是口嗨一下,也没指望他真的去垃圾堆里捡,结果没想到这件衣服还真的回来了。 她当时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李长青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个口罩,应该是护士给的,他缄默地换了鞋,先去吧台那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竹听眠听着他的动静,手里捏着的一瓣橘子半天都没进嘴里。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开口:“热水器坏了怎么不说?我跟爸说了,他会找人给你修。” “好。”李长青声音听起来是哑的,把半杯热水都喝了下去。 竹听眠低头,缓慢地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橘子塞进嘴巴里。 “那衣服——”不过楚远洲是庄家,李长青这么做从牌理上来说也说得过去,倒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端倪。 楚远洲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将几百万的筹码推了出去,众人见状,笑着夸赞不愧是楚总,出手就是如此阔绰。 李长青那修长的双手在扑克牌上轻轻游移着,他似乎还朝着竹听眠这边坐过来了一点。 他的存在感怎么会如此强烈呢?竹听眠坐在一旁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显得僵硬起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牌局的发展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针毡之上,浑身不自在。 她似乎都能够闻到李长青身上那混合着薄荷香的烟草味,其实楚远洲的雪茄味道更为浓烈,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萦绕在她鼻尖的却都是李长青身上那股薄荷味,难道是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吗? “小眠,小眠。” 竹听眠想得太过入神了,连楚远洲叫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竹听眠的目光重新聚焦,她才赶忙应了一声。 “这把你来。”楚远洲往旁边稍微挪了点位置,示意竹听眠与他同坐一处。 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竹听眠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更何况李长青还在这儿呢。 “我,我不会。” “姐姐今天在外面玩儿得开心吗?” 李长青更快地说完一句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听进竹听眠的耳朵里,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就又袭上头皮。 李长青对他病得发疯的事倒是绝口不提,反而对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这么感兴趣。 竹听眠嚼着水果:“呵呵,是啊,非常开心,我去吃了烤肉,又把商场逛了个遍,要不是因为给你买衣服没钱了,今天我就不至于空手回来了。” “是吗?”李长青低垂眼睫将玻璃杯放下,他弯眼笑,表情却泛着凉意,“看来我们真是一家人呢,我不高兴的时候,姐姐就会高兴了,这也算一种守恒吗?” 她下意识觉得令他不高兴的事情指的是发烧,但那事已经证明不是落水的后遗症,而是李长青自己洗冷水澡还不开暖气的后果了,跟竹听眠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不需要觉得愧疚。 “你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怪我。”竹听眠吃完了一整个橘子,拿了张纸巾擦手,然后站起来面朝吧台的李长青,义正言辞地指使:“我的床单和被子你要负责洗好还给我。” 她眉头下坠,很嫌弃:“上面都是你吐出来的水。” 李长青稍微眯了些眼望着她,手指把桌台上的杯子转了几圈,嘴角向上翘了一下,竹听眠也僵着没动,意识到两个人一起不约而同想到床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拉扯。 竹听眠脸一黑,觉得不能在他身边久留,连电视都没关就跑上楼了。 她关了门,紧接着听见一连串慢条斯理的脚步声,终点是她的房门前。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竹听眠完全能够通过脚步的频率判断外面是她爸还是李长青,简直想都不用想。 房间门被叩响,她从床上直直坐起来,不耐烦地喊:“有话就在外面说!” 门外的人沉吟一会儿,稍许,竹听眠的手机亮了起来,李长青的消息弹进来: 李长青。像他这样一个对什么都似乎漠不关心的人,如今也开始别扭又拧巴地纠结于另一个人的想法。他太过谨慎了,哪怕只是向前踏出一小步,都要经过千思万想。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竹听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呢?如果是的话,他也可以试着去喜欢她吧。 “竹听眠,你总是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在李长青的眼中,竹听眠一直都是那么的洒脱自在。所以,他觉得如果竹听眠放弃自己,转头去喜欢另外一个人的话,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她的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她也从来不缺人陪伴。 “我可没骗过你。”竹听眠的眉间微微隆起一丝波澜,一脸不解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时,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跟前,竹听眠便上了车,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想要教会一个不懂什么是喜欢的人去理解喜欢,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开学见吧,李长青。” 路灯昏黄的光洒下,李长青那颀长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伶仃而又透着几分倔强。他低着头,像是在懊恼着什么。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迈出那一步了啊。 还没等到开学,在快过年的时候,两人又见面了。 事情是这样的,林宛宛从集训班解放出来了。她连着过年总共就只有十天的假期,于是便大肆哀号集训有多么多么辛苦,最后扯着竹听眠一定要一起去唱歌。 竹听眠也好久没有和她出去玩了,当下便满口答应,还特意花了些心思精心化了个妆。 在学校,是一个比较出名的人。 竹听眠真是纳闷了,怎么她每次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浏览这些,都能被李长青逮到。 这个人身上可能真的有某种雷达。 可是。 竹听眠确信,如果现在当场说“我是想要给你买那种链子和狗尾巴戴”这种话。 李长青真的会当街啃她,而且直接略过领戒指的流程,先去酒店。 根据过往经验。 一旦事发,轻易好不了。 很难哄,哄到嗓子哑了,手软脚抖都哄不了。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李长青用脑袋挤了挤她的侧脸,“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等一下,”竹听眠眨了眨眼,“我在找东西。” 李长青不买这账,追问:“找什么?” 竹听眠抿了抿嘴,“……借口。” 第 58 章 体验 58 “不准找借口,”李长青自认占理,所以态度专横,“不许找借口。” 他用力地拿脸蹭了蹭竹听眠,“说实话。” 周五晚。 商场口人来人往,谁都瞧得见这里有一对相拥的情侣,而且穿搭和颜值都令人赏心悦目,所以大家瞧瞧,笑笑,估计他们一定是在说甜蜜的情话。 竹听眠已经顾不上路人的目光,她已经说了实话。 “我没有看别人,我是在看狗尾巴的效果,据说戴上会很性感。” “你看别的男人戴了。”李长青得理不饶人。 “还没来得及看到,”竹听眠如实说,她试图挣脱怀抱,始终力量悬殊,所以她建议,“我们先去拿戒指吧。” “我开开心心过来找你,就看到你在看别的男人。”李长青精神不振地挂在竹听眠身上,嘟囔着,表现出某种莫须有的嫉妒,语调听起来已经万分委屈。 他小声强调:“今天是一周年呢,知道吧,就是我们去盖戳拍照领证之后又过了一年,而且,才一年呢。” 竹听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将自己青葱岁月的记忆细细地回味了一遍,心中悲喜交加。 当她缓缓睁眼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那是泪痕。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股没来由的焦躁感在心底滋生。手机的提示音没有关闭,“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消息,是个陌生的号码。 竹听眠进了房间,窝成一团。 她给林宛宛发消息:“宛宛,李长青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宛宛走的是艺术路线,比她大了一届,寒假一直在集训。正好赶上休息时间,便回了消息:“怎么?这可不像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你们有可能的你啊。” “还不是因为我考得太差了。”竹听眠无精打采地打字回复,“反正就是感觉很奇怪,他可是年级第一呢。” “管他什么年级第一,就凭你的美貌,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痛定思痛过,你还是那个竹听眠吗?”林宛宛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她一些支持和自信。 竹听眠仔细想了想,顿时坐直了身子。是啊,自己怎么变得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甚至还产生了这种不配得感呢?怪不得林宛宛会这么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不过这件事就算各退一步,也怪不到李长青身上。 “随他去吧,我得给自己一点时间。”竹听眠洒脱地回复道。她仰躺在沙发上,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新放映了一遍。 她朝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嚎,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李长青似乎永远扮演着无动于衷的角色,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总是处于下风的一方。 寒假仿佛一位珊珊来迟的访客,终于来临。自那天过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往昔,竹听眠总是会在微信上给李长青发送一些小表情,要是她不再主动发消息的话,李长青是决然不会主动先来搭话。他们的微信会沉寂了下去,无人在意。 竹听眠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骑马。她突然想起,自己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缰绳了,手竟莫名地有些发痒。 刚到马场的时候,正巧赶上几个学生正在上马术课。寒冬腊月里,只能在室内马场活动,虽说这室内马场的面积比不上室外马场辽阔,但经过几番扩建之后,倒也足够宽敞了。 竹听眠挑选了自己平日里常骑的那匹烈血马,和马场经理交代完之后,她隐隐觉得后背像是有一道炽热滚烫的目光射来。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和李长青那双透着薄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其实也没隔多久,,可中间一直没有交流互动,这样猛然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顿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怎么也破天荒地来上马术课了呢? 竹听眠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和李长青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个马场。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诸多规矩束缚,她拒绝了一个小混混,而这一幕正好被李长青听到。接着,又在小巷子里,她逼着他“见义勇为”。 这一切,或许真的是冥冥中的缘分在作祟吧。 竹听眠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缓缓拉开窗帘,然后怔怔地望着窗下的车水马龙出了神。在拂晓来临之前,总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光,只要熬过这段黑暗,就能看到黎明时的日出。 她已经熬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可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日出的曙光,还是更为深沉的黑夜呢? “元元,你把我拉黑了,你是不是在怪爸爸呀?” “电梯里那个人是不是吓到你了,爸爸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竹臻天又接连发了两条消息,在这个时段里,对于竹听眠来说,这更像是恐吓短信。 竹听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怨恨呢?她怨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恨那天价的债务,更嗔怪这不太公平的命运。 她明明已经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明明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可为什么,竹臻天还要来纠缠她? 竹臻天现在想必已经知晓了她的全部信息,电话、住址、她所接触的人,甚至更多的隐私。 一个阔别了六年都未曾出现过的人,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可不相信他对自己还留存着那一点余温般的父爱。 “见一面吧。”竹听眠简短地回复道。 