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琮最终还是被禁足了一个月。
但是除夕这夜,皇帝破例让他参加了宫宴。
循例,每年的除夕宫宴,皇帝都会点一些勋贵子弟出席,一是为了热闹,二是借此彰显皇帝的恩宠。今年的宫宴名单中,有路知晚。
路小公子坐在一众勋贵子弟中间,模样和气质都是最出挑的。
谢琮远远看着他,心道阿晚真的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跟着父亲参加宫宴的小团子,已经可以代表国公府独自出席宫宴了。
路知晚似有所觉,抬眼望去,和谢琮视线相遇,但太子殿下很快移开了目光。
一场宫宴,热闹又无聊。
酒过三巡,皇帝心血来潮,点了两个勋贵子弟作诗。
今晚出席宫宴的人,大都做足了准备,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当场便依着皇帝的要求做了诗。诗很应景,皇帝却觉得不尽兴。
后来有人提议,挑两个少年比划比划,给宫宴助兴。皇帝觉得这个比作诗有意思,便点了路知晚,并让路知晚自已挑一个对手。
路知晚虽个性率真无所顾忌,今日却也犯了难。
他若是挑个武艺比他高的对手,无异于自取其辱,若是挑个比他差的,又胜之不武。而且今日出席宫宴的人实在有限,他压根挑不出一个和自已旗鼓相当的人。
“挑我挑我。”席间有人起哄。
“路知晚你怎么不挑啊,是不是怕丢人?”三皇子谢璟语带讥讽。
路知晚立在厅中,眸光自席间扫过,最后落在了一旁侍立的羽林卫身上。他如今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输给羽林卫也不算太丢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席间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孤来吧。”说话的是谢琮。
席间众人目光顿时都落到了谢琮身上。
太子殿下应该是饮了酒的缘故,目光不算清明,众人都道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要和路知晚比划,多半是心中郁结想借机发泄。
皇帝瞥了谢琮一眼,没有反对。
于是,谢琮便离席,走到了路知晚对面。
“你……”路知晚很想劝谢琮别发疯,他压根不想和对方比试。
宫宴助兴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体面。他这身份和年纪,输了赢了都没人能说出什么来,但谢琮是太子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这个时候出来比武助兴,便等于是自降身份。
“路小公子,请吧。”谢琮开口,并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路知晚无奈,只能开口应战:“太子殿下,请。”
两人相对而立,行了个武人礼。
路知晚率先出拳,朝着谢琮袭去。谢琮闪身避过,回身提肘,被路知晚抬臂格挡……
路知晚不愿和谢琮大动干戈,更不想让谢琮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失了体面,于是一直小心应对。可谢琮压根不给他敷衍的余地,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
“你想干什么?”路知晚低声质问他。
“和你打架。”谢琮直截了当。
谢琮这是喝了多少酒?
路知晚稍一分神,便觉小腿一痛,被谢琮扫翻在地。
谢琮这家伙,竟然跟他来真的?
路知晚的理智到此为止,既然谢琮想打架,他有什么不能奉陪的?大不了让皇帝斥责几句罢了!
他年纪小身量和力气都吃亏,但反应极快,摔倒的同时扣住了谢琮的衣服,将人扯翻在地。两人一开始还算是有来有往的过招,到了此时便毫无章法了。
路知晚被谢琮按在地上,手臂动弹不得,便卯足了劲拿脑袋去撞人。谢琮被撞得鼻子一酸,手上力道松懈,路知晚趁势胡乱摸索,一手无意间拔出了谢琮腰间的匕首……
这变故一出,在场诸人都愣住了。
谢琮放开了他,路知晚则狼狈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
“路知晚,你想干什么?”有人怒喝。
“我……”路知晚意识到自已闯祸了。
面对储君手持利刃,还有皇帝在场……
若皇帝要追究,他今日只怕是不能好好走出宫宴了。
“脑袋撞傻了?”谢琮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把匕首,又取出了腰间挂着的鞘,将匕首插入了鞘中。
路知晚怔怔看着谢琮,神情紧张。
却闻谢琮轻笑一声,语带揶揄:“就算你喜欢孤这把匕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啊。”
“我没有……”路知晚试图解释。
“算了,孤不与你计较,喜欢就送你吧。”谢琮说着上前一步,俯身将匕首挂在了路知晚腰间。也许是怕路知晚说错话,他俯身的时候还不忘低声叮嘱:“谢恩。”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将路知晚取他匕首一事,说成是因为喜欢想要。如此路知晚最多也就是落个肆意胡闹的“罪名”,与“持刀威胁储君”毫无干系。
路知晚很快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朝谢琮道:“谢殿下赏赐。”
“起来吧。”谢琮在他手臂上一托,悄悄捏了一下,转身入席。
路知晚趁势朝皇帝一拱手,也返回了席间。
一场危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竟已化解了。
事已至此,只要皇帝不说什么,谁也不可能再去追究路知晚的逾矩,否则就是与太子殿下作对。
宫宴后,路知晚特意等在了谢琮必经的宫道上。
像是知道会有人等着自已,太子殿下走得很急,直到在宫道转角处看到国公府的小厮,才顿住脚步。
“还没走?”谢琮看向阴影里笼着的那个身影。
“我是来还你匕首的。”路知晚手里捧着那柄匕首,语气别别扭扭:“你今日为何要那样?”
“哪样?”谢琮明知故问。
“陛下让我与人比试,你为何要掺和?”
他没有问谢琮匕首之事,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就像他,无论与谢琮如何不对付,得知谢琮被禁足时,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能不能替对方解围。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
不合是真的,不想看对方落难也是真的。
“你需要找个人打架,我也需要。”谢琮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有朝臣为我求情,我得犯个错让父皇有理由斥责我,免得牵连无辜之人。”
谢琮被禁足,像路伯忱这样的明白人,都已猜到了皇帝的忌惮。但朝中不免有纯直刚正的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试图替谢琮说话,而这很容易惹怒皇帝。
谢琮在此时犯错,便等于将皇帝的不满都引到自已身上。
“那你怎么办?”路知晚问。
“你在关心我?”谢琮反问。
“我……这个还你。”路知晚没有回答,将匕首给他,谢琮却没有收。
“当众送出去的东西,你留着吧,若过意不去,给我一样东西回礼就是。”
路知晚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能送人的东西,只有一张前几日母亲帮他求的护身符,但他觉得这东西送人不大合适。
“要不然你叫声太子哥哥吧,就当还礼了。”
“这个……给你吧。”路知晚犹豫再三,将手里攥着的护身符塞到了谢琮手里:“保平安的。”
“你还信这个?”谢琮失笑。
“我娘说,很灵的。”路知晚语气认真。
“阿晚。”谢琮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向路知晚,问道:“你将来做将军,是为了什么?”
路知晚想了想:“保护家国和百姓。”
“那你想保护的百姓里,有我吗?”
“你不是百姓。”路知晚说。
谢琮苦笑,攥紧了手里的护身符。
却闻路知晚又道:“你是储君。”
“储君又如何?”谢琮问。
“若我做了将军,我的性命就是你的。”路知晚说。
谢琮一怔,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但那滚烫之处留下的不是伤口,而是一星无论在多黑的深夜,都能照亮他的微芒。
这一星微芒会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在数年后长出漫天星斗,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