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绎没有多说什么。
他就保持着被拨开后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叶南钦收拾东西,转身离开他们的婚房。
这下叶南钦连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期望都被磨平了。
在挑选袜子的时候,他想的是如果庄绎挽留他,他就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全倒出来,反正这么些年的委屈他受够了,怎么着今天也要骂庄绎个狗血淋头。
偏偏庄绎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叶南钦拉开抽屉,阖上抽屉,拉开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叶南钦走在彻骨的寒风中,心说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庄绎不爱讲废话,自己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和他聊天,即使十句话换不回一声嗯,仍然坚持不懈地骚扰着他。
也对,人家指不定多烦自己呢,只是念着一点旧情,不愿意撕破脸罢了。
毕竟庄绎现在是十大成功企业家之一,感情的负面新闻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股价,电视剧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冷风吹得眼睛生疼。
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这样丝毫和叶南钦沾不上边的词语,每年庄绎都能收获一大箩筐,更显得两个人不匹配极了。
叶南钦擦掉一脸的迎风泪,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才不要遇到庄绎,成就一段孽缘。
要说二人的相遇,其实只是顺路而已。
刚上初一的时候,由于庄绎父亲的职位调动,他们一家三口搬到了叶南钦所在的城市,两个人在一个班上,回家的路段也有很长一段重合,两家父母总是碰面,日子久了就提出让他们一起走回家。
到了高中升学,虽不在一个班级,但高中离家远,他们都选择住校。
每逢周末回家,两边父母一合计,干脆实施轮班制,一块儿接两个孩子回来,这样省去许多功夫。
一来二去的,叶南钦就开始黏着庄绎了。
“唉……”
爸妈那边该怎么坦白呢?
叶南钦有气无力地推着行李箱,出柜的时候说什么这辈子就只跟庄绎在一起,缘分天定、至死不渝的,结果现在结婚还不到十年就想离婚,跟笑话一样。
缘深缘浅,真的很难界定。
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他飞快看过去,只是垃圾小广告。
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叶南钦,难道指望庄绎主动求和吗?他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啊?
离开了自己,他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呢。
专心事业,早日登上福布斯榜,别说一个小小的叶南钦了,好千百倍的选择大把大把地等着他。
坦白讲,事业上叶南钦一点也帮不上庄绎的忙。
创业初期,两个人一起参加晚宴应酬,他总是被那些商场上的老狐狸绕得晕头转向,每次说错话都需要庄绎替他兜着。
再加上类似酒局的场合,还是带女伴更吃得开一些,跟太太们有共同话题。
所以久而久之,庄绎就再也不带他参加了。
叶南钦深吸一口气,把行李箱扛进后备箱里,软件上挑了家评价还算不错的酒店,驱车扬长而去。
夜间电台放的歌曲偏舒缓煽情。
他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忽然感觉自己就算在这里出一场车祸,庄绎也不会露出哪怕一丁点失态的神色。
可是如果有人反问叶南钦,八年的婚姻中存在过甜蜜的瞬间吗。
其实是有的。
庄绎曾经也会抱着他一下下地顺气,和他在暧昧地对视几秒后吻上来,在床上发出按耐不住的喘息声。
但是人不能仅仅抓着几个瞬间过日子。
时间和生命又那么多,那么长。
对于叶南钦来说,只甜那么几秒,苦日子却过了很久很久。
庄绎爱他,就像主人爱鱼缸中的弱小金鱼。
叶南钦爱庄绎,就像鱼爱困住自己的鱼缸。
鱼缸是透明的,能够看到更广大的世界;鱼缸里有水,是赖以生存的介质;鱼缸上时不时掉落一些饲料,让它偶尔也觉得维持现状待在原地,不跳出去挺好的。
可是粗心的主人忘记在鱼缸里放氧气泵了。
鱼就这样被掐紧了腮,艰难又卑微地生活在鱼缸里,日复一日。
叶南钦喃喃自语:“也许我是病了。”
在等待红灯的间隙里,他给自己挂上专家号,预约了一个明天下午的检查,这样上午领完离婚证,正好可以顺路去医院一趟。
到酒店,他简单洗漱完,猛然发现褪黑素被自己放在床头柜最深处,一时忘了带上。
无奈之下,叶南钦只好生生捱过这一晚,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
他问前台工作人员借用遮瑕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准时拿着证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
庄绎还是老样子,拾掇得万分光鲜亮丽。
叶南钦以前常常埋怨老天爷偏心,因为庄绎属于高精力人群,一天能做完别人三天才能做完的活,而且就算两晚上不睡觉,依旧潇洒帅气,看不见丝毫黑眼圈的痕迹。
“走吧,进去了。”
叶南钦迈开沉重的步伐,想到真要跟初恋离婚,心情颇为复杂。
可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后悔药可吃,庄绎也不会给他任何出尔反尔的机会。
刚踏上一级台阶,熟悉的声音幽幽从背后响起:“离婚协议书,你带了吗?”