竹听眠从梦中悠悠转醒,窗外晨曦微露,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轻柔地映在她的脸上,记忆如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 她的心没来由地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高中啊,那是她青春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纯净、美好又无忧无虑。 竹听眠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安梦心理疗愈室近年来声名鹊起,在整个行业内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天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得到的好评如潮水般涌来。这其中,除了外界的营销推广起到了一定作用之外,更离不开心理医生们的高超实力。 尤其是他们那里的顶级心理师,也就是安梦幕后的老板,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千金难见一面。 竹听眠到达疗愈室的时候,那里正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时候,工作人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径直上了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她的私人疗愈间和办公室。 最近,工作室正在筹备省级的医学研讨峰会。他们将作为疗愈方面的代表在会上发言,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安梦”是竹听眠全身心投入的心血结晶,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能够借此进一步打开知名度,要是再能拉到一些投资的话,那“安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以前这种事情竹听眠是不怎么参与的,但是这次峰会上大佬云集,拟邀了众多各个领域的金主,比起往年来说,含金量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进度,一刻也不敢松懈。 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会,整理历年的数据,制作报告。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老板,有人给您送花啦!”新来的实习生满脸带笑地说道。竹听眠只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得更厉害了。 走廊里放置着一束黑巴克玫瑰,那玫瑰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麻丝纸将其精心包裹着,几支生机蓬勃的星点木点缀其间,既透着浪漫又不失高雅格调。 没有留下贺卡,也没人打电话告知。竹听眠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李长青的身影,可紧接着又想到,李长青现在应该还沉醉在酒意之中尚未醒来呢。 难道,是楚远洲? 刚想到这儿,仿佛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一般,楚远洲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收到花了吗?” 竹听眠有些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远洲,这花是……?” 花虽美,但也给竹听眠带来了些许困扰。 “方才路过花店,看到这束花,感觉它特别适合你。想到你应该在安梦,就把花送过去了。” 黑巴克的花朵饱满,绚烂地盛开着。它不像红玫瑰颜色单调,喑哑的色调中和了玫瑰的艳丽张扬,看起来既高贵又不失美的冲击力。 楚远洲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不是路过,而是亲自去挑选的,并且在第一眼看到这束花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住了。 竹听眠轻声道了句谢谢:“下次要是还有这种赏花的美事,记得提前告诉我呀。” 不然的话,这到底算惊喜还是惊吓,可真不好说呢。 “赏花的美事有了,晚上再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楚远洲回复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楚远洲派车来接竹听眠,竹听眠本以为又是那种商业应酬性质的聚会。等她到了包厢,看到里面只有楚远洲一个人时,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了?”楚远洲脸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儿的菜味道还不错,拉你来作陪一起尝尝,你不会介意吧?” 楚远洲如今的身份地位,每天都有人争相巴结讨好。不过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而已,竹听眠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她是他对外公开宣称的情人,这一点两人心里心照不宣,不过那只是借口罢了。除去这层关系,楚远洲对于竹听眠来说,是财力雄厚的债主,是她最了解的病人,也是带压迫感的长辈角色。 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能合眼。和竹臻天约的是晚上,竹听眠没有去安梦,只是在家简单打扫了下卫生。 小组群里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沉浸在竞得两千多万项目的喜讯之中,一直没能从这份喜悦里走出来。 初次接触这个项目就能首战告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一种认可。 “还是多亏了眠姐啊,脑子转得特快,把那个大佬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弟我是真的佩服。” “佩服+1,这下看谁还敢瞧不起心理疗愈?看咱们云梦不狠狠打他们的脸!” 竹听眠看着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于是便又发了个红包进去,活跃一下气氛。 “工作时间,禁止摸鱼聊天。”她打出了这么一串字。 员工们纷纷发了个探头的小表情包,然后又开启了新一轮对竹听眠的膜拜。 竹听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就这么玩玩闹闹的,一天的时光也就悄然溜走了。 晚上,她找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饭店,当她走进包厢的时候,竹臻天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再次见到竹臻天,竹听眠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其实,深埋对竹臻天,深藏心底的除了恨,还有丝丝的害怕。 “元,元元。”竹臻天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往昔肥胖的身躯,如今瘦得好似一根筷杆,甚至瘦到了近乎脱相的竹度。身上的衣服破旧褴褛,脸上也全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仅仅六七年的光阴,岁月沉淀的痕迹就深深嵌在了皮肤的褶皱之中,头发竟白了一半,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此刻的竹臻天,整个人透着一股卑躬屈膝的姿态,甚至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他刚看向竹听眠,眼眶就瞬间通红。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可对面的竹听眠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竹听眠在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鼻尖只是微微泛起一丝酸涩,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多少感情基础,要是现在相拥痛哭,反而会显得有些惺惺作态。更何况,竹听眠天生就是个性情比较淡泊的人,对亲情也看得很淡。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回国来有什么打算?” 幸而时间已晚,楼道里寂静无人。 竹听眠满心都是想要责怪、想要质问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疯了!”最终,她紧咬牙关,挤出几个字。 李长青的神情平静得很,仿佛对自己刚刚那出格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是,我是疯了,竹听眠,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试着……”他向来都是极为克制自己的,可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放纵。要知道,他压抑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积攒起了这点勇气。 竹听眠一下子打断了他:“够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竹听眠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竹听眠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竹听眠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李长青,你别再喜欢我了。”竹听眠的声音轻若鸿毛,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却好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心窝,疼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低声道:“我送你上去。”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竹听眠却侧身躲开了。 她可记得这个布袋,那是昨天售货员送的整理袋。 就这么鼓囊囊一小包,被收好了放在那。 注意到她的凝视,李长青立刻邀功,“我已经洗好了,而且消过毒,下次要用,再洗洗消毒就可以。” 还下次。 竹听眠立刻指示他,“丢掉,现在就丢掉!” 李长青抱着她哼哼唧唧。 竹听眠眼看着使唤不了,打算亲自动手,李长青立刻出手抓住那个袋子,然后迅速站起身,保护它离开危险范围。 “我不丢,我要留着。”李长青倔强地抱紧那个小布袋,抱着挎包不松手。 “以后都用不上了!”竹听眠咬牙说。 “不用就不用,我就是得留着。”李长青说。 竹听眠说:“到老了都用不上,到我俩埋进土里都用不上!” 为此,李长青发表无畏宣言,“那就和我俩埋在一起好了。” “……你是不是有病,”竹听眠缓缓地问了一遍,然后砸了个枕头过去,“李长青!你是不是有病!” 第 59 章 拉黑 59 “人类一年的新陈代谢可以把全身的皮肤替换一遍,”李长青在阳光下张开五指,满足地看着指尖那枚小银环,又乐呵着拉过竹听眠的手,稳稳当当搁在自己手心,接着拍照朋友圈一条龙。 最后满意地亲她的无名指,并且宣布:“这是今年的印记。” 他在店门口旁若无人地炫耀幸福,而且极其刻意地非要在人家门头下面。 在此之前,销售小姐姐已经被迫观看了半小时这位丈夫的炫耀。 “老婆,你再亲我一下好了。”李长青连发三条朋友圈,同时在家庭群里大肆炫耀,考虑之后还是放过了同学群,这才揣起手机,开始主动推进流程。 “我不想亲怎么办?”竹听眠仍然记仇,不肯给他半点灿烂。 对此,李长青自有解决之道,他自己贴过去蹭了蹭竹听眠,表示:“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甜蜜场景在珠宝店门前实在太像是在打广告。 也十分吸睛。 谁都能瞧见,包括才从足浴店出来的林文。 昨天是李长青的纪念日,也是林文他们的同学聚会日,而且临近春节,算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场。 再有一年,学期结束,大家就要从这个自己主动加入的象牙塔里面走出来,再次奔赴社会洪流,各自都有各自的现实问题要解决,没多少纵情欢歌的机会。 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最后也只留下三两单身汉,大眼瞪小眼,决定不如去桑拿一下。 一夜过去,几人神清气爽地出来,还没走出商场的地界,就瞧见这幅恩爱场景。 “哎,那不是李长青吗?”最先认出来的人低呼一声,随即感慨,“看他俩真是甜蜜啊。” “听说他老婆专门从老家过来找他过纪念日,真是让人发酸。”另一位同学说。 感慨完,好赖算是见着面,同学一场,总得过去打个招呼,不论是喊声嫂子还是弟妹,寒暄一二,也算是人情世故。 林文正带着人往那边过去,就看竹听眠伸手要扯李长青的挎包,李长青展示出誓死守护的模样,然后就被掐住了脸。 画风突变,眼瞧着李长青即将挨揍。 竹听眠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面对他不言的冷淡,她也不恼,滴溜溜的视线得寸进尺地移至他几分钟前才扯松的领带上。 原先系的是什么领结她没注意,只觉得李长青真是耐看,锋利的喉结旁泛着不明显的酡红,大概是解领带时太过粗暴,磨红皮肤也不在意。 禁欲的气质一旦被打破,必然会衍生出更加轻纵的反差。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象中循规蹈矩。 “李先生的……” “竹小姐,安静一点。” 李长青冷着一张脸,屈指疲惫地揉着眉心,制止了她对于他身体的赞美。窗外骤雨飘零,车身行驶时,不便摇下车窗,以至于鼻尖萦绕着源于她身上的馨香无法散去,令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不能继续逗弄他,竹听眠有些遗憾,她坐直脊背,定了个闹钟,自顾自地接起来,语气为难:“师傅,我都快到上车点了,你才让我取消订单,根本没地方躲雨。要不你绕个路过来?我可以加小费。” 挂断电话后,竹听眠在手机上胡乱滑动,屏幕冷蓝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懊恼至微微出神。 “地址。”他没打算真的送出去,更没有同那群人竞夺的心思,而那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然也不会同他有所交集。 雾霾蓝的颜色很衬她,抹胸的款式,算不上暴露感,可她曲线太过傲人饱满,仿若呼之欲出,只看一眼,都叫人口干舌燥。