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猫后,被死对头太子吸晕了!》 第1章 小猫撞到太子 “滚开!哪儿来的野猫?” 随着一声刻薄的喝骂,一只小奶猫被一脚踢飞,摔在了廊下的雪堆上。 白色的小奶猫看着只有巴掌大,经这么一摔像是受了伤,趴在雪堆上半晌没动静。直到冷意透过它尚未丰满的皮毛浸入体内,它才动了动耳尖,睁开了眼睛。 好疼! 路知晚趴在地上,感觉四肢百骸都摔碎了似的。 他忍着疼痛抬起脑袋一看,不禁有些迷惑。他明明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怎么没有落在崖底,而是落在了一处庭院里? 这院落看着还挺讲究,花砖雕栏、飞檐翘角,无一不精致,一看就是勋贵人家的宅子。 路知晚勉强撑起身体,很快发觉了更多异样。 怎么他的手变成了爪子? 四瓣毛茸茸的小白爪,翻过来还有粉红色的肉垫,有点……可爱。 这是……猫爪? 路知晚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挺拔的身躯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猫身。确切的说是一只刚断奶不久的小奶猫,身上的毛尚不丰密,看着柔软蓬松。 他变成了一只猫? 路知晚觉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 三日前北境大捷,身为先锋将军的他刚立了功,今日一早他原是去一处兵卡例行巡防,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连人带马坠落悬崖。 谁知一睁眼,他竟变成了一只猫。 不等他继续思量,方才那喝骂声再次响起。 “敢在这里偷吃,看我不打死你。”一个矮胖男人说罢抄着烧火棍朝路知晚袭来。 不好!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奶猫。 这烧火棍若是砸下来,他非死即伤。 路知晚顾不得摔疼的身体,扒拉着小爪子便朝一旁的冬青丛里奔去。但是他刚刚变成猫,对四肢的掌控能力还不太行,在地上胡乱抓挠了好几下,才勉强把小奶猫的爪子们驯服。 这园子里的冬青打理得不错,人进不去,但藏一只小猫刚好。矮胖男人骂骂咧咧半晌,几次伸出烧火棍往冬青丛里捅。 幸好路知晚常年习武,虽然四只爪爪还不太和谐,动作却很迅速,这才堪堪躲过。 “野畜生,我就不信今日抓不着你。”矮胖男人显然是气急了,见抓不着路知晚,便将附近的家仆和护卫都招了过来:“快些把它弄出来打死扔出去,太子殿下最讨厌猫了,若是见着它准要动气。” 太子殿下? 路知晚闻言一愣,心道这竟是在东宫? 他立刻想到了东宫太子谢琮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看到它了。”一个内侍开口。 这冬青丛再能躲猫,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围追堵截啊。 路知晚很快就被人拎住后脖颈,交到了矮胖男人手里。放开! 路知晚毛茸茸的爪子乱蹬一气,毫无用处。 “你不是挺能跑吗?我这就摔死你,看你还跑不跑?”矮胖男人揪着路知晚高高举起,欲朝地上砸去。以他这力道,若是狠狠一摔,小奶猫八成立刻就会脑浆迸裂。 路知晚绷紧了脊背,瞅准了时机骤然发力,以极强的意志力克服了猫被拎住时无法动弹的本能。只见他身体一扭,小爪子以一个极为困难的角度在男人手上落下了一道抓痕。 男人吃痛,小猫脱手。 路知晚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体,平稳落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足狂奔。 “抓住他!”矮胖男人大喊。 于是,一堆人开始去追小猫。 一开始参与的还只有在场的那些宫人,后来惊动了巡防的士兵,后者也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东宫霎时变得十分热闹,不明所以的人看了,定要以为光天化日混进了刺客。 路知晚在战场上拼杀数年,从不知逃跑为何物,今日却不得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乱窜。他一边拼命倒换着爪子,一边在心里把东宫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果然有了谢琮这个主子,东宫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路知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奔逃之际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狗洞。 钻还是不钻? 路知晚将心一横,毅然奔着狗洞蹿去。 眼看狗洞越来越近,只要他跨过眼前的道路跃入草地,便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离开了东宫,这帮人总不至于满京城打杀一只小猫吧? 路知晚卯足了劲,咬牙飞奔,两只小耳朵都快飞到了脑后。 然而在他距离草地不足一丈远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路知晚埋着头压根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便撞了上去。 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总之挺结实。 路知晚被撞得四仰八叉、眼冒金星。 喵呜!喵呜! 小奶猫炸着毛,嘴里骂骂咧咧。 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子。 那眸光中的冷意,甚至比此刻的冰天雪地更令人胆寒,寻常人若是撞见了,多半要吓得够呛。但路知晚不是寻常人,他是全京城为数不多的,不怕这双眼睛的人。 谢琮! 东宫之主。 传说中那个讨厌猫的混蛋! 喵呜!喵呜! 路知晚两只前爪匍匐着,仰着炸毛的小脑袋对着太子殿下骂骂咧咧。 谢琮一把拎起小奶猫,盯着看。 他虽听不懂小猫骂了什么,但感觉这小家伙应该骂得挺脏的。 第2章 太子讨厌猫? 太子殿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一变故令追猫的众人无不忐忑。 毕竟太子讨厌猫是东宫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他们撵着猫撞上了这位,唯恐对方大手一挥,将他们连带着那只冲撞人的猫一并发落了。 “殿下恕罪。”那矮胖男人匆匆赶来,气儿都没喘匀便率先请罪。 谢琮拎着手里的小猫,语气冷淡:“你何罪之有?” “奴才处置不当,让这野……野猫冲撞了殿下。” “你原打算如何处置它?”谢琮问。 “奴才……”男人偷偷观察着谢琮的神色,一时没敢答话,而是看向了太子身边的内侍总管苏平,目光带着求救的意味。 苏平跟在太子身边十数年,对这位的心思最是了解,往往只一个眼神便能窥得对方的心思。他心知太子殿下讨厌猫,但现在谢琮眼底的情绪,却不像是厌恶。 “他们的打算做不得数,这小东西既是落入了殿下手里,自然该由殿下发落。”苏平赔着笑看向太子殿下,伸出双手欲接住对方手里拎着的小猫。 谢琮一松手,小奶猫落入了苏平手里。 路知晚心下一凉,怀疑自己此番在劫难逃。他本着不骂白不骂的心态,对着谢琮又是龇牙又是哈气,口中不时夹杂着“喵呜!”“喵呜!”的咒骂,将谢琮骂到了祖宗十八代。 幸好他说的是猫语,不然这会儿八成已经因为大不敬之罪被诛九族了。 “啧!”谢琮眉心一挑。 不知怎么的,眼前这只骂骂咧咧的小奶猫,令他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熟人。 “殿下?”苏平小心翼翼捧着猫。 “养着吧。”谢琮丢下一句话。 在场众人霎时冒了一身冷汗,毕竟片刻前他们还对着这只小猫喊打喊杀呢,谁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要养着? 说好的殿下最讨厌猫呢? “苏公公……”那矮胖男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吓得面色惨白。 “愣着干什么呢?”苏平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给这小祖宗弄点吃的?这大冷天的,渴着饿着了,怎么朝殿下交代?” “是,小的这便去。”矮胖男人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没了影。 苏平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猫,略带嫌弃地丢到了一旁的小太监怀里。 “师父,往后能让我照顾它吗?”小太监问。 “你可别以为这是好差事。”苏平开口。 太子殿下喜怒无常,今日说要养着,焉知明日会不会随手就处置了? “多谢师父。”那小太监并未像旁人那般去拎路知晚的后颈,而是一手托着小猫,另一手将小猫护在怀里,举止间满是呵护。 这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后来路知晚才知道他叫小原子,是苏平的徒弟。 小原子去请教了师父一番,最后将小猫安置在了太子寝殿的偏殿中。这偏殿太子平日里鲜少踏足,却离寝殿只有一廊之隔。既能保证太子想见猫时就能见到,也能保证小猫不会打扰到他。 不得不说,苏平在揣摩太子心思上,确实有些造诣。 偏殿里没烧地龙,有点冷。 路知晚对这住处不算满意,却也没计较。 他又不是没受过苦,在东宫这种地方受点委屈算什么?算他倒霉呗! 他实在是太倒霉了,先是坠崖,又是变猫,还被一堆人追着打杀后,最后干脆落到了谢琮手里。全京城那么多人,落在谁家不好,偏偏落在东宫?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若非折腾太久累了,路知晚定要立刻寻机逃跑。但眼下他变猫不久,连四肢都未彻底驯服,贸然逃走实在有失稳妥。 如今正值腊月,天气寒凉。 别说是刚断了奶的小猫,就算是成年的猫,稍有不慎也容易死在外头。 路知晚不想死,所以决定勉为其难先当几日东宫的猫。说不定一觉醒来,他又能变回去。哪怕变不回去,等他吃饱养好了身体,也定会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溜出去,回路府找他的爹娘和兄长。 他们家的人都喜欢猫,肯定会好好养着他。 路知晚一边琢磨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身上的毛。很奇怪,他虽然思想依旧是个人,却抵抗不了猫的很多习性,比如被人摸过的地方总觉得脏,想舔干净。 可惜他舌头扭不到身后,舔不到被谢琮捏过的后颈,那里最脏。 不多时,小原子端着吃食进来了。 “这是膳房给你做的猫饭,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小太监蹲在旁边,放了几只小瓷碗在路知晚面前,里面装着的东西十分丰富,从奶、蛋到鸡鸭鱼肉,品种繁多。 路知晚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刻凑上去闻了闻。那几种肉糜都有些腥,也没放什么佐料,他一口都吃不进去。好在那碗奶味道还行,应该是处理过的,并没有膻味或者腥味。 “这些猫饭都是老刘给你做的,今日的事情你也别怪他。”小原子蹲在地上看着小猫喝奶,一边道:“膳房里的肉是给殿下准备的,被你偷吃了他只能重新再弄,耽误了殿下用膳还要落责罚,他心里自然有气,所以才会追着你打。” 路知晚头也不抬地舔着奶,心道他谢琮高贵了不起? 被小猫叼了一块肉而已,差点就把他打杀了! 一小碗奶,路知晚喝了不到一半。 小奶猫食量不大,饿得快,饱得也快。 “吃饱了吧?我带你去看看你上茅房的地方。”小原子轻轻抱起路知晚,穿过偏殿的侧门到了后院。在后院的一处廊角里,摆着一方石槽,里头铺满了沙子。 “你想方便的时候就来这里。”小原子把他放到沙子上,耐心教他:“你跟大猫学过吗?方便的时候先刨个坑,完事后再埋起来。” 路知晚感觉十分尴尬,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被人教着怎么上茅房?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这石槽也没有东西挡着,那他什么时候想方便,岂不是要露天解决? “你可好好教教它。”苏平那尖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殿下今日是心情好,才收留了它。若它随意拉尿,惹了殿下厌弃,估计死得更惨。” “喵呜!”路知晚冲着苏平骂了一句。 苏平是东宫的总管,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路知晚对太子没有好感,自然也不会喜欢苏平。 不过有一个问题,路知晚挺纳闷的:谢琮为什么讨厌猫?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毛病? “师父。”小原子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问道:“殿下为何会讨厌猫呢?”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苏平盯着小奶猫,不疾不徐地开口:“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你知道吧?” “那不就是刚在北境立了功的先锋将军路知晚?” “唔,殿下讨厌猫,就是因为他。” 路知晚:??? 怎么谢琮讨厌猫还能赖到自己身上? 第3章 小猫偷听太子八卦 路知晚窝在小原子臂弯里,被迫听起了太子殿下的八卦。 “那年定远侯家养的猫下了崽,不少与定远侯世子亲厚的勋贵子弟都去讨要,但只有英国公家的小公子讨到了一只。路小公子得了小猫崽,很多没讨到猫崽的勋贵子弟都不忿,不知何故殿下也为此不大高兴。”苏平说。 路知晚记得此事,当时很多人去讨要猫崽,是因为定远侯府养的猫是异族品种,在京城很是难得。因为他和定远侯世子自幼关系亲厚,才侥幸得了一只,那猫如今还在英国公府养着呢。 “殿下也想要?”小原子问。 “定远侯世子得知殿下不悦,便从家里取了另一只小猫崽,想送给殿下。谁知殿下非但没收,连东宫的门都没让世子进……那时咱们才知道他讨厌猫。”苏平说。 小原子不解:“师父,我没太听懂。殿下既然讨厌猫,为何路将军得了猫他不高兴?” “为师天天让你做多琢磨事儿,你就是这么琢磨的?”苏平语带嗔怪。 “殿下莫非是讨厌路将军?” “呵呵,你好好琢磨吧。” 苏平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那只猫,并未解释,转身走了。 小原子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路知晚暗自摇头,心道这小太监真够愚钝的。 这事儿还不简单吗? 谢琮自幼就喜欢跟他作对,见他得了那罕见的小猫崽,就不高兴了呗! 在路知晚看来,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都不得太子殿下青眼。他幼时在宫塾读书,与皇长子谢瑞走得近,太子殿下便表示自己最讨厌的兄弟便是谢瑞。 后来路知晚和定远侯府的世子成了朋友,太子又说自己最烦那小子。 路知晚得了新马,太子说他的马丑,不如东宫的马漂亮;路知晚得了颗珠子,太子说太小,不如东宫的珠子大;路知晚听戏赏了戏子,太子说难听…… 总之,他路知晚喜欢什么,东宫这位必定会唱反调。 病得不轻! 外头太冷,小原子很快把小猫抱回了殿内。 偏殿内没有烧地龙,也不算暖和,但比外头好一些。路知晚做人时就怕冷,当了猫更怕冷,他进屋巡视了一圈,挑了看起来相对暖和的软榻窝在了上头。 于是…… 谢琮进门时,便见到自己坐过的软榻上,多了只毛茸茸的白团子。 “殿下。”小原子朝他行了一礼。 “怎么放到这儿了?”太子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小原子看起来很怕这位太子殿下,忙道:“殿下恕罪,奴才这便把它挪到别处去。” 软榻上的小奶猫听到了动静,耳朵微微一抖,继而仰着小脑袋打了个哈欠。许是睡得太过惬意,路知晚这会儿毫无防备,打完哈欠又张开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谢琮视线在小奶猫毛茸茸的肚皮上停留了一瞬,抬手制止了小原子。 “喂的什么?”谢琮问。 “回殿下……” 小原子一句话尚未说完,却见软榻上的小奶猫一激灵,骨碌一下滚到了地上。落地后小家伙还有些懵,歪着脑袋看向谢琮,眼底情绪十分复杂。 他正舒坦着呢,这家伙怎么来了? 路知晚“恶狠狠”地盯着谢琮,已然忘了寄人篱下的人是谁。 “胆子不小。”谢琮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喵呜!”路知晚又炸着毛冲对方嚷嚷。 但他忘了自己如今的“尊容”,巴掌大的小猫,通体雪白,只额间沾了一点墨色,像是落地时不小心蹭了点灰,可爱中又多了点灵动。他这么冲人嚷嚷,落在谢琮眼中,不像是骂人,更像是撒娇。 “喂的什么?”谢琮又问了一遍。 “回殿下,只喝了一大口奶。”小原子答。 “吃那么少?”谢琮说着一把将小猫拎起来,大手在小猫肚子上摸了一把。 谢琮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掌的温度很热,按在小猫肚子上时,带着一种温暖又安全的感觉。但路知晚从来没被人这么摸过,这一下只觉得又气又恼,心道这人怎么这样? 拎他后颈就够讨厌了,竟然还摸他肚子! “肚子不小,看来是饱了。” 谢琮说着将小猫放回了软榻上。 路知晚气也骂不出来,打又打不过,还吃人嘴短。无奈,只能气鼓鼓地瞪着谢琮,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时,太子亲随陈弘毅带着一沓文书进了偏殿。 “殿下今日怎么在偏殿待着?”陈弘毅不解。 谢琮瞥了一眼小猫,并未答话,而是走到书案后坐下了。 “殿下请过目。”陈弘毅将文书放到了谢琮面前。 谢琮随手翻了一下,问道:“没有镇北军的消息吗?” 路知晚听到镇北军几个字,立刻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镇北军正是他所属的大营,变猫之前他就是在北境坠的崖,也不知消息何时会传到京城。 路知晚想知道自己摔死了没? 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不会尸骨无存吧? “除了大捷的消息,就是催粮饷的。”陈弘毅说。 “粮饷……”谢琮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烦躁。 路知晚倒是知道此事,他们镇北军自今岁入秋后粮饷就有些不济,京城这边也不知何故催三阻四,每每粮饷都会迟到就不说了,还缺斤短两,搞得他们都要勒紧裤腰带打仗。 “此事是户部的分内之事,并不归殿下统管。”陈弘毅说。 “说得轻巧,北境粮饷不济将士们如何上阵?若北境守不住,还谈什么分内分外?”谢琮语气冰冷,看起来很是不悦:“这帮废物只想着过个好年,该办的事情半点不想操心。” 路知晚闻言摇了摇尾巴,心道这谢琮虽然讨厌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惦记着他们吃没吃饱。 “咱们的先锋将军饭量那么大,打了胜仗总不能叫人饿肚子吧。”谢琮说。 “呵呵。”陈弘毅赔着笑:“路小将军此番又立了功,殿下是想……赏他?” “当然要赏。” “殿下想怎么赏?” “先想法子让北境儿郎明年不用饿着肚子打仗吧。”谢琮叹了口气:“这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做不到这个还谈何赏不赏赐?” 但路知晚却忍不住抬起小猫脑袋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只因他知道,粮饷一事拖延已久,想要解决不是那么容易的,解决了也没什么功劳,搞不好还可能得罪一堆人。 谢琮竟然会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这位太子殿下和镇北军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吗? 路知晚首先排除了自己这个因素。他觉得自己在谢琮面前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因此直接忽略了太子殿下口中那句“赏路知晚……” 第4章 叫阿晚吧 路知晚自幼习武,对读书人多多少少有些偏见。 尤其他们在北境浴血奋战时,京城这帮人连粮饷都供应不及时,所以他每每心绪不佳都会逮着这帮人从头到尾骂上一遍。 至于谢琮,在挨骂方面更是首当其冲。 但今日一见,路知晚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庸庸碌碌。就像现在,谢琮坐在书案前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又是批折子,又是写写画画,如今都夜深了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谢琮饿不饿他不知道。 但路知晚今日只喝了一大口奶,这会儿肚皮都饿瘪了。 小原子胆子小,不敢打搅太子殿下办公,在门外已经偷偷看了好几回了,想给小猫送吃食又不敢进去。导致路知晚又冷又饿,怨气满满。 “殿下,该用饭了。”苏平进来提醒太子。 “不饿,免了。”谢琮头也不抬地道。 苏平知道这位的性子,不敢多劝,只能吩咐人去弄了些茶点来。 不多时,便有内侍端来了点心。 路知晚变猫后嗅觉灵敏,立刻闻到了栗子酥的味道。他本来就爱吃甜点,尤其爱栗子酥,这会儿闻到香气整只猫都精神了。 “端走吧,闻着太腻了。”谢琮开口。 他话音一落,便看到小奶猫从软榻上下来,正竖着尾巴朝这边跑。 谢琮一抬手制止了内侍撤走点心的动作,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回殿下,是栗子酥。”内侍答道。 栗子酥? 谢琮略一拧眉,似是有些出神。 “哎呦,这小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苏平看着脚底的小猫开口。 谁知小猫胆子极大,扒着他的袍子一路往上,轻巧地跃到了书案上,直奔栗子酥而去。 “哎……”苏平想要制止。 却见太子殿下正盯着小猫,眼底带着少有的纵容。 路知晚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只想填饱肚子,毫不客气地凑到那盘栗子酥旁,用小爪子扒拉出来一块,埋头便啃了起来。 “这小猫,怎么还吃栗子酥呢?”苏平笑道。 “他也喜欢吃栗子酥。”谢琮说。 苏平一挑眉,立刻猜到了太子殿下说的是谁,附和道:“老奴记得那年宫宴,路小公子一个人就吃光了一盒栗子酥,后来陛下见他喜欢,赏了他好几盒。” 路知晚一怔,没想到这主仆俩竟然在背后说他嘴馋!要不是吃人嘴短,加上他这会儿闲不住嘴,他定要张嘴再骂谢琮两句。 路知晚到底是眼大肚子小,一块栗子酥只啃了一半就饱了。吃饱了饭他只觉口中甜腻,想喝水,便迈着毛茸茸的小爪子踱到一旁的茶盏边,低头就着谢琮的茶盏喝起了水。 苏平大惊想要开口制止,却又忍住了。因为他发觉太子殿 小猫就这么埋头喝了半晌,这才满足地抬起头,坐在茶盏旁边开始舔爪子。 “老奴这就让人再给殿下换一盏茶。”苏平道。 谢琮并未答话,眸光依旧落在小猫身上。只见小家伙慢条斯理将爪子舔干净,然后又用爪子去洗脸,一下又一下,耐心又优雅。殿外。 苏平朝小原子摆了摆手,示意徒弟不必担心小猫饿肚子了。 “吃了半块栗子酥。”苏平说。 “小猫能吃栗子酥吗?” “我看它吃得挺欢。”苏平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方向,开口道:“打从今日起,这小猫崽你定要好生照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小原子点了点头,问道:“师父为何看起来这般凝重?” “你跟着殿下的时间太短,许多事情你不懂。”苏平说:“殿下自幼性子冷淡,甚少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表现得上心。但今日他看着那小猫时的神情,实在是不寻常。这么多年,我只见他这么看过一个人。” “谁啊?”小原子问。 “自然是路……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总之你把那小祖宗照顾好,否则只怕你师父我也要跟着倒霉。” 小原子认真应下,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偏殿内。 路知晚洗完了爪子和脸,又踱到了书案上摆着的文书旁,低头看起了上头的字。他发觉太子一个晚上在忙活的事情,竟都是和镇北军粮饷相关的。 看来谢琮先前说要让镇北军吃饱饭,并非随口一说。 “殿下。”不多时,太子的亲随陈弘毅进来了。 “这两件事情你且让人去办,越快越好。” 陈弘毅接过太子递来的两份文书展开一看,忍不住拧了拧眉。 “殿下这是打算……” “如今正值年关,国库没有多余的钱粮,父皇也不想伤筋动骨。但国库没有,不代表私库没有,这帮人平日里捞银子捞得欢,到了这种时候也该放放血了。”谢琮语气冰冷,眸光凌厉:“用他们的私库来补充镇北军粮饷,也算是他们将功折罪了。” 路知晚闻言扭过脑袋看向太子殿下,感觉眼前的男人顺眼了不少。果然,谢琮不跟他作对时,就不那么讨厌了。 “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只怕陛下会不悦。”陈弘毅提醒。 “不悦也找不到你头上,依着孤的意思去办。” 陈弘毅一边应是,一边收起来两封文书,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歪着脑袋的小猫。 “这小猫怎么跑来书案上了?” “自己爬上来的。”谢琮说。 “照看的宫人也太不小心了,万一弄坏了殿下要批的折子就麻烦了。”陈弘毅说着伸手便要去抓小猫。 路知晚哪会任他施为,不等他的手落下来,便龇着牙朝他哈了一口。小奶猫气势十足,奈何实在没什么威慑力,龇着牙的模样看着奶凶奶凶的。 “它可不好惹。”谢琮似笑非笑地道。 陈弘毅见太子十分纵容,便也没再干涉。 “殿下可给小猫取名字了?属下听闻许多人家养猫养狗,都会取名字的。” “名字……”谢琮盯着小猫明亮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叫阿晚吧。” 路知晚:??? 阿晚,这是他的乳名! 第5章 你惹他干嘛? 路知晚觉得谢琮肯定是故意的。 竟然拿他的乳名来命名一只小奶猫! 虽然这只小猫就是他自己,但谢琮并不知道,可见太子殿下这举动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路知晚暗下决心,等他变成了人,定要去养一只狗,给狗取名叫阿琮,以此来报复谢琮今日的所作所为。 许是临睡前心情不佳,这夜路知晚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坠崖那一日,他的马不知何故忽然发了狂,带着他双双坠入了崖底。强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路知晚悚然一惊,整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整只猫,从软榻上滚落下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重重一摔并没有到来。 路知晚只觉周身传来一股温热,竟是被一只大手接在了掌中。 “喵呜~” 路知晚尚未从噩梦中抽离,软乎乎叫了一声。 谢琮捧着小猫不禁一怔,感觉一颗心都被小奶猫叫软了许多。 “殿下,交给奴才吧。”小原子快步上前。 “软榻太高了,它睡觉不老实。”谢琮捧着小猫没放手,“让人把地上铺上软垫。” “是。”小原子赶忙应声。 谢琮摸了摸路知晚凉凉的小爪子,又吩咐道:“让人把偏殿烧上地龙,阿晚怕冷。” 小原子忙着人去安排,出了偏殿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太子殿下说那句话时,神情似是有些恍惚。这令他不禁怀疑,殿下口中的“阿晚”到底指的是猫,还是……另有其人? 有了软垫,又有了地龙,路知晚这觉可算是睡舒服了。 自入了营以后,他就没睡过这么惬意的觉,只觉得通体都暖和无比,四肢百骸都跟着放松了。 一大早,小原子就端来了温热的奶。 路知晚埋头喝饱,这才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今日阳光不错,这令他萌生了一股想出去看看的冲动。 路知晚暗自在心里计算了一遍,从东宫出发去英国公府,需要穿过两条街道,再走很长的一段大路。若是他白天出门,就意味着他必须穿过街上的行人和来往的马车,很容易被碾死或踩死。若是晚上,又太冷,他很可能被冻死。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不能回家。 最好是再养一养,等他跑得更快也更耐寒时再回府。 反正东宫如今把他伺候得不错,只要谢琮不忽然发疯要打死他,他暂时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偏殿的门被打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柳公子。”小原子忙上前行礼。 路知晚看向来人,认出这少年是柳国舅的幼子,太子伴读柳离。 “听说表哥养了个小猫?我来看看。”柳离说着不等小原子应声,便径直朝着殿内行去。 路知晚窝在软垫上看着少年,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变成猫后拥有了动物的直觉,他本能得不太喜欢眼前的少年,总觉得对方身上带着一种令他不太舒服的气场。 “哎呀,小白猫,真可爱。”柳离说着便伸手拎起来小猫的后颈。 小原子见状想要阻止,心道太子殿下平时都不这么粗暴地拎着它呢。 但路知晚没等他开口,便使出了上次挣脱矮胖男人时那一招,凝神聚力在空中一个转身,爪子一把挠在少年手腕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啊!”柳离吃痛,一把甩开了小猫。幸好地上铺了软垫,这一摔路知晚并没觉得疼。 “这畜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人?”柳离大怒,开口道:“快捉住他打死,免得将来他不知天高地厚伤了表哥。” “柳公子息怒,它只是不爱被人拎着,并非有意伤人。” “你个奴才还敢替它说话?你看不见它把我挠伤了吗?”柳离气急败坏:“若它挠的是表哥,你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小原子闻言忙跪下请罪。 路知晚见状气得够呛,朝着柳离龇了龇牙。 但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快速跑开,躲到帘幕后头藏起来了。 “快让人来抓猫,愣着干嘛?”柳离大喝。 他话音一落,就见地上跪着的小原子眼睛亮了一下。 “太子殿下。”小原子忙行礼。 “表哥?”柳离见到太子立刻摆出一副委屈模样:“表哥你养的猫好凶,把我的手都挠破了。” 太子瞥了一眼柳离,视线几乎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到帘幕后,一把捞起了躲在那里的路知晚。路知晚顿时有些炸毛,没想到谢琮这么轻易就捉住了自己。 这家伙不会摔死他给柳离那小子报仇吧? “表哥……”柳离又开口,语气很是委屈。 “它脾气是挺大的,没事你惹它干嘛?”谢琮说。 柳离一愣,大概没想到自家表哥丝毫没有打算替他做主的意思,竟然还责备他招惹了猫? “表哥!可是它挠伤了我。” “嗯,阿晚性子是这样的。” 阿晚? 柳离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琮。 阿晚不是路知晚的乳名吗? 表哥竟然给小猫取了名字叫阿晚! 柳离看着谢琮手里的小猫,忽而想起了数年前的一桩往事。彼时皇帝让人组织了冬狩,路知晚凭着出色的箭法,在猎场中所向披靡。 柳离与他争抢猎物时,不小心坠了马,心中愤愤。然而他跑去找皇后姑姑告状时,一旁的太子就是这么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他性子就是这样,你没事惹他做什么?” 京中人人都以为太子殿下冷情凉薄,对待身边的人素来淡漠。但在柳离看来,谢琮并非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至少英国公府那小公子就是个例外。 路知晚。 那小子明明处处和表哥作对,甚至在人前也从不顾忌谢琮的颜面,不懂礼数脾气又差,看着就是个没家教的武夫。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谢琮还是如此。 哪怕是一只同名的猫,他都要这样纵着! “往后别随便来偏殿。”谢琮朝柳离说。 “表哥放心,往后……我不惹它了便是。”柳离一脸委屈。 “阿晚不喜欢生人。”言外之意让柳离别来打扰。 谢琮语气冰冷,只看着小猫的眸子染着点不自知的宠溺。 第6章 小猫挠人 柳离身份虽不及太子尊贵,却也是柳皇后的亲侄子,自幼没受过什么委屈。今日谢琮竟为了一只小猫这般怠慢他,令他十分恼火。 “不就是一只畜生吗?”他嘀咕道。 谢琮正摸着猫的手一顿,投过来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柳离心中有气不愿服软,奈何谢琮连个台阶都不给他递,于是他只能一脸委屈地站在原地,留下尴尬,走了不甘。 就是这时,殿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是膳房送了猫食过来。 “殿下,小猫该喂奶了。”小原子开口道。 “取过来,孤亲自喂他。”谢琮说。 小原子忙接了托盘过来,上头摆着三个浅口小碗,一只碗里是奶,一只碗里是肉糜,另一只碗里放着一块栗子酥。 谢琮示意小原子拿了块湿布巾来净了手,这才取过那块栗子酥,掰碎了放到掌心里。随后,他一手拎起小猫放到腿上,让小猫去吃自己手心里的栗子酥。 路知晚被拎起来时还有些不高兴,待吃到第一口栗子酥当即没了脾气,小尾巴不自知地轻轻摆动着,左一下右一下很是可爱。 “好了,你肚子小不能多吃。”不等路知晚吃完,谢琮便把掌心剩下的栗子酥碎块放回了小碗里,端了奶过来让路知晚喝。 路知晚有点不太情愿,但他知道小猫的身体需要喝奶,于是勉为其难喝了几口。待他吃饱喝足,便蹲在太子殿下腿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舔毛。整个过程谢琮的目光都没从小猫身上移开过。 柳离在一旁目睹这一幕,心中说不出的嫉妒。 谢琮从未用那种眼神正视过他,一次也没有。 “公子,那不过是一只猫罢了,您跟它置什么气啊?”出了偏殿后,柳离的小厮安抚他道:“太子殿下再怎么宠爱,它也变不成人啊。” “你没听到表哥怎么叫它吗?”柳离道。 “这……那只猫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小厮不解。 柳离懒得跟他解释,兀自怒道:“表哥从前就爱纵着那个武夫,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有什么好?连一只猫都要跟他取同样的名字!” 小厮听了这话终于明白了,自家公子嘴里的“武夫”,必然是英国公府那位小公子路知晚。要说这位路小公子,他几年前倒是有幸见过一次。 彼时的路知晚只有十六岁,鲜衣怒马、恣意飞扬,长相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是一等一的出挑,武艺也好,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路小公子可不是寻常“武夫”能比的,但这话小厮不敢当着柳离的面说,他只能违心地道:“任谁来了也及不上公子啊,您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 “哼。”柳离听了这话,面色总算稍好了些。 他倒要看看,一只猫能有多大能耐! 殿内。 谢琮正拿手逗弄膝盖上趴着的路知晚。 小猫吃饱了饭,循例舔完爪子、洗完脸后就容易犯困,谢琮却不想让他这么快睡着,一手在小猫屁股上时不时戳一下,见小猫不为所动又去戳小猫的耳朵。 “喵呜!”烦死了! 路知晚很想咬人,奈何爪子的速度赶不上谢琮。 “小猫似乎很喜欢殿下这样逗弄。”小原子在一旁捧场。“喵呜!”谁说的啊,他明明快烦死了好吧? 路知晚被困在小猫的身体里,很多习性和反应都被猫同化了。但他的思维方式依旧是人,所以只要他努力克服猫的行为习惯,就能反败为胜。 只见他屏息片刻,摸准了谢琮伸手的时机,忽然朝着预判的方向扑去,一击即中。小猫锋利的爪子在攻击时下意识露了出来,在谢琮手背上留下了三道清晰的抓痕。 “哎呀!”小原子见状吓了一跳,当即跪地磕头:“殿下息怒。” 谢琮被挠破了手,并未有别的反应,只停下逗弄的动作看向小猫。 路知晚方才只是气急了,并没想真的伤人,他怎会不知道太子千金之躯,一旦受了伤追究起来会是什么后果?这会儿被受害者盯着看,他有些心虚,眼神飘忽地瞥向了别处,小耳朵也紧张地朝后贴在了脑袋上。 “竟然也知道心虚。”谢琮喃喃道。 小猫这模样,令他想起了几年前的某次比武。 当时路知晚因太过投入手中长枪收慢了,刺破了谢琮的肩膀。在场的人都吓傻了,要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刺伤了太子往大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围观的人跪了一地,路知晚则握着手里的长枪有些无措。 “比武切磋,失手在所难免。”谢琮一句话为此事定了性。 路知晚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朝他抱怨:“你就不能躲快一点吗?” 彼时的少年,嘴上似是不满,眼底却带着心虚和内疚,甚至在比武结束后别别扭扭朝谢琮手里塞了一罐金疮药。 “不是嫌孤躲得慢吗?”谢琮揶揄他。 “你又不是武人,打不过我正常。”路知晚竟还替他找了个由头,虽然这由头听起来也跟骂人差不多。 谢琮了解路知晚,他知道路知晚是不怕死的,更不会为了保住脑袋低头。所以少年那点心虚和内疚以及那一罐金疮药,便显得弥足珍贵。 那是少年桀骜的外表之下,从不示人的柔软。 谢琮回忆起旧事,眉目都柔和了几分。 他看向跪地不起的小原子,开口道:“去找一把剪刀来,今日之事不要乱说话。”小原子闻言这才起身,依言去找了一把剪刀过来。 谢琮一手拿着剪刀,另一手抓住了小猫的一只爪子。 完了! 谢琮要剪掉他的爪子报仇。 猫没有爪子还怎么活? “喵呜!”路知晚挣扎。 “现在知道害怕了?挠人的时候不是挺神气吗?”谢琮语气强硬,握住小猫爪的手段更强硬。 路知晚挣脱不得,惊恐之余出于小猫的本能想咬人,却被谢琮在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像是警告更像是安抚。 “啪!”地一声轻响。 预感中的痛意并未传来。 路知晚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在给他……剪指甲。 第7章 太子给小猫剪指甲 谢琮竟会帮他剪指甲! 这一认知对路知晚的冲击太大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四只爪爪上的指甲尖已经不见踪影。 不止路知晚震惊,一旁的小原子和随后进来准备汇报情况的陈弘毅,也都惊呆了! 这可是太子殿下啊,他这一生只怕连自己的指甲都没剪过。 “有事?”谢琮放下剪刀看向陈弘毅。 “呃,是。”陈弘毅赶忙收敛了震惊的情绪,竭力保持冷静的语气道:“殿下,之前的事情都办完了,该递的话也都递过了,咱们接下来是等着他们主动配合吗?” 谢琮闻言冷笑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厉模样,仿佛刚才耐心替小猫修剪指甲的是另一个人:“他们能有这样的身家,摆明了是只进不出的货色,哪有那么容易就拔下毛来。” 路知晚听出两人说的是为镇北军筹措粮饷一事,当即顾不得纠结自己的指甲,竖起耳朵偷听。 “那咱们还需要有后手吗?”陈弘毅问。 “快过年了,没时间跟他们周旋。”总不能让北境的将士们饿着肚子过年,谢琮放下猫起身道:“孤亲自走一趟吧。” 路知晚听了这话十分感动,没想到谢琮这么尽心尽力。 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对方出手多半就是威逼利诱,威逼多,利诱少,一言不合动手也不是不可能。因着谢琮这样的行事作风,朝中鲜少有人敢与他正面对抗,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对上跋扈冷厉的太子也无计可施。 相比之下,皇帝的性情和手段反倒温和得多。 路知晚记得父亲曾在闲聊时谈及过谢琮的性情,说谢琮不像陛下,更像先帝。先帝在世时,行事冷厉狠绝,朝中每当有朝臣触怒圣心,便会去找太子——当今陛下求情,求他在先帝面前帮忙转圜。 但如今的谢琮和陛下,情况正好反了过来。经常有朝臣被太子搞得走投无路,去找皇帝诉苦,求皇帝约束一下太子,哪怕劝几句也好啊。 所以此番路知晚猜测,又会有不少人被太子逼得去找皇帝求情。 抛开偏见,路知晚觉得谢琮做太子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对方这样的作风但凡换个能力不行的人来,早被群臣弹劾得东宫之位不保了。 此番镇北军的粮饷是有着落了,就是不知道谢琮又会得罪多少人。路知晚恩怨分明,他想将来自己若是变回了人,定要好好替北境儿郎感谢一下太子殿下。 谢琮具体做了什么事情,路知晚一概不知。 不过仅仅一日的功夫,京城就有不少人睡不着觉了,事情甚至传到了皇后面前。柳离今日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就见皇后正为此事头疼。 “表哥这几日行事确实冲动了些,侄儿听父亲说,陛下在早朝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陛下要安抚群臣,说些重话也是能理解的。”柳皇后叹气道:“这两日琮儿也不来请安了,本宫见着了也好劝诫他几句,身为一国储君行事不好太过偏激。” “表哥这两日不来给姑姑请安,是因为东宫里养的那只猫吧?” “养猫?琮儿不是很讨厌猫吗?”皇后不解。 柳离撩开自己的袖口,开口道:“表哥不仅养了猫,还是只野性未驯的猫。那畜生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性子暴戾,侄儿不过摸了一把就被挠伤了。” “竟是只伤人的猫?”“侄儿本想劝劝表哥将那畜生送走,谁知表哥还把侄儿骂了一顿。” 皇后一脸无奈,却也没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她这个侄儿素来小气她是知道的,不至于凭着对方几句一面之词就质疑自己的儿子。 “待国师出关,让他去瞧瞧吧。”皇后说。 “这样最好。”柳离忙点头。 皇后心情不好,不太想理会他,便找了个由头说膳房刚做了雪梨羹,让他顺道带一盅回去。柳离谢了恩,却没急着回家,而是带着那盅雪梨羹去了东宫。 路知晚正趴在软垫上睡觉呢,听到柳离的声音便有些炸毛,一溜烟起身躲到了帷幔后头。他心道这人脸皮可真厚,上回谢琮不是说了不让他来么,怎么还来? “表哥何时回来?”柳离将雪梨羹放下,问小原子。 “回柳公子,太子殿下的行踪奴才不敢打听。” “那你去给我找个手炉来,我要在这里等着表哥。” “柳公子稍待,奴才这便让人去取。”小原子说。 “本公子让你亲自去,你是没听到吗?” “柳公子,殿下吩咐过,让奴才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猫……”小原子可不敢让柳离和小猫独处一室,万一小猫少了一撮毛,如何朝殿下交代? “狗奴才!”柳离听了这话反手给了小原子一巴掌:“我还指使不动你了?” “公子息怒!”小原子到底只是个奴才,哪敢跟他对着干?只能一边谢罪,一边去给柳离取手炉了。 路知晚躲在暗处警惕着,想看看这个柳离要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柳离第一件事并不是找他的晦气,而是快步去了谢琮的书案前。他匆忙在案上翻找了一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办公用的文书都放在书房,他压根没有机会接近那里。但近来因为小猫被安置在偏殿,谢琮处理公务的地点也跟着挪到了这边,所以书案上堆积了很多文书。 就在这时,柳离手中动作一顿,目光停在了一页纸上。 他在找什么? 路知晚心念急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这几日太子为了北境粮饷的事情大动干戈,朝中不少家底厚的人肯定都牵扯了进来。若论家底厚,身为国舅爷的柳家自是不必说。谢琮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不但不会跳过柳国舅,说不定还会从柳国舅开刀呢。 柳离这是奉了父亲柳国舅之命想来偷偷刺探情报? 岂有此理! 柳家竟然想阻挠谢琮为北境筹措军粮。 休想! 路知晚磨了磨爪子,他必须阻止柳离。 第8章 小猫爪子被烫了一下 可他该如何阻止呢? 他若是个人,直接把柳离拿住,等谢琮回来说清楚便是。可他现在是只猫,他既打不过柳离,也不能开口说话。他倒是可以用爪子蘸了墨在纸上写字传递信息,但那样可能会被人认为是中了邪术,直接抓起来送到国师那里去。 眼看柳离就快看完了,路知晚心急如焚。 随即,他瞥见了桌上那盏雪梨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他不抓紧时间,等柳离看完了文书离开偏殿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路知晚深吸了口气,两只前爪一压,后腿发力,朝着放雪梨羹的桌上扑去。这几日他已经慢慢熟悉了这具猫身,且开发得不错,只这么一蹬一跳便跃上了桌面。 “你干什么?”柳离吓了一跳。 “啪!”回应他的是瓷盏落地的声音。 漂亮的白瓷盏摔成了好几瓣,装在里头的雪梨羹则流了一地。路知晚不等柳离反应过来,一爪踩在雪梨羹上,那雪梨羹装在白瓷盏中外头还包了保温的东西,至今还是热的,小奶猫爪子被烫了一下。 此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路知晚不顾爪子上的痛意,抬起那只沾了雪梨羹的爪子,以另外三足着地跳上了书案。一切发生的太快,柳离压根不知道小猫为何忽然发狂,见路知晚奔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而路知晚趁着这个当口,将爪子上沾着的雪梨羹抹到了柳离正看着的那页纸上。已经干涸的墨迹沾上雪梨羹,字迹顿时洇开了些许,看着十分突兀。 好巧不巧,猫爪印落下的地方写着一个“柳”字。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了柳离那小厮问安的声音。 柳离这才如梦方醒,想去遮掩书案上的痕迹,路知晚哪里肯给他机会,伸出爪子就要挠他。谁知柳离狗急跳墙,竟一把抓住小猫摔了出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谢琮推门而入。 路知晚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停在了谢琮脚边。 谢琮看着脚边缩着不动的小猫,眸中现出不加掩饰的冷意。身后的陈弘毅和苏平见状都吓得够呛,两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这只小猫有多偏爱,今日若是小猫摔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苏平俯身,哆嗦着想去碰小猫。 “别动,叫太医。”谢琮冷声道。 苏平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朝外奔去,吩咐人火速去请太医来。 谢琮立在原地,眸光落在小猫身上,一言不发。柳离面色惨白地立在书案前,试图趁着谢琮不察偷偷盖住那张被小猫弄花了的纸,没想到却被陈弘毅喝止住了。 “柳公子,你怎么敢靠近殿下的书案?” “我……我是看小猫乱跑……” 陈弘毅是太子的亲信,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不等太子吩咐便大步上前,一把扯走了那页纸,又朝柳离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让他移步。 “表哥……”柳离还想狡辩。谢琮却冷声道:“你最好祈祷阿晚没事。” “柳公子先跟末将去外头候着吧。”陈弘毅挡在了柳离身前,像是预防他有什么举动。是个人都知道这会儿的谢琮不能惹,所以柳离没敢反抗,不情不愿被陈弘毅带到了殿外。 这会儿他是真的慌了,他虽然讨厌那只猫,可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摔死那只小猫,就算真想他也不敢那么做啊。他只是想替父亲看看表哥的计划,好有个应对之策,谁曾想那只畜生竟在关键时刻给他添乱…… 想到被陈弘毅收走的那页纸,柳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更该担心小猫的生死,还是那页纸所带来的后果。 太医很快被请了过来。 殿内,谢琮依旧一言不发,周身裹着一层戾气。 东宫总管苏平在一旁守着,心道过去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谢琮因着那只小猫短暂显露出的柔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这只小猫可千万别出事! “殿下,这只小猫的呼吸还算平稳,性命应该无碍。”太医这话一出,偏殿内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这位董太医是宫里唯一会给猫看病的大夫,因为国师养了几只猫,所以几年前皇帝特意让人聘了他入宫加入太医院,平日里他是太医院最清闲的太医。 太医检查过后,便小心翼翼将昏迷不醒的小猫挪到了矮榻上。 路知晚迷迷糊糊,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坠崖时那一日。他的身体骤然下落,心脏被失重感攥紧,直到落入冰冷的水中。 刺骨的水将他裹着,冷意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刺进他的四肢百骸,又疼又冷。路知晚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他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未竟之志,他还没有和父母兄长告别,还没和儿郎们庆祝胜利,还没看着谢琮那个讨厌鬼登基…… 然而预料中的窒息感并未传来,他周身的冷意忽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温暖。他感觉有一只手在他额头轻轻拂过,动作缓慢而珍惜,很舒服。 偏殿内的矮榻上,小猫晾着肚皮舒展了一下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四只脚朝向一侧,其中一只腿被裹了厚厚的布巾,布巾里还夹了一截木棍固定腿骨。 “摔断了后腿,且得养一阵子,照顾得人要多费心思了,这么大的小猫正是顽皮的时候,一不小心很容易再次受伤。”太医叮嘱道:“不过看小猫这睡觉的姿势,它应该挺喜欢这里,否则不会晾着肚皮睡觉。” “有劳,今日多亏了你。”苏平亲自将董太医送出了门。 “苏总管客气,我回去再给小猫拟个食谱让人送过来。” “那可太好了,咱们都没养过猫,正愁喂不好怠慢了它呢。”苏平塞了一锭银子给太医,恨不能千恩万谢,今日若不是董太医,事情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殿内。 谢琮手里拿着陈弘毅递来的那页纸,眸光落在了印着猫爪印的“柳”字上。 “殿下,要把柳公子带来吗?”陈弘毅问。 “不必。”谢琮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猫:“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扰了阿晚休息。” 第9章 小猫趴在太子怀里睡觉 在太医给路知晚诊治的这段时间,柳离一直在殿外候着。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谢琮不发话谁也不敢放他走,当然柳离也不敢走。他立在殿外,起先是害怕懊悔,后来是冷得打颤,到了最后只剩欲哭无泪。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把那只野猫扔出去。不,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他就不该来东宫。父亲若是担心自己的金银,大可以去找姑姑求情,何必让他为了这点事情惹恼表哥?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柳离现在只祈求那只野猫命大一些。 太医走后不久,他被带到了谢琮的书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手脚都冻得冰凉了,谢琮才带着陈弘毅姗姗来迟。 柳离不等谢琮询问,便决定主动开口。 “表哥,我今日当真不是有意的,是姑姑让我带一盏雪梨羹给你,我刚把雪梨羹放到桌上,没想到那只野猫竟然把瓷盏推到地上打碎了。”柳离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看向谢琮:“都怪我,没能好好看着,竟然让一只猫这般放肆。” 他只提雪梨羹的事,绝口不提那份文书。 “你说母后让你给孤送雪梨羹?”谢琮挑眉。 “是啊,我今日去探望姑姑时,她吩咐我带给你的。”那雪梨羹是皇后给柳离的,他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才这么扯谎,想让自己来东宫的目的显得更合理一些。 “孤自幼便不吃梨。”谢琮语气冰凉。 柳离一怔,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谢琮不吃梨,这种事情就算旁人不知,皇后肯定是知道的,他扯谎说皇后让他带雪梨羹给谢琮,这等于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说,今日为何要来东宫?” “我……”柳离不敢再开口。 谢琮拿过那页纸狠狠摔在了柳离脸上,冷声道:“回去告诉舅舅,此番孤原本是没打算拿他开刀的,既然你们父子俩这么等不及,北境的粮饷便请舅舅多备一些吧,孤先替镇北军儿郎谢谢他。” “表哥,求求你了,原谅我这一次。” “你应该庆幸阿晚只是断了一只脚,这次你们国舅府自断一臂,此事就算抵了。”谢琮言外之意,柳国舅若想不痛不痒交点银子糊弄人,此事不可能善终,自断一臂怎么也得放放血才能说得过去。 “表哥,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该看姑姑的面子吧?你若把我爹逼急了,如何朝姑姑交代?”柳离开口道。 “母后是一国之母,北境儿郎和国舅府,儿子和兄长,该如何抉择她自有考量。”谢琮冷冷看向柳离:“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之法,她不能,你亦不能。” 皇后保了国舅就要放弃儿子,柳离选择父亲就要站在谢琮对面…… 谢琮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江山和他最想要的东西,亦难以兼得。 “殿下,您脸色不大好,这两日该好好歇息才是。”送走了柳离后,苏平亲自给谢琮端来了一碗养心汤。 谢琮抿了一口,看向陈弘毅:“北境今日依旧没有军报?”“没有。”陈弘毅道:“许是天冷了,前几日又打了胜仗,所以近来才没有别的动向。” “但愿吧。”谢琮捏了捏眉心,先前北境一连半月没有军报的时候也不少,但这次明明只隔了几日,他却总觉得不安。 “是不是因着小猫的缘故,殿下格外惦记路将军?”苏平问。 “阿晚……”谢琮想了想,开口道:“自今日起,把阿晚挪到寝殿吧,小原子伺候得还算尽心,依旧让他照料着。” 今日小原子面上是出门给柳离取手炉,实则火急火燎便去寻了苏平,这才有了众人匆匆赶到时那一幕。太子殿下平日里看着冷厉,但在用人一事上从不马虎,孰是孰非他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太子。 就这样,路知晚在睡梦中,从偏殿被挪到了正殿。 太子的寝殿原本布置得极为简约,只因谢琮为人不喜奢靡,如今因着路知晚的缘故,殿内烧上了地龙,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和软毯。 “苏平,传令府内的门房和护卫,往后任何人未得孤允许,都不得踏入后院和寝殿。”谢琮想了想,又道:“若是国舅府的人来,只让他们在门厅候着,前厅也不必进。” 苏平连忙应下,心道看来太子殿下是真动了气。京中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有要饭的上门才让在门厅候着,其他客人都是要请进前厅奉茶点的。因此让人在门厅里候着,对上门的客人来说算是一种极大的怠慢。 谢琮这话明显就是针对国舅府,若是国舅爷听了估计鼻子都得气歪。一旁的小原子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但他听说柳离再也进不来后院和寝殿,还是挺高兴的。 “怎么还没醒?”谢琮看向软垫上呼呼大睡的小猫。 “董太医怕它腿疼,特意用了药说让多睡会儿,依着时辰应该快醒了。”苏平说。 不多时,膳房里送来了今日的猫饭。 “董太医亲自拟了猫食谱,说是往后都按这个食谱喂。”苏平解释道。谢琮瞥了一眼新改的猫食谱,并未发表异议,毕竟养猫这件事他并不擅长。 可怜路知晚昏迷不醒,还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栗子酥”已经彻底离开了自己的食谱。 路知晚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等他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张开小猫爪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腿绑上了夹板和布巾,他在军中待了数年,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骨折了。 柳离那小子下手真黑,一下竟然把他的后腿都摔折了。 “啊呜~”路知晚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换了。他环顾四周,看到了陌生的床幔,而他身下趴着的地方,不像软垫那么柔软,却暖呼呼的,还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他这是趴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醒了?”耳边忽然传来了谢琮熟悉的声音。 路知晚吓了一跳,扭头看去,正对上了太子殿下那双黑沉的眸子。 他身下趴着的东西,不是软垫也不是被褥,竟然是谢琮! 这家伙简直有毛病,揣着他睡觉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他摆在胸口的位置,害得他稀里糊涂窝在谢琮怀里睡了一大觉。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路小将军的脸还要不要了? 第10章 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窝在谢琮怀里睡觉这件事,的确让路知晚颇为炸毛,但他很快就适应了。因为小猫后腿受伤,董太医叮嘱不能让小猫下地,需得时时有人看着才好,而谢琮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小猫揣着。 于是这日起,只要谢琮在东宫,路知晚就只能待在他怀里。 一开始路知晚也反抗过,但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怎么可能对抗得了谢琮?更重要的是,他发觉窝在谢琮怀里还挺舒服的,暖和又安全,还可以偷看谢琮办公。 “你看得这么认真,莫非能看懂孤写字?”谢琮正在批复文书的笔一顿,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小猫。 路知晚心虚,赶忙往太子怀里拱了拱,假装无事发生。 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找出了那日被踩了猫爪印的纸,目光落在了那个“柳”字上。那日的情形他并未亲眼得见,但事后根据小原子的话猜测并不难想象。 柳离支走了小原子,借机偷看文书,却被小猫中途打断。但那盏雪梨羹并不是放在书案边,小猫踩了雪梨羹再去踩踏文书,中间但凡多跑几步,爪子上的雪梨羹应该就在地上蹭没了。 可这页纸上的爪印却十分清晰。 难道是小猫通人性,故意想留下线索给他?毕竟那日若没有小猫“从中作梗”,柳离应该是可以不露痕迹全身而退的。 这世上真有通人性的猫? 谢琮垂眸看着怀中的小猫,若有所思。 “阿晚,往后你都吃不到栗子酥了。”谢琮忽然开口。 怀中的小猫闻言一僵,抬起脑袋一脸委屈地看向了谢琮。 谢琮心中一动,又道:“董太医说猫不能吃那个。” “喵~”路知晚叫了一声,语气很是不满。 “但你乖一点,孤可以偷偷喂你。” “喵呜~”路知晚这才满意,埋头继续睡觉了。 谢琮看着怀里的小猫,眸光十分复杂,他怀疑这只小猫真的能听懂他的话,否则怎么每个反应都那么精准巧合?若是这样,那个“柳”字上的猫爪印就说得通了。 但此事未免太过稀奇,谢琮怀疑自己可能魔怔了。 “殿下。”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裴副统领求见。” 谢琮收好了那页纸,这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殿门打开,宫人引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路知晚悄悄扭过脑袋看去,认出来人是巡防营副统领裴明焕,谢琮在京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殿下可真沉得住气,京城都炸开了锅了,殿下还在这儿坐得稳稳当当呢。”裴明焕一见着谢琮连礼都顾不上行,便道:“这好端端的又是闹哪一出?就为了一个路……” “谁说孤是为了他?”谢琮冷冷打断。 “是是是,殿下是为了北境儿郎,是为了江山社稷。” 裴明焕也不等太子赐座,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路知晚好奇地探出头去看裴明焕,一不小心和对方看了个对眼。 “哎?你还真养了只猫?”裴明焕立刻起身凑到了书案前。谢琮伸手在小猫脑袋前一挡,阻住了青年的视线,“说正事,别贫。” “也没多大的事,此番殿下闹出这样的动静,连国舅爷都被拖下水了,朝中有点家底的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裴明焕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页纸,展开后放到了谢琮面前:“这是多方辗转后来托我来找殿下说情的人,一共六个,你给个准话吧,是去是留。” 谢琮眸光在纸上扫了一眼,一手轻轻在小猫脑袋上摸着。 路知晚努力仰着下巴,终于看清了纸上的人名,那是几个他不太熟的朝臣名字。他之前看过谢琮列出的名单,这几人都不在其中,想来此番不会受到太大牵连。 但人家好不容易送上了门,不做点什么也太亏了吧。 “可以留。”谢琮缓缓开口。 “当真?”裴明焕有些惊讶。 “缓一季。”谢琮又道。 反正北境的粮饷又不是只缺这一回。 裴明焕得了准话便没再多说,他本就与这些人没交情,多嘴来问一句也是想看能不能做个顺水人情。谢琮说能缓一季,对那些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以裴明焕的口才去做人情足够。 “殿下这只小猫还识字吗?一直盯着纸上的字看。”裴明焕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路知晚身上,嘴里不住“嘬嘬嘬”地唤猫。谢琮听到他这话一怔,想起了自己方才那如“天方夜谭”般的猜测。 “嘬嘬嘬。”裴明焕乐此不疲。 “它有名字,别乱唤。”谢琮说。 “叫什么?长这么白,叫汤圆?” “叫阿晚。” “阿晚?这不是……”裴明焕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琮,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路知晚看不太明白的情绪中,“殿下,你该不会是得不到那位的人,就干脆养只猫来慰藉……” 路知晚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可能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原来谢琮竟然有个求而不得之人?那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晚…… 他就说嘛,谢琮好端端为何给小猫取了他的乳名,原来不是他的乳名,是谢琮那位心上人的闺名啊。 京城哪家小姐闺名有唤阿晚的? 又或许是阿婉,或阿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谢琮冷声打断道。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抱抱猫总可以吧?”裴明焕说着朝小猫伸出手,唤道:“阿晚,来让我抱抱。” 谢琮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敲在了他手背上,语气冷厉无比:“这名字,只有孤能唤。” “行吧,我不配。”裴明焕朝小猫摆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讪讪收回了手。 路知晚还想听听谢琮那位心上人的事儿,于是一直扒拉着谢琮的衣襟朝外探头。直到被太子殿下一手按住,小猫才终于老实了。 那日裴明焕走后,路知晚把自己认识的名门贵女的名字都想了一遍,可惜他认识的姑娘太少,硬是没找到哪个和“晚”字谐音或沾边的。 第11章 太子殿下吐血 自从知道“阿晚”可能是谢琮心上人的闺名后,路知晚就有点不大高兴。谢琮这狗东西,竟然把他当成一个“姑娘”的替身,简直岂有此理。 后来谢琮再叫“阿晚”时,路知晚就故意不应声。 谢琮也不恼,叫了几次见小猫没反应便会上手。路知晚一边被谢琮撸得忍不住打小呼噜,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等他腿养好了肯定立刻就离开东宫,再也不回来。 这日,京城又下起了雪。 临近年关,苏平开始带人清扫和布置东宫。 路知晚趴在软垫上看着小原子剪窗花,才知道已经到了腊月下旬了。距离他来到东宫已有半月之余,为何他坠崖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京城?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他坠崖前几日,镇北军刚打了胜仗,捷报传到京城时必定是满朝欢呼雀跃。若那个时候传来他的消息,无异于用噩耗打断喜讯。北境的同僚或许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才延迟了汇报此事。 另一种可能就是,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路知晚曾梦到过自己坠崖后落水的画面,因为那感觉太过真实,所以他推测那或许不仅是梦境而是记忆。他坠崖的地方确实有河流经过,若他落入了水里,尸体很可能会被水冲走。 而军中历来有规矩,失踪之人便算活着,这既是一种祈愿,也是一种安慰。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此事都不会拖太久。路知晚的身份不仅是镇北军的先锋将军,还是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他无论是生是死,镇北军都必须给京城一个交代。 消息传来,或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今日早朝,殿下估计又要被陛下斥责,你伺候的时候切记仔细着些。”苏平朝小原子道。 “又是因为粮饷的事情吗?”小原子问。 “是啊,殿下想让镇北军的将士开春就能领到粮饷,手段难免强硬了些,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就连国舅府都和咱们殿下闹翻了。” “师父,我不大明白,镇北军是为了家国打仗,供应粮饷本就是朝廷该做的。殿下就算手段强硬了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陛下为何要斥责他?”小原子不解道:“难道陛下不明白殿下的苦心吗?” 苏平叹了口气,打算借这个机会教教徒弟何为为君之道,于是耐心解释道:“你记不记得入秋时你在殿 “徒儿记得。” “当时我骂了你,你还记得吧?” “徒儿知道,师父出言责骂实则是为了保护徒儿。” “我老是教你要有眼力见,遇事先揣摩主子的意思。当日我是知道殿下不想责罚你,才出言责骂,好递个台阶让殿下说那句‘算了’,这样你就会记着殿下的赦免之恩。咱们当奴才的,可不就是要处处替主子着想吗?”苏平道:“主仆之间是这样,君臣之间亦然。北境的粮饷不济,殿下都心急,陛下怎会不知道?” “徒儿懂了,粮饷一事总要去解决,不是陛下就是殿下。但不管谁出手,都会招致朝臣的不满。殿下是想替陛下当这个坏人,让牵涉其中的朝臣将不满都记在他的头上。届时陛下责骂一番殿下,再安抚几句朝臣……”小原子说到这里,便被苏平打断了。 “这些话咱们师徒二人说说便罢,千万别出去乱说。” “师父放心,徒儿心里有数。”小原子忙应下。 路知晚听了这番话,忽然明白了为何谢琮在朝中的名声这么差,原来除了他自己做的那些事之外,还要额外替皇帝背负骂名? 这皇帝也真有意思,自己爱惜名声,却半点不顾儿子的名声。许是自幼被父兄庇护惯了,路知晚从来不知道皇家的亲情竟这般稀薄,全是利益和算计,半点温情也无。难怪谢琮自幼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也不能全怪他。 这一刻,路知晚忽然对谢琮生出了点同情。 皇宫,大殿。 苏平所料不错,皇帝确实正在斥责太子。 “你幼时朕便教你何为仁义,何为孝道,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哪一点对得起朕的教导?卢卿是两朝众臣,如今被你逼得要在家里上吊,柳国舅是你亲舅舅,被你气得一病不起。”皇帝道。 谢琮只立在一旁听着,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诚王,你替太子去安抚一下卢卿和国舅。”皇帝先是吩咐一旁的大皇子谢瑞,又看向太子谢琮:“你回东宫思过吧,这几日不必来上朝了。” 皇帝发了一通脾气,斥责了太子,但对于北境粮饷一事中谢琮所做的部署没有提出丝毫异议。明眼人都知道这父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只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太子挨了骂,北境有了粮,被迫出血的人虽然破了财但也博了个名声,事情至此就算收了场, 就在皇帝准备退朝时,殿外忽然有通传声,是北境的军报到了。 谢琮眉心一跳,转头看去,这封军报他等了足足半月之久,真等到的这一刻,他心底却觉十分不安。 军报被呈上,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刘福验看了封筒完好,这才打开军报。皇帝拿到军报后只扫了一眼,面色大变。那军报上只写了一句话:前锋将军路知晚坠崖失踪,寻十数日未果。 群臣见到皇帝神色,顿时有些紧张,唯恐这节骨眼北境战事又出了变故,那样就谁也别想好好过年了。 然而皇帝沉默片刻后,却将视线看向了殿内立着的英国公。 谢琮循着皇帝的视线看去,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一直以来那股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路知晚出事了。 皇帝让刘福念了军报上的内容,英国公听闻幼子坠崖失踪,险些殿前失仪,幸好被人及时搀扶住。皇帝安抚了几句,又命人拟了旨,要求镇北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路知晚。 “找了十多天没找到人,这么冷的天……” “要是活着,不可能一点踪迹没有。” 散朝后,群臣对路知晚失踪一事议论纷纷: “我看路小将军这次是凶多吉少。” “那么高的悬崖,说不定早摔烂了。” “可惜了,才十九岁,连个全尸都……” 几个文臣话音未落,便觉脑袋上寒光一闪,发冠连带着发髻被长刀应声削落,散了一地。 “管好你们的嘴。”谢琮的声音像淬了冰似的,眸光更是冷厉无比。 几人吓得瘫坐在地,集体噤了声。一旁的羽林卫回过神来,才发觉腰间长刀不知何时握在了太子殿下手里。 谢琮扔了手里的长刀,转身朝东宫的方向行去,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便骤然呛了一口血出来,新落了雪的地上,瞬间被血洇红了一小片。 