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完喊完,叶南钦自己面上有点挂不住。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买不到心仪的玩具就要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小孩子一样,幼稚又霸道,完全是仗着现在生病了,家人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所以直接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朝他们全部丢出来。
但诚然,他目前就是一个不能刺激的病患。
所以就这样吧,叶南钦在护士的帮助下重新躺回被窝里,闭上眼睛假寐。
刚躺下没多久,他就听见门外产生了争吵,他爸妈质问庄绎对他做了什么,不然他的身体状况怎么会差成这样。
“当初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会一辈子都对钦钦好,照顾他关爱他,就是这样照顾的吗?你是不是打他了,虐待他了?还是出轨了?外面有人了?
“从小到大,我们把你当亲生孩子去疼,就是希望你对他能好一点,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说啊,为什么要让他受委屈……”
他妈妈撕心裂肺地对庄绎说着话,后面又传来推搡声。
叶南钦一讪,他爸爸一直自诩是一个文人君子,跟外人没有脸红过一回,没想到还有动手打人的一天。
整个过程中,庄绎不发一语。
放在以前,如果有相似的事情,叶南钦一定第一时间冲出去,站在庄绎身侧为他辩解。
但是这一次,即使他心里清楚是工作的压力更大,庄绎有关的因素只占了不到一半,对方甚至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为他好的立场上出发的。
可是现在听到父母这样为自己据理力争,庄绎这样吃瘪。
叶南钦竟感觉到一丝快意。
他一瞬间变得很空茫,或许自己和庄绎,真的要结束了。
两天没有睡,很快身体上的疲乏就找上了叶南钦,加上手上挂着的点滴,他难得在闭眼半个小时内就进入梦乡。
睡梦中,他看见庄绎在离开自己以后仍旧事业有成。
男人站在领奖台上,高高举起奖杯,丝毫没有离婚之后的颓然,反而意气更甚,下台后身边贴满莺莺燕燕,对他不断献着殷勤。
叶南钦远远地看着,本就没有什么着力点的肩膀一下子卸力,手中的酒杯向左.倾斜,酒液洒了一地。
庄绎冷淡鄙夷的眼神扫过来,仿佛在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然后叶南钦就不断地缩小,再缩小。
他想要遁地而去,可是庄绎的视线如影随形。
叫他好难堪。
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妈妈关切对他说,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话音刚落,她就警惕地往病房外看了一眼。
“他还在是不是?”
庄绎很忙,非常非常忙。
叶南钦已经记不得他上一次连续两天在家休息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也许是C轮融资后的那几天,庄绎难得陪他去海岛玩了一趟,可是之后很快公司就上市了,庄绎的忙碌程度比C轮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么比喻吧,一旦庄绎在家超过二十四小时,叶南钦就知道他接下来至少一周都不会在自己睡着前躺回自己身边了。
透过小小的玻璃,叶南钦瞥见爸爸和庄绎的头顶,二人正沉默对峙着,分毫不让。
我有那么重要吗?
收回目光,叶南钦心中升起的不是欣喜,而是埋怨。
如果他生病以后重要到让庄绎可以果断抛下工作,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生病以后才可以。
庄绎,你就不能更珍视我一点吗?
“妈妈现在就把他赶走,你别怕。”他妈妈放开给他捂着输液管的手,起身走向门外。
叶南钦却说:“让他进来吧,我想跟他谈一谈。”
他妈妈有些不赞同,但还是在他的坚持下同意了,“爸爸妈妈就在外面,有事儿叫我们啊。”
“好。”
经过一晚上,庄绎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颓然的气质依旧看起来很帅,可惜叶南钦已经无力欣赏了。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南钦扯着嘴角忽而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他觉得一会如果鼓起勇气把婚姻里所有不舒坦的事儿说出口,换来的也许还是一场辩论赛。
就像十几年里的每一次。
高中和大学,庄绎都是辩论队的,他总是能将对方辩友驳得节节败退,在场上魅力四射的状态简直次次都把叶南钦帅一个跟头。
但是结婚以后,庄绎理性到叶南钦恨不得一键删除他的嘴。
也不对,庄绎还有一定的可能性会怪他遇事总回避,学不会正确沟通,有想法或诉求不能有效提出。
哈哈,无理取闹。
叶南钦露出一个苦笑,这下是他红着眼眶不说话了。
他消极地想,自己似乎连控诉的力气都已经失去,还找庄绎谈什么呢?