鱼尾裙摆堪堪遮住脚踝,纤白匀称的藕臂龙同一字肩廓形相得益彰,只是—— 李长青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轻咳一声,顿觉现在的情境竟比刚才还糟糕,让她换上这件晚礼服,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他拧紧眉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不锁门?” 竹听眠见他眼神落点只停留在她脖颈往上的位置,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锁门多此一举。” 她总是一再强调在他面前,将他区别对待的这份特殊性,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什么正人君子,李长青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轻易掉了进去,在她盈着笑意的眼尾里,压抑着疯狂生长的绮念。 几分钟前她还哭过,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受情绪影响。 只有他陷入其中。 这份游刃有余的鲜明落差,让李长青骨子里极力隐匿的强势显现,他欺身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般将她笼罩,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她的腰,不足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是么。”李长青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嗤,饱满而锋利的喉结也因此滚动,显得很性感,他微俯下身,视线同她齐平,“竹小姐胆子真大,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不仅在他的车上陷入熟睡,还顺着他的邀请走进他的房间。” 李长青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竹听眠颈侧,裹挟着一点香槟的味道,很淡。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竹听眠家里人年轻的时候在应酬场千杯不醉,竹听眠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家里存了整整三面墙的酒,没有人能喝倒她。 但她很少喝醉,只是享受酒精漫过身体带来的微醺感,会让她觉得很放松,忘记眠多不值得在意的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竹听眠挑眉看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为了等她落锁,他就这么候在门外,湿漉漉的衬衣压在他肌肉精悍的胸膛前,肯定很不好受。 大概是从未被人这么戏耍过,他周身萦绕着很浓烈的侵略意味,眼神充斥着攻击性,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面对这样危险的男人,身体本能惊起一片战栗,骨头都跟着酥了。 竹听眠低垂着眸子,“李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竹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弦外之音。” “既然清楚,何必试探这么多次?”竹听眠微顿,兀自改了称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他,毕竟,引狼入室这种事,他显然丝毫未觉。 不等李长青说话,她轻轻扭过身,“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礼服太紧了,我够不到。” 李长青不过是觉得她太天真,想吓吓她,他连碰到她的身体反应都很大,怎么会作茧自缚地禁锢她。只可惜,她就此摊牌,仿佛不知男人骨子里的恶劣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竟然将脆弱细腻的脊背展露给他。 完全的,没有一丝犹豫。“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李长青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李家繁荣鼎盛,李长青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李长青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李长青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李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李长青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李长青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向话多,李长青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李长青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辞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李长青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竹听眠临行前跟他道了声李,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李总,竹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李长青处理眠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李长青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晚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李长青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李总。” 李长青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那让他避讳收敛视线的透明细肩带,连同锁住饱满丰腴的枷锁,如云销雨霁般呈现在眼前。 李长青的呼吸汹涌而又漫长地一滞。 竹听眠偏头催促,狐狸眼里藏着狡黠,“很为难吗?” “辞哥。”她挽了下唇,故意换了称呼,沉默几息后,她低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那我只有让您的助理代劳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微微侧颔,粗粝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细软的腰肢,强壮劲猛的肱二头肌发力,掐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间,滚烫沿着脊椎线一路往上移。 没了踩在地毯上的实感,竹听眠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她回眸,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眸。 暗得让她心惊。 “现在你满意了,竹小姐。” 听见这道低磁的声线,竹听眠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李长青很少重复同样的语句,如果坐在他旁边的是哪个下属,恐怕他已经让人下车了,他压着不虞,难得温声解释:“我派人送你。” “会不会有点太麻烦?” 对于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犹疑,李长青拆穿,“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你就不会上车。” 竹听眠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跟司机说了小区名字,还不忘说了两声李李,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唯独对他算不上多讲究。 司机是跟在李家的老人,连京城的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竹听眠报的小区户型虽小,但地段靠近东三环,就算是租金也让眠多人望而却步。 “那附近到了傍晚挺堵的,夜里车也多。”司机说。 竹听眠善解人意道:“您把我扔在路边就行,我坐一站地铁过去,还能剩半小时的时间。” 回天禧苑也要走东三环绕过去,两者单从地理位置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论环境和视野天差地别,一个刚好能将CBD繁华夜景尽收眼底,一个建筑密度极高,更偏向于刚需。 怕暴露李长青的住宅位置,司机不敢轻易应承,竹听眠脊背挺直,侧目对李长青说:“李先生,你觉得呢?” 李长青看了眼腕表,“没事,我们正好顺路。” 竹听眠报的位置是庄晗景的公寓,要是李长青起疑,倒也说得过去。不然让她临时捏造一个价位符合她人设的小区,还真是有点难。 事实证明,晚高峰期开车是最错误的选择,整个东三环路段堵得水泄不通,管它六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车,通通都动弹不得。 竹听眠一到这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加上李辞眠一言不发,前排他的司机和助理也不是能攀谈解闷的个性,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往车内都是她和庄晗景,竹听眠睡觉不老实,脑勺一寸寸往旁边滑动,等李长青结束完线上会议,肩侧多了只毛绒绒的脑袋。 少女的发丝如同绒毛般抵在他的下颚,有些痒,钻心地往心脏深处探。 异样的陌生情愫让李长青喉结微不可闻地滚了滚。 他蹙紧眉梢,低声,“竹小姐,你越界了。” 声量不大,却满含威慑力,就连正在用AI协助整理会议纪要的宴凛都听出了李长青正处在发怒边缘。 车内只余一片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李长青用了三秒的时间,确认她没有装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太没有警惕心,在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车上陷入沉睡。 李长青从容矜冷的面上浮出被压制的不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说服力,也没能让她转醒。 短短几秒的时间,李长青已然度日如年,他烦躁地握住她纤柔的手臂,试图将她旁边推,哪知竹听眠从鼻尖溢出一声很低的嘟哝,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猫似的软咛。 李长青从没遇到过眼下的情景,不耐的意味更浓。 “竹稚。” 他冷声唤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她的名字。 “晗景你好吵……!” 她歪着头,双臂反倒缠了上来,虚环着他的腰,扬起下巴在洁整如新的西服上蹭了蹭,又嫌弃面料太过冰冷,往后缩了缩。 天生姣好的容颜,哪怕未着粉黛,也让人很难移开眼。她的唇色是很干净的淡粉,此时却泛出海棠艳色,紧贴着男人的领带,柔软可欺到变了形。 大概真的是他的西装不够细腻,才会让她蹭一下嘴唇就变红。 李长青呼吸乱了几息,可惜罪魁祸首俨然不知。 终于将她推回原位,车内重新陷入寂静,李长青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压制浮生而出的躁意。 在大家眼里,李长青这人吧,看着恋爱脑,但其实情商到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同学里面李长青的年纪不算大,三十不到,却总能在关键场合表现出某种与之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就拿之前让实习名额那件事儿来说。 大家都是经过社会历练的成年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 也都为此暗自讶异,多少都会叹服李长青的为人。 自然也希望他好。 可是吧,在商场见到的那一幕,多少有些奇怪。 人凑在一起感慨的时候就容易集体惆怅,惆怅之后,林文开始为李长青担忧。 毕竟事实摆在那里,竹听眠毕竟是拥有社会身份和财富的人,李长青呢,据说在木作界也有点名声,但那么点成就在他媳妇面前就不太够看。 连去电关心一下就被凶成这个德性。 林文的目光变得奇怪。 李长青也开始面色不善,在贺念第三次描述那个食物的口感有多么泯灭人性之后,李长青终于开口。 “太不像话了。”他说。 “卧槽,你终于长出良心了是吗?”贺念惊喜于李长青的站队,赶紧添油加醋,“我跟你说,你媳妇煮的这锅肉它吃起来就跟鼻毛一样,而且就逮着我跟王天嚯嚯,不吃完还要扣奖金!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李长青在电话这头沉沉点头,再次说:“这次真的过分了。” “是吧!!”贺念问得声嘶力竭。 “她都没有给我做过饭。”李长青说。 贺念沉默了几秒,说:“我上辈子杀人放火人让我这辈子遇见你们夫妻俩。” 然后他果断挂了电话。 醋归醋,但关心不能省。 李长青忍怒发送消息,想要确认竹听眠这次做饭有没有被烫到。 贺念又拉黑了他。 第 60 章 保险 60 同林文约定了年后见,寒假的当夜,李长青已经抵达秋芒镇,并且直奔老屋而去。 晚上十点半,院子里居然灯火通明,而且厨房里留着汤圆,就等他回来煮给他吃。 堂屋里没见着竹听眠的身影,二楼屋子倒是亮着灯。 李长青元旦的时候没能回来,扛不住林文他们开口相求,所以留学校那边跟进项目,这才两三个月没进这院子,院门前已经竖了道影壁,问了才知道是贺念找人来砌的,还专门挑了块不错的大理石覆在上面,纹路如墨融于水。 “今年的冬风打头,”贺念头戴雷锋帽,身穿中式袄,揣着手出来迎他,又吵厨房里的王天喊了一嗓子,“给我下半包花生馅的!我今晚值夜呢!” “哎!”王天对山歌似地会喊,“给你下一包!” “你们怎么还没睡啊?”李长青把行李箱拖去墙边罚站,口头礼貌着,眼睛却一直往楼上瞟。 贺念乐了,“早一个多月你就成天宣布说寒假哪天放。” “是……”李长青压低些声音,“是她说的吧今晚要等我?” “这哪还用说,”贺念被冷风冻得缩脖子,“你指定得连夜回来么。” “啊。”李长青心不在焉地搭茬,耳朵始终听着楼上的动静,已经开始纳闷为什么她还不下楼来? “上去找啊?”贺念说,“你还近乡情怯上了?” “哎。”李长青叹了口气,同贺念倾诉,“你不知道,昨晚还闹了点不愉快呢。” “多新鲜,”贺念终于受不住院子里的温度,掀开隔门帘钻进堂屋。 李长青也跟着进去,坐在沙发上时感觉手机震了几下,拿出来却没看见消息。 聊天人里面有老妈还有三叔,下午的时候李长青就提前同他们说过今天回来得晚,让他们别等门,自己先回竹听眠这里。 而后就是和竹听眠的对话框。 很快菜李李续续上了,都是那种贵得要命的日料,摆盘都讲究得和工艺品一样。 竹听眠夹了块刺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不是和你来,我真舍不得来这种地方吃饭。” 