第12章 阿晚,别走 东宫。 路知晚窝在毛毯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外头。那扇窗户开在寝殿的角落,原是为了通风才开了条缝,小原子见路知晚喜欢看雪,就找了条毛毯盖住小猫,又将窗缝开大了一些。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有些阴霾。 路知晚将脑袋枕在小爪子上,看上去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东宫的平静。 “殿下今日下了朝之后忽然昏迷不醒,还吐了血。”苏平匆忙进来,一边朝小原子说话一边指挥着人忙活,“快去打些温水来,先替殿下把朝服脱下来,你们几个仔细着些,别磕着殿下了。” 说话间,昏迷不醒的谢琮便被人抬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太医。 路知晚第一次见这场面,竖着耳朵蹲在毛毯上看着,只可惜谢琮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他压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依稀透过缝隙瞥见一眼对方苍白的面色。 “怎么会这样?”苏平低声问陈弘毅。 “今日陛下在大殿上斥责了殿下,谁知快要下朝的时候又传来……” 陈弘毅一句话尚未说完,见太医转头看过来,忙凑了上去。苏平也不敢懈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太医身边听候差遣。 路知晚抖了抖耳朵,心道谢琮果然被皇帝斥责了,都气得吐了血可见受了不小的委屈。他想上前看看谢琮的状况,奈何榻边围着好几个太医,压根没有他落脚的地方,一不小心还可能被踩到。 “殿下这是急火攻心,老臣已经给殿下施了针,再辅以汤药今日应该就能转醒。”为首的太医朝苏平和陈弘毅道:“但殿下这是心病,人醒过来了只是第一步,若殿下想不开郁结于心那就麻烦了。劳烦苏总管和陈将军要想法子多开解殿下,千万莫要让殿下钻了牛角尖。” 太医开过方子后,又让人在殿内点了安神香。 “听说今日殿下还在宫中削落了几个文臣的发冠?也不知此事陛下会如何处置。”送走了太医后,苏平表现得颇为忧心:“早知道今日这么多事,咱家就该跟着殿下一起去早朝。” “苏总管莫要自责,今日之事实在来得突然,谁也不会想到。”陈弘毅安慰他道:“至于那几个文臣,若他们聪明的话应该不会多话。” 那几人被太子削落了发冠,若是换了平时定要跑到皇帝面前闹上一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发冠更是一个成年男子尊严的象征,太子此举和当众把几人的脸踩在地上摩擦有什么区别? 但不等几人生出告状的心思,谢琮自己先吐血倒地人事不省,这下换几人忐忑不安了。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将此事迁怒到他们身上,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路知晚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话,心道谢琮怎么还削了文臣的发冠呢? 太子殿下行事虽冷酷无情,但基本的分寸还是有的。削落文臣发冠这样的事情,有失风度且略显疯癫,怎么看都不像谢琮会做出来的事情。 路知晚瘸着腿跳到榻边,想跳上去看看谢琮,奈何断了的后腿尚未恢复。小原子见状将他抱起来放到了榻上,路知晚这才看清谢琮那张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竟让谢琮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变成了这副模样?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 “阿晚……”谢琮喃喃低语,口中不断唤着同一个名字。 他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响着持续的低鸣,整个人恍若置身梦境。一阵风过,将他眼前的薄雾吹散,现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骑在马上,身着红色的战袍,手里还拎着一杆长枪,一眼望去恣意飞扬。 “阿晚。”谢琮开口唤道。 少年一手勒着马转头看向他,眉宇间依旧是从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阿晚,过来。”谢琮小心翼翼哄着,像是生怕眼前人跑了似的。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路知晚眼含笑意看向他:“你不在东宫好好当你的太子,跑到北境来做什么?” “阿晚,不要待在崖边,快过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路知晚话音未落,忽然连人带马朝着崖下跌去。 “阿晚!路知晚!”谢琮发出嘶吼,伸手想拉住坠落的人,却捉了个空。他心口一阵剧痛,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盈满了血丝,看上去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小猫正趴在枕边,对上谢琮的视线后不由一惊。那是路知晚从未在谢琮脸上见过的眼神,失控、癫狂,仿佛随时可以不顾一切。 而他方才听到,谢琮喊了他的名字。 不是阿晚,不是哪个姑娘的闺名,就是路知晚。 “殿下醒了!”陈弘毅开口。 一旁的苏平闻言快步行至榻边,伸手想去扶谢琮。 然而谢琮却一把甩开他,赤着脚大步朝外走去。苏平和陈弘毅跟在后头想去拦,然而谁也拦不住谢琮,谢琮就那么身着单衣径直走进了院中。 殿门大开,冷风灌进来,吹得路知晚忙抬起前爪挡了挡眼睛。 “快拦着他,陈将军快拦住殿下!”苏平着急道。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陈弘毅一脸紧张。 谢琮赤脚踩在雪地上,哑声吩咐道:“备马。” “殿下,这个时辰您是想去哪儿?” “孤要去北境。” “殿下您……”疯了吗? 陈弘毅和苏平对视一眼,面上俱是惶恐,因为他们同时意识到眼前的太子殿下真的疯了。 “喵呜!喵呜!”路知晚立在殿门口,冲着谢琮叫了两声。 谢琮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小猫,身体一晃,再次失去了意识。 “快去叫太医。”苏平一边吩咐人去叫太医,一边帮着陈弘毅把昏迷的谢琮弄到殿内。随后他看了一眼小猫,朝小原子道:“你先把它抱到偏殿吧,殿下今日正因路小将军坠崖一事吐了血,再看到小猫只怕会触景生情。” 小原子闻言抱起了路知晚。 路知晚看向榻上的人,简直难以置信。 谢琮竟是为了他坠崖一事才变成这样! 第13章 琉璃花樽碎了一地 在路知晚的认知里,他和谢琮是死对头。 两人自幼相识,也曾和平相处过几年,后来因着某些缘故渐行渐远,再后来就是水火不容,见了面三句话中有两句都是在拌嘴,谁看谁都不顺眼。 在此之前,路知晚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他又拿不准了…… 显然,在谢琮心里,他们的关系绝不仅止于此,他甚至怀疑谢琮将他当成了什么生死之交,不然怎么会在听闻他坠崖的消息后变成这样? 路知晚想不通。 他无法将从前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谢琮,和今日的谢琮联系到一起。 “你乖乖待在这里,殿下那边你不必担心。”小原子依着苏平的吩咐将小猫抱到了偏殿,还不忘安慰路知晚:“等殿下恢复以后,肯定会再把你抱回去的。” 偏殿的软垫和毯子都没有撤走,路知晚趴在软垫上,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料到自己坠崖一事很快会传到京城,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谢琮吐了血,也不知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得知消息后会如何? 路知晚什么都做不了,只觉十分无助。 他想回英国公府看看,但外头下着大雪,他一只腿还断着,出门便寸步难行。他想去看看谢琮,但如今被关在偏殿里去不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黄昏,路知晚正想着怎么溜到寝殿去看看谢琮,便被匆匆而来的苏平抱走,放到了谢琮的榻上。太子殿下依旧在昏睡,口中时不时唤着“阿晚”,而榻边则立着皇帝和皇后。 “陛下,殿下口中唤的阿晚,便是这只小猫。”苏平开口道。 皇帝看了一眼路知晚,开口道:“太子何时开始养猫了?” “回陛下,殿下约莫是半月前捡到了这只小猫,就说要养着。”苏平小心翼翼解释道:“因为小猫是晚上捡到的,就取了个名字叫阿晚。” 路知晚看了苏平一眼,心道这位苏总管胆子可真大,竟然敢欺君。他撞到谢琮时明明就是白天,怎么成了晚上? “前几日臣妾也听说了此事,听闻太子对这只小猫极为宠爱。”一旁的皇后开口。 皇帝点了点头,并未再深究,叮嘱了众人好生照料便带着皇后离开了东宫。 苏平亲自将皇帝、皇后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您为何要说殿下唤的是小猫的名字?”小原子不解,他分明听到过太子殿下唤路将军的名字,而且殿下是因为听闻路将军坠崖才变成这样的。 “殿下乃是一国储君,为一个男子变成这样,梦里还唤着对方的名字,此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可是……殿下今日吐血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陛下难道不会起疑吗?” “有些事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拿到明面上就是另一回事了。”苏平道。 小原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师徒俩进屋时,就见小猫趴在谢琮身边,正拿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扒拉谢琮的手。小猫还特意控制了自己的爪子,没有露出指甲,只用小肉垫接触谢琮的手。 “师父,还要将小猫送回偏殿吗?”小原子问。 苏平看着榻上的小猫叹了口气,说:“算了,让它陪着殿下吧。” 这夜,路知晚窝在谢琮身边睡得还算安稳。 但他黎明醒来时,发现身边挨着的人不见了。路知晚想到之前谢琮的举动,生怕对方又要让人备马去北境,吓得立刻从榻上滚了下来。 谢琮的身份可是太子,贸然离京还是去北境那样的地方,只怕面临的就不止是皇帝的斥责那么简单了。更何况对方现在的身体只怕出不了京城就撑不住了…… 路知晚瘸着后腿从内殿匆忙出来,就见谢琮不知何时换上了武服,正立在殿内整理自己的衣带,看上去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殿下,请三思。”陈弘毅单膝跪地,看上去一脸焦急。“依着孤的意思去办,把暗卫悉数调来,孤要带人去找他。” 谢琮说话时语气低沉,乍一听像是十分冷静,但熟悉他的人对上他的视线便会知道,他这会儿早已失去理智,整个人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北境的军报说路知晚坠崖十余日尚未被找到踪迹,于是他便觉得镇北军不尽心,定要自己带人亲自去找才行。 他不接受最坏的可能。 他相信路知晚肯定还活着,所以要去寻。 路知晚听了这话真想给谢琮两个耳刮子把人扇醒,这人现在疯得越发厉害了,他知不知道带着人去北境比只身前往罪名更重?到时候皇帝一旦起了疑心,他这太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殿下,储君私自带兵出京,还是前往北境,这可是重罪啊。”陈弘毅道。 “他肯定活着,是有人要害他,他才躲起来了。”谢琮道:“孤若是不亲自去,他不会现身的。北境那么冷,阿晚撑不了太久,孤必须今日就动身。” 谢琮整个人都处在癫狂的状态,压根听不进去陈弘毅的话。路知晚跑到他面前,喵呜喵呜地冲他喊了几句,谢琮也仿若未闻。 不行,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此事因自己而起,路知晚不可能任由谢琮发疯。 必须想个办法!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阻止谢琮呢? 路知晚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也不确定此人能不能奏效,但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喵呜!”路知晚围着谢琮和陈弘毅转了两圈,两人都没搭理他。无奈,他只能转头奔向了苏平,来东宫至今,他觉得苏平是东宫最聪明的人之一。 “你是不是饿了?今日都没顾上你。”苏平道。 “喵呜喵呜!”路知晚挠了挠苏平的衣摆,而后几步奔上了书案,又借力跳上了近旁的一组柜子。那柜子上摆着一对精致的琉璃花樽,路知晚凑近用爪子一推,将其中的一只推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琉璃花樽碎了一地。 “哎呀,小祖宗哎,你怎么挑这个时候添乱啊?”苏平朝小原子道:“快把它抓走,这对琉璃花樽可是殿下及冠之年英国公府送来的贺礼,殿下很是喜欢还特意让人摆在了寝殿……” 苏平话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因着路知晚的缘故,谢琮对英国公府的人向来高看一眼,连英国公府送来的贺礼都格外得他青睐。 这种时候他们劝说无用,若是英国公府的人呢? “陈将军,你且费心稳住殿下,老奴出宫一趟,半个时辰内便回来。”苏平说罢匆匆出了东宫,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苏平竟真带了个人来。 路知晚扒着门缝,远远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便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此番老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叨扰世子了。”苏平引着来人进了寝殿,又道:“殿下若因着路将军去了北境,其中厉害想必世子比老奴更清楚,此番万望世子能点醒殿下,令他莫要再执着。” 被苏平请来的人正是英国公世子——路伯忱,路知晚的大哥。 “喵~”路知晚凑到路伯忱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对方。 路伯忱弯下身来看着脚边的小猫,伸手在小猫脑袋上轻轻挠了挠。 “这是殿下养的猫,叫阿晚。”苏平开口。 路伯忱神色一滞,收回了按在小猫脑袋上的那只手。 身为路知晚的兄长,他先是得知弟弟坠崖失踪,又听闻太子殿下为他弟弟发了疯,如今得知谢琮养的猫用的是弟弟的乳名,他脸色实在很难保持优雅。 “喵?”路知晚有些委屈。 他不明白大哥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忽然变了。 第14章 路知晚亲启 路知晚仰着小脑袋看着兄长,但路伯忱却没再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苏平。 “殿下人呢?”路伯忱问。 “就在里头。”苏平引着他进去。 路伯忱大步进了殿内,就见谢琮神色冷厉地立在窗边,身上穿着武服,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世子。”陈弘毅朝他行了个礼。 “劳烦诸位先回避片刻。”路伯忱说。 陈弘毅看了苏平一眼,两人依言退到了殿外。英国公府这位世子是出了名的沉稳老练,虽然年纪轻轻行事却颇似其父英国公,平日就连陛下对他都礼遇三分。所以陈弘毅和苏平并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此时,殿内除了谢琮和路伯忱外,便只剩路知晚一只小猫。 “谢琮!”路伯忱大步走到谢琮身边,抬手便结结实实给了对方一拳。谢琮眸光冷厉地看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竟也忘了还手。 路知晚:…… 他第一次见大哥打人,打的还是太子! 路伯忱见谢琮没反应,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次,谢琮没再愣怔,而是出于本能挥拳朝着路伯忱袭来。路伯忱虽习过武,但武艺不及谢琮,闪避不及下巴被谢琮揍了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便都挂了彩。 路知晚看得心惊胆战,既担心大哥打不过谢琮吃了亏,又担心大哥下手太重回头被责罚。尤其此时的谢琮神志不清,下手压根没有轻重,这么下去说不定要出人命。 早知道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路知晚本意是想让苏平把人叫来劝劝谢琮,谁知道素来稳重的大哥今天也跟疯了似的,行事全然不顾规矩。 “喵呜!”路知晚急得上蹿下跳,但打红了眼的两人压根不理会他。无奈他只能又爬到了柜子上,朝仅剩的那只琉璃花樽动了手。 “啪!”地一声,琉璃花樽落地。 两人同时止住了打斗,看向一地的琉璃碎片。 喵呜! 路知晚居高临下地冲两人嚷嚷。 谢琮拧了拧眉,一把推开路伯忱,走向了满地的琉璃碎片。路知晚生怕他发怒,后退几步躲到了柜子后头,却见谢琮单膝跪在一地的碎片前,一言不发。 “你冠礼之前,阿晚写了信回来,说要把这对琉璃花樽送你当贺礼。”路伯忱说。 谢琮垂眸看着满地的碎片,声音沙哑:“阿晚没了,琉璃花樽也没了。” “你少说不吉利的!”路伯忱走过去,捡起一片琉璃碎片,开口道:“阿晚只是失踪,他们找了半个月没找到尸体,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谢琮闻言一怔,看向路伯忱。 “若阿晚不在了,你怎么发疯都随你,我绝不过问。但他如今还活着,你这么闹只会让事情难以收场。你最该想的不是如何去北境寻他,而是他将来回京城要面对什么。”路伯忱盯着谢琮,质问道:“难道你想让他回京后去大牢里探你?” 这一刻,谢琮被人抽走的魂魄仿佛骤然回归了。 是啊,路知晚没死。 路知晚还活着呢,他怎么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若他什么都没了,将来如何面对阿晚? 太子失魂落魄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眸中的癫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恸。路伯忱静静看着谢琮,眼底染着悲伤,今日得知弟弟坠崖失踪,显然也给了他不小的打击。“阿晚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当年他要去北境,家里没人答应。他自幼养尊处优,又怕冷,哪里能吃得了北境的苦?可他自己要去,他学了一身武艺不想空有抱负,谁能拦得住他?”路伯忱深深叹了口气:“他桀骜不驯,就像刚成年的狼,京城这四方天地关不住他。他在意在北境拼杀出来的荣誉,在意镇北军的身份,镇北军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路知晚听了哥哥的话,趴在地上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 果然,只有兄长能劝得住谢琮…… “太子殿下,我不知你是何时对阿晚……”路伯忱看向谢琮:“但你若当真心疼他,就不要毁了他在意的东西。在京城好好做你的太子,确保开春粮饷能送到镇北军手里,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至于阿晚的下落,父亲已经决定让二弟带人去北境,他定会找到阿晚。” 谢琮眸光一动,绝望的眼底现出一点希冀。 “言尽于此,路某告辞了。”路伯忱朝谢琮行了个礼,提步便朝殿外行去。 路知晚眼见大哥要走,瘸着腿追了上去,直追到了外殿。苏平看到他那副狼狈模样,忙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开口道:“小祖宗,你这是想跟着世子走吗?” “喵呜~”路知晚眼巴巴盯着大哥的背影。 路伯忱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对上了小猫的视线。 路知晚这才看清,大哥眼睛红红的,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后大哥定然是哭过一场。他心中难过,奈何口不能言,也无法相认。 “我家也养了只猫,是阿晚从定远侯府抱回来的,他说猫有灵性……”路伯忱伸手在路知晚脑袋上揉了揉,又看了一眼他后腿上绑着的布巾,温声道:“你好好养伤,但愿我三弟也能如你一般,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回来。” 路伯忱说罢便转身走了,路知晚看着大哥的背影,口中一直“喵呜喵呜”地呜咽,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渐渐安静下来。 路伯忱走后,谢琮便将众人都遣退,一个人关在寝殿内谁也不让进。只有路知晚成了漏网之猫,不声不响地趴在角落里陪他。 只见谢琮打开柜子,从里头拖出了一只木箱。那木箱外头雕着花,还上了锁,看着极为讲究。随后,谢琮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箱。 路知晚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好奇,想知道木箱里装了什么,便起身凑近了些。 谢琮打开木箱后,望着里头的东西愣怔了许久,这才从中取出一件拿在手里,那是一柄弹弓,看着应是旧物,木柄的颜色已经暗淡了。 谢琮小时候竟然也玩弹弓吗? 路知晚觉得稀奇,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谢琮的,倒像是他小时候爱玩的东西。 随后,谢琮放下弹弓,又取出了一副护臂。他一手在护臂上慢慢摩挲着,眸光黯然,像是在回忆什么。路知晚伸着脑袋看了看那副护臂,感觉上头的花纹有些熟悉,像是自己很多年前戴过的样式。 太子也会戴这种护臂吗? 谢琮就这么一件件将木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看,动作轻而慢,像是怕磕坏了似的,仔细又珍惜。路知晚认出其中的几件似乎和自己有点关系,却又记不清这些物件是如何到了谢琮手里。 “你说,路知晚是不是挺没良心的?”谢琮忽然看向小猫,问道。 路知晚一怔,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向谢琮,他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木箱旁边,两只小爪子正扒着木箱的边往里瞧,那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客气。 “喵~”路知晚讪讪收回爪子,坐在了木箱边不做声。 “去北境三年多,只回来过一次,一封信也没给孤写过。” 路知晚用小爪子挠了挠地垫,他确实不怎么爱写信,可谢琮也没给他写过信啊。 他正这么想着,便见谢琮自木箱最底下取出了一沓封好的信。路知晚忍不住又扒着木箱的边缘伸着脑袋看,发觉信封上竟然写着“路知晚亲启”。 这是……写给他的信? 路知晚有点懵,怎么给他的信在谢琮这里。 谢琮将那些信一一排开,路知晚这才发觉信封侧边盖着的印信是东宫的。东宫里他认识且曾有来往的人只有谢琮一个,这些信是……谢琮写给他的? 第15章 一团毛茸茸 这些信足足有几十封之多,依着路知晚去北境的时间算起,差不多每个月都有一封。 路知晚盯着那些封存后未曾拆开过的信,不禁有些内疚。也不怪谢琮说他没良心,在北境的三年他确实经常想起太子殿下,但每每想起都没什么好话。 谁知被他背后嘀咕了三年的人,竟这般惦着他。 路知晚看向谢琮,暗忖太子殿下这些没寄出的信里,写得都是什么啊? 应该不会是骂他的话吧?谢琮过去见着他总是针锋相对,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夹枪带棒。当然路知晚也不是个客气的主儿,他向来是无理争三分,见着谢琮从不服软,因此两人几乎很少有客客气气说话的时候。 正因如此,路知晚才会对谢琮的表现感到意外。若非亲眼所见,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谢琮竟会这般在意他,还偷偷给他写了信锁在木箱子里。 莫说他不信,这事儿说出去全京城也没人会信的。 可惜,谢琮很快又把信放了回去,路知晚暂时无缘得见信里的内容了。 苏平和陈弘毅在殿外守了一日,几次想进去又怕惹得谢琮发怒。最后还是小原子壮着胆子进去给小猫送吃食,这才带出了殿内的消息。 太子殿下守着那个木箱子待了一整日。 入夜后,陈弘毅被召进了殿内。 他发觉太子殿下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先前的疯癫尽数褪去,看上去平静无比。只是对方原本就冷冽的眸子,如今更添了几分寒意,令人不敢多看。 “从暗卫里挑二十个最得力的,交给路伯忱,告诉他可以任意差遣。”谢琮朝陈弘毅吩咐。 “是。”陈弘毅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太子殿下已经恢复了理智。 谢琮调动暗卫出京必然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事情闹大了不止关乎东宫,还会将英国公府一并扯进来,届时有心人若是想拿此事做文章,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罪名呢。但人交给路伯忱就简单多了,东宫的暗卫都是死士,轻易查不到来处,听候路伯忱差遣就算是路府的人。 如此,谢琮的人便可以名正言顺跟着路府派出的人一道去北境。东宫暗卫各个都能以一当十,二十个人到了那边既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却也足以查出路知晚失踪的线索。 “如何?”苏平一直在外头候着,见陈弘毅出来忙问道。 “看着还行。”陈弘毅叹了口气,没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他觉得太子殿下如今看着似是恢复了理智,但来日若是暗卫探查出来的消息不好,甚至找回了路小公子的尸体,那就不好说了…… 很快,苏平也被召进了殿内。 “你去路府找的路伯忱?”谢琮说着抬手抹了一下自己发青的唇角。 苏平闻言吓得够呛,路伯忱朝谢琮动手时他虽不在殿内,但见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他便猜到两人是动了手,于是忙跪下请罪:“老奴自作主张,请殿下息怒。” “你怎会想到去找路伯忱?”谢琮问。苏平一怔,下意识看向了地上的琉璃花樽碎片。因着谢琮先前不让人进来,所以两只琉璃花樽的碎片都未及清理,正惨不忍睹地散在地上。 “两只都碎了。”谢琮走到那些碎片旁,喃喃道。 “殿下息怒,老奴这就着人拿去修补……” 谢琮盯着地上的碎片,半晌没有言语。苏平在一旁紧张地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他知道太子殿下极为喜欢这对琉璃花樽,平日里宫人擦洗时都格外小心,生怕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会惹怒太子。 今日倒好,两只都摔了。 沉默许久后,谢琮眸光在殿内一扫,正对上了矮几后探出的半颗小猫脑袋。迎上他的视线后,小猫略有些心虚,但还是走了出来,蹲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一副敢作敢当的模样。 路知晚并不知这两只琉璃花樽对谢琮来说有多重要,就算重要那也是他让兄长送来的,更何况他又不是出于顽劣才摔碎了花樽。 “把它……”谢琮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猫,声音带着冷意。路知晚出于本能地将耳朵贴近脑后,那对于小猫来说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殿内安静地针落可闻,众人都不敢吱声,与路知晚一同等候着谢琮的发落。 “把它带到偏殿吧。”谢琮说。 “喵?”路知晚没等到责罚,有些不解。 一旁的小原子像是生怕太子殿下会反悔似的,抱起小猫便匆匆去了偏殿,苏平等人也不由松了口气。 路知晚这几日在偏殿和寝殿来回搬了好几次家,早就习惯了,所以并未觉得沮丧。只是搬到偏殿后一连几日没见到谢琮,令他有点不大习惯。 “师父,殿下这两日可好些了?”这日,小原子问苏平。 “好什么呀,关在寝殿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修补那两只花樽,我瞅着今日送进去的饭菜都原封未动,你说人哪儿能这么熬着啊。”苏平叹了口气。 路知晚想了想那两只碎得不成样子的琉璃花樽,心道这还修什么啊,谢琮要是喜欢回头再买一对送他就是了,何必为此不吃不喝? 许是白天听了苏平师徒二人的对话,又或许是路知晚为了花樽的事情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这夜他窝在软垫上睡觉时做了个梦,梦到谢琮骂他没良心。路知晚在梦里想回嘴却说不出话,又急又恼便醒了。 睁开眼睛时,他发觉身边的软垫上多了个人。 素来冷厉威严的太子殿下蜷着身体侧躺在软垫上,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看起来短短几日的功夫便瘦了一圈,疲惫的脸上棱角越发分明。 路知晚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不由一软,迈着步子凑近了些…… 谢琮这几日几乎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路知晚坠崖时那一幕。但今夜不知为何,噩梦没有出现,他迷迷糊糊中感觉眉心传来一抹柔软温热的触感,像是小猫的爪子在试图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随后他便觉颈间窝进了一团毛茸茸,那团小东西动来动去,许久才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颈窝打起了小呼噜。 第16章 小馋猫 陈弘毅一大早去找谢琮汇报情况,到了寝殿以后没找着人,伺候的宫人说太子殿下昨夜去了偏殿,还吩咐了不让人打搅。 殿下这两日都在忙着修补花樽,一直没有踏足偏殿,昨夜怎么会忽然去了偏殿,且至今还没回来。陈弘毅心中担忧,便擅自去了偏殿。 他行至殿内,远远看到太子殿下侧卧在小猫平日活动的软垫上,看着像是晕倒了一般。陈弘毅大惊,正准备喊人去传太医,便看到了谢琮颈窝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猫。 小猫一只小爪子还很不讲究地蹬在太子殿下脸上,简直胆大包天。 “殿下?”陈弘毅轻声唤道。 谢琮眉心微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数日没睡过好觉,昨夜这一觉睡得太踏实,醒来后有些懵。愣怔了片刻后,他轻轻推开脸颊上那只毛茸茸的小猫爪,若无其事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提步回了寝殿。 陈弘毅快步跟在太子身后,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猫。就见小猫伸着四只爪子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了。 “何事。”谢琮开口。 “英国公府派了二公子去北境寻找路小公子的踪迹,暗卫都被编入了随行的队伍,他们快马加鞭预计除夕前便能到北境。粮饷的事情属下亲自核对过,数目没有任何亏缺,京城调拨的部分过了年初六便会启程,沿途由其他州府调拨的部分,也确认无误。”陈弘毅道。 “初六粮饷启程,派人全程盯紧,确保送到镇北军手里的不能有任何克扣。”其实谢琮哪怕不吩咐,此番京城也无人敢动手脚。 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加上军报传来那日的疯癫举动,早已令朝臣们惊惧万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惹不得。 “还有事吗?”谢琮问。 “暂时没有。”陈弘毅道。 谢琮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不多时,苏平带着宫人进来伺候谢琮洗漱更衣。待收拾完毕后,苏平又让人端上了早饭,眼巴巴守在一旁,盼着谢琮能吃几口。 谢琮眸光在饭桌上一扫,挑了一碗青菜粥,喝了小半碗。 “殿下再尝尝这道小菜?”苏平小心翼翼道。 谢琮沉默片刻,接过筷子又吃了一口小菜。 苏平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殿下吃东西了吗?”小原子问。 “吃了吃了,喝了小半碗粥呢。” 苏平一溜烟去了偏殿,蹲在尚未睡醒的路知晚面前道:“你可立了大功了,殿下今日一早终于肯用饭了。你若是好好哄着殿下让他多吃点,回头咱家让人给你加餐,你不是爱吃栗子酥吗?” 栗子酥? 路知晚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瞬间不困了。 天知道他自从断了腿后在东宫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那位董太医给他制了个猫食谱,导致他每日都“清汤寡水”毫无胃口,他做梦都想吃点好的。 路知晚缺点不多,唯一克服不了的就是馋,这会儿听到栗子酥别说是哄谢琮高兴了,让他翻着肚子打滚儿他都做得出来。 于是,这晚谢琮被苏平忽悠到偏殿用饭时,路知晚便摇着小尾巴在谢琮身边蹭来蹭去,后来还跑到饭桌上盯着太子殿下“喵喵”叫。 谢琮被小猫蹭得有点迷糊,一不小心便多吃了几口。 当夜,路知晚就吃上了栗子酥。昔日英明神武的路小将军一边嚼着嘴里的栗子酥一边悲愤地想,幸亏谢琮不知道这只猫是他,不然他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抹脖子。 简直太没尊严了。 临近除夕,京中诸事皆定。 谢琮先前被皇帝责令在东宫思过,又病了那么一场,数日未出过东宫。 这日,裴明焕来了一趟。 他前些日子回乡祭祖,今日刚回京城,听说了谢琮的事情后便匆忙来了东宫。 “殿下定要想开一些呀。”裴明焕平日里贫嘴还有两下子,让他安慰人就有点为难他了。话说重了怕适得其反,话说轻了又不疼不痒,于是他抓耳挠腮半晌只蹦出来一句:“路知晚吉人天相,我从前学过看相,他那面相可是要封将拜相的。” 谢琮瞥了他一眼,神色看不出悲喜。 “你说句话呀,别吓唬我。我从老家回来的路上,听他们说你吐了血,还……” “还什么?”谢琮抬眸看向他。 “还说你疯了,抽了羽林卫的刀要砍人。” “外头还有什么说法?” 裴明焕见他神色清明不像是疯了的样子,便如实将宫外的传言都告诉了他。 谢琮安静听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视线则落在不远处的地垫上。苏平“胆大包天”地将小猫又放进了寝殿,这会儿小猫正拿小爪子扒拉软垫上的麻线球。每当那只球滚到软垫边缘,他便跳过去将球推到另一侧。 这游戏真的很无聊,但路知晚克服不了小猫爱玩的本性。 “外头不少人猜测你是为了路知晚才如此,但也有人说你是因为受了陛下的责罚心中不忿。”裴明焕道:“我觉得旁人如何议论并不重要,陛下怎么想才是殿下该顾忌的。” 皇帝怎么想,谢琮并不在意,但此事并非只关乎他自己。正如路伯忱那日所言,路知晚将来若回到京城听到这些传闻,会作何感想? 阿晚那样要强的性子,若得知被人这般议论,定会怪他吧? 裴明焕在东宫一直待到黄昏才走,临走前还颇不放心,又宽慰了谢琮几句。路知晚趴在软垫上枕着麻线球,心道这裴明焕从前看着怪烦人的,没想到还挺讲义气。 “殿下。”苏平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朝谢琮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先后差了人来询问殿下的状况,想来是为了除夕宫宴一事。殿下若是不想参加,老奴就寻个由头回了。” 除夕宫宴是宫里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宴会,谢琮身为太子从未缺席过。 “孤昏睡之时,父皇可曾来过东宫?”谢琮问。 “回殿下,那日陛下和皇后娘娘一道来探望过殿下,还叮嘱了奴才们好好伺候。” “当时孤可有胡言乱语?” “殿下昏迷之时口中一直唤‘阿晚’,老奴就朝陛下和皇后娘娘解释,说殿下唤的是小猫的名字,还把小猫抱给陛下看过了。”苏平道。 谢琮看了一眼正在麻线球上蹭脑袋的小猫,挑了挑眉。 “就说孤已经好了,除夕宫宴孤会带着阿晚一起参加。” “喵?”路知晚小猫脸震惊! 带着猫参加宫宴? 谢琮莫不是疯病又犯了? 第17章 宫宴 路知晚参加过很多次宫宴。 作为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他自幼便颇得父母兄长宠爱,英国公每次参加宫宴,都会选择带着他。再加上他自幼习武、性情恣意,就连皇帝也很喜欢他,几乎每次见了面都要赏他。 但作为猫的身份参加宫宴,路知晚可是头一回,恐怕整个大周朝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来来来,快给它试试这套新做的衣裳。”苏平拿了套大红色的小棉坎,让小原子帮忙给路知晚套在身上。那小棉坎是用红色的绒布缝的,穿在身上又软乎又暖和,而且那颜色衬着路知晚白色的毛十分漂亮。 “哎呦,不愧是咱们东宫的猫,看着就一身贵气。”苏平说着又将一条栓了红宝石的脖链系在了小猫的颈间,“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路知晚毕竟当过人,并不抗拒穿衣服,就是习惯了小猫的身体后骤然穿上衣服有些不习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跟喝醉了似的。 “这怎么穿上衣服就不会走路了呢?”小原子不解。 “让它多走几步习惯习惯就好了。”苏平说。 于是路知晚穿着那身绣了金色云纹的红色棉坎,脖颈上系着颗红宝石,在软垫上来来回回练习起了走路。 小猫摇摇晃晃走了几圈,总算是找到了感觉,不知是否是这身行头的缘故,他踱起步子来都比从前神气了几分。 “要不要弄条绳子拴着啊?”小原子问。宫里这么大,小猫被带出去万一跑了可如何是好? “喵!”路知晚抗议。 拴什么绳子啊? 他腿都瘸了,能跑哪儿去? 就在苏平和小原子商量着要不要栓绳子时,谢琮一锤定音,否决了这个提议。 于是除夕这晚,路知晚被谢琮揣在怀里带到了宫宴上。 谢琮从东宫出发的时机不早不晚,正好卡在其他人都到场,但皇帝和皇后尚未驾到的时候。所以路知晚窝在太子殿下怀里入席时,目睹了席间所有人起身朝谢琮行礼的场面。 太子殿下今日穿了身靛蓝色的外袍,袍子上除了简约的暗花,只袍边用金线绣了云纹,整个人看起来透着天生的贵气。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皇子坐席的最上首,而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小猫,放到了苏平准备好的软垫上。那软垫就摆在席桌的左侧,方便谢琮吃东西时可以用空出来的左手随时摸猫。 席间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傻了,顿时开始小声议论。 “先前听说太子殿下养了猫,竟是真的啊?” “怎么还把小猫直接带到宫宴上了。” “小猫看着还挺可爱。” “殿下带着猫上桌,于礼不合吧?” 就在众人议论路知晚和谢琮时,路知晚也没闲着。 他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并不怯场,蹲坐在软垫上便伸着脑袋打量席间的人。他发觉除了皇亲国戚及宫中的皇子、公主、妃嫔外,宫宴上也有一些有身份的世家子弟,比如柳离。 柳离自谢琮入场视线便一直落在这一人一猫身上,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路知晚巡视了一圈,没看到英国公府的人,稍微有些失落。不过今日是除夕宫宴,父母兄长定然要在家中团聚,不来参加宫宴本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平日没有机会见到家人,这才心怀希冀。 谢琮入席后不久,皇帝和皇后便相携入场了。 皇帝看到谢琮后见他气色尚未完全恢复,便关心了几句,谢琮不冷不热地答了,态度略显疏离。皇帝早已习惯了这个儿子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 皇后则多看了几眼蹲坐在软垫上的小猫。 开宴后,皇帝循例讲了几句话,宫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谢琮态度随意,也不与人寒暄,取了布巾净了手,随后拈了一小块栗子酥掰碎了放在手心送到小猫面前。路知晚早就饿了,将小脑袋埋在谢琮掌心,两耳不闻席间事,一心只吃栗子酥。 吃完那一小块栗子酥后,路知晚又将视线看向了桌上摆着的糖蒸酥酪。 谢琮会意,拿勺子舀了一点糖蒸酥酪又送到了小猫嘴边。路知晚有了那半块栗子酥垫底,这会儿吃相很是优雅,粉色的小舌头在勺子上一下一下舔着,不疾不徐。 皇帝看着这一幕,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这小猫竟然也爱吃栗子酥?”皇帝看向谢琮忽然开口,“朕记得路家那小子也很爱吃这个,有一年宫宴上他自己就吃了一盘,朕看他喜欢就让人给他包了好几盒带回去吃。” 皇帝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看向了谢琮。 几日前的流言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听说太子因为路知晚失踪一事发了疯。今日出现在宫宴上的谢琮神色清明,倒是有力驳斥了所谓“发疯”的传言。但皇帝当面提起路知晚,还是令众人颇为好奇,想看看太子殿下会不会失态。 只见谢琮伸手帮小猫擦了擦嘴上沾着的酥酪,并未应声,像是没听到皇帝的话似的。 皇帝对谢琮的表现似是颇为满意,眼带笑意抿了一口手边的茶。路知晚对皇帝这试探颇为不满,心中暗骂了两句,见谢琮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 此时坐在谢琮旁边的三皇子谢璟却忽然开口道:“可惜了啊,路小将军当年在京城是何等人物,鲜衣怒马少年郎,谁见了不得赞一句英姿飒爽?奈何天妒英才,未及弱冠便遭此劫难,此番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可惜,可惜。” 他说前头那些话时谢琮并未异样,但当他说到那句“天妒英才……凶多吉少”时,谢琮握着酒杯的手忽然攥紧了。路知晚抬头看去,从太子殿下眼底瞥见了一抹掩不住的戾气。 不好,谢琮又要发疯了! 路知晚看了一旁的三皇子一眼,果断在谢琮动手之前先出了手。 他起身溜着桌沿轻手轻脚地踱到三皇子身边,骤然伸爪将桌上的酒壶推倒,里头的大半壶酒尽数浇在了三皇子身上。 “难怪那日二哥听到消息后竟……哎呦!”三皇子正说得起劲,感觉到衣服湿了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从席间站起了身。 而此时,路知晚已经快步溜回了谢琮身边。 “哈哈,三哥你裤子湿了。”旁边的四皇子忍不住大笑。 三皇子又气又窘,只能告了个罪离席去换衣服。 罪魁祸首路知晚蹲在软垫上舔了舔爪子,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得意表情。只不过他爪子方才不慎沾上了酒,他这么一舔便觉喉间一股浓烈的酒气。 不好! 滴酒不能沾的路知晚只觉脑袋一阵昏沉,毛茸茸的身体摇摇晃晃,继而一头栽到了桌上。 谢琮:…… 第18章 叫声太子哥哥 小猫骤然栽倒,谢琮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中了毒。 但仔细看去时,却见小家伙仰躺在桌上,眼睛微眯着,目光游移不定,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喵~喵~”的哼唧声。 “醉了?”一旁的四皇子小声道。 谢琮抬手在小猫柔软的肚子上轻轻戳了戳。 “喵呜~”路知晚软软叫了一声,并不挣扎。 谢琮手指移到他颈间,他便拿脑袋去蹭太子的手,一边蹭还一边打起了小呼噜。 路知晚是真的醉了。 若是醒着,他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朝人撒娇乱蹭的。 “猫竟然也会喝醉?”四皇子觉得稀奇。 谢琮却看着桌上的小猫,想起了那个沾酒就醉的人。 有一年诗会,文人循例搞起了曲水流觞,路知晚一个武人本不爱参与这些事,只是跟着兄长路伯忱一起去凑热闹,谁知他一杯酒下肚,人当场就倒了。 那日恰好谢琮也在,亲眼目睹了少年上一刻还朝他拌嘴,下一刻就红着脸颊只会软乎乎哼唧的模样。 谢琮收回思绪,拎起不省人事的小猫揣进了怀里。 很快到了皇帝赐菜的环节,以往这种事情都是皇帝亲自点了菜,吩咐羽林卫护送到被赐菜的朝臣或皇亲家中。 但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看向了谢琮,开口道:“太子,你觉得这两道菜该赐给谁?”席间众人纷纷看向太子,想看看太子会如何选。 毕竟获得皇帝赐菜是莫大的恩宠,太子选谁那就意味着对谁的重视。 谢琮一手护着怀里的小猫,随口道:“儿臣觉得该赐给舅舅。” “哈哈。”皇帝朗声笑道:“你倒是有心,前些日子把柳国舅气病了,此番就当是你给国舅赔罪吧。”说罢便让人将那两道菜送到了柳国舅府上。 席间的柳离起身朝皇帝和太子分别谢了恩。 随后皇帝又点了两道菜让人送去了英国公府,众人对此倒是不觉得意外。英国公府向来颇得恩宠,今年幼子又在北境失踪,皇帝此番也算是对英国公府的安抚慰藉吧。 散了席后,皇后看起来颇为不悦。 “陛下今日何必在宫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英国公府?太子幼时便与路家那小子交好陛下是知道的,如今那小子失踪生死不明,万一太子……” 皇帝拉住皇后的手,安抚道:“琮儿也是朕的亲儿子,你以为朕想大过年去戳他心窝子?要怪就怪他定力不足,在军报传来那日当着朝臣的面那般恣意。” “他也是急火攻心……” “朕岂会不知,但因着他那日的举动,朝中流言四起,都说堂堂一国储君为了英国公府那小子失了心智。这话再传下去,他这太子还怎么当?”皇帝道:“朕知琮儿心境,猜到他定会知道轻重,这才刻意在宫宴上点他,也好叫旁人知道传言不过是传言。” 皇后抿着唇不吱声。 皇帝敛了神色,又道:“太子是储君,他心里惦记谁朕不在意,但若是明目张胆动摇了民心,朕绝不容许。” 皇后听出了他话中的警告意味,开口道:“臣妾知晓,来日定会提点太子,让他收敛分寸。” 另一边。 离席后的三皇子气得够呛,口中不住骂骂咧咧。 他今日本想借机踩谢琮几句,没想到竟被那只该死的小猫搅了局。若是让他得了机会,定要狠狠教训那只畜生,最好是直接摔死了事。 “殿下。”宫道尽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三皇子抬头认出是皇后的侄子柳离。“宫宴结束了你不回家,守着这里做什么?”三皇子讨厌太子,连带着对太子这个表弟也没好脸色。 “我今日是想提醒殿下,东宫那只猫邪性得很,殿下千万莫要招惹。” “笑话,明明是那畜生招惹的我,我何时招惹过它?” “那只猫平日里便骄纵惯了,前些日子还挠伤了我,殿下将来见着定要提防才是。”柳离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闻南境有邪术能控制猫,保不齐那只猫就是被邪术控制了。” 三皇子冷哼一声,开口道:“被邪术控制?改日我倒要去会会它,看它究竟有何本事。” 柳离并未久留,朝三皇子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三皇子看着柳离的背影,心中逐渐有了盘算。 宫宴结束后,宫中循例会放烟花。 但因为天气冷,大部分参加宫宴的人都懒得看,哪怕看也会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反倒是百姓们不畏严寒,会聚集在宫门外等着看烟花。 谢琮回东宫时,行至半道听到了“砰砰”的爆燃声,便转头看向了宫门的方向。 “殿下要去看吗?”随行的护卫问道。 “这么冷的天,也还是会有人去看的吧?”谢琮问。 “那是,每年除夕放烟花,都会有许多百姓去凑热闹,也会有一些少年不怕冷,要守到最后才走。”护卫道:“听说放烟花的时候祈愿很灵,很多人都等着最大的烟花炸响时祈愿。” 谢琮记起几年前的除夕,下着雪,城门上还刮着冷风。那日路知晚跟着英国公来参加宫宴,结束后非要去看烟花,谁知到了城楼上却冻得直打喷嚏。 “肯定是有人偷偷骂我。”路知晚带着鼻音抱怨。 一旁的谢琮忍着笑,将手炉塞到了少年手里。 “你……”路知晚和谢琮斗惯了,忽然接收到太子殿下的好意有些不习惯,闷声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他嘴里说着不要,却抱着手炉不舍得撒手,因为他真的是太冷了,手炉又那么暖和。 “那你叫声太子哥哥,就当还了这手炉的人情。”谢琮道。 路知晚闻言憋红了脸,那声太子哥哥实在叫不出口:“还你,我不看了。”路知晚将手炉还给了谢琮。 “就知道你挨不住冻。”谢琮道。 刚要下去的路知晚被他一激,立刻顿住了脚步。 谢琮眼底带着笑意,上前两步将手炉重新塞回了少年手中,而后转身离开了城楼。路知晚抱着怀里的手炉,目送太子殿下的背影,一时有些讪讪。 不久后在演武场,谢琮忘了戴护臂。 路知晚打马从好远的地方过来,将自己的护臂摘下来扔给了谢琮。 “新做的,戴了没几日,就当还你上次的人情了。”路知晚说罢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谢琮攥着手里的护臂,上头还带着少年的体温,热烈而张扬。 他想听的那句“太子哥哥”,路知晚最终也没叫。 “砰”地一声。 一颗巨大的烟花炸响。 谢琮闭上双目,虔诚地许了个愿。 “阿嚏!”怀中的小猫立刻打了个喷嚏。 路知晚迷迷糊糊地想,大过年的谁又骂他了? 第19章 快捉住它 初一晨起,路知晚还在呼呼大睡。 谢琮洗漱更衣完,伸手在毛毯里露出的半颗小猫脑袋上揉了揉。 “暗卫除夕前就到了北境,这两日应该很快能传来消息吧?”谢琮道。 “东宫训练的海东青此行带去了好几只,它们传信极快,一旦有消息肯定耽搁不了。”陈弘毅安慰道:“殿下不必忧心,路将军吉人天相,定能度过此劫。” 谢琮没再说什么,替小猫盖好毛毯便起身出了寝殿。 路知晚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才醒,他身上的红棉坎已经被脱下来了,只剩脖子里还挂着那颗红宝石。 “饿了吧?”小原子见他醒了便端来了吃食。 路知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一见早饭还有小半块栗子酥顿时精神抖擞。 “慢点吃,瞅你馋的。”苏平不知何时进来的。 “师父让人给它备了栗子酥,它自然高兴。”小原子道。 “这猫通人性,不能委屈了它。昨夜幸亏有它呢,这不一大早陛下又宣了殿下过去一道用膳。” “陛下宣殿下用膳,和小猫有什么关系吗?”小原子不解。 苏平耐心朝他解释道:“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殿下呢,就想看看殿下是否真为路小公子失了心智。昨夜殿下带着小猫去赴宴,又对陛下的试探应对自如,也算平息了传闻,陛下想来是满意的。” 路知晚一边埋头干饭一边听着师徒俩对话,心道谢琮太不容易了。皇帝那个当爹的只顾朝臣看法,完全不顾谢琮死活,旁人也只等着看太子殿下疯没疯。 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通报,说三殿下驾到。 三殿下? 那不就是昨晚被他泼了酒的那货吗? 他来干什么? 路知晚忽然生出了点不祥的预感。 此时此刻,谢琮正在陪皇帝下棋。 一大早,太子殿下陪着皇帝皇后一道用了膳,没想到用过膳后皇帝又把人留下了,说父子俩许久没有对弈,有些手痒。 虽说依着本朝规矩,过了年后皇族要到初四那日祭天,前几日皇帝除了接受朝拜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可谁家父子俩大年初一下棋啊? 但皇帝发了话,谢琮不好违逆,只能遵命。 “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可是身边人伺候不妥帖?”皇帝问谢琮。 “儿臣忧心北境粮饷一事,想着军中儿郎过年都吃不饱饭,自然没什么胃口。” 皇帝闻言一挑眉,听出了谢琮话里有话。 “太子对朕先前的斥责,可还心存不满?” “儿臣不敢。”谢琮捻起一子,随意落下。 “你办事素来张扬,性子与朕半点不像。粮饷一事不止你忧心,朕难道就不忧心吗?可朝堂稳固同样重要。你身为储君,凡事不可冒进,必要考虑周全才好。 “是。”谢琮不咸不淡地应了。 “你这性子,身边缺个劝导之人。” 谢琮执子的手一顿,并未答话。皇帝的话也点到为止,转而道:“待天暖和后,朕打算让人在汀园办个赏花会,届时你以太子的名义主持一下。”赏花会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给京中年轻男女提供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见面的机会。 “儿臣素来不擅长这些。” “又不是真让你做什么,你就担个名分,琐事自有人替你操持。” 话已至此,谢琮也不好继续推辞,只能应下。 东宫,前厅。 苏平正一脸殷勤地招呼三皇子谢璟。 谢璟今年刚满十九,性情跋扈顽劣,平日里没少受皇帝斥责。宫里的内侍各个见了他都恨不得躲着走,苏平面对他也颇为头疼。 “二哥不在,那我等等他。”谢璟手里抱着一只膘肥体健的狸花猫,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二哥养的那只猫呢?带过来给我看看。” 谢璟宫宴那日被小猫泼了酒,一直怀恨在心,苏平一见便知他来者不善。 “殿下,小猫后腿受了伤在后头养伤呢,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让奴才们抱出来。” “不让抱出来那我进去看,你带路。”谢璟道。 “殿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年前刚立了规矩,未得他允许不得让人进后院。” “笑话,我二哥又没成婚,后院连个女眷都没有,还不许人进?” 谢璟可不会将苏平的话放在眼里,他抱着手里的狸花猫,大步朝着后院的方向行去。他毕竟是三皇子,若太子在场还能震慑他,可苏平只是东宫的总管内侍,哪里敢硬拦着他,只能跟在后头苦口婆心地劝。 “殿下若是想见小猫,何不等着太子殿下回来?那小猫胆子小,万一被吓着了,老奴没法朝太子殿下交代啊。” “你个老奴才,难道我还是故意来吓唬你家小猫的不成?”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请殿下息怒。” 谢璟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看着苏平:“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不去了,省得我二哥回来又要骂我。” 苏平闻言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谢璟抱着狸花猫的手却一松,大狸花猫滋溜一下跑了,直奔后院而去。 “哎呀,我的宝贝猫儿跑了,这可不是我要进去的,我只是追猫,你可别到二哥面前编排我。”谢璟挑眉一笑,朝着后院大步行去。 便见那狸花猫横冲直撞,快速窜到寝殿,继而从寝殿那半开着透风的窗子一跃而入。 路知晚正蹲在软垫上喝水呢,便闻“扑通”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转头看去,正对上了狸花猫那两只泛着凶光的金瞳。 狸花猫体型庞大,看着比他大了数倍不止。 路知晚小小一只趴在软垫上,在狸花猫眼里也不过是只大老鼠一般。 “喵呜!”狸花猫俯身蓄力,朝着路知晚便扑了过来! 殿外。 苏平眼看狸花猫进了寝殿,心都凉了半截。 “快捉住它!”苏平喊道。 谢璟那狸花猫看着就不好惹,只怕一爪子就能把小猫挠伤。 偏生太子养的这只小猫性子更野,从不服软,平时大家伙都不惹它,太子殿下也宠着它,可狸花猫又不通人性,下手哪儿来的轻重? “嗷呜!”寝殿内传出了尖利的猫叫。 “完了!”苏平听到这动静,差点当场哭出来。 小猫今日若是有个好歹,他也不用活了。 第20章 所求皆在眼前 “哎呀,糟了!我那猫儿咬死老鼠时就是这么叫的。” 谢璟嘴上说着糟了,眼底却带着笑意,看样子是巴不得让自己的猫把小猫咬死。苏平甚至怀疑他此番特意抱着猫来,就没安好心,否则大过年谁抱着猫来东宫请安啊? 与此同时,护卫们听到苏平的话,急忙推门进了殿内。苏平气喘吁吁紧跟其后,唯恐自己跑得慢了小猫遭遇不测。 只有谢璟慢慢悠悠,做足了看戏的架势,大摇大摆进了门。 屋内,狸花猫蹲在窗边,前腿匍匐在地,龇着牙,一副随时要发动进攻的模样。小猫则以同样的姿势匍匐在软垫上,只是他个头实在太小,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狸花猫的对手。 “快捉住它啊,愣着做什么?”苏平大喊。 然而就在这时,气势看似属于上风的狸花猫忽然“哇呜”一声炸起了毛。 路知晚瞪着一对小猫眼看向狸花猫,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他的个头在众人看来实在太小了,可他在战场拼杀数载,骨子里的血性早已浸透魂魄,哪怕如今变成了猫身,那潜藏在体内的煞气和凌厉依旧没有消失。 人不似猫那么有灵性,寻常人极难透过小猫弱小的外表看到他骨子里的气势。但狸花猫却不同,独属于猫的敏锐洞察力,令它从眼前这只小猫身上嗅到了骇人的杀意。 “哇呜!”狸花猫又叫了一声,那声音在人听来十分凄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不等护卫们上前驱赶捉拿,狸花猫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它尖叫一声仓惶逃窜,慌不择路还险些撞上立在厅内的三皇子谢璟。 “啊!”谢璟吓了一跳,慌忙躲避,摔了个屁股墩。 不止谢璟,就连在场的护卫们也被忽然发狂的狸花猫吓了一跳。 “快关上殿门和窗户,免得它又进来伤人。”苏平保持了惊人的理智,一边指挥着人关殿门,一边抱起了一旁的小猫。 “邪祟,有邪祟。”坐在地上的谢璟骤然想起了柳离那晚的话,他看向苏平怀里的小猫,心道这小猫果然中了邪祟。那狸花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小猫怎么会直接吓得发狂? “这小猫中邪了,这小猫中邪了。”谢璟不敢再逗留,唯恐自己也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跑,临出门时还被殿门绊了一跤,险些跌倒。 路知晚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险些笑出声。 太子殿下回到东宫时,就听门房说三皇子抱着猫闯进了后院。他想起宫宴那晚的事情眸光一沉,快步朝着后院行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便与仓惶奔逃的谢璟撞了个正着。 “二哥,二哥!”谢璟全然没了先前的从容,慌忙拉着谢琮的手腕,颤声道:“二哥你家那只小猫肯定是妖物,它它它身上不干净,看着不像是只猫……二哥你莫要被他骗了。” 太子殿下看着他,眸光冰冷。 谢璟却什么都顾不得,逃也似得离开了东宫。 太子大步走进寝殿时,路知晚正优雅地舔着爪子,看着跟没事儿人……跟没事儿猫似的。 “殿下您可回来了,都怪老奴无能,拦不住三殿下,今日险些酿成大错。”苏平惊魂未定,添油加醋地朝谢琮告状:“三殿下今日抱着只大狸花猫来,硬要来看小猫。后来那狸花猫不知怎么就脱了手,嗖得一下就从窗户跳了进来。” 谢琮看了一眼从前常开着的那扇透气窗,这会儿已经被关上了。 “那只猫这么大个儿,要真是让它挨着一下,咱们这小猫只怕要遭殃哎。” “那只猫呢?”谢琮问。 “后来被小猫哈了两口,自己吓破胆跑了。”苏平说。 谢琮拧了拧眉,想起了方才自家三弟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小猫这模样,竟能将那一人一猫吓成那样? 谢琮若有所思地盯着小猫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日之后,东宫的防卫又做了调整。为了防止三皇子这样的人拿身份压人,谢琮直接给后院的守卫发了特制的东宫玉牌,见玉牌如见太子,整个大周朝除了皇帝和皇后没人敢僭越了去。 如此,别说是三皇子,就算是大皇子来了东宫,也不可能再寻机硬闯。 初三这日,东宫豢养的海东青带回了暗卫的消息。 谢琮拿到卷在细竹筒里的信后,指尖因紧张而有些微颤。 “你来念。”谢琮将信扔给了陈弘毅。 陈弘毅打开信迅速扫了一遍,这才开口:“暗卫说路小公子坠崖的地方,悬崖下是水,而且那处水源常年不冻,温度四季几乎相同。他们从坠崖处试了几次,崖壁没有突出,所以人和马坠落的过程都不会被崖壁磕到,而是会直接入水。” “先说结果。”谢琮道。 “没有找到路小公子的踪迹。” 谢琮拧着眉头,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时隔这么久,没有找到踪迹未必是坏事,若真是找到了,他才要捏一把汗。 “水里找了吗?”谢琮颤声问。 “水下全都摸了一遍,没有任何踪迹。马的尸体就是在坠崖的地上找到的,那处水源没有什么大鱼,因此马的尸体被找到时完好无损。”言外之意,排除了路知晚的尸体被鱼类分食的可能。 “镇北军的人很尽力,出事后沿途顺着水源朝下游搜寻了几十里地,没找到任何线索才写了军报通报的陛下。”陈弘毅收起信,开口道:“属下觉得,路小公子极有可能是被什么人救了,否则不可能连一片衣角都搜不到。” 这显然是至今为止最乐观的推测,也算给了谢琮一点安慰。 这夜谢琮辗转反侧。 路知晚也睡得不踏实。 不止谢琮,路知晚对于自己的生死也很在意,毕竟这关乎他未来是会继续当一只猫,还是有机会回到人类的身体中。 看来这个答案,只能等暗卫们继续搜寻了。 初四这日,皇家祭天。 谢琮随着皇帝一道参加了祭天的仪式。 这日,闭关许久的国师出关并主持了仪式。 大周国的国师年过五十,但外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谢琮一直不大喜欢他,只他打量人时总带着一种会把人看穿的笃定。 但是今日,祭天结束后,谢琮却叫住了他。 “殿下今日怎么想起同贫道搭话了?”国师笑问。 谢琮对上他的视线便有些不悦,却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殿下素来不喜欢贫道,今日这般主动定是有所求。”国师似笑非笑地掐指算了算,朝谢琮道:“殿下所求皆在眼前。” 谢琮蹙眉:“孤尚未说自己所求何事。” “殿下无论所求为何,贫道都是这句话,皆在眼前。” 第21章 小猫和路知晚 待国师走远后,谢琮抬眼看向自己周围。 眼前是气势威严的皇家宗庙,不远处则是皇家仪仗。国师定是以为他所求是权利,才会说什么“皆在眼前”吧。 谢琮不禁苦笑,并未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回东宫的路上,谢琮坐在马车里时打了个盹。只片刻的功夫,他睁开眼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他心中怦然一动,怔怔看着对方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扰了眼前的梦境。 “怎么,见着我不会说话了?”路知晚道。 “阿晚。”谢琮小心翼翼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问我呢?”路知晚有些无奈:“我问你,除夕那晚你看烟花时是不是祈愿了?” 谢琮一怔,想起那夜在烟花炸响时,自己闭上眼睛虔诚许下的愿望: 他希望阿晚能平安归来。 “你说你堂堂一国储君,你不求国泰民安,不求名垂青史,你求我回来做什么?”路知晚没好气道:“求我回来给你找不痛快吗?” 谢琮心知这是个梦,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眼都不舍得错开。他心道,国泰民安是要靠君臣协力去创造的,名留青史于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唯有阿晚是他最无力左右的那一个。 所以他只能祈求……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太久没看到你了,孤很想你。” “没有很久啊,你是不是傻了?” “很久,孤都数着日子呢。” “明明一早……” 路知晚正说着话,马车骤然颠簸了一下。 谢琮睁开眼,面前的路知晚瞬间没了踪迹。谢琮坐在马车内一阵失神,感觉一缕魂魄都跟着路知晚一道失了踪迹。 海东青每隔一日便会传来新的消息,但信中细细碎碎一大堆内容,唯独没有路知晚的下落。谢琮盯着手里的信,又想起了马车里做的那个梦。 是他所求不诚吗? 为何只让他在梦里见那么匆忙一面? “殿下。”这日苏平小心翼翼朝他提议道:“殿下收养小猫快一个月了,是否要庆祝一下呢?”谢琮这几日心情明显有些失落,苏平也是想找个由头稍微缓和一下东宫的气氛。 “一个月了?”谢琮随口问道。 “是啊,明日正好满一个月。” 明日正好一个月? 谢琮扫过信上的一行字,眸光一缩。 他撞到小猫的日子,竟然和路知晚坠崖是在同一日。 这么巧? 就在谢琮愣怔之际,路知晚慢慢踱步过来,埋头在谢琮的茶杯里喝起了水。 其实小原子每日都会给路知晚准备新换的水,还不止一个碗。但路知晚却不太喜欢喝猫碗里的水,得了空就光明正大地溜到书案上,喝谢琮杯子里的水。 “哎呦这小祖宗。”苏平失笑,却未阻止,只因已经习惯了路知晚这举动:“咱们整个大周朝啊,估计也就你这小东西敢这么放肆,日日偷喝殿下杯里的水。”谢琮听到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又想起了一桩旧事。彼时他和路知晚一道在别苑里避暑,白日里皇帝安排了先生给他们讲学,两人座位正好挨着。 路知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极好,跟个小牛犊似的,吃得多也喝得多,自己的吃完了喝完了就拿谢琮的,从来不客气。谢琮每每想要喝水时,都会发现自己的茶杯里只剩了个底。 “我太渴了。”路知晚一脸无辜,问他:“我再找人给你倒?”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谢琮都会无奈一笑,从不追究。正是他的纵容,令路知晚变本加厉,养成了改不掉的习惯。 只有阿晚,敢偷喝他杯里的水。 只见路知晚喝完了水,又开始拿爪子沾了水洗爪子,沾一下舔一下,模样十分认真。 谢琮看着眼前的小猫,不禁想起了第一眼见到对方时的模样。当时小奶猫撞了他,不仅不怕还龇着牙冲他骂骂咧咧,那气势令他想起了路知晚,于是他才决定让人养着。 后来陈弘毅让他给小猫取名字,他几乎没有犹豫,便说叫阿晚吧。 彼时他尚不知路知晚坠崖失踪,只是觉得这小猫看着有眼缘,那凶巴巴的模样和阿晚很像,这才想养着玩。他甚至还盘算过,等路知晚回了京城,就带着小猫去阿晚面前气气对方,说“你看孤养了只小猫,也叫阿晚。”路知晚听到这话定会气得跟他拌嘴。 后来,他发觉小猫和路知晚有很多相似之处: 路知晚喜欢吃栗子酥,小猫也喜欢; 路知晚犯了错时会嘴硬心虚,那模样也和小猫如出一辙; 路知晚喝酒便醉,小猫也是如此; 路知晚和小猫,都会喝他杯子里的水…… 谢琮从前只觉得小猫和路知晚很像,但也仅仅是像而已。就像有的人性情忠诚会像狗,有的人聒噪无比像夏天的蝉,有的人单纯迟钝像兔子,有的人鬼鬼祟祟像老鼠……而他的阿晚像小猫。 但这一刻,他忽然对从前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眼前的小猫,仅仅是像路知晚吗? 怎么会有一只猫,像另一个人像到这种地步,不仅行为举止,就连气质和性情都一般无二。谢琮忍不住怀疑,自己再次魔怔了。 他怔怔看着小猫,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想去摸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谁知小猫正忙着舔爪子,不太想让人摸,于是抬爪便啪叽一下在谢琮手上“揍”了一爪。 “哈哈,这小祖宗不让摸的时候脾气大着呢。”苏平笑言。 “阿晚的脾气也是这样的。”谢琮喃喃道。从前在京城时,他见了面想摸少年脑袋,多半都会惹得对方在他手上来一巴掌。 谢琮双目泛着红,忽然想起了国师那句话: “殿下所求,皆在眼前” 他随即又想起梦境里的路知晚一脸无奈朝他说: “除夕那晚你看烟花时是不是祈愿了?“ “你说你求我回来做什么?” “求我回来给你找不痛快吗?” 他所求的…… 皆在眼前! “阿晚。”谢琮轻轻唤了一句,声音沙哑。 路知晚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向他,心下不由疑惑。 谢琮自从吐血醒来,已经很少这么唤他了,怎么今日忽然又开始唤他“阿晚”? 第22章 借尸还魂 谢琮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人怎么可能变成猫?肯定是他太想念路知晚,才会因着国师一句话生出这样的妄念来。 他努力说服自己保持理智,将小猫和路知晚之间的相似之处认定成是巧合,可那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像是春日的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令他压根无法忽视。 谢琮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小猫,心中暗道,若它当真是阿晚,怎么可能安心留在东宫?阿晚一向不喜欢他,哪怕变成了猫也肯定会立刻想办法逃离这里。 “喵?” 路知晚被谢琮盯得浑身不自在,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今日的谢琮看着他时的目光与平日里不大一样。对方这种眼神,令他想起了不久前近乎疯癫的那个谢琮。 太子殿下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吗? 路知晚歪着脑袋看向谢琮,很想一探究竟。但此刻他有个更要紧的问题要解决。也不知是刚才喝了水的缘故,还是今日饮水过量,他这会儿突然想上茅房。 “喵呜~”路知晚溜到书案边,熟练地跳向一旁的矮几,又借力跳到地上,朝着通往院中的后门奔去。苏平之前让人在门上给他掏了一个小洞,它进出时通过那个洞特别方便,也不必特意等着人给他开门。 “阿晚!”谢琮见他朝外跑,不由一惊,只当自己心中方才那设想成了真,阿晚是真的要离开他,离开东宫。这念头一经出现,谢琮顷刻便失去了所有理智,失声喊道:“快拦住他!” “啊?”苏平对谢琮这反应有些不解,但还是快步上前拦在了小门旁边。 谢琮大步上前,一把将小猫抱起来,沉声问道:“你要跑去哪儿?” “喵?”路知晚气得想骂人,他要上茅房啊,还能去哪儿? “殿下,这里的门洞是通往后头院子里的,小猫应该是想上茅房。”苏平提醒道:“它平日里用的沙子都在院中的石槽里。” 谢琮听了苏平的解释,理智终于渐渐回笼,但心底的惶恐却迟迟没有散去。哪怕他至今也不敢确信那荒唐的猜测,他也接受不了一丁点失去路知晚的可能。于是他略一思忖,开口吩咐道:“把这个门洞封上吧,把沙子弄到殿内。” “喵?”谢琮没事吧? 谁家会把茅房摆在屋里啊? 路知晚很想问问谢琮发的什么疯,奈何他说不出话,只能喵呜喵呜表达自己的不满。苏平很快让人把石槽连同里面的沙子都搬进了殿内,还给他选了个摆了烛台的地方。 路知晚:…… 这让他怎么撒尿啊?? 谢琮把怀里的小猫放到了沙子上,开口道:“外头冷,阿晚后腿的伤也没好,往后别让他四处乱跑,万一再遇上哪只野猫就不好了。” 苏平想起那只狸花猫,也觉得有些后怕,对这提议十分赞同。 只见路知晚站在沙子上,一脸的怨念。他虽然变成了猫,也是有羞耻心的好吧,先前让他露天上茅房他已经够憋屈了,现在竟然让他在屋里,还是当着谢琮的面。 小猫脸都要丢尽了。 “怎么不上?”谢琮问。 “喵!”他上不出来啊。 路知晚冲着谢琮骂骂咧咧,示意对方回避一下。谢琮却会错了意,他蹲在石槽边看着小猫,开口道:“没事,上不出来,孤帮你。” 帮他? 怎么帮? 路知晚毛都快炸起来了。 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口哨声。 谢琮盯着小猫,口哨声催人尿下。路知晚一脸崩溃,却受不住这口哨声的攻击,终于忍辱负重地在沙子里留下了一小团。 这是路知晚变猫以来,最没有尊严的一日。谢琮不止盯着他尿尿,还让苏平准备了布巾沾了温水,帮他擦。 啊啊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苏平收起谢琮递来的布巾,问道:“那明日之事……” 谢琮这才想起了苏平方才所提之事,开口道:“好,你去安排吧。”阿晚来东宫满一个月,确实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 当日,苏平便让人把小猫进出的门洞都封上了,先前留着换气的窗子也做了处理。