“叶南钦。”
庄绎先发话。
“嗯。”
庄绎:“跟我在一起,一点也不快乐。”
他用的是陈述句,因为这是叶南钦昨天的原话。
“嗯。”
庄绎咬牙道:“以前你从没和我说过。”
叶南钦笑出声,果然。
和他预料的一点差别都没有。
庄绎深吸一口气说:“你提出解决方法,我们怎么做才能避免这样的矛盾,让你高兴起来。你说,我照办。”
冷静得像在谈公事。
叶南钦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他看着庄绎被刮伤的额角,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淡淡道:“没有我们了,离婚。”
“就因为我让你换工作吗?还是我说你庸庸碌碌的那句话?”
庄绎眉头很沉地压下来,显得整个人气场很低,他上前攥住叶南钦的手,把戒指怼回去说:“我道歉,对不起。”
叶南钦用一种感到很荒谬的眼神看着他。
沟通不了,真的沟通不了。
他还以为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会让庄绎深刻体会到那种濒临失去之后,刻骨铭心的痛感。
是他太天真,以为会发生改变。
叶南钦摇了摇头,前天晚上在酒店里打的腹稿全都被庄绎推翻,就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就算他把手伸到嗓子眼里也无法抠出哪怕一个字。
庄绎就连一句“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都吝啬到不肯对他说出口。
那自己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既然还未说出的话被曲解,叶南钦只好沉默以对。
在静默无声的时间里,他注视着庄绎那张被自己反复端详,爱恋倾慕的脸,从内心深处涌出一阵厌烦,他说:“你不要再来了。”
叶南钦第二次摘下戒指,随手丢到地上,侧过身不去看他。
庄绎不是那种穷追猛打的人,所以不会故技重施,不会重新握紧他的手。
他站在原地没有多久,就迈步离开了病房。
黑暗中,叶南钦眼前浮现出一张年少青涩的脸。
十年前是他最爱庄绎的一段时光,爱到有情饮水饱,爱到只要在庄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就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才是有价值的。
回到当日的心境,他还是会感到很窃喜。
刚考入大学,成年没有多久,庄绎就答应了自己的追求,整日和自己出双入对,牵着手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叶南钦靠在新鲜出炉的男朋友肩头,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然后就这样走到如今这番地步。
他缩在浸透了消毒水味的被子里,情绪就像一条被反复拉扯的橡皮筋,往往自我调节到相对松弛的下一秒,就被庄绎拉紧到泛白紧绷。
久而久之,回弹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直到如今,这条橡皮筋终于断了。
叶南钦想起上一次和庄绎正面的争吵。
庄绎皱着眉头,叉着腰站在茶几另一边,莫名其妙地问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有话可以直说,连续好几天回来让我看你的臭脸,我心里也不舒服。”
“你不舒服?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叶南钦哼了声,继续说道:“你每天回家我都会说些说几句你爱听的话,我呢?你除了喋喋不休地教育我,还会说些什么啊?既然这么爱说教就回公司去,家并不是让你演讲的舞台,明白了吗?”
庄绎停顿了一下说:“你这是嫌我在你工作后没有提供情绪价值?”
他伸出手指,“第一,你的工作强度根本就不高,我并不认为有事后夸奖的必要,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第二,我根本就不是在说教,仅仅就市场调研方面给出合理建议,如果你不懂建议和说教的区别,应该重新回去上学。第三……”
叶南钦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大嘴巴。
所以,庄绎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一点儿错也没有。
就连自己尝试诉说出来的为难和问题,通通一字一句地指责回来。
他不在意叶南钦的感受。
半点也不。
内心深处被攥出一把酸水,叶南钦听着庄绎滔滔不绝的批评,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崩溃地转身回房道:“不说了,早点睡吧。”
庄绎洗漱完躺在他身边,然后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去上班,闭口不谈争吵的后续处理方案。
叶南钦快要被逼疯了。
他想维护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每次却像是在抓放了太多水的湿面团一样有心无力。
湿面团没能完整地抓起来。
还将自己搞得狼狈万分。
三章,才开个头,这对吗?[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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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