钟浔低头笑了笑:“以后带你吃个遍,想吃什么,告诉我。你现在有我了。” 竹听眠也笑,但没接话。 吃了几口,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从孤儿院被接走以后,过得怎么样啊?” 钟浔停了下筷子。 “我养父母常年住摩纳哥。他们对我挺好的,吃穿不愁。就是那种……你不需要特别争,也不会被特别宠。所有事都被排好了顺序,只要照着他们给的轨道走,便好。” 钟浔说得轻描淡写,像这些年真的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 竹听眠听着点点头:“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钟浔笑了一下,手指转着茶杯盖,垂着眼睫:“本来我是不打算回来的。” “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我要是再不回来,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竹听眠手指一抖,汤勺敲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脑子像是短路,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耳朵在发烫,后脖颈有点麻。 钟浔笑出声来:“逗你的。” “其实是家里那边的生意分了一块出来,我暂时接手,要在帝都跑一段时间。” 竹听眠松了口气:“钟、钟浔哥……你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呀,吓死我了。” 钟浔盯着她:“吓到你了?看来我的玩笑给你带来负担了。好吧,小竹听眠,以后我再也不乱开玩笑了。” 竹听眠默默抿了口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刚想转移话题,结果钟浔低头拿了纸巾擦了擦手,又追上来一句:“但我还是有些奇怪,那你既然跟那李长青没关系,为什么要住在他家?” 竹听眠差点被热茶呛到。 “呃……这事儿吧,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她是真不知道怎么讲,总不能说那人撒泼耍赖把她往家里拽,拽完了还假装若无其事,说得好听一点是合作,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有病。 还在这组织词呢,钟浔突然掏出手机。 一亮屏,微博超话界面弹出来。 #颜值夫妇,四个大字顶在上头,P图、剪辑、嗑糖图全堆在下面。 钟浔温柔道:“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李长青,但说实话,你的这些照片、表情包……都挺好看的。” “想找你的时候,我还会上微博搜你呢,我还保存了一些喜欢的表情包。” 竹听眠整个人都僵了半秒,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片:“你、你搜我干嘛?你不是有我联系方式吗?想找我的话,你直接联系我不就行了?” 钟浔冲她笑了一下。 “你应该也记得,上次给你打电话,气氛还挺尴尬的。” 他眼神没躲,静静看着竹听眠,却一下收敛起所有笑意:“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以我不敢找你。” 竹听眠心口莫名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她想抬头说点什么缓一下,结果钟浔又说: “但现在你说你们没什么,我也就放心了。” 竹听眠其实有点发懵。她突然觉得,钟浔好像不太一样了。 明明钟浔的话也很有分寸,笑也还像以前那样笑,可从他说“你要被抢走了”的时候,从他眼神落在她脸上不肯移走开始,竹听眠就知道了。 她能感受到,钟浔对她的态度,和小时候的浔哥哥不太一样。她心里一阵一阵发虚,怕真的有一天,她一伸手,就再也抓不到小时候那个钟浔了。 “其实那天之后,我立刻就去搜了这个李长青,”钟浔突然开口,也不知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人确实帅,身家也顶得住。小竹听眠,你天天和他待一块儿,你就不怕,你哪天真的喜欢上他啊?” 竹听眠没绷住,一口茶呛进气管,差点没喷桌上。她抬手捂着嘴,耳根红得吓人。 她怕啊,她当然怕。 她都怕死了。 竹听眠拿了张纸巾抿嘴,也没打算遮掩了:“钟浔哥哥,你想听实话吗?其实,有时候他一靠近,我就紧张,手心出汗。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我知道,这种感觉,或许已经离喜欢很近很近了。” “不过呢,我也不是个拎不清的人。” “我不敢喜欢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我们两个之间,条件差太多了。如果我真的喜欢他——” 咣! 一声巨响,包厢门被人一把拉开。 李长青沉着脸站在门口,身穿一身高定西装,上面的黑色细钻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会怎么样?” “继续啊。不是在这儿聊得挺好的么。把你想说的话说完啊。” 竹听眠头皮发麻,反射性往后缩了一下:“你、你怎么来了?!” 钟浔也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没料李长青会突然出现。 李长青目光只落在竹听眠脸上,眼神一寸一寸扫过去,像是确认她刚刚每个字、每个眼神、每个气息他都听见了。 然后他才终于肯正眼看向钟浔,句句带刺。 “竹听眠,是我的人。”上班?上什么班? 竹听眠整个人短路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跟踪我?” “嗯?” “昨晚我们喝完酒……做的事,我刚才想起来了。” 竹听眠怔住。 不重要……了?难道他觉得这件事……重要过吗? 车越往前开,道路越安静。 很快到了地方。 竹听眠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出身差。 孤儿院出来又怎么样?她照样能把生活过明白,能靠自己走到现在,她不觉得低人一等。但现在,坐在这里,只要一想到李正廷可能开口问她“你家做什么的”、“父母是哪儿的”、“学历背景怎么样”,她就莫名觉得说不出口。 李长青脸色铁青,没吭声。 钟浔继续:“当然了,要是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理解。一会吃完饭,我会送我妹妹回去。” 她话刚说完,空气就冷了。 李长青扭头看她,没出声,眼神像是刀子,一寸一寸从她脸上剜过去。 那眼神的意思太明显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一秒,两秒。 钟浔忽然开口:“你喜欢她么。” 竹听眠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回去。 结果刚进包厢就愣住了。 桌上两百多万一瓶的酒,已经又空了两瓶,钟浔和李长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原位,脸上都带着点酒气染出来的红。可那眼神,却彼此咬得死死的。 李长青瞥了她一眼:“结完账了?” 竹听眠点头,没说话。 “不过下次,别再越过我私下见她。” “我会知道。” 看起来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打算回答。 面无表情。沉默到底。 “但在外人面前,不行。” “你是我的人,你得站在我这边。” 李长青呼吸重了。 他整个人靠着座椅,脸上带着酒醉后的红晕,眼睛却一点都不醉,全部都是积攒已久的怒火: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声。 竹听眠大脑一瞬间像被灌满了冰水。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你对我的感觉,离喜欢很近。” “你也说,我们之间条件差太多了。然后呢?” 他一字一顿:“竹听眠,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就会怎么样?” “你把话、给我说完啊。” 竹听眠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她用了很长时间平复自己心情,才让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人: “以我现在的条件,跟很多正常人都有壁,更别提你了,你是亚洲首富独子,从小受顶级教育,你站的位置,是我这辈子都够不着的。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所以,我真没资格喜欢你。” “你靠近我,可能是因为你的厌女症突然对我不起效了,觉得我挺稀奇,也有可能是因为别人都顺着你,我偏不顺,所以你图个新鲜……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每靠近我一次,就会在我身上烫出一个窟窿!” 竹听眠抬起眼,眼神坚定:“你问要是我真的喜欢你,会怎么样? “我会下地狱。” “我会万劫不复!” 竹听眠沉默了。 她垂着眼,指尖紧紧攥着,过了好一会才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那样,轻轻吐出一句话:“……可能,确实是有点喜欢。” “我不管你以前和她是什么关系,现在她在我家住,我就是她现在的金主、监护人、上级、房东、合作对象。你顶多是认识她几年,而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李长青抢老婆?” 竹听眠顿时站直身子,甩开手,哈欠也不打了。 她指了指脚下,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站这。 李长青乖乖照做,就看她快步绕去书桌,捡了叠纸过来,让李长青看。 然后一张张念出来。 “意外伤害险,重大疾病险,人寿保险,”她慢慢地换着一张又一张,“这个,还有这个。” “你出息了啊,你背着我买这么多意外险商业险,收益人还填着我!”竹听眠在李长青面前晃着那张纸,“你凭什么!你搞这种事情?” 原来是这个事儿。 李长青的确是悄悄操作的,没想到寄到了家里。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当面说的,这会被竹听眠先发现,他感觉有些不占理。 先安抚人别气,解释说:“这都正常的呀,给自己买个保险什么的。” 竹听眠问他:“你买这么多意外险,我是问你凭什么?” 这哪能答出个凭什么? 李长青人都被问懵了,“那,就是,买嘛。” “我告诉你李长青,我俩,只能我死在你前头,”竹听眠瞪着他说。 “你说的什么话!”李长青立时急了,“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不要说这种话!” “你都未雨绸缪了!我凭什么不能说这种话?!”竹听眠顿了几秒,忽而问,“你是不是一直不相信我离不开你?所以你背着我准备这些?” “我说爱你的时候,其实你没放在心上,所以觉得我可以承受住失去你?李长青,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设想失去你这件事可以用钱补偿!” 李长青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她愤怒的原因。 也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63 第 61 章 交手 61 李长青小心地迈步走向她,低头时能看见她捏着单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想同以往一样去触碰她的手背。 竹听眠却偏开脸不看他,而且手也躲开。 “老婆。”李长青轻声喊她,道歉的态度也绝不敷衍,“你理理我,别皱眉毛,你揍我吧?” “谁是你老婆?”竹听眠瞪了他一眼,继而坐去沙发里,顺手把那叠纸放去茶几上,“你认错人了李长青,原因等你出事儿了拿钱的才是你老婆,我哪里配?” 李长青当然知道竹听眠生气的时候会说狠话,但这次不一样,她语带自嘲,伤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疼。 保险这事儿。这哪里是吻啊,分明就是两个干涸已久,却又不巧狭路相逢的野兽。 沙发一角的靠枕,早就被挤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李长青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这么亲近过。可现在,脑子里满满的,除了竹听眠,就是竹听眠。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所有想法都模糊了,但只有一个念头,一直清晰。 想要她、他想要她! 上次他们在国金顶楼的那个吻,是角力,是试探,是你退一步我近一步,可这次不是。 完全不是。 竹听眠只感觉李长青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拆开,再揉碎进他身体里,牙齿蹭过舌尖的时候,她甚至害怕他会一口会咬下去 她心脏跳得太快,头发全贴在太阳穴上,像是被汗水粘住了,整个人都是他身上好闻的高级香水味,嘴里是,手上是,连冒出来的汗里都是他的味道。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竹听眠像是被锤子狠狠砸了一锤。 她猛然睁开眼睛,抓住李长青后脑的头发,往后一拽。 李长青猝不及防,脸就在她眼前,呼吸还没收住,眼睛也还没从那场吻里退出来,喘着气停在她上方:“干嘛呀?” 竹听眠唇还红着,声音带着一点喝醉之后的钝感: “不,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回屋吧,我,我困了。” 他是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不幸摔了腿,接着保险公司过来处理,李长青顺带着问了一句保险的事情。 因为前面几年,在那段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李长青所有的医保和社保都断了,更别提去想什么意外保险。 在买的时候他也没想很多事儿,纯粹就是觉得生活中多点保障也挺好,当然也有些“身为丈夫”的责任卡感作祟。 当时,李长青潜意识里是觉得这件事儿最好落地之后同竹听眠商量,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安是真的,但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填地址的时候干脆写了民宿,没想到直接寄回来,而且都没打电话通知。 李长青倒是在手机软件上看见过消息,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竹听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 他陡然想起,她甚至还等着自己回来吃完汤圆,然后闲聊。 但竹听眠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一定都很糟糕。 她一定是想到了死亡。 她总是害怕着,不论是被抛下,亦或是独留。 竹听眠没有说过,但她确实害怕一个人。 李长青蓦地回忆起她经常有事没事要抱抱,要抱得很紧,这对她来说,是一件需要再三确认的事情。 情绪总是在后知后觉时更折磨人,李长青真是悔不当初,懊恼自己没有照顾到这么重要的情绪。 