如此,不会再有什么野猫趁虚而入,但同样路知晚也不可能再随意进出。 次日,路知晚的入住东宫“满月”庆祝便准备好了。 苏平做事颇为妥帖,知道此举只是为了调节太子殿下的心情,做得太过会引起议论,于是并未铺张。既然是给小猫准备的庆祝日,自然要以小猫的喜好为先。 于是他让人给小猫连夜裁制了几套棉坎,又准备了全套软垫,猫碗猫盆都换了纯银的,就连小猫上茅房用的石槽都换成了木质的,还在一侧做了个半包的小棚子。 路知晚对大部分东西都不太感兴趣,但对那个小棚子颇为满意,这回他方便的时候终于有个遮挡了。 最让他高兴的,是那一小桌猫饭。 小桌上摆了六个浅口小碗,里头分别摆着栗子酥、糖蒸酥酪、桂花莲藕、清蒸肉丸、糖醋鱼、卤鸭舌。像是为了照顾他的胃口,每道菜都做得极为精致,仅有一小口的量,以小猫的食量来说正好。 路知晚一点也不客气,蹲在小桌上埋头干饭,不一会儿便把六个小碗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苏平在一旁看得合不拢嘴,心道这小猫真是不挑食,给什么都吃,全然忘了路知晚先前对董太医的食谱是如何挑三拣四,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还是殿下定的菜单好,这小家伙也给殿 谢琮并不做声,只耐心盯着吃饱后的小猫蹲在桌边洗脸。今日给小猫的“菜单”是他故意安排的,特意挑了路知晚喜欢吃的东西,结论是小猫的口味和路知晚一模一样。 谢琮很想找到点证据驳斥自己那个疯狂的猜测,可事情的发展却全然相反。 难道……眼前的小猫当真就是他的阿晚?谢琮既期盼这猜测是真的,又害怕这是自己的妄念生出的一场梦。 “殿下,往后要把这几道菜加到小猫的食谱里吗?”苏平问。 “往后尽量还是依着董太医的食谱给他安排吃的,这些东西隔几日给一次就行,小猫吃多了人吃的东西怕是不好。”谢琮道。 正在舔爪子的路知晚:…… 幸福的日子为何总是这么短暂? 这日,裴明焕又来了一趟东宫,还带了两壶酒,说是要陪谢琮说说话。裴明焕身为谢琮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得知谢琮遭受了打击后,一直想找机会安慰一番,尽尽做朋友的责任。 “是你很闲,还是孤看起来很闲?”谢琮道。 “殿下就当是我闲,上赶着来东宫热脸贴你的冷屁股,行了吧?” 谢琮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让苏平备了一桌席面,他也的确很久没好好找人说说话了。 “我瞅着殿下这两日气色好多了。”裴明焕道。 “嗯。”谢琮抿了一口酒,忽然开口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当然相信,国师之前不是还捉过妖吗?既然有妖,自然有鬼神。” “那你说,人的魂魄离体后,是不是也能以另一种形式存活?” 裴明焕想了想:“殿下想说,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裴明焕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吧?” “孤只是随便和你聊聊,并未有所指。”谢琮说。 但裴明焕却从谢琮的神态和对方近来明显好转的气色中,猜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太子殿下不会是遇到了一个和路知晚很像的人,然后将对方当成了路知晚吧? “殿下,有些事情……”裴明焕本来想劝谢琮几句,转念一想,若太子殿下当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似乎也不是坏事? 找个寄托,总比继续心灰意冷要好吧? “殿下。”这时苏平推门进来,行至谢琮身边低语道:“小猫睡醒了,要抱过来吗?” “阿晚醒了?”谢琮忽然起身,朝裴明焕道:“这酒改日再喝吧,孤得去陪阿晚了。” 裴明焕:…… 第23章 追封? 阿晚? 裴明焕想起来了,谢琮那只猫也叫阿晚。 裴明焕没想到自己先前随口说的话,竟一语成谶。太子殿下得不到人,竟真找了只猫寄托心意? 那日之后,裴明焕苦恼了好久。一方面他觉得谢琮这么下去不行,肯定会得失心疯。但另一方面,他又发觉谢琮除了此事,其他表现都非常正常,情绪甚至比之前更稳定。 更重要的是,他苦恼也没用。 这世上能管得了谢琮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并不包括他。 “喵~”路知晚半夜被谢琮箍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从太子殿下臂弯将脑袋伸了出来。谢琮最近总喜欢抱着小猫睡觉,虽然这样很暖和,却很闷。 路知晚爬到谢琮颈窝,这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 近来被照顾得不错,他后腿的伤好得很快,现在走路几乎不用瘸着腿蹦跶了。路知晚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想离开东宫回家一趟,他失踪这么久,也不知道父母兄长都如何了,心中十分惦念。 他现在已经是只半大小猫,不像一开始那么脆弱,而且天气也渐渐暖阳了不少。 “你又想去哪儿?”谢琮睡梦中一把捞住小猫塞回了臂弯,生怕他跑了似的。 路知晚十分无奈,只能用腿蹬了蹬谢琮的胳膊,制造出一个宽敞点的空间这才勉强睡去。 谢琮最近看起来一切如常,也不再执着于那两只修补不好的琉璃花樽,亲手将其锁到了木箱里。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对于小猫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哪怕只是离开片刻也要找人看好小猫。 若非于理不合,他恨不得上早朝都揣着小猫一起。 “殿下,陛下让您去一趟御书房,说是有事要找您商议。”这日早朝后,谢琮被皇帝身边的内侍请到了御书房。 谢琮在御书房等了片刻,皇帝便换下朝服过来了。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商议。”皇帝示意他坐。 “父皇说的是赏花会一事吗?”谢琮一直记得此事,今日不等皇帝开口便主动拒绝道:“儿臣近来尚有几桩要事没处理完,实在无暇他顾。” “此事不急,这才刚过正月,京城的花尚未开全,赏花会怎么也得到了四月才合适。”皇帝放缓了语气道:“朕想找你说的,是路知晚的事。” 谢琮心口猛地一跳,但控制住了神情,并未露出异样。 “儿臣听说路家二郎一直在北境寻找路知晚的踪迹,至今没有音讯。” “路知晚失踪日久,算起来也快两月了吧?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此事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总要有个定论才好。” 谢琮拧眉:“父皇是何意?” “朕想,追封他护国将军……” “追封?”谢琮眸光一凛:“他并未殉国,何来追封?” “你我都知道,他凶多吉少,若他依旧活在世上早该回来了……” “路知晚在北境拼杀数年,立下了无数功劳,如今他下落不明,若是稀里糊涂就枉顾他的死活行追封一事,恐会伤了北境将士们的心。”谢琮道。 “此事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追封起码能给英国公府一个交代。” “可他还活着!”谢琮语气凛冽,丝毫没有退让。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态度,并不气恼。 “此事朕不会强人所难,最有发言权的是英国公府的人。若英国公府同意到此为止,你反对又有何用?”皇帝道。 谢琮拧了拧眉,胸中蓦地生出了一股郁气。 是啊,他是路知晚的什么人呢? 严格来说,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他连这件事,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离开御书房后,谢琮便直奔英国公府而去。路知晚还活着,他绝不会允许追封一事成真。 “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路伯忱亲自在前厅招呼谢琮。自从上次动过手后,谢琮和路伯忱在早朝见过几次,但两人几乎从无交流。 今日一见,多少有点尴尬。 “父皇应该找过英国公了吧?”谢琮开门见山地道:“此事孤不答应,他还活着,你知道的。活着的人怎么能追封?若是接受了追封,他将来该如何自处?” 路伯忱看向谢琮,开口道:“此事你我说了都不算。” “你爹是阿晚的父亲,他若是咬死了不答应,父皇不会逼迫他的。英国公何在,让他出来见孤。” “殿下……”路伯忱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黯然:“家父病了。” “什么?”谢琮这才想起来,这两日早朝似乎没有见到英国公。 “家父的身体向来很好,但阿晚失踪一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前些日子他一直撑着,近来北境传来的消息始终没有线索……” 谢琮沉默片刻,问道:“找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说不大好。我真怕他等不到阿晚回来……”路伯忱那样沉稳的性子,此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琮只觉喉咙间一阵酸涩,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东宫。 路知晚蹲在寝殿内最高的桌子上,眸光看向窗外。 可惜窗子被封上了,他只能依稀看到外头竹枝的轮廓。 谢琮回来时,便看到小猫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想到路伯忱的话,一时只觉十分矛盾。 虽然时至今日他都不敢断定眼前的小猫就是路知晚,可哪怕仅仅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敢大意。英国公是路知晚的父亲,他若是不让路知晚去见见病重的英国公,来日这必定会成为对方心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小猫若当真是路知晚,他把人送回英国公府,是不是就会永远失去对方? 就像父皇说的那样…… 他不是阿晚的什么人,在有关阿晚的事情上,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苏平。”谢琮唤来了苏平。 “殿下有何吩咐?”苏平问道。 “你在库房里挑些好东西,英国公……身子不大好,孤晚些时候去探望一番。” “喵呜~”路知晚闻言转头看向谢琮,口中发出了悲伤的呜咽。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亲生病了,是因着他的缘故吗?病得重不重? 谢琮伸出一只手,小猫便跑过来蹭他的手,眼巴巴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多说几句有关英国公病情的话。 “阿晚……”谢琮看着小猫,心道这小家伙果然很关心英国公的病情。若他将小猫带去了国公府,这小家伙还会心甘情愿跟他回东宫吗? 念及此,谢琮骤然起身朝外行去。见他起身,小猫巴巴跟了上去,小爪子扒拉着谢琮的腿不放,眼底带着哀求。 谢琮看着小猫,暗道若这真是阿晚,只怕他要恨我一辈子了。太子殿下一颗心终究是狠不下来,妥协道:“孤记得英国公府也有只小猫,不妨带着你一道去吧。” “喵~”路知晚大喜过望。 谢琮将他抱起来揣进怀里,警告道:“但你不许乱跑,否则孤定会找条链子把你锁起来,让你将来哪儿也去不了。” 第24章 英国公府 自变成猫后,路知晚是第一次出宫。 马车驶出宫门朝着英国公府的方向行进,谢琮坐在座位上,路知晚踩在他身上将半颗小脑袋伸出车帘外不住张望。 过了正月,京城气温渐渐回暖,街上已经有了些绿意。但路知晚无心欣赏景色,只盼着马车快一些到达英国公府,好让他看到记挂已久的亲人。 “阿晚,孤说过的话你定要牢牢记着,不许乱跑。”谢琮一手轻轻捏着小猫的后颈,语气带着威压。路知晚将小脑袋从车帘外缩回来,看向谢琮,心里盘算着自己逃走被抓回来的概率。 以他现在的样子,他若是想要离开东宫回到英国公府,首先得想办法朝父母或兄长证明自己是路知晚,还得确保家人不会将他当成妖怪直接交给国师处置。 但眼下父亲病重,府中乱成一团,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哪怕家人认可了他,愿意庇佑他,谢琮这边又该如何交代?路知晚想到谢琮先前近乎疯癫的模样,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来他不希望英国公府因为自己和东宫交恶,二来他害怕谢琮再因为自己的失踪发疯。 今日若能得见家人,他便心满意足了。 马车到了地方,谢琮揣着小猫跳下马车,踏进了路府。路知晚目光四处张望,发觉府中一切如常,几乎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几年,英国公府好像都没怎么变过。”谢琮忽然开口。 “殿下有所不知,自小公子离开京城常驻北境开始,府中就从未进行过修缮整改,就连院中的花木也都保持着原来的品种。”国公府的门房朝谢琮解释道:“夫人说,这样小公子回来后就不会觉得陌生,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的家。” 窝在谢琮怀里的路知晚鼻子不禁一酸,低低呜咽了一声。对于离家日久的人来说,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实在太让人窝心了。 原来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在等着他回来。 说话间,路伯忱已经带人迎了出来。他看到去而复返的谢琮有些惊讶,待看到对方怀里揣着的小猫时就更惊讶了。 “喵呜!”路知晚冲着大哥叫了一声。 “它怎么……”路伯忱伸手想去摸小猫的脑袋,谢琮却先他一步将手掌按在了小猫头上。 “孤这一趟是来探望英国公病情的。”谢琮说罢,身后的侍从便将带来的补品都呈了上来,“至于阿晚,他近来黏人得很,一刻看不到孤就会发脾气,没办法出门只能带着他。” 路知晚一脸震惊,心道太子殿下何时这么能扯谎了?不过此番确实是他乐意跟着来的,对谢琮这说辞只能听之任之。 “殿下请。”路伯忱并未多言,引着人进了内院。 一行人刚跨进内院,路知晚的母亲便迎了出来,朝谢琮行了个礼。 “喵~”路知晚见到母亲,叫声变得绵软又委屈。 谢琮朝路夫人还了礼,将小猫托在手里道:“这是孤养的小猫。” “殿下的小猫,看着很乖,也很漂亮。”路夫人虽然心情不佳,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不但夸了太子殿下的猫,还礼貌性地伸手在小猫脑袋上轻轻抚了一下。 路知晚依恋地在母亲手上蹭了蹭,可惜路夫人很快收回了手。 “英国公呢?”谢琮问。 “家夫病重,不能起来叙话,望殿下见谅。”路夫人道。 若是换了从前,谢琮探病的心意到了,说几句宽慰的话便该告辞了。但他今日有心想让小猫和英国公见上一面,便佯装没听出来路夫人的言外之意,开口道:“无妨,孤只是想见见他。”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母子俩只能引着谢琮进去。 榻上,英国公双目紧闭,面色看着苍白无比。路知晚看到病床上的父亲后有些激动,扒着谢琮的手臂借力,几次想要从对方怀里跳出来,奈何谢琮大手始终箍着他不放开。 一旁的路夫人看着谢琮怀里不安分的小猫,开口道:“这小猫许是饿了,府上正好也有养的猫,我去寻些吃的来给它。” “劳烦了。”谢琮朝路夫人道。 路夫人朝他轻轻一礼,转身离开了。路知晚看着母亲的背影,眼底满是不舍,却没有过分的挣扎。谢琮将小猫的情绪看在眼里,心疼的同时略略松了一口气。若这真是他的阿晚,对方至少没有因为回到国公府而迫不及待地摆脱他。 “国公的病除了思念幼子,是否还有别的缘故?”谢琮问。 “殿下何出此言?”路伯忱看向他。 “父皇那日究竟朝国公说了什么?不会仅仅是一个提议那么简单吧?”谢琮又问。 提议? 什么提议? 路知晚暂时被两人的谈话吸引,心中有些好奇。 “陛下有他的考量,家父与我都不敢有丝毫怨怼,殿下又何必追究此事?”路伯忱道。 “孤想知道父皇到底说了什么,会令国公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路伯忱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久,一直寻不到阿晚,若他还活着,不该始终没有消息。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被人救了,而且救他的人不受他的控制。” “北羌人?”谢琮拧眉。 “若阿晚在北羌人手里,始终没有踪迹便说得通了。” 路知晚动了动耳朵,十分震惊。他此前想过很多可能,猜测自己的尸体可能沉在了江底,或者被冲走了被鱼吃了,甚至想过自己身体凭空消失变成了猫……可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若他的身体落在北羌人手中,那他就是……北羌的俘虏。 路知晚在北境时与北羌人对战数年,结下的梁子数不胜数。若他的身体落在北羌人手里,他想象不出那帮人会对他做什么。若是将他处以极刑也就罢了,最怕的是用别的法子折辱他,毁了他一世英名! “所以你们……”谢琮话到了嘴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小猫从怀里拎出来放到脚边:“去活动一下,别跑太远。”他不想让小猫听到接下来的交谈,于是决定借这个时机给小猫一个机会,去见见英国公。 “喵。”路知晚惦记父亲的安危,再也顾不得两人的对话,迈着小步子溜到了英国公榻边。 路伯忱看着小猫的背影,有些不解,心道谢琮说话怎么还避讳一只小猫呢? 谢琮一直等小猫进了内室,才再次开口:“父皇让你们接受追封一事,给了你们什么保证?是保将来阿晚真成了北羌的俘虏,英国公府的名声不受牵连?” “保阿晚的性命,和他在北境拼杀出来的英名。”路伯忱道。 “好一个护国将军的英名。”谢琮冷笑道。 路知晚年少成名,在北境的战功不仅关乎他自己的脸面,更关乎整个大周乃至皇帝的脸面。皇帝担心路知晚被北羌人俘虏颜面扫地,索性提前昭告天下他已经殉国。 这样一来,若北羌手里真握着路知晚,也便成了一步死棋。 第25章 妖妃祸国 一个护国将军的英名,说得轻巧。 可路知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少年时便在北境浴血拼杀,立下的功劳一页纸都写不完。而他一朝失踪,归来时发现自己效忠的君王为了所谓的颜面,竟直接判了他死刑。 这就意味着,将来路知晚只能以别人的身份活着。 简直可笑! “追封一事孤不同意。”谢琮冷声道。 “此事父亲已经答应了陛下,如今他不省人事,殿下难道又要不管不顾闹到陛 谢琮听出了路伯忱话里的挖苦,却不恼:“阿晚没死,追封一事谁答应也没用。” “殿下的心意我待阿晚领了,但殿下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此事冲撞陛下。如今父亲病重,阿晚下落不明,二弟又远在北境,路某别无他求,只求路家能度过此劫。” “路伯忱,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阿晚活着,你爹才能活,路家才不会散。”谢琮看向路伯忱,眸光凌厉而坚定:“让你爹娘接受追封,亲自替阿晚操办丧仪,你觉得他们还活得下去吗?” 追封一事对国公府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路伯忱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可他有什么办法? 那是皇帝的旨意,连英国公都无法违逆。 “殿下,那只小猫……”路伯忱不欲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想要起身。方才为了回避,他已经遣退了下人,内室英国公的病榻前此时无人伺候。 “放心,阿晚很乖,不会伤人的。”谢琮道。 路伯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内室。 路知晚跃到榻上,先是在英国公脸颊上蹭了蹭,又踱到父亲手边,将小脑袋挤进了对方宽厚的掌心里。脑袋上传来的触感,令路知晚很想哭。 他呜咽着依偎在父亲身边,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与其说这是个梦境,其实更像一个特殊的幻境。 幻境中,英国公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单衣,看上去比从前瘦了一大圈,原本英俊的脸上满是疲惫。 “爹……”路知晚开口,不再是小猫的呜咽,而是变成了他自己清亮的声音。 “阿晚?”英国公一把攥住儿子的手,眼前的路知晚身上穿着武服,身形比上次离京时更挺拔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 “我儿,你终于回来了。” “爹。”路知晚将脑袋埋在父亲肩上,放声大哭。 英国公抱着儿子,老泪纵横:“老天厚待,你我父子竟还能在奈何桥上再见一面。” “不,这不是奈何桥,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路知晚急切地朝父亲解释。然而当他想把自己的处境和盘托出时,却发觉自己竟是发不出声音了。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变猫一事或是天机,不可轻易泄露。 “爹,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路知晚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脱离梦境了,不敢继续耽搁,匆忙道:“爹,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小猫眼前骤然一亮,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英国公指尖微动,像是若有所感一般。 “我们该走了。”谢琮一把抱起了小猫。 “喵呜。”路知晚并未挣扎,只发出了一声难过的呜咽。 “你乖一点,改日待国公病体见好,孤会再带你来探望他的。”谢琮没再继续逗留,将小猫揣在怀里便离开了国公府。今日一行,再一次印证了谢琮那个猜测,小猫就是路知晚,否则他不可能对英国公府的人表现出那样强烈的情绪。这个结论令谢琮难过又庆幸,难过的是路知晚变成了一只猫,庆幸的是对方至少还活着,且在他身边。 路知晚回到东宫后,一直闷闷不乐。 谢琮哄了许久不见好转,吩咐厨房弄了些好吃的,但素来馋嘴的路知晚这一次竟没了胃口,只看了装食物的小碗一眼,尝都没尝。 “阿晚,你不吃东西孤很不高兴。”谢琮抱着小猫,大手在小猫身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听话,吃一口,好不好?” 小猫听了这话并不配合,反而将脑袋埋了起来,又呜咽了几下。谢琮心疼又无奈,他忽然意识到哪怕贵为太子,他能给路知晚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不行,他不能任由阿晚为了此事伤心。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哪怕路知晚变成了一只猫,他也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当晚他便安排了陈弘毅来报,说英国公病情好转了,路知晚听到这个消息,才勉强吃了点东西。 待小猫睡下,谢琮带着陈弘毅去了书房。 “国公爷这到底是心病,路小公子下落不明,只怕他很难好转……”陈弘毅虽然不理解殿下为何会为小猫演一出戏,但还是配合了。只是配合之余,他依旧有些担心英国公的病情。 “只要阿晚有了消息,他的病自然就没有大碍了。”谢琮道。 “可咱们的人和路二公子找了这么久都没线索……” “很快就会有线索。” “殿下怎么知道?” “因为线索是孤给的。” 陈弘毅一愣,立刻明白了谢琮的意思。东宫有不少暗卫在北境,若谢琮想安排暗卫制造一点“线索”,简直易如反掌。 一旦有关路知晚踪迹的线索传到京城,追封一事就成了泡影。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维持不了太久。一旦皇帝发现这个“线索”是谢琮安排的,后续的事情将会变得更麻烦。 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开那个谜题: 路知晚变猫,究竟是怎么回事? 次日一早,谢琮就去了国师居住的紫华殿。这紫华殿与宫里其他的殿宇不同,不是宽敞的院落设置,而是建得像一座塔一样,一层摞着一层,共有七层之高。 过去,谢琮从不来此地,他非常不喜欢国师那神神叨叨的模样。但他今日不得不来,因为那日正是国师那句“所求皆在眼前”点醒了他。 要想解开小猫身上的秘密,他只能求助国师。 “师尊晨起都在三层打坐,殿下请。”一名小道童引着谢琮上了三层。 谢琮到了三层的殿门外,见那里窝着一只膘肥体健的狸花猫。 “喵呜!”狸花猫本来睡得好好的,在谢琮凑近后忽然炸了毛,一溜烟蹿到悬梯上没了影。 “这只猫曾被三殿下带着去过东宫,后来收到了不小的惊吓,几近疯傻。”殿内传来国师温润的声音:“用三殿下的话说,是东宫那只小猫中了邪,吓到了这只狸花猫。” 谢琮眸光一凛,心道苏平口中那只气势汹汹曾试图咬死阿晚的狸花猫,竟是国师的猫?那先前谢璟去东宫的举动,是否也是受国师唆使,目的是想试探什么? “殿下可莫要误会了,这猫是近乎疯傻时被贫道捡回来的。” 谢琮闻言未再追究提步进去,看向国师问道:“老三说孤的猫中了邪,那国师如何说?” “殿下今日来找贫道,不就是为了那只猫吗?” “所以呢?国师如何说。” 国师眉头微挑,吐出了四个字: “妖妃祸国。” 第26章 泄露天机 “何意?” 谢琮剑眉紧蹙,眸光凛冽。 国师淡淡一笑,示意太子殿下落座,又让人取了水来,亲自给对方煮茶。 “贫道只是刚看了个话本,若有所感罢了。”国师道:“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史册,都有不少妖妃祸国的记载。可殿下身在朝堂应当清楚,这以男子当政的天下,妖妃如何能祸国?” “不过是昏君为了遮掩己过寻的由头罢了。”谢琮冷笑。 “殿下说的是。”国师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给谢琮斟了茶,转而道:“殿下方才问了贫道何事来着?” “猫。”谢琮沉声道。 “哦,殿下那只猫。”国师掐指算了算,这才讳莫如深地道:“那日贫道已将天机透露给殿下,殿下还嫌不够吗?” “孤想要更多。” “殿下太过执着,也高估了贫道。”国师抿了一口茶,缓缓道:“贫道的道行只是偶尔得窥天机,却无力左右天机。” 谢琮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眸光一沉,姿态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孤既然来问你,便是要求个答案,你少顾左右而言他。” “贫道当真不知……” “是吗?”谢琮抬手拎起一只路过他身边的灰猫,许是动作太过突然,惹得那只灰猫嗷呜嗷呜直叫唤,“那国师可知此猫的命数?” “殿下怎可如此粗暴?”国师素来爱猫如命,见谢琮这般当即面色大变。 “孤向来狠戾无情,国师怎么忘了?”谢琮说罢拎着那只猫起身,也不知要干什么。 国师见状大惊,忙道:“殿下手下留情,贫道说就是了。” 谢琮冷冷看了他一眼,松开手,那只灰猫狂奔着躲到了角落。 “殿下也是养猫之人,怎可如此吓唬小猫?小猫做错了什么?” “孤讨厌猫,宫里的人都知道。”谢琮看向他:“孤耐心有限,劝你最好不要绕弯子。” “殿下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孤要问的,依旧是那只猫。” 谢琮心存忌惮,不愿主动将路知晚变猫的事情说得那么清楚。但国师早已猜到他此来的目的,所以没再继续装模作样。 “不瞒殿下,贫道出关前便得知路小将军失踪了,当时贫道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是吉。后来贫道见北境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便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路小将军在宫里。” 谢琮闻言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尽管早就确信了小猫是路知晚,但这一刻被国师当场点破,他依旧抑制不住心跳加速。 “你怎知他具体在何处?” “贫道夜观天象,见武曲星熠熠生辉,应是受了紫薇星滋养。紫薇星乃是帝星,我朝除了陛下之外,唯一有帝王之气的人便是太子殿下,所以贫道断定路小将军在东宫。” “那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人是人,猫是猫,若无重大变故自是不会相互侵扰。但人遭遇死劫,命数未尽,天道便会加以干涉。贫道猜测,路小将军定是福泽深厚、命数未尽,这才机缘巧合变成了猫。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东宫,这恐怕就要问殿下了。” “孤怎会知道?”“呵呵。”国师尴尬一笑:“许是有人擅自在月老庙替殿下和路小将军误求了姻缘,这才导致殿下和路小将军之间有了不必要的牵扯。不过此事不难办,殿下若是烦恼,贫道可以作法帮忙解了……” 谢琮闻言耳尖蓦地染上了一点红意,他倒是没去过什么月老庙,不过是去岁生辰时饮了酒,胡乱许过一个愿望,也有可能是上元节或其他什么节日,随口求过什么,谁知竟这么灵验? “不劳烦国师了,孤现在想知道,他如何变回去?” “猫如何化成人,贫道当真不知,或许找到路小公子的身体事情自然就解了。” “若是找不到呢?” “呃……也可以试试杀了小猫?不过此事有风险,万一路小将军的身体已经没了,杀了小猫有可能一损俱损。” 一损俱损? 亏他敢说出口。 谢琮听了后半句脸色瞬间就黑了。 今日在紫华殿,谢琮虽未得到最想要的答案,却从国师口中获知了路知晚变猫的经过,以及对方出现在东宫的原因。依着国师所言,路知晚若是因天道干涉变成了猫,那就说明他是受天道庇佑的,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英国公的身体。 东宫暗卫做事向来利索,谢琮命令发出后不久,暗卫们设计的线索便被路家二公子找到,并经由镇北军传到了京城。 这日早朝,皇帝提前让人拟好了旨意,准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追封”路知晚为护国将军,正式宣布路知晚的“死讯”,并着礼部操办丧仪。 然而就在宣读圣旨的前一刻,镇北军忽然传来了新的军报。皇帝打开军报后面色几经变换,最终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随后,内侍读了军报上的内容:路知晚的踪迹找到了。 军报中说,路知晚是被附近山上的山民救了,因为山民不知他的身份便把人带回了家中。前些日子大雪封山,山民始终没有下山,因此不知道镇北军在寻人,近来积雪融化,消息才传到山下。 镇北军已经着人进山,去寻找这户救人的山民了。 “路小将军真是命大啊。” “真的假的啊,不会是山民冒领功劳吧?” “这么久了,路小将军怎么不想办法传个消息呢……” “既然找到了线索,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是啊,找到人事情自然就清楚了。” 百官议论纷纷,谢琮立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 早朝上,皇帝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又是安抚路伯忱,又是派了太医去英国公府替英国公医治,最后还给了镇北军旨意,让他们无论如何务必找到路知晚,并将人安然无恙地送回京城。 只有谢琮能从自己的父亲眼中,看到不易觉察的懊恼。 “太子做事越发没有分寸了,竟然连朕都敢算计。”下了早朝后,皇帝怒道。 “陛下息怒,此事或许只是巧合呢?”身边的公公出言劝慰。 “找了那么久,早没有线索晚没有线索,偏偏朕打算追封这日,人就找到了?”皇帝冷笑一声,眼底带着不满:“太子是真的出息了,这回朕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圆这个谎。” 第27章 春天到了 在北境传来消息的当日,英国公的身体状况便明显好转了。他本就是心病,如今有了谢琮给的这剂“药”,自然见效明显。 次日,谢琮又揣了小猫去国公府探望。 倒不是他殷勤,实在是路知晚这几日胃口太差,太子殿下生怕好不容易养得肉乎乎的小猫再瘦回去,只能也给小猫开了“国公府”这剂药。 不久前还人事不省的英国公,今日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了。 “阿晚已然有了下落,国公定要保重身体才是。”谢琮道。 “多谢殿下关怀。”英国公看向谢琮,开口道:“臣听闻殿下不久前曾来府中探望过,说来也巧,那日臣做了个梦,梦到阿晚说他还活着。” 实际上,自从那时起,英国公的病情就未再加重过。 “定是阿晚忧心国公身体。”谢琮说。 “听伯忱说,殿下养的这只小猫也叫阿晚?”英国公看向谢琮怀里露出半颗脑袋的小猫,眸光慈爱无比。 路知晚今日十分安静,他怕自己表现得不好,谢琮下回来国公府不带着他了,而且见到父亲好转他也就安心了。 “阿晚很亲人的,国公要不要抱抱他?”谢琮问。 英国公对谢琮这提议有些惊讶,但还是欣然答应了。 谢琮小心翼翼将小猫递到英国公手里,便见小猫乖顺的在对方手上蹭了蹭。英国公看着怀里的小猫笑道:“也不知为何,臣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小猫,越看越觉得亲切。” “孤第一眼见到他也觉得亲切,这才决定养着。” “它……”英国公盯着小猫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些恍神。 谢琮生怕对方认出路知晚,很快又把小猫揣回了自己怀里。 “殿下。”临别时,路伯忱将谢琮送到了外头,屏退仆人道:“军报上传来的消息,是不是殿下的手笔?”谢琮料到路伯忱这么聪明的人,多半能猜到,所以既不惊讶也没解释,只笑而不语。 “欺瞒陛下这可是欺君之罪,殿下既是太子,怎可如此冒险?”路伯忱道。 “放心吧,此事绝不会牵连到英国公府。”谢琮说。 路伯忱苦笑道:“路某并非只担心国公府。” “好好照料国公,告辞了。”谢琮并未再逗留,揣着小猫上了马车。 路知晚惊讶不已。 这几日他已拼拼凑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没想到谢琮竟会为了阻止追封一事,设计让北境传来假线索。对方这般冒险,若是最后找不到他的踪迹,那就麻烦了。 皇帝因为此事心情不好,今日又责骂了三皇子谢璟几句。谢璟被责骂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挨完骂就溜出宫去找了间酒楼,喝起了闷酒。 酒喝到一半,桌边多了个人。 “滚开,别烦我。”谢璟张嘴就骂,抬头时却发觉身边坐着的人的柳离。他见到对方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上回听了你的唆使,我去东宫差点被那只猫吓死,如今刚恢复好。” “殿下被那只猫吓到,不正印证了我的说法吗?那只猫有问题。” “我又不会驱邪,你想抓猫另寻高人,别来打搅我喝酒。”柳离给他斟了一杯酒,开口道:“殿下今日被陛下责罚,无非就是因为陛下心情不好,而陛下心情不好,则是因为北境传来的军报。” “路知晚没死,我父皇为何心情不好?” “因为我表哥,太子殿下。”柳离耐心朝他解释:“你想啊,年前一封军报说路知晚失踪,我表哥当日吐了血不省人事,还险些发了疯。如今有了路知晚的下落,万一再扑个空,焉知表哥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或者再次疯癫?” 三皇子拧了拧眉,问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粘着我二哥的么,怎么如今不盼着他好了?” “我自是盼着他好的。”柳离苦笑,可他那位表哥为了一只猫,竟全然不顾惜情面那般待他,更是为了粮饷一事把他爹气得病了好一阵子。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于过去的兄弟情分? “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就是表哥,我朝未来的江山都系于表哥一人,他若是疯了后果不堪设想。”柳离道。 太子若是疯了会如何?谢璟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掩住了神情。 东宫。 今日董太医来替小猫做例行检查。 路知晚早已习惯了隔三差五被对方折腾一遍,因此十分配合。不过他对这个董太医没什么好感,就是因为对方太过“负责”,导致他每隔几日才能吃到想吃的东西。 “小猫的腿伤养得妥帖,差不多全好了,不必再担心留下什么隐患。”董太医说罢又朝一旁的谢琮和苏平道:“只是有件事情,还得请府里的人多留意。” “何事?”苏平忙问。 “天气渐渐暖和,春意越来越浓,如今夜里到处都能听到猫叫。这小猫差不多也到年纪了,东宫附近若是有母猫,很容易勾起它的念头。”董太医的话点到为止,但在场的几人却都听懂了。 正懒洋洋趴着的路知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胡说八道。 “这小猫看着没到年纪呢吧?”苏平笑问。 “我看差不多得五六个月了,不算小了。”董太医说。 他竟然已经五六个月大了? 路知晚有些惊讶,他来东宫算起来还不足三个月。刚来东宫时他还以为小猫只有一个多月,现在想来或许是当时的身体太过瘦弱,显得小而已。 “东宫第一次养猫,咱家也不大清楚其中厉害,敢问董太医若是小猫有了那些念头,会有什么问题吗?”苏平问。 “怕会跑出去找母猫,万一看对眼了很有可能会跑丢,甚至可能会和别的公猫打架之类的。总之这段时间要多多留意,不然走丢了就麻烦了,还有可能在外头留下一堆猫儿猫女。” 路知晚:…… 他真是谢谢这位董太医了,真能编排人……编排猫。 一旁的谢琮听到有可能留下一堆猫儿猫女后,眸色不由一凛。以他对路知晚的了解,对方虽然保留了人的意识,但很多习惯都屈从于猫的习性,此事……未必不会发生。 于是他开口道:“没有办法克制吗?” “办法倒是有,京中有一些养猫的达官贵人,会花银子请人给猫……做阉割。” 路知晚:??? 这太医没事儿吧? 第28章 阿晚,回来! 董太医给小猫检查完又叮嘱了一些事情便告辞了。路知晚却因为对方那一番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出去乱当爹,可他不想当猫公公啊。 万一猫身的变化会和人身同步,那他本人岂不是也要当太监?路知晚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甚至盘算自己应该找个时机赶紧逃走,免得被谢琮一句话就咔嚓了。 “哈哈,这小家伙看着也不大,没想到这么早就得操心当爹的事情了。”苏平笑言。 谢琮听了他这话,一手拎起小猫将其翻了个身,露出了小猫的肚皮。小猫肚皮毛茸茸软乎乎的,谢琮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揉了一把。 小猫一怔,瞬间炸了毛! 谢琮这家伙是不是不想活了,竟然敢捏他? 路知晚又羞又恼,简直悲愤欲绝。他从谢琮手里跳到桌上,龇着牙冲着太子殿下骂骂咧咧,恨不能把谢琮那只为非作歹的手直接挠花。 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捏过呢! “又没说要给你摘了,这么生气做什么?”谢琮盯着小猫说。 “喵?”谢琮说的这是人话吗? 好端端的,凭什么要给他摘了? 路知晚不想理他了,跑到软垫上远远窝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它还不乐意了呢。”苏平笑道:“其实要想防止小猫乱跑,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去外头给它找只漂亮的小猫作伴就好了,说不定几个月后,就能生出一窝漂亮的小猫崽呢。” 谢琮眉心一蹙,看向了路知晚。 路知晚是只小白猫,除了脑门沾着点淡淡的墨色外,通体雪白。他这几个月在东宫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养得圆滚滚的,皮毛光滑柔软,看着特别漂亮。若他有机会当猫爹,生出的小猫崽肯定很漂亮。 但一想到这种可能,谢琮心底便无端生出一股戾气,哪怕仅仅是个假设,也令他十分烦躁。 “不可能。”谢琮道。 “也是,小猫还小呢,不急。”苏平忙道。 “将来也不可能。”谢琮说。 他不允许路知晚和任何人,或任何猫…… 路知晚感觉脊背一阵发凉,转头正对上了谢琮充满戾气的那双眼睛。糟了,他怀疑谢琮打定了主意要阉了他,不然怎么会说将来也不可能? 这东宫是真待不下去了。 这日趁着谢琮不在时,路知晚就在殿内四处探索,想找到一个能出去的地方。他现在腿伤已经好了,也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小奶猫,哪怕溜到外头也不至于太危险。 但寝殿现在没有留任何供小猫进出的地方,他若想趁人不备跑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路知晚趴在窗边,伸出爪子试了试,以一只小猫的力道要想冲破窗户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他还是个人就好了,一脚就能把这些门窗踹烂。 “你在做什么?”谢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等路知晚反应,他便被谢琮一把拎起来箍在了怀里。 “你不会是在找地方出去吧?”谢琮语气一沉,眸光透着点冷意。“喵!”小猫压根不怕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冲他喵呜喵呜地抗议。 事情都这样了,不跑难道等着当东宫的太监猫? “董太医说得没错,你果然想出去找别的猫。”谢琮捏住小猫后颈,语带警告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孤不会让你出去找别的猫,公的母的都不行,想也别想!” 喵呜! 谢琮这混蛋把他当成什么人……什么猫了? 路知晚逃跑未果,还惹得谢琮充满了戒备。太子殿下生怕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猫跟别的猫跑了,夜里睡觉都要搂着,半点不敢放松。 “哪儿也别想去,阿晚只能待在孤的身边。”谢琮抱着小猫,低声凑到小猫耳边低语,像是在念诵什么充满蛊惑的咒语一般:“阿晚是东宫的小猫,只属于我一个人。” 路知晚被他勒得想翻白眼,一爪子蹬在谢琮下巴上,为自己争取了一些空间。 “阿晚乖,睡觉吧。”谢琮终于放松了些,一手在小猫肚皮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偶尔路过小猫后腿间,便会顺手捏一下。 谢琮这王八蛋,太不尊重猫了! 路知晚被他捏得直炸毛,悄悄缩进了被子里,找到了谢琮的…… 小猫找准了地方,俯身蓄力,继而飞扑上去用爪子给予谢琮重重一击。 “嘶!”谢琮瞬间疼得弓起了身体。 小猫则趁着太子殿下吃痛的空档,快速从被子的另一头溜走了。 “喵呜!”路知晚爬到柜子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琮,神态中满是挑衅。又不是只有你谢琮有手,你不是喜欢乱捏吗?今晚就让你尝尝猫拳的威力! 谢琮缓了半晌才缓过来,他从榻上起身盯着朝他“耀武扬威”的小猫,而后一步步靠近。路知晚被他那幽深的眸光盯得浑身发毛,迅速扭头跑了。 “阿晚!”谢琮唤他。 “喵!”路知晚不想被抓到,在殿内四处乱窜,仓惶间把桌上的杯盏踩落了一地。 寝殿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哐啷声,殿外的护卫和宫人闻声还以为闯进了刺客,纷纷进来护驾。路知晚瞅准了殿门大开的时机,滋溜一下奔着殿外窜去。 谢琮瞳孔猛地一震,瞬间双目赤红。曾经失去路知晚时那些可怕的感受,瞬间朝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谢琮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再次失去阿晚,绝不能! “阿晚,回来!”谢琮失声大喊。 路知晚听到谢琮嘶哑的喊声,脚步不由一滞。只这片刻的停顿,他便被闻声赶来的陈弘毅拎住后颈揪了起来。 完蛋了! 谢琮这回肯定要当场阉了他。 路知晚一脸紧张,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然而谢琮既没有打骂他,也没有让他变成太监,更没有追究他踩碎的一地瓷盏,而是让人重新给寝殿装了一道外门,并立了规矩内外门不可同时开启。 这样,阿晚就再也跑不出去了。 第29章 谢琮,你别发疯 谢琮不仅让人加装了外门,还让人再次加固了门窗。路知晚感觉谢琮没把他当成一只猫养,而是把他当成了一只跑出去会伤人的猛兽,生怕他逃出去会大开杀戒。 “找人定时驱赶东宫附近的野猫,莫要让它们来勾引阿晚。”谢琮吩咐苏平。 “喵?”路知晚正喝水呢,听到谢琮这话险些被呛着。 他路知晚是什么不检点的小猫吗? 随随便便什么猫来都能把他勾走? 谢琮这几日的恶意揣测,简直就是对他猫格的侮辱! 就在东宫诸人忙着转移东宫附近的野猫时,海东青又传来了新消息。这次的消息从字面上来看,绝对是近几个月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暗卫传来的消息说,路小公子坠崖后确实被人收留了,他们已经在查问,两日内定会有眉目。”陈弘毅道。 “稳妥吗?”谢琮问。 “可能要两日后才能知道是否稳妥。” 收留路知晚的人找到了,这听起来确实是好事,但谢琮的直觉却令他很是不安。 未免也太巧了。找了那么久没有线索,前些日子他让暗卫传了个假线索,没过几日这假线索就成了真。此事怎么想都透着蹊跷。 果然,两日后海东青再次带来消息,这次是个噩耗。 “暗卫说,路小将军……”陈弘毅盯着手里的信,不敢念出来。 谢琮一把拿过信扫了一眼,那上头说路知晚早已不在人世。 路知晚原本正在软垫上睡觉,听到动静后慢慢踱了过来。他担心谢琮又反应激烈,于是跳到谢琮腿上,窝在了那里。从他的视角看去,正好能看到信上的内容。 暗卫找到他的尸体了? 路知晚等了很久,一直想知道自己死了没,如今骤然得知结果,不禁有些恍惚。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是不是就要永远当一只猫了? 谢琮似是觉察到了小猫的情绪,大手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动作满是安抚的意味。 一旁的陈弘毅小心翼翼觑着太子殿下的神色,不敢轻易答话,唯恐对方会因为这个噩耗再度失控。然而谢琮现在已经知道小猫就是路知晚,是以对这个“噩耗”的反应并不激烈,甚至堪称冷静。 “信里说,阿晚坠崖后人当天就不行了,收留他的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能就地埋了。”谢琮一手轻轻点着书案,眸光幽深冷冽:“寻常百姓捡到了坠崖而死的人肯定会四处打听一番,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就直接把人埋了?” “喵。”这确实说不通。 路知晚记得自己坠崖那日,身上穿着的是镇北军的武服,而北境的百姓都认识镇北军制服,怎么可能认不出尸体的身份? 这信里提到的那户收留他的人家,明显在说谎。 “此事漏洞颇多。”陈弘毅道。 “咱们的人安排了一个假的线索,有人顺水推舟想把这个假线索坐实。”谢琮道:“传信给北境的暗卫,不管此番作怪的人是谁,定要阻止他们,不能让此事传到京城。” 一旦此事传到京城,路知晚的“死”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当夜,谢琮临睡前又取出海东青送来的那封信看了一遍。白日里他还可以冷静理智,但这会儿看到信上那些冰冷的字眼,和路知晚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时,心口依旧传来难以抑制的痛楚。 哪怕明知道是假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路知晚觉察到了谢琮的情绪,不禁有些心软,于是这夜入睡时他便拱在对方怀里蹭了蹭,这是小猫安慰人的特殊方式。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过男人颈间的皮肤,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然而就在下一刻,路知晚忽然进入了一个梦境…… 这梦境如在虚空中辟出的一个空间,周围尽是黑暗,只有他周身是明亮的。这境况令他想起了和父亲见面时那一幕,这是他的魂魄再次进入了别人的梦? “阿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路知晚转过头去,正对上了谢琮那双泛红的眼睛。 这是谢琮的梦境! 眼前的太子殿下一袭寝衣,凌乱的衣襟半散着,露出内里劲实漂亮的肌肉线条。路知晚骤然以人的身体见到太子殿下,还挺不习惯的,眸光闪烁不知该往何处看。 “阿晚。”谢琮上前一步,去牵他的手:“孤好想你。” 路知晚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几步,伸出一只手拦在两人之间:“你,你少肉麻,我来是要同你说,我没死,你收到的消息是假的。” “我知道。”谢琮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路知晚不解。 谢琮也不解释,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打算把人的一颦一笑都刻进眸中。 “那个……你……”路知晚很想警告谢琮别乱折腾猫,又怕暴露了身份。以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要是让谢琮知道他就是那只猫,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他路小将军的形象,绝不能和那只好吃懒做,动不动就拱在人怀里蹭蹭的猫联系到一起! “你少寻死觅活的,我走了。”路知晚闷声道。 “阿晚!”谢琮一把攥住了路知晚的手。 两人十指交握,谢琮的手滚烫灼人,像是被火淬过一般。路知晚被烫得下意识想抽回手,谢琮却紧紧捉着他不放。 “你,你干什么?”路知晚有些窘迫。 “别走,让孤好好看看你。”谢琮怔怔看着路知晚,抬起另一手抚上他漂亮的眉眼,指腹在路知晚微凉的肌肤上轻轻擦过,郑重又珍惜。 路知晚很不自在,挣动了一下被扣住的手,却引来了更大的力道。 “阿晚。”谢琮口中唤着他的名字,连呼吸都是烫的。 “谢琮!”路知晚看着谢琮越来越近的唇,“你,你别发疯……” 就在两人呼吸交错之际,路知晚骤然从梦境中醒了过来。他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的小猫脑袋正趴在谢琮心口,而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的心跳犹如擂鼓,跳得又响又快。 幸好醒得够快。 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梦里的谢琮就要咬他了。 第30章 你今日很好看 今日偶然入梦,令路知晚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变猫后生出的一种特殊能力。 上一次他是因为担心父亲,才会无意间进入了父亲的梦境,这一次因为担心谢琮,他又入了谢琮的梦。结合两次入梦的经验来看,他的担心和肢体的接触,是入梦的必要条件? 这一推测令路知晚有些激动,假如他猜对了,将来就不愁没法和人交流了。通过入梦这种方式,既容易博得梦境主人的信任,又不必暴露小猫的身份,简直是两全其美。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路知晚决定再试一次。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枕在谢琮颈窝,然后心里一直默念着谢琮的名字,脑袋里也竭力想着对方。 下一刻,周遭再次变换,路知晚重新进入了梦境。 “阿晚?你真的回来了。”谢琮声音沙哑,一把抱住了路知晚。 “哎?你别动手!”路知晚一把推开谢琮,气急败坏地道:“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奇奇怪怪的?” 谢琮哪里听得进去?他至今尚不知这梦境中的路知晚并非是虚幻,只当是自己日有所思才会梦见对方,因此毫无理智可言,只恨不得能把人抱着,搂着,禁锢着,让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梦境也好。 “阿晚。”谢琮抱着人便往自己怀里箍。 “谢琮你……”路知晚哪里受得了这样毫无分寸的亲近?他一手扯住谢琮手臂将人来了个背摔,而后用手肘将人抵住,一脸崩溃道:“你从哪儿学的这么肉麻?” 谢琮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路知晚,哑声道:“阿晚,真的是你。” “废话。”路知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开口道:“我走了。”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路知晚瞬间醒了过来。 “阿晚,别走!”谢琮从梦中惊醒,吓得小猫一个激灵,跳到了榻边。惊醒后的谢琮大口喘着气,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眸色复杂的看向小猫。 路知晚做贼心虚,扭过身慢慢踱到不远处的软垫上趴下了。经过此番他彻底证实了那个猜测,他真的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只要他心里想着对方,并挨着对方的身体便可。 只可惜如梦需要梦境的主人在睡着的状态,所以他能入梦的人非常少,满打满算只有谢琮一个。路知晚觉得很新鲜,很想再试一次,又怕引起谢琮的怀疑,只能暂时作罢。 两日后,路伯忱来了一趟东宫。 路知晚得知兄长来了有些激动,凑近对方蹭了又蹭,很想入梦和哥哥见一面。可惜路伯忱这会儿清醒着,他没有入梦的条件。 “阿晚,过来。”谢琮沉声道。 路知晚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一旁的软垫上趴下了。 谢琮对小猫的冷淡不以为意,转而看向路伯忱道:“你今日来可是北境有消息?” “殿下想必也有所耳闻,路某就不兜圈子了。”路伯忱说:“我二弟着人传来消息,说他们找到了阿晚的尸体,但他觉得那不是阿晚。后来他特意去问了阿晚在营中交好的武将,对方也断言那尸体不是阿晚。” “既然不是,有何纠结?”谢琮问。 “尸体经过数月,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仅凭我二弟和营中武将的一面之词,只怕立不住脚。”路伯忱道:“镇北军找了他那么久,如今收敛他的百姓言之凿凿,他们定然希望能有个定论,尽快了结此事。” 说白了,路知晚的下落只要没有定论,就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剑。来日路知晚安然无恙自然皆大欢喜,一旦像此前皇帝揣测的那般,镇北军引以为傲的先锋将军便会成为被北羌俘虏的战俘。在这件事情上,镇北军和皇帝的顾虑是一致的。 “孤已经命人拦住了镇北军的消息,此事不会太快传到京城。至于想作怪之人,孤的暗卫有的是手段,相信很快就能问出个缘由来。”谢琮冷声道。 “路某今日来并非想让殿下阻拦此事,而是顺水推舟,让这出戏演下去。”路伯忱道:“我和我爹都怀疑阿晚的失踪另有隐情,若咱们继续大张旗鼓的查下去,只会令他们警觉。倒不如对外接受那具尸体,让他们放松警惕,背地里再继续寻找阿晚的踪迹。” 谢琮闻言并未表现出异样,显然他也有过这样的猜测。 唯独路知晚吃了一惊,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坠崖一事,只当那是个意外。如今仔细一想,他在北境待了数载,那里的每一条山路,每一处转弯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怎么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这夜,路知晚按捺不住,再次入了谢琮的梦境。 这一次,谢琮表现得比较冷静,除了盯着人看时的眸光有些放肆,并没有其他会令路知晚不自在的举动。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说。”路知晚道。 “阿晚,你今日这打扮很好看。” “你说什么胡话?”路知晚一脸无奈指了指身上那袭镇北军的武服,“我坠崖后一直是这身打扮,从来没有变过,你再说莫名其妙的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路知晚自从知道谢琮对自己情义深重后,颇受感动,早已默默把谢琮从自己最烦的人名单上,移到了还不错的朋友那一列。毕竟这世道,像谢琮这般看重兄弟情义的人不多了,路知晚自问对朋友做不到这个份儿上。 但这不代表他能欣然接受对方那些过于肉麻的亲密举动。 “我坠崖那日,原是例行去附近的兵卡巡防,路过的那处悬崖我经常走,哪怕是风雪天也走过不止一回。”路知晚果断将话题切入正题:“但那日不知为何,马忽然发了狂,马蹄踩到了崖边的冰上,我反应不及便和马一同摔入了崖底。” 这究竟算不算意外,路知晚至今都拿不准,所以他才想找谢琮讨论一下。 “那日有人动过你的马吗?”谢琮问。 “我出发前,程远过来找我说话时拍过我的马。但他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以往我独自出营,他都会来送我。”路知晚想了想,“不会是他,他不会背叛我。” 谢琮眉心一拧,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他每次都会送你,你们关系很亲密?” “那当然,过命的兄弟。”路知晚说。 谢琮眼底闪过一抹戾气,但很快克制住了情绪,转而问道:“那马在马厩里时,能接触到的人多吗?” “那可太多了,而且营中几乎人人都认识我的马。”路知晚道。 “那……”谢琮沉吟半晌,又问:“程远性情如何?长相如何?身形如何?” “性情温和包容,很会照顾人,长相嘛……还行,身形我没太观察。”路知晚一脸疑惑,心道一个大男人谁会平白无故研究兄弟长相、身形如何? 这不有毛病吗? 何况这与他坠崖一事有什么关系? 第31章 他竟开口说话了? 以往入梦,都是路知晚主动醒过来。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竟然是谢琮先他一步醒了过来。 太子殿下也不知是怎么了,醒来后面色便不大好,后半夜迟迟没有入睡。路知晚搞不懂谢琮的心思,又怕对方觉出异样,这日之后便控制了入梦的次数。 为了配合路伯忱的提议,谢琮次日便着陈弘毅发出消息,让北境的暗卫暂时不要干涉先前之事。既然有人说找到了路知晚的尸体,那就任由他们把此事推进下去,且看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命令发出的第二日,京城便收到了北境的消息。彼时谢琮正在御书房和皇帝议事,消息传来时不仅谢琮惊讶无比,就连皇帝眼底都带着讶然。 谢琮数日前曾下了命令让暗卫们阻止此事传到京城,昨日才依着路伯忱的计划取消了阻止消息的命令。依着时间算起,最新发出的命令说不定尚未送到暗卫手中,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这条消息是传不到京城的。 但事情还是传到了皇帝面前,且越过了东宫暗卫的拦截。这说明,推动此事的幕后之人,在京城提前做好了部署。消息说不定压根不是北境传来的,而是直接从京城发出,这样自然能轻易绕开东宫暗卫的拦截。 是皇帝的手笔吗? 谢琮心底生出了刹那的怀疑,但皇帝的反应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谢琮对自己这位父皇十分了解,单从对方得到消息时的神情,便能断定此事皇帝先前并不知情。 会是谁呢? 这夜谢琮苦思冥想,迟迟理不出头绪。 “阿晚人已经失踪了,妨害不了任何同僚;战事也过了最焦灼的时候……”谢琮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以便窝在一旁的路知晚能听到他的推测过程,“这个时候坐实阿晚的死讯,是为了算计什么呢?” 路知晚听着谢琮的推断,开口道:“未必是为了算计我吧?” “不是你,会是谁?”谢琮开口。 他握着笔的手忽然一顿,心脏跳得极快,方才他是不是听到了阿晚的声音?谢琮几乎不敢相信,慢慢转过头看去,只看到了小猫,并未看到路知晚的身影。 此刻,路知晚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他竟然开口说话了,说的还是人话!! 路知晚吓得够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谢琮怀疑自己。好在太子殿下想得太过入神,似乎并没有发觉异样,看上去并未起疑。 实际上谢琮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不过是佯装冷静罢了。 虽然路知晚这句“人话”说得十分突兀,但却点醒了谢琮。身为朝廷勋贵,路知晚的生死绝不仅仅关乎自己,还牵扯到整个英国公府。 若背后之人未必是针对路知晚,也可能是为了针对英国公府。 想到此节,谢琮便去找了一趟路伯忱。 “路家这几年在朝中风生水起,没少得罪人吧?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谁可能会利用阿晚的生死,来对付路家?”谢琮道。“殿下应该知道,我和我爹在朝中都不算太激.进的人,树敌并不多。虽然偶有摩擦,但没有一家的仇怨能大到不惜害了阿晚性命来报复我们。”路伯忱看向谢琮:“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世上除了路家之外,另有一人也能被阿晚的生死左右?” 谢琮一怔,很快明白过了他话中所指。 “殿下这些年来在朝中雷厉风行,半点软肋也无。谁能想到,阿晚竟会成为殿下的命门?”路伯忱可不会忘了谢琮先前为路知晚发疯时的模样。 原来背后之人此番坐实阿晚的死讯,竟是冲着他? 谢琮一时觉得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反驳。 若是不知路知晚变成了小猫,今日得知路知晚“死讯”,他定会再次失去理智。 既然如此,他便决定好好陪着众人演完这出戏。 不就是想看他再次发疯吗? 这有何难? 谢琮一连两日没有上朝,府中只朝皇帝告假说太子殿下身体抱恙。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皇帝早已知道谢琮的心思,于是立刻派了太医去东宫诊治。 不过皇帝派去的太医压根没搭上谢琮的脉,只因太子喝多了酒正在东宫撒酒疯,不让任何人靠近。无奈,太医只能放弃诊治,如实朝皇帝禀告。 皇帝又气又恼,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连带着将皇后都斥责了一番。 当晚,皇帝便去了惠妃处歇息。惠妃乃是三皇子谢璟的生母,性情温柔善解人意,这些年一直颇得皇帝爱重。 “陛下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行事向来果决。此番殿下接二连三因着英国公府那小子失了分寸,依臣妾看来,这实在不像是殿下的作派,倒像是被人蛊惑了。”惠妃说。 “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朕,太子自幼性情冷淡,怎会忽然就对路家那小子如此上心?何况路家那小子在北境数年,和太子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皇帝道。 “上回璟儿去东宫,就说东宫养了只猫,邪性得很。” “你说那只猫,朕倒是想起来了。” 宫宴那日,小猫踹翻了三皇子谢璟的酒壶,此事皇帝也记忆犹新。 “臣妾听闻番邦有邪术,能在猫身上下蛊,借着猫去蛊惑养猫之人。陛下细想,太子殿下的性情是否就是在养猫后大变的?”惠妃又道。 皇帝沉吟良久:“惠妃所言极是,这样吧,改日让国师去东宫做一场法事。”其实皇帝未必会信这些无稽之谈,只是他觉得谢琮为了一个路知晚这般失态,有失皇家颜面。若是找个由头把事情推给一只猫,尚能挽回谢琮身为一国储君的体面。 “让人去东宫,只怕太过突兀,会惹太子不悦。”惠妃道。 “那就让人把太子请过来。”皇帝说。 谢琮近日到哪儿都带着那只猫,只要寻个由头把他叫来,他定会带着那只猫一起。届时由国师出面驱邪,无论那只猫有没有问题,寻个由头当场打死,便可将谢琮这些日子来的反常都算到那只猫头上。 第32章 法事 两日后,皇后便让人给谢琮传话,说请太子过去陪着一道用饭。皇后难得邀请太子用饭,谢琮不忍拒绝,只能换了身衣裳决定前去赴宴。 “殿下今日要带着小猫吗?”苏平一边帮谢琮整理衣裳一边问。 自从路知晚那日无意间说了人话后,谢琮将他看得比从前更紧,唯恐他何时忽然变成了人伺机逃走。东宫这守卫拦住一只猫容易,拦住武人出身的路知晚又要保证不伤着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谢琮无论去哪儿,都不放心将他留下,定要揣在怀里才安心。 “传话的人说母后想见见小猫。”谢琮手指在路知晚颈间轻轻挠了挠,开口道:“母后从前也很喜欢猫的,既然她说想见,便带着阿晚让她见见吧。” 苏平闻言立刻去取了那条红宝石的脖链来,挂在了路知晚脖子上。 “阿晚长得白,配红宝石漂亮得紧。”谢琮语带揶揄。 路知晚瞪了太子殿下一眼,对太子殿下动不动用“好看”“漂亮”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有些不满。他长得确实惹眼,但被一个大男人这么夸,总觉得不大对劲。 待收拾妥当,谢琮便揣着小猫离开了东宫。 皇后居住的宫殿名曰凤栖宫,是后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但皇后不爱热闹,再加上皇帝平日里来得不多,所以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显得有些冷清。今日不知为何,谢琮踏进凤栖宫时,便觉得这里的氛围与平日不大一样。 进了主殿,谢琮发觉皇帝也在殿内,他并未表现出异样,揣着小猫朝皇帝和皇后请了安。 “太子,坐吧。“皇帝开口。 谢琮眸光在殿内一扫,忍不住拧了拧眉。 皇后说是让他来凤栖宫一道用饭,可他看殿内这模样,不像是准备摆席的样子。而且皇帝今日也在此,看他那神情,似是比平日里更多了点严肃。 “琮儿,听闻你养的这只猫曾伤过人?”皇后开口。 “小猫脾气冲,若有人没眼色惹他,他确实会发脾气。” “哼。”皇帝瞥了一眼谢琮怀里的小猫,开口道:“伤人的畜生养不得,免得将来反咬你一口。” 谢琮眉头拧得更紧了些,看向皇后道:“母后今日让人唤儿臣来,不是说用饭吗?” 皇后眸光一黯,避开了谢琮的视线,看上去有些内疚。谢琮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转头一看,便见国师带着弟子跨进了殿内,守在一旁的羽林卫则顺手关了殿门。 怪不得他今日一进凤栖宫就觉得异样,原来是羽林卫比平日里多了一半。 “父皇,这是做什么?”谢琮问。 “没什么大事,你母后这几日睡不安枕,朕便让国师来帮着祛祛祟。你既是你母后的儿子,今日有你在场见证,也有利于国师做法事。”皇帝说。 谢琮一手护紧了怀里的小猫,冷冷看了国师一眼,国师显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朝他略一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尽管如此,谢琮还是颇为紧张,护着小猫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朝南的窗子打开两扇。”国师开口。 在场的羽林卫看了皇帝一眼,等皇帝点了头才依言去开了窗子。 “开始吧。”皇帝开口。 国师带着弟子摆开阵势,当即准备做法。只见国师在殿内正中点了七盏烛台,他那弟子则拎着一柄画了法纹的铜壶,绕着那烛台浇了一周。铜壶里的液体看起来像是水,嗅起来没什么味道,但当那些液体浇出来时,谢琮怀里的小猫却忍不住挣动了一下。 不好! 路知晚深吸了口气,顿觉胸中一阵锐痛。 “喵!”路知晚用爪子在谢琮身上挠了一下。 谢琮也觉察到了小猫的异样,抱着路知晚就欲起身。 “太子,国师是为了你母后祛祟,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开口。 “儿臣有些不适,想出去透透气。”谢琮说着便欲朝外走。 “放肆。”皇帝厉声道:“究竟是你不适,还是你怀中那邪祟要显形了?” 皇帝此话一出,谢琮心中不由大惊,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今日的局是专门为了他和路知晚设的。谢琮冷冷看了国师一眼,抱着怀里的小猫便走,丝毫不打算理会羽林卫的阻拦。 他拿不准国师这法阵究竟有多厉害,若是让路知晚在众人面前现了形,对方定会被当成妖邪,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拦着太子。”皇帝厉声道。 羽林卫当即一拥而上拦在了太子面前。 “阿晚。”太子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猫。便见小猫伸着脑袋大口喘着气,口中有血沫溢出,将嘴边的白色毛发都染红了一块。 不远处的崇光殿内。 惠妃立在窗边,远远看着凤栖宫的方向。 在惠妃身旁,三皇子谢璟手里拿着一只千里眼,也在看向凤栖宫。 “应该是开始了,怎么窗户打开了两扇?”谢璟不解。 “你怎知那小猫有问题?若它没问题,此番不是白费功夫。”惠妃道。 谢璟一笑:“母妃放心吧,那畜生肯定有问题。” “你如何得知?”惠妃问。 “因为儿臣让人在国师做法的铜壶里动了手脚,那里头的东西无色无味,对人没有任何害处,但猫嗅到便会发狂失控,最终呕血而亡。”谢璟嘿嘿一笑:“我二哥对这畜生宝贝得不得了,可惜今日我不能亲眼看着他目睹那畜生惨死时的表情,可惜了。” 惠妃不以为然,开口道:“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打死了一只畜生,却让你父皇重新开始信任太子,这笔账你当真算清楚了?” “母妃有所不知道,二哥对那只猫的喜爱,绝非当成寻常宠物那般。儿臣听柳离说,二哥整个寝殿里都铺了软垫,就为了让那只畜生不冰爪子。父皇今日当着他的面打死了那只猫,以他的性子,定会和父皇决裂。” “你确定?”惠妃不大相信。 “母妃,你就等着看吧。”谢璟说着又拿起千里眼,看向了凤栖宫。 第33章 你才是妖邪 凤栖宫内。 太子抱着小猫打算强闯出宫,奈何羽林卫得了皇帝的命令,守在宫门口压根没打算让开。 “放肆,连孤都敢拦,你们是活腻了吗?”谢琮冷声道。 “究竟是谁在放肆?”皇帝怒道:“太子,你是打算为了一只妖邪与朕为敌吗?” “琮儿,你冷静一点,那不过是一只猫。”皇后开口道。 谢琮转头看向皇后,眼底满是失望,他万没想到自己的父皇、母后竟会联手设计他。 “他不是妖邪。”谢琮说着便欲强闯。 这么多年来,太子殿下行事向来恣意,从不顾惜皇帝的颜面和身为储君的规矩。但平日里恣意是一回事,今日他若强闯少不得要当着皇帝的面动武,这性质传出去可就不一样了。往小了说,他这是任性妄为,往大了说,这便是以下犯上。 然而不等他动手,他怀里的小猫忽然张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谢琮吃痛手上力道一松,小猫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几步奔至窗边一跃而出,霎时没了踪影。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谢琮怔怔看着空了的手臂,羽林卫齐刷刷看向皇帝,皇帝、皇后则看向了正在施法的国师。 “让开。”谢琮顾不得许多,推开羽林卫便追出了殿外。 “愣着干什么,去追,追到以后就地打死,莫要让那只蛊惑太子的妖邪跑了。”皇帝一锤定音,为路知晚定了罪,也量了刑。 就在殿内殿外乱做一团之际,国师慢慢俯身,沾了点地上铜壶中浇出的液体,凑到鼻间嗅了嗅。 果然…… 竟然有人想借他的刀杀猫。 与此同时。 羽林卫们一拥而上,追着路知晚而去,誓要将他捉住打死。 路知晚这会儿只觉胸中痛楚更深,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但他深知今日之事不止关乎自己的性命,还关乎谢琮。若他就地被打死,太子殿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如今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死。 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宫里,不能死在谢琮面前。 路知晚发足狂奔,直到藏进后花园,才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在假山后找了一处角落,正想喘口气时,却猛得呛了一口血沫出来。 该死! 这帮人太狠了,朝他使了什么咒? 