叶南钦回头看庄绎,惊讶道:“你没打印?”
不是他懒惰,而是文件合同类的东西,在他们家向来是由更加严谨的庄绎负责的,如果让叶南钦来看,包管三秒之内开始眼冒金星。
“是你自己提出净身出户。”
庄绎一板一眼地说,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自己签署好合同带过来,而不是做甩手掌柜。
“行,我现在就从网上找一份,等着,五分钟够用了。”
叶南钦捏捏眉心,一晚上没睡,他现在眼睛酸胀难忍,翻手机都得眯着看,“你先进去排队,离婚的人很多,我们早点办完。”
庄绎稍显怔忪,沉默着走入建筑,大约一分钟后重新出现在叶南钦面前。
他说:“要先在网上填写资料,取号预约,在规定的时间段办理。流程都没有查清楚就让我过来,浪费我一个上午。”
正抱着手机在那里搜协议书的叶南钦听了这话,嘴唇嗫嚅几下。
他竟然下意识为这件事感到抱歉,“是啊,你的时间多宝贵……
“但是我们都要离婚了,你还在说这样的话。”
叶南钦压抑着哭腔,拼命告诉自己,快三十岁了,还在为这种事情感到难过,不值当,“那一个月后见,我下午还有事,就不继续占用你的时间了,你早点回去忙吧。”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在医院等待心理报告出来的时间里,叶南钦看着来来往往的病患,感到一阵乏力,胸闷气短。
心脏忽然像是要蹦出来一样,跳得很快很快,他只来得及伸手戳了下旁边坐着的病人家属,便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等到迷迷糊糊醒过来,叶南钦发现他爸妈和庄绎都在。
医生对着病床边的三人说:“已经是严重的心源性休克了,幸亏今天就在医院,抢救得及时,这个阶段的心肌炎呢必须住院治疗,再放任下去可能会再次晕厥,甚至猝死。”
他妈妈被吓了一大跳,要不是被庄绎搀住,说不定要因为摔伤和他一起住院。
“怎么会这样啊,我儿子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得心肌炎呢?”
叶南钦抢白,对医生说:“好,我们知道了,您先出去吧。”
随后,他看向庄绎。
“你也出去,我有话跟爸妈说。”
他父母还没从他生病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又被他和庄绎之间奇奇怪怪的氛围搞得一头雾水。
叶南钦简单告知了他们昨晚上的两个决定。
“工作是要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是离婚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小绎那么优秀,他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呀,干什么要分开,听爸爸的话,你们俩再磨合一段时间试试。”
他妈妈也点头表示赞同。
叶南钦挂着点滴,被劝得如坠冰窟。
还以为父母来了能成为自己的底气,谁知道全都向着庄绎,没人在意他的感受,没人问他为什么下定了决心。
“……我才是你们的儿子,我、我才是你们的亲儿子啊,凭什么这么对我!”
“乖啊儿子,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别那么冲动。”
“冲动?所以我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在你们眼里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是吗?一句话要我重复多少遍?”
叶南钦坐起身,歇斯底里地扯掉手背上碍事的针管,抓着头发嚎啕大哭,“八年了,到底还要怎么磨合才算完,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高兴,我每天都想哭,我甚至想直接去死,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被暴力扯下的伤口流了一大滩血,刺痛了他爸妈的双目。
路过的护士被病房中的吵闹声吸引过来,边熟练地处理伤势边说:“病人刚刚才被抢救过来,家属要注意措辞,别刺激他的心情。”
听了护士的话,在门外正想要进来的庄绎顿时杵在原地。
叶南钦掀起眼皮,扫过去的眼神空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以后,再也不浪费您时间了,庄总。”
接着,转头面向父母:“我要辞职、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