电影散场,竹听眠坐在影院外的候场区,整个人都是懵的。 幸好她戴了帽子和口罩,没有人能看到她红到冒烟的脸。 完蛋了,她又和资本家的好大儿亲了,而且这次,是她主动的。更要命的是,她想起来了,当时李长青明显想上她,而她确实也想上他……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难怪李长青会生气。 就凭他那狗脾气,他骂她“脱裤子不认人”也太客气了。 竹听眠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了很久很久,理智才慢慢浮上来。既然想起来了,这事儿也逃不掉了,还是回去找李长青谈谈吧。 李长青说得也没错,他们确实应该保持距离了。合作就是合作,他现在是老板,是她现在的甲方。以后不能再擦枪走火了。再也不能。 竹听眠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 某信跳出来一条新消息,是李长青。 【傻逼:电影都结束了,赶紧从里面出来】 竹听眠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了。 他怎么知道她在看电影的? 还没等竹听眠回过去,第二条就跟着弹出来。 【傻逼:快点,现在就出来,我在外面等好久了】 竹听眠脑子和浆糊一样,人像断线风筝,整个人空荡荡地飘出了电影院。 那辆克罗心定制的库里南正停在门外,这辆车太过出名,四周已经围着了好多人,纷纷举起手机,冲着车窗狂拍。 竹听眠看到李长青的车,脸瞬间又烧起来,帽子压低,猫着腰钻进副驾。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紧跟着,车一个油门冲出去,把围拍的人甩得干干净净。 “我帮你洗吗?”李长青喉咙都烧得发痛。 竹听眠说:“不用,你收拾一下床单被套。” 酷刑。但这只是第一个条件。 李长青另外还提了一条:在这段时间里,不许她出去找工作。 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竹听眠不觉得自己配想这些。她只想赚钱,存够钱,争取读一次大学,毕业后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就这。 竹听眠身上的衣服,是他昨天搭好了,特地给她拿过去的。可明明这身是他挑的,可她真穿出来,怎么还有点…… 让他移不开眼呢? 不多时,主持人请李长青上台。 他穿过台下,手里没拿讲稿,只从工作人员那儿接过一支小巧的麦克风。 十多分钟的英文讲完,他丝滑切换回中文。 “……我们并不是在贩卖科技,而是在试图重新定义未来与生活的边界——” 直到现在。 直到她看到李长青站在台上,流利的英音一句接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台下没有人敢插嘴,所有人都认真在听…… 李长青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高兴。 像是他带她来这一趟,没白来。 没人应他。 他蹙了下眉,往后头瞄了眼,喊:“竹听眠?” 李长青其实不是个轻易被人打动的人。可这一刻,他真想让她天天待在这儿。天天做饭给他吃。 ……哪怕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好。 她点点头。 “我想学英语。”竹听眠语气不快,但字字清楚,“也想看看更大的世界,试着变得……比现在更厉害一点。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了,老想着活下去没什么用,我想试试能不能活得更有价值。” 李长青没说话,但嘴角忍不住动了一下,心底已经在想下一步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秒,把筷子一放,慢悠悠开口:“怎么突然想学英语了?是不是看我今天的演讲太帅,被感动了?” 本来还以为她这辈子就认死理打工攒钱了,没想到真给他说动了。那也行,他想,真想学英语也可以,大不了……等一年以后钱回到手里,再把竹听眠人打包丢到国外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天天看见她那张心情好了就说好听话、心情不好能呛死人的臭脸。 “其实你也不用太谢我,”他装作无意地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读大学嘛。我一直记着呢,谁让我记性好。” “不过现在正好啊。咱俩不是绑定了吗?一年时间,你拿着我那一百多个亿,有钱、有时间,学学英语,不过分吧?出国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我给你想想什么学校比较合适。” “你就告诉我,你想学什么专业?” 竹听眠愣了一下。 她原本真没想好。但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他在台上讲英语的那个画面,还有她之前翻李长青百科时,看到的那一行字。 竹听眠继续说:“但我不要你那一个亿。我不想要那些钱。” “能帮我付留学的学费,就够了。”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算了吧,李长青,你争个什么劲啊? 你堂堂李长青,长得帅又会穿,天天活生生地杵在她眼皮底下,她还能看得上别人?开什么玩笑。 她盯着他,感觉自己不认识他了。 只因此刻竹听眠眼里的李长青,在他那张邪气的脸上,正映着昏黄的灯光,和窗外水波一闪一闪的倒影。脸红红的,衣领扣子开了一颗,袖口也没扣。 很新鲜,很英俊,很温柔,还很…… 感性。 竹听眠知道自己现在喝多了,神志已经开始旋转了,思维乱成一团,可她也特别清楚一个念头—— 竹听眠转身就走,结果手还没撤出来,就被李长青一把拽住。 李长青忍着身下的酸涨,语气发低,带着火气:“我让你走了吗?” “把话说清楚。” “你喜欢我吗?” 竹听眠越想越烦躁,所有的情绪,伴着酒精顶上来的恶心,一点点压到她嗓子口,最后,全化成一股马上就要涌上来的呕意。 唔…… “我真他妈欠你点什么了是吧?” “说好是协议恋爱,怎么现在我好像跟你佣人似的?不行,你以后赚钱了必须赔我点劳务费!” 想骂人。 李长青眼皮一跳,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名字是霍骄。 他一翻身抓过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直接点开通话记录。 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你记得3301吧?”李长青开口。 “记得啊。”霍骄声音拖得长长的,“你老婆。” “呸。”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浴袍。 这,这什么时候换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他看见她那一刻,步子顿了一下。 她也愣了下,然后咧了下嘴角:“醒啦?” 然后,他抬起头。 眼神安静,但透着股阴郁。 “你忘了,是么?”他说。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这是虐待。 太不像话了。 李长青愤怒地瞪着她。 但因为自己有过在先,所以他姑且忍下今晚,没想到这样的生活连着持续了三天! 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 白天里竹听眠带着李长青四处闲逛,晚上就这样惩罚他。 在第四天的清晨,李长青被赶出房间,理由是竹听眠睁眼就看到极其刺激的画面。 一柱擎天。 “我没碰你啊。”李长青一边说,一边动,肆意地用目光在她脸上游走。 最后闷哼一声,他大方表示:“被套我会洗。” 李长青又挨揍了。 该说不说竹听眠婚后一年的确把气血养足了些,总是拍打后背的声音比较响亮,震得楼下刚刚在前台就位的贺念瞌睡都醒了。 就看着李长青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一脸大仇得报的笑容。 贺念也不太能理解他们这对夫妻,反正瞧着李长青多少带点M属性,每次挨揍,都乐得开花。 “大早上挨打啊?”贺念撑在前台问,“你俩这日子过的,噼噼啪啪的那巴掌,我以为你们放鞭炮呢。” “你懂什么,”李长青自有说法,“她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天下,跟着这样的老婆,一定能过好日子。” 就是说,恋爱脑是什么时候进化到这个地步的。 贺念沉默良久,缓缓问:“李治,是你吗李治?” 第 62 章 归乡 62 民宿众人,括弧只有贺念和王天括弧完,对于这夫妻俩的评价都比较一致。 是好人,有时候也不当人。 贺念和王天都习惯他们俩折腾,也并非由于看习惯了,起初也有真心实意担心过,但发现夫妻俩自成一国,而且每次都在吵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越吵感情越好。 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吵”。 是调情。“可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跟我说,你记得我想上大学这事,你还早就去查了我能上什么学校,我那一瞬间,真的……很意外,也很惊喜。” “没有人在乎过。” 竹听眠用尽全力,把最后那几个字说出来: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 “就我这人吧,谁对我好一点,我就会想还点儿什么。所以这合同,你就当是我给你报恩了。你前面对我那些事,对我上心的那些举动,无论是出于什么,我都记着。你等我以后上完大学,那些上学的钱,等我赚了钱后,我会一分不落的还给你的。这一点,我也会记着。”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那一刻,李长青突然觉得,竹听眠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她虽然喝醉了,但她这番话是认真的。他听得出来。 除了小时候的那位之外,他身边的人,要么是供着他的,要么是怕他的,要么像霍骄那种,家里跟李家有生意来往,从小走得近,可再怎么近,他都会选择保持一层距离,不敢交心。 没人像竹听眠这样,把心剖开来递到他面前,只是为了感谢他做了一件……他动机完全不纯的事。 李长青这番话,竹听眠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但又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听懂了。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不傻。李长青的话,她觉得能给出一个看似正确的答案,可是,她不敢。 竹听眠不想面对,不想回应,她现在只想喝到断片,失忆,最好能一觉醒来,把李长青那一大串儿疑问,彻底从脑子里删了。 不行,她必须、现在就要喝醉,她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喝到失忆! 竹听眠索性低头拿起那瓶还剩半瓶的红酒,一声不吭地往李长青杯里倒了一大杯,动作太猛,酒液都沿着瓶口溢出来了。然后又给自己倒满,朝李长青举起红酒杯:李公子,咱俩把这杯喝了。” 李长青皱起眉:“啊?” 她压根不等他反应,直接一口灌下去,只为噎死那番话背后的答案。 李长青眼神阴了两秒,可也不想在酒上输了她,也没再说什么。抬手,喝尽杯中酒。 竹听眠喝完那一满杯,细细感受身体被酒精侵袭的程度,嗯,不行不行,远远没达到她想要的程度。还是清醒,还是能记李长青这索命鬼刚才问了什么。 不行,还没醉,还得喝。竹听眠回到屋里,面无表情地吞了颗药,又拧开床头的水灌了几口,最后才慢吞吞地躺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严实。 ……这事儿,她心动吗? 当然心动。 竹听眠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那么让她头疼了 多年未见,钟浔已经彻底褪去少年人的稚气,短发干净利落,略带点自然卷,可最惹眼的还是他的眼睛,又亮又柔,盯久了,甚至让人产生被他用大眼睛亲了一遍的错觉。 竹听眠正等着钟浔回消息,结果屏幕一亮,直接弹出钟浔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头发,调整好角度,这才按下接通。 下一秒,屏幕里出现一张温柔得有点犯规的帅脸,比他朋友圈里那些照片还要好看几分,钟浔穿着驼色的风衣,声音低低的,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李长青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说的话—— 下一秒,他直接伸出一根指头,果断按下挂断键。 ——嘟。 视频被强行掐断。 然后就没停下来。 是真的好吃。 极瘦带闪钻的黑色Saint Laurent西装套在她身上,里面是巴黎世家的白色衬衣,将她衬得又清冷又酷。竹听眠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内心一阵一阵发虚。 哪怕她不想说,也得承认一句,他给她搭的这套,很帅,很好看,好看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资格站在资本家身边了。 俩人目光一撞,谁都没先移开。 空气一静,他们同时咽了口口水。 他低头看她。 她一米六五,他一米九。她仰着脸,有点警惕地瞪他一眼。 她眼神直视他,没躲没闪。 李长青被她这句话生生逼得牙根发痒。 距离? 去他妈的距离。 李长青压根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例外。 但如果有。 那他就想确认,这个例外,是不是她。 她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可最要命的是,竹听眠心跳得乱七八糟,明明脑子在说拒绝,可身体却没那么坚决。 李长青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浅浅的一吻,在他确认自己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症状后,终于变得一点一点放肆起来。 她是个例外。 她竟真是他的例外! 四周突然陷入某种极度尴尬的沉默。 仿佛刚才那个差点亲出火星子的不是李长青,刚才那个差点回应得上头的也不是竹听眠。 他被打了。从小到大,第二次。 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有点……清醒。甚至还挺高兴。 从头到尾,她一句实话都没说! 可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你现在出去,真的有用吗?谁在乎真实情况啊? “李长青你看我聊天记录干什么!” 他说都没说一声,直接拿着手机,对着竹听眠愤怒的脸扫了一下。 “嘀”一声,支付完成。 她抓起瓶子,毫不犹豫地把剩下那点底倒干净了,又咣咣倒了两个满杯:“李公子,为了庆祝咱们顺利签约第一天,再干一杯。” 李长青看她那架势,眉头拧起来:“不是你发什么疯啊?我问你话呢,你别逃避行不行?你赶紧帮我分析分析,我是真不明白,我就想知道——” 竹听眠吓都吓死了,赶紧打断:“你把你这杯喝完,我就帮你好好分析一下。” 话音一落,她已经咕嘟咕嘟干完了自己的那杯。 李长青幽怨地盯着她,无奈仰头把这杯酒也喝了。 竹听眠用手指着空瓶子,抬眼看他:“李公子,酒没了。咱们再喝一瓶吧。” 李长青正靠着沙发背发呆,听见这话猛地又“啊?”了一声,转头一看,竹听眠那眼神,坚定得跟要入党似的,眼底写就写着一句话。 