路知晚拿爪子扒拉掉嘴上沾着的血沫,不敢继续逗留,因为他听到背后传来了羽林卫的脚步声。 “我看到那只猫了,在假山后边。” “快,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羽林卫们一拥而上,路知晚强忍着剧烈的痛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花园深处奔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随行的东宫卫和谢琮也追到了花园。 “殿下,快看。”护卫从花丛中捡起了一条颈链,上头缀着那颗红宝石。 谢琮接过那条颈链,看到上头沾着的血沫后,目眦欲裂。 他将那颗红宝石攥进掌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指骨捏碎一般。 “告诉羽林卫的人,倘若今日谁伤了阿晚,孤定会将他千刀万剐。”谢琮冷声道。 虽说羽林卫听从皇帝的旨意,但太子做事说一不二,他们抓不到小猫顶多被皇帝骂几句,法不责众。但若真得罪了太子,那下场就不好说了。 另一边。 路知晚凭借自己对皇宫的记忆,总算短暂甩开了羽林卫。他如今毕竟只是一只小猫,在宫里七拐八绕,要想被捉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他如今身体太过虚弱,要想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用不了多久,羽林卫就会展开天罗地网来捉他。 就在这时,路知晚忽然透过藏身的石头缝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的宫道上,一个青年正跟在宫人身后,那青年身上穿着巡防营的武服,正是谢琮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裴明焕。 “啪!” 一块小石子滚到了裴明焕脚边。 “什么人?”裴明焕转头看去,没看到什么人。 但在石子投来的方向有一块大石头,石头边缘露出了一撮白毛。 “裴副统领,怎么了?”宫人问他。 “没什么,大概是只野猫或者野狗吧。”裴明焕没再逗留,大步跟着宫人走了。 路知晚瘫倒在地,他实在跑不动了。 裴明焕随着宫人走出没多远,便遇到了一队匆忙路过的羽林卫。 “怎么回事?有刺客?”裴明焕问。 “不是刺客,在捉太子殿下的猫,据说是被妖邪附体伤了人……”羽林卫说罢便匆匆走了。 太子殿下的猫? 那不就是阿晚么? 裴明焕心底一凛,想起了大石头后藏着的那撮白毛。 乖乖,那可是谢琮的命根子啊。 先前因着路知晚失踪一事,谢琮丢了半条命,就是因为有了这只猫当寄托,他的疯癫之症才渐渐平息。虽说裴明焕不大赞同太子殿下将情愫寄托在一只猫身上,可有总比没有好吧? 若是那只猫被抓了,谢琮还能活吗? “哎呦,我肚子有点疼。”裴明焕看向那个宫人,塞了一锭银子在对方手里,捂着肚子道:“你且去前头候着,我去趟茅房。” “裴副统领,最近的茅房不在后头啊。”那宫人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等不及了,你先去前头。”裴明焕说罢便一溜烟没了影。 那宫人将那锭银子收好,便老老实实去了前头等候,并未多事。 大石后头。 路知晚大口喘着气,口中时不时还有血沫溢出。他仰着脑袋看向天空,感觉胸口的痛意似乎没有那么重了,也许是他快死了,所以痛觉开始变得迟钝。 此番变成猫,谢琮已经带着他见过了兄长和父母,唯一没见上面的也就只剩二哥了,路知晚觉得很知足。 可惜,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样的地方。 希望谢琮别看到他的尸体,浑身是血可真不体面…… 路知晚感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就在他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阴影笼罩在了他的脑袋上方,帮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喂,阿晚,没死吧?”裴明焕的声音传来。 “没死。”路知晚迷迷糊糊开口。 “啊!”裴明焕吓了一跳:“你你你你……真是妖邪?” “你才是妖邪,小爷是你爷爷……”路知晚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裴明焕:…… 不是,谢琮养的猫怎么还骂人呢? 第34章 你是猫妖吗? 羽林卫翻遍了整个皇宫,均未找到小猫的踪迹。 谢琮带着的随身护卫,亦没有收获,只寻到了两处血迹。 “殿下,说不定小猫是跑出去了。”护卫安慰道。 谢琮手里攥着那枚红宝石,看着远处的宫墙,眼底泛着骇人的猩红。 这么高的宫墙,阿晚还受了伤,说什么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谢琮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阿晚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在北境时为国征战,奋勇杀敌。 他在东宫时除了偶尔摔坏几个瓷盏花瓶,什么祸也不曾闯过。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为什么要把阿晚再一次夺走? 谢琮胸中郁气难消,眼底弥漫着恨意。既然这些人不惜代价也要杀了阿晚,那他又何惜代价? 这一次,他定要为阿晚讨个公道! “殿下。”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朝谢琮手里塞了一方巾帕。谢琮一怔,打开那巾帕,便见里头放着一小撮白色的绒毛。 “阿晚!”谢琮抬眼,却见那小内侍已经没了踪影。随后他发觉那巾帕上绣着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图样,那图样他见过很多次,裴明焕用的刀柄、武服上的暗纹甚至发冠的边角都绣了这样的图案。 是裴明焕! 今日正是巡防营统领循例进宫述职的日子。 谢琮看着那一小团白毛,眼底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明。 凤栖宫外。 皇帝沉着一张脸,显然对羽林卫的表现很不满意。 今日之事原本再简单不过,没想到竟然办成了这样,闹得满宫皆知不说,愣是没有捉住那只畜生。 因为闹得动静太大,宫里不少人都来围观,其中包括惠妃和三皇子谢璟。 “这只疯猫竟有如此本事,羽林卫都捉不住它,此番定是不能轻饶了它。”谢璟开口。 一旁的国师瞥了谢璟一眼,开口道:“陛下,贫道有话想说。” “国师但说无妨。”皇帝开口。 “贫道今日在凤栖宫设的法阵,原是为了祛祟,但今日那只猫的表现却令贫道有些疑惑。法阵祛祟意在超度,绝无滥杀的可能,更不可能令一只猫当场呕血。”国师示意弟子取来了铜壶,又道:“贫道察觉有异,便检查了法器,没想到这法器竟是被人动了手脚。” “何意?”皇帝问。 “这铜壶中装着的本是最纯净的晨露,没想到里头被人投了毒。” 国师此言一出,在场围观的众人立刻哗然,惠妃和三皇子则是面色煞白。 “这毒对人并无大碍,对猫狗却是剧毒,嗅之便会呕血不止。”国师眸光清明,说话铿锵有力,便见他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贫道素来爱猫,且猫是有灵性之物,可为我朝带来祥瑞。今日竟有人欲经贫道之手加害一只无辜的小猫,实在令人不齿。” 皇帝听了这话面色十分难看。他今日确实有意处置那只小猫,并想借此机会将谢琮过往的癫狂都算到小猫头上,可有人公然朝国师的法器中投毒,还是令他颇为不满。 他一直对国师礼遇有加,而此事显然已惹恼了国师。一旁的皇后至此才彻底反应过来,当即朝皇帝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今日陛下请了国师祛祟,原是盼望臣妾和太子能身体康健,唤了那只小猫过来,也只是想让国师教导一二,免得它性情顽劣伤了太子。谁知竟有人暗中投毒,想害了小猫的性命。太子向来爱重那只猫,满宫上下都知道,此人的举动分明是想让太子因此事怨毒了国师啊。” 皇后口中说的人是国师,实际上暗指的却是皇帝。 皇帝听了这番话,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再怎么不满太子,那也是他亲自选的储君,是他众多儿子中最堪当大任的一个。可他今日一念之差,竟险些令父子俩反目成仇。 当真是糊涂啊! 他只想到了如何替谢琮遮掩近来的疯癫之举,却忘了太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会爱亦会憎。 幸好,大错尚未铸成。 皇帝眸光一凛,看向了一旁面色煞白的惠妃。惠妃竭力想保持镇定,却令自己的面色变得越发难看。 “去将今日所有接触国师法器的人全都拿了,严刑拷打,朕要知道是谁竟有胆子在国师的法器中投毒。”皇帝道。 此言一出,三皇子双腿不由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他原以为今日之事必定万无一失,只要小猫死了,太子定会失去理智,皇帝气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届时那父子俩反目成仇,他只要好好表现,在皇帝面前做个好儿子,便可得到皇帝的认可。 可千算万算,他没想到那只猫竟会跑了,更没想到国师会如此敏锐,连法器被投毒都能觉察到…… 裴府。 裴明焕蹲在地上一脸紧张地看着小猫。他一直以为是谢琮疯了,但今日听到小猫说人话时,他又开始怀疑是自己疯了。 眼前的小猫埋头喝着水盆里的肥皂水,喝几口便梗着脖子使力,继而吐出一滩染着血色的水。 “这能行吗?”裴明焕问。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然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路知晚有气无力地道。 “我是怕你死在我府上,回头殿下要了我的命。” “那你就祈求我福大命大吧,呕!” 路知晚说罢又吐了一口,而后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好点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裴明焕问。 “你胆子真大,犯了欺君之罪救了我,你还敢声张呢?” “那算了……”裴明焕伸手在小猫脑袋上轻轻戳了戳。 “找打是吧?”路知晚没好气道。 “哎,我总感觉你的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呃……”路知晚闻言立刻压了压嗓子,道:“不可能。” 裴明焕已经知道了自己能说人话,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就是路知晚,那事情还能瞒得住谢琮?这家伙和谢琮可是穿一条裤子的,绝不能让他知道更多! “你是猫妖吗?”裴明焕问。 “劝你少问。”路知晚道。 “我看你这样多半是猫妖,反正我没听说过正常的猫会说人话。”裴明焕眼睛一亮,好奇道:“妖也算半个仙吧?我若是朝你许愿,能管用不?” 路知晚:…… 这人怕不是傻子吧? 第35章 谢琮,别肉麻 路知晚正想挖苦他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拿腔拿调道:“你想求什么?” “我想求姻缘。”裴明焕说。 小猫听了他这话,伸出一只爪爪做了个掐指一算的动作,只可惜他的小爪爪肉乎乎的,分不清指头,所以这个动作有点可笑。但裴明焕却十分虔诚,一脸期待地等着“猫妖大仙”的答复。 “可以。”路知晚神神叨叨地道。 “那太好了!”裴明焕又惊又喜。 “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件事,不,五件事,不对,应该是七件事。” “这么多件?”裴明焕道:“你说吧,我试试。” “第一件事,我能说话之事要保密,不能告诉太子。” “啊?殿下竟不知道此事?”裴明焕十分惊讶。 “本猫只对有缘人开口,殿下自然不知,所以你要保密。” “行,我可以保密。”裴明焕痛快答应了。 “第二件事,我饿了,你去帮我弄点吃的来。”路知晚说着朝裴明焕报出了几道菜名,俱是栗子酥、糖蒸酥酪之类的。裴明焕虽然疑惑猫妖能不能吃这些人吃的东西,但还是依言去吩咐了厨房。 凤栖宫。 宫里的严刑逼供向来极有效率,皇帝没等太久就有了结果,招供的人说是三殿下谢璟身边的内侍吩咐他朝法器铜壶中投了毒。 皇帝闻言便冷眼看向了谢璟,谢璟这会儿早已吓破了胆。 “是臣妾所为,璟儿身边的内侍都是臣妾挑给他的人,自然凡事都听臣妾的。”惠妃跪在地上朝皇帝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猪油蒙了心,竟妄图残害太子的猫。” “哼。”一旁的皇后冷声道:“你残害的单单是太子的猫吗?你是想让太子和陛下父子离心。” “臣妾真的错了,求陛下责罚。”惠妃知道此时争辩已是无用,皇帝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透此举的心思。 皇帝冷眼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三皇子谢璟,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能又将目光落在了惠妃身上。今日之事惠妃自是脱不了干系,就是她撺掇皇帝搞的这场法事,但那铜壶中投的毒…… “惠妃亵渎法器,破坏法事,罪不容赦。”皇帝冷声道:“褫夺妃位,贬为贵人,责令禁足半年。” “父皇!”一旁的谢璟终于反应过来,跪地磕头想要开口。 惠妃却打断了他的话,连连磕头道:“多谢陛下恩典,臣妾甘愿受罚。” 至此,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眼人约莫也都看明白了。但皇帝不欲将事情扩大,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另一边。 谢琮匆忙赶到裴府时,裴明焕已等候多时。 “小点声,刚睡着。”裴明焕引着谢琮进了厅内,就见小猫正四仰八叉倚在软榻上睡觉,毛茸茸的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上去睡得挺香。 眸光笼在小猫身上,谢琮眼底的戾气总算一点点散去。 裴明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借一步说话。谢琮盯着小猫看了半晌,命东宫卫好生守着,这才跟着裴明焕去了偏厅。“今日我原是要进宫述职的,恰好碰到小猫这才给带了回来。”裴明焕看向谢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羽林卫要打杀一只小猫?莫不是……”国师看出这是一只妖猫了? “此事容后再细说,今日多谢你了。”太子道。 “你跟我客气什么。”两人正说话间,有东宫卫来报。 来人将谢琮离开后凤栖宫外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朝谢琮说了,裴明焕在一旁听着,这才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惠妃反应倒是挺快,替谢璟把罪责都扛了下来。”裴明焕评价道。 “呵。”谢琮冷笑一声,对皇帝这处置不置可否。 在皇帝看来,今日之事是惠妃谢璟母子俩意图挑拨自己和太子的父子情份。但在太子看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父子之间正是龃龉太多,皇帝才会轻易被人挑拨。 说白了,皇帝就是不满太子日渐独立不再受自己控制,这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插手太子的生活。至于小猫甚至路知晚,不过是一些表象罢了。 “不过谢璟看似全身而退,实际上旁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盼着你和陛下反目的心思有点太明显了,我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裴明焕道。 “他当真以为孤疯了,这东宫之位便是他的?”谢琮冷笑。 经历今日之事,倒是让他对北境一事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谢璟能想到戕害一只猫来激怒谢琮,自然也不吝于用其他的法子,比如路知晚的死讯。所以北境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答案昭然若揭。 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皇帝处不处置谢璟无所谓,谢琮自有手段去讨这笔债。 “殿下,还有一事……”裴明焕支吾道。 “说。” “你这只猫会说话,你知道吗?” 谢琮一怔:“他朝你说话了?”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神志不清,所以朝我说了人话。”裴明焕全然将自己对小猫的承诺抛到了脑后,“他话还挺多的呢,脾气也大,不太好伺候。” 裴明焕随即将自己和路知晚的对话尽数告诉了谢琮,包括小猫要求他为自己会说人话一事保密的举动。谢琮一开始面色尚可,待听到后来,面色越来越差。 路知晚在他面前始终不愿开口说话,也迟迟不愿与他相认,对裴明焕倒是坦诚。难道自己在路知晚心目中,竟连一个裴明焕都不及? “他还说了什么。”谢琮冷声问。 “别的没了。”裴明焕道:“哦对了,他还吃了不少东西,看起来胃口不错。” 谢琮再次进入殿内时,看到软榻边几只空了的小碗,便为小猫圆鼓鼓的肚皮找到了缘由。这小家伙在东宫时时常要忌口,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给自己撑得肚皮都快破了。 “阿晚,回家了。”谢琮小心翼翼抱起小猫。 路知晚爪子胡乱蹬了两下,梦呓道:“谢琮,别肉麻。” 一旁的裴明焕:!!! 这小猫竟然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 第36章 阿晚喜欢花 谢琮揣着小猫回了东宫,当即让人传了董太医来给路知晚看诊。 “如何?”谢琮很是紧张。今日他亲眼目睹了路知晚口中溢出血沫的模样,还看到了花园里的血迹,哪怕小猫现在看着好好的,他心中亦是担心至极。 “按理说那铜壶里用的毒应该很致命,但这只小猫却恢复得很好。”董太医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小猫跑得快,吸入体内的毒量小吧,所以没伤得太深。” 谢琮想到国师做法前让人打开的那两扇窗户,心中了然。今日之事,国师提前并不知情,但还是在觉察到异样后,提前给小猫留出了一线生机。 待看诊过后,苏平亲自将董太医送出殿外,又给对方塞了赏钱。 谢琮坐在案前,看着小猫光明正大地偷喝他茶盏中的水。因为知道路知晚喜欢用他的茶盏喝水,如今谢琮的茶盏都只装清水,不泡茶。 小猫喝完了水,又坐在一旁舔爪子洗脸。 谢琮想起了裴明焕的话,心中不由黯然。从前他觉得路知晚不愿同他说话,或许是因为警觉,但今日对方却朝裴明焕说了许多话。 为何阿晚始终不愿面对他呢? 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谢琮伸手想去捏路知晚的爪子,被路知晚啪地一声打在了手背上。 软软的,毛茸茸的。 不疼,但有点痒。 这日陈弘毅来报,经过他们的探查和审问,发现先前朝京城传信说找到路知晚“尸体”的相关人员,皆是单线联系,因此哪怕他们顺着藤也摸不到瓜。 “既然找不到线索,不如直接戳破吧。”谢琮冷笑道。先前他派人一一探查,是因为没有太具体的怀疑对象,不想就此冤枉了谁或打草惊蛇。 但经过今日一事,他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笔墨。”谢琮道。 陈弘毅闻言立刻亲自替他磨了墨。 谢琮撕了张纸,用左手握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北境之事已败露】。 “找个时机,让人把它送给谢璟,看看他作何反应。”谢琮将纸条递给了陈弘毅。 “是。”陈弘毅领命而去。 当夜,谢璟正在花楼里饮酒时,这封字条便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谁啊?神神秘秘的。”谢璟醉醺醺打开了字条,面色当即大变。 “殿下,出什么事儿了?”一旁的姑娘笑问。 “滚开。”谢璟一把将身边的人推开,起身走到了内室将那张字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见他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烧了。 回去后,谢璟立刻召来了谋士。 陈弘毅早有安排,不仅将他在花楼的表现尽收眼底,还将他召见谋士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听了去,半点不落。“依着谋士的意思,若是有朝一日事情闹开了,让他抵死不认。”陈弘毅道:“不过属下听他们的意思,三殿下只是临时起意谋划了此次的事情,当与路将军坠崖一事无关。” “那就先算这次的账。”谢琮道:“三弟平日里不学无术,全仰赖父皇对惠妃的宠爱,以及他那位舅舅的帮扶。惠妃如今已经被褫夺了封号,他那位舅舅似乎是在户部任职吧?” 陈弘毅点头:“是。” “户部这帮中饱私囊的家伙,早该清理一番了。”谢琮拿朱笔在纸上勾了几笔,冷声道:“先给三弟上一道开胃菜吧。” 陈弘毅忙领命而去。 京中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做事狠绝,但只有陈弘毅知道,自家殿下从未显露过最无情的那一面。一旦有人触碰了殿下的底线,承受后果只是早晚的事。 数日后,皇后来了一趟东宫。 自谢琮入住东宫后,皇后很少过来看他,想见他时都会着人传话让他过去。今日她特意过来一趟,想也知道是为了那日凤栖宫的事情。 “母后。”谢琮见了人只冷淡地行了个礼,看着十分疏离。 “上次的事情是母后和你父皇的不是,不该以家宴的名义哄你带小猫过去。万幸小猫并无大碍,始作俑者惠妃也被褫夺了位份。”皇后难得用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说话,言语间满是对太子的讨好:“听说老三在户部任职的舅舅刚被罢了职,老三昨日去求你父皇,惹得你父皇很是不悦,责令他禁足一个月。” 此事正是谢琮一力促成,因此他早已知晓。 “老三和惠妃都因为此事吃了教训,你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吧?”皇后道。 谢琮并不应声,心中却暗道,若他查实路知晚坠崖一事也与谢璟有关,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皇后见太子面带不豫,主动转移了话题:“听闻英国公府近来在筹备路小将军的丧仪,国公坚持要等路小将军的遗体回京,只是路途遥远,只怕还要等上一些时日。” 听闻皇后提起路知晚,谢琮眸色稍动了动,转头看向了内殿的方向。此时路知晚正窝在内殿睡觉呢,春困秋乏,小猫倒是比人更爱睡觉。 “母后心知你与路知晚关系亲厚,便求了你父皇,届时让你以储君之仪去送他最后一程。”皇后说:“在我朝,能得储君之仪亲自相送的武将寥寥无几,这也算是对他的恩宠了。” 谢琮拧了拧眉,稍稍有些惊讶。 以他此前的所作所为,皇帝定然十分忌惮他和路知晚扯上关系,让他在丧仪上以储君之仪相送,京中又不知会有多少传言。估计皇帝是念着此番有愧于他,又想着路知晚已死翻不出什么浪来,这才“慷慨”了一回。 “在此之前尚有一事,母后希望你能答允。”皇后说。 谢琮一挑眉,心道果然给点好处就得再安排个相抵之事。 “喵呜?”路知晚不知何时睡醒了,佯装若无其事跑过来想偷听太子和皇后说话。为了让自己的到来显得自然,他进来后便开始围着廊柱旁的一盆刚开花的杜鹃打转,拿爪子去扒拉尚未开出的花骨朵。 “眼看三月底了,你父皇希望你能主持今年的赏花会。”皇后约莫是怕他不同意,语重心长地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毕竟是一国储君,一言一行都被百官看在眼里。母后有时候都在想,若当初生得是个公主,或许你就不必承受这些了。” 皇后心中的郁愤并非作伪,他身为中宫在皇帝面前定然也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不甘。这会儿面对儿子,她不由悲从中来,竟是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哎。”谢琮重重叹了口气,开口道:“好。” 皇后有些惊讶,问道:“你当真愿意?” 谢琮看向满地的花骨朵以及正在花骨朵中打滚的小猫,开口道:“阿晚喜欢花,儿臣就当是带他去赏花了。” 第37章 路知晚如今的模样 路知晚倒是谈不上喜欢花,他只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罢了。 小猫现在应该过了半岁多,正是最爱玩的时候,每天除了睡觉,只要一醒过来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儿。 平日里谢琮又喜欢逗他,故意找了一根木棒,在头上绑了截绳子,绳子头上吊着一撮羽毛。路知晚意识里很抗拒这种被逗弄的情境,可小猫骨子里对这种玩具的热爱却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他时常会玩得忘我。 后来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路知晚便会主动找别的东西玩,比如谢琮那些隔三差五就会被摔碎的茶盏,比如殿内这些刚开了花的盆栽…… 今日这盆杜鹃,纯纯是倒了大霉,被路知晚一不小心就挠落了满地的花骨朵。小猫反应过来后,颇为愧疚地立在花盆边缅怀了半晌,随即转向了另一盆花。 因为要参加赏花会,苏平又让人路知晚置办了好几套行头,这次不是棉坎而是绣了各式纹样的单坎。开春京城的天气还带着寒凉,小猫穿上衣服也不会热。 “这套好看,大红色上头用金线绣了祥云,配上红宝石颈链正好。”小原子道。 “嗯,这套确实好看。”苏平评价道。 于是,路知晚出席赏花会的衣服便被敲定了。 “师父,往年殿下都不会去赏花会的,今年怎么忽然来了兴致?”小原子问苏平。 “这哪儿是来了兴致,分明就是被安排的嘛。”苏平朝徒弟解释道:“这赏花会说白了就是让京城勋贵人家的小子、姑娘互相相看的由头,你真以为是看花啊?” “相看,太子殿下莫非是打算议亲了?” “咱家琢磨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应该是这个意思。”苏平说。 路知晚正拨弄那颗红宝石呢,听了这话不由一怔,暗道谢琮准备立太子妃了?也是,太子殿下比他还大了两三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也确实该议亲了。 “那是好事啊,东宫很快就要有女主人了。”小原子说。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苏平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路知晚暗道,谢琮这长相秉性倒是都不错,只不过凶名在外,做事又狠绝,也不知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转眼便到了赏花会这日。 这日晌午,待路知晚睡醒后,谢琮才揣着他出门。 “今日赏花会人多且杂,殿下怎么想着带小猫一起?”陈弘毅不解。 “阿晚出征前那一年,京城也办了一场赏花会,他原是准备参加的,但大军开拔日期提前最终没能赶上。”谢琮一手在小猫颈间挠着,语气间满是遗憾。 那一年的赏花会,谢琮最终也没去。 今年,他带着阿晚一起,也算是弥补了彼时的遗憾。 路知晚还是很爱热闹的,自进了园子就一直伸着脑袋四处看。本朝男女大防不算太严格,只要有外人在场,未婚男女甚至可以同席,因此赏花会这种场合多半会汇集不少青年男女。 听闻太子殿下驾到,众人瞬间拘束起来。 因为谢琮很少参加这种场合,所以此间除了在朝中任职的青年认得他,大部分年轻人都只听过他的凶名,很少有得见真人的机会。 今日一见,太子殿下身着一袭靛蓝锦袍,面目俊朗,身形挺拔,尤其他怀中揣着一只小猫,那模样怎么看都与“狠戾无情”这样的字眼联系不上。 “你们随意便是,不必理会孤。”谢琮开口,声音也比平日里稍温润一些。众人原本还有些怕他,却见他随手摘了花来别在小猫耳朵上。小猫被他这举动惹恼了,伸出小爪子就去拍他的手,谢琮也不躲,拿手里的花去逗小猫,神情看着温柔宠溺。 “哎呀,这小猫太可爱了。” “它的肉垫看着好软,好想捏一捏。”“太子殿下好宠呀,被小猫拿爪子拍了也不恼。” “殿下好温柔啊,和传闻中半点不像。“ 众人聚在一起看谢琮逗小猫,有几个胆子大的姑娘甚至凑到了近前——当然,姑娘们不是冲着太子来的,而是冲着太子怀里的小猫。 “殿下,这小猫有名字吗?”姑娘问。 “有的,不过他的名字只有孤能唤。”谢琮说。 他这语气虽然带着几分玩笑,但实际亦是如此。平日里苏平和小原子等人,都不敢直呼“阿晚”而是叫小猫,唯独裴明焕叫过还引来了谢琮的不满。 所以“阿晚”这名字,确实只有谢琮可以理直气壮、肆无忌惮地叫。 “那它能摸吗?”又有个姑娘问。 “他不喜欢让人摸。”谢琮正说着,摸猫的手就被路知晚拍了一爪子。姑娘们见到小猫这炸毛的模样,纷纷直呼可爱,更想摸猫了。 路知晚自幼在军中长大,没有太多和姑娘打交道的经验,这会儿被一帮姑娘围着,又是夸他好看,又是夸他可爱,直将他夸得有些飘飘然。也不知怎么回事,同样的话谢琮嘴里说出来就叫人着恼,姑娘们说出来就让人高兴。 路知晚思索了半晌,意识到这是因为谢琮每次夸他时,语气都带着揶揄,不像是发自内心的赞美,也不怪他不给谢琮好脸。 谢琮一开始还存了显摆小猫的心思,半晌后发觉怀中的小猫被姑娘们夸得十分受用,甚至打起了小呼噜。这令他颇为吃味,揣起小猫便去了内院,没给旁人继续围观阿晚的机会。 路知晚对那些赞美恋恋不舍,但他眼前很快有了新的热闹。 内院有人在作诗、作画。 路知晚伸着脑袋看了一圈,视线最终锁定了人最多的地方。 “果然还是那么爱看热闹。”谢琮护着怀里的小猫,径直走向了围观者最多的地方。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执笔在作画,画的是…… 谢琮怔怔看着那幅画,便见其上画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对方跨坐马上,身上穿着银铠,手里执着一柄长枪,铠甲和枪头都染着血,看上去气势不凡。 这画的是路知晚。 不止谢琮,路知晚自己也认出来了。 小猫歪着脑袋看着画,心道画得还挺英俊的,只是不知为何,画师唯独空出了眉眼的位置没有落笔。虽然只空出了一小块,但因为空的眉眼这种极为重要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总觉得缺了灵魂。 “怎么不画了?”有人问。 “上次见路小将军还是他出征前,数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画师道。 “三年多,样子变化应该不大。”有人说。 “在北境拼杀了数载,怎会变化不大?”画师说。 “那怎么办啊?” “对啊,一幅画不画眉眼,实在不像话。” 众人纷纷叹息,都道浪费了一幅好画。 就在这时,谢琮忽然伸手,接过了画师手里的笔。 众人纷纷看去,便见谢琮提笔沾墨,两笔勾出了将军的剑眉,又用几笔勾出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明亮桀骜,带着路知晚少年时的恣意,却又多了几分凌厉和杀伐果决。 这正是路知晚如今的模样。 第38章 奇怪的变化 路知晚怔怔看着画上的自己,心跳得极快。 他没想到谢琮竟然寥寥几笔,就让一个“活生生”的路知晚跃然纸上。 能做到这个地步,要么就是画功极强之人,要么就是对笔下之人极为了解,在无人的角落早已描摹过千万遍,这才能下笔如有神。 围观的众人显然也颇为惊奇,在场虽无人见过路知晚如今的长相,但依着他们记忆中那少年,在北境历练过后定然就是眼前的模样。 “殿下画得太传神了!” “路小将军的英姿,果然不俗。” 众人议论纷纷,除了夸赞之词,也有不少小声的八卦。 “不是说殿下和路家三郎一直不对付吗?” “是啊,我也记得他们之间有龃龉。” “你们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没听说过?” “之前殿下为了路小将军还……” 很快,众人的议论声便被一个女子打破了。 “这幅画多少银子?卖我吧。”一个身着浅蓝色裙装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那幅画朝画画的那人道:“你出个价。” 女子走过来后,目光只停留在画上,眼底满是欣赏,自始至终都没看过谢琮一眼。 画画的青年朝她行了一礼,解释道:“这画虽说大部分是在下所作,但有道是画龙点睛,画中最传神的几笔是出自殿下之手,是以这幅画如何处置,该由殿下定夺。” 如此,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谢琮。 “沈卿姮见过殿下。”那蓝衣女子这才看向谢琮。 她此言一出,当场又响起了议论声,路知晚竖着小猫耳朵搜集了不少闲言碎语,终于得知了此人的身份。原来这便是江南首富沈家的嫡长孙女,本朝不抑商,商人地位并不低贱且有能者还可在朝中任职。因此沈姑娘在京城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少勋贵都想与之联姻。 “不卖。”谢琮冷声道。 “啊呀!”沈卿姮露出了惋惜之意。 她买这画的理由很简单,路知晚在众人的认知中已经殉国,这画又是太子殿下收的笔,买回去包装一番,定能炒个好价钱。 不止沈卿姮觉得可惜,路知晚也觉得挺可惜,若是沈家小姐出个好价钱,这幅画卖了能充不少军饷呢!谢琮这败家太子,当真是有钱不知道赚。 “路小将军的画,自然是要赠有缘人的。”这时另一个女子开口道:“小女愿为路小将军作诗一首,不知可否换这幅画。” 路知晚又竖起耳朵听着众人议论,这才得知此人是云太傅的孙女,名唤云棠,京城有名的才女之一。这女子倒是看向了谢琮,不过目光清明纯澈,看不出任何目的性。 “不赠。”谢琮冷淡地拒绝了对方,朝身后跟着的苏平道:“包起来,带回去。” 众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谢琮竟一口气拒绝了两位女子。今日这赏花会是何目的,来的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虽说是为了京城的勋贵子女能有个见面的机会,但实际上最首要的是要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创造条件。 谁知太子殿下对前来示好的女子竟这般冷淡,半点面子都不给。 “殿下莫不是有中意的人了?”“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 “依我看沈家那小姐与殿下很是相配。” “但这两位姑娘都想买路小将军的画像啊……” 猫的耳朵比人灵敏许多,路知晚刻意竖着猫耳朵能听得很远。此时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被谢琮揣着带到了无人的茶厅。茶厅里没有外人,谢琮便将路知晚放了下来,让小猫依着习性在厅内这里嗅嗅,那里看看。 同来的苏平见谢琮这会儿闲着无事,便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是否要请沈姑娘或者云姑娘一起品茗?”谢琮瞥了苏平一眼,虽未说话却惹得对方不由有些紧张。 半晌,谢琮低声道:“叫暗卫盯着她们俩,探探她们今日为何想要这幅画。” “是。”苏平依言退了出去。 路知晚一边扒拉着石桌上当摆台花,一边忍不住暗忖,谢琮这是对两个姑娘动了心思?想想也不奇怪,皇后让谢琮来参加赏花会本来就是为了相看合意之人,这两位姑娘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与谢琮都能匹配。 只是不知为何,谢琮如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害羞或紧张,绷着一张脸反倒像是有人欠他银子似的。 不多时,暗卫来报:“殿下,沈家那姑娘一直在琢磨收买字画挣银子的事儿,并不单单只是看中了这一幅,今日她买了好多幅呢。云家那姑娘求路将军的画据说是为了家中的弟弟,云公子是个武人,一直仰慕路将军……” 路知晚:…… 怎么还打听到他头上了? 谢琮听了暗卫的汇报,没再多说什么,挥手将人打发了。 但是路知晚感觉太子殿下不知是因为暗卫说的哪句话,面色好像更难看了。难不成是发现两个姑娘都对他没意思,所以失望了? 就在这时,路知晚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非常似乎不在近前,是远处飘来的,很淡也不是很好闻。他动了动小猫鼻子,想当然地忽略了这股味道,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不多时,他却发觉自己的小猫身体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路知晚垂下脑袋,在自己毛茸茸的小腹尽头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小猫那比花生米还小的…… “怎么了?阿晚。”谢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路知晚下意识伸爪子,盖住了那颗小小的花生米。 完了! 被董太医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路知晚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他的身体是只猫,可他意识是个人啊,怎么能因为一点奇怪的气味,就这么随随便便让自己陷入这种窘迫的局面? “这里有母猫?”谢琮拧眉。 话一出口,太子殿下便反应了过来。 动物的嗅觉比人灵敏得多,且有很多留下和散布气味的方法,哪怕此刻附近没有其他的猫,但这茶厅附近说不定留下了许多只猫的气味。路知晚身为人的认知不会被这些气味左右,但小猫身体的变化却是他无法控制的本.能。 看来除了东宫,别的地方对于路知晚来说都不算“安全”。若他不想让路知晚在外头播种一窝小阿晚,往后就不能这么轻易带着人出来了。 至少在春天结束之前,要小心再小心。 第39章 谢琮这个混蛋!! 谢琮生怕路知晚像董太医说的那般难以自控,很快便揣着小猫回了东宫。 太子殿下虽名义上是主持赏花会,但实际上谁也没真指望他能参与全程。今日他不但露了脸,还提笔作画助兴,已经算是赏了莫大的面子,此时他要离开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回到东宫以后,路知晚就趴在软垫上没起来过。直到今日他才体会到猫这种动物的身体确实比人难控制得多,一旦被某些气味激发了念头,便会忍不住想朝外跑,还四处留下气味圈地盘。 他必须竭力克制着,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在殿内到处撒尿。 除此之外,他还要忍受小猫那难以启齿的需求。 “殿下,要不再找董太医来给小猫瞧瞧?”苏平问。 “算了,阿晚面皮薄,这种事情不好闹得人尽皆知。” 谢琮平日里虽喜欢逗路知晚,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在别的事情上逗一逗阿晚也就罢了,若是这种事情上不知分寸,说不定真能把人惹恼。更何况,哪怕阿晚变成了猫,他也不希望让外人随便就来窥探阿晚的隐私。 路知晚窝在一旁听着,对谢琮的“体贴”感激涕零。 更令他高兴的是,太子殿下过午便说要出去一趟,很快没了踪影。谢琮离开后,殿内也没别人伺候,路知晚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伸开一只爪子低头又看了一眼,克制了小猫想舔一舔的本能。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随后进来一个人,竟是裴明焕。 裴明焕打发了小原子和苏平,凑到小猫身边道:“猫妖大仙,别来无恙啊。” 路知晚见没人在旁,这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裴某是来还愿的,上回不是让猫妖大仙赐我姻缘吗?没想到,有眉目了。” “啊?”路知晚一脸懵,心道这可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你好像不舒服?”裴明焕问。 “没有……”路知晚略一犹豫:“有点。” “我还有五件事没替你做呢,你现在要吩咐吗?” “这样,你帮我弄一盆凉水来,我要沐浴。” 裴明焕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去弄了盆水来。路知晚瞥了他一眼,就那么毫不客气地将人撵走了。 前厅。 谢琮正坐在茶案前,见裴明焕这么快回来有些惊讶。 “不理你?”谢琮问。 “说要沐浴,要了一盆凉水就把我撵走了。” 裴明焕接过谢琮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问道:“猫妖遇到什么麻烦了?”“不该问的少问。”谢琮不欲解释。 他今日是怕路知晚身体不舒服又说不出口,所以才请了唯一听过路知晚说话的人来,没想到裴明焕作用也稀松平常。 “你们俩还真是猫随主人,都是卸磨杀驴的做派。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朝我说话,不朝你说话呢?”裴明焕问谢琮:“按理说你是他的主人,你们应该更熟才对啊。” 裴明焕一句话直戳谢琮的痛处,这个问题都快成了太子殿下的心魔了。自从确信小猫是路知晚后,谢琮故意不戳破,日日等着对方主动与他相认。 可事与愿违,路知晚压根没那个打算。 裴明焕又觉察了谢琮眼底的冷意,抿了一口茶,迅速转移了话题:“赏花会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陛下和皇后这是为殿下挑了两位人选,让殿下自己定夺呢。” “真让孤自己定夺倒省心了。”谢琮冷笑。 “你不会有抉择了吧?”裴明焕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路将军的心思,如今……哎,人也该往前看,你毕竟是一国储君,肩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 “圈里的猪倒是会开枝散叶,一窝能生好几只呢,怎么不叫它们去当储君?” “殿下何必置这个气?”裴明焕无奈:“我听说沈家和云家的姑娘品貌都很出挑,与殿下也算相配。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如愿呢?” 裴明焕虽然没有身在皇家,却也知道世家望族大多数儿郎千金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先前说朝猫妖求姻缘,不过是顺嘴一说,所求是真,不敢奢求也是真。 所以他并非不知谢琮心中的执念。可那又如何?谢琮是太子,哪怕路知晚活着,他难道就能把人娶到东宫当太子妃? “孤从来都没求过事事如愿。” 谢琮轻轻叹了口气,他自始至终求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裴明焕当日并未久留,陪着谢琮喝了两盏茶便告辞了。 太子殿下回到寝殿时,就见小猫正趴在木盆边缘打瞌睡。小猫半边毛茸茸的身体浸在盆里,猫毛半浮在水中轻轻摇曳着,看上去比平日里更为柔软。 “阿晚,该出来了。”谢琮找了块布巾,将小猫拎出来包住。路知晚愣怔了片刻,总算醒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小猫该克服的本能他克服得很艰难,但是在爱睡觉这件事上,他作为人的本能倒是占据了上风。谁能想到昔日叱咤北境的先锋将军,背地里竟是个好吃嗜睡之人。 谢琮把小猫放到腿上,用布巾擦干了水,又取了块干爽的布巾把猫包着。小猫身上毛发湿了大半,擦干以后暂时并未舒展开,一簇一簇支棱着,看上去狼狈又可爱。 “裴明焕竟然敢把你扔在盆里,来日定要打他板子。”谢琮说。 “喵。”路知晚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裴副统领,那水明明是他自己进去的。 不过看太子殿下这模样,似乎并没有太生气,应该不会随意处置人。 “来,让孤瞧瞧是否还支棱着?”谢琮说着将小猫在腿上推倒,两只手抓着小猫的后腿一扯,将一切尽收眼底,“咦?本来就不大,一泡水怎么又缩了呢?” 路知晚:…… 他要挠死谢琮这个混蛋!! 第40章 阿晚喜欢什么样的人? 路知晚听了谢琮这话,只觉得羞愤难当。 理智上他认为自己的本体是人不是猫,没必要为了猫铃铛的大小去计较。再说了,猫铃铛平日里毛茸茸的,沾了水之后绒毛结在一起,看起来大小有差异很正常。 可情感上,他和小猫早就成了一体的,荣辱与共。谢琮羞辱小猫,就是羞辱他路知晚,这口气他绝对咽不下去! “喵呜!”路知晚冲着谢琮骂骂咧咧,甚至伸出了爪子去挠对方。然而他的指甲被谢琮剪得很勤,压根没有尖,挠过去也就是浅浅的几道印,皮都没破。 这夜,路知晚直到入睡时气都没消。 一个大男人,谁能忍受被人说小? 反正他忍不了! 于是,当夜他便带着满腔怒气,又入了谢琮的梦境。 太子殿下身着单薄的寝衣,正立在幻境中出神,猝不及防被入梦的路知晚扑倒在地。路小将军话也不说,抬起拳头朝着谢琮的脸便招呼,谢琮初时还有些茫然,伸手格挡了几下,后来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他发泄心中怒气。 “你怎么不还手?”路知晚怒道。 谢琮不语,只看着他笑,眼底满是宠溺。 路知晚再到底是习武之人,若谢琮朝他动手,两人有来有往他还能过上几招,如今太子殿下不还手,他哪还有揍人的心思,当即便停了手。 “没意思。”路知晚余怒未消地道。 谢琮这家伙小时候就是这样,路知晚每次跟他动手都不尽兴。 路知晚比太子小了三四岁,这年龄差在如今看着或许不明显,但在十来岁的少年之间,三四岁却能高出一个头来。在路知晚的记忆中,自己幼时矮谢琮一个头,且武艺尚不及谢琮,打架也没怎么输过对方。 因为那个时候谢琮只喜欢跟他斗嘴,变着法儿从嘴上占他便宜,可真动起手来总是不尽力。路知晚每每被太子气得动手,都像是单方面的挑战,谢琮不是避战就是糊弄,从不真与他打架。 后来路知晚武艺渐长,个头也变得更挺拔,身为武人的骄傲令他不愿轻易与武艺比自己低的人动手,再加上谢琮的身份越来越尊贵,两人动手的机会就更少了。 路知晚至今都不知道,若两人全力一战,到底谁更厉害? “手疼吗?”谢琮问他。 “你是不是又在挖苦我?”路知晚瞪他。 “孤在关心阿晚。”谢琮坦然。 “谁要你关心?”路知晚没好气道。谢琮静静看着路知晚,眸光珍惜地在对方面上细细描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似的:“阿晚,孤总算又梦到你了。” “切。”路知晚怕谢琮起疑,只能反客为主道:“你怎么老梦见我?是不是你……又遇着麻烦了?” 谢琮也不拆穿他这拙劣的遮掩,顺着他的话道:“是啊,父皇和母后想逼着孤成婚。”说这话时,谢琮一直留心着路知晚的脸色,试图从对方面上看出点吃味或者不悦的神情。 然而路知晚就跟个木头棒子似的,压根没开窍,自然不会给他想要的表现:“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确实该成亲了。陛下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 谢琮叹了口气,眸光有些黯然。 “算了,既然你梦到我了,小爷便好心替你指点一二。”路知晚盘膝而坐,一本正经地替谢琮“指点迷津”,道:“沈卿姮,江南沈家的嫡长孙女。沈家是我朝首富,沈老太爷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嫡长孙女,据说曾扬言要给沈姑娘陪送五十万两黄金的嫁妆,外加珍宝田产无数。” 这些话都是路知晚凭着那双小猫耳朵偷听来的,细节真假他也无从考证。但他想着反正这也是在梦里,自己瞎说一通,谢琮听不听还另说呢,不必过于计较,“朝中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北境还打着仗呢,粮饷都要你威逼利诱去筹措,可见国库之空虚。我想,陛下之所以安排沈家姑娘与你见面,估计就是看上沈家的银子了。” 谢琮不置可否,依旧盯着他看。 “再说云家,太傅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多年,在朝中亦有无数朋党——不对,应该是至交好友。”路知晚道:“殿下这些年行事狠绝,得罪人无数。但若是有了云家助力,或可在人缘上弥补大半,所以陛下又替殿下选了云太傅最宠爱的孙女云棠。” “所以呢?”谢琮问。 “所以……陛下为殿下的婚事,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 “那你觉得孤该如何选?” “这个嘛……”路知晚哪里知道他该如何选,但调子已经铺垫到这儿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觉得都挺好的,沈姑娘干练果决,云姑娘大方得体,都挺不错的。” 谢琮冷哼一声:“你倒是挑花眼了?” “我岂敢觊觎人家,我一介武夫,人家姑娘可看不上我。” 谢琮一挑眉,趁势问道:“那阿晚喜欢什么样的人?” “没想过,我见过的姑娘又不多。”路知晚甚少与人讨论这个话题,还挺不好意思的,红着耳尖道:“要是能选的话,我估计应该是个比较温柔的姑娘吧?平日里不爱跟我唱反调,凡事都能跟我一条心。当然,我也不会跟她唱反调,既然是跟我成亲的人,我肯定会好好待人家的,就像我爹待我娘一样。” 谢琮在听到提到“姑娘”二字时,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他意识到自己就不该无端挑起这种话题让路知晚发挥。可话已至此,他又不能捂着人的嘴不让说,偏偏路知晚越说越认真,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也不用太高,我个子高就行了。要是白一点最好,我觉得白一点的好看,嘿嘿。”路知晚沉浸在自己虚无缥缈的想象中,兀自描述道:“不用习武,也不必会作诗,家中有没有钱也不紧要,反正我有俸禄,可以养家……” 路知晚说得正兴起,丝毫没留意到太子殿下的脸色,直到梦境骤然散去,他才回过神来。 “喵?”小猫一脸不解。 怎么这一次太子殿下又比他先醒了? 第41章 吃人嘴短 路知晚意犹未尽,有些失望。 这个谢琮也真是的,话都不让人说完就醒了。 路知晚倒也不是多期待和哪个姑娘成婚,事实上他至今就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在营中时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事儿,真要说感情,他和自己的骏马、长枪过日子还差不多。 只是谢琮挑起了这个话题,他顺着想了想觉得也挺有意思,这才胡说八道了一通。 他不知道的是,太子殿下被他这番随口的说辞气得够呛,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着,一闭上眼就梦到阿晚要和姑娘成亲,吓得不敢合眼。 次日早朝后,皇帝便召见了太子。 路知晚没跟着,不知道皇帝朝谢琮具体说了什么,只从苏平口中得知,父子俩交流得不太愉快,确切的说应该是非常不愉快。 “殿下今日把陛下气得大怒,咱家在御书房外候着,听到瓷盏都碎了。”苏平惊魂未定地朝小原子道:“听陛下那意思,殿下若是不从沈家姑娘和云家姑娘里选一个,陛下就做主替他选。” 小原子大惊:“陛下要替殿下选?那殿下若是不依呢?” “那就不好说了,总归是有办法的,你真当陛下是吃素的?” 路知晚在一旁偷听,心道皇帝这次是铁了心想给谢琮安排婚事啊。一边是看中了人家的嫁妆和家底,一边是看中了人家在朝中的人脉,算盘打得倒是响。可谢琮是什么人,岂会依靠妻子的家世来帮扶自己稳固储君之位? 在这一点上,路知晚还是挺看得起谢琮的。 反正换了他,也不可能为了这些利益去与人成婚。 “殿下这性子啊,这些年不知道忤逆了陛下多少回,也就是他能力摆在那儿,朝中又没有能抗衡的皇子,否则……”苏平叹了口气:“可陛下在旁的事情上能忍,在此事上未必会妥协,毕竟有路将军的事情在前。” “喵?”路知晚纳闷,怎么还扯上自己了? 皇帝逼着谢琮成婚,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依着师父的意思,殿下该如何是好?”小原子一脸担心。 “怎么都不好,不是得罪陛下,就是殿下自己受委屈。”苏平伸手在小猫脑袋上揉了揉,说:“要是殿下能选择迂回的态度服个软,兴许能再拖上一年半载。可他那性子,谁也说不得,要是有个人能劝劝就好了。” 可满朝文武,谁能劝得了谢琮? 谁又敢去劝谢琮? 路知晚摇着小尾巴思忖片刻,心道旁人不敢劝,他敢啊! 他又不怕谢琮,大不了一言不合打一架呗。 于是,这夜路知晚又入了谢琮的梦境。 太子殿下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让人置办了一桌饭菜。路知晚走到桌边一瞧,道道都是他爱吃的,简直是为他量身做的一般。 “喜欢吗?”谢琮问他。 “好吃的谁不喜欢啊?” 路知晚毫不客气地坐下,接过谢琮递来的勺子先舀了一口糖蒸酥酪。 从前当猫时虽然也没少吃这些,但猫的胃口太小了,每次都只能吃一点。这次在梦境里能以人形吃东西,路知晚简直太满足了,二话不说埋头干饭,直到撑得打了饱嗝,才想起谢琮还坐在旁边。 “哈哈。”路知晚揉着肚子尴尬一笑,“我在北境太久没吃好吃的了,天天吃白菜萝卜炖肉。” “孤知道,阿晚这几年定是受了不少苦。”谢琮眼底带着心疼。 “你少讽刺我,当兵打仗什么苦不苦的?”路知晚不太习惯他这态度。 “阿晚是大将军,可在孤心里,你还和从前一样。”谢琮倾身抬手,抹去了他唇上沾着的一点酥酪。 太子殿下指尖温热,在路知晚唇角留下了一点微痒的触感。路知晚一怔,心口猛地一跳,耳尖登时不自知地染上了一点红。 “你……我,咳咳。”路小将军吃人嘴短,也不好恼人,面上难得露出了一点无措的神情,“那个,我今日来……我,我有话同你说。”谢琮深深注视着他,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你知道我在北境怎么打仗吗?”路知晚问。 “阿晚是先锋将军,定然是勇往无前,以一当百。”怕他觉得自己又在挖苦,谢琮又补充道:“孤看过镇北军传来的每一封战报,知道你立下的每一份功劳。阿晚,你很厉害。” 路知晚被谢琮当面奉承,很是受用。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只要不气人的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苏平说得没错,谢琮不是不会迂回,他只是不想。 若他想讨好谁,张嘴就能吐出花儿来。 “我就那样吧,一般。”路知晚矜持一笑。 谢琮甚少看到他对自己笑,这会儿不由看得痴了。路知晚的眼睛很亮,看着人时眸光清澈,谢琮总觉得他像个小太阳似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见到他,整片天都会跟着一起亮起来。 “你要不要来一块?”路知晚拈着一枚栗子酥递给谢琮。 谢琮看着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他不过七八岁,路知晚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小谢琮不知因何冲撞了皇帝,被罚立在御书房外罚站。小路知晚跟着父兄进宫,恰好撞见了罚站的谢琮。 彼时的路知晚尚未有如今的桀骜恣意,很爱笑,一张小脸圆乎乎很是可爱。他迈着小步子走到谢琮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脏乎乎的栗子酥递给谢琮,奶声奶气道:“给你一块,甜的。” 小谢琮摊开掌心,一只脏乎乎的小手便将那枚脏乎乎的栗子酥放到了他手里。 “我爹骂我,我哭,我爹就不气了。”小路知晚朝小谢琮传授不被父亲教训的经验。 小谢琮沉默不语,只看着掌心的栗子酥,心道这种甜得牙疼的东西,竟然会有人喜欢吃? “走啦。”小路知晚很快被叫走了。 临走前,他用那只脏乎乎的小手在谢琮另一只手上捏了一下,像是在表达亲昵,又或许是在安慰。 记忆中那软乎乎的触感,谢琮早已忘了,但那日小家伙明亮的双眸,他至今都记得。 “想什么呢?”路知晚问他。 “没有。”谢琮接过路知晚递来的那枚栗子酥,咬了一小口。 很甜。 特别甜。 “其实我打仗也不是横冲直撞,有很多花招的,一定要软硬兼施。”路知晚终于将话题拉回了正题:“有一次和北羌一个姓段的将军对上,那人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但是很能打。我估计他的武艺肯定在我之上,所以我就佯装受了伤溃逃,引得他来追我。但我早就设好了埋伏,待他一冒头,就让人将他活捉了。” “孤记得,你还逼着人家管你叫爷爷呢。”谢琮说。 路知晚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气他呢。你不知道他一生气脸就成了紫色的,特别好玩,哈哈哈。” “阿晚有勇有谋,孤实在佩服。”谢琮说。 “你又挖苦我了!”路知晚瞪了他一眼,却没生气,又道:“所以太子殿下偶尔也可以学学我嘛,能屈能伸才是真男人。你做事老是那么不管不顾,把人都得罪光了。” 谢琮闻言,忍不住垂眸轻笑了一声。 “算了,你这臭脾气,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浪费小爷口舌。”路知晚无奈。 “外人说孤或许是不听的,但阿晚说,还是要听的。”谢琮认真道。 “为何?”路知晚不解。 “因为阿晚,不是外人。” 路知晚有些愣怔。 心道,自己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第42章 心有所属? 夜从梦里出来后,路知晚只觉困意来袭,窝在谢琮身边便欲睡去。 谁知他刚闭上眼,谢琮就醒了。 太子殿下似乎没打算继续睡觉,而是起身走到了书案边,并从收藏画作的匣子里取出了一只画筒,拿出了里头的画。这画筒是新的,路知晚见过。那日在赏花会上被谢琮点睛的那幅画,拿回来后便放在了这只画筒里。 谢琮大半夜忽然把这幅画找出来干什么?路知晚好奇,再也无心睡眠,跑到书案边一跃而上,想看看谢琮要做什么。 只见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将画铺好,垂眸盯着画中人看了半晌。他的视线缓而深,自画中人的发顶一路向下,描摹过路知晚那副精致漂亮的五官,又沿着下巴、锁骨、胸腹——直至每一片衣角。 看得真仔细呀。 路知晚暗忖,这是在看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要把画送给谁?路知晚不由想到了赏花会上的沈姑娘和云姑娘,这两位似乎都对这幅画很感兴趣,谢琮不会要拿他的画送人吧? 就在路知晚胡思乱想之际,谢琮取了朱砂来亲自研墨,又润了笔。只见他以笔尖沾了少许朱砂,又在一旁的废纸上反复调色,直至将颜色调成不那么刺眼的浅红,这才换到那幅画上,小心翼翼将笔落在了……画中人的唇上。 路知晚一脸震惊,毛险些当场炸开! 谢琮这家伙,竟然在给他的唇染朱砂? 哪有男子在唇上染朱砂的! 太子殿下收笔,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便见那幅原本只有墨色的画上,突兀地多了一抹浅红,但若仔细看去,那点浅红坠在画中人的唇上,如淡梅落在雪上,竟分外多了几分生动。 很好看。 阿晚的唇,很好看。 梦中的路知晚吃过东西后,唇色会比平日里更红两分,看着十分惹眼。谢琮在梦中盯着人的唇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动人,醒来后便忍不住想将那景象留下来。 太子殿下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看得唇角都压不住了。路知晚心情却十分复杂,谢琮这家伙竟然偷偷在自己的唇上抹朱砂,简直过分! 当晚,谢琮盯着画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收起来。 次日一早。 谢琮亲自抱着小猫喂了饭。 因为吃到了栗子酥和糖蒸酥酪,路知晚心情还算不错,一边打着小呼噜,一边轻轻摇起了尾巴尖儿。 “把阿晚的衣服找来,今日孤带着他出去一趟。”谢琮吩咐道。 “殿下要去哪儿?要不要让人备马车?”苏平忙问。 “沈府。” “好嘞。” 苏平忙去给小猫取了衣服来穿上,又吩咐人备好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路知晚便忍不住扒在车窗边朝外看。如今京城的春意更浓,街边花木繁盛,柳树已经挂上了一层绿衣,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算起来,二哥应该快带着他的棺木到京城了吧? 路知晚算了算日子,约摸着应该不用等太久了。北境距京城路途遥远,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足十日便可到达。但此番路府的二公子亲自带着路知晚的“遗体”回京,路上既不能颠簸,也不能疾行,是以用到的时日要比骑马慢了数倍。 “想什么呢?阿晚。”谢琮在小猫耳朵上捏了捏。 路知晚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马车已经停在了沈府门外。 沈家是真有钱啊,此番沈卿姮名义上是随着长辈来京城,顺便巡视沈家商会的京城分号。但仅仅是这一趟行程,沈家就命人在京城重新装修了宅子,生怕沈家姑娘住得不习惯。路知晚窝在谢琮怀里,仰头看向沈府,心道沈家这宅子看着比英国公府还气派呢,不愧是江南首富。 门房进去通报后,府中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经过一番行礼、寒暄,路知晚才知道为首那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是沈府如今的三当家,也就是沈卿姮的三叔,沈家在京城的商号暂时归他统管。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沈府实在是蓬荜生辉。”沈三客气道。 “孤今日来名义上是来见三当家,实际上是想见见沈姑娘。”谢琮开门见山。 沈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一边引着谢琮进了正厅,一边让人去将沈卿姮请了过来。很快,沈卿姮便大步进了正厅。路知晚那日不及细细端详,今日再看沈家这姑娘,便觉气质斐然,干练飒爽。 “太子殿下。”沈卿姮今日穿了男装,于是朝谢琮行了个拱手礼,开门见山地道:“虽不知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但有些话我想说在前头。” “卿姮!”沈三喝止道。 “无妨,沈姑娘有话直说便是。”谢琮说。 沈卿姮看向谢琮:“此番祖父让我来京城,是想替我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寻一门亲事,但我只是假意答应配合,压根就没想过成婚之事。殿下身为男子,应该知道,女子一旦成婚就要在府中相夫教子,既不能抛头露面,也不能干一番事业,更不能继续挣银子。” 本朝对女子虽不及前朝那般苛刻,但沈卿姮所说也是事实。 “所以我不会成婚,更不可能和高门大户的男子成婚,因为我……”沈卿姮朗声道:“只想赚钱!” 真不错,有魄力! 路知晚心中赞叹,难怪沈家是首富! 一旁的沈三偷偷觑着谢琮神色,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却见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恼意,眸中甚至带着点欣赏。 “沈姑娘所言,甚是有理。”谢琮说。 “咦?”沈卿姮不禁有些愣怔。 谢琮慢条斯理地摸着怀里探出的小猫脑袋,又道:“孤今日来正是想和沈姑娘谈一笔生意,这笔生意保你稳赚不赔。” “什么生意?”沈卿姮眼睛都比刚才亮了几分。 “盐。” “盐?”一旁的沈三坐不住了,“我朝盐业一直是朝廷把持,商行不得沾盐。” “过去是这样,但很快就不是了。”谢琮说。 大周朝自立国以来,盐业都是朝廷在管控,普通人若敢贩卖私盐,重者是要砍头的。只因盐是所有百姓的必需品,无论贫苦人家还是富贵之家,都要吃盐,因此盐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这两年谢琮在翻看国库的营收时,发现盐业的进账越来越少。明明朝中的人口一直在稳步增加,盐业进账没道理不增反减。 “盐务是肥差,人人都知道,过手的官员都想捞一笔,层层盘剥最后落进国库的反倒没多少了。所以孤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将盐务改成官商合营。”这样一来,有了商会介入,各层人员自有商会的人管控,反倒减少了官员从中牟利的机会。 看似是分了一杯羹给商会,实则最后进入国库的银子,只增不减。 “当真?”沈卿姮的眼睛都快冒光了。 “那就要看沈姑娘的诚意了。”谢琮说。 “只要朝廷选沈家合作,殿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甚好。”谢琮略一点头。 路知晚仰头看向谢琮,心道太子殿下竟然也开始为银子的事情操心了,真不错。国库充盈了,北境粮饷便有了着落,将来儿郎们就不用勒紧裤腰带打仗了。 便闻谢琮又道:“父皇总想为孤的婚事操心,但孤已心有所属,不愿与旁人成婚。这笔生意的交换条件便是,沈姑娘配合孤演一出戏,把婚事拒了。” “好说。”沈卿姮道:“敢问殿下属意之人是谁?何不干脆借势促成这门婚事?” 谢琮一挑眉,揉了揉怀里的小猫脑袋,道:“这就不必劳烦沈姑娘了,待时机成熟,孤自有打算。” 第43章 阿晚,孤真想罚你 将路知晚送回东宫去,谢琮便去了一趟凤栖宫。 自从上次的法事后,谢琮还是第一次主动来皇后宫中,皇后颇为惊喜,面对谢琮也多了几分殷勤。 “那日你被你父皇斥责的事情,母后都听说了。此事你也不必太过烦恼,母后会劝劝你父皇,不管怎么说总不好逼着你娶不喜欢的姑娘。”皇后小心翼翼地道:“京中与你相配的女子也不止这一个两个,母后会再寻几个,你慢慢挑……” “不必劳烦母后。”谢琮说。 “你是母后的儿,你的婚姻大事怎么是劳烦呢?” “儿臣已经有了属意的人。” “是谁?”皇后忙问。 谢琮轻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道:“儿臣过去太执着,如今已经想通了。自己的心意固然重要,但社稷和皇家血脉的传承更重要。” “你想通了自然是好。”皇后激动地快哭了,“告诉母后是哪家的女儿?是云棠吗?” “云姑娘知书达礼,就是性子软了些,恐怕担不起儿臣的内院。” “这倒是,云家姑娘性子是软了些。” “沈姑娘性情恣意,敢爱敢恨,儿臣觉得她倒是很有魄力。” 皇后不由失笑,心道哪有用“有魄力”形容自己未来妻子的?不过她这会儿高兴不已,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一脸欣慰地道:“好,好,好,沈姑娘很好。” 皇后心知自己这儿子就喜欢恣意张扬的人,从前的路知晚不就是…… “母后这便为你筹谋,定叫你得偿所愿。” “多谢母后。”谢琮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太子的婚事不止皇后牵挂,皇帝更是上心的很。因为路知晚的“遗骨”很快就要进京了,皇帝只希望在此之前,先把太子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届时路知晚的丧仪上再出什么变故。 于是,两日后皇帝便设了宫宴,打算为谢琮和沈卿姮赐婚。 路知晚很想跟着谢琮去宫宴,因为他很想看看谢琮搞了一出什么好戏。可惜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今日并未打算带着他。 小猫失望不已,喵呜喵呜地哼唧了好几声才作罢。 今日的宫宴目的明确,因此参加宴席的人也都在谢琮的意料之中,除了沈家人和几位皇亲国戚外,还有几位被皇帝扯来当见证人的朝臣。 宫宴的氛围十分欢快,谢琮为了应景,还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袍子。不过鲜少有人知道,他这身袍子和路知晚那身小猫衣服是同一块料子制成的,只不过谢琮之前没有穿过而已。 开席后,谢琮表现得颇为紧张,一边时不时饮酒,一边频频看向对席的沈姑娘。 皇帝将太子的表现看在眼里,十分满意,席间主动夸赞了太子几句,又夸了沈家姑娘一通。眼看时机成熟,他才笑吟吟地开口,朝众人道:“今日朕心中高兴,又见太子和沈家姑娘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决定为太子和沈姑娘指婚。” 在座的诸位早已料到此事,闻言并不意外,纷纷举杯祝贺。 “多谢父皇。”谢琮主动起身,朝皇帝行礼道谢。 然而就在这时,沈卿姮却开口道:“陛下为臣女指婚,怎得不问问臣女愿不愿意?” “哈哈,倒是朕疏忽了,那沈姑娘可愿意嫁给太子?”皇帝笑问。 “太子殿下相貌堂堂,身份尊贵,自是良配。” “那便好。”皇帝说。 “可臣女心有所属,不能嫁给太子殿下。” 她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皇帝脸上的笑尚未来得及压下去,尴尬地僵在了脸上。 “沈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皇帝勉强忍着怒气道。 “来京城之前沈家人不是说沈姑娘并未许配人家吗?”皇后也忍不住开口。 若知道沈卿姮心有所属,此番皇帝都不会让她来京城跑这一趟。此时沈卿姮若推翻沈家之前的说辞,便有可能为家人引来“欺君”的罪名。 谢琮也好奇地看着沈卿姮,想知道她怎么圆。两人虽达成了协议,但谢琮并未让她这么说,只要求她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托辞拒绝便可。 谁能想到沈卿姮竟会说心有所属?“皇后娘娘,臣女先前确实没有中意之人,可那日在赏花会上……” “你莫不是在赏花会相中了谁家的儿郎?”皇帝问道:“那你说来看看,若是相配,朕也不介意为你二人指婚。” 皇帝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中满是冷意,显然是想戳穿她的说辞。 “臣女属意之人是路将军。” “路……”路知晚。 在座众人无不张口结舌,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不得不说,沈卿姮此举非常聪明,她若是找个别的说辞,很容易让皇帝驳斥,若拉个旁人来应付,又有可能弄巧成拙,被皇帝当场指婚。 唯独路知晚是个例外,因为他已经“死”了。 “臣女那日看到了路将军的画,方知他竟有如此英姿,可惜臣女无福竟是不能得见将军生前的模样……”沈卿姮戏很足,说着说着竟嘤嘤哭了起来,看上去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皇帝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他人有的惊讶,有的被她那情绪感染,不由感慨万分。 唯独谢琮面色阴沉,眸光冷厉无比。 “太子……”皇后察觉了谢琮的异样。 “儿臣身体不适,先告退了。”谢琮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间众人开始议论,太子这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他们这话倒也不全错,谢琮确实恼羞成怒了,但不是因为求而不得,而是因为沈卿姮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他的路知晚。 可怜路知晚对此一无所知,当夜入了谢琮的梦,还好奇地询问今天的戏顺利与否。 “你说呢?”谢琮沉声道。 “不会不顺利吧?”路知晚感觉太子殿下今日的情绪很不对劲。 “顺利极了。”谢琮说:“父皇和母后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再为孤筹谋婚事,说不定还会赐一些东西安抚孤的心情。” “那可太好了,可你为什么看着不高兴?”路知晚不解。 谢琮上前几步,凑近路知晚,身上带着强势的威压。 “你知道沈姑娘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谢琮并未将沈卿姮的话说出口,免得阿晚听了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没记错的话,路知晚对沈卿姮一直赞不绝口,很是欣赏的样子。 当真是让人恼火。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喜欢他的阿晚? “殿下?”路知晚有些茫然。 “孤问你,你在北境时,是不是也有许多人喜欢你?” “还行吧。”路知晚坦然道:“我在营中武艺是数一数二的,长得又英武不凡,打仗那更是战无不胜,营中儿郎自然都喜欢我?”路知晚说的喜欢和谢琮想的并不是一回事,但太子殿下这会儿可想不了那么多。 太子不由苦笑,心道阿晚那么好。 谁能不喜欢阿晚呢? 一想到在北境三年,在自己看不到路知晚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天天围着他的阿晚转,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是同他这样的心思,谢琮便嫉妒得发狂。 “孤真想……罚你。”谢琮道。 “嘶,啊!”路知晚便觉耳尖一痛,瞬间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喵?”他拿爪子扒拉了一下尚且带着痛意的耳朵,只觉莫名其妙。 谢琮这混蛋是属狗的吗? 怎么突然咬人啊!! 第44章 不舒服吗? 小猫跳下榻,蹲在旁边拿爪子在耳朵上揉了好半晌才作罢。