我现在,求醉。很快,竹听眠找到了一份像样的工作。 那是全帝都唯一的六星级酒店,工资可比打零工高太多了。 竹听眠心跳莫名有点快,赶紧点进去看。 这一看,她直接傻了。 不可能,不合理,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飞快在银行APP里翻了几遍,试图找到解释,结果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 黑钱!这一定是黑钱! 竹听眠呼吸一滞,头皮发麻,手机攥得死紧,整个人开始在房间里直转圈。她这到底是发财了,还是摊上事了? 直到某一刻,一个念头突然闯进她的脑海—— 她能上大学了。 一辆车正停在她的面前。 身边有人猛地倒吸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喊出一句—— “李……李长青?!” 这一声像是平地惊雷,人群骤然躁动起来,所有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猛地涌向那辆车。 “卧槽,真的是李长青啊!!” “快录快录快录!”什么录名字?这哪里是录名字…… 这不就是李长青? 这不就是她昨天在某帖子上,气得点了举报的李长青? 车内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 竹听眠有点尴尬地抬头。 “你要真这么喜欢上班,可以,我们李氏集团,最欢迎的就是你这种人。” “但是,你现在、应该、搞清楚状况。这笔钱我急着用,很急。你能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行吧,还真是富贵病,有钱人的病花样真多,没钱的人,却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 竹听眠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过,看到李大公子不高兴,她倒是挺高兴的。 李长青沉着脸,脸色很是难看: “车没油了。” “要去加油。” “我,没,钱。” 李长青真被她这股子决心整不会了,抬手揉了下脸:“行行行,喝不死你。我现在就去拿。行吧,祖宗!” 他站起身,嘴上骂骂咧咧地去了趟酒柜,又翻回来,啪一声,拿了瓶一模一样的酒放桌上:“来,多喝点,反正这酒便宜,就这样大口大口喝也行,但我告诉你啊,你不许浪费,能喝就给我喝完它!” 正合我意,我现在只想喝到失忆。竹听眠想。 平常人喝红酒都浅斟慢酌,他俩这哪是喝酒,纯属较劲。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倒酒都不眨眼,满杯倒、仰头灌。很快,第二瓶酒就见了底,李长青便去拿了第三瓶,第四瓶……一杯接一杯,到最后,整整四瓶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就这么见了底。 到后面,李长青拿来第五瓶后,整个人软在沙发上,眼神已经开始飘,盯着对面落地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泳池,眨巴眨巴眼,总觉得水面像长出了光环。 竹听眠也坐不太直了,眼里头顶那大吊灯好像在转,光影一晃一晃的,跟做梦似的。 李长青整个人都快跟沙发粘一块去了:“祖宗,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让你帮我想想答案……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死里灌啊?咱俩有仇吗?” 竹听眠听到这个人还没放弃问她,手一抖,连忙又倒满一杯,抓起杯子就又是一口闷。 咣当一声,酒杯落在桌上。 这杯酒下肚,竹听眠耳边嗡嗡的,像有人拿棉花团死死捂着她的鼓膜,周围的一切都远了,只剩酒劲顶在脑门上。 她知道自己终于开始醉了。 太好了,轻松了,轻松了…… 终于可以不用把自尊像盔甲一样穿身上,可以随便说点废话,可以不聪明,可以不硬撑……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之前每次喝多,就会干些特别丢人的事。 但没办法,李长青抛出来的问题答案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宁可喝死,喝到失忆,也不能给他这份答案。 竹听眠回头,安安静静地盯着李长青。 李长青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她没回答,继续看他,眼神慢慢变了,从恍惚到清醒,从清醒到失神,最后突然开口:“李长青。” 他坐正了点:“嗯。” “你为什么非要招惹我?”她问。 “我什么时候招惹你了?” 竹听眠摇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你签那个合同吗?” 李长青没敢出声,却偷偷往她那边靠了点,心跳已经不太对劲了。他预感竹听眠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一下把他砸得很疼,或者很软。 竹听眠盯着他:“其实,你拟的那份合同,我最开始吧,是死也没打算答应你的。” 她说“感谢”两个字的时候,李长青甚至都开始嫉妒了。嫉妒所有她曾经感激过的人。 因为这种真心,他很渴求。 贺念如此坚定地认为着。 所以看着李长青美滋滋地摸着刚挨揍的后背,他也是习惯性地耸耸肩,自个儿开启一天的事项。 又一年寒假,春节也近在眼前,游客势必会增多,归乡之人也陆续到场。 今年有几个显著的变化,继李长青和竹听眠结婚之后,孙明也奔赴婚姻大队,贺念依然在追求齐老板的道路上闷头前进,尚无良好结果。 大家都钻头觅缝地往恋爱洪流里冲,王天倒是蠢蠢欲动,可是放目周围,日常能见到的就只有一个罗丝。 罗丝,知道吧,一个可以打五个。 王天不敢妄想,但是,说起罗丝就会想到二丫,想到二丫,难免顺着想到齐群。 齐群当年爱得死去活来非她不可,还在得知二丫怀孕之后痛哭流涕,之后即便离开秋芒镇去上学,也时常来电询问张婶的近况,顺带着旁敲侧击地打听二丫是否离婚。 竹听眠每次都让他滚,王天就会在旁边乐呵。 第 63 章 反击 63 李长青真的是勃然大怒,表现在齐群正在别扭地夸赞竹听眠婚姻幸福的时候,那个冷静好的丈夫跺着楼梯下来,径直去到竹听眠面前,也不顾周围是不是有很多人。 “你太坏了。”李长青说。 “卧槽。”齐群被惊到,他转头看向贺念和王天,结果发现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竹听眠正和辛光一起弹电子琴玩,头都不抬。 太过分了。 李长青弯腰下去问:“竹听眠,你是不是以为结了婚你就套牢了我?” 他头顶那两撮来不及被顺下去的头发竖天而起,看起来真是很严重的情况。 事实上,这句话听起来就是很严重。 而且他态度严峻,声调冰冷。 竹听眠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但是。 但是!她闭着眼,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也不动,无可奈何地听着外面那些带货主播,拿她名字当行走的流量包。 忽然,她察觉到了。那天之后,他们整整两天都没联系。竹听眠骂完李长青,便气冲冲地走了。 她才不想管大少爷身上有没有钱,穷死他,饿死他才好,让他看看没钱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期间,竹听眠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两天,等在微博上刷到自己家楼下的人少了点,这才敢动回家的心思。 不能一直躲着,这样也太浪费房租了。 于是,她回家了。 结果竹听眠一进楼就傻了眼。 楼道里人满为患,小主播,狗仔,还有些没脑子的粉丝都在那儿守着。 竹听眠一看这阵势,心说不好,赶紧拿手挡着脸,一边推推搡搡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条缝,好不容易勉强走到门口,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围着她的人不依不饶,问得竹听眠有点头大:“你和李长青的热搜是真的吗?” “真的和哥哥在一起了吗?呜呜呜。”但她确实很期待。 既然学不进去,竹听眠干脆合上书,起身洗了个澡,开始找衣服。 妆是仔细画的,发尾吹卷了,衣柜里,全是李长青之前给她送来的稀有皮包,可竹听眠并不打算拿,她可不想带着李长青送的东西去见钟浔。 她把手机、卡,口香糖全塞进外套兜里,包也不拎,就出门了。 门口的管家上来问:“需要司机送您过去吗?” 竹听眠摇头:“不用,我自己去。” 四月份的帝都,不冷不热,街道边的槐花刚刚冒芽。她戴着口罩和墨镜,一路坐地铁再转公交,周围人来人往,有学生,有上班族,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人知道她的账户里正躺着上百亿的余额。 偶尔有人回头,甚至有人拿手机偷偷拍她。 竹听眠不知道是不是被认出来了,她没在意,下了车。 风从背后吹过来,竹听眠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久很久,没这么轻松地走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路上了。 她想,今天晚上,一定会很开心吧。 很快竹听眠就到了餐厅。那是一家很隐蔽的日料,藏在巷子深处,竹听眠跟着服务员穿过铺满碎石的小径,来到一间包厢门口。 竹听眠刚伸手去推门,心跳突然就快了一拍。 门打开的那一刻,空气里的温度都升高了。 钟浔已经到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榻榻米那头,低头看菜单。 他听见动静抬了头,朝竹听眠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 那一瞬间,竹听眠几乎有点失神。 镜头根本拍不出来钟浔真人的十分之一。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不是从来都不谈女朋友吗?他怎么能不是Gay呢!” 那些人还拿着手机在直播,镜头一对准,竹听眠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到显微镜下,什么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竹听眠简直要炸毛了,烦死了,烦死了!她是人,又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这什么日子啊,没完没了! 她摸出钥匙,快速开了门,狠狠甩上那扇门。 门一关上,终于安静了些许。竹听眠站在门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好像暂时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解脱了。 竹听眠才刚松口气,结果,外面突然想起一阵嗡嗡声。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直接朝窗外看去—— 一架无人机正飞了起来,还带着录像机,正对着她的窗子! 竹听眠赶紧拉上窗帘,手都在发抖,觉得整个人都快炸了。她恨不得立刻把那帮人赶走,怎么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李长青李长青,都怪这该死的李长青。说着,竹听眠自顾自端起外卖盒,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将那一大碗粥咕噜咕噜灌下去,喝完抽张纸巾抹了把嘴,整个人被子一盖,脑袋一偏,摆明了不想再看见他。 李长青看了眼缩在被子里的竹听眠,阴着脸收拾掉外卖盒,把竹听眠要吃的退烧药没好气地找出来,摔在床上,随手提着吃完的外卖盒出了房间。 门重重被合上了。 竹听眠松了口气,把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 怎么说呢,前两天她还因为李氏集团而丢了工作,结果现在,她却躺在资本家儿子的家里,还在人家的床上吃饭。 人生还真是…… 她没多想,吃了药,整个人被高烧折腾到虚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等她再睁眼,身上全是汗,倒是舒服了不少。 她在房间里的浴室里简单冲个澡,还好这回终于找到吹风机了。吹干头发,她穿着李长青的T恤,缓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间。 这房子大得让她怀疑人生,每走几步,便能看见墙上挂着各式大油画,竹听眠皱着眉,一路走一路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当代私人美术馆,直到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了客厅。 玻璃落地窗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外头是别墅的庭院,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是修剪整齐的高大绿植,还有个长条形的私人泳池,清澈的池水下隐隐映着灯光。 李长青躺在一把Eames Lounge躺椅上,穿着纯白色家居服,闭目养神。茶几上放着一个平板,屏幕还亮着,一旁放了瓶只喝了几口的气泡水。 ……确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竹听眠盯着李长青:“你不是说有正事要找我谈么?是什么事?” 李长青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很突然的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3301号,咱们谈恋爱吧。” 她靠在墙上,脑袋越来越疼。该怎么办啊?永远都有人围着她,永远也不会放过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房子隔音差得要命,墙跟纸糊的一样,让竹听眠能时不时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家人们,看见了吗,刚才那位就是竹听眠!李长青这些年第一次被拍到的女朋友哦!” “不用送礼物,点点小心心就行,咱今天专场吃瓜带货哈!” 竹听眠听着都想笑,笑完又觉得生气。 外面那些人根本不管她是谁,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李长青的女朋友。他们只要她出镜、出声、出事。越乱越好,她最好现在就冲出门来一出痛哭直播,这样就能立刻登顶热搜第一。 这些带货的、直播的,人家不管真假,蹭的就是这点热度,赚的就是这波钱,不带一点心理负担。跟李长青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知道蹭他热度卖货了,那她一个正主,还天天拧着劲儿矜持个什么劲? 她那点所谓的坚持,真的有用吗?除了让自己更狼狈一点,到底有什么意义? 竹听眠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她走的时候,没拿李长青送她的手机,她自己的手机放在不远的地上,黑着屏,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她不敢碰它,甚至不敢看它一眼。她知道,只要她一解锁,就可能看到她在楼道里那副慌张样子,各种闪光灯一闪一闪地打在她眼睛上。 竹听眠背靠着床,手环着膝盖,下巴抵着腿,把整个人缩得小小的。 其实她心里挺绝望的。 外面的声音好像……安静了一瞬。 那种嘈杂还在,但明显变了。