耳朵是猫最敏 感的地方之一,稍有痛意便会十分清晰。 路知晚倒是不怎么怕疼,他只是无法理解谢琮的行为。为了避免再次被咬,他果断选择了远离太子殿下,迈着小爪子跑到了软垫上。 软垫的边角摆着两盆新换的芍药,自从路知晚将两盆杜鹃嚯嚯了以后,小原子便认定他喜欢花,特意让人置办了各种花放在花房里养着,以便随时供小猫嚯嚯。 但路知晚并非不懂惜花之人,先前不过是被小猫的习性主导了。如今再看到花他可不会像之前那么嚯嚯,顶多就是咬一枝花骨朵下来玩儿。 谢琮坐在榻边,眼看小猫拿爪子扒拉着地上的花骨朵,先是将花骨朵踢远,然后便兴致勃勃去追,追上了咬在嘴里把玩一会儿,再重复这个过程。一枝花骨朵不多时就被他玩儿得散开了。 “阿晚。”谢琮唤他。 路知晚趴在地上玩花骨朵,拿小猫屁股冲着谢琮,不应声。 “孤看到你耳朵动了,过来。”谢琮又道。 “喵?”凭什么谢琮让他过去他就要过去? 路知晚继续玩花骨朵,不理人。 被晾在一旁的太子殿下无奈叹了口气,说:“过来睡觉,明日孤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喵?”路知晚动了动耳朵,终于放开了被他抓得烂七八糟的花骨朵,不紧不慢地迈着小步子踱到了榻边。 这夜路知晚做梦吃了一宿的好吃的,谢琮却没怎么睡着。 次日一早,陈弘毅来报,说海东青又送来了消息。护送路知晚“棺木”回京的队伍,依着先前的行进速度,七日后可抵达京城。 虽然知道棺木里的尸体并不是“路知晚”的,但谢琮听到消息后还是有些愣怔。 “殿下,这是护送人员的名单。”陈弘毅将一份名单递到了谢琮面前。 谢琮随手翻看一看,毫不意外带队的是路知晚的二哥路仲亭,但是他很快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名字:“程远?他不在北境好好待着,怎么也跟来了?” 这个程远就是路知晚提到过,在营中与他关系最好的同僚之一。 “北境战事自去年年末就缓了不少,程将军不相信棺木中的人是路将军,所以特请一起回京朝陛下陈情。”陈弘毅解释道。 “阿晚的事情轮不到他来陈情。”谢琮没好气地道:“告诉路伯忱,让他做好准备。届时该怎么做,孤自会安排,路府的人着意配合便是。”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代替路知晚的身份。 一行人尚有七日进京,在此之前谢琮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安排。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将沈卿姮拒婚之事再坐实一些,免得皇帝闲着无事又胡乱安排。 用过早饭后,谢琮便拿着一封早已拟好的折子去了御书房。 “太子昨日可是没睡好,眼圈这么黑?”皇帝一脸关切,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沈卿姮既是无福嫁给你,将来朕自会给你寻个更好的姑娘。” “儿臣如今不愿想这件事,只想做好分内之事。”谢琮说着将折子呈了上去。皇帝展开一看,开口道:“盐务一事,官商合营……此事你提过之后朕便一直想着,如今也确实是个改革的好时机。若是盐务改革顺利,此举可再行推广,假以时日我朝的国库定能再次充盈。” 朝中经济好的时候,收拢命脉产业的控制权确实很有必要。但这几年大周因着北境战事,国库空虚,若是再不想法子弥补,恐怕朝中经济会越来越差。 “你为何选了沈家?”皇帝看到后头,有些不解。 “沈家乃是江南首富,掌握着漕运,盐务与他们合作再合适不过。” “朕还以为经过了昨晚一事,你会……” “儿臣乃是一国储君,自当公私分明。此番若是将盐务交给沈家之外的人,反倒让人觉得儿臣公报私仇。”谢琮说。 皇帝点了点头,心道反正路知晚已经死了,沈卿姮再怎么痴情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守寡吧?说不清借着这次的时机,太子能和沈家姑娘重修旧好,岂不美哉? 这么一琢磨,他当即没了顾虑,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谢琮主理。 谢琮走后,皇帝特意去了一趟凤栖宫。 皇后显然也在为宫宴一事担心,一见着皇帝便开口道:“太子这么些年一直无心婚事,如今好不容易对沈家那姑娘青眼有加,谁知沈姑娘倒是不乐意了。” “缘分的事情,谁说得准呢。”皇帝开口。 “要不然臣妾再找几家合适的,保不齐太子遇到更合心的,就把沈姑娘忘了呢。” 皇帝摆了摆手:“朕今日来正是要同你说太子的事,依着朕看他还是对沈姑娘没有死心。不过朕已经将盐务官商合营一事交给他全权处理,往后他和沈姑娘接触的机会还多着呢,能不能成尚是未知。” “当真?”皇后闻言似乎也挺高兴。 若是如此,她便不用急着再替太子张罗别的婚事了。 而这,正是谢琮的目的。 谢琮回到东宫时,一时没看到路知晚的身影。他在殿中找了许久,最后在软榻后头的角落里,看到了蜷缩着的小猫。 “阿晚,怎么了?”谢琮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小猫抱起来:“不舒服?” “喵呜~”路知晚垂头丧气,看起来别别扭扭的,不怎么想理人。 谢琮抱着小猫坐下,眸光向小猫后腿间一扫,眼底染上了点笑意。 “怎么又这样了?”谢琮失笑。 “喵!”路知晚挣扎着不让看,十分窘迫。 他从前也不知道小猫一旦这样,会断断续续持续一整个春天啊。这隔三差五就支棱着,谁能受得了啊? “难受?”谢琮低声询问。 “喵!”小猫叫声都比平时软了不少,听上去有点可怜。 路知晚将脑袋埋在谢琮掌心装死,生无可恋地想,以后再也不想当小猫了。 第45章 路知晚渐渐失去力气 谢琮想起那日裴明焕来时给小猫弄了个水盆,便吩咐人去弄了半盆温水来,让路知晚泡在里头。 果然,小猫在水盆里泡了一会儿,看着精神多了。一开始他还拿小爪子扒拉着木盆的盆边,后来干脆仰躺在盆里,四只小爪子蹬啊蹬地在盆里游起了水。 白色的猫毛在水中荡开,随着小猫的动作飘飘摇摇,看上去十分有趣。 “大部分的猫都怕水,平日里洗澡都要闹上一番。只有咱们东宫里的小猫不怕水,胆子大得很呢。”苏平笑道。 谢琮坐在木盆旁边看小猫游水,语气柔软:“阿晚是喜欢玩水。” 少年时,每当宫里组织去京郊游玩,路知晚必定会下河游水。一帮少年人混在一起,也不顾危险,脱了衣服就朝河里钻,惹得随行的内侍和羽林卫好不紧张。 谢琮不爱凑这种热闹,但偶尔会远远地看着河里的人。 有一回,路知晚他们在河里游水时,放在岸边的衣服被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勋贵子弟给偷了。路知晚上了岸没有衣服,朝内侍要了块布巾围在腰间,赤着脚满营地里找衣服。 后来偷衣服的“贼”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又扒.光扔进了河里。但路知晚也因为这么一通折腾,小腿和脚底都被碎石划破了口子。 “想教训人,就不能找套衣服穿上再去?”彼时的谢琮揣着手,语气略带挖苦:“就不怕半路布巾也飞了,全营地里的人都看着你遛 鸟?” “我遛 鸟也不关你的事,要你来教训?”少年路知晚没好气道。 “呵。”谢琮对他这态度不以为意,反倒笑了:“你这么喜欢玩儿水,将来该派你去江南。” “江南好哇,暖和,冬天也不冷。”少年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朝谢琮笑道:“太子殿下,你帮我走个后门,将来派我去江南当差呗。” 谢琮原是想答应他的。 可北境战事一起,路知晚自请去了镇北军。 最怕冷的人,最终却去了最冷的地方。 “泡久了毛都该泡软了。”谢琮将小猫拎起来擦干。 小猫身体倒是平复了,但满心的躁、动依旧难安,不多时就在屋子里疯跑了起来。时不时还去咬咬毛毯,挠一挠没剩几朵花骨朵的芍药。 “你要是难受,孤帮帮你吧。”谢琮蹲在小猫旁边道。 “喵?”怎么帮? 谢琮见小猫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看,便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并顺势翻过了肚皮。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盯着小猫的腿,间看了一会儿,为难道:“这也太小了,无从下手啊。” “喵?”路知晚在他手上重重蹬了一脚。 “实在是太小了。”谢琮再次感慨。 谢琮!! 小猫当即炸了毛。 啊啊啊! 他这辈子都要跟谢琮这混蛋不共戴天! 这夜直到入睡,路知晚心中的躁、动都未褪去。 他做了许多奇怪的梦,一时梦到自己身上着了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一时又梦到自己掉进了热水池中,无论怎么游都游不到岸边。 路知晚在梦里口、干、舌、燥,想醒也醒不过来。 水池中的水不断下沉,将他大半身体都露了出来,唯独腰部以下稳稳地浸在其中,又热又燥,难受得很。 做人的时候,路知晚也被教导过一些少年人应该了解的常识,知道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应该如何自我纾、解。只不过从前在北境时他除了打仗便是训练,有再多精力也释放得差不多了,很少有这种需要。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路知晚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决定试一试。然而当他抬起自己的手时,惊讶的发觉梦里的手竟然不是他自己的手,而是小猫爪子!这也太离谱了吧? 路知晚盯着猫爪心粉色的小肉垫,欲哭无泪。 他身体在梦里明明已经是人形了,怎么爪子偏偏就没变过来?路知晚好奇地朝水里探头一看,发觉不止是爪子,他的耳朵也是猫耳朵。 除此之外,他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妖怪啊!”梦境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路知晚吓了一跳,赶忙从水池中起身,随手披了件衣服便夺路而逃。 这地方看着奇奇怪怪,既像是东宫,又像是英国公府,还有点像北境的大营。路知晚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还是出于本能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这怪异的模样,于是他一阵逃窜,躲到了后院。 “阿晚。”背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谢琮?”路知晚吓了一跳,伸出长着肉垫的猫爪子捂在了谢琮嘴上,“别出声,有人要抓我。” 梦里的谢琮怔怔看着路知晚,盯着他的猫耳朵上看了许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别闹。”路知晚警告他。 “好软。”谢琮评价道。 不等路知晚再次警告,谢琮又攥住了他的尾巴。 “放开。”路知晚炸毛。 “好玩。”谢琮在他尾巴尖上捏了捏。 就在此时一队追兵路过,谢琮一把将人揽过,带着人躲进了后院的假山山洞中。这山洞极其狭小,还十分闷热,路知晚挨着谢琮躲在其中,心中又开始躁、动不安。 “你怎么了?”谢琮问他。 “中邪了。”路知晚顺口胡诌。 “你这不是中邪了,你这是小猫发……”谢琮说。 “你,你再乱说小心我挠你。”路知晚警告。 谢琮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骤然凑近,气息扑在路知晚的猫耳朵边,又热又潮:“阿晚,孤可以帮你。” “用不着。”路知晚说。 “你确定?”谢琮语气带着点揶揄。 路知晚身体一僵,一张脸霎时红透了。 “阿晚。”谢琮凑到路知晚耳边,语气认真,像是在由衷地赞美他,“阿晚身上哪里都漂亮,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谢琮……”路知晚两只猫爪抵着谢琮的心口,伸开又攥紧。他本可以在被谢琮掌握的一瞬间就将谢琮的皮肤撕碎,他现在的爪子可不是普通的小猫爪,真要下手威力非比寻常。 可他还是犹豫了……也许是不想伤害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也许是对方掌心的温度,令他乱了方寸。 “阿晚,没关系的,孤不会笑话你。”谢琮低语,像是在哄人。 路知晚渐渐失去力气,将脑袋靠在谢琮颈窝,大口呼吸着宛如即将溺水。 …… …… …… 路知晚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谢琮竟然在梦里帮他…… 路知晚小爪子一蹬,没脸做猫了。 第46章 阿晚,可愿留在孤身边? 路知晚内心简直太崩溃了,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虽说人到了这个年纪,偶尔做点这种梦是正常现象。可路知晚从前做过这种梦,都是没有什么情节的,梦里也不会有具体的人。 但这一次太离谱了,他竟然梦到了谢琮! 他一个大男人,梦到谢琮在梦里帮他…… 路知晚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忍不住心虚,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他在梦里这般,会不会觉得恶心啊?路知晚无颜面对谢琮,悄悄溜下榻,找了个离谢琮最远的地方趴下了。 想起小猫肚皮上揉皱的地方,他又在寝殿中踱了许久,找到一块明日便会换洗的布巾,在肚皮上仔细蹭了蹭,这才作罢。 路知晚趴在软垫上,几乎不敢面对谢琮,只能拿小猫屁股对着床榻的方向。他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今日是他自己的梦境,不是谢琮的梦,不然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在梦中纾、解后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路知晚不再像先前那般躁、动难熬,只是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这日之后,他几乎不敢直面谢琮,见了面都会垂着脑袋,目光游移不定,压根不敢直视谢琮。 不过谢琮这两日也在忙着盐务官商合营之事,并没有太关注路知晚,只每日会吩咐厨房在小猫的饭食里加一些路知晚爱吃的东西。 路知晚一边满足着口腹之欲,一边羞愧难当。 就在这日,谢琮刚出门不久,东宫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其实路知晚也不知道此事为何算是大事,只是见苏平那着急忙慌的模样,看起来事情不小。 “陛下着人给殿下送来了两个侍妾。”苏平一边看着小原子给小猫梳毛,一边开口道:“老奴打眼一看,长得都挺标致,应是着人精挑细选了送来的。” 皇帝给谢琮送了俩侍妾? 路知晚趴在软垫上让人梳毛,心中暗暗猜测,皇帝此举应该是为了安抚谢琮“求而不得”一事。这做老子的还挺操心,天天惦记着儿子房中之事。 “师父,侍妾会安排到寝殿里伺候吗?”小原子问。 “那当然不能了。”苏平道:“你师父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侍妾不安排到寝殿伺候? 路知晚也不太懂宫里这些道道,只觉十分好奇。 便闻苏平又道:“以往陛下和皇后也不是没安排过,送到东宫的侍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殿下从来不拿正眼看,碰都没碰过一下,到了都是寻个由头赏赐点银子放出宫去了。” 谢琮竟如此洁身自好? 路知晚有点惊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太子殿下那副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模样,看着也不像会耽溺于情爱的人。仔细想想,他来东宫数月,从未见谢琮碰过女子,身边甚至连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 这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可是不多见。 难道……谢琮那方面不行? 不应该。 路知晚见过谢琮那物,看着挺正常的。 “这样也好,陛下送了侍妾来东宫,说明短期内不打算再替殿下张罗亲事了,殿下总算可以清静一阵子了。”苏平又道。 这倒是真的,若皇帝有心推进谢琮的婚事,不会在这个时候送侍妾过来。 入夜。 谢琮回来后依旧没闲着,还在书案边处理公文。 苏平备了茶点送来,适时提起了今日之事,告诉谢琮皇帝命人给他送来了两个侍妾。谢琮闻言手中的笔一顿,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你随意安置吧,别让她们扰了阿晚就行。”谢琮这言外之意,不许两人接近寝殿。 “是,老奴明白。”苏平略一思忖,又道:“殿下今日和沈姑娘相处可还顺利?” 路知晚本来在咬木球,听到这话便竖起了小猫耳朵,想偷听一下。谢琮将小猫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便道:“孤和沈姑娘只是在商讨盐务一事,其他概无可能,往后也莫要再提旁的事。” 苏平赶忙应是。 路知晚咬着嘴里的木球,心道原来谢琮对沈姑娘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这天晚上,路知晚特意入了谢琮的梦境。 梦里的谢琮也没得闲,盘膝倚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公文。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谢琮不等路知晚靠近,便觉察到了动静。 路知晚自那夜做了梦后,就没敢再招惹过谢琮,今日总算不那么拘束了。他坐到谢琮对面,从桌上拈了一块栗子酥塞进嘴里,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碰那些侍妾啊?” 谢琮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凉,语气也带着点冷意:“若是你,你会碰?” “我当然不会了,我要是成亲肯定像我爹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路知晚一脸小得意,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我爹只有我娘一个,所以我也一样,不会招惹我未来妻子之外的人。” 谢琮听了这话,面色稍缓了一些。 “可你不一样啊。”路知晚又道。 “孤有何不同?难道你也同他们一般,觉得孤是储君,便该为皇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那倒不是,我是觉得你爹妃嫔那么多……” “孤和他不一样。”谢琮看向路知晚:“孤也只要一个。” 路知晚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谢琮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你……将来要当皇帝呀。”路知晚说。 “当皇帝又如何?谁说皇帝不能只要一个?” “陛下不会答应的,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一国储君,若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那这储君当得未免也太窝囊了些。”谢琮轻笑一声,看向路知晚的眸光中带着灼人的温度,他问:“阿晚,你觉得孤是个无能之人吗?” 路知晚认真想了想,答道:“虽然你大部分时候都挺讨人厌的,但作为一个储君,你做得很好。”他想不出有人比谢琮更适合当这个储君。 雷厉风行,敢作敢为。 相对于皇帝的迂回、怀柔,谢琮不畏人言,更有王者气度。 “若孤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置,你可愿意留在孤的身边?” “殿下想让我……当羽林卫统领?”路知晚问。 谢琮失笑:“自然不是,不过若你喜欢,也可以给你当了玩玩。” “不是羽林卫统领,那站在皇帝身边的就只剩……”大内总管了。 路知晚当场炸毛! 好你个谢琮,竟然要让他当太监? 第47章 莫名的香气 路知晚觉得,谢琮恶劣的本性难改,于是决定以后不会再轻易入太子殿下的梦境了。这夜自梦境中醒来后,他甚至没继续窝在谢琮身边,而是赌气似的跑到了软垫上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路知晚是被一股莫名的香气唤醒的。 说是香气,那味道也不算香,只是对于小猫的嗅觉而言,特别好闻。路知晚睁开眼睛一看,发觉软垫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株绿色的盆栽,那里头也不知种着什么,香气正是它散发出来的。 喵呜,喵呜! 好闻,好闻! 路知晚围着那盆栽绕了两圈,高兴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忍不住拿小爪子去扒拉盆中的绿色植物。叶片被小猫爪挠破后,香气更加浓郁,小猫便不受控似的在地上反复打滚。 “哎呀,看来小猫是真喜欢这东西啊。”小原子感叹。 “这东西叫荆芥,是茗儿姑娘送来的。”苏平说:“不过已经找董太医看过了,说这东西无毒,确实很受小猫喜欢。只不过京城甚少有这个,也不知茗儿姑娘是从哪儿弄来的。” 苏平口中这位茗儿姑娘,便是皇帝新塞给谢琮的侍妾之一。据说这茗儿姑娘很擅长养猫,知道猫喜欢什么,也知道怎么逗猫高兴,苏平这才决定把她送来的这盆荆芥拿给小猫试试。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谢琮早起时盯着地上打滚的小猫瞧了好一会儿,得知这荆芥已经让太医看过了,便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苏平的自作主张。 路知晚对这盆荆芥表现出了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得了功夫就围着盆栽转,时不时挠上一爪子。不过一日工夫,这盆荆芥就被他挠得遍体鳞伤,缺枝少叶。 苏平生怕他把荆芥挠死了,便去找茗儿讨要这荆芥的培植方法,谁知茗儿说她养了好些,如今都移栽在了花房里,来日可以随时为小猫换新的盆栽。 “没想到这茗儿如此心灵手巧,不仅会培植荆芥,还会做小猫玩具。”苏平看着路知晚又在摆弄茗儿送来的不倒翁,面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殿下最在意小猫,这茗儿姑娘倒是会投其所好。”小原子说。 “也算人之常情吧,好不容易来了东宫,自然想博殿下欢心。” 苏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怎么看好茗儿姑娘的努力。因为他跟在谢琮身边最久,对太子殿下的心性最为了解,对方连沈姑娘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何况这些侍妾? 短短几日工夫,茗儿已经为小猫做了好些玩具,甚至还有个猫爬架。 小原子和东宫的侍卫忙活了许久,也没把那只一人高的猫爬架装好,无奈只能求助苏平,说能不能让茗儿姑娘过来帮个忙。苏平一想谢琮尚未回宫,让人过来一趟也无妨,便允了。 这茗儿姑娘倒是乖觉,来了以后利利索索帮着装好了猫爬架,并未去招惹路知晚,不多看,也不多问,做好了事情便欲告辞。 “今日劳烦姑娘了。”苏平亲自送人出去。 “这只木球有点脱线了。”茗儿捡起地上被小猫玩得脱线的木球,几下便重新绑好了线。苏平耐心在旁候着,待她弄完才引着人出去。 路知晚对那个猫爬架不算特别喜欢,凑近嗅了嗅,总觉得其上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但这些东西送来寝殿时,苏平都很仔细地找人瞧过,应该不会有问题。 也许就是木香太重了,他不喜欢而已。 这夜不知为何,路知晚总觉得眼皮发沉。他想或许是自己白日里玩那盆荆芥玩得太久,才会这般疲惫,因此并未做他想,早早就窝在软榻上睡了。谢琮伏案忙到夜半,正打算洗漱就寝时,忽然觉得有些躁动。 自路知晚坠崖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了。许是最近被小猫影响了,又或许是春日渐暖,人也会和猫一样,无端生出许多欲 念。 谢琮并未避讳,而是小心翼翼从画筒中取出了路知晚那幅画。画中人鲜衣怒马,唇上点着淡红,看着依如他记忆中那般动人。 “阿晚。”谢琮一手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想象着透过画像后,画中人皮 肤上真实的触感。细腻的,柔软的,微微染着些凉意,令人很想帮他捂热。 “阿晚……”谢琮指尖轻轻划过画中人的唇角,另一手向下探进了自己的衣袍中…… 一声低叹,落入小猫耳中。 路知晚轻轻翻了个身,再次入了梦境。 只是这一次的梦境有些奇怪,周围水汽氤氲,什么都看不清。路知晚自水汽中慢慢摸索,耳边则不时传来低低的喘 息,那是一个男人发出的声音,像是谢琮。 太子殿下怎么了? 路知晚心中好奇,循着声音找去。 他穿过缭绕的水汽,发觉不远处是一汪温泉,此时正有一人靠着池壁坐在池中,劲实的脊背被水汽掩去了大半,一时看不真切。 路知晚慢慢靠近,耳边的喘 息也越来越重。 离得近了……路知晚终于得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中,谢琮轻仰着下巴,那声音正是自他口中发出的。 太子殿下是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路知晚眸光一扫,这才了然。 好家伙!!! 路知晚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竟然不小心误入了谢琮……的梦境。 太要命了。 路知晚转身便想走,他可没做好准备面对这样的场面。上次的梦已经够让他尴尬的了,这次的梦对他来说冲击更大,他只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无声息的溜走。 然而不等他迈开步子,他便觉脚下一滑,整个人鬼使神差地跌进了水池中。 第48章 阿晚,孤好想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路知晚狼狈不堪。他挣扎着从池中坐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沾了水的布料紧裹着他劲实漂亮的身体,让他感觉无所遁形,很不自在。 偏偏谢琮就跟故意的一般,眸光死死落在他身上,半点也不挪开。 “真巧啊,你也在泡澡。”路知晚没话找话,试图缓解尴尬。 被打断的谢琮也不恼,一手支在池壁边缘,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 路知晚只觉池水烫人,很想出来,但这种时候贸然起身只会更尴尬,还会显得他做贼心虚。尽管路知晚也没理清楚自己怎么就做贼心虚了?明明撞到这副场面是意外,掉进池子里就更是意外了。 “我,我打扰你了吗?”路知晚问。 “呵。”谢琮轻笑,却没答话。 路知晚感觉更尴尬了,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而此时池中的温水蒸得他难受,一张脸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怎么回事,越来越红。 “孤这个年纪,身体无恙,这样很正常吧?”谢琮终于开口。 “昂。”路知晚心道你正常,你最正常行了吧? “阿晚在营中,难道没这样过吗?”谢琮问。 “我……”路知晚正要说没有,想起了谢琮的前一句话,若他说没有,不就等于在变相说自己不正常吗?于是他忙改口道:“当然有。” 他好胜心上来了,又补充道:“多着呢。” 其实路知晚在北境大营中,连独立的营房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空间去忙活这些事。最早到北境时,他尚没有军功,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和另一位同僚共住一间营房。后来他屡立战功,已经成了威名赫赫的先锋将军,营中给他分了最好的营房之一,但当时天冷他懒得搬,一拖再拖就住到了现在。 没办法,北境真得太冷了,营中粮饷不济更别说炭火了,路知晚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不可能额外在屋里点暖炉,只能生挨着冻。房子越大越冷,两人住一间营房,屋里有人气儿还能稍微暖和一点。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没有搬到独立的营房去住实在太明智了,不然冬天最冷的时候冻病了都没人给他端姜汤。 “唔。”谢琮忽然拧了拧眉,似是有些痛苦。 路知晚抬眼看去,发觉太子殿下浑身都带着不正常的红意。初时他还以为对方是被水汽蒸得,这会儿仔细一看才觉察到异样:“你没事吧?” “孤没事……只是……”谢琮一手扶着池壁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路知晚赶忙上前扶住,手掌接触到谢琮皮肤时,他才发觉对方身上烫得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路知晚吓了一跳。 “阿晚。”谢琮扭过头去,似是不想让路知晚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路知晚见状越发担心,抓着谢琮手臂的手并没有放开。谢琮深吸了口气,似是极力想保持理智,然而他的理智早已消耗了大半,如今手臂上被路知晚握住的地方,就像是着了火似的,那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仅剩的克制焚烧殆尽。 偏偏此时路知晚也不闲着,扶着人就要上去,岂知这池壁滑得很,他脚下一溜险些滑倒。谢琮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抵在池壁上,这才保持住了平衡。 但是这样一来,路知晚就被困在了谢琮和池壁之间。两人几乎毫无阻隔,路知晚几乎能感觉到谢琮身上的每一处变化和细节。 “阿晚,帮帮孤……孤好难受。”谢琮开口。 路知晚立刻明白了谢琮的意思,险些当场炸毛。 可眼前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很是痛苦,说出的话显然不是为了消遣他,而是真的在求助。想到自己上一次在梦里经历过的难捱,路知晚有些心软。但这是谢琮啊,路知晚快要疯了! 他怎么会又梦到了相同的情景?只不过这一次他和谢琮掉了个儿。路知晚崩溃地想,肯定是小猫又那什么了,这个春天过得可太漫长了! “对不起,这次全赖我。”路知晚一脸内疚地看着谢琮,安抚道:“你别急,我醒了你就会好了。”不等谢琮反应,路知晚强行脱离了梦境。 他从软榻上翻身坐起,险些滚下去。 不对劲。 路知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顿时愣住了。 他明明脱离梦境了啊,怎么还是人形? 完了,失效了。 他肯定还在梦里。 谢琮呢? 路知晚凝神,循着殿内的细微响动走到屏风后,便见谢琮衣衫不整地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正准备…… “住手!”路知晚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了谢琮手里的匕首。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琮,心道就算梦到和自己那样,谢琮也没必要自残吧?一个大男人,做个梦而已,承受能力这么差吗? 然而谢琮看向他的目光,比他还要震惊。 “阿晚?”太子殿下怔怔看着他,慢慢伸出手触碰他的手腕,而后轻轻握住,动作之小心像是生怕把人碰碎了似的。随后,谢琮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直至攥得路知晚骨头生疼,像是防止人忽然跑了一般。 “你轻点。”路知晚说。 “阿晚,是你。”谢琮声音沙哑,口中不断唤着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魔怔了。 路知晚满脑子都在想怎么从这“梦中梦”里遁出去,因此并未留意谢琮的异样,只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腕越攥越紧。直到谢琮滚烫的指尖抚上他的眉眼,他才被迫将注意力收回来。 “谢琮……你别……”路知晚想避,但退到了榻边避无可避。 “阿晚,孤好想你。”谢琮的指尖划过他的面颊,落在他微红的唇上。 路知晚呼吸一乱,心跳也跟着乱了。 完了! 路知晚心想,又是个这样的梦,甚至比上一次更过分。 不等他这念头落下,谢琮便倾身覆上了他的唇…… 谢琮的吻,热烈又放肆,像是打算透过唇舌去亲吻路知晚的灵魂,并毫不客气地将其据为己有。 两人呼吸交错之际,路知晚第一个反应不是恶心抗拒,而是谢琮的嘴巴竟然挺软的。 “不行……”路知晚回过神来想挣扎,又担心不解决这个问题,梦境会没完没了。就在他愣怔之际,谢琮的吻已经攻城掠地,将他的理智和呼吸尽数掌控住了。 第49章 这锁关不住他 路知晚从未做过这么漫长的梦。 梦里的每一寸细节和知觉都真实无比,令他深觉茫然。 真的会有人做这种梦,梦得这么具体吗? 而且……既然是梦,为什么他还能感觉到疼? 路知晚转头看向身边躺着的谢琮,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痕迹,回想起方才的诸多细节,以及身后某处传来的异样……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了他的心头。 完了! 这不是梦? 路知晚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陈旧伤疤,以及指腹上的薄茧,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不是所谓的“梦中梦”,在他脱离那个梦境之后,他就已经醒了。 他之所以没反应过来以为尚在梦中,一是因为他突然化成了人形,二是因为他当时脑子也很乱,压根无法冷静思考。 路知晚看着身边沉睡的谢琮,感觉天都塌了。这不是梦,那就意味着他和太子殿下…… 意识渐渐回笼,路知晚回忆起了更多彼时被他忽略的细节。他刚脱离梦境时,谢琮的状况就不对劲,和梦境里有些相似,不正常的体温和失控的理智,像是中了毒。 而他因为没搞清楚状况,误以为还是在梦境之中,便稀里糊涂和谢琮……完了完了,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和他一个男人这般,此事若是传出去,谢琮这储君还当不当了? 不对,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在操心谢琮,他该操心的应该是自己吧?谢琮昨晚是中了毒人事不知,可他没有中毒啊!若是追究起来,此事不就成了他引 诱太子殿下胡来吗? 罪名不罪名的他倒是无所谓,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脸面。他不能让谢琮知道自己就是那只猫,更不能让谢琮知道昨晚的人是他。 否则他这辈子在谢琮面前都别想抬起头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路知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跑路。 反正谢琮昨晚中了毒不清醒,只要他跑了,对方醒来后就会以为一切都是幻觉。而对于东宫而言,也不过是跑丢了一只小猫而已,谁能想到昨晚他和谢琮干了什么? 当然,路知晚深知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推测,可昨夜他和谢琮做了那样的事,他压根无法面对此事,只想尽快躲起来。 路知晚顾不上细细推敲,快速捡起衣服穿上。谢琮这混蛋昨晚太着急,把他的武服都撕烂了。路知晚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忍着身上的不适,穿好衣服后便溜之大吉了。 谢琮此前让人加固了东宫的门窗,但这些东西关得住小猫,却关不住路小将军。路知晚记得寝殿和偏殿的后廊处,都有一扇门通往后院,以前小猫上茅房用的石槽就放在那里。那扇门后来被谢琮下令上了锁,但路知晚力气大,随手一掰锁挂便断了,压根不必用钥匙开锁。 此时天尚未大亮,路知晚身上虽有不适,但到底是习武之人,轻易便能躲过东宫巡防的护卫。他对东宫地形很熟悉,知道穿过东宫东侧的院墙,再翻过一道皇宫外围的宫墙,便能离开皇宫。 然而眼看就剩最后一道墙,他在攀爬时却不慎引动了身后的伤处,失足滑了下来。巡防的羽林卫恰好经过,听到动静当即便跑过来查看,眼看就要暴露之际,路知晚身形一晃,再次化成了小猫。 羽林卫查探无果,这才走了。 路知晚看着熟悉的小猫爪,心道化成了人形,竟然还可以变回来?若是能自由变换身形,那可就方便多了。他当即躲在暗处试了几次,只可惜无法掌握要领,变换起来不太顺利。 不过路知晚惊奇地发现,在变回小猫后,他身上的伤处便会随之消散,就连被谢琮撕破了的武服,都在下一次化成人形时,又变得完好无损了。 这可太神奇了!要是这样,以后打仗受了伤直接变成猫,伤口不就能自动愈合了? 路知晚顺利离开了皇宫。 他不知道的是,整个东宫都因为他的失踪而陷入了混乱。东宫护卫们和内侍几乎翻遍了东宫大大小小的角落,只为了找到路知晚。 谢琮立在被路知晚掰断了锁挂的门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昨晚太子殿下对着那幅画纾解过之后便打算入睡,可没想到的是,躺在榻上时,他发觉自己体内的异样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有了越演越烈的迹象。 谢琮自幼在宫中长大,知道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因此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出了问题。因为不知道这药力究竟有多强,会不会致使他失去理智,所以他没急着叫人,而是打算先弄个伤口,让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没想到就在他取出匕首的时候,路知晚出现了。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面前,不是在梦里,也不是以小猫的形态,而是以一个人的样子,完完整整的站在他面前。 有那么一刻,谢琮几乎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比确信,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他的阿晚回来了。 他本应一夜不合眼守着阿晚,连一个眼神和呼吸都不错过,可昨晚的药力致使他睡着了。只不过是那么片刻的功夫,再睁开眼睛时,怀里的人便没了踪影。 谢琮嘴里还染着血腥味,那是昨晚路知晚咬破他的舌尖后留下的,阿晚下嘴没个轻重,到现在他舌尖还在渗血。不止舌尖,谢琮后背上被路知晚抓破的伤口,也还在隐隐作痛。 可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却不见了。 “殿下,东宫里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小猫。”陈弘毅来报。 谢琮眸光冰冷,转头看向寝殿内的猫爬架,开口道:“去太医院找院判过来,先将昨夜之事查个分明,看看是谁敢在孤的寝殿里动手脚。” 陈弘毅闻言不由打了个寒噤,忙应是。 “那小猫……还找吗?”一旁的苏平问。 “自然要找。”谢琮一手抚过断掉的锁挂,缓缓道:“孤早该想到,这锁关不住他。等找到以后,得换一把锁了。”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锁,才能关得住他的阿晚呢? “阿嚏!”化成了小猫的路知晚蹲在街口打了个喷嚏,心道谁又在背后骂他呢? 此刻,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回英国公府,离家许久现在又能化成人形,回家当然是他最好的选择。然而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谢琮是否记得昨晚之事,若太子殿下一觉睡醒什么都不记得还好,否则……谢琮说不定会去找他算账。 所以他这个时候回国公府,不算是最好的选择,甚至有可能给家人惹来麻烦。 可不回国公府,他又能去哪儿? 就在路知晚一筹莫展之际,街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 出什么事了? 路知晚有些心虚,暗道不会是东宫的人来抓他了吧? 第50章 想起了太子的好 路知晚躲在暗处伸着小猫脑袋偷看,果真看到一队东宫卫列队而出,手里还拿着长枪,看上去气势逼人。 他有些不解,暗道无论是东宫卫还是羽林卫,甚至包括京城的巡防营,平日里惯用的官方武器都是长刀。长枪这种武器,除了在战场上用得较多,平日里其实很少用得到,但今日东宫卫怎么都配了长枪呢? 难道要拿长枪扎猫? 谢琮……不至于这么凶残吧! 路知晚小心翼翼观察了半晌,发觉东宫卫只是列队候在路旁,不像是在找猫的样子,倒像是在等着什么。 可他们在等什么呢? 路知晚不敢继续探究,唯恐被东宫卫看见当场捉拿,只能灰溜溜躲了起来。 可他能去哪儿呢? 小猫沿着街边踱步,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去处。 清晨正是京城刚开始复苏的时辰,街边的铺子纷纷开门营业,路边的食肆飘出香气。路知晚昨晚吃过东西后,折腾了小半宿,早晨没吃东西就从东宫溜了出来。这会儿他嗅到食肆里飘出的香气,肚子止不住咕噜咕噜地叫唤。 真饿呀。 从前在东宫里日日有人伺候不觉得如何,如今饿了一顿饭,路知晚就怀念起了东宫的好。且不说他爱吃的那些,就算董太医给他定的小猫食谱,现在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吃了。 小猫饿着肚子朝前走,被点心铺子的香味馋得挪不动步子。这家点心铺子他过去常来,因为从前武训结束时正好路过,他经常半道下马在这里买栗子酥。 可他现在是猫不是人,总不能跳进去抢一块就跑吧? 路知晚思忖着自己找个地方变人的可能性,但是很快压下了这个念头。他如今的身份太尴尬了,且不说他的“尸骨”很快就要进京,还牵扯到北境武将非召无令不得随意回京。若他突然出现在京城,根本说不清楚来历,很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就算这些事情都结束了,还有个谢琮呢…… 就在路知晚一筹莫展之际,一辆马车停在了点心铺子旁边。路知晚躲到旁边一看,一眼便认出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定远侯府的世子郁临风。 这郁临风不是别人,正是路知晚一起玩到大的发小,也是因为一只猫曾莫名其妙的罪过谢琮的那个人。 “给我来两斤栗子酥。”郁临风朝点心铺子的伙计道。 “喵。”路知晚凑近两步,抬爪扒拉了一下郁临风的衣摆。 郁临风低头看到小猫,顺势蹲下身将手背慢慢伸到了小猫鼻子前。待小猫熟悉了自己的气味,他才伸手去摸小猫的脑袋,动作之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个养猫老手。 “你要吃这个?”郁临风拿了一块栗子酥放到了小猫脚边。 路知晚怎么可能吃地上的东西,嫌弃地“喵”了一声,看向了他手里的栗子酥。 “要这个?”郁临风耐心地重新取了一块,这次没放到地上,而是拿在了手里。路知晚这才勉为其难地就着他的手啃起了栗子酥。 栗子酥不算硬,啃起来很容易,但路知晚吃相好,很不喜欢这种龇着牙啃东西的状态。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抱怨,这郁临风也太没眼力见了,不知道给他掰碎一点。 谢琮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每次喂他都会掰成很小的碎块。 “世子,咱们该走了。”一旁的家仆提醒道。“嗯。”郁临风将路知晚没吃完的栗子酥再次放到了地上,起身便走。 路知晚吃到一半忽然被打断,看着地上那半块栗子酥,半点胃口也没有了。郁临风这厮还养了那么多年猫呢,结果连谢琮那个讨厌猫的家伙,都比他会养猫! 但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路知晚哪怕心里不高兴,也只能暂时跟着郁临风。他丢下那半块栗子酥,毫不犹豫跳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哎呀,这小猫咋跟来了?”车夫开口道。 “没事,让它跟着吧。”郁临风掀开车帘,并未拒绝一只主动送上门的小猫。他心思是真的不细,但喜欢猫却做不得假,这一点路知晚还是知道的。 马车上了主街,忽然停住了。 “怎么?”郁临风问车夫。 “世子,迎路将军的队伍到了。”车夫说。 路知晚一怔,扒着车窗朝外看去,便见一队人马远远行来。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那身形路知晚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二哥。 二哥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二哥带着他的“遗骨”回来了。自北境路远迢迢护送他“棺木”回京的人马,在今天终于到了京城。 队伍越走越近,街上的行人和马车都提前避让到了路旁。路知晚发觉自家二哥身边那坐在马上的人也很眼熟,竟是他在镇北军时的同僚程远。 除此之外,护送“棺木”的队伍两侧还有巡防营的人持着长枪伴行,这导致一行人看起来浩浩荡荡,场面十分壮观。 就在队伍行至十字路口时,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一袭玄衣的谢琮带着他的东宫卫,拦在了路中央。路知晚怕被看见,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因此看不清谢琮的神色。 但此刻聚集了无数人的街口鸦雀无声,来自太子殿下和东宫卫的威压不言自明。 “参见太子殿下。”路家二公子路仲亭下马朝谢琮行礼,随行的其余人员也纷纷行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琮身上,等着他开口。此时不少人都想起了数月前的某些传言,彼时有人说太子殿下为路将军得了疯病,也有人说太子和路知晚的死有关,流言混杂传了一阵子,后来大家见太子依旧神智清明,流言便慢慢平息了。 太子殿下立在棺木前,神色肃穆,许久不语。路知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然而最终谢琮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想看看从北境来的这些人,以及从北境运来的东西。虽说棺木里装着的不是他的阿晚,但眼前的一切都沾染着北境的气息。 “东宫卫听令。”谢琮开口,声音有些哑:“为路公子……开道。” 他话音一落,东宫卫分列两侧,手中长枪执礼,动作整齐划一,代替了自城门口护送至此地的巡防营士兵。 “哎。”马车里的郁临风叹了口气,眼圈不禁泛红,仰起头道:“知晚,你在天有灵看到了吗?今日巡防营和东宫卫都来迎你了,你为大周征战数载,总算是不枉这一遭。” 郁临风说着抹了一把眼泪,看上去颇为动容。 路知晚缩回马车里,也不禁有些鼻酸。 谢琮这家伙……昨晚刚经历了那种糟心事,今日一早竟还愿意带人迎他。 还,还挺大度的。 第51章 耳朵红透了 待一行人陆续走过,定远侯府的马车才慢慢跟在后头。路知晚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郁临风今日是要去路府,怪不得半路还买了栗子酥呢。 “原来你是要去我家呀。”路知晚突然开口。 郁临风震惊地看向小猫,继而大叫了一声! 车夫被自家世子的惨叫声吓了一跳,连带着马都被惊了。他忙勒马停车,慌忙掀开车帘问道:“世子怎么了?是不是被猫挠了?” “啊?”郁临风惊魂未定,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目光游移不定,缓了半晌才开口道:“没,没事,你先……你先回避一下,我跟猫有话要说。” 车夫一脸迷惑,但还是照做将马车停到了路边,并远远地避开了。他倒没想别的,他觉得自家世子多半是方才看到路将军的棺木,伤心过度,打算把人支开痛哭一场。 哎,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自幼的交情。 如今阴阳两隔,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马车内。 郁临风如临大敌地盯着小猫,身体几乎向后靠在了车壁上,浑身写满了恐惧。 “知晚?”他试探着唤道。 “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路知晚说。 “当真是你?”郁临风失声。 “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你还说我呢,换成你,你不害怕?”郁临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问道:“你这也太突然了,是不是方才路过棺木,你……借尸还魂了?” 郁临风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并且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语重心长地道:“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跟我说吧,我定会替你办好。咱俩十多年的交情,我办事你是知道的,做兄弟的绝不会叫你留着遗憾而去。” “棺木里不是我。”路知晚说。 “棺木里……”郁临风一惊:“有人把你调包了?” “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跟你细说,一会儿你帮我个忙。”路知晚道。 郁临风一听他回头细说,心都凉了半截,暗道知晚这是打算缠上自己了啊。不过他很快又释然了,路知晚是他的兄弟,就算做了鬼肯定也不会伤害他的。 虽然有点害怕,但是他能克服。 “知晚,你现在是人是鬼啊?”郁临风忍不住问。 “废话,我是猫,你看不出来吗?” “你小心点,别让人听见找国师把你收了。”郁临风扯了扯马车的车帘,问道:“怕光不?”问完话他随即想起来,小猫就是在街边遇到的,应该不怕光。 “有什么忌讳你可提前跟我说,别不小心冲撞了你。”郁临风道。“别让人知道我的身份,也别让人看到我。”路知晚说。 “你爹娘和你兄长呢?也要瞒着吗?” “暂时先别说,等过两日我理出头绪再提。”路知晚道:“我现在是没地方去了,你得先收留我几日,不然我在外头非饿死不可。” 郁临风点了点头,又问:“要香火吗?” “要。”路知晚道:“你最好早晚给我上香磕头,不然我拉你一起走。” 郁临风这会儿稍微缓过来了一些,面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最初的恐惧褪去,此刻他心底渐渐生出了点高兴,虽然他的朋友现在是一只猫,可能再见面,是多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现在要去你家吗?”他问。 “去看看吧,我想知道我爹和我娘怎么样了。” 虽说路家人现在都知道那具尸体不是路知晚的,可他们并不知道路知晚的下落,说不担心难过是不可能的。路知晚只想确定父母和大哥现在状况如何,若是有个万一,他拼了暴露身份,也要做点什么。 郁临风调整好心情便让车夫继续赶路,不多时马车就到了英国公府门外的那条街。今日路知晚“棺木”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路府不少来吊唁的人,因此街上马车很多,几乎快堵住了。 “一会儿你怎么办?我把你塞衣服里揣着?”郁临风问。 “我在马车里等你吧,你进去看看出来跟我说。”路知晚听着马车外的嘈杂声,生怕暴露了自己,又道:“千万别让人知道此事。”尤其是东宫的人。 但路知晚没提东宫,免得郁临风起疑。 “那一会儿我自己进去了啊。”郁临风提前拎起了栗子酥。 “栗子酥留下啊,拿去给谁吃?”路知晚道。 郁临风忙把栗子酥放下,又问:“你冷不冷?要不我把披风留给你?” “我是猫,我有毛,我冷什么?” 郁临风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硬憋了回去。 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郁临风掀开车帘一看,还差了一截路没到门口,但因为东宫的马车到了其他马车都要让行,所以他们只能被迫让到了路边。 “啧,太子殿下也来了。”郁临风道。 路知晚闻言下意识想伸头去看,但很快想起了什么,立刻缩回了脑袋。 郁临风记得路知晚很讨厌谢琮,见小猫这模样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子,但人家今天做得也够可以的了,你就收收性子吧。” 郁临风不是那种爱火上浇油的人,过往路知晚和谢琮不对付时,他向来都是从旁劝导的那个人,只不过路知晚不是个听劝的性子。但今日路知晚的表现,却不是因为讨厌谢琮,他纯是做贼心虚,无颜面对。 “我说什么了吗?”路知晚小声道。 幸亏他现在是只猫,耳朵上有毛遮着,否则郁临风就会发现,他的一双耳朵在提到太子殿下以后霎时就红透了。 第52章 你怎么这么肉麻? 不多时,马车终于可以继续前行。 定远侯府的面子还是可以的,郁临风的马车顺利停进了英国公府的后院,其他来得晚或与国公府交情寻常的人,马车就只能排着队停在府外的巷子里了。 “我进去给你……咳咳,我进去看看,你千万别乱跑。”郁临风低声叮嘱小猫,“我会让车夫守着马车,不会让人靠近,我很快就回来。” 路知晚心道你让我乱跑我也不敢跑啊!今日是国公府人最多的时候,到处都是眼睛,万一他出去不小心化了人形,估计整个京城都能因此事轰动。 更何况东宫的人也在场…… 郁临风分别叮嘱完路知晚和车夫,便匆匆去了前院。 国公府为路知晚搭了灵堂,整个府中都挂了白灯笼,氛围看上去很是肃穆。路知晚虽在马车里没出去,却也能通过后院的动静窥见府中今日的情形。 今日来的人肯定少不了,一来路知晚是英国公最宠爱的幼子,身份高贵,二来他在北境屡立战功又被皇帝追封了护国将军,京中稍有些身份的人,肯定都要来吊唁。 路知晚在马车里偷听着外头的动静,忽然间又化成了人形。他自己吓了一跳,心道必须尽快练习身体变换的方法,否则这么忽然变人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化成了人形后,行动方便了许多。路知晚小心翼翼挑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可惜后院除了停着的几辆马车和候着的车夫,什么都看不到。 无奈,他只能拿过栗子酥,趁着没变猫之前想多吃几口。 不多时,车夫们聊起了天。路知晚一边偷偷吃东西一边凝神细听,很快发觉定远侯府的车夫和东宫的车夫竟然是熟人,于是两个熟人理所当然地聊起了天。 “听说太子殿下养了只小猫,去哪儿都带着,今日不会也揣来了吧?”定远侯府的车夫问。 “别提了,那小猫殿下跟宝贝一样疼,谁知昨夜竟然丢了。”东宫的车夫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惋惜。 “好端端,小猫怎么会丢了?” “谁知道呢,殿下今早大发雷霆,还为此处置了人呢。” 马车内的路知晚闻言心下一凉,暗道谢琮处置了谁?不会是把苏平和小原子给处置了吧?以往都是这师徒俩专职照顾小猫,且把小猫照顾得极好,这份情谊路知晚是记着的。若因为他离开东宫一事连累了苏平或小原子,他定要内疚不已。 不会的,路知晚安慰自己。谢琮对外的名声虽暴戾,实则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不会因为小猫的所作所为迁怒苏平师徒的。 尽管这么想着,路知晚依旧颇为不安,嘴里的栗子酥都不甜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郁临风便回来了。他惦记着马车里的路知晚,因此不敢逗留太久,匆匆吊唁过,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 “啊!”郁临风回来一掀车帘吓了一跳,立刻又把车帘合上了。这情形简直太怪异了,他刚在灵堂里吊唁过“路知晚”,回来就看到人正完完整整地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 郁临风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掀开车帘…… “啊!”他又吓了一跳。 方才还是大活人的路知晚又变回了小猫。 “世子,怎么了?”车夫一脸不解。 “无事,我……我思念知晚,心中难过……你不必担心。”郁临风这次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掀开车帘跨上了马车,还好这一次路知晚依旧是小猫形态,没再乱变。 “你故意吓唬我?”郁临风道。 “我还没说你吓唬我呢,你看我的毛。”路知晚没好气道。郁临风一看,果然发现小猫身上炸了的毛还没落回去,估计是被他那一嗓子惊的。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控制不了。”路知晚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我爹娘和兄长如何?你见着他们了吗?” “放心吧,我看伯父伯母脸色尚可,虽然伤心是难免的,但看着身子应该无恙,你不必太挂心。”郁临风说。 路知晚闻言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今日还有谁来了?” “多着呢,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京城能叫上名字的估计都来了。”郁临风并不知道路知晚这问题意有所指,便漫无目的说了一堆名字。 “那个谁……谢琮还在灵堂里?” “太子殿下,在呢。”郁临风想起了什么,朝他道:“殿下今日挺奇怪的,旁人来吊唁都是行了礼安慰几句你家里人便告辞了,但殿下却戳在灵堂里像是没打算走似的。” 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心道谢琮怎么守在他家不走了? 难道是想守株待猫? “快走,离开这里。”路知晚道。 “噢。”郁临风朗声吩咐车夫回府。 “等会儿,你再帮我打听一句,问问东宫那个车夫,今早谢琮处置的人是谁?” “你……”郁临风不解他为何要打听这种事,但还是掀开车帘朝东宫的车夫问了一句。 万幸,被处置的人不是小原子和苏平。 “你何时对东宫的事情这么在意了?”郁临风问他。 “我好奇心重。”路知晚说。 郁临风看着身旁的小猫,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点伤感。他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先前还以为你是真的死了,害我伤心了好一阵子。” “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肉麻了?” “也?”郁临风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路知晚不想接茬,揣着小猫爪爪闭目养神。 郁临风满脸狐疑地盯着假寐的小猫,目光很快被小猫颈间的红宝石脖链吸引住了。他伸手托住那颗红宝石端详了片刻,开口道:“这宝石的成色真好啊,均匀透亮,还这么大颗,能值半座宅子吧?” 小猫身体一僵,暗道不好,他怎么把这条红宝石脖链给忘了? “这满京城舍得给小猫戴这么大颗宝石的人家可不多。”郁临风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猫脑袋,问道:“路知晚,你跟我老实交代,你是从谁家府上跑出来的?” 路知晚知道狡辩也没用,郁临风可不是傻的。 于是他将脑袋往爪子上一拱,当起了缩头小猫。 第53章 真的是你吗? 郁临风确实不傻,甚至比一般人都要更聪明。 这种个头和成色的红宝石,满京城能拿得出手的人家不超过五个,而其中舍得用来给小猫当脖链的,更是少之又少。 联想到这几个月来的传闻,以及走哪儿都猫不离身的太子殿下…… “我就说你今日见了那位,怎么嘴巴这么老实?”换了从前,路知晚听到谢琮的名字高低得损上两句。 郁临风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你不会真是……从东宫跑出来的吧?” “我就说你功夫差是因为心眼多,你还不信。”路知晚道。 “路知晚!”郁临风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那只猫有多宠?当初三殿下和惠妃利用国师试图陷害小猫,结果一个被褫夺了封号,一个被罚闭门思过数月不久前刚放出来。” 若是太子殿下知道小猫在他这里,不得扒了他的皮? “你要是敢把我交出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路知晚道。 “我真是欠了你的。”郁临风紧张地拉好车帘,生怕被人看到马车里的情形,还特意郑重嘱咐了车夫,对谁都不能提起他今日捡了只小猫的事情。 马车一到定远侯府,郁临风就拿衣服裹着小猫带回了自己住的小院,还特意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行了,没人了,你给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一遍。”郁临风道。 路知晚还指望郁临风帮忙呢,也知道事情终究瞒不住,只能把经过连编带添地朝郁临风说了一遍,跳过了自己和谢琮之间那点乱七八糟的事情,着重渲染了自己的“忍辱负重”。 “也难为你了,那么讨厌太子,却偏偏成了东宫的猫。”郁临风说。 “要不是我被柳离那厮摔断了腿,我早跑了。”路知晚说得悲愤难当,全然不提自己当初留在东宫,除了腿伤不便以外,还是因为担心谢琮发疯失控。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郁临风知道他和谢琮之间的事儿,不然这货得笑话死他。 “那现在你怎么打算?” “我现在不能贸然露面,也不能让人知道我在东宫当过猫。” “那你家里人呢?你连他们也不信任?” “我怕我爹娘知道了此事藏不住,被谢琮看出来。” 郁临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怎么感觉你有点怕他?过去你可不这样,当着面都敢直呼太子名讳。” “没法跟你说,总之谢琮抓到我,我就完了。”路知晚道。 “那你……先在我家躲躲?” “我哪天下葬?” “定的是三日后。” “谢琮……咳咳,我大哥知道棺木里的人不是我,肯定有别的安排,我得见他一面。” 路知晚仔细想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节骨眼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状况,但大哥不一样。路伯忱性情沉稳,素来可靠,如果只是告诉他一人,应该不用担心他在谢琮面前露馅。 郁临风也深以为然。 眼下这状况太棘手了,有个路伯忱一起商量,他心里还能有点底。 这日入夜后,郁临风亲自写了封手书,让人送到了路伯忱手上。为了以防万一,他并未在手书里言明,只写了事态紧急要对方务必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来一趟侯府。路知晚在等着兄长见面的间隙,一直试图变回人身,可他越努力越无果,折腾了半晌没变人形不说,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于是路伯忱被郁临风请进屋里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小猫歪在软榻上睡得四仰八叉,还打着小呼噜。也不知是不是梦到好吃的了,小猫舔了舔嘴巴,粉色的小舌头忘了收回去,就那么半吐着,又傻又可爱。 “怎么是它?”路伯忱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在东宫见过的那只小猫。时隔许久,小猫已经长大了许多,但模样气质都和从前一般无二。 “唔?”路知晚爪子一动,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了自家大哥的视线,“大哥!” 路伯忱闻言吓了一跳,但他确实沉稳地多,并未像某些人一样大喊大叫,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小猫。 郁临风三言两语将事情同他交代了一番,而后便退了出去,方便兄弟俩叙旧。 “大哥,你可算来了。”路知晚委屈巴巴地道。 路伯忱看着小猫,想起初见时,这小家伙扒着自己衣摆的亲昵模样,一颗心变得柔软又酸涩。 “真的是你吗?阿晚。”路伯忱声音微颤。 “大哥!”路知晚从软榻上一跃而起,跳到了路伯忱怀里。 路伯忱下意识伸手抱住他,就在这一刻,小猫身形变换,化成了人形。 “阿晚……”路伯忱一把抱住弟弟,眼眶霎时红了。 路知晚将脑袋埋在兄长肩上,数月来的委屈、不安和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令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哭了出来。 东宫。 谢琮席地坐在软垫上,手里拿着路知晚最喜欢咬的那只木球。 “殿下,放出去找猫的人至今没有传来消息。”陈弘毅道。 “嗯。”谢琮应了一声,并没有别的反应。 “殿下不必太担心,如今天气也好了,小猫也不像从前那般弱小,哪怕在外头……一时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陈弘毅试图安慰他。 “嗯。”谢琮将手里的木球轻轻抛出去,不过这一次没有小猫被吸引视线,只剩木球孤零零的躺在软垫上。 陈弘毅叹了口气,又道:“要不明日把所有的东宫卫都派出去寻找?实在不行还有裴副统领呢,可以把巡防营的人调过来帮忙一起找。” “不必。”谢琮道。 “啊?那……不找了?” “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他,若是让旁人知道阿晚走丢了,反倒会让他陷入危险。”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陈弘毅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谢琮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夜色出神了半晌。 “把暗卫派去英国公府吧,重点盯着路伯忱。”他的阿晚那么聪明,离开东宫以后肯定不会流落街头,而是会找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地方:“除了国公府,再盯着点诚王府和定远侯府。” 阿晚在京城时,与诚王和定远侯世子关系最为亲近,若他不回国公府,八成会去这两处地方。 谢琮深吸了口气,眸光微冷。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地方对阿晚那么有吸引力? 第54章 一激动就会变? 路知晚抱着自家兄长哭了一会儿,待冷静下来后,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毕竟,自十来岁以后,他就很少和家人有这些亲昵的举动,更别说在兄长面前哭鼻子了。路知晚尴尬地放开路伯忱,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挠挠头,那模样看着令人忍俊不禁。 路伯忱心情显然不比弟弟平静,只不过他性子沉稳也更年长,所以并未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泛着红的眼眶昭示着他的内心。 “好端端的,怎么就被太子关起来了呢?”路伯忱问他。 “也不是关起来……”路知晚一提到谢琮就心虚,移开目光支支吾吾朝兄长解释道:“腊月的时候,我从北境坠崖,睁开眼就出现在了东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路伯忱,见对方面上没有异样,这才继续道:“东宫的人把我当小猫养着,待我还算不错,吃的喝的都没缺着过。” “我记得先前我去东宫时,你的腿缠着布巾……” “那是谢琮的表弟弄的,要不是摔断了腿,我早就跑了。” 路伯忱不由想到了自己被苏平请到东宫时那次,如今想想,彼时的谢琮应该还不知道小猫就是路知晚,否则不会为了路知晚的“死讯”发那么大的疯。 那谢琮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应该是带着小猫去国公府探望他们的父亲时。路伯忱心思缜密,略一沉吟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了。可他并未当着弟弟的面表露出来,因为他至今尚不知道弟弟对太子的心思究竟如何。 “我记得你从前很不喜欢太子殿下。”路伯忱看向路知晚。 “我从前对他多有误会,还以为他也讨厌我。没想到他竟会为了我失踪一事那般伤心……”路知晚道:“不管怎么说,他是真心在意我的。” 路伯忱眉头微微一拧,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咳咳。”路知晚耳尖霎时通红,却不得不强装镇定,要是让大哥知道他和谢琮做了那种事,肯定会当场把他的腿打断,说不定会直接把他送进宫里当太监。 “我不小心,把他咬伤了,怕他打死我。”路知晚说。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不知道那只猫就是你?” 路知晚心道,过去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经过那晚的事情之后,就不好说了。谢琮就算中了毒,却不是人事不知,只要事后回忆一番,很难不怀疑吧? 但他不敢告诉大哥这些,只能硬着头皮道:“他应该不知道。” “既然他不知道,你怕什么?”路伯忱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大哥……千万不能让谢琮找到我,也别让他知道我见过你,我不想让他为难你,也不想让他为难国公府。”路知晚道。 路知晚若是孤家寡人,自然是谁也不怕的,但他不想让国公府和谢琮为敌。更何况他认定谢琮那晚是中了毒神志不清,错在自己,所以理亏。 路伯忱将自家弟弟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问道:“你想怎么办?” “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完,我再想办法弥补他……”路知晚稳了稳心神,朝路伯忱问:“丧仪一事,谢琮是不是做过什么安排?” “棺木里那具冒出来试图顶替你的尸体,是三殿下所为。所以太子殿下打算在下葬前那日,安排国师做一场超度法事,到时候安排好证据,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揭破。”“安排证据?”路知晚惊讶。 “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他安排那些证据,足可以置三殿下于死地。” 路知晚想了想,只觉得此事太冒险了。 “大哥,你觉得此事行得通吗?” “过于冒险,且有点太狠了。” 路伯忱倒是不在意三皇子的死活,对方捏造路知晚的死讯,险些害得英国公一病不起,这笔账他们还没算呢。但谢琮的做法太过偏激,并不符合路伯忱行事的原则。 “当初陛下就想坐实我的死讯,三殿下此举看似不妥,实则暗中遂了陛下的心思,所以哪怕事情揭破,陛下也不可能重罚他。”路知晚道:“谢琮想借势逼迫陛下,只怕会惹来陛下不满。” 法事在路知晚的“丧仪”上举行,届时会有不少人在场,一旦坐实三皇子的罪名,定会惹来众怒。皇帝为了平息众怒,只能被迫处置三皇子,且不能处置得太轻描淡写。 但君王心中的不满,事后定会落在谢琮头上。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在乎这些。”郁临风推门而入,朝路伯忱一拱手道:“抱歉,我想着你们应该快说完了,本想过来问问,不小心偷听了几句。” 兄弟俩倒是不在意他偷听一事,毕竟是自己人。 “他是不怕,做事向来不管不顾,疯疯癫癫,把人都快得罪完了。”路知晚语气似有不满。 “怎么?听你这语气,是在担心太子殿下?”郁临风问。 “我……我怎么可能担心他?”路知晚急忙否认,“我只是,我只不过……你们想想,此事还关乎国公府嘛。若是处置不好,万一连累了国公府怎么办?我不担心他,我是担心国公府出事。” “若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想个别的法子便是。”路伯忱开口道。 “昂……那就……”路知晚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又变成了猫。 路伯忱一怔,看着地上的小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反倒是郁临风反应极快,朝路伯忱解释道:“他情绪一激动就会变身。” “情绪激动就会变?”路伯忱惊讶道。 “对啊,刚才见你不就从猫变成了人吗?”郁临风蹲在地上,朝路知晚问道:“奇了怪了,为啥提到太子殿下,你情绪这么激动?” “我没激动啊,我平静地很。”路知晚说着,再次变成了人。 “你看你看,又变了。”郁临风忙道。 路伯忱看着自家弟弟那双红透了的耳朵,表情十分复杂。 第55章 我从小就不爱跟人同榻 路知晚真想一巴掌把郁临风拍晕,他从前怎么没感觉这小子话这么多? 好在路伯忱并未深究,甚至及时开口岔开了这个话题:“太子殿下不卷进来也好。”他巴不得自家弟弟别再和那位扯上太多关系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三殿下吧?”郁临风一脸愤愤地道:“他这般造谣,咒知晚早死,还害得路伯父大病了一场,就这么不计较了?” 路伯忱看了郁临风一眼,说:“要让他受教训,有的是迂回的法子。”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咱们和国师不熟,要是能找他帮忙就好办多了。”路知晚说。 “我和国师熟啊。”郁临风说。 “国师不是素来不同旁人交往吗?” “嗨,他不是喜欢养猫吗?你去北境那年,我家猫又生了一窝崽,我送了他一只。” “行啊你。”路知晚失笑。 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明日我去见他一面,需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便是。”郁临风说。 于是,路知晚便将自己的计划朝两人说了一遍,路伯忱思忖良久,也觉得可行。 “走吧,时辰不早了,我带你回家。”路伯忱朝路知晚道。 “我现在还控制不住,身体老是变来变去的,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路伯忱深吸了口气,道:“国公府那么大,不至于藏不下你。” “可是我现在这样,太容易出问题了。”路知晚想到白日里郁临风说,谢琮在他家灵堂里赖着不走,明显就是为了蹲守他。若他就此回府,岂不是很可能被谢琮抓个现行? “怕什么,太子殿下再怎么嚣张,也不至于直接从国公府抢人吧?”路伯忱说。 “他……”路知晚心道,大哥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否则只怕就说不出这话了。 路伯忱看出了弟弟的迟疑,放软了语气安慰道:“放心,他不会乱来的。” “大哥怎么知道?”路知晚不明白为什么兄长如此笃定。 谢琮那脾气向来不管不顾,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半分,又岂会顾忌国公府? “他有分寸。”路伯忱说。 路知晚存疑,但他实在太想回家了,路伯忱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同时也给了他极大的蛊惑。所以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在大哥坚定的目光中败下了阵来。 这个自幼就站在他身后的兄长,仿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有随时为他兜底的信心。 “我找个披风给你裹上,别让人看见。”郁临风说着便去翻箱倒柜,然而不等他找出披风,路知晚却变成小猫,钻到了路伯忱的衣袖中。 “看见了吧?我不激动也可以变。”路知晚还在试图为之前的事情解释。 路伯忱朝郁临风告了辞,抱着衣袖中的弟弟便出了侯府。 回到国公府后,路伯忱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抱着小猫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大哥,你怎么一直没有成婚?”路知晚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路伯忱问道:“我记得前年二哥给我的信里说,你和陈家的姑娘定了亲,现在……如何了?” 路伯忱看着小猫,眸光温和:“陈家老夫人舍不得,说想多留她一年。而且……我也想着等你凯旋再办婚事。” 路知晚闻言一怔,眼眶不禁有些发热。“又要哭了?”路伯忱打趣弟弟。 “谁哭了?没有的事。”路知晚竖着尾巴在屋里转了一圈,到处嗅了嗅。 “怎么了?”路伯忱问。 “闻到猫的味道了,珍珠呢?” 珍珠就是从郁临风家里抱来的小猫,路知晚去北境前一直亲自照顾着。 “在爹娘的院里,你去北境后,一直是娘亲照顾它,生怕旁人把它养瘦了你回来不乐意。”路伯忱说。路知晚听到这话不免又有些伤感,蹲在地上半晌没做声。 路伯忱蹲在旁边,伸手去摸小猫的脑袋。 “大哥,这段时间你们还好吗?”路知晚问。 “最初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时,全家人都不敢相信,但总怀着点盼头。后来有消息说你不在了,爹就病倒了。幸好那次你跟着太子殿下回来,爹做了个梦,说你在梦里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路伯忱大手在小猫脑袋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幸好爹没事。” “其实,我今晚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不行。”路知晚忙道:“已经深夜了,明日且有得忙活呢。” “那就待事情结束再说。”路伯忱知道弟弟有些近乡情怯。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左右不差这一两日。 “不早了,休息吧。”路伯忱说。 “嗯。”路知晚折腾了一日,早就累了。 他趁着兄长宽衣的间隙,一溜烟跑到榻边,跳上了榻。 路伯忱看着他这熟练无比的动作,忍不住又拧了拧眉,问道:“你在东宫的时候,都睡榻上?没有自己单独的窝吗?” “我不喜欢睡猫窝,我一直都是睡……”路知晚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路伯忱这个问题的重点。他心虚又尴尬,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我在东宫有,有单独的床。” “你有单独的床?” “嗯,我……我有床,不是跟谢琮一起睡的。” “嗯。” “我真有床,东宫床多得很。”路知晚欲盖弥彰地道:“我从小就不爱跟旁人同榻,大哥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起睡?” 路伯忱又不是傻子,听了弟弟这心虚的语气哪儿还有不明白的?他想到之前太子殿下走哪儿都把自家弟弟揣在怀里,还张口闭口阿晚阿晚的叫,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东宫可曾受过什么委屈?”路伯忱问。 “委屈倒是没有,东宫的人将我伺候的可好了。不过也有一样,就是那个姓董的太医,不让人给我吃好吃的,天天给我吃那些缺油少盐的肉糜。” 路伯忱目光落在他颈间挂着的红宝石上,认出那是缅国去年进贡的鸽血红,这宝石仅有两块,一块赏给了皇帝最宠爱的宁安公主,另一块赏给了太子。 整个大周朝最贵的一块红宝石,就这么被太子殿下挂到了他弟弟的脖子里。 路伯忱叹了口气。 他今晚这个觉,怕是睡不好了。 第56章 昨夜梦到阿晚了 路知晚生怕自家大哥看出,他在东宫养成了挨着人睡觉的习惯,所以特意趴在了床边一角,试图营造出他喜欢独处的状态。 岂知路伯忱早已看透了一切,对小猫这意图心知肚明。 次日一早,路知晚是被外厅的动静吵醒的。他翻着小猫肚皮伸了个懒腰,而后跳下榻悄悄走到屏风旁朝外看去,这才发觉是二哥路仲亭来了。 路家这位二公子,与沉稳的路伯忱性情截然相反,直率坦荡,大大咧咧,长相也透着武人特有的英武。尤其他发起脾气来时,甚至带着点张扬的匪气。 路知晚偷偷瞧着二哥,想起对方为了寻找自己的踪迹在北境奔波数月,心中不免伤感。他这位二哥只大了他一岁半,幼时他习武都是二哥不厌其烦陪着他喂招,两人感情极为亲厚。 但路知晚还是按捺住了情绪,并未现身。他二哥这性子可不比大哥,一旦知道他就在眼前,说不定立刻就会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届时可就真没法收场了。 “我昨夜梦到阿晚了。”路伯忱开口道。 “阿晚他……”路仲亭顿了顿,问道:“瘦了吗?” “瘦是没瘦,好像比从前高了一点。” “他都要及冠了,还能长个子?”路仲亭失笑,只是笑意中带着苦涩。 “再长就要比你还高了,到时候你这个当二哥的,岂不是没面子?” “那臭小子……”路仲亭叹了口气,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朝路伯忱问道:“我听说你昨夜出府了,去哪儿了?” 路伯忱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屏风的方向,“有件事,待诸事了结再同你说。” “好。”路仲亭并未追问,转而道:“昨夜府里有人夜半来探,不过对方武艺不差,跑了。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路知晚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心道肯定是东宫的人,谢琮那些暗卫最喜欢干这种事,此刻说不定把国公府都包围了。 “这两日你安排人守好府里,防止无关人等随意走动。尤其是我这个院子,不能随便放任何人进来,听到了吗?”路伯忱说。 路仲亭见大哥面色严肃,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照我的话做便是,今日不便多说。” 路仲亭向来听大哥的话,立刻重新安排了府中的防卫,将自己最得力的亲随安排到了大哥住的这处院子里。 东宫。 谢琮今日又挑了一身玄色的外袍。 苏平一边帮他取过玉带,一边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今日也要出去吗?” “去英国公府。”谢琮道。 “殿下昨日不是已经去吊唁过了吗?”依着本朝的规矩,吊唁选在出殡前任何一日都可。若是关系亲厚之人,待出殡那日可以再去送一程。但没听说过谁像太子殿下这样,一连两日都要去吊唁。 “昨日去了,今日便不能去吗?” “老奴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距离下葬尚有两日……”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重,因为他知道路小将军在自家殿下心中的分量。太子殿下别说是连着两日去吊唁,就是住在英国公府不走了,他也不意外。 苏平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暗道自家殿下这命着实太苦了。原本失去路小将军就够伤心的了,但好歹有只通人性的小猫陪着,谁知这个节骨眼小猫又丢了。 这不是双重打击吗? 殿下没疯,已经值得烧高香了。 就在这时,陈弘毅来了。 他昨夜领了命,带人去监视英国公府以及另外两座府宅,今早是来复命的。 “路伯忱昨夜去定远侯府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回府后没再出去过。国公府今日一早换防了守卫,路二公子把自己的亲随都安排到了路伯忱的住处。”陈弘毅简明扼要地道:“诚王府没有异样,定远侯世子一早带着猫去拜见了国师。”“什么样的猫?”谢琮问。 “一只灰猫,很胖。” 若路知晚在侯府,郁临风不可能一大早把人扔下自己出去。结合着路伯忱昨夜的到访,以及今日国公府的防卫变化,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郁临风和诚王府那边,不必继续盯着了。”谢琮吩咐道。 他就知道,以路伯忱那性子,一旦知道了真相,绝不会放任弟弟在外不管。 这样也好。 至少他已经知道,阿晚就在国公府。 今日的国公府依旧人来人往。 京中勋贵众多,与国公府能攀上关系的就更多了,只怕这两日都清净不了。 路伯忱在灵堂里忙着应付,顾不上回去陪弟弟,但他一早就让人把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让路知晚饿肚子。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路伯忱只想到了弟弟的吃喝,却忘了人有三急。 路知晚回笼觉睡到晌午,被尿憋醒了。他翻身起来,下意识想找从前用惯了的沙槽,却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东宫里了。而他这位素来办事稳妥的好大哥,没有给他准备沙子或恭桶。 啧。 这可麻烦了。 小猫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又不愿就地解决。他左思右想,心道活猫不能让尿憋死,于是决定去一趟茅房。院中虽然安排了护卫,但护卫不在卧室门口,而是在院门口和回廊尽头。 以他的身手,变成小猫出去,绕过护卫应该不难。 路知晚从半开的窗子一跃而出,悄无声息避开了护卫的视线,朝着茅房疾奔而去。然而就在他快到了茅房门口时,因为太过激动,骤然化成了人形。 “站住。”护卫的声音在路知晚背后响起。 路知晚僵在原地,暗忖着是和盘托出,还是将两个护卫先弄晕?都是自己府里的护卫,又是二哥亲自挑的人,应该是信得过的吧。 “其实我……”路知晚欲开口。 却闻护卫问道:“是程将军吗?” 路知晚恍然大悟,自己化人后身上穿着的是镇北军的武服。程远此番跟着二哥一起来了国公府,身上穿着的也是镇北军的武服,所以护卫下意识将他当成了程远。 “是,我上个茅房。”路知晚压了压声音道。 “程将军请便。”护卫对他颇为客气。 路知晚不疑有他,快步进了茅房。而在他身后,说话的护卫朝另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去前院朝大公子或二公子交待一声此事,程将军好端端突然来大公子住的院子上茅房,太可疑了。 另一个护卫匆匆跑去了前院,尚未找到路伯忱和路仲亭,倒是先看到了程远。 “程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啊?”护卫挠了挠头,有些疑惑:“方才有一个穿着镇北军武服的人说是您……” “有人穿着镇北军的武服冒充我?”程远一脸惊讶。 而在几步之外,刚到国公府的谢琮闻言立刻停住了脚步。 镇北军的武服…… 是阿晚。 第57章 由奢入俭难 谢琮上前一步拎着那护卫的衣襟,问道:“他在哪儿?” “在……在大公子院中的茅房里。” “带路。”谢琮冷声道。 “殿,殿下……”护卫本想说自己先去通报自家公子一声,然而他哪里抵得住太子殿下的威慑,只能朝程远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而后乖乖在前头带路。 谢琮疾步跟着人到了地方,把院中守着的其他护卫都看傻了。他们不明白,怎么这报信的没把大公子和二公子请回来,反倒把太子殿下叫来了? 莫非……太子殿下内急? 谢琮立在那扇木门前,垂着的手因为紧张而带着不自知的微颤。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慢慢拉开那扇木门…… 空的。 里头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猫。 “人呢?”谢琮看向一旁的护卫,眸光冷厉,声音沙哑。 “人……”护卫探头看了一眼,“跑了?” 谢琮视线扫过四周,在院中徘徊许久,最后立在了廊下那扇半开着的窗子旁边。 “你在里面吗?”他问。 屋内,窗下,小猫身体紧贴着墙,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还好他方才动作够快,从茅房通风的窗子里跑出来,绕过护卫回到了屋里。不然说不定他就要被谢琮堵在茅房里了,那可真是……尊严全无。 谢琮走到门口,伸手欲推开门进屋。 屋内的小猫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殿下。”路伯忱的声音响起。 谢琮推门的手一顿,却没有看对方,视线依旧盯着眼前的门。 “殿下怎么在这儿?”路伯忱又问。 谢琮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 屋内的路知晚凝神听着,生怕两人又要动手。 “这几日府中诸事繁杂,家父和家母都颇为伤神,还望殿下体恤。”路伯忱说。 在场的众人本就十分迷惑,没搞清楚状况,听了路伯忱这句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突然来院子里要找那可疑之人,大公子却说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伤神,还让太子殿下体恤。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但屋内的路知晚却听出了大哥话里的言外之意。大哥是想让谢琮念在他父母的面子上,不要在眼下这个当口追究此事。 可谢琮那性子,当真会听劝吗? 发生了那样的事,太子殿下还能给这个面子? 就在僵持之际,莫名被人“顶替”了的程远也匆匆过来了。他不知就里,只当府里是混进了什么居心不良之人,因此赶过来是预备帮着拿人呢。 “冒充我的人抓住了吗?”程远问。 谢琮瞥了他一眼,眸光凌厉,像是打算把人从头到脚剐一遍似的。阿晚冒充谁不好,竟然冒充他? 明明此人怎么看,都与他的阿晚没有半点相似。 “是一场误会。”路伯忱说。 “确定是误会吗?院中和屋里都仔细搜过了没?”程远问。 “确实是误会,稍后路某亲自朝程将军解释。” “那就好,这个节骨眼千万不能大意了。” 程远许是觉察到了谢琮的敌意,并未再逗留,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殿下……”路伯忱还欲再劝。 却闻谢琮问道:“他尚不知道?” “程将军不知。”路伯忱说。 不知,就说明程远至今还没见过路知晚的面。 看来阿晚和这位同僚的关系,也就那样。若是换了关系亲厚之人,就算不连夜相认,一大早起来也该见面了吧? 但程远至今没见到路知晚。可见这位姓程的,在阿晚心里的地位连郁临风都不及。 念及此,谢琮面色总算缓了些,开口道:“那孤,便再等两日。”他说罢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转身走了。 路伯忱遣退了众人,推门进屋。 躲在角落里的小猫探出一颗脑袋,确认没有旁人在场,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我尿急,憋不住。”路知晚解释道。 “不怪你,是大哥疏忽了,一会儿让人给你弄些沙来。” 路知晚走到大哥身边,问道:“谢琮说再等两日是什么意思啊?两日后来抓我?” “你不必担心,有大哥在呢。”路伯忱安慰道。 今日之前,路伯忱尚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经过今日他算是把太子殿下摸透了。对方素来行事疯癫,但在路知晚的事情上,却格外不同。 就像…… 就像无所畏惧的猛兽,忽而生出了软肋。 软肋,能让猛兽发疯,亦能让猛兽隐忍。但路伯忱比谁都清楚,短暂的隐忍势必会带来更不可控的疯癫,所以丧仪过后,他必须和弟弟好好聊一聊,把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彻底弄清楚。 但愿事情还没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当日,路伯忱便让人在屋里置了沙槽。 路知晚伸爪在沙槽里踩了踩,兴致缺缺。 这沙槽太小了,只是用一个半大木盆装满了沙子。不像东宫里那沙槽,又大又宽敞,还升级了好几次,分出了不同的区域,干净又全面。 小猫在屋里转了一圈,爪子踩在硬实的地上,又开始想念东宫的软垫了。大哥这屋连地垫都没铺,更别说软垫了,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趴着都困难。 果然,由奢入俭难。 路知晚被谢琮养得太好,整只猫生出了一身娇贵毛病。可离开了东宫,谁还会像谢琮那么养一只猫啊? 第58章 是祥瑞 黄昏时,路伯忱回到住处,就见小猫正无精打采地窝在门边。 “不舒服?”路伯忱问他。 “没有。”小猫伸了个懒腰,努力打起了精神。 “太子殿下已经回东宫了。” “他现在才走?”路知晚惊讶。 “嗯。”路伯忱不动声色观察着弟弟的神色,见小猫垂着脑袋不说话,又道:“明日国师来做法事,届时人会很多,场面应该也挺热闹。” 路知晚闻言,小猫眼睛瞬间亮了。 “你想看吗?” “我……可以看吗?” 路伯忱知道弟弟好奇心重,早就做了安排,所以才有此一问。不出所料,路知晚虽然很是担心,但眼睛里的渴望半点都藏不住。 “要是不让你看,你夜里怕是会睡不着吧?”路伯忱道。 “可是明日府上人多眼杂,谢琮应该也会来吧?到时候万一……”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路伯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沙槽旁,拿铲子拨弄了一下,见里头没有东西便放下铲子问道:“中午到现在,没吃没喝?” 路知晚没想到大哥竟这么轻易就看穿了,他自晌午险些被谢琮捉到后,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没胃口,也不怎么饿。 路伯忱出去了一趟,吩咐厨房重新弄了些吃的过来。路知晚不想让大哥担心,这才老老实实陪着路伯忱一起吃了点东西。 次日一早,路知晚便被大哥塞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暗格里。那暗格做得很隐蔽,被放到了灵堂的角落,为了防止路知晚中途变成人,所以暗格做得很宽敞,里头还装了方便小猫攀爬的木梯,以便路知晚无论是人还是猫,都能顺利看到灵堂里发生的事情。 法事在辰时一刻举行。 在此之前,灵堂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路知晚卧在暗格里盯着外头看,见父母和大哥、二哥早早就守在了灵堂,郁临风和程远也到得很早。接近辰时,大皇子谢瑞——也就是诚王殿下,和三皇子谢璟也到场了。 最后进来的人是太子殿下。 自那夜之后,路知晚只在街上匆匆见过他一面,昨日隔着窗户也只听到了声音没见着人。短短几日工夫,谢琮似乎瘦了一圈,眼眶也因为睡眠不足有些发青。 路知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谢琮似有所觉,朝着暗格的方向投来了一个目光,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立刻移开了视线,半晌都没敢再朝外看。 他倒不是怕谢琮,他是不敢面对。只要迎上太子殿下的眸光,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晚。当时神志不清的谢琮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灼热的视线隔着回忆都能烫到人。 就在路知晚走神之际,法事正式开始了。 国师取了朱砂,在棺木前画了一个法阵,而后一手掐法诀,口中低声念诵着什么。路知晚忍不住想,这次国师没用铜壶,看来是被人动过手脚后,长了记性。 呼啦一声。 法阵骤然腾起火焰。 在场的人齐齐发出惊呼,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法阵。一旁的国公夫人似是有些紧张,英国公忙拉住妻子的手,夫妻俩对视一眼,既忐忑又期待。 国师盘膝坐在法阵前,口中念诵不停,眼前的火焰则越来越旺。红色的火舌不断升腾,竟是拔高到了半空,那场面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就在此时,一声清越的鸟鸣响起。 伴随着这声鸣叫,火焰飞旋而出化成了一只鸟的形状。 “是凤凰!”有人惊呼。 “这……这是祥瑞之兆啊” 不止在场的其他人,就连“主谋”了今日之事的路知晚自己都看呆了。他只是让国师搞个障眼法证明棺材里的人不是自己,怎么对方竟玩儿得这么大,连凤凰都搞出来了!眼看那火焰凝成的凤凰振翅盘旋,继而伴随着另一声鸣叫,消散了。 “开棺。”国师睁开眼睛,开口道。 众人听了这话,这才从刚刚的奇观中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要开棺?” “明日就入葬了,今日开棺怕是不吉利啊。” 在场有两个资历较深的文臣,出言提醒道。 “对啊,开棺不合适吧,打扰了知晚多不好。”一旁的郁临风适时开口,给自己加戏。 “凤凰涅槃,寓意重生……”国师缓缓开口,语气笃定:“路小将军早已不在棺中。” 他此言一出,灵堂内一片哗然。 “诸位若是不信,打开一看便知。”国师说。 话已至此,众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英国公,等着他表态。毕竟是他儿子的棺材,开不开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他手里。 “开棺。”英国公道。 话音一落,府中的护卫便上前启开了棺钉,推开了棺盖。 众人无不好奇,不少人甚至站起了身探头去看。 “空的,果然是空的!”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了。” 谢琮拧眉看向国师,眸光幽沉。 这与他筹划的完全不一样,国师竟然私自改变了计划? 不对! 他忽然想起了先前陈弘毅的话,在阿晚被路伯忱接回国公府之后,次日一早郁临风去见过国师。当时他心乱如麻不及细想,现在看来,只怕郁临风是在替旁人传话。 “敢问国师,路小将军的尸骨不见了,那他现在何处?” “那就要看凤凰栖在何处了。”国师道:“贫道此刻也没有头绪,也许要等到入夜后观天象方可得到启示。” 一场法事,原是打算超度亡魂。 未料亡魂不去,倒是涅槃成了祥瑞。 “路伯忱,你干的好事?”谢琮揪着路伯忱的衣襟,眼底满是戾气,“依着孤的计划,今日便会有人为阿晚的‘死讯’付出代价,你竟敢擅作主张,篡改孤的旨意!” 路伯忱面色平静,幽幽开口道:“不是路某的主意。” 不是路伯忱,那就是……阿晚? “为何?”谢琮松开了他。 “呵。”路伯忱抚平衣襟,“还能因为什么?” 是啊,还能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有人不想看他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想他为此被皇帝记恨。 谢琮不禁想起了许久前,路知晚在梦里朝他说过的那番话: “其实我打仗也不是横冲直撞,有很多花招的,一定要软硬兼施……所以太子殿下偶尔也可以学学我嘛……你做事老是那么不管不顾,把人都得罪光了。” 谢琮眼底戾气渐渐褪去,心里某个地方忽而变得无比柔软,像是被小猫用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 第59章 栗子酥 国师这场大戏,今日可谓搅动风云,整个京城都在议论此事。 本朝既设有国师且颇受皇家礼遇,对道法一事自然是信服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书上看过不少奇事,也听过不少异闻,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遭。 更别说今日还是“凤凰涅槃”这样的祥瑞之兆。 大部分对这种事情都是喜闻乐见的,祥瑞保国运,惠及的是所有百姓。但也有人是例外,比如一手安排那具“尸体”进京的三皇子谢璟。 “装神弄鬼!”谢璟从英国公府出来后,气得咬牙切齿:“那具尸体压根就不是路知晚的,怎么可能会涅槃?” “殿下慎言。”谋士提醒道:“国师毕竟受陛下器重。” “气死我了,这个国师就是跟我命里犯冲,一次次坏我好事。” 他安排路知晚的“死讯”,目的就是坐实此事绝了自家二哥的念想,谁知弄巧成拙,竟让路知晚那小子直接变成了祥瑞! 难不成往后还要供着不成? 这边谢璟气得肺都快炸了。 另一边,皇帝却在接受文武百官的恭贺。 任何一个皇帝在位期间恰逢祥瑞,都是可以被记入史书的功绩。文武百官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什么吉祥话都用上了,恨不得把皇帝捧上天。 皇帝信任国师,对此事毫不怀疑。他只懊恼自己今日不在场,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为了寻得“祥瑞”的下落,入夜前皇帝便早早到了观星台,还把几个儿子和最受器重的官员都叫了过来,一起见证国师观星。 谢璟那心情自是不必说,心里呕得要死还要佯装平静。太子殿下就更不用说了,满腹心思比天上的星斗还多,但表现出来的却只有一副冷脸。 终于待到入夜,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落在国师身上。 国师慢条斯理地仰头观星,半晌没有言语。皇帝几次欲开口,却都按捺住了,只等他主动开口说话。 “恭喜陛下。”国师终于开口。 “如何?”皇帝问。 “自去年腊月,武曲星一直忽明忽灭,但今夜却熠熠生辉。”国师道。 “我朝自立国以来,历代君王都有武曲星守护。如今武曲归位,乃是大吉之兆啊。”近旁的一位文臣道。 皇帝闻言大喜,开口道:“好,甚好。” “不过……”国师拧眉掐指,神情颇为复杂。 “不过什么?”皇帝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帝星与将星相互辉映,本是国运昌隆之兆。可不知为何,武曲星似是受到过冲撞,因此贫道至今还无法探知路将军的下落。” 一旁的谢琮开口,问道:“国师所言冲撞,可是与路将军先前的经历有关?” “路将军此番能起死回生,便说明他先前之死并非顺应天道。否则贫道再有本事,一场法事也无法让已入了轮回之人重生。” 皇帝听了这话,顿时蹙紧了眉头。 三皇子谢璟则面色煞白,幸好天色黑才不至于让人察觉。 这夜,皇帝辗转难眠。他对路知晚的死本是乐见其成的,但如今对方的生死关乎国运,于是他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有人欲对路知晚不利,想害了他。”皇帝倚在龙榻上,喃喃道:“害他,便是害朕。” “陛下,睡前不宜忧思过多啊。”伺候他的内侍劝慰道:“更何况,陛下自腊月以来一直都是龙体康健,并未有受到过什么冲撞。” 皇帝闻言略一愣怔,开口道:“自去年腊月起,一直受到冲撞之人不是朕,而是太子。” “哎呀,这倒是。太子殿下是陛下亲自选的储君,亦是受帝星庇佑之人呐。” “是啊,太子几个月前险些疯癫了。如今想想,便是受了冲撞的缘故。”皇帝眸色冷厉,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不管此番受到冲撞的是谁,他都不会轻轻揭过,毕竟此事影响国运! 英国公府。 一场法事结束,丧仪也随之取消了。 府中灵堂已拆,管家正张罗着人收拾东西,还用桃木枝沾了水四处泼洒,想除除祟气。 “国师闹得动静可真大啊,他搞出个凤凰的祥瑞,不会惹来陛下忌惮吧?”路知晚揣着小猫爪蹲在椅子上,朝路伯忱道。 “陛下素来是国师说什么便信什么,此番非但不会忌惮,还会对你刮目相看。” “就是不知道国师说得这么隐晦,陛下能不能怀疑到谢璟头上。” “咱们这位陛下看着温和,实则聪明得很。”先前谢琮因为路知晚险些疯癫,正好印证了国师的话。而皇帝只要冷静下来稍一思忖,轻易便能得出结论,“帝星被冲撞,直接受害的人是太子殿下。若太子出事,谁堪当大任,谁就是陛下首先怀疑之人。” “诚王殿下自幼有腿疾,不宜立储。四殿下尚且年幼,剩下的就只有谢璟了。”路知晚道。 “这就叫杀人诛心。若依着太子之法逼陛下处置谢璟,定会惹来忌惮,还会让文武百官给殿下扣上个对亲弟弟赶尽杀绝的凶名。”路伯忱道:“但陛下自己猜到三殿下,那就不一样了。” 既然关乎国运,皇帝必然耿耿于怀,难以容忍。而谢璟先前所为,恰恰又印证了这一猜测,不出半月,皇帝定会寻个由头重重发落他。 “阿晚,你看谁来了。”路伯忱忽然开口。 路知晚转过小猫脑袋看向门口的方向,便见自己的爹娘、二哥正立在门外,国公夫人看着眼前的小猫,早已泣不成声。 “先前匆匆一面,没想到这竟是我儿。”国公哽咽道。 “三弟不是变凤凰了吗?怎么是……小猫?”路仲亭一脸震惊。 路知晚骤然面对家人,一时竟有些局促,蜷缩着小爪爪,紧张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与此同时,东宫。 谢琮自观星台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看上去情绪很不好。 “殿下,今夜……要去接小猫回来吗?”苏平小心翼翼问道。 谢琮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眸色冷厉。 他太想立刻见到路知晚了。 他有一堆话想说,亦有许多事想对那个人做。 “你说,英国公府如今在做什么?”谢琮开口。 “自然是在庆祝路将军……尚在人世。”苏平斟酌着语气道。 是啊。 一家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更多话要说。 “备马车,去国公府。”谢琮道。 “是。”苏平不敢怠慢,忙让人备了马。 国公府。 路知晚好不容易化成了人形,正被自家二哥拉着左看右看,非要看看他有没有伤。 谁知这时传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谢琮!”路知晚一惊,立刻又变成了小猫。 “殿下并未进府,只留下了这个便走了。” 小厮将一个食盒放下,路伯忱接过打开一看,见里头装着两盒点心。 正是栗子酥。 第60章 下了什么咒? 路知晚怔怔看着那两盒栗子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还以为谢琮是来找他算账的,没想到对方竟只是为了给他送点心。 “栗子酥?这不是阿晚最爱吃的点心吗?”路仲亭颇为不解,问道:“太子殿下大半夜特意跑一趟,就为了送这个?这种小事怎么不交给东宫的内侍办?” 路仲亭在北境待了数月,对小猫和谢琮之间的渊源一概不知。但在场的其他人,无论是路伯忱,还是英国公夫妇,多少都是知道几分的。 因此,没有人回答路二公子的问题,大家都心照不宣选择了沉默。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路仲亭满腹疑问。 小猫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有心虚。 “仲亭,你去把程将军请过来吧。这次他路远迢迢来京城就是为了阿晚,如今也该让他见见阿晚才是。”路伯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路二公子总算是看出了点什么,乖乖闭上嘴去请来了程远。 程远今日目睹凤凰浴火那一幕,受到了不小的震撼,这会儿听说路知晚活了,整个人更是震惊无比,压根不敢相信,来的路上还以为路二公子在拿自己寻开心。 “这事儿我还能哄你不成?”路仲亭拉着他走到了小猫面前,对路知晚道:“阿晚,快跟程将军说句话,我跟他说你活着他不信。” “这小猫挺可爱的,但它怎么可能是阿晚?”程远哭笑不得。 “是我。”小猫忽然开口。 “妈呀!”程远大叫一声,眼睛一翻,竟是晕了。 众人见状忙七手八脚去扶住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半晌也没把人弄醒,最后只能让人去请了大夫。 “赖我,忘了他胆子小。”路知晚十分内疚。 “他一个武将,胆子比豆粒儿还小呢?”路仲亭一脸难以置信。 “他好像是幼时落下的病根,一吓就容易晕。”路知晚记得有一回,营帐里半夜钻进来一只黄鼠狼,程远‘哇呀’一声就晕了,路知晚没被黄鼠狼吓到,却被晕倒的程远吓得够呛。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他竟也成了把程远吓晕的人。 不多时大夫过来,施了几针,很快程远就醒了。路伯忱怕他再吓着,只能亲自去安抚解释了一番。 路知晚终于得以和家人团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一家人围在一起,直待到天快亮了,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去休息。 路伯忱起身关好门窗,转身时看到路知晚正对着那两盒栗子酥发呆。 “饿了?”他问。 “没有。”路知晚忙收回视线。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家里住些日子,陪陪你们,然后就和程远一起回北境。”虽说近几个月战事稍缓,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忽然打起来。路知晚身为武将,回到战场是他的天职,更何况他如今待在京城也不算名正言顺。 “你已经这样了,还要去北境吗?”路伯忱问。“我现在去才更合适呢。”路知晚如今已经渐渐开始掌握化形的技巧,相信不久后便能应对自如,“大哥你看着,我给你表演一个变戏法。” 路知晚找了柄匕首来,在掌心轻轻一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这是做什么?”路伯忱拧眉。 路知晚努力了几次,终于变回了小猫。不多时,又变回了人形。 “你看。”他将方才留下了伤口的手递到路伯忱面前,就见上头的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也不知道这是妖力还是什么,反正挺好用的,往后我再打仗,就不怕受伤了。” 路伯忱眼底满是震惊,却没说什么。他无法为弟弟这番话感到开心,更无法接受路知晚再次回到战场上去搏命。 “那太子殿下那边,你打算如何交待?”路伯忱目光落在弟弟腕间的红宝石上,那条小猫的脖链在路知晚变人后,就会转移到手腕上,看着很是碍眼。 提到谢琮,路知晚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两盒栗子酥。 他原以为谢琮会生他的气,但是现在看来太子殿下也许是释怀了,不然不会大半夜给他送点心:“要不,我给他写一封信吧。等我离开京城后,你帮我转交给他。” 他实在不敢面对谢琮。 路知晚起身去找了笔墨,提笔良久却不知该写什么。他坐在书案前写写划划,废了一沓子纸,好不容易在天亮前写好了一封信。 “给。”他将信封好交给路伯忱,想了想又将腕间的红宝石也摘了下来,“这个也一并还给他吧,看着还挺贵的。” “想好了?”路伯忱问。 “嗯。”路知晚走到桌边,取了一块栗子酥塞进嘴里。 但不知为何,今晚的栗子酥一点都不甜。 路伯忱将信和红宝石一并收好,预备过些日子亲自替弟弟送去东宫。两人之间无论先前有什么纠葛,及时打住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收好东西回到厅内时,就见路知晚已经变回小猫,窝在软榻上睡着了。 可是…… 路伯忱走到软榻边,怔怔看着熟睡的小猫。却发觉那条路知晚亲手解下交给他的红宝石脖链,竟然在对方变成小猫时,再一次回到了小猫颈间。 这怎么可能? 方才他明明亲手将那东西收起来了。 路伯忱快步去打开那木盒一看,就见里头的红宝石脖链不见了,只剩那封信。 怎么会这样? 他再次走到软榻边,看向小猫颈间的脖链,眼底染着怒意。 谢琮是通过这块红宝石,给阿晚下了什么咒吗? 第61章 抢回来? 路伯忱对红宝石一事耿耿于怀,却又拿不准究竟是什么情况。显然,路知晚自己也不知道,否则不会轻易将它摘下来。 他想过去找国师问问,又担心国师会偏袒谢琮,未必会如实相告。于是,次日他便埋头在书房,将家里所有能沾上边的书都找了出去,试图为路知晚的状况找出个解释。 他虽然已经接受了弟弟变成猫回来的事实,但前因后果没有搞清楚,始终心中难安。 路家其他人对他的担忧一无所知,兀自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路仲亭将兄长这院里所有人都换成了亲信,免得路知晚在家一事传出去。一家人也将活动的地点,暂时都挪到了这个院中,恨不能饮食起居都陪着路知晚一道。 “你下棋的本事半点都没长。”英国公嘴上看似在批评路知晚,语气中却满是宠爱。 一旁的国公夫人道:“阿晚在北境日日打仗,哪有闲工夫练习棋艺?” “也不是日日打仗,孩儿就是不爱下棋罢了。”路知晚说。 “我也不爱下棋,要不你别陪爹下棋了,同我切磋几招吧。”一旁的路仲亭开口,却被英国公一个眼神给瞪走了。 这日程远也好多了,尤其在见到人形的路知晚以后,拉着人哭了一场,显然已经不害怕了,就是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时不时就想伸手戳一戳人,直到确定路知晚是热乎的才放心。 路府这边其乐融融。 东宫却冷冷清清。 裴明焕带了酒来,这日没有小猫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他总算能和对方好好喝顿酒了。 “我知道你喜欢那只猫,他丢了你伤心再所难免。但路将军还活着,这你总该高兴了吧?”裴明焕安慰谢琮。 谢琮瞥了他一眼,不答话。 “是不是担心找不到人啊?”裴明焕又问:“有国师在,人肯定是能找到的,就是需要些时间。不过你这几个月不也熬过来了吗?再等几个月又何妨?” 谢琮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是很想理会他。 “今日是第三天了。” “什么第三天?”裴明焕略一思忖,“哦,路知晚涅槃的第三天。” “是啊。”谢琮原本是打算待所谓的丧仪结束后,便将阿晚接回东宫。但那夜在英国公府外,他却犹豫了,他想阿晚那么想念家人,至少该让他们团聚几日才好。 彼时他不愿让阿晚因与家人分离而伤心,便想着不如再等三日吧。 如今三日已过,该把阿晚接回来了。 “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裴明焕问。 “阿晚在国公府。”谢琮道。 “阿晚……那只猫?怎么好端端跑那儿去了?” “你不是听到过他开口说话吗?难道什么都没猜出来?” 裴明焕一怔,“我早就知道你那只猫中了邪,跑国公府去难道是因为……看上了国公府养的那只猫?猫就算会说人话,终究也还是猫啊。” 谢琮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冲动,懒得与他分说。 “那你怎么不要回来?”裴明焕问。 “他们不愿给,猫也不想回来。” “抢啊,殿下不是最擅长这个吗?直接带人去抢回来!” “是啊,孤最擅长明抢。”谢琮喃喃道。 裴明焕给两人都斟满了酒,话锋一转:“不过那可是英国公府,是路将军的家里。你若是得罪了他家里人,将来怎么朝人家解释啊?总不能说为了一只猫,连半点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正是谢琮顾忌之事,若非如此他何必等到现在?“那孤便再给国公府一个面子,再等三日。”谢琮说。 “哈哈。”裴明焕失笑,“殿下这一生,也就为了路将军还肯吃个瘪。”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皇帝也没这样大的面子。 这日,路知晚起来后忽然想到了没吃完的栗子酥,可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两只盒子。 “不用找了,如今天气热,点心放久了会坏,我让人收走了。”路伯忱道。 “收走了?”路知晚拧了拧眉,那栗子酥他一直没舍得吃完。 “你喜欢吃,再让人做便是。若是不喜欢家里厨子做的,让人出去买也行。” “嗯。”路知晚没再说什么,只坐在一旁有些失神。 他一手无意间拨弄着腕上的红宝石,忽然回过神来,问道:“不对啊,这东西我不是摘下来了吗?大哥你怎么又给我戴上了?” 路伯忱有些无奈,心道这都过了三日了,阿晚竟然刚发现,这心思得粗到什么地步啊? 路知晚伸手想去摘那条脖链,然而手指却一滑,径直穿过了那颗红宝石,甚至连带着穿过了半只手腕。他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垂眸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端详了片刻,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半晌后,他再次伸手,这一次并未再有异样。 刚才那是怎么了? 难道是他饿花了眼? 路知晚有些纳闷,但事后几次验证,都未再出现过同样的情况,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抛到了脑后。 直到这日黄昏,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 路知晚正夹着菜,手中的筷子忽然脱了手,吧嗒一声砸在了盘子上。桌上瞬间一静,但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英国公夫人则吩咐人又取了一双干净筷子来给他。 路知晚看着递来的筷子,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阿晚,怎么了?”一旁的路伯忱问他。 “我方才……”路知晚慢慢伸出手,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竟隐隐变成了半透明状,像是快要融化的冰一般,仿佛随时都会随着阳光的照射而消融。 路知晚试探着去接那双筷子,却见自己的指尖,径直穿过筷子,压根就握不住。 “我是不是要消失了?”路知晚看向自己的家人,眼底满是惶恐。 “阿晚!”国公夫人大惊,忙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请大夫。” “大夫怕是不太行……”一旁的路伯忱伸出手在弟弟肩上一碰,摸到的是有血有肉的躯体,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别怕,我去请一趟国师,他肯定有办法。” 路伯忱面色沉静,起身时却险些撞翻了整张桌子。 只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国公府便陷入了巨大的阴霾。 东宫。 倚在软榻上打盹的谢琮,忽而惊醒。 “殿下醒了?是否要传膳?”一旁的苏平忙问。 谢琮恍了恍神,问他:“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戌时一刻,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备马车,孤要去国公府接他。”谢琮道。 不等苏平去吩咐,他又改口道:“直接备马吧。” 对于此刻的谢琮来说,马车太慢了! 第62章 他就不该心软 从东宫到国公府并不算远,乘马车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若是骑马则更快。 但仅仅是这点距离,依旧令谢琮觉得遥远。这一路上他不断催马,心中反反复复都是方才那噩梦中的情景…… 他梦到了那日的凤凰。 凤凰在他的梦境中盘旋良久,继而振翅高飞,朝着远处飞去。谢琮在梦境中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路知晚的名字,然而那凤凰还是越飞越远,直至消失无踪。 仿佛是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谢琮惊醒后立刻就意识到是路知晚出事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心软。做完法事那日,他就该狠心将阿晚带走。人无论在哪儿,都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踏实。 英国公府。 在谢琮到来之前,有一个人比他快了一步,此人正是郁临风。 路伯忱让人备好了马,正要出府时便撞上了拎着点心盒子的郁临风。郁临风此来倒是没什么正事,只是刚好路过附近,便买了两盒点心打算来找路知晚说说话。 没想到他人刚进门,就听说路知晚出事了。 “要去找国师吗?”郁临风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路伯忱,自告奋勇道:“我与国师相熟,说话方便得多。你去照顾知晚,国师我去请。” 路伯忱并未与他客气,道了谢后便匆忙返回了住处。 此时路知晚已经不省人事,被路仲亭抱到了榻上。众人守在榻边也不敢动他,只能焦急地等待。榻上的路知晚,两只手都变得若隐若现,仿佛快要消散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呢?能不能先想想别的办法?”路仲亭急得团团转。 英国公一言不发,一旁的国公夫人则垂着泪,极为伤心。一家人好不容易盼来了团圆,谁知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竟变成了这样。 今晚的饭桌上,程远也在场。他在这种事情上素来胆子小,这会儿守在旁边面色苍白,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仿佛随时都能再晕过去一次。 就在众人等着国师到来的当口,门房来报说太子殿下驾到。 路伯忱示意众人守在榻前,自己快步出去,将匆忙赶来的谢琮挡在了门外。 “让开。”谢琮冷声警告。 “我不会再让你碰他了。”路伯忱道。 “路伯忱,孤看在阿晚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乖乖让开。” “过去我不知道那只猫就是阿晚,否则绝不会允许你将他困住那么久。如今阿晚已经回家了,哪怕倾尽整个英国公府,我也不会让你继续伤害他。” 路伯忱想到那条奇怪的红宝石脖链,理所当然地将路知晚今日的异样归咎到了那条脖链上,这会儿见着谢琮自是百般忌惮。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骚动。 “阿晚。”谢琮再也没有耐心与他周旋,一把将人推开,大步进了屋内。榻上的路知晚这会儿重新变成了小猫形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很浅。 谢琮怔怔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猫,哑声问道:“他怎么了?”“今晚吃饭的时候,阿晚的手……他的手忽然变得近乎透明,像是要消失了一样。没过多久,就这样了。”路仲亭朝他解释道。 谢琮瞬间想起了那个噩梦。 凤凰飞走了,难道真要应验吗? 他看着眼前的小猫,只觉心口像是被人攫走了一块似的,疼得厉害。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惶恐,只怕眼前的小猫早已不是他的阿晚了。 “殿下究竟对阿晚做过什么?”路伯忱问。 谢琮转头看向他,冷声道:“你还有脸问孤?这话该孤来问你。为何阿晚在东宫待了数月,一直安然无恙,可回到国公府不足七日就成了这个样子?” 路伯忱一怔,竟是被问住了。 不可否认,阿晚在东宫那么久,确实一直好好的。 “什么?阿晚在东宫待了数月?”路仲亭一脸疑惑地看向众人,问道:“爹,娘,你们知道此事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直没人跟我说啊?”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显然眼下不是解释这件事的好时机。 在场还有一个人比路仲亭更崩溃,那就是程远。他一边担心路知晚,一边担心自己作为外人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事儿,会不会被太子殿下灭口? 就在此时,快马加鞭去请国师的郁临风回来了。不过他带回的并不是好消息,国师两日前去了京郊的青云观闭关,最快也要十日后才会出关。 众人一听这话,心都沉到了谷底。 “十日,阿晚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啊。”国公夫人哽咽道。 “这个国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这个节骨眼。”路仲亭在一旁走来走去,看起来极为烦躁,“我去一趟青云观,把他直接绑回来算了。” 谢琮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他俯身轻轻抚了抚小猫,开口道:“阿晚,孤来接你回去了。” “你……殿下要带他去哪儿?”路仲亭问。 “阿晚本就是东宫的猫,自然是跟着孤回东宫。”谢琮语气听起来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今日无论是谁想阻拦,都休怪孤不客气。” “阿晚是英国公府的人,何时成了东宫的猫?”路仲亭反驳道。 “呵。”谢琮冷哼一声,懒得浪费口舌。 他小心翼翼将小猫捞起来揣在怀里,起身便走。路仲亭眼看弟弟被人抱走,上前要动手,却被路伯忱按住了。 只这么一耽搁,谢琮已经抱着猫大步离开了。 “大哥,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阿晚带走?”路仲亭质问。 此时,一旁始终没吱声的英国公开了口:“国师不在,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凡事自有命数,阿晚坠崖后成了东宫的猫,也许并非偶然。说不定太子殿下当真有法子救他。” 路伯忱也正是念及此才拦住了路仲亭。 相比眼睁睁看着路知晚消失,哪怕尚有一线希望也值得一试。 第63章 谢琮疯了吗? 路知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自己坠崖那日,身体浸在水里浮浮沉沉。初时还不觉得冷,水是温的,周遭也没有寒意。然而过了不多时,水温便越来越低,空气中也像是凝了冰晶似的,越来越冷。 那冷意渐渐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动弹不得,直到一只手将他拖出水面。对方剥去了他湿乎乎的衣服,将他整个人裹在怀里,以自己的躯体温暖着他。 温热随着他的发肤浸入,继而蔓延至全身。 路知晚开始觉得惬意,这感觉令他蓦地想起了和谢琮那晚。彼时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抱着他,两人毫无阻隔,坦诚相见。 路知晚迷迷糊糊中开始四处摸索,但很快被人捉住了手腕。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颗红宝石,而此时他这只手正被另一只大手握着。 他慢慢抬头看去,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阿晚。”谢琮开口。 路知晚身体一僵,随即瞥见了周遭缭绕的雾气。 这不是现实,这是梦境。 他又梦到了谢琮。 路知晚试着挣动了一下手腕,未果。 谢琮捉着他的手太过用力,像是生怕他凭空消失了似的。 “别动,让孤抱一会儿。”谢琮哄他。 路知晚身上尚未彻底缓过来,难以抗拒这点暖意,便说服自己把人当个暖炉就好,未再继续挣扎:“我是不是死了?” “你还敢问?离开东宫数日,都不曾想过回来看孤一眼。” “我见过你,在灵堂上。”路知晚开口:“你瘦了。” 谢琮闻言心口一跳,翻身将人覆住,一手摩挲着路知晚的脸颊,眸光依旧如路知晚记忆中那般灼人,他说:“阿晚,你不该逃走。” “我怎么又做这种奇怪的梦?”路知晚感觉身上有点热。 “这并不奇怪。”谢琮指尖描摹着他的唇,温热的指腹按在他漂亮的唇珠上,动作缓而轻,“孤早就警告过你,若是逃走会罚你。” 路知晚看着谢琮英俊的脸,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问道:“罚我?” “要罚得很重才行,不然阿晚记不住教训。”他说罢低头含住路知晚的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路知晚呼吸骤然窒住,猛得睁开了眼睛。 小猫失神地仰躺在榻上,半晌才从方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他翻了个身,这才发觉自己身边正挨着个人。起初他以为是路伯忱,毕竟这几日在家中他都是住在兄长房里。 可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这不是国公府。 眼前的床幔和床幔外隐约可见的装潢,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这是他住了数月之久的东宫,那他身边这个人…… 路知晚扭过小猫脑袋看去,险些当场炸毛。 怎么回事? 他怎么又睡到了谢琮床上? 路知晚脑袋一片空白,扒拉着小爪子想跑,却被谢琮一把捞了起来。 “苏平。”谢琮一手捞着小猫从榻上下来,身上还穿着寝衣。 “殿下……哎呦,这小祖宗可算是醒了。”苏平喜出望外,忙招呼小原子道:“快去吩咐厨房弄吃的来,快快快。” 路知晚有些愣怔,一时也忘记了挣扎。 再次被抓回东宫,他原以为会面对谢琮的质问和惩罚,然而事情似乎与他想得不太一样。谢琮一张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但苏平对他的态度却比从前更热情。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祖宗哎。”苏平小心翼翼从谢琮手里接过小猫,絮叨道:“你在国公府也不知受了什么苦,竟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幸亏被殿下接了过来,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原来他是被谢琮接回来的? 不对啊,他爹娘和兄长都知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任由谢琮把他带走? 不等路知晚多想,小原子已经小跑着端来了猫饭。 “殿下,您要亲自喂吗?”小原子问谢琮。 “不必。”谢琮坐在几步之外的矮榻上,目光始终盯着苏平怀里的小猫。 小原子将托盘上的小碗一一取下来摆好,这次又是六只小碗,除了羊乳外,还有例行的鸡肉糜、鱼肉糜、羊肉糜,以及一小块栗子酥和小半碗糖蒸乳酪。 小猫饿了一天一夜,嗅到食物的味道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谢琮紧张地看着,就见小猫迈着小步子径直走到了那碗羊乳旁,埋头喝了几口。谢琮不自知地握紧了拳头,生怕下一刻小猫就跑过去吃那几碗肉糜,那是路知晚过去从来不愿意碰的东西。 自从把小猫从国公府接回来之后,谢琮心里的石头就没落地过。 他害怕。 怕这副小小的身体里住着的魂魄,已经不是他的阿晚了。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估计是渴了。”小原子低声道。 “别喝太饱了,吃口别的。”苏平低声哄着小猫。 路知晚喝了几口羊乳,然后便越过那几碗肉糜,直奔那一小块栗子酥而去。 谢琮见状,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 “慢点吃。”太子殿下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小猫。 “喵呜?”路知晚气得够呛,险些直接骂出人话。 却见谢琮拿布巾净了手,将那小一块栗子酥拈起来放到手心,又细细掰碎,这才让小猫就着自己的手继续吃。 苏平和小原子在一旁看着,师徒二人都一脸笑意。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二人与谢琮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小猫丢了以后的这几日,太子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往后可得把这小祖宗看好喽,若是再丢了老奴也没脸继续伺候殿下了。”苏平一脸内疚,“这几日殿下茶饭不思,老奴看着心都快碎了。” “话真多。”谢琮瞥了他一眼。 “老奴这是高兴啊。”苏平吸了吸鼻子。 待路知晚吃完了手里的栗子酥,谢琮又端过糖蒸乳酪让他舔了几口,只是怕他撑着没让全吃完。 小猫吃完东西蹲在一旁的软垫上拿爪子洗脸,谢琮在旁边看着,眼底满是宠溺。 “殿下,这个现在要用吗?”小原子端来了一个木匣子。 路知晚好奇地转头看去,就见谢琮拿过木匣子打开,里头装着的是一条细细的链子。那链子很精致,看得出是费心打造的,但那个长度却不像是挂在身上装饰用的。 “阿晚,你若答应孤往后不随便乱跑,孤就不锁你了。”谢琮柔声道。 “喵?”路知晚后退两步,满眼地难以置信。 谢琮疯了吗? 竟然还打算锁着他? 第64章 锁到了一起? 小猫仰头瞪着谢琮,一脸戒备。 谢琮要是敢拿链子锁他,他一定会把东宫搅个天翻地覆,让太子殿下知道他路知晚可不是好惹的。 “孤原本是想给你做个笼子,又怕你不喜欢被关起来。”谢琮说。 “喵呜?”谢琮不会以为他喜欢被链子锁着吧? “明明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许乱跑,可你偏不听。”谢琮修长的手指轻轻捻动着链子,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知道孤在找你,也不回来,还差点死在外头。难道不该罚你吗?” 差点死在外头? 路知晚想到了昏迷之前的经历。 彼时他的手连筷子都握不住,整个人就像快要消失了一般。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只从苏平口中得知,自己被谢琮带回东宫后,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琮又是怎么说服爹娘和兄长,把自己带回东宫的? “阿晚。”谢琮伸手去碰小猫。 路知晚以为他要锁自己,抬爪就是一下。 一旁的苏平吓了一跳,忙道:“哎呦小祖宗,可不能动爪子呀。殿下为了你心都操碎了,想锁着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离开东宫,在外头根本就活不了。” 谢琮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爪印,不深,小猫显然刻意收了力道。 “苏平,着人去英国公府传个信。”谢琮道。 路知晚立刻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盯着谢琮。 便闻太子殿下说:“告诉他们阿晚今日吃了什么。” “是。”苏平当即便吩咐了人去传话。 告诉家里人他吃了什么,这应该是报平安吧? 路知晚终于冷静了下来,也开始重新思考方才苏平说的那句话,为什么他只有在东宫才能活下去? 东宫的人去英国公府传了话,一家人悬了一天一夜的心这才放下。 “阿晚先前昏迷不醒,果然是因为离开了东宫。”英国公喃喃道。 路伯忱闻言看向父亲,问道:“爹,您先前就有过这样的猜测对吗?” 英国公叹了口气,想起了一桩旧事。 “你知道你三弟为何叫现在的名字吗?”国公问。 “孩儿不知。”路伯忱和二弟路仲亭的名字,分别取了伯仲来行序,但路知晚的名字中并没有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是您和母亲最后一个孩子吗?” 英国公摇了摇头,道:“阿晚出生之时,先帝尚在世。那夜不知何故,沉寂已久的武曲星忽然熠熠生辉,先帝因此便认定了阿晚是这颗武曲星。” “祖父年轻时曾任大将军一职,带兵更是一把好手。先帝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依据。”路伯忱道,何况路知晚自入营后,表现一直尤为突出,也不算辜负了武曲星的名号。 “那时先帝曾提出要把阿晚接到宫里教养,但你母亲舍不得便作罢了。我朝自立国就重武,当时我只当他是因为你祖父的功绩,才对阿晚格外看中。”英国公说:“虽说阿晚最后也没进宫,但他的名字却是先帝赐下的。”“阿晚竟是先帝赐名。”路伯忱惊讶道。 “彼时先帝膝下唯一亲自教养的皇孙,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若阿晚幼时进宫,便会和殿下一起长大。”英国公说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时隔近二十年,他还是去了东宫。” 路伯忱拧了拧眉,并未将所知的细节告诉父亲。 但他听父亲这语气,倒像是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这日宫中传出消息,说皇帝将三皇子谢璟遣到了封地。虽然不是在早朝上公开的旨意,但事情还是很快传遍了京城。 “陛下膝下的子嗣不算多,至今三殿下还是第一个被遣到封地的皇子呢。”小原子和苏平私下议论此事,颇为不解:“陛下此举,可是有什么深意?” “三殿下心比天高,做事没个分寸,惹陛下不满是迟早的事。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长幼尊卑?哪怕对咱们殿下心有不满,也没有敢肆意胡来的,只因殿下是先帝和陛下都认可的储君。”苏平道:“可那位呢?屡次挑衅太子殿下不说,甚至还曾利用陛下和国师,想杀了咱们的小猫。” 此事不止谢琮耿耿于怀,整个东宫的人提起来都颇为不忿。 他谢璟算是什么东西? “你可知陛下,为何对咱们殿下常有斥责,却始终不曾有过别的心意?”苏平问。 “是因为殿下能力强,在朝中的地位无可取代?” “这是自然的,不过还有另一层原因。”苏平压低了声音。不远处的小猫则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这最为重要的一句。 便闻苏平又道:“因为咱们殿下也是受紫薇星庇佑之人。陛下笃信天道,尊崇国师,对天道认可的储君,自是没有二话。” 原来如此! 路知晚恍然大悟。 怪不得谢琮在皇帝面前一直有恃无恐,原来是“上头”有人啊! 路知晚此番昏迷,虽并未危及性命,却也元气大伤。具体的表现就是,他现在比从前更爱犯困,几乎逮着机会就不分白天黑夜的打盹。 夜里,他还总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变成了凤凰,绕着东宫飞来飞去,一会儿又梦到谢琮拿链子将他锁了。那链子很细,但脖圈的地方特意处理过还裹了软皮,戴着倒是不难受,就是怪气人的。 路知晚在梦里气得够呛,醒来后发现颈间竟然真被锁上了链子。 岂有此理! 谢琮这混蛋是把他当成小狗了吗? 竟然趁着他睡着偷偷干这种事! 路知晚循着链条的另一端,想设法解开。他想这仇无论如何得报,他早晚有一天也要把谢琮锁了,让太子殿下尝尝被锁的滋味。 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压根不必多此一举。 因为此时链子的另一端已经锁在了谢琮手腕上。 这…… 太子殿下拿链子把他们锁到了一起? 第65章 你闭嘴! 路知晚看着身边熟睡的太子殿下,心情十分复杂。 他试着化成了人形,但那条链子没有就此解开,而是从小猫颈间变到了人形的路知晚手腕上,粗细刚刚好卡着他的腕骨,挣脱不了。 路知晚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挣扎。虽然他被锁着很不高兴,可谢琮把自己也锁上了,这让他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 这夜路知晚躺在谢琮身边,思考了许多问题,他开始意识到太子殿下对他的掌 控欲有点过度了。如果一开始还能解释成是主 人对小猫的控制,可现在谢琮肯定知道他是人了,怎么那控制欲非但没有消减反倒增加了呢? 他不理解。 后来路知晚发觉,谢琮只在夜里睡觉时会锁着他,白天醒来后就会把链子解开。用苏平的话说,太子殿下是怕自己睡着时小猫又跑了,这才用链子锁着。 不过谢琮对小猫的控制欲不止于此,现在已经发展到只要他人在东宫,小猫就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就连沐浴都要带着猫一起。 路知晚一开始还骂骂咧咧,但被放到水池中后,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东宫的浴池又大又宽敞,池水温热舒适。小猫泡在池中用爪子划来划去,一会儿将整个身体泡在里头只探出小脑袋,一会儿仰躺着漂在池中,看上去惬意无比。 谢琮靠着池壁,安静地盯着水里的小猫,并不出言打扰。直到水温转凉后,他才从池中起身,随意拿过一块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迹。 路知晚扭头看去,目光在谢琮身上溜达了一圈,心道这家伙每天早晨消失的那半个时辰,肯定是去院子里偷偷练武了,否则身上的肌肉不可能这么匀称。 “喜欢看?”谢琮忽然开口。 小猫心虚地扭头,险些呛着水。 随即,太子殿下便俯身将他从池中捞了起来,并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帮他擦毛。 “哎呀,毛弄湿了以后,感觉整只猫瘦了一圈。”谢琮把他放到矮榻上,盯着湿漉漉的小猫端详片刻,评价道:“不过毛这么一炸,还挺好玩的。” “喵?”说谁好玩呢? 路知晚抬爪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以示警告。 但谢琮压根不吃这一套,不仅没有收敛,还就势攥着小猫的爪爪捏了捏肉垫,气得小猫忽然抖了抖身上的水,险些将水珠甩到他脸上。 那日之后,路知晚就不爱下水了。 倒不是怕谢琮取笑他,而是他不爱舔毛,身上弄湿了以后会变得乱糟糟的,每次都得让谢琮按着顺毛。虽然被人顺毛很舒服,但路知晚觉得太没尊严了,坚决不愿承认。 几日后,皇帝召见了一次谢琮。 路知晚并没有跟去,但事后从苏平那里得知,今日之事与自己有关。 “自从路将军在丧仪上忽然涅槃后,陛下颇为重视,总想尽快找到他的下落。”苏平朝小原子道:“陛下的意思应该是派几个稳妥之人,重新去寻找路将军。殿下当即就请了命,说想亲自去寻。” 什么? 谢琮要亲自去找他? 可他现在就在东宫,谢琮应该是知道的啊,还去找他做什么?“殿下想亲自去?”小原子十分惊讶:“那陛下同意了吗?” “陛下当然不会同意,不过此事要等国师出关后才能有定论。”皇帝素来听国师的,若国师说让谢琮去,他哪怕心中再不愿,也多半会同意。 路知晚心中颇多疑问,这夜便又入了谢琮的梦境。 不过刚一入梦,他就后悔了。 只因梦境中,他和谢琮之间竟也连着那条链子,那场面十分诡异。 “阿晚,你说奇怪不奇怪?”谢琮一脸笑意地盯着他,而后扯了扯手腕上锁着的那条链子,“这原本是孤怕小猫丢了,特意拿来锁着小猫的,怎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我怎么会知道?”路知晚嘴硬。 他至今始终不愿在谢琮面前正式承认自己的身份,哪怕知道谢琮早已洞悉一切,也不肯坦然面对,只因觉得丢脸。 谢琮贴心地没有戳穿,但不妨碍时不时拿话逗他。 “这链子锁在你手上,尺寸倒是合适。”谢琮忍着笑。 “你要是再说链子的事情,我就走了。”路知晚警告道。 “阿晚不想听,孤便不说了。” “我听说……听说陛下要差人去寻我?”路知晚努力将话题扯回正题,“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是知道,知道我……” “你是问孤,明知道你就在东宫,为何还说要去寻你?”谢琮问。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路知晚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琮把玩着手上的链子,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日你会忽然昏迷不醒?为何你每次出现的时候,身上都穿着同一套武服?” “为何?”路知晚下意识问道。 “数月以来,你须发都不曾变过。” 路知晚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原本隔一两日就要打理的青茬,数月来确实从未冒出过头,一直是原来的样子。 他骤然反应过来了谢琮话里的意思,变成了猫的只是他的魂魄而已,他的身体至今下落不明。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只不过当猫当久了,已经习惯了。 “阿晚,如今在孤面前的并非是你的全部。”谢琮认真地看着他,抬起锁着链子的那只手虚抚过他的眉眼,“孤得找到你的身体。” 路知晚怔怔看着他,开口道:“可……你是太子,此事不必非得你亲自去。我二哥找了数月都没有结果,万一你去也要找上个一年半载怎么办?” “那不正好?反正有你陪着孤。”谢琮冲他一笑,一手绕着链子缠了几圈,将链子的长度缩到最短。路知晚锁着链子的手背骤然与谢琮贴紧,皮肤相触的地方像是被烫了似的,他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徒劳无功。 谢琮用力一扯,将人拉得极近,彼此呼吸可闻。 “你……”路知晚心跳得极快,倾身一撞,将谢琮掀翻在地。然而他忽略了两人手腕被缠在了一起,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带倒,结结实实砸在了谢琮身上。 “阿晚。”谢琮也不恼,眼底含着笑意提醒道:“你那里硌着孤了。” “你闭嘴!”路知晚耳尖一红,气得瞬间从梦境里遁了出去。 第66章 难受? 谢琮睁开眼睛后,就看到小猫远远地窝在床榻的最里侧,背对着自己。因为离得太远,连着一人一猫的那条链子都快被绷直了。 “难受?”谢琮抬手按在小猫脊背上,惹得小猫身体一僵。 路知晚很想一爪子拍开他,但忍住了,因为怕一转身暴露了什么。 “孤又不会笑话你。”谢琮大手轻轻揉了揉小猫的脑袋,低声道:“人憋着会憋坏,猫憋着也会憋坏的。” “起开!”路知晚沉声道。 谢琮手上动作一顿,心跳得有些快,路知晚终于开口朝他说话了,尽管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阿晚,你这个年纪这样是很正常的,不用觉得难为情。”谢琮试图安慰他。 “闭嘴。”路知晚依旧是那副语气,显然有些恼。 他这会儿倒不是气谢琮,更多的是气自己这副身体。明明春天已经过去了,眼看就入夏了,可他还是那么容易躁 动。方才在梦境里,不过是和谢琮碰到了那么一下,他竟然就…… “你化作人形,孤帮你。”谢琮开口。 “我宁愿憋死算了。”路知晚闷声道。 在梦境里他还能勉强妥协,如今可是在现实里,谢琮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谁家两个大男人平白无故地帮这种忙? 谢琮盯着小猫僵直的背影叹了口气,终究是不愿看路知晚难受,开口道:“孤出去看两份文书,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他说罢打开了自己腕上的锁,起身朝外殿走去。 路知晚窝在榻上没动,显然是拉不下脸来在谢琮的榻上做什么。