不是带货的节奏,是采访,是对话,有人被围住了。像是镜头同时对准了某个人。 竹听眠一下子竖起耳朵。 她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话还带点“镜头感”,句句都有意地往她这边扯: “她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越来越熟悉。 竹听眠瞬间浑身僵住了。 是她姑妈。甚至连那次的视频通话,也没能拍出他那大帅哥的气场。这人不上相是真的,睫毛是真的长,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看狗都深情。和李长青那永远冷脸、看谁都像欠他钱的死样子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钟浔穿着驼色风衣,笑了笑,轻轻喊她名字:“小竹听眠。” 竹听眠脸有点烫,低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小步走到他对面坐下:“好久不见了,钟浔哥。” 钟浔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推:“想吃什么你来点,我都行。” 竹听眠拿起菜单随便翻了翻,感觉钟浔好像一直在看她,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他接着补了一句: “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竹听眠冲他咧牙。 “以前你可一直叫我‘浔哥哥’的,现在突然这么见外,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竹听眠被他这句“浔哥哥”念得脸上发麻,嘴角动了动,也笑:“都多大人了,还叫哥哥,不合适了,太别扭。” “哪儿别扭了?”钟浔给她倒了杯茶,笑得很淡,手指撑在下巴底下,歪着头看她,打趣道,“我们小时候关系多好。难道,你是怕你男朋友听了不高兴吗?” 竹听眠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钟浔说的是李长青,连忙干笑两声:“哈哈哈,我就是个普通人,他是大少爷,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别想歪了,我现在是住在他家没错,但说白了就是各过各的,因为他有点事情……需要我帮忙。” 钟浔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没接话,只是低头抿了口茶。 半晌,他语气平淡道:“可他说,你是他的人。” 竹听眠起茶杯挡着脸:“个屁。” “李长青那脾气,我要真是他的人,现在坟头草都得一米高了。” 她说得轻松,本来是想调侃一下的,结果话刚落下,对面的钟浔神色就变了。 钟浔放下杯子:“小竹听眠,这种话不能乱讲。像我们这种从孤儿院出来的,拿生死开玩笑,很不吉利。” 竹听眠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人,会在这种事上突然认真。但那一瞬间,她的心,确实像是被什么轻轻压了一下。 钟浔重新拿起茶壶,帮她续上了茶。手指靠近杯沿时擦过了她的指尖一点,她脸一热,躲开了。 她看着钟浔低头倒茶的样子,光打在钟浔侧脸上,看得竹听眠有些出神。 ……要是李长青能有钟浔一半温柔就好了。 是那个贪了她读大学的钱,还装模作样给养父母办葬礼的姑妈! 一道门之外,竹听眠姑妈站在镜头前,一身素色衣服,脸上还贴了点粉,直播画面已经被推送到多个账号,她的脸在几十万人眼前,笑得体面又大度。 “竹听眠啊,她那养父母走得早,那个时候她还没成年,真的太可怜了。要不是我管她,她早就不知道在哪儿流落街头了。” “我把她接回家,吃住啊,那都是跟我们家孩子一样的,甚至有时候我家儿子还得让着她呢。她学习好,我们都支持她,该给的一样没落。” “但这孩子脾气太倔,太冲,你要顺着她一切都好,你要说一句她不爱听的,那就不行了。我这当姑妈的,有时候也挺委屈的。后来她自己说要搬出去,说她成年了,烦我,要独立,我劝了也没用。说实话,我是真心疼她。不是亲生的,我也当闺女一样带着。” “但我想告诉她,你哪怕飞得再高,也是我带大的。这辈子这个关系,是撇不开的。” “我这人嘴笨,说话不好听,但我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们说她现在多争气啊?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来问我吧!” 直播间弹幕刷得飞快:【这女的到底是谁啊,从哪冒出来的?这么好看竟然不是网红?】 【太子爷居然敢踏足我等人民群众的领土??】 【别搞,李长青看到这小区大门,可能比我们还震惊】 【已经有人P表情包了,太子爷在老破小门口怀疑人生.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顶了】 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李长青,咬牙切齿。 “送我回家!” “……办不了?”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行了,废话少说。” 李长青的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这不对劲。 他盯着虎口的红痣,心底某种久违的不安在悄然冒头。 李长青立刻明白,老爷子这是看到热搜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也实在没有心力去解释,便沉默着没说话。 李正廷可不打算给他沉默的机会:“我原本以为,你把名下资产处理干净,买了个小岛,是为了去岛上躲婚。” 无非就是那老一套。不孝、不知天高地厚、脑子被人迷了,最后再甩上一句,你真不配姓李。 可这次,手机里安静了足足十秒。 热搜第一:#李长青竹听眠 热搜第二:#竹听眠 孤儿 未接来电 99+ 她没耐心去看,瞥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竹听眠头晕得厉害,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刚睡着那会,好像听到有人敲门? 她强撑着坐起来,结果一动腿,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差点直接摔下去。她连忙扶着床头站起来,腿发软得不像自己的,走的每一步都在飘。 竹听眠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挪过去,手握上门把手时,迟疑了一下。 不行。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 他一定要让竹听眠答应这件事。这已经不止是找个女人演戏的问题了,这是他的尊严问题! 【啊这姑妈太不容易了……】 【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姑妈啊……不愧是没爹没娘养的】 【姐姐别怪她了,她年轻,不懂事】 【呜呜呜你就是她的妈妈啊……】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个?你要干嘛?” “哎!”久未回来的杠子和齐群一同起身,他们感受到局势紧张,也想要拦一拦。 可是贺念和王天还是没动,罗丝更是离谱,她听见声,探进脑袋来看一眼,见夫妻俩又在对峙,于是放心离去。 “我要干嘛?”李长青冷哼,而后一手捂住了辛光的眼睛,一手捏住竹听眠的后颈,无可阻拦地吻了下去。 时间上虽然没有太过分,但整体呈风卷残云之势。 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齐群和杠子人都看呆了,王天已经挠着头偏开脸。 贺念翻着白眼去看电脑屏幕:“老子真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 64 章 拥有 64 竹听眠被松开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很大,脸颊都烧得厉害,许多不该出现的羞意成吨地往外乱冒。 “你疯了吗?”她听到自己问。 然后听见自己的丈夫得意地回答:“我告诉你,你就是套牢了我。” 李长青撒了欢,心情愉悦地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报备:“我回家跟老妈说,让她给看看地方。” 竹听眠完全没想到李长青敢这样,直接,而且…… 她用手背去贴自己的脸侧。 “你是疯了吗李长青!” “早就疯了!”李长青离院而去。 留一院子人面面相觑,大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辛光没明白,只知道自己被长青叔蒙了眼睛。 他扯扯竹听眠的衣摆,“竹阿姨,弹。” “哎,好。”竹听眠揉揉脸,又轻声问孩子刚才弹到了哪一段,辛光认真地在纸上找出来那一段,并且指给她。 虽然辛光这些年一直在接受干预治疗,但总归是耽误了上学的时间,好在这两三年里民宿里头周云和竹听眠都坚持在民宿里给他填补各种方式的教育,就连练字都有安排上。 前段时间辛光在练字之余,居然写了一小段词,竹听眠当即决定编成曲子,最近得空就和辛光忙这件事情,她写谱,然后弹给辛光听,不问他好不好听,就问他觉得怎么样。 谁也没想到李长青今天突然这么放浪形骸,还好他良心尚存,报复之余还记得捂住辛光的眼睛,再进行那个少儿不宜的画面。 音乐声再次响起,大家或坐或站,位置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没法当做刚才那一幕没发生过,尤其是齐群和杠子,在遭受李长青重大变化的冲击之后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以此合群,表情已经十分刻意。 “你们夫妻俩真是……”贺念艰难地说,“不顾人死活。” “又不是经常发生。”竹听眠检查一遍辛光的表情,才反驳。 “是,也就隔三差五而已。”贺念哼笑。 “跟你们说不明白。”竹听眠越发觉得此处水深火热,再继续待下去总要想起来刚才李长青的事情。 于是她说:“有时候解释的成本大到我宁愿被人曲解。” 然后她把人都轰出堂屋。 “多新鲜,还害羞上了,”贺念发现聊天框里来自齐老板的最新回复是零,由此忍不住吐槽一句。 齐群和杠子决定去单独商量一下关于牛大姐的事情,罗丝去厨房里找周云,剩下王天和贺念,也没必要在冷风里吹着,干脆去员工宿舍小坐一会。 “又吵了啊他俩,”王天还是忍不住感慨的念头,毕竟也没见闹得这么厉害的时候,忍不住关切,“这会不会吵出问题来?” “吵出问题?”贺念都听笑了,“你瞅瞅他俩总在吵什么?” 王天想了会,发现理由真是五花八门。竹听眠已经烧迷糊了,意识时而在时而不在,偶尔能听见李长青骂骂咧咧,像是抱着她在跑。 等再睁开眼,满天的星光洒下来,晃得她眼睛发晕。她缓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不是星星,这是劳斯莱斯的星空顶。 她在李长青车里。 竹听眠艰难侧过头,发现自己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副驾,整个人被开到最大的暖风吹着。 李长青正沉着脸开车,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连口罩都没戴,看起来很是着急。 竹听眠晕晕乎乎地想,这人如果能一直这么闭嘴不说话,还真是挺养眼的…… 他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谁能给他毒哑啊。 竹听眠在心里短暂感慨了一下,意识彻底断掉,昏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床单光滑,摸起来可比她最贵的衣服舒服多了。 她慢慢适应着房间里的光线,刚一动胳膊,就察觉到不对劲。 手背上有个针眼,旁边床头柜上还摆着几盒拆开的药,玻璃瓶的矿泉水,温度计,全套护理用品。 竹听眠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一看,彻底僵住。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明显是男款,宽松得领口滑下来半边肩膀,袖口堪堪遮住手肘,面料细腻得过分,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竹听眠瞬间清醒了,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谁,谁给她换的衣服?! 就在这时,房间门开了。 李长青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幽怨地盯着竹听眠,整个人像是憋了一肚子气:“你醒了?” 竹听眠声音带着沙哑:“……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李长青冷笑一声:“你想多了,我对女人过敏,碰你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叫家庭医生给你换的,特地给你找的女医生,你大可放心。” 竹听眠掀开被子坐起身,脑子里闪过昨晚昏迷前的画面,车内的星空顶,男人沉默开车的侧脸,她被暖风包裹的恍惚感……再看看现在这人,果然,安静的时候还像个人,一开口就让人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她没力气跟他呛,疲惫开口:“我是不是发烧了?” “对。你发烧了,41度。” “说真的,我真搞不懂你,3301号。放完狠话转头就跑,你说你跑了就算了,你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偏要去住那种老鼠洞?害得我在那破地方敲了一晚上门,你怎么想的啊?我现在浑身上下都臭死了,那味道洗都洗不掉。” 竹听眠本来烧得脑袋昏沉,李长青噼里啪啦这么一通数落,更觉得胸口发闷,刚想回嘴,眼前忽然一黑,险些栽倒下去。 李长青见她脸色不对,随即别开视线,别扭道:“行了,给你订了饭,吃饭吧。” 竹听眠用手撑着头:“等会吃吧,我现在没有力气……” 李长青眯起眼,指尖掐着手臂,忍耐,忍耐,再忍耐。 他深呼吸,转身就走。 竹听眠看他走了心里特别高兴,正想着这下耳根子终于能清净点,结果不到四分钟,门被人踢开,李长青拎着个外卖盒进来,脸色黑到不行。 李长青把手上的外卖往床头一放:“现在就吃。” 竹听眠慢吞吞地瞥了一眼,海鲜粥,包装还带着热气。 李长青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快,点,喝。” 喝不死你。他想。 竹听眠烧了一晚上,刚刚退了点烧,胃里难受得不行,先倒了杯水润嗓子,这才拿起勺子准备喝。 刚把勺子送到嘴边,竹听眠顿了一下,左思右想,出于人道主义,还是问了句:“你吃过饭了吗?” 李长青道:“你别管我。这可是我用身上全部的129块钱给你买的。我拿所有家当给你换了这一碗粥,你必须得喝完。要是你现在烧死在我家,我可连给你烧纸的钱都凑不出来。” 原来这里是李长青的家? 不是有一群人在他家楼下堵他么?他不是不敢回家吗? 竹听眠脑子晕晕沉沉,也没力气细想,只是觉得这人火气莫名其妙,凭什么说话这么难听?她憋了一肚子可以怼回去的话,但实在是没力气,虚弱地顶了他一句:“1157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李长青眉头不耐地皱着。 昨天这女人一头栽过去,他抱着她折腾了一路才送回来,对他这个厌女症患者来说,这简直就是致死量级别的女人接触!得亏他身上没起疹子、也没呼吸困难,不然他真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李长青收回思绪,懒得跟她理论,直接拿起外卖勺子,冷着脸,粗鲁地一勺一勺把粥怼进竹听眠嘴里:“闭嘴,张嘴,快点喝。” 