却闻谢琮隔着屏风道:“一盏茶后孤要检查的,若是你自己解决不了,孤不介意代劳。” 谢琮透过屏风的镂空看向不远处的榻上,终于看到小猫半伏着身体化成了人形。他呼吸一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背过了身,可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描摹出了路知晚此时的模样。 阿晚这种时候面颊会染上红意,耳朵也会变得很红,双眼会不受控制地盈着水光……特别好看,也特别诱 人。 太子殿下说是给路知晚一盏茶的时间,可等他回到内殿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路知晚早已变回小猫睡着了,只榻边的矮柜上摆着一张揉皱了的布巾。 次日。 谢琮没让人准备猫饭,而是准备了双人份的早饭,并遣退了所有殿内伺候的人。 “洗漱一下,过来陪孤一起用饭。”谢琮坐在桌边候着。 小猫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小碗,这才明白谢琮是什么意思。 经历了昨晚,他的确没有必要再整日以猫身示人了。可一想到昨晚的经历,他又觉得很没面子,比从前更不想面对谢琮。 谁知道这家伙一会儿又要说什么话来揶揄自己? “阿晚,一会儿饭菜该凉了。”谢琮说。 小猫闻言走到水盆边,将小猫脑袋一下子埋到了盆里。 “你干什么?”谢琮吓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起来快步走了过来。待他走近,小猫便将脑袋抬起来抖了抖毛,甩了他一身水。太子殿下不是让他洗漱吗? 他就是这么洗漱的! 路知晚扬着湿漉漉的小猫脑袋,走到桌边一跃而起,直接踩在了饭桌上。反正他就是不变人,不给他弄猫饭他就上桌吃。 谢琮被他这副“混不吝”的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拿过布巾亲自给他擦干脑袋上的水,又取了只小碗推到了他面前。 阿晚少年时就是这般脾性,无论遇着什么事儿,绝不轻易低头,但也不会委屈了自己。谢琮记得数年前,彼时路知晚也不过十来岁,和三皇子谢璟以及另外几个勋贵子弟一起在营中历练。 路知晚自幼习武,武艺过人,不像其他几位都是过来走过场的花架子。众人切磋时,路知晚不知旁人底细,只与平时训练时一般对待,却不想对手太差,几下就被他打得浑身淤伤。 旁人倒还好,顾忌着他是英国公幼子,不敢计较。但谢璟咽不下这口气,脱了衣裳便去找营中的管事告状,说路知晚殴打自己。管事想小事化了,又念及谢璟身份,便让路知晚给谢璟道歉。 路知晚哪里肯干?指着谢璟说他活该,把三殿下气得脸都绿了。 管事后来罚路知晚不能吃午饭,路知晚嘴上不反驳,到了吃饭的点儿一溜烟跑去饭厅,一个人吃了四个大肉包子,差点撑得翻白眼。 谢琮后来听说了此事,让人做了两笼大肉包子送去了国公府,气得路知晚好几天没搭理他。 “你笑什么?”小猫歪着脑袋看他。 “没什么,孤想着中午让人给你蒸两笼肉包子。” 小猫瞥了他一眼,显然也想起了数年前那两笼包子的事儿。谢琮怕路知晚又着恼,及时收敛了笑意,没再揶揄人。 “你确定,今日在孤面前都要这样是吧?”谢琮问他。 小猫不说话,但抬了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谢琮挑眉。 心道,不愿变人就不变吧。 阿晚当小猫的时候,一样招人喜欢。 此时,路知晚尚不知道谢琮问的这句话另有深意。直到饭后,苏平进来通报,说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来了,还带了东西来,说是探望小猫。 路知晚正舔着爪子呢,闻言眼睛都亮了。 “把阿晚的衣服取来,孤抱他去前厅见客。”谢琮道。 苏平当即取来了小猫的衣服,挑了一件白底绣了红色云纹的薄坎给路知晚穿上了。 太子殿下把小猫揣在怀里去了前厅,路伯忱和路仲亭早已候在那里。两人看到路知晚都有些激动,虽然谢琮已经让人给他们报过平安,但今日亲眼见到小猫安然无恙,他们才算彻底放心。 “怎么……还穿上衣服了?”路仲亭问。 “阿晚说今日都不化人形了,孤怕他冷,就让人找了件衣服给他。”谢琮说。 路知晚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琮,心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人话吗? 谁家小猫入夏了还怕冷啊? 这家伙就是因为他早晨不肯变人,这会儿故意气他呢! 第67章 还愿? “哈哈,猫身上有毛,不怕冷的。”路仲亭丝毫没觉察出周遭氛围的异样,甚至兴致勃勃评价起了小猫的穿着:“这衣服绣了红色的花纹,配着阿晚的白毛还挺好看的。” “咳。”路伯忱轻咳了一声,试图打断弟弟。 路仲亭却没领会,转头问他:“回头咱们也给阿晚做几套衣裳。” 谢琮抱着猫但笑不语,小猫一脸生无可恋,路伯忱则表情复杂。 “呵呵。”路仲亭终于意识到什么,干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屋内三人一猫各自沉默,场面一时十分诡异,只有小猫的尾巴时不时摇上一下。 “两位难得来东宫,今日留下一道用午饭吧。”谢琮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必劳烦,我和仲亭今日来只是看看阿晚,有些话想同他说。”路伯忱说罢起身朝着谢琮行了个礼,路仲亭不明所以,也跟着起身行礼。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让太子回避。 路知晚歪着脑袋看向谢琮,见他坐那儿不动,便将尾巴甩来甩去的。谢琮伸手理了理小猫身上的衣服,又将那颗红宝石脖链扶正,这才不大情愿地将路知晚放下。 “那你们兄弟慢慢聊,孤在外头候着。”谢琮说着起身走到了门外。他说在门外候着,便果真立在了门外,像是生怕路家兄弟俩把小猫抱走了似的。 “大哥,快帮我把衣服脱了。”小猫跑到了路伯忱脚边。 路伯忱把他抱起来,将他身上的薄坎脱下来放到了椅子上。小猫摇身一变,化成了穿着武服的路知晚。 “果真恢复了,让二哥看看。”路仲亭拉过他的手捏了捏,确认他的手安然无恙,又在他肩膀和胳膊上都捶了几下,“可以可以,东宫的风水果然养人啊。” 路伯忱瞪了他一眼,而后伸手帮路知晚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武服,开口道:“那日你化成了猫型昏迷不醒,国师又闭关了,我们束手无策只能让太子殿下将你带回了东宫。父亲猜想,或是因为你和东宫有什么渊源,这才会出现在东宫。也许只有在这里,你的身体才能暂时安然无恙。” “原来真是这样。”路知晚早就有过猜测,只是没有证实。 “自那日法事之后,陛下就将你当成了能保国运昌隆的祥瑞,所以他也想尽快找到你的身体。但国师尚未出关,咱们只能等着。只要他出关后推算出你身体的下落,你二哥便会继续带人去寻你。”路伯忱说。 路知晚一怔,转头看向路仲亭,对方当即朝他挑眉一笑。 “怎么了?阿晚。”路伯忱察觉他神色有异。 “过了这么久,当真还能找得到吗?会不会我已经……” “呸呸呸,旁人的话不信,国师的话还能有假吗?”路仲亭道:“你放心,这次二哥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你的,绝不会再空手而归。” 路知晚心中感动,却实在没什么信心。 从去年腊月算起,他坠崖实在是相隔太久了…… 路家两兄弟和弟弟叙完了话便没再逗留,路知晚在送兄长出门前再次变回了小猫。 “怎么又变回去了?”路仲亭笑问。 “阿晚如今的身份不宜让旁人知晓,否则只怕会给太子殿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路伯忱朝他解释道。毕竟皇帝正急着找路知晚这个“祥瑞”,若得知对方一直被谢琮藏在东宫,肯定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路仲亭恍然大悟,在小猫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猫蹲在廊下,目送着两位兄长,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阿晚。”谢琮蹲下身,问道:“你不肯变人,是担心给孤惹麻烦?”“才不是呢,我就是不想变而已。” “哦,那孤就明白了。”谢琮点了点头。 小猫转头看他:“你明白什么了?” 谢琮并不回答,而是一把捞起他,大手自小猫脑袋一直摸到尾巴骨,惹得路知晚扭头想咬人,可惜没咬到。 “带你去个地方。”谢琮说着吩咐人备了马车。 “去哪儿?”路知晚不解。 “我父皇和英国公府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国师出关,若他真出了关,指不定多热闹呢。”谢琮抱着小猫回了趟寝殿,挑了一套低调些的衣服换上,又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孤带你去青云观。” 青云观,正是国师闭关的地方。 马车到了青云山脚下,还需要爬一段山路才能到达半山腰上的道观。谢琮没让人跟着,只身抱着小猫朝着山上行去。 青云观的香火不算很旺,这一路上也没遇着什么人,只到了道观门口,才遇到了几个来上香的年轻人。几人见谢琮面容冷峻本都不敢多看,谁知见到他怀里的小猫时,胆子却大了起来。 “公子怎么还抱着猫爬山呢?这青云观最灵验的是求姻缘,公子莫不是想给小猫也求个姻缘?”其中一个姑娘笑问。 “我们家这小猫,可不是普通的猫。”谢琮手指轻轻拈着路知晚的耳朵,面上难得带了一点笑意。 “哦,公子家的猫有何不同?”另一人问。 “我家的猫,长得漂亮,脾气大,还能吃能睡……” 话音未落,谢琮手上便挨了小猫一口。小猫并未使太大力气,这一下警告的意味更重,谁知他这气呼呼的炸毛模样,反倒惹得围观的几人忍俊不禁。 谢琮抱着小猫进了青云观,观中的道士立刻认出了他,行了个礼后便引着他朝后堂走。 “我记得你从前很讨厌国师,怎么今日看你对这里很熟的样子?”路知晚压低了声音问道。 “孤以前确实来过一两回,不过不是找国师。”况且国师平日里也不在这里居住,而是住在宫里的紫华殿。 “等一下。”谢琮忽然叫住带路的道士,开口道:“孤去殿内上炷香。” “殿下请便,贫道在此等候便是。”那道士说。 随后,谢琮便抱着怀里的小猫去了主殿,并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这地方不是求姻缘的吗?”路知晚蹲在一旁的蒲团上看谢琮,见他一脸虔诚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你求的什么呀?” 谢琮行过礼后,抱着小猫出来,眼底带着点笑。 “你不是说不想成婚吗?”路知晚问他。 “没求什么。”谢琮凑到小猫耳边低声道:“孤刚才是还愿。” 还愿? 路知晚耳朵抖了抖,满腹狐疑。 谢琮,还什么愿? 第68章 你现在可是祥瑞 小猫仰头看向谢琮,见太子殿下眸中染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柔和,不禁越发好奇。 “你到底求的什么呀?”他又问了一遍。 “王权富贵。”谢琮随口说。 “扯谎,你压根看不上这些东西,怎么会求这个?” “那阿晚觉得,孤应该求什么?”谢琮看向他。 路知晚想了想,说:“家国安定,江山稳固。” “也不算错,家国安定,你就不必去北境征战了。” 路知晚闻言一怔,听惯了太子殿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方骤然说点中听的话,他倒是有点不习惯了,一时间连话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带路的道士还等在原地,见谢琮回来便继续引着一人一猫朝后堂走。 “国师住的紫华殿不也挺清净的吗?为什么大老远跑青云观来闭关?”路知晚小声问。 “这个节骨眼他若是在宫里,就算你两位兄长能忍住了不去打搅他,我父皇能忍得住吗?”谢琮捏了捏小猫的爪心:“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祥瑞。” “可他躲到青云观,还不是被你找上门了?” “那没办法,谁叫我们阿晚这么抢手呢?孤今日不来,你兄长明日就能在山下堵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引到了后堂。 “请殿下在此稍后,贫道去朝师伯通报一声。”那道士说。 待人走后,路知晚道:“他看着和国师差不多年纪,怎么管国师叫师伯?” “你知道国师多大?”谢琮问。 “二十七八岁?三十岁?” “孤幼时第一次见他时,他就长如今这副模样。”国师过去常年闭关,很少出来活动,再加上谢琮不大喜欢他,所以往往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但在谢琮的印象中,国师十几年几乎没怎么变过样子。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路知晚在蒲团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又问:“我一直都挺纳闷的,陛下为何那么信任国师?还有你,虽然你不喜欢他,但遇着什么事儿也还是愿意找他出主意。” 谢琮一手拉过路知晚窝着的蒲团,将小猫拉到了自己身边,这才道:“我朝自立国就有国师,但也有不设国师的皇帝。父皇怎么选的国师孤不知道,但孤知道他们之间有个像死契一样的东西,国师若背叛父皇,会受到诅咒。” 路知晚闻言十分惊讶,问道:“若此事当真,那就说明国师不会欺瞒陛下?那祥瑞一事……” “祥瑞一事不算贫道杜撰。”国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袍,整个人看着比平日里更仙风道骨,“那日你二人虽分别找过贫道让贫道帮忙演一出戏,但灵堂上贫道所言之事,却并未撒谎。” 难怪国师说什么皇帝都信,原来竟有这般渊源在其中。 “那只凤凰……怎么说?”谢琮问他。 “路小将军命格不凡,说他此番是凤凰涅槃,不夸张。” “我命格不凡,有多不凡?”路知晚好奇。 国师垂眸看向小猫,开口:“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将来功绩可垂青史。” 路知晚一惊,心道这国师可真敢说啊。当着谢琮的面说他功垂青史,不知道的以为他想谋反呢,这不挑拨君臣关系么?不过他偷偷觑了一眼太子殿下,见对方面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未将这个说法放在心上。 “那国师既能看破人的命理,是不是世间许多事情也能提前知晓结果?”路知晚好奇问他:“北境战事何时能结束?咱们何时能打赢北羌?” 国师闻言掐指一算,开口道:“今岁末,最迟明年开春。” “当真?”路知晚又惊又喜,看向谢琮道:“你再问一遍。” 他觉得国师与皇家有死契,不会骗皇家之人,未必不会骗自己,于是想让谢琮再问一遍,看看对方回答的是否一样。 却闻谢琮道:“他不会骗你。” “太子殿下英明。”国师说着看向蒲团上的小猫,慢慢伸出手去。 许是他身上气场平和,小猫并不戒备,微微扬起下巴任由在自己颈间轻轻挠了挠。国师常年养猫,很懂怎么讨好小猫,手指在小猫下巴轻轻刮弄,几下就让小猫不自知地打起了小呼噜。 要知道路知晚平时并不会完全屈从于小猫的本性,尤其是被谢琮摸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的表现。 “你在做什么?”谢琮拧眉看向国师。 国师一手挠着小猫下巴,另一手在小猫脑后颈轻轻捏着,答道:“贫道在撸猫啊。” 话音刚落,便见小猫惬意地在蒲团上打了个滚。 “差不多得了,说正事吧。”谢琮打断了国师的动作,沉着脸将小猫抱起来揣进了怀里。 国师有些意犹未尽,自来了青云观,他已经数日未曾见过猫了,颇不习惯。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一只品相极好的猫,可惜太子殿下小气得很,摸都不让摸。 “如今天色尚早,殿下想求问之事需得等到天黑。青云观夜里很适合观星,今夜贫道正好再看看天相,说不定真能为殿下解了疑惑。”国师道。 话已至此,谢琮便没再追问。这会儿天色已经不算早了,他们今日也不必急着赶回去,正好可以留宿在青云观。 青云观建在山上,哪怕已经到了初夏,入夜后依旧很冷。 晚饭后,路知晚本十分期待能去山顶观星。但他吃了东西就犯困,再加上怕冷,早早就钻到毯子底下睡着了。 谢琮并未将他叫醒,只身一人去了山顶。 “殿下果然是一个人来的。”国师盘膝坐在一块山石上,看上去早已料到了此事。 “有些话不想让他听到。”谢琮开口。 “嗯,时机未成熟,心急不得。”国师抬头看了一眼星空,“殿下想问的是路小公子的下落吧?实不相瞒,自那场法事后,陛下也一直在询问。贫道推算出了结果,但对这结果不慎满意,这才特意避到了青云观,想着假以时日星相或许会有变化。” “那星相可有变化?”谢琮问。 “不曾。”国师叹了口气:“路小将军的下落,需得他自己才能找到,而他如今的魂魄要依靠殿下的滋养才能不消散。但是……” “不必吞吞吐吐。” “但是殿下命中有一个劫数,只有留在京城才能避过。” “什么劫?”谢琮问。 国师幽幽叹了口气,道: “死劫。” 第69章 他想要更多 谢琮沉默了许久没有答话。 漫天繁星映照着夜空,一眼望去寂寥旷远。 谢琮看着星空,忽然想起了路知晚出征前的某日。当时他得知路知晚要去北境,又急又怒,亲自去了一趟英国公府。 彼时路知晚已经准备好了行囊,正在指挥着小厮往里头塞栗子酥,说是到了北境就吃不着了,如今可以多拿点路上吃。 “北境那么多将士,又不缺你一个,以你的身份和表现,明明可以去巡防营也可以去羽林卫,为何偏偏要去北境?”谢琮声音问他。 “为何我不能去北境?”路知晚反问他。 “你在京城尚未入冬都冷得不愿出门,你知道北境多冷吗?” 路知晚把包袱里装不下的栗子酥全塞进了嘴里,看向谢琮的目光颇带着几分不悦:“我还当殿下今日来是好心为我送行的呢,没想到却是为了给我泼冷水?” 谢琮强忍着情绪,放软了声音道:“路知晚,北境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大展身手京城有的是地方给你施展。就算你看不上羽林卫,京西大营总可以了吧?” “我想为国征战,我要去打北羌人。”路知晚说。 彼时的少年踌躇满志,无畏无惧,甚至存了点慷慨赴死的劲头。正是那股劲头令谢琮觉得不安,他可以许给路知晚功名利禄、身份地位,可那些没有一样是对方想要的。 “你连死都不怕?”谢琮问他。 “我当然怕死,可旁人能去我为何不能去?北境数万儿郎,哪个不是父母兄长的心头肉?我的武艺在京城的少年中是最好的,我若怕死,他们岂不是更怕?”路知晚看向谢琮,忽然朝他一笑:“你与其在这里给我泼冷水,不如来日多去武庙里多上几炷香,求武曲星庇佑北境儿郎早日凯旋。” 三年已过,谢琮如今想起来依旧后悔那日没能拦住路知晚。 他后来时常想,若是再回到那日,他应该如何才能劝得动路知晚不去北境?后来他发觉,他压根就没有立场去劝说任何人,他是储君,只要端坐京城,有的是人为他出生入死。 命运将他托上了那个位置,如有万箭射来,自有人前赴后继挡在他的前面。只有箭落在他在意的人身上,他才能觉得疼。 仔细想来,这些年教会他该如何做一个储君的,并非皇帝,也并非那些先生夫子先贤圣人,而是路知晚。 只要把北境数万儿郎都当成路知晚,把百姓都当成路知晚,他就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储君。他在意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江山和百姓。 “殿下,你可有决断?”国师开口问道。 “孤从来都没得选。”谢琮淡淡一笑:“更何况上天已经待孤不薄。” 国师叹了口气,并没有劝说。 这种事情,也没人能劝得了。 “有时候贫道也拿不准,如此窥探天机是否会扰乱了因果。” “既有因果,何来扰乱一说?若是能随随便便就被扰乱,那只能说明不是真正的因果。” 国师一怔:“殿下倒是比贫道还通透。”“劳烦国师告知,阿晚的身体,究竟在哪儿?” “这得问他自己。”国师说:“路小将军魂魄离体已有近半年之久,只不过京城有他牵挂之人,再加上殿下执念太深,才致使他迟迟不能回去。” “那他如何才能回去呢?” “让他跟随本心,去他最想去的地方,兴许如此便能找到破解之法了。”国师说罢看向谢琮:“最重要的是殿下必须得取舍。” 谢琮沉默许久,问道:“若孤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他会如何?” “肉体朽坏,魂魄也终将散去。” 一枚流星自夜空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拖尾。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再问。 谢琮回到住处时,小猫依旧窝在床上睡得正香。 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小猫连眼睛都没睁,只依着熟悉的气味便能判断来人是谁,并从善如流地朝对方身边拱了拱,以便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阿晚,变作人形给孤看一看好不好?”谢琮低声问道。 许是睡得昏沉,路知晚迷迷糊糊中竟真如他所愿,化成了人形。 谢琮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在怀里,半点力气都不敢使,生怕把人弄醒了。 路知晚身量挺拔,又因常年习武,身形劲瘦匀称,无论穿着衣服还是不穿衣服都很好看。不久前那晚,谢琮虽因药力所致有些昏沉,却依旧记得大部分的细节。 彼时昏暗的烛火映照着对方的身体,其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令谢琮心动无比。他恨不能在路知晚每一寸地方,每一处细小的伤疤上,都留下他的印记。 “阿晚,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谢琮问。 “唔?”路知晚半睡半醒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形,还是像做小猫时一样在谢琮颈间蹭了蹭,“想回家。” “那孤明日陪你回家吧。” “回我家,不是你家……” 谢琮不禁苦笑,语气却依旧宠溺:“那就回你家。” “嗯。”路知晚手脚都凉,睡觉时总想找个暖和地方捂着,迷迷糊糊中被谢琮攥住了手,但脚还觉得冷,便摸索着塞到了谢琮的小腿间。 谢琮身体一僵,无奈叹了口气,却不舍得将人推开,只能稍稍曲起膝盖,竭力保持冷静,不让此刻的自己太过狼狈。 他不是没想过把人强行留在身边,哪怕只有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也好,至少阿晚会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可每当他看着眼前之人时,又觉得这远远不够。 他想要更多,更久,更完整的阿晚。 第70章 他给你暖过脚吗? 路知晚一觉睡到天亮,起身时才发觉自己竟是以人形睡了一夜。 更离谱的是,他身上的武服被脱下来叠好放到了床头,身上只穿了里衣。昨晚……路知晚仔细回忆了一番,隐约记起自己迷迷糊糊中似乎抱怨过武服硌得人难受。 可他不记得自己脱过衣服。 是谢琮干的。 路知晚取过衣服穿好,正系着腰带呢,谢琮端着早饭进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路知晚睡眼惺忪,头发睡得有些凌乱,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谢琮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半晌没有说话,只因他在清醒时难得见到人形的路知晚。 “你盯着我做什么?”路知晚问。 “有干净的水,可以洗漱。”谢琮道。 路知晚走过去舀了水洗漱,整个人看着依旧懒懒的。 “我帮你梳头吧。”谢琮说。 “不用,我变回去再变回来,头发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路知晚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又道:“之前我都没注意,仔细想想我化成了人形以后,其实是可以不吃不喝的。” 小猫会饿,但人的魂魄是不会饿的。路知晚先前之所以会渴会饿,甚至会想上茅房,其实都是因为混淆了小猫和人形的感觉。 “我还特意试过呢,受伤了以后伤口也会很快恢复。” “严格来说,你的年纪也没有增长,你今年还是十九岁。”谢琮找了梳子来想给他梳头,路知晚却示意先吃饭,他想尝尝青云观里的饭菜味道如何。 “你身上有新鲜的皂角味,你早晨沐浴了?还是换了衣服?”路知晚随口问。 谢琮眸光微闪,答道:“睡觉出了一身汗,就冲了个澡。” “山上这么冷,你睡觉还出汗?” “粥快凉了。”谢琮把一碗青菜粥推到路知晚面前,眸光落在对方面上不舍得挪开。半晌后,他忽然抬手,在路知晚唇角抹了一下,“有饭渍。” “我还一口没吃呢,哪儿来的饭渍?”路知晚不解。 “国师一早又继续闭关了。”谢琮再次转移了话题。 路知晚一口气将一碗粥喝了大半,问道:“你们昨晚去山顶观星了吗?” “嗯,国师说要想找到你的身体,必须你亲自出马。他还说,得去你心之所向的地方。”谢琮绝口不提“死劫”一事,显然没打算告诉路知晚。 “心之所向……北境?”路知晚道。 “你想去的地方,只有北境?” 路知晚仔细想了想,他现在其实并不执着于回北境,时隔这么久,营中应该已经有人顶替了先锋将军的位置。但回到战场于他而言是天职,而且仗快打完了,他想亲眼见证镇北军的胜利。 “不去也行,镇北军离了我照样能打胜仗。”他现在需要待在谢琮身边,总不能拐着太子殿下跟他上前线吧? 谢琮没再说什么,只眸光有些黯淡。 用过饭后,两人离开了青云观。 清晨山道上没有香客,路知晚没急着变回小猫,而是与谢琮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晨光和煦,将两人笼在其中,那画面是谢琮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他和阿晚一起,像寻常的亲朋挚交那般,一起去祈福上香,或者游玩踏青。两人可以不交谈,只并肩走着,或者偶尔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山下有人。”路知晚脚步一顿,闪身躲到了谢琮身后。不等谢琮反应过来,他便化成了小猫,而后抓着谢琮的外袍一路向上,蹲在了谢琮肩上。 不过谢琮怕他摔着,还是强行将他揣在了怀里。 离开青云观后,马车并未直接回东宫,而是去了英国公府。 “怎么来我家了?”路知晚明显很惊喜。 “昨晚答应了你,要送你回家看看。”谢琮吩咐人进去通报,自己却没下车,“你爹娘肯定有很多话想同你说,孤就不进去打搅了。晚饭前,孤来接你回东宫。” “没事儿,你不用跑一趟,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许乱跑,等人来接。”谢琮否决了他的提议。 这时路伯忱从国公府出来,朝马车上的谢琮行了个礼,这才伸手接过小猫。 谢琮今日难得大度了一回,想着不久就要带阿晚离开京城,让路知晚和家里人好好团聚一番。没想到他正准备叮嘱几句就走,却发觉国公府里又迎出了一个人,竟是程远。 这人怎么还赖在国公府没走? 谢琮眼看程远伸手去摸小猫脑袋,立刻放弃了先前的计划,跳下马车。 不久前路知晚离开国公府时昏迷不醒,今日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对家里人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不止路知晚的父母高兴,就连路伯忱面对太子时,态度都客气了不少。 “程将军,你在国公府住了有些日子了吧?”趁着路知晚和家人说话时,太子朝程远搭话。 “回殿下,末将先前是担心路将军的安危,这才多逗留了两日。如今得知路将军安然无恙,末将打算明日就启程回北境了。” 程远回答完了太子的问题,几次想过去找路知晚说话,都被谢琮绊住了。太子殿下素来话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拉着程远聊东聊西说了好一会子话。 “孤一直不曾去过北境,听闻北境儿郎吃了不少苦头。” “殿下言重了,先前两个季度的粮饷都是殿下帮忙筹措的,营中儿郎都念着殿下的厚待。” “分内之事罢了,这本就是朝廷欠你们的。”谢琮看向程远,仔细打量了几眼。程远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应该和路知晚差不多,长相还算周正,身形也不差。 程远被谢琮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尴尬假笑。 “阿晚在营中朋友多吗?”谢琮问。 “多着呢,营中儿郎都喜欢他。他武艺好,每次演武切磋时,都有一堆人排着队想跟他过招。” “哦?那他与谁最要好?” “应该是我吧?我与他毕竟是刚入营就有的交情,而且我俩住一间营房……” 谢琮眉心一蹙,问道:“与他住一间营房的人,竟然是你?” “他怕冷,不愿一个人住一间营房,俩人一起住屋里总归要暖和一些。” “很好。” 谢琮收敛了本就不多的笑意,直到离开英国公府,都没再说过话。 路知晚沉浸在和家人相聚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太子殿下的异样。因为谢琮平时话也不算多,所以他沉默的时候,很难分清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地不想多说话。 直到入夜后,路知晚感觉颈间又被绑上了那条链子。 “怎么又锁上了?”路知晚无奈。 “你没说过和你住一屋的人,是程远。” “程远怎么了?” “你说呢?” 说什么呀? 路知晚就没明白谢琮又在发什么疯。 太子殿下今日只和程远见了个面,怎么就关心起人来了?白天在英国公府就拉着人家聊了那么久,回到东宫都要睡觉了,还满口程远。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他给你暖过脚吗?” “当然没有!我一个大男人,好端端为什么要让别人给我暖脚?” “哦。”谢琮听了这话,心情瞬间好了大半。阿晚在营中那么冷都不让人帮忙暖脚,但在青云观里,却会主动把脚塞到自己身边取暖。 路知晚懒得与他分说,翻了个身,抬爪将身上盖着的薄毯踢开,就那么晾着小猫肚皮呼呼睡去。 第71章 那你以身相许 谢琮这两日似乎特别忙,白天几乎整日不见人影,入夜后还要伏案整理文书,经常忙到深夜都不睡。 “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吗?”路知晚化成了人形,在书案对面坐着,有些好奇。 “来这边。”谢琮往书案旁挪了挪,拖了张椅子示意他过去坐。路知晚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走过去挨着谢琮坐下了。 谢琮将手里的文书拿给他看,路知晚这才知道谢琮在处理盐务改革的事情。 “连州,他们不配合商会的介入?”路知晚问。 “我朝制盐分海盐、湖盐和岩盐,其中海盐占比尤为重要,而连州又是出海盐最多的地方。”谢琮随手在纸上写了个数,拿毛笔一划:“连州一年制盐的进项至少是这些,若无商会插手,保守估计官员们能揩三到五成的油水。” “这么多?够镇北军一个季度的军饷了。” “所以他们不愿配合,也是情理之中。” 盐务一事刚开始推进,遇到这样的阻力并不奇怪,若是换了过去,谢琮大可以慢慢想法子解决。不过眼下他并不打算徐徐图之,只因国师曾推测,今年年底之前北境战事便能结束。 若能尽快将盐务改革落实好,从官员所捞油水里控出的这笔银子就能直接给镇北军充军饷。总不好打了几年仗,临了却连军饷都不能按时发到将士们手里吧? “要不派个稳妥的人去……”路知晚话说到一半,陈弘毅从殿外走了进来。对方尚不知他的身份,也没在东宫见过人形的路知晚,路知晚怕把人吓着,也不想暴露自己为谢琮惹麻烦,于是立刻矮身躲到了书案底下。 可他忽略了谢琮就坐在书案边上呢,他这么一躲就等于直接躲到了谢琮腿 间,搞得谢琮立刻僵住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殿下……” “有要事?” “是沈府递来了帖子,说是明日想同殿下见个面,估计是为了盐务改革一事。”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谢琮从前嫌麻烦,自己定了规矩陈弘毅进殿时不必刻意通报,这会儿也不好苛责什么,只能把人先打发了。 若再不把人打发走……谢琮低头看了一眼躲在书案下的人,喉结不自知地滚了滚。 “走了。”谢琮沉声道。 路知晚闻言便从桌下爬了出来。 “其实你可以直接变猫的。”谢琮说。“哎呀,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路知晚有些懊恼。 谢琮不语,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摆,换了个坐姿。路知晚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次直接变成小猫,跳到了书案上蹲着。 “你这几日不会都在忙盐务的事情吧?”路知晚问。 “也不是,尚有许多杂事,要尽快都解决干净,好陪你去北境。” “我何时说过要回北境?”路知晚惊讶。 “不回去,怎么找到你的身体?” 谢琮将文书批复完放下,起身去了后殿的浴房。小猫和他去过好多次,因此也不避讳,跟在他身后道:“你别开玩笑了,你可是储君,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前线?这可不是小事。” “怎么不能?”谢琮脱了衣服浸入池中,倚着池壁而坐,又道:“何况孤只是陪你去,又不会上战场,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也不妥啊,况且陛下不会同意的。”小猫蹲在池边道。 “父皇同不同意,取决于国师怎么说。”反正皇帝都听国师的。 路知晚盯着谢琮,见他神色坚定不似随便说说,当即有些无奈,又道:“我原本也没说一定要回去啊,镇北军又不是离了我不行,我留在京城也好。”如今他才明白从青云观出来后,谢琮为什么会问他想去哪儿。 “此番由不得你去或者不去。”谢琮道:“如今你尚且能好好的留在孤身边,说明你的身体依旧安然无恙。来日一旦你的身体出现变故,你的魂魄也会随之消散。” 路知晚蹲在池边许久没有开口,一时只觉十分为难。他当然希望找到自己的身体,也不想年纪轻轻就魂飞魄散。可要谢琮陪着自己去北境,此事终究不妥。 “北境太远了,万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怎么办?你又不是普通人,你是太子。” “那就继续找呗,直至找到你为止。”谢琮说。 “这……让你陪我去北境,这个人情太大了。”路知晚可不想欠谢琮这么大的人情,万一对方要是出点意外,他更是万死莫赎。 谢琮挑眉一笑,忽然道:“若是觉得欠了孤人情,那你就好好还呗。” “这怎么还?你是太子,什么都不缺,宅子田产金银玉器,我有的你都有,甚至比我更多。” “那你干脆以身相许吧……”谢琮话说了一半。 站在池壁上的小猫忽然爪爪一滑,径直摔到了池中。 第72章 你打算怎么负责? 小猫虽然也会游水,但终究不及人的身体灵活。为了避免呛水,路知晚在落水的刹那立刻化作了人形,没想到被伸手去捞小猫的谢琮捞在了怀里。 这池子其实并不算小,但路知晚此刻却觉十分拥挤,只因谢琮与他靠得太近,身上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蒸得他面颊也跟着有些发烫。 “阿晚。”谢琮轻轻唤他。 “咱们俩……是不是离得太近了?”路知晚呼吸有些乱。 “更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谢琮语气暧 昧。 “我……记不太清了。”路知晚知道谢琮指的是什么,当即朝着池边挪去,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谢琮也不拦他,而是重新倚回池壁上,幽幽开口:“没想到路小将军也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 路知晚闻言动作一滞,不禁有些心虚。 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谢琮准备找他算账了。 “我没不认。”路知晚坐回池中,那模样看着既坦然又心虚。 他身上还穿着武服,不过早已被水浸湿了,一缕头发垂在颈间,发梢的水迹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没入了武服的领口。 “那你准备怎么认?”谢琮眸光落在他领口。 “我敢作敢当,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补偿你?” 补偿? 路知晚要补偿他? 谢琮听了这话有点懵,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他不理解这件事到了路知晚嘴里,怎么自己倒成了要被补偿的那一个? 太子殿下憋了一肚子的词儿,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 他把人从国公府接回来以后,一直没有提过那夜的事情,一是怕把路知晚吓着,二是没想好该怎么做。他不是没动过不好的念头,想着若是阿晚不愿意,就把人锁起来,日子久了不愿意终会变成愿意。 可他又舍不得。 恣意飞扬的路知晚,不该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后来他便想着迂回一些,软硬兼施。阿晚武艺虽好,心思却不复杂,若他有心想哄着人,一步步试探接近,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眼下这种局面。 路知晚迟迟等不到谢琮的回答,又见对方一张脸阴晴不定,当即越发心虚:“都是大男人,你能不能别这样啊?那晚是我做的不对,你神志不清,我应该拦着你,而不是……与你那般。可这也不能全赖我吧?” 谢琮一挑眉,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董太医不都说了么,猫春天里都会那样……我被猫的身体影响了,才会控制不住。”路知晚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没什么底气:“再加上我以为当时在做梦。” 谢琮闻言一怔,他一直以为那晚是自己借着药力强迫了路知晚,今日听了对方这番话才得知,彼时阿晚竟也是愿意的。 那阿晚对他…… 谢琮一颗心狂跳,妄念瞬间疯长。 “谢琮,你说句话啊。”路知晚有点急了。 “你想听孤说什么?”谢琮太了解路知晚,知道自己若表现得太过强势,迎接他的一定是激烈的对抗,因为路知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他垂眸叹了口气:“孤自幼洁身自好,这些年父皇和母后送来的侍妾,孤看都不曾看过一眼。那夜之前,孤都是童子之身……”“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谁不是童子之身啊?”路知晚道:“我也是童子之身好不好?你这么说,就跟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那夜你还弄得我……很疼,我说什么了吗?” “哪里疼?”谢琮脱口而出。 “你故意的是吧?还能是哪里?”路知晚瞬间炸毛。 谢琮反应了过来,十分内疚。在这种事情他并没有什么经验,再加上那晚被药力影响,整个人都有些失控。一想到后来路知晚逃走时还带着伤,他既心疼又懊恼。 “怪我。”谢琮说。 “我没说怪你。”若非谢琮今日主动提起,路知晚甚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不可能去计较这个。 谢琮深吸了口气,知道此时不是该纠缠这些细节的时候,于是将话题重新扯了回去:“那夜之事,你打算怎么对孤负责?” “啊?”路知晚一脸震惊,“负责?” 他一个大男人,要怎么负责? 总不能把谢琮娶回国公府吧? “你若是不想负责,那就当孤没说吧。”谢琮竭力保持着一副“弱者”的姿态,沉默着从池中起身,捡起一旁的布巾围在身上,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不是,我没……”路知晚看着谢琮的背影,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措。他自幼在武人堆里长大,从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关系,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最棘手的是,他身边也没个能商量的人。 谢琮要打要杀,他都不怕。 可对方摆出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便让他犯了难了。 他只会打架,不会哄人。 路知晚呆呆坐在池中良久,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他转头看去,便见谢琮拿了干净的布巾和寝衣放到水池边的台子上,朝他道:“水不热了,出来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哦。”路知晚乖乖从池子里出来,不禁有些汗颜,没想到谢琮这种时候竟还想着给他送干净衣服。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换上了谢琮拿来的寝衣,那应该是谢琮自己的衣服,他穿着略微有一点大。 其实路知晚的身量已经很高了,但和太子殿下比,还是稍微差了一点点。少年时,谢琮时常拿此事刺激路知晚,搞得路知晚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家里量,只盼着哪天忽然蹿一头,能比过对方。 “殿下……”路知晚试图开口。 “孤困了,先去睡了。”谢琮转身朝着殿内行去。 路知晚犹豫了一下,跟在后头。 但谢琮回去后径直上了榻,看上去没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 “谢琮,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嘛,你这样我老觉得好像欠了你似的。”路知晚爬上床,伸手在谢琮背上戳了戳。见对方不动,他又拿脚踢了踢谢琮的小腿。 “我说了你会不高兴的。”谢琮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这可是你自己想听的。”谢琮坐起身看向路知晚,目光灼灼,语气低沉:“自那夜与你欢好之后,孤总是会想起当夜的情形,想与你肌肤相亲,唇舌相依……” 完了! 路知晚听了谢琮这番话,心都凉了。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太子殿下……不会变成断袖了吧? 第73章 谢琮,你别这样! 谢琮觑着路知晚的神色,见对方眉头深锁半晌不语,眸底不由一黯。 “就知道你不会爱听这些话。” “我……”路知晚脑中一片空白。 “睡吧,你就当孤没说过。”谢琮翻身躺下。 “我……”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路知晚简直快要崩溃了,谢琮这家伙说出了他这二十年来听过的最离谱的话,还让他当做没听过。这话谁听完能忘得了? “谢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些念头只是一时冲动?就像猫到了春天会控制不住自己一样,人可能也会有这些想法。等你……等你渐渐冷静下来,或者将来你有了旁的念想,也许就忘了。”路知晚试图为谢琮的行为找到一点合理的解释。 “万一忘不了呢?”谢琮闷声道。 “应该……应该不会的。” 路知晚心道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惦记的呢?旁人都喜欢娇娇软软的姑娘,他既不娇也不软,还硬邦邦的,实在没什么可惦记的,谢琮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 “你不必为此烦恼,孤又不会硬赖着你。你若真不想负责,就当那夜的事情没发生过,方才那些话你也当没听过便是。”谢琮说着叹了口气,“孤一个人烦恼就够了。” 路知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被谢琮说得像个负心汉似的。 他下了榻,在殿内来回踱步,像只被烫了爪子的猫。 另一边的榻上,谢琮悄悄留意着他的动静,确定他没有要破门或破窗而逃的意图,这才放下心来。 路知晚那性子,谢琮若是不激他也就罢了,如今听谢琮说了那样的话,他是万万不可能跑的。他若跑了,不就真成了不敢担责的负心汉了? 夜色渐浓,殿中烛火摇曳。 路知晚一肚子烦躁无处发泄,索性变成了小猫,一会儿抱着软垫啃咬,一会儿又去嚯嚯殿内摆着的盆栽,直折腾到筋疲力尽才再次化作人形。 他倚在软榻上,思忖着如今的状况。 谢琮是储君,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变成断袖,否则说不定会动摇国本。路知晚少年时曾听过前朝某位皇帝的野史,据说那位皇帝就是断袖,满宫妃嫔不去宠幸,偏偏喜欢豢养男宠。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君王始终无所出,百官渐渐对这位皇帝心生不满。皇帝随着年岁渐长,越发荒淫无度,最终被羽翼渐丰的弟弟篡了位…… 路知晚觉得谢琮应该不会像对方那般毫无节制,但对于储君而言,好男色终究是个隐患。若是被人知晓并以此做文章,难保不会生出旁的事端,危及谢琮储君之位。 那他该怎么做? 和谢琮一刀两断,再也不来往? 但以太子殿下那癫狂的性子,若是受了刺激说不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万一对方非但没有收心,还去外头胡乱找了个男宠养在东宫,岂不是更糟糕? 路知晚看过的话本里,多的是那些为了恩宠不计代价之人,且这种人手段和花样都很多。若谢琮沾上这样的人,路知晚简直不敢想。 不行,事情既然是他惹出来的,他得想法子解决。 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对初入“歧途”的谢琮加以引导。太子殿下初尝云雨之事,一时控制不住欲 念很正常,就像人尝到了好吃的点心,总想多吃几口。可一旦吃得多了,或者遇到更可口的,也许就抛到脑后了。 路知晚这么说服自己,全然忘了自己最喜欢吃栗子酥,十多年都没变过口味。 他下定了决心,要在事情尚能挽回之时,和谢琮好好谈谈。太子殿下这会儿不想理他,于是他便化作小猫窝到谢琮身边,待谢琮入睡后再次进入了对方的梦境。 谢琮今夜的梦境,潮湿昏暗。 路知晚赤着脚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觉今日自己竟是没有穿武服,而是穿着谢琮给他找的那身寝衣。白色的丝质寝衣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随着夜风摆动,而那枚红宝石被那条链子穿着,挂在他白皙的颈间。 好奇怪的梦。 路知晚抬脚踏过洇湿的地面,发觉面前垂着许多帷幔。轻纱被风撩动,擦过他的身侧,令他的视线忽明忽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直到手腕被一只大手拽住,路知晚瞬间失去平衡,被拖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晚……”谢琮居高临下地压制着路知晚,气息滚烫:“我就知道你会来。” “谢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路知晚想把人推开,但谢琮一手缠住了他颈间的链子,将他牢牢束缚住。 太子殿下眸中带着平日里少有的疯狂,他凑到路知晚耳边低声道:“你明知道孤想要的是什么,还跑来梦里招惹孤,阿晚……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少胡说八道。”路知晚挣了挣身上的束缚,没挣开。 谢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国师那日说的“死劫”言犹在耳,他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纠缠路知晚。可他觉得不甘心,若他到死都不能让阿晚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一世岂不是白活了? 他甚至自私地想,若此番真渡不了死劫,能死在路知晚面前最好。他不希望阿晚为他难过,但他更怕阿晚把他忘了。若此生不能做对方的良人,他便做一根刺,永远插在路知晚心里最软的那处地方。 自己可真坏啊,谢琮心想。 可他不能接受路知晚的人生里,半点他的痕迹都没有。 他要阿晚记得他。 若不是爱,是痛也好。 “谢琮,你别这样。”路知晚被他这么抱着,呼吸有些乱。 “阿晚,你若知道孤那些心思,定会觉得孤是这世上最坏的人。”谢琮指腹轻轻按在路知晚的唇上,声音沙哑:“你应该立刻醒过来,再也不要来孤的梦里。” 路知晚听不得他这副自轻自贱的语气,安慰道:“别那么说自己,你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我会帮你,假以时日定会让你改邪归正。” “你要帮孤?”谢琮执着路知晚的右手,眸光幽沉:“好啊。” 路知晚:…… 谁说要这么帮他了? 谢琮可真是病得不轻! 第74章 阿晚手劲儿真大 路知晚被谢琮攥着手不放,他想挣脱出来,奈何被那链子锁着挣不脱。而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他挣扎时动作太大,导致谢琮身体立刻发生了变化。 “阿晚……”谢琮开口,气息灼人。 人在梦境中的情绪本就比现实中更激烈,谢琮被他这么一撩拨,理智迅速告罄,另一手捏着路知晚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唔?”路知晚吓了一跳,在谢琮唇上咬了一口。 谁知太子殿下非但没有退却,反倒因为口中的血腥味,变得越发失控。 路知晚可不是吃素的,他身体被链子缚着挣脱不得,但脑袋可以动。于是他朝后一仰,随即朝前重重一磕,这一下险些将谢琮的鼻梁磕断。 “嘶!”谢琮吃痛,脾气也上来了,扣着路知晚的手腕将人翻了个身,贴在对方耳后沉声道:“孤让你离开这个梦,你为何不走?”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这梦也不是你家的吧?”路知晚被他扣住双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没有遁出梦境,只是因为不想就此放弃,他是真的想帮谢琮。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在梦里竟然跟条疯狗似的,简直岂有此理。 “你放开!”路知晚道。 “明明是你来招惹孤的,竟这么理直气壮?”谢琮说着将人往怀里一扯。 路知晚感觉到了尾椎骨处贴着的东西,身体一僵,瞬间炸毛,破口大骂道:“谢琮你个混蛋,我警告你,你别乱来!” “孤若是乱来,你又待如何?” “你……”路知晚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进来的这个梦境,对于谢琮来说与绮梦无疑,否则对方不会一上来就对他这般。而在这种梦里,谢琮心底的欲念肯定是被无限放大过的。 若他不想办法阻止,那家伙还真有可能对他胡来! “阿晚。”谢琮一把扯开了他的衣带。 路知晚脑袋嗡得一下,奈何手被牢牢缚住,无法反抗。 不行,他必须想想办法! 路知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双目,试图控制眼前的梦境。 人在梦境中,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或多或少都能左右梦境的变化。路知晚在北境时,每当馋瘾犯了经常梦到下馆子,那个时候他就会在梦里用意念,把桌上的菜都变成自己爱吃的,这一招屡试不爽。 没想到今夜,他这老法子竟也能派上用场。 “阿晚……”谢琮理智尽失,含着路知晚的唇辗 转研 磨,大手轻易便剥去了对方身上的寝衣。 然而就在这时,四周的帷幔忽然被风掀了起来。 原本潮湿的地上开始溢出水,水越聚越多,迅速淹没了周围的地面,且越涨越高。谢琮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而后他便觉手里一空,缠在他手上的链子竟是凭空消失了。 “我让你锁我……”路知晚手中链子绕着谢琮一甩,将太子殿下瞬间绑了个结实。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谢琮,问道:“锁着人很好玩是吗?那今晚你也试试!” 谢琮低头看着身上的链子,挣了挣,徒劳无功。 此时周围的水越来越深,几乎快要没过两人身体了。路知晚手里的链子忽然断开,被缚住的谢琮身体一晃,立刻被水流冲走了。 “谢琮!”路知晚伸手去抓,抓了个空。顷刻间,谢琮便没入了水中,不见踪影。 路知晚心脏一紧,猛吸了口气扎入水底。他远远看到谢琮,快速朝着对方游去,然而眼看就要拉住对方时,谢琮却蹬了一下水,朝着更深的水底沉去。 谢琮在干什么? 他不想活了吗?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瞬间吞没了路知晚。他从未那么清晰地体会过这种情绪,仿佛心脏被人攥住了一般,连带着三魂七魄都被吊了起来。 就在他几乎窒息的当口,那条断掉的链子再次出现在了他手腕上。路知晚不及多想,捉住链子猛地一拽,将谢琮拉出了水面。 顷刻间,大水退去,露出了依旧潮湿的地面。 “你是不是疯了?”路知晚大口喘着气,重重推了谢琮一把,“你不想活了是吗?” “阿晚,这是在梦里。”谢琮提醒他。 “你怎么知道梦里就不会影响现实?”路知晚想到方才那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从不知道谢琮竟还有这样的一面,带着自毁的决然,打算死在他面前。 “你很担心我。”谢琮问他。 “你故意的。”路知晚收紧了手中的链子,把谢琮扯到自己身边,开口道:“你故意吓唬我。” 路知晚十分着恼,他得知谢琮的心思后那么担心,千方百计想要帮对方。谢琮倒好,在梦里一会儿绑着他要胡来,一会儿又要寻死觅活! 先前的惶恐不安和眼下的愤怒融为一体,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吗?行!”路知晚道。 谢琮觉察到了路知晚的怒意,闪身想躲,奈何路知晚却快他一步。 …… …… 路知晚明显带了情绪,像是故意要报复他似的。 “阿晚,你冷静一点!”谢琮眉头紧蹙,“嘶,快住手!” 谢琮一脸冷汗,自梦中惊醒。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猫,表情痛苦地翻身捂住了腿间。 他生怕路知晚醒来继续“帮忙”,半晌后又起身挪到了外间的矮榻上,还找了条毛毯盖在了腿间。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好好一个绮梦,最后搞得跟渡劫一样。 路知晚最初说要帮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对方是想一劳永逸,打算送他去当太监。 不过,话又说回来。 阿晚手劲儿是真大,不愧是先锋将军。 就是……脾气大了点。 第75章 殿下偷偷养了个人? 这夜,路知晚在梦境中一直待到天快亮才出来。 他起床后,便见谢琮已经让人备好了洗漱用的水,也给他找好了干净衣裳,就连早饭都是按他的口味准备的。 经过昨晚那么一闹,两人都有些尴尬。 人做梦时经常会这样,在梦里觉得很合理的举动,醒来后再想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谢琮如此,路知晚亦是如此,所以俩人都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提,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但路知晚伸手取布巾时,谢琮下意识抬手想捂住某处的动作,还是令两人都尴尬了片刻。 “孤一会儿去御书房一趟,晚点再出宫见一趟沈家人。”早饭后,谢琮一边换衣服一边朝路知晚道:“不过不是去见沈家小姐,是去见沈三,谈盐务改革一事。” “哦。”路知晚不解,谢琮为何要朝自己说这些? 太子殿下要去见谁,没必要朝他交代,他也管不着。 “孤不在的时候,你不会……跑出去吧?”谢琮问他。 “我能跑哪儿去?离开东宫我会魂飞魄散的。”路知晚说。 谢琮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 “走了,中午回来陪你用膳。”谢琮朝路知晚道了别,这才离开东宫。 路知晚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想了许久才想起来,父亲每回离家时,就是这么朝母亲道别的。先说自己去哪儿,见谁,再说什么时候回来,是否一起用饭。 路知晚忽然意识到,谢琮和自己的相处模式似乎变了。此前俩人虽然心知肚明,但话没有挑破,相处起来总归自在一些。可有些事一旦说破,哪怕绝口不提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就像今天早晨,俩人虽然一起用的饭,但是几乎连对视都没有。 路知晚不想陷入这些情绪中,便去找了本书随手翻了翻。可惜他心思不静看不进去,读了没几页就放下了。他坐在谢琮的书案前,随手翻了翻案上摆着的文书。 最上面一封文书写的是连州盐务改革一事,谢琮尚未批复,估计是没想好怎么处理。在这封文书。 真是好大一笔钱啊。 路知晚怎么想都觉得这笔银子不能浪费了。 他闲着无聊,又去翻下头的文书看,看了几页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谢琮书案上这些文书,有的还挺机密的,以他的身份不该随手翻阅。 他想到国师那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心中打了个突,赶紧把手里的文书放了回去,并尽力摆好,做出没人动过的样子。 谢琮这人也真是的,机密文书竟然不知道锁起来,就不怕他偷看? 路知晚刚整理好文书,外头传来了小原子和苏平的声音。谢琮一大早为了和他一起用饭,把人都支走了,师徒俩没敢进来打扰,这会儿才过来。 小原子端来了新做的猫饭,但路知晚现在已经不饿了。只见小猫凑到猫饭前嗅了嗅,最后只舔了两口羊乳。 “小猫今日怎么不爱吃东西?”小原子拧眉。 “不应该啊,这几日胃口都不错的。”苏平上前摸了摸小猫肚子:“也不撑啊。” 小猫这会儿肚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依着国师的说法,他的人形是魂魄所化,吃了东西也没什么作用,只有猫形才需要吃饭喝水。可他人形吃过了,猫型就没什么胃口了。 “怎么办,需要叫董太医吗?”小原子有点担心。 “看它精神倒是不错,再看看吧。”苏平说。 路知晚怕师徒俩担心,只能勉强又吃了几口。 “等会儿。”苏平拦住了收拾屋子的内侍,接过对方手里准备拿去洗的衣服问道:“这怎么是两套寝衣?这套白的殿下平时可没怎么穿过。” 路知晚动了动猫耳朵,心道那是他穿的。 “许是殿下夜里换了一套?”那内侍道。“没事了,你去吧。”苏平将他打发走了。 小原子凑过来问:“怎么了,师父?” “你有没有觉得殿下最近有些奇怪?” “是有些怪,经常不让咱们进来伺候,今天早晨用饭也是一个人。”小原子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今早在外头,似乎听到殿下在说话。” “咱家也听到过殿下自己在殿内的时候,自言自语。”苏平叹了口气,又道:“也就是咱们知道这殿里没有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偷偷养了个什么人呢。” 路知晚心虚地垂下小猫脑袋,暗道苏平不愧是东宫的总管,这么敏锐。看来他往后行事还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对方看出端倪。 这时,苏平走到了书柜前。 路知晚一惊,心道他不会看出文书被自己动过吧? 不过苏平并未盯着书案看,而是蹲下身体,在书柜下头的木箱上摸了摸。路知晚记得那只木箱,里头放着好些东西,还有谢琮写给他的信。 “怎么了师父?”小原子又问。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平搓了搓手指上沾着的薄尘,“这箱子,过去殿下每个月至少要打开看个几回,但这几个月一直没有碰过。” “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呀?” “也没什么,都是些旧物。”苏平不欲多说。 路知晚却不由想到了那些信,暗道谢琮给他写的信里,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么多封信,都是写给他的,他还挺想看看的。 午饭前,谢琮准时回到了寝殿。 他让人摆好了饭,便示意不必伺候。 苏平和一旁的小原子对视了一眼,都依言退了出去。待殿内只剩谢琮,路知晚才化作人形,他惊讶地发觉自己身上又出现了昨夜那身寝衣。 “这衣服明明被拿去洗了,怎么又出现了?”路知晚不解。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化出来的,与那衣服本身关系不大。”谢琮说。 路知晚一想也是,先前被谢琮撕破的那身武服,在他化形后自动又变成了没坏之前的样子。这套寝衣估计也是,穿在他身上的,和实际中的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苏平今日看到内侍拿了两套寝衣去洗,已经有点怀疑了。” “无妨,苏平是孤的心腹,不必担心他出去乱说。” “不是乱说的问题,他要是知道是我,那……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谢琮不解。 路知晚轻咳了一声,道:“我和你整日共处一室,还睡一张床,穿你的寝衣。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要误会咱们的关系。” “误会?”谢琮挑眉。 他们俩的关系,还能怎么误会? “总之……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路知晚说。 “行,都依你,你说不能让他知道,咱们便不让他知道。”谢琮那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路知晚拧了拧眉,心道这家伙说话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像父亲了? 奇怪了,他记得谢琮和英国公关系并不算亲厚,平时应该见不到几面啊。 怎么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第76章 我能忍得住 “一会儿用完了饭,陪你回家看看。”谢琮说。 “去我家?”路知晚有些惊讶。 “出发去北境前,总得跟家里人告个别吧?” “真要去北境啊?” 谢琮看了他一眼,语带揶揄:“不尽快找到身体,你是想永远这么待在孤身边?” “可是去北境的话,你的身份……” “父皇已经同意了此事,今日国师出关后推了一卦,说此行定能找到你的所在。”国师所言倒是不假,只是经谢琮授意后朝皇帝隐瞒了关于“死劫”一事。 事已至此,皇帝对找到“祥瑞”一事势在必得,路知晚想不去都不行了。 用过饭后,谢琮便带着路知晚去了国公府。 他此行还让苏平备了些礼,国公府的人看到太子殿下带着一堆东西上门时,表情各异。 “今日这么巧,大哥二哥都不当值?”路知晚很是惊喜。 “殿下提前着人知会过,说你要回来。”路仲亭开口。 谢琮竟这么细心? 路知晚转头看向太子,便见对方正盯着程远。 说到程远,这人的去留也是一波三折。他原本计划早就该启程了,谁知临行前皇帝又下了旨意,说是要派人去北境寻找路知晚,让他等着众人一起出发。此番和程远一道被派往北境的,还有路知晚的二哥路仲亭。谢琮对此并未发表意见,皇帝让谁跟着去,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国公府众人得知谢琮要亲自带着路知晚去北境,都颇为感激。英国公还亲自带着两个儿子朝谢琮行了礼,算是表达谢意。 “国公不必多礼,阿晚既是我朝祥瑞,找到他便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此番父皇命孤前去北境,身为储君,这不过是孤的分内之事罢了。”谢琮言语间并不揽功,但在场诸人中,除了路仲亭和程远,旁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今日过后,一家人再团聚就不知要等什么时候了。”英国公叹了口气,朝谢琮问道:“今日能否让阿晚留在家中用过饭再走?” “自然,孤陪他一道留下用饭。”谢琮说。他原是打算给路知晚和家人留点独处的空间,但程远那小子老是对路知晚拉拉扯扯的,他实在看不惯,只能亲自留下盯着。 毕竟,那是和路知晚在营中一起住了三年多的人。 “此番路途遥远,人多口杂,你切记要注意身份,别给殿下惹来麻烦。”英国公朝路知晚叮嘱道:“出门在外凡事要冷静,遇着大事听殿下的吩咐,不要擅做主张。” 路知晚许久没被父亲这般叮嘱过了,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行了,阿晚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有分寸的。”国公夫人拉着路知晚认真看了一会儿,柔声道:“早去早回,娘亲和爹爹还有你兄长,都会等着你回来的。” 路知晚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没让自己哭鼻子。 算起来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还当着谢琮的面,他可不想让自己丢人。 晚饭后,一家人将抱着猫的太子殿下送到了府外。 路伯忱亲自为他们打了车帘,而后朝谢琮深深一揖:“殿下保重。” 谢琮朝他点头回礼,并未多说什么。变成了小猫的路知晚则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毛里,半晌没有抬头。 “哭了?”谢琮问。 路知晚继续埋着头不理他。“孤发现你大哥这次态度好像变好了。”谢琮说。路伯忱自知道小猫是路知晚后,对谢琮的态度一直充满了敌意,直到今日才算稍稍缓和了些。 见路知晚不说话,谢琮便捏着小猫的耳朵揉来揉去。小猫拿爪子扒拉了几次无果,最终放弃了抵抗。 回到东宫时,苏平正带人收拾行李。 谢琮看了一眼苏平列出来的清单,拿笔又添了一些。 “殿下这是打算带着小猫一起去北境?”苏平看着清单上一长串小猫用的东西,十分惊讶:“北境路途遥远,带着小猫它怕是会不适应。” “阿晚肯定是要带着的,不必多说。”谢琮不容置喙地道:“今晚不必安排人伺候,都退下吧。” 苏平见他心意已决,没再多言,带着殿内的其他内侍一起退到了殿外。 路知晚化成人形,走到一旁收拾好的几口箱子前看了看。 “你还有什么想带着的,孤一并吩咐人收拾。” “我忽然有个想法,既然是去北境,途中绕一日的路程便可途径连州。要不咱们绕道连州,把盐务改革的事情处理妥当……” “然后让商会把下半年的进项预支了,你带着银子去北境是吧?”谢琮简直哭笑不得,“阿晚,孤发现你对镇北军的事情永远都那么上心。可对孤一个大活人,却不肯花半点心思。” 路知晚一怔,有些讪讪。 他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谢琮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不思回报,只是谢琮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离谱。 “就依你吧,绕道连州。孤会先朝父皇知会一声。”谢琮说。 “殿下……”路知晚心中感动不已。 谢琮这家伙嘴上虽然老爱说气人的话,却总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路知晚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觉得有点惭愧,因为自己能为谢琮做的太少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一直欠着谢琮人情的感觉。 “谢琮。”这夜,待谢琮洗漱完躺下。路知晚化成了人形,凑到对方身边开口道:“要不我帮你一次吧,你不是一直挺想……” “不用了!”谢琮立刻弹起来伸手捂住,“孤现在不想了。” 阿晚在梦里没个轻重也就罢了,若是在现实里,谢琮可不敢冒险。 “那……你想做点别的吗?”路知晚又问。 谢琮怔怔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想着你那日之所以会那样说,多半就是情窦初开觉得新鲜,再加上那晚你中了毒,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思。说不定等你仔细一体会,发现没多大意思,就不想当断袖了。”路知晚一脸认真:“谢琮,我是真想帮你改邪归正。” 谢琮将他的话仔细咂摸了一遍,总算明白了路知晚的意思。 阿晚竟然会觉得,让他仔细体会一番,他就能“改邪归正”。 “那孤若是对你做那些事,你不会觉得难受吗?”谢琮问他。 “也……也还好吧,我能忍得住。”路知晚说。 “你确定吗?”谢琮倾身凑近,抬手抚过他的唇,“孤若是亲你,你也能接受?” 路知晚想了想,视死如归地扬起了下巴,还不忘朝谢琮警告道:“你别伸舌头。” 谢琮:…… 第77章 下次再试吧 路知晚记得谢琮的吻。 热烈又放肆,充满了侵略感,像是打算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吮出来吞入腹中。 所以当谢琮温热的气息再一次靠近时,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双唇相贴的瞬间,他忍住了退缩的冲动。不过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并未袭来,他只觉唇间传来柔软潮湿的触感,谢琮轻轻含住他的唇,温柔而郑重。 说来也奇怪,谢琮横冲直撞时他知道该如何还击。但太子殿下一旦展现出春风化雨的另一面,路知晚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他一颗心跳得极快,直到唇分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亲嘴? “阿晚。”谢琮轻唤他的名字。 “你……觉得如何?”路知晚盯着谢琮问。 谢琮眸光落在路知晚微红的唇上,很想再次含住细细品尝,想把对方的唇亲得更红,想把路知晚整个人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但他知道,一旦路知晚意识到,这法子非但没法让人改邪归正还会让人食髓知味,就不会有下一次了。所以他按捺住了心底的渴望,开口道:“孤没觉出什么来。” “没觉出什么来?那应该是对的。”路知晚很乐观,他觉得自己这法子似乎是奏效了。 “下次再试吧。”谢琮说。 路知晚没觉察到这是个邀请,兀自沉浸在计划奏效的喜悦中:“我给你定了个小目标,咱们就照着这个法子,争取到北境之前,让你改了这个毛病。” “阿晚。”谢琮轻轻捏着路知晚的手指,语气低落:“你是不是觉得,孤若喜欢男子是一种病?所以才千方百计想纠正孤的心思。” 路知晚其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看问题的角度一直是把谢琮的身份放在首位的。因为看过太多类似的悲剧,所以他认定所谓的“断袖之癖”一定不能出现在谢琮身上。 “你肯定也知道,前朝那位因为断袖被篡位的皇帝吧?我不希望你落得那样的下场。”路知晚说,“古往今来,无论是皇家子弟还是勋贵名流,凡事好男风的,几乎没有一个能善终的。不是留下骂名,就是家破人亡。” “那是因为他们无能,失败者在史书上能留下的,自然全是会被指摘的东西。”至于那些强大的帝王,历史本身就是由他们书写的。 “你不想改?”路知晚问。 “想,我肯定好好改。” 以路知晚现在想的这些法子,谢琮说什么都不可能拒绝的。 临出发前这日,东宫特别热闹。 谢琮正拿着羽毛逗猫呢,苏平匆匆过来了。 “小猫最近好像都不爱玩这些东西了。”苏平看着谢琮手里的羽毛道。 “阿晚是不好意思了。”自从路知晚在谢琮面前正式暴露后,就不像从前那般恣意了,只有谢琮不在时才会玩会儿玩具,“你匆忙过来,有事?” “回殿下,巡防营的裴副统领和定远侯世子来了。”苏平道。 “裴明焕和郁临风怎么搞到一块儿了?”谢琮惊讶。 苏平忙解释:“这二位并非一起来的,算是前后脚,碰巧凑到了一块儿。裴副统领说是来给殿下送行的,世子则带了好些东西来,说是……送给小猫的。” 正拿爪子扒拉羽毛的小猫,耳朵一抖,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谢琮见状只能揣起小猫出门见客。 前厅内,裴明焕正围着一个箱子好奇翻看,便见里头都是些猫玩具之类的东西。 “世子何时与殿下的小猫也相熟了?”裴明焕不解。 “碰巧遇到了,我爱养猫,此事京城人人都知。” “你可知,殿下那只猫可不是普通的猫?”“哦?怎么个不普通法?”郁临风问。 “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裴明焕一脸神秘。 郁临风心道,你不说我也晓得,小猫是路知晚,确实不普通。 说话间,谢琮抱着小猫来了。 “我没什么事情,过来说句话就走了。”裴明焕看上去是真没打算久留,朝谢琮道:“原本是想着陪殿下一道去北境,但巡防营这边实在是走不开,陛下也不让我跟着。” “北境一行已经够热闹了,不缺你一个。”谢琮说着看向了郁临风。 “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给知……小猫置办了一些玩具,想着路上给他解解闷儿。这里头还有一些小猫用得上的东西,马车上若是有位置,殿下可以把这个箱子一并带上。”郁临风说。 谢琮随口应了,倒是他怀里的小猫一直伸着脑袋看,显然很是好奇。