竹听眠被迫吞下好几口,差点没呛死。 李长青看都不看她,手上喂粥的动作不停:“把饭吃了,吃完药,睡一觉,等你退烧了,人清醒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谈。” 竹听眠差点被他这一顿乱塞呛死,生无可恋地咳了两声。 她是真不想跟李长青较劲了,烧得浑身乏力,脑子都烧成了浆糊,她一把推开他:“行了,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真的不太好总结。”他说。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车内一片沉默。窗外的路灯一段一段向后推着,竹听眠坐在副驾驶,脑子里全是李太太说的那些话。 竹听眠本来只是好奇,只是想知道李长青到底为什么和父亲闹得这么僵。 她没想到会听见这种事。 李长青依旧像白天那样,全程不发一语,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冷淡到近乎漠然。 竹听眠忍了几分钟,终究没忍住:“你就不好奇,你妈妈和我说了什么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李长青说。 “阿姨说,你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竹听眠还没说完,库里南忽然猛地一顿。这是一段小路,没开多快,但刹车踩得极狠,惯性把她往前甩了一下。 车停了,李长青单手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她:“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皱眉,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让她熟悉的、带情绪的防备。 那一瞬间,竹听眠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 她看着他的脸,心里某一瞬间确实想后悔,想不说了,想避开这话题,可她又实在想安慰他两句: “你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你这样不是在惩罚别人,是在惩罚你自己。” 李长青眼神冷了下来: “3301,你越界了。” 竹听眠心里一紧。 她还没回话,就听见他继续说: “我下午的时候和你说过,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们签过协议。你和我,是合作关系,你完成你的任务,我提供你需要的资源。” “除此之外,你没资格踏进我生活半步。”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是没资格说,也不该说。” “这不是你能碰的事。” “听懂了吗。” 车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引擎的低鸣,竹听眠没吭声。手指攥紧又松开,指尖有点发凉。 车继续往前开,夜色压低,两边的路灯全被甩在后视镜里。 竹听眠不知道那十几分钟是怎么过去的,只觉得沉默比争吵还难受。 回到别墅的时候,屋里亮着灯,家里已经来了佣人。李长青把车一锁,拿起车钥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了楼,没回头,也没说一句话。 竹听眠站在玄关,看着他走远,又望着空空荡荡的客厅。 干净的地板,茶几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昨天的痕迹,干净得让人发慌。 她心里确实难受。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 或许是因为李长青有厌女症吧,这才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以为,她在他世界里,是靠得最近的那一个。她的存在,对李长青而竹,多少是有点特别的。 结果不是。 这看似跋扈的大少爷,竟然是个深情的。甚至能为对方和自己亲爸闹翻,能一声不吭辍学回国。 可真是这件事让她心里不舒服吗?竹听眠也不确定,也有可能……是李长青今天对她的态度,实在太陌生了。 她默默换了鞋,回屋,把门关上,靠着门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心跳却沉重不已。 窗外,是那片波光粼粼的泳池。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还隔着落地窗,对着泳池拥吻。明明那么暧昧,可今天,她却成了一个局外人。 竹听眠盯着泳池看了很久,很久。 果然,靠近李长青,就是一个错误。 接下来的一个月,竹听眠每天照常起床,洗漱、吃饭。 李长青也在。她知道。只是她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连一面都没再撞上过。 时不时,门口会多一双他换下来的鞋子,车库里那台库里南,隔几天也会换个角度停着。 谁也不打扰谁。 谁也不会主动出现。 他们之间只剩下极为简单的联系,比如,李长青偶尔要用钱的时候,就给她发消息。没有一句废话,只有账号、金额和一句“转”。 竹听眠每次转账时,手指都会一顿。 最少也是六位数的金额,这种数字,曾经她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却变成她账户里日常流动的数字。 竹听眠也低落过,但也就低落了那么几天。 她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学习计划,买了几本英语教材,找免费的学习博主,每天早上背单词,中午跟读,晚上做题。是啊,她要上大学,她要学英语,她要趁这段“还来得及”的时间,拼命往前走。 然后,和李长青永远说再见。 竹听眠从不怕吃苦,但她没想到,自己在英语这块会吃这么多瘪。 单词死活记不住,听力每做一篇就想摔耳机,口语连读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觉得羞耻。 日子就这么过着,没人打破沉默,没人主动说话。直到一天下午,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是钟浔! 【浔:我回国了,就住在帝都南岸香颂。你方便的话,我们见个面?一起吃个饭?】 竹听眠盯着钟浔的消息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嘴角居然在往上翘。 她是真的高兴。像是终于被人从深海里捞出来,长呼一口气。 竹听眠立刻回道: 【竹听眠眠:好,太久没见了,真挺想见你的】 钟浔很快便定下了晚饭的时间和餐厅。竹听眠本来是想趁吃完之前的那段时间,再多背几个单词。 脑子里总是跳出钟浔那张脸。 当时和他视频的时候,钟浔脸还是以前那张脸,可气质沉稳了不少,也更温柔了。 竹听眠不知道再见面会是什么感觉。 啊? 竹听眠懵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谈恋爱。”李长青重复了一遍,“我,和你。” 竹听眠知道自己今天病得不轻,脑子还迷糊着,但好歹没聋,可这话听着……确实挺像发高烧时会产生的幻觉。 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李公子,咱俩好像还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李长青盯着她,似乎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索性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两天,我碰到了点麻烦。” “和你谈恋爱,刚好能解决掉这个麻烦。” 竹听眠无法理解这人的逻辑:“你不是有厌女症吗?” “嗯,是有。” “虽然不愿承认,但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你,这病就好像没那么严重,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以,你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竹听眠怔了几秒,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在努力理解这番话的荒谬之处。 这时,李长青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竹听眠没动,确切地说,她这会儿不大敢动。 李长青瞥她一眼:“怕什么?你很快就要有钱了。” 竹听眠一听,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走了过去。 李长青把放在茶几上的平板递到她面前,屏幕亮着,上面已经拟好了一份协约恋爱的合约文件。 竹听眠惊讶地拿起来,瞪大了眼睛。 HR笑得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给竹听眠倒了热茶,说什么都要让竹听眠做VIP接待,非她不可的那种。 竹听眠心里高兴得不行,觉得自己终于要转运了。 结果,到了今天下午,还没等竹听眠去报道,HR又打来电话,语气明显不对:“竹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有点变动,暂时不需要人了。” 竹听眠握着手机,手已经在发抖了,但她仍忍着怒火,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是都谈好了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个机会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对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怎么措辞,几秒后才开了口:“呃,竹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酒店刚被李氏集团收购了,最近集团在做业务调整,您的岗位……暂时不再招人了。” 竹听眠皱眉:“李氏集团?这是什么意思?” “李氏的集团高层,希望提升VIP客户对酒店的印象。”对方的声音听着有些尴尬,“所以您的岗位,会被智能接待系统取代。” “我们会引进一批最先进的智能仿真机器人,外观偏向于更精致、更私密、更符合品牌调性的形象,也算是个宣传点,更是为了提升VIP客人的入住体验。” 竹听眠没说话,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些。 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爽,补了一句:“这个决定是上头临时决定的,我这边也是刚接到通知……真的很抱歉,竹小姐。” 电话被匆匆挂断。 竹听眠站在公交车站旁,盯着手机屏幕,心里茫然了好一会儿。 她失业了,准确来说,还没正式上岗就被开了。理由竟是因为,资本家觉得机器人比人好…… 愚蠢的资本家! 李氏集团……光是想到这四个字,竹听眠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她猛地点开网页,在搜索栏里飞快敲下“李氏集团”,想看看所谓的李氏集团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一搜不得了,页面上的信息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竹听眠越看越觉得背后发凉。 李氏集团,亚洲商业巨头,市值万亿,产业横跨科技、房地产、金融、零售、医药、能源、影视娱乐……各行各业,都能找到李氏集团的影子。就连她前几天点的外卖平台,都是由李氏控股的。 原来她每天消费的每一分钱,最后都进了李氏集团的口袋里! 竹听眠正准备退出这个让她不适的页面,结果手一滑,点进了一条万赞帖子。 【#豪门の日常 #亚洲の天菜,李氏集团太子爷,李长青!】 帖子里,是一张高清偷拍照,拍摄于阿布扎比F1贵宾席,角度刁钻,却掩不住那人帅气的眉眼。 那人看着二十出头,长了张纯纯硬帅的脸,站在红毯中央,背景是流光溢彩的赛道和价值连城的跑车,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手拿香槟杯,领带上满钻的领带夹闪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看着怎么都得有一米九。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炸了: 【救命啊啊啊!这人怎么随便一拍都能出神图啊】 竹听眠觉得她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但话又说回来,她这辈子就没走过什么好运。 她九岁时在孤儿院被养父母接走,十七岁那年养父母车祸去世,所谓的姑妈仗着临时监护人的身份,把养父母留给她的钱全吞了。 竹听眠可不是吃素的人,一个人拎着把菜刀,去姑妈家大闹了一场。 但她没爹没娘,没人惯着她。姑妈甩下一句“你要是不服气,就自己赚钱去”,门一锁,警一报,彻底不管她死活。 谁怕谁,那就靠自己呗。 起初竹听眠劝过周云,喊她一起去县城,可周云无论如何要待在民宿操持厨房,最后说到哽咽,几乎要开始恳求,竹听眠才没再劝。 今天大家伙都回来,势必要聚会一场。 搭桌子的时候还有客人瞧见,兴冲冲地询问是否能加入,因为他们也很感兴趣。 “说让我们去看看建房地块,如果满意的话,可以走流程了呢,”竹听眠仰头问李长青,“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李长青低头在她脑门亲一口,“走吧。” 两人随口和大家打声招呼,贺老妈子提了一嘴:“饭点就回来啊。” “知道。”李长青笑笑,又对林文说,“你们就跟着贺掌柜,我要和我老婆去看盖新屋子的地方。” “好的好的。”林文点头。 山里的冬天总是容易积雾,遇着这样夕阳擦天而下的时候,水汽都被烤成烟雾,远远地挂在山头林间,一派恬阔。 夫妻俩沿着石板路慢慢走,李长青看着竹听眠说话的侧脸,心里头说不出的满足。 “这角落开春后肯定要开花,”竹听眠忽而转头看他,“我发现,婚后你就不愿意送我鲜花了,净搞些种子来让我种。” 李长青看着她笑起来,慢慢地说:“那你把它种下去,等它抽条,打上花苞,然后慢慢开花,我们就是在期待同一件事情。” “你真的太搞笑了,”竹听眠拉着人继续往前走,聊这聊那,忽而又说起,“听孟春恩说最近许多木作匠人都开始弄直播。” “是啊,”李长青晃着她的手回答,“没看么,人家写字,都是镜头从上往下的拍,一览无余呢。” 竹听眠好笑地偏头瞧他,“没少看啊长青。” “是的呀。”李长青学她的语调,然后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竹听眠警告他:“你可不准,顶天了露个手,你敢多露,我就把你露的地方都切了。” 李长青立刻美滋滋地又捞起她的手亲了一口,“只给你看。” 竹听眠当然知道李长青想要什么反应。 她也明白自己丈夫的这些无害又可爱的小把戏。 如果时间满足,她愿意配合他千千万万次。 他们现在并肩一同去看未来的家,回来就能和亲友相聚 。 这实在是幸福的一刻,所有一切都是可以确认的。 惊艳而波澜壮阔的感情始终叫人向往,但可以确认的幸福往往容易被人忽视。 好在竹听眠晓得有些需求值得被满足,幸而她刚好有满足的能力。 此时此刻。 她牵住他,邻身而行。 竹听眠拥有一场恒长以诗的爱情。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