太子殿下见状大手一挥,便让苏平在马车上给这口箱子也安排了一席之地。 很快便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日天尚未大亮,路知晚便被谢琮叫了起来。 “怎么这么早?”路知晚睡眼惺忪。 “一会儿洗漱完,把这套衣服换上。”谢琮将一套外衫塞到了路知晚手里。 “我就不换衣服了吧,反正又不能见人,要一直窝在马车里。”路知晚一想到这一路上得躲躲藏藏,就觉得挺憋得慌。 在东宫时虽然也不能四处走动,可谢琮的寝殿还挺宽敞的,足够他来回活动了。但出门在外就不一样了,为了避免让同行的其他人看到自己,路知晚只能终日待在马车里。 “换上,孤想看。” “好吧……” 路知晚尽管不想折腾,但洗漱完还是依着谢琮的意思把衣服换上了。 这是一套月白色的武服,其上用红线绣了凤羽,袖口处压了一圈红色的暗花,配上绛红色的护臂,穿在路知晚身上,衬得人英姿飒爽。 “戴上。”谢琮又递给他一只面具。 那面具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猫头的样式。 “做什么?”路知晚戴上了猫头面具,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很好。”谢琮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圆洞看向路知晚,“很适合你。” 路知晚不明所以,谢琮却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人径直出了寝殿。 “你做什么?”路知晚吓了一跳。 不止他吓了一跳,苏平等人才是真吓了一跳,没明白自家殿下是如何变了个大活人出来。而且这人虽戴着面具,但身形挺拔英武,一看就是个男人。 谢琮也不打算解释,着人牵了马来。 路知晚接过他递来的马缰,一颗心狂跳。 “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先出发,让他们护送着马车慢慢走吧。”谢琮说着翻身上马。 路知晚深吸了口气,跃上马背,握缰的手都因为激动略微发着颤。他在小猫的身体里被困了太久,几乎快忘了骑在马背上的感觉。 “阿晚,咱们走。”谢琮朝他一笑。 路知晚点头,控马跟着谢琮出了东宫。 这会儿天色将明,京城的街道上人并不多。 路知晚纵马穿街而过,如蛟龙入海,若鹰击长空。谢琮看着眼前恣意飞扬的人,恍惚间觉得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终于回来了。 这才是他的阿晚应该有的模样。 第78章 知道小爷是谁吗? 路知晚自去年腊月坠崖后,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东宫的寝殿里,偶尔几次出门也都在变成猫的模样,从来不敢以人身示人。 他原以为此番又要在马车里困上一路,没想到谢琮竟会带着他纵马。 从繁华的京城离开,一路向北,两人纵马行了约大半日才停下休息。 谢琮在一处路边的茶摊旁买了两块新出炉的油饼,又要了两碗茶。路知晚却没有心思吃东西,而是立在不远处的路边,看着马吃草。 路小将军似是爱极了那匹白马,一手在马颈处轻轻摩挲,时不时还凑近马的耳朵说几句话。谢琮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今日的阳光都格外晴朗了几分。 直到马吃饱了在一旁开始休息,路知晚才缓缓走过来。 “吃点东西。”谢琮说。 “咱们就这么跑了,二哥他们怎么办?”路知晚问。 “让他们慢慢走吧,有羽林卫跟着,你二哥丢不了。” “今日我从寝殿里出来的时候,苏平被吓坏了,也不知他会怎么想。”路知晚当时没顾上这些细节,这会儿想想只觉得十分有趣。苏平估计得琢磨几个月,直到他们回来才能解开这疑惑。 这么一想,谢琮这家伙还真是有点坏,幸好对方这些坏心眼没往他身上使。 今日被谢琮折腾的不止苏平,还有东宫的暗卫。 同行的羽林卫和路仲亭等人落后也就罢了,东宫暗卫可不敢怠慢。他们生怕自家殿下出了意外,一大早就策马狂奔。谁知路知晚和谢琮大半日没歇脚,过午也只歇了小半个时辰,害得暗卫们直到快入夜才撵上人。 后头的日子,两人一直骑马赶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没有住驿站,而是投宿在了沿途的客栈里。暗卫们分了两拨人,一拨在前头探路,一拨在后头跟着,谁也不敢近前打搅。 如此到了月底,路知晚和谢琮便提前到了连州。 “回来的时候如果得空,咱们可以在连州坐船往南走,待到了沽州再换陆路回京城。”路知晚牵着马立在连州的码头上,看着港口里停泊的船只,面上满是好奇:“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呢。” 谢琮眸光一黯,不太确定他们还能不能一起回去。但为了不让路知晚扫兴,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那只船挂着沈家的字号呢。”路知晚指了指港口的一艘货船。 “连州是北方最大的一个港口,沈家的漕运生意做得那么大,在连州自然是有分号的。” “既然他们在连州有生意,怎么搞不定当地的官府?”路知晚不解。 “连州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再加上漕运发达,地方势力和官府势力盘根错节。沈家的家底都在江南,哪怕在连州有产业,也很难撼动当地的势力。” 路知晚收回视线,问道:“那你能弄得了他们吗?” “你觉得呢?”谢琮挑眉问道。 “有句话不是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那如果再加上路小将军呢?” 路知晚失笑。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谢琮合作。 有意思。 两人在城中找了间还不错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好好照顾我们的马,安排个单独的棚子,喂最好的草料。”路知晚从谢琮衣袋里取了一锭银子扔给伙计,又道:“明日它们精神头若是好,再赏你一锭。” 那伙计接过银子欢欢喜喜朝他作了个揖,牵着两人的马去了后院。 “两位公子要一间房吗?”掌柜的问谢琮。 “嗯,要安静一点的。”谢琮说。 掌柜当即取了钥匙,欲安排伙计引着两人上楼。 “我们先不上去,城中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劳烦掌柜指个道儿。” “城中最好的酒楼有两家,比较老派的是醉仙楼,还有一家新开的沈氏酒楼。” 路知晚闻言好奇道:“是江南那个沈家?” “正是。”掌柜的道:“沈氏酒楼虽然开张不久,但在连州已经小有名气了。” “那我们就去那儿尝尝吧。”路知晚说。 谢琮当然没有意见,与路知晚一道去了沈氏酒楼。 酒楼里生意的确不错,两人过去的时候,伙计说只剩最后一个雅间了。不过就在两人正被伙计引着上楼时,酒楼大堂里却忽然传出了吵闹声。 “等会儿。”路知晚拉着谢琮的衣袖示意他先别上去,而后倚在楼梯的木栏上伸着脑袋想瞧瞧热闹。 不远处的大堂里,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正在高声喧哗。 “你们沈氏酒楼和旁人就是不一样对吧?本公子说要包个场子你们不乐意,每次过来不是没有雅间了,就是限量菜卖完了。整个连州城,有哪家是像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公子息怒,小店今日确实没有雅间了。” “没有?那两个人不是还没上去吗?”那公子哥指了指路知晚和谢琮,“把他们的雅间给本公子。”他说着甩出了一锭银子。 酒楼的伙计陪着笑道:“公子,咱们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 “本公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你算哪根葱?还想指教我?”那公子哥说着一脚踹在伙计身上,将人踹出了老远。 路知晚闪身朝前几步,一手扶住了朝他摔过来的伙计。 “走。”公子哥带着身后的两个跟班,提步便朝楼上去。 路知晚待他路过时一抬脚,对方猝不及防险些摔倒。 “你是不是活腻了?”公子哥看向路知晚,伸手便去摘他的面具。然而不等他的手碰到面具的边缘,路知晚便一个擒拿,将对方的手腕扭到了背后。 “哎呦,疼疼疼疼……”那人吱哇乱叫。两个跟班见状齐齐出手,不过他们尚未挨着路知晚的衣服,便被路小将军一脚一个,踹倒在地。 “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那人怒道。 “你知道小爷是谁吗?”路知晚笑道:“说出来吓死你。” “你他妈……”对方破口大骂。然而不等他骂完一句话,路知晚便抄起一只酒杯,直接塞进了他嘴里,而后扭着人朝向门口的方向,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齐齐喝彩。 立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谢琮,取出块绢帕递给他让他擦手,而后又将一锭银子放到了伙计手里:“这是替这位小爷赔那只酒杯的钱。” 第79章 阿晚不生气 路小将军接过太子殿下递来的绢帕,擦完手后又递了回去。 谢琮将帕子仔细收好,深深凝着眼前之人。路知晚自离开京城后,就像重获自由的飞鸟,羽翼再次焕发生机,眸光也像冬夜的繁星一般,明亮灼人。 这一刻,谢琮忽然无比遗憾。 阿晚在北境最恣意的三年,他全都错过了。 也难怪他每次见着程远就不高兴,凭什么他错过的阿晚,那小子却能日日得见? “看什么呢?上去呀。”路知晚在谢琮肩上戳了一下。 谢琮回过神来,错后半步,跟他一道上了楼。 “公子这身武艺可真俊呐,四两拨千斤,看着真叫人赏心悦目。”那伙计引着人进了雅间,而后将谢琮给的那锭银子放在了桌上:“今日公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小店怎好收公子的银子?” “举手之劳罢了。”路知晚笑道:“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挑几个上来尝尝。” 那伙计立刻报了几道菜名,路知晚本想选一选,谢琮却直接吩咐对方各上一道。 “咱们俩人,吃得完吗?” “你胃口大,这一路没怎么吃过饱饭,今日总不能再叫你饿肚子。”谢琮眸光温柔,语带揶揄:“更何况路小爷今日还动了手。” 路知晚被他揶揄也不恼,转了转手腕道:“好久没打过架,憋死我了。” “没过瘾?”谢琮问他。 “我怕打扰大堂里的食客用饭,也不想把人家店给砸了,要不然那个泼皮今日能那么容易出去?”路知晚从桌上的果盘里拈了一枚杏干,又道:“算他走运。” “未必。”谢琮看了一眼窗外,“那人明显就是来找茬的,还带了两个跟班。方才在你手里吃了亏,他不会善罢甘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人找上门。” “真的?”路知晚眼睛一亮。 谢琮见他这模样无奈一笑:“你呀,一听说要打架,饭都不想吃了。” “不过……咱们此番来连州是要办事的,我是不是应该低调一些?” “你怎么高兴便怎么来,打个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路知晚不算是好勇斗狠的性子,只是他一个武人被困了大半年,这会儿逮着机会难免摩拳擦掌。谢琮乐意纵着他,也很珍惜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自报家门后,两人才知他是这沈氏酒楼的掌柜。 “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过公子或许有所不知道,今日那来找茬之人来头不浅。他在公子手里吃了亏,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会带人再来闹事。” “你放心吧,他来一回小爷便揍他一回。”路知晚道。 “公子行侠仗义,实在令人佩服。不过那人乃是钱府的小公子,他爹是连州盐运使,轻易惹不得。”掌柜将一包银子放到桌上,又道:“两位还是尽早离开连州,免得惹祸上身。”路知晚看了一眼那袋银子,开口道:“你这么好心,就不怕我们走了,钱家人把气都撒你们身上?” “这本就是冲着小店来的,万不可再连累了公子。” “你既这么说,那你们这沈氏酒楼应该背后也有靠山吧?”路知晚问。 这掌柜倒也实在,点头应道:“不瞒公子,在连州这地方,若是背后没有人,确实很难落脚。” “那巧了,我背后也有靠山。”路知晚冲谢琮眨了一下眼,又看向那掌柜:“你先说说你们沈家的靠山,让我掂量一下此番是否能靠得住。” 那掌柜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沈氏如今的靠山,乃是当朝太子殿下。” “咳,咳咳!”路知晚一口茶险些把自己呛着,不过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沈家这酒楼是刚开的,又特意选在了连州这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和改革盐务一事有关。既是如此,沈家拿太子当靠山,也说得过去。毕竟,盐务改革一事确实是谢琮在主抓。 “先让人上菜吧,吃饱了才好动手。”谢琮终于开了口。 那掌柜见话已至此两人神色依旧从容,便知他们来头定然也不小。于是他没再多劝,朝两人又行了一礼,这才去吩咐伙计尽快上菜。 原以为今日这饭是吃不安稳了,没想到一直等两人吃完,钱家那公子也没来找晦气。 “估计多少也是忌惮沈氏的,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路知晚有些失望地搓了搓手,心道今日这架肯定是打不成了,白高兴一场。 谢琮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失笑,心道这小猫还真是不嫌事儿大。 掌柜得是个厚道人,生怕他们出了酒楼遇上钱家的人,想要安排伙计送他们回客栈。路知晚却朝他一摆手,凑到他耳边道:“放心吧,我的靠山不比你们沈家的靠山小。” 沈氏的靠山是太子殿下,不比沈家的小难不成是……掌柜打量了路知晚一眼,便见这位小公子相貌英俊,气质不凡,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确实不像寻常人。旁边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公子,看着眸光凌厉、一身贵气,想来也是有身份的。 “既然如此,两位多加小心,来日如有任何需要,只管言语便是。” “好说好说。”路知晚朝他摆了摆手,与谢琮并肩出了酒楼:“没想到沈家这生意做得还挺仗义,难怪人家能成为江南首富。” 谢琮转头看向他,拿过了他手里的面具,道:“连州应该没人认识你,这面具就不必戴着了。” “早就不想戴了,顶着一张猫头,太引人注意,吃东西还不方便。”路知晚走到路边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朝谢琮一摊手:“借几个铜板使使。” 谢琮直接给他付了糖葫芦的钱,他便挑了串最大的。 路小公子二十岁的人,拿着串糖葫芦走在街上,比戴着面具还引人注目。路过有个小孩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声嘀咕道:“怎么大人还吃糖葫芦?” “大人怎么了?”路知晚看向谢琮:“那小孩什么意思?” “他不懂事,阿晚不生气。”谢琮在路知晚颈后轻轻捏了一下,那动作跟哄小猫时如出一辙。 路知晚只觉后颈一阵酥麻,连带着脊背都麻了一片。他缩了缩脖子,耳尖登时通红,心道谢琮摸猫摸习惯了,这毛病真该改改。 第80章 这是手膏吗? 两人在街上溜达了许久,待天色将晚才回到客栈。不过刚一进门,路知晚就发觉了异样。只见白日里被他“喂了酒杯”的那位钱公子,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客栈大堂里,身后跟了十多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路知晚转头朝谢琮一挑眉,眸光带着询问。 便闻谢琮道:“打坏了东西,孤替你赔。” 路知晚听他这么说,当即没了顾忌,大摇大摆进了客栈。 “哟。”路知晚朝那位钱公子一笑,“这么巧,你又饿了?” “你……”路知晚没戴那只猫面具,钱公子险些没认出来。不过待他看清路知晚的长相,整个人便怔住了。钱公子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路知晚身上来回打量了半晌,抬手拦住了身后欲动手的人。 路知晚心底一沉,暗道这厮不会认识自己吧? 却闻钱公子道:“早知道你长得这么标致,哥哥先前就不为难你了。” 长得标致? 路知晚听了这话怒从心起,他最讨厌别人用这样的字眼评价他的长相,于是随手拎起一个盘子,径直拍在了钱公子脸上。 他动作太快,在场的人除了谢琮无不傻眼。不过太子殿下那神情也不算镇定,落在钱公子身上的眸光,冷得像是能凝出冰来一般。 “放肆!”一个打手呵斥道。 “无妨,本公子就喜欢有脾气的。”钱公子抹了一把脸上被路知晚用盘子拍出来的鼻血,语气轻佻:“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动手吧,把他绑了带回去。小心点,别打坏了他的脸。” 他话音一落,路知晚手中的盘子再次拍过去,这下钱公子的脸肯定是不怎么好了。 “躲开点。”路知晚手指在谢琮手背上轻轻一点,抄起了大堂里的长凳,随手一挥便将迎面而上的几人扫翻在地。 谢琮心知他能应付,便立在几步之外看着。只见路小将军一手拎着长凳,直将那笨重无比的长凳使出了长枪的风采,一扫、一点、一甩,无一落空,招招都落到了实处。 打手们甚至近不了他的身,被他三下五除二便揍翻在地。这些人估计打死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俊美的小公子,昔日在战场上可是以一当百的人。别说他们这十几个人了,就是再来几十个,也必定拿不住路知晚。 “这小公子好俊的功夫。”旁边看客小声评价。 谢琮闻言一挑眉,眼底不由染上了点笑意,开口道:“何止是俊?” 路知晚一手按在桌上,两脚飞起,踹翻了最后两个还站着的打手。而后便见他潇洒地做了个收势,远远朝着谢琮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架打完了,让他找客栈的人赔银子吧。 “去朝官府通报一声,就说钱家公子带人寻衅滋事,与人在客栈里发生了冲突,让他们派人来善后。”谢琮看向一旁的伙计,又道:“回头店里打坏的东西,自会有人照价赔偿。”那伙计点了点头,忙应声而去。 “走吧。”谢琮抬手帮路知晚理了理衣襟,示意另一个伙计带路去他们早已预定好的上房。 “咱们还住这儿啊?”路知晚问。 “只要还在连州,住哪儿都是一样的。”谢琮道。 路知晚一想也是,不过他们还有暗卫呢,哪怕钱家再来百十个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两人回了房间,原以为等不了多久就能等到衙门里的人过来善后,谁知不多时那去通报的伙计回来说,衙门里的人不打算理会此事。 “原来这连州府衙和盐运使,穿得是一条裤子。”路知晚道。 谢琮对此并不意外,只让伙计把店里的损失列个单子,他好照价赔。 “两位公子今夜还要继续住在小店吗?”那伙计小心翼翼提醒道:“只怕钱公子不会善罢甘休,两位不若在事情闹大之前,尽快离开连州吧。钱家在整个连州财大势大,连官府都不愿插手,二位虽功夫了得,毕竟人单势薄。” “多谢,不过我们今夜就不换地方了,这位小爷打架累了,劳烦给他弄些热水泡个澡舒缓一下筋骨。顺便店里若有可口的点心,让人送一些过来。”谢琮说着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那伙计见自己劝不动,便没再多说什么。 “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山高皇帝远了,这钱家在连州估计是横行霸道惯了,无论是酒楼还是客栈,都知道他的威名。这要是换了京城,就连皇子也不敢在外头这么横吧?”路知晚斜靠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看起来丝毫不担心眼下的局势:“可是事情闹成这样,咱们要怎么收场呢?” “后头的事情不急,今夜先好好休息。他们尚未摸清咱们的底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谢琮看向路知晚,眸光柔和:“累了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当初在北境时,我最久的一次三日没合眼,打到后来脑袋都木了。”路知晚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 不得不说,连州确实很富裕,无论是街上林立的商铺,还是如今这客栈里的装潢,一眼望去都不比京城差。路知晚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酒盏,朝谢琮示意,谢琮一看认出那是琉璃盏。 “客栈里都用琉璃盏,啧。”路知晚将酒盏放下,又走到榻边的柜子上拿起一只瓷瓶看了看,那瓷瓶看着十分精致,凑近了还能嗅到清香:“这是什么?” 他打开盖子看了看,见里头装着的应是某种香膏。 “这是手膏吗?”路知晚沾了一点在手上,拧眉道:“太油了,质地不好。这东西抹在手上,那不得弄得到处都是?” 谢琮挑了挑眉,并未答话。 他心道这客栈还真是周到,幸好阿晚不太懂这些,否则若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使的,定要炸毛。 第81章 你是属狗的吗? 不多时,伙计送来了洗漱用的热水,还送了两盒点心。 “半夜里公子若是还要水,尽管知会一声便是,小店有人值夜。”那伙计说罢朝谢琮行了个礼,这才带上门退了出去。 路知晚擦了擦手,拈起一块点心尝了尝,问道:“大半夜为什么还要水?” “呃……这个将来有机会再朝你解释。”谢琮不欲多说,转而道:“热水送来了,去沐浴吧,孤可以帮你擦背。”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路知晚其实不需要沐浴,他哪怕去泥地里打个滚,变成猫身再变回来,身上就会干净如初。而且只要他穿过的衣服,化作人形后都可以一并化出来,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太能控制。 最初他变人后身上只有一身武服,后来时不时会化出谢琮的寝衣,现在他最常穿着的,则是离开京城那日谢琮给他的那套绣着凤羽的外衫。 “明日咱们做什么啊?直接去他们官府吗?”路知晚趴在浴桶的边缘,隔着屏风问道。 “在城里转转吧,咱们路上快马加鞭省了很多时日,在连州的时间很充裕。” “也好,今天那个伙计不是说,连州最好的酒楼有两家,另一家叫什么来着?” “醉仙楼。”谢琮道。 “对对对,明日咱们也去醉仙楼尝尝……”路知晚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惊呼了一声。谢琮起身快步绕到屏风后,却不见路知晚的踪影。 “阿晚?”谢琮如遭雷击,只一瞬间他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可能,每一种都能让他发疯。然而很快浴桶里便传来了水声,一颗湿漉漉的小猫脑袋探出了水面。 “差点呛死我。”小猫浮在水面上,抱怨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变回去了。” 谢琮大口喘着气,半晌才回过神来,走到浴桶边把浑身湿透的小猫捞了出来。 他取了布巾帮小猫擦干毛,动作十分小心。路知晚一开始并未觉察到异样,直到发觉太子殿下的指尖因后怕而微微打颤,这才明白过来。 “你以为我消失了?”路知晚问他。 “往后你若是沐浴,必须跟孤一起。”谢琮说。 “我可以不洗澡的,没事。”小猫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动作满是安抚的意味,“我估计是今日打架累着了,毕竟只是魂魄,不像人那么瓷实。” “嗯。”谢琮并未表现出更多的失态,似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直到洗漱完准备睡觉时,路知晚拿小猫爪子碰了碰谢琮的手,发觉很凉。 太子殿下的手向来都比他的热,偶尔睡觉时无意识搭在他身上,半夜都能给他烫醒。但今日对方的手却像是在冷水里泡过一般。 “谢琮,你没事吧?”路知晚问他。 “阿晚,能不能变成人让孤看一看?” 路知晚试了试,顺利变成了人形,身上则穿着谢琮的那套寝衣。 谢琮抬手抚过他的眉眼,指尖轻而缓,像是怕把人碰碎了一般。路知晚朝他一笑,正想开解几句,却见太子殿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骤然靠近…… 路知晚唇上一热,被谢琮吻住了。 这个吻初时克制温柔,令路知晚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几分。但随着他牙关被撬开,谢琮的舌尖长驱直入,不打商量地在他口腔中肆意翻搅,像是在拼命汲取着什么。 不是说好了不伸舌头的吗?“唔……”路知晚伸手想推开他,但想到谢琮把他从浴桶里捞起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登时有些心软。就这样,他失去了拒绝的最佳时机,只能被动迎合着谢琮的亲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知晚感觉呼吸都快要停了,谢琮才放过他。 “你是属狗的吗?”路知晚感觉口腔里带着血腥味,也不知是他咬破了谢琮的舌头,还是谢琮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唇。 “嗯。”谢琮也不反驳,与路知晚额头相抵,半晌没有言语。路知晚趁机在谢琮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发觉对方掌心已经不那么凉了,这才放心。 这夜路知晚没再变回小猫。 他早晨醒来时,发觉谢琮竟将那条链子也带了来,还趁着睡着时用链子把两人锁到了一起。 若是换了过去,路知晚多半又要骂骂咧咧。但此刻他看着谢琮那副睡着时依旧蹙着眉的模样,他便觉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下似的,又酸又涩,苛责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这日用过早饭,两人便出了客栈。 这个时辰,连州已经非常热闹了,街上的商铺都开门迎客,街上车水马龙。路知晚在街边的果脯铺子里买了一斤蜜饯,一边走一边吃,好不惬意。 “哎,这里有家官盐铺,要不要进去看看?”路知晚问。 谢琮闻言点头,两人并肩进了那官盐铺。 本朝自盐务改革前,都是不准商人贩卖私盐的,所以各州府的百姓想要吃盐,都要通过官盐铺子购买。路知晚进去一看,发觉招牌上写着精品盐七十文一斤,普通盐三十文一斤。 他平日里不知柴米油盐,便问谢琮:“京城的盐是什么价?” “官盐的价格是统一的,这个他们倒是做不得假。”谢琮道。 “那咱们各买一斤看看?” “好。” 随即,谢琮便上前朝伙计说要买两斤盐,然而那伙计却告诉他没有普通盐了,只剩精品盐。无奈,谢琮便只买了一斤精品盐。 “生意这么好?一大早普通盐就卖空了?”路知晚问。 谢琮眸光落在买盐的百姓身上,见众人并无异样,似乎早已习惯了眼下的状况,便道:“只怕这普通盐不是今日才卖光的。” 两人离开那铺子又换了另外两家官盐铺,发觉全都没有普通盐,只剩精品盐了。 “这就奇怪了,连州靠海,又是北方最大的海盐生产地,怎么可能没有普通盐供应?”路知晚拎着手里的精品盐,问谢琮:“这精品盐和普通盐有什么差别?” 刚问出口,他便意识到以谢琮的身份,估计也没见过什么柴米油盐,问了也是白问。却闻谢琮道:“精品盐更细一些,杂质也少。普通盐的盐粒更粗,不过味道上差别不大。” “看不出来啊,你还进过厨房?”路知晚惊讶道。 “那是因为你对孤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可见这些年都不曾上过心。”谢琮语带抱怨。 路知晚被对方这么一说,莫名有些心虚,但他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和谢琮过去可是死对头,谁会对死对头上心? 怎么这话到了谢琮嘴里,说得他跟个负心汉似的。 第82章 力道太轻了 谢琮想让他看看普通盐和精品盐的区别,便拉着他走进了一家路旁的小饭馆,示意伙计将后厨用的盐拿来看看。 伙计不明所以,但得了赏钱,立刻照办。 “这跟咱们买的没什么区别呀。”路知晚对比了一下。 “你们用的盐,多少钱一文?”谢琮问伙计。 他们这饭馆规模小,采买和招待都是伙计一人包揽,于是那伙计答道:“咱们这儿的盐都是七十文一斤,就没听过有别的价。” “不是有三十文一斤的普通盐吗?怎么饭馆里也用这么好的盐?”路知晚问。 “嗨,客官一看就是外乡人吧?别说连州了,就是附近的州府全都加起来,也买不到三十文的盐。所有官盐铺子的价格全都是七十文。” 路知晚和谢琮对视了一眼,看来谢琮说得没错,这里的普通盐虽然挂了招牌,但是常年缺货,所以百姓只能被迫买高价盐。 “买不到私盐吗?”谢琮佯装随口问道。 “咱们这儿管得严,卖私盐是要杀头的,买家也要落罪。就算有人敢卖,咱们平头老百姓也不敢买啊。再说盐这东西吃得慢,贵点就贵点吧,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几斤。” 伙计这话倒也不假。 若是米面这样的东西常年只有精品价没有寻常价,百姓或许要闹上一闹,但盐不一样。虽然家家户户都要吃,但吃的量毕竟有限,贵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故意给官盐加价诱导百姓去买更便宜的私盐,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从那小店出来后,路知晚道:“就算盐价卖到一两银子,那走的是官盐铺子的账,最后不还是要上交国库?” “问题就出在这里,连州是本朝最大的海盐生产地,附近州府的盐务统归连州盐运使管辖。他们的官盐铺子里卖的全是高价精品盐,但附近几个州府有关盐务的进项,却比其他州府都要低。”这也是当初谢琮为何坚持要改革盐务。 盐务归官府统管,原本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但天长日久当地官府层层盘剥,最后银子进了谁的腰包都不知道。 “账有问题,被他们贪了。”路知晚恍然大悟。 谢琮打了个呼哨,召来了暗卫,朝他们吩咐了几句。 “让他们去偷账本啊?”路知晚搓了搓手:“我功夫不比他们差,我也能去偷。” “路小将军,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干这种事儿?”谢琮忍着笑道。 路知晚倒不是喜欢偷东西,他就是闲着难受,总想干点什么。过去在京城不方便走动,忍忍也就罢了,如今都到了连州了,他哪里还闲得住? 也不知是早有打算,还是为了满足路知晚,这夜谢琮带着他换了黑衣,两人一道潜入了一座宅子里。这宅子看着十分豪华,若是放在京城,估计只有皇亲国戚才住着起这样规模的宅院。 “这是哪儿?”路知晚压低了声音问谢琮。 “你不是想偷东西吗?孤特意给你挑了整个连州最有钱的一家。” “不会是钱府吧?”路知晚问。 “钱家的私宅。”谢琮道。 路知晚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兴致。那日和钱家公子结了梁子,路知晚动了两次手都没尽兴,今日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对方再上门找茬,他正纳闷呢。 “偷什么?” “先四处瞧瞧。” 两人避过院中巡逻的家丁,轻而易举地潜入了后院。 “要去书房吗?偷钱家的账本看看?”路知晚问谢琮。 “钱家的账本只怕不好偷,能要他们命的东西,不会轻易摆在书房里。”“那咱们偷什么呀?”路知晚不解。 谢琮不由失笑:“你怎么老想着偷东西啊?” “大半夜翻墙跑别人家里,不偷东西干嘛?”路知晚问。 “啧。”谢琮又不能说只是想哄他高兴,带他出来寻点刺激,只能避而不答。 待巡逻的家丁走远,路知晚悄悄摸到了廊下,沿着那些尚未熄灭烛火的屋子一间一间地偷听里头的动静。他虽自幼习武,但毕竟不是暗卫,对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擅长。 回廊尽头,谢琮朝他招了招手。 路知晚目力过人,一眼便看到了,迅速溜到了谢琮身边。 “这间。”谢琮指了指近旁的窗户。 路知晚凑上去,透过半开的窗缝朝里一看,惊觉这竟是那位钱公子的房间。 房中,钱公子正倚在矮榻上,脚边跪着一个少年在帮他捏脚。 “力道太轻了,晚饭没吃饱?”钱公子拿脚在少年身上点了点。 “奴是见着公子就腿软,手也跟着没力气了。”那少年道。 “哎。”钱公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没意思,若是那小子来了,肯定带劲。” “公子若是看上他了,那定是他的福气,何不直接找人绑了来?”少年问。 “你以为本公子不想啊?那不是没绑了吗?” 不仅没绑了人,还被揍了第二顿。 窗外,路知晚转头看向谢琮,抬手指了指自己。他刚听出来,这姓钱的口中说的那小子,好像是自己。谢琮眸光阴沉,并未说什么,只留心着院中的情形替路知晚把风。 “那公子打算就这么算了?”少年问。 “那小子武艺不错,得找个能制得住他的人。且放在再自由两日,待我请的帮手一到,便会叫他尝尝本公子的厉害。”那钱公子猥琐一笑。 少年就势钻到他怀里,笑道:“那今晚,能不能先让奴尝尝公子的厉害?” “你这张嘴还是会哄人,不如先叫爷尝一尝你的……”钱公子说着翻身将人压在矮榻上…… 路知晚一怔,立刻移开了视线。 但他觉得好奇,忍不住透过窗缝又看了一眼。 便见矮榻上的两人早已纠缠在一处,不分彼此。 路知晚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明白了两人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巡防的家丁又绕了回来,谢琮一把拽过人,揽着他躲到了回廊下的阴影中。 “他们……”路知晚低声开口。 “嘘。”谢琮在示意他先噤声。 路知晚整个人被谢琮揽在怀里,想到屋内那情形,不由气血上涌。随即他便觉脑袋上一热,似是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阿晚。”谢琮伸手在他脑袋顶上轻轻一捏,“你的小猫耳朵……长出来了。” 路知晚:…… 第83章 有感觉吗? 猫的耳朵怎么会在人的脑袋上冒出来? 路知晚难以置信地抬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对猫耳朵。那猫耳覆着一层绒毛,摸起来软乎乎的,手感特别好。 他人形时只在梦境中出现过猫耳,自己压根无缘得见,更别提亲手摸到了。 “好奇怪。”路知晚小声道。 “难受吗?”谢琮问他。 路知晚摇了摇头,除了耳朵冒出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异样,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也没有觉得不舒服。他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朵,心道这手感也太好捏了吧,怪不得别人都喜欢摸小猫。 不等他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便觉后头一重,像是被人攥住了……尾巴? 他的尾巴也冒出来了? “有感觉吗?”谢琮在他尾巴上捏了捏。 “唔……别捏!”路知晚攥住谢琮的手腕,转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身后果然拖着一条猫尾。因为他尚且控制不好,所以那条尾巴正毫无章法地摆动着。 “怎么会这样?直接把衣服顶破了?”路知晚惊讶。 “你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化出来的,也许会随着你的形态调整。”谢琮说。 路知晚闻言摸了摸尾巴根部的地方,发觉衣服没有大的破洞,只有尾巴伸出来的地方有一个小口,这才放心。 此时巡逻的家丁再次走远了,路知晚看向谢琮,问道:“怎么办?要变回猫吗?” “夜里又没有旁人看到,就这样挺好。”谢琮一手捉住他的尾巴尖,手指在其上绕来绕去。路知晚将尾巴抽出来,对方腾出了手又去捏他的耳朵。 “谢琮,别闹。” “好软。”谢琮说。 “咱们快办正事,办完了回客栈。”路知晚这副模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怕被人撞见将他当成了妖怪。 “没有别的正事要办。”谢琮道。 “开什么玩笑,你带我来钱府不会只是为了看……”想到方才屋内的情形,路知晚有些尴尬。 谢琮拉着他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找了个僻静的阁楼。这阁楼应该是白日里饮酒品茗之所,夜里没有人值守,两人便攀着廊柱翻了上去。 “钱家的账本藏在这里?”路知晚问。 “阿晚,孤没骗你,今夜确实没有别的正事要办,偷账本这种事情交给暗卫就行了。”谢琮倚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夜色,开口道:“你就当眼前的谢琮依旧是十几岁的少年,两个少年半夜翻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路知晚闻言一怔,似乎没想到谢琮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找了张藤椅坐下,笑道:“你少年时可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我记得有一年老王爷从番邦弄了只会说人话的鹦鹉,京城的勋贵子弟都闹着想看,他宝贝得不行,不让人看。后来我就伙同郁临风他们半夜偷摸去了王府……这事儿被老王爷告到了陛抄了三日的书。”路知晚到现在都还记得太子殿下那副神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谁能想到,昔日斥责他们“夜半翻墙非君子所为”的谢琮,今晚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孤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止是翻墙那么简单,还教会了那只鹦鹉说‘小气鬼’,气得皇伯饭都吃不下了。”谢琮不会告诉路知晚,自己当时生气的原因并非是这些,而是因为路知晚无论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和他一起。 明明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在宫塾读书,但路知晚却总是和郁临风更亲近,什么乱七八糟的祸都是和那小子一起闯的。 “我知道了。”路知晚恍然大悟:“你定是因为从前没干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了京城,想试试!我说得对不对?” 谢琮走到藤椅边,轻轻拨弄着小猫耳朵,不置可否。 “你早说啊,这种事儿我可比你在行。”路知晚起身,一把将谢琮按在藤椅上,说:“你哪儿都别去,在这儿等着我。”他说罢翻身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身形轻盈无比,看着倒真像只猫一般。 “阿晚……”谢琮想叫住他。 但路知晚仰头朝他摆了摆手,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有那么一瞬间,谢琮很想跟上去。自从去年腊月得到路知晚失踪的消息后,他就像生了心魔一般,后来认出小猫就是路知晚,他便恨不得将人时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要路知晚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觉得坐立难安。 但谢琮忍住了。 他觉得少年时阿晚不愿与他亲近,或许就是因为他控制欲太强了。 路知晚没有变小猫之前,性子也很像猫,跳脱恣意,不愿被人摆布控制。所以他能和郁临风做朋友,因为郁临风不爱管束他,甚至喜欢跟他一起闯祸。还有诚王,谢琮那位患有腿疾的大哥,对方待人总是温和谦逊,不像谢琮见了人动辄冷嘲热讽。 谢琮度日如年地等了近半刻钟,这才看到路知晚猫着腰小跑而来。 “接着。”路知晚将手里兜着的一包东西朝着阁楼上一甩,谢琮立刻伸手接住。路知晚一跃而上,谢琮这才看清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了,用来包那些东西。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路知晚献宝似的把那包东西打开,只见里头装了一堆吃的,有点心,有丸子、有肉干、有瓜果,甚至还有一坛酒。 “你不能喝酒。”谢琮说。 “这个酒我闻了,很淡的。”路知晚打开酒塞子让谢琮闻。 谢琮接过酒坛,问他:“从前你和郁临风他们,经常做这种事?” “哪有?”路知晚忙否认:“我们可从来不偷东西,今日这是例外。这姓钱的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那我……身为百姓,吃他点东西不过分吧?” 谢琮透过月色看向他,就见路知晚的猫耳朵略朝后趴着,似是有些紧张。 “我又不会教训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伸手在那对猫耳朵上揉了揉,惹得路知晚身体不由一僵。 “你要是不想吃,我再放回去。”路知晚说。 “为什么不吃?反正都是民脂民膏。”谢琮说着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梨花春,确实是好酒。” “我尝尝。”路知晚接过酒坛仰头便喝。 “阿晚……”谢琮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第84章 别捏我耳朵 路知晚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只尝了一小口。可这梨花春品着淡,酒劲儿却不小,只这一小口下肚,路知晚便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了。 谢琮怕他磕到,将人拉到了怀里靠着。 路知晚也不挣扎,乖乖倚在谢琮怀里,呼吸渐渐均匀,竟是睡着了。 “阿晚?”谢琮唤他。 “唔……”路知晚迷迷糊糊应了声,人却没醒。 谢琮忍不住想,少年时的路知晚是不是也会这样,和郁临风他们出去胡闹,兴致来了便什么都不管不顾,明知酒量不行还要尝一尝。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醉意朦胧的模样,想到自己曾错过那么多时光,心中十分嫉妒。明明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只不过他年长了几岁,只不过他是储君,只不过他曾经不像旁人那般会哄阿晚高兴…… 谢琮这么想着,俯身凑到路知晚的猫耳朵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路知晚睡得人事不知,只能任由他施为,半点反抗都无。 谢琮无奈,又怕夜深露重路知晚会觉得冷,只能拿披风把人裹上带着人先回了客栈。 路知晚当猫当久了,睡着以后也跟小猫似的,蜷缩着身体侧躺着,尾巴尖时不时无意识地摇一下。谢琮拿湿布巾给他擦了擦脸,许是酒意散了点,他睁开了眼睛,只是目光并不怎么清醒。 “睡吧,阿晚。”谢琮躺在他身边,伸手去揉他的猫耳朵。这会儿路知晚也没脾气了,既不躲,也不恼,甚至还会用脑袋主动去蹭谢琮的手心。 “这么揉舒服?”谢琮问他。 “嗯。”路知晚应声。 谢琮心口猛地一跳,看着面色微红的人,很想做点什么。 “阿晚,孤想抱着你。”谢琮说。 路知晚盯着他看了一会,主动往前凑了凑。 谢琮抱着人,一手在路知晚身后的尾巴上揉了揉,惹得怀中人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能亲你吗?”谢琮问。 路知晚听懂了,仰头闭上眼睛,一副十分配合的乖顺模样。 谢琮见他如此,反倒不舍得做什么了,只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太子殿下时常有很多偏执的念头,想对路知晚做很多事,可事到临头又总是心软。 这是他的阿晚,他最在意的人。 所以他不能趁人之危,哪怕连哄带骗,也得是在人醒着的时候。 这夜两人相拥而眠,路知晚睡得像小猫一般安稳。 到了清晨,谢琮感觉怀里一空,便见路知晚悄悄从床上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不远处的镜子旁。谢琮安静地看着,就见路知晚对着镜子摸了摸耳朵,又转过身看自己的尾巴,似是觉得颇为有趣。 这时走廊上传来说话声,路知晚的小猫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他尝试着想隐藏,但始终没能成功,最后只得又变回了猫。“外头有暗卫守着,没人会进来的。”谢琮提醒他。 小猫扭头看向谢琮,这才发觉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自己方才对着镜子又是摸耳朵又是摇尾巴,肯定被这家伙都看到了。 路知晚有点尴尬,找了个椅子蹲在上头,也不说话。 直到谢琮洗漱完,叫了暗卫进来回话时,他依旧没有变回人形。 “这是几家官盐铺子的账册,怕被人发觉,属下便只拿了上个月的。”领头的暗卫将几册账簿放到桌上。 谢琮随手翻开了几页,又问:“这两日派去盯着钱家的人,有进展吗?” 一旁的小猫听到钱家,顿时来了兴致,从椅子上起身跳到了桌上。暗卫看到小猫不由一怔,大概有些疑惑这一路上一直没见着这小家伙,怎么今日忽然冒出来了? 但他身为暗卫的素养很快占据了上风,答道:“钱世禄那边并没有动作,估计他家的公子经常在外惹事,这点小动作入不了他的眼。不过钱家那小公子钱宝荣一早去见了个人,是连州城守营的参将,只是他们见面时外头守着的人太多,属下并未找到机会近前探听。” 路知晚闻言忽然想起了昨夜那位钱公子和少年之间的对话。彼时两人谈及“那小子”,钱宝荣说他武艺不错,要找个能制得住他的人,想来这个人就是城守营的这位参将了。 “继续盯着他找的人,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谢琮手指在账簿上轻轻敲了敲,又道:“去探一探城守营,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尽数为钱世禄所用。” 暗卫领命而去。 “钱家竟然勾结守城的武将。”待暗卫离开后,路知晚道。 “这不奇怪,他们家能在连州只手遮天,只靠着自己可不成。”谢琮说着翻开了那几册账簿,路知晚好奇,也顾不得其他,凑到了他旁边伸着小猫脑袋去看。 谢琮索性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不对啊,明明他们没有普通盐卖,怎么账册上每日的进项都是两种盐?”路知晚不解。 “账册上不止是两种盐,普通盐的数量甚至占了近九成。”也就是说,官盐铺子里每日卖出的都是精品盐的价格,但记录在册的却有九成是普通盐的价格。 三十文和七十文,中间这四十文的差价,直接就被吃掉了。 “怪不得朝廷没银子,他们太贪了吧!”路知晚不忿。 谢琮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反而伸手在小猫耳朵上安抚似的捏了捏。 “别捏我耳朵。”路知晚动了动脑袋,语气有点不悦。 “你昨晚不是说这么捏挺舒服的吗?”谢琮语带揶揄。 小猫身体一僵。 谢琮这家伙怎么还拿人喝醉后的话揶揄人? 路知晚有些尴尬,跃到地上走远了些,背对着谢琮趴下不打算理人了。谢琮忍着笑,心道可惜阿晚这会儿是小猫的形态,不然耳朵肯定又红透了。 第85章 让你吃饱就是正事 谢琮吩咐伙计送来了饭菜,小猫依旧蹲在远处没动。 “阿晚,过来吃饭了。”谢琮唤他。 “我不饿。”路知晚口是心非地道。 “一会儿咱们还要出去干正事呢。” “什么正事?”路知晚一听说要办正事,立刻变了脸,跳到桌边的椅子上蹲下:“咱们已经拿到了账本,证据确凿,是不是可以去官府让他们直接去钱家拿人?” “那日客栈的伙计去官府报信,你忘了他怎么回的话?” “对哦,官府和钱家穿一条裤子,城守营的人也和那个钱宝荣串通好了,那咱们岂不是没有帮手?”若仅仅是钱家那群饭桶,路知晚加上东宫暗卫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收拾了。 可钱家在连州的关系盘根错节,届时万一官府和城守营的人都出手帮忙,他们将会腹背受敌。谢琮乃是储君,身份特殊,路知晚可不敢拿他的安危开玩笑。 “城守营管事的是城守和副城守,但钱宝荣去见的人却是一位参将。”谢琮说。 “以钱家那草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他和城守相熟,定不会越过城守去找一位参将。”路知晚恍然大悟。 一营中通常都有数名参将,虽然参将在城守营中权利也不小,但请他出马肯定不如请城守来得体面。钱宝荣此举正表明钱家或许并未彻底掌控城守营。 “尝尝他们的海鲜粥。”今日的早饭是清炒的小菜配海鲜粥,谢琮拿小碗帮路知晚盛了粥,又取了个勺子放在碗里。路知晚见状便化成了人形,不过他脑袋上的猫耳朵已经消失了。 “有点腥。”路知晚喝了一口,对这味道不是很满意。 “带你去醉仙楼吃吧。”谢琮道。 “不是要办正事?” “让你吃饱就是正事。” 谢琮找了个带帽兜的披风给他,以防他在外头时化出了猫耳,好用帽兜遮掩。 两人一并去醉仙楼用了早饭,尚未离开时暗卫便传来了新的探查消息。城守营除了和钱宝荣见面的那位参将,其他将领与钱家都没有太多来往。 更巧的是,城守袁承礼乃是镇北军主帅霍广平的旧部。 “连州城守竟是袁承礼?”路知晚有些惊讶。 “你认识他?”谢琮问。 “我没见过他,他跟着霍将军时我尚未到镇北军。不过霍将军经常提起他,说他像头倔驴,软硬不吃。想来应该是个刚正不阿的武将。”路知晚道。 “若当真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谢琮朝路知晚道:“咱们今日,便去会会这位袁城守。” 能见到主帅旧部,路知晚自是高兴无比。 毕竟也算半个熟人。 两人一道去了城守营。 路知晚以袁承礼昔日同僚的名义递了拜帖,没想到等了许久,去传讯的士兵回来说:“城守大人没空过来见客,他在演武场督导,让我将你们带过去。” 路知晚和谢琮对视一眼,只能跟士兵进去。没想到这袁承礼是真不好相与,“昔日同僚”上门他竟半点面子也不给,只让人进去拜见。 不过他这态度正好印证了路知晚对他的猜测,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若他是个好说话的,只怕早就被钱家收买了。 演武场上,城守营的士兵正在训练。 袁承礼身着城守武服,手里拿着教习鞭,看上去十分威严。 “袁大人。”路知晚和谢琮并未亮明身份,所以上前主动行了个礼。 袁承礼眸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见他们气质穿着都不似寻常人,态度不由便冷了几分,开口道:“你们自称我的昔日同僚,所谓何事?” “想请城守大人一道吃个酒,叙叙旧。”路知晚道。 “你便是本官的昔日同僚?我怎么不记得还认识这么一号人?”“其实在下是霍将军的旧部,说与袁大人是同僚不勉强吧?” “呵。”袁承礼冷哼一声:“空口白牙,有信物吗?” 路知晚当然没有信物,更何况他们此行并未打算表明身份,只能笑道:“信物虽没有,但霍将军从前老与我提起你,说袁大人枪法不及我,若是见了面定要让我与你比上一比。” 他此言一出,演武场上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这可是城守营的地盘,这小子竟然在此大言不惭,怕不是来找茬的吧?而且他们城守大人的枪使得出神入化,这连州地界无人能出其右,眼前这小子看着长得跟小白脸似的,真握起枪能不能耍起来都未可知。 “不知天高地厚。”袁承礼评价道。 “那袁大人敢不敢同在下比一比枪法?”路知晚说出了一句全天下武人都无法拒绝的邀请,且是当着袁承礼所有手下的面。 袁承礼确实无法拒绝,立刻让人取了两柄长枪来,并牵来了两匹马。 “拿着。”路知晚解下披风扔给谢琮,而后接过一柄长枪,翻身上了马。他身量挺拔英武,骑在马上英姿飒爽,任谁见了都会觉得眼前一亮。 “来吧!”袁承礼半点不客气,一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持着长枪,朝着路知晚便冲了过来。路知晚骑在马上,手中枪尖指地,看上去极为淡定。 他并未做任何迎击的姿态,也没有纵马上前,而是安静地等着袁承礼靠近。终于,两人相距不过丈余时,袁承礼枪尖一挑,冲着他的面门袭来。 路知晚泰然自若,只待枪尖扫过之时,才就势朝马背上一仰避过对方这一枪。与此同时,他手中长枪斜刺而出,直击袁承礼侧腰。 袁承礼并非草包,只这一个回合便知眼前这长相英俊的青年来者不善。他不敢怠慢,扬手又是一击,这一记又快又狠,直奔着路知晚小腹刺去。这一击几乎贴着马背,无论往哪儿躲都很难避过,迎击之人要么落马要么受伤。 谢琮眸光一凛,哪怕知道路知晚武艺过人,依旧忍不住担心。 却见马上的路知晚一手握住长枪,整个人腾空跃起,身形轻盈利落。而后他双脚在刺来的长枪上一踩,手中长枪朝下一扫,正击中了袁承礼的马腿。 “嘶!”马儿发出嘶鸣,扬起前蹄。 袁承礼猝不及防,又被长枪在肩头拍了一记,整个人当即滚落马下。 “袁城守,承让。”路知晚跳下马背,朝他行了个礼。 “好!”一旁观战的城守副将忍不住叫了个好。 围观的士兵竟也没有因为上官落败而喝倒彩,纷纷跟着叫好。路知晚十分意外,不禁又对这袁承礼多了几分欣赏。对方能带出这样的兵来,可见定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袁某愿赌服输。”袁承礼将两人请到了营房中,开口道:“阁下如何称呼?” “哦,在下吴辞仁,袁大人唤我小吴便可。”路知晚睁着眼说瞎话。 “吃酒就算了,有事说事吧。” “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我二人此番来连州,乃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督办盐务改革一事。但连州盐运使与州府衙门勾结,恐危及我二人安危,只能前来找袁大人求助。” 袁承礼扫了两人一眼,见两人无论是打扮还是口音确实像是京城来的,便道:“既是殿下派来的人,下官这便派几个士兵保护你们的安全。”言外之意,其他事情不愿掺和。 “袁大人有所不知,我二人前来不仅为督办盐务改革,还身兼筹措镇北军粮饷一事。”路知晚说。 “筹措粮饷?”袁承礼闻言态度立刻变了,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想让城守营怎么配合?” 路知晚朝谢琮一挑眉,眼底带着点小得意。 不过他这点得意并非是为了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而是对镇北军的号召力与有荣焉。 与此同时。 钱宝荣面色不善地坐在客栈大堂,身边立着十数位穿着便服的武人。此番他带的人虽不多,但各个都是练家子,为首的便是城守营的那位李参将。 钱公子打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将那小子拿下,而后新仇旧怨一起算。 “一会儿动手时,别打花了那小子的脸,毕竟是本公子要用的人。至于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打死打残了算本公子的,不必手软。”钱宝荣道。 众人闻言当即摆开了阵势,都摩拳擦掌,誓要打死谢琮活捉路知晚。 第86章 哥哥好俊的功夫 客栈的掌柜约莫是怕闹出人命,偷偷给伙计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他去外头盯着点,最好是能报个信什么的。若是钱公子要拿的人闻讯跑了,今日便能避免一场不必要的争端。 那伙计前几日被谢琮赏了不少银子,因此十分尽心,远远看到路知晚和谢琮的身影,便凑上去把人拦下了。 “两位公子快些离开连州吧,钱公子带了打手正要活捉这位公子呢。” “钱家公子在连州横行霸道,你们也深受其扰吧?”谢琮问他。 “哎,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平头百姓只能看人脸色行事,公子快些走吧,莫要再耽搁了,只怕真撞上他们要出人命。”伙计一脸担心。 路知晚朝他一笑:“莫怕,你今日再去州府衙门一趟,就说有人聚众闹事,让他们来处理。” “公子难道还不明白吧?衙门压根不会管这些事。”那日他已经去报过官,人家理都不理。 “你只管听他的,去报信,人来不来都与你无干。”谢琮又塞了一锭银子给那伙计,叮嘱道:“这次记得说夸张一些,就说要出人命,让他们务必派官兵过来平息事端。” 那伙计十分不解,但见两人一脸镇定,只能又跑了一趟衙门。 等在大堂里的掌柜时不时抬头张望,待见路知晚和谢琮并肩进门时,心登时一沉。原本嘈杂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了门口立着的两人。 “哟,你脸上的伤好得够快的呀。”路知晚朝钱公子揶揄道。 “你若是觉得快活便多说几句,本公子就乐意听你说话。”钱公子笑得一脸猥琐:“最好跟本公子回去后,你还能这么嘴硬,届时你可别哭着……” “啪!”地一声。 一只盖碗飞出,正砸在了钱公子嘴上,将他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钱公子捂着嘴哀嚎了片刻,撒开手吐出一口血沫,血沫里还掺着一颗刚被砸掉的门牙。他怒目看向出手的谢琮,便见谢琮周身泛着寒意,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 “动手,先把他的手给本公子卸了下酒。”钱公子怒道。 他话音一落,李参将便带着人一拥而上。 “好你个不要脸的,堂堂武人竟然替一个纨绔当打手,不嫌丢人吗?”路知晚随手拎起长凳,挡开了两个朝他袭来的人,朝李参将挖苦道:“城守营的俸禄是养不活你了吗?要靠给人当狗赚外快?” “嘴倒是硬。”李参将抽出长刀朝路知晚劈来,却闻钱公子道:“别伤他,先收拾他身边那小子。” 于是,几个打手顷刻间朝着谢琮袭去。太子殿下平日里不爱动手,可他的武艺却不差,甚至和路知晚动手一时都难分高下。眼前这几人虽是训练有素的武人,但碰上他决计讨不着便宜, 路知晚判断谢琮应付得了,便翻身跃到桌上,一手拎着长凳,一手叉着腰朝钱公子道:“你身为盐运使之子,整日吃喝着你爹搜刮来民脂民膏,还不知忌口。来日小爷定会给你求个情,把你送进宫里去当太监。” “今夜本公子定要将你剥……”钱宝荣一句话没说完,又被一只飞来的盖碗砸中面门,直砸得他鼻血长流,疼得说不出话来。 路知晚踩在桌子上回头一看,就见太子殿下一边与李参将等人周旋,竟还能分出手来扔盖碗,当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位哥哥好俊的功夫呀!”路知晚一边揶揄谢琮,一边挑起桌上放筷子的竹筒,手中板凳一扫,竹筒中的筷子顷刻飞出,将谢琮身边的两人打得龇牙咧嘴。 “袁城守,出来吧。”谢琮朗声道。 他话音一落,客栈门口又进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城守营的袁承礼。 方才还打得如火如荼的众人,在见到袁承礼的那一刻顿时如见了猫的老鼠,只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客栈大堂本就塞了不少人,如今再加上城守营诸人,堪称人满为患。路知晚踩在桌上没下来,还招呼谢琮也上去看热闹,谢琮一脸无奈,走到他身边将他手里的长凳接过放下。 “带走。”袁承礼开口。 他带来的手下立刻上前,将众人都拿了。 “大人……”李参将试图狡辩。 “别逼本将在外人面前处置你。”袁承礼冷声道。 李参将也算是个识时务的,立刻住了嘴。 袁承礼看向一脸红火的钱宝荣,朝手下吩咐:“去州府衙门,通知他们来拿人。” “不用去了,我们报过两次官,他们都说不管。”路知晚道。 “那就拿了人,直接送过去。”袁承礼扔给亲随一块腰牌。 “你敢,姓袁的,你竟然敢动本公子?”钱宝荣试图恐吓,可他那副狼狈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立刻就被袁承礼的亲随反剪了双手,押着出了客栈。 经过路知晚时,钱公子还拿眼睛瞟人。 被谢琮两只茶杯砸过去,立刻老实了。 第87章 断袖治不好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客栈,霎时变得清净无比。 掌柜的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堂里剩下的几人,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直到谢琮扔给他一锭银子,说是赔偿客栈今日的损失,他才回过神来。 “今日的事端又不是二位惹出来的,再说上回您赔的银子还剩着许多呢。”掌柜的不愿收。 却闻谢琮道:“拿着吧,今日这一架原是可以不用打的。” “啊?”掌柜的不明白,若是可以不打架,为何他们还要动手?一旁的袁承礼显然也不是很明白,明明他可以带人直接进来,谢琮却要求他在外头等了片刻。 “劳烦帮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谢琮又道。 “几位请随我来。”掌柜的亲自带路,将人引到了一处安静的茶厅,又吩咐伙计上了茶点。 袁承礼的人将李参将等人押回了营中处置,却让亲随把钱荣宝送到了州府衙门,为的就是把不愿管闲事的知州也扯进来。 此番路知晚和谢琮虽未亮明身份,却也是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惊动了城守营亲自过问,知州若再想浑水摸鱼,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要将钱荣宝下了狱,便能以他为要挟,逼迫钱大人配合官商合营一事。一旦沈家接管了盐务,连州乃至附近几个州府的盐务进项就算是有保障了。”袁承礼道:“不过……沈家当真会答应预支一个季度的进项给镇北军充作军饷吗?” “此事你不必担心,不会有出差错。”谢琮道。 一旁的路知晚颇为不忿:“别的都好说,就是便宜那姓钱的了,要不然高低得送他进宫当太监。” 盐务改革一事,不仅牵扯到盐务经营,还涉及生产环节。钱家的势力在连州盘踞已久,盐场上下都被他们的人渗透了,若沈家强行接管,定会导致盐场停工。 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多半不会在乎这个,大不了就损失几个月的进项。但眼下他急需这笔军饷,又不想在连州耽搁太久,所以只能先推进合营一事。 待沈家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再找钱家秋后算账。 “你放心,待此间事了,他的账一笔都不会少算。”谢琮说。 “那到时候若是真让他当太监,能不能让我掌刑?”路知晚笑问。 谢琮听了这话表情十分复杂。 一旁的袁承礼更是一脸震惊,没明白“吴辞仁”为何会有这种癖好? 三人品了会儿茶,袁承礼的亲随便回来了。“人送到了?”袁承礼问。 “人已经关进了州府大牢,但给钱家送了信以后,钱大人并不买账,非但没有急着周旋赎人,还扬言要大义灭亲,让知州大人秉公处置钱宝荣。”亲随道。 “为何?难道钱宝荣不是他亲生的?”路知晚不解。 “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钱大人对钱财的喜爱。”袁承礼道:“两位有所不知,钱世禄有四个儿子,这钱宝荣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成器的。” 钱宝荣虽然闹出了今日的事情,但毕竟没出人命,依着律例哪怕重判也就是在狱中待上几年,丢不了性命。钱世禄心疼儿子,但也不缺这一个,自然舍不得拿经营了这么久的财富去换。 谢琮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倒是路知晚很惊讶,他自幼被父兄爱护,想象不到竟会有父亲把钱财看得比儿子还重。 “这钱世禄也太狠心了。”路知晚感慨。 “嗨,这一点也不奇怪。钱家这小公子这几年胡作非为,钱世禄估计早就看不惯了。”旁边那亲随朝路知晚解释:“这钱小公子成婚三四年,膝下一直空空。整个连州都传遍了,说他是个断袖,只喜欢长得漂亮的少年,没法让媳妇儿有孕。” 路知晚听到断袖二字,骤然想起了那夜在钱世禄门外窥得的情形,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琮,开口:“断袖又不是太监,只要改了不就好了吗?” “吴公子一看就不了解这些事儿,断袖这毛病可不是头疼脑热,喝上几副药就能改得了。这人啊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一部分是长大后受了刺激所致,但九成都是天生的,改不了。”那亲随说得十分笃定。 路知晚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震惊无比:“不会吧?这又不是什么顽疾,怎会改不了?” “吴公子你想想,若你喜欢的香香软软的女子,有人逼着你去喜欢男子,你可会妥协?” 这…… 路知晚心乱如麻,竟是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没喜欢过女子,不知道喜欢女子是什么感觉。 “这么跟你说吧,像咱们这样的正常男人,被男人摸一把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对于断袖来说,让他们去碰女人,也是一样的效果。”那亲随说得一本正经,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令人无法反驳。 路知晚第一个念头是: 断袖若治不好,那谢琮怎么办? 随后他脑海中蓦地冒出了第二个念头:不是断袖的男人,若是被男人摸一把会恶心得吐? 那他…… 他和谢琮亲过好几次嘴,这算什么? 第88章 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路知晚感觉天都快塌了。 他自己……不会也是个断袖吧? 他此前一直不愿去想这个可能,但今日被人骤然点破,避无可避。 仔细一想,他从小到大好像确实没对哪个姑娘动过什么心思,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他自幼在武人堆里长大,身边都是男子,也没见对哪个男人动那种心思啊? 至于谢琮,那是意外。 至少第一次是意外,后边那些事情,他是为了想帮谢琮改了那毛病才会那般。路知晚努力想说服自己,可他回忆了一下,无论是第一次的意外,还是后头那些或深或浅的亲嘴,他从未对谢琮生出过厌恶的心思。 完了! 一个没治好,又来一个! 不过转念一想……路知晚自己是不是好似也没那么重要。英国公府有大哥做世子,还有二哥在前头,哪怕他自己是个断袖,将来只要不惹出事端,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父亲母亲那么开明的人,总不至于硬逼着他和不喜欢的人成婚。 谢琮可是储君啊,若他是个断袖,将来如何面对陛下和文武百官?以谢琮那样的性子,若是不喜欢女子,定不会为了敷衍谁便娶个女子在东宫里摆着,否则也不会一再推脱陛下的赐婚。 但皇帝怎么可能允许储君不娶妻? 将来文武百官更不会接受一个后继无人的帝王。 路知晚原以为只要自己尽心,就能帮谢琮改了这毛病,从没想过这东西压根改不了。 “吴公子,你没事吧?”袁承礼见他魂不守舍,开口询问。 “哦,没事没事,我在想……咳咳,我在想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路知晚强装镇定,也不敢去看谢琮,垂眸道:“钱世禄打算放弃这个儿子,那咱们这个筹码就完全没用了,只能另想法子。” 谢琮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然:“既然没用,那便放了吧。” “放了?”袁承礼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进去,这么容易就放了?” “没用的棋子留着只会占地方。”谢琮说。 “丑话说在头里,这人若是放了,再想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未必。”谢琮看向手中的茶盏,语气中透着冷厉:“没用的棋子放出去,再拿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有用了。” 袁承礼和亲随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明白谢琮的意思。 便闻谢琮道:“钱世禄不愿意保这个儿子,一是因为他所犯不是死罪,二是因为他所犯之事不会牵连到钱家。”一旦突破了这两个底线,不怕钱世禄不着急。 “可咱们要怎么硬安一桩死罪到钱宝荣头上?”袁承礼问。 “你把人放出来,我自有办法让钱家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当日,袁承礼便差亲随又去了一趟州府衙门,将钱宝荣从狱中放了出来。不过他依着谢琮的话派了人一直盯着钱宝荣,并时时汇报钱宝荣的动向。 直到入夜后,监视钱宝荣的人来报,说他去了倚香苑。 “倚香苑?”路知晚问。 “倚香苑是连州最大的花楼。”袁承礼那亲随说。 路知晚不解:“不是说钱宝荣是断袖,他去花楼做什么?” “吴公子一看就没去过那种地方吧?这花楼也不只是有女子,有的也会有长得好看的小相公,这倚香苑就是男女都有,只要肯花银子就行。”他说着又怕人误会,忙解释道:“我可没去过啊,我只是听说而已。” 路知晚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谢琮一眼。 “看我做什么?我也没去过。”谢琮道。 “我是想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就在客栈里候着,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插手。”谢琮抬手在路知晚肩上轻轻一捏,语气温柔:“放心。”路知晚不是很放心,尤其听到谢琮说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种话。他想,倚香苑那种地方,什么手段是上不得台面的?谢琮可不是普通人,要是乱来只怕也于名誉有损。 “我陪你一起去。”路知晚说。 “那种地方,你确定你要一起去?”谢琮挑眉。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 “唔……”谢琮略一思忖,妥协道:“也好,那就一起去吧。” 于是,这夜太子殿下便带着路小将军第一次踏进了花楼。 两人都换了身比较鲜亮的衣裳,谢琮难得穿了一袭绛红,路知晚则穿了袭月白的袍子,外头披了件靛蓝色的披风。 许是两人天生贵气,一进花楼便有老鸨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两位公子可真是稀客,第一次来倚香苑吧?”对方手里拈着一条香气扑鼻的巾帕,抬手便想朝路知晚脸上扫,被谢琮一把攥住了手腕。 “安排你们这里最好的雅间。”谢琮扔了一锭银子给她。 “公子出手可真阔绰,请随我来。”老鸨子欢欢喜喜收了银子,引着两人便上了楼。 一路上,来往的女子的小相公时不时朝两人投去暧昧的视线。路知晚哪里见过这阵仗,被一道道目光瞧得面红耳赤,谁知越是如此,反倒惹得旁人越想撩、拨他。 好在有谢琮这尊冷面佛在旁震慑,才没人敢轻易上前搭话。 二楼的走廊上,袁承礼安排的人正在与一个女子说笑,看到谢琮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走廊一侧的某间房门。 “这间吧。”谢琮拉着路知晚停在了那间房的隔壁。 “公子,这间房隔壁有客人了,一会儿若是热闹起来,只怕会有动静打搅二位雅兴。”那老鸨子道。 谢琮一挑眉:“无妨,本公子就喜欢听些别的动静助、兴。” “好嘞,二位里边请。”老鸨子示意一旁的伙计开了门,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谢琮带着路知晚进了门,继而扔了一锭银子给她,并让她不要打搅。 老鸨子得了银子颇为识趣,果然没再多言。 路知晚进门后在屋里四处查看了一番,凑到了两间房相邻的墙边,将耳朵贴上去偷听。离得近了果然能听到零星的交谈声,似是两个男子在调、情。 “是钱宝荣?”路知晚问。 “这纨绔白日里进了一趟大狱,回府后多半是被钱世禄教训了一番,天一黑就迫不及待来这温柔乡里想寻点慰藉。”谢琮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走到案边将上头燃着的香浇灭了。 “香有问题?” “以防万一,那夜不就是……”谢琮话说到一半,忽然收了声。 路知晚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哪夜?” 谢琮看向他,半晌没移开视线,路知晚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当即有些尴尬。 “咳咳……”他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声,试图强装镇定:“那夜,后来……” “是那个去过寝殿的侍妾,她第一次送东西进去时,苏平找人都仔细查验过,后来让她过去帮忙装那个架子,就大意了。” 路知晚后来也回忆过那夜的异样,想起自己曾闻到过一股香味……也难怪谢琮方才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浇灭了香,估计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阿晚,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那夜之事……你可有觉得懊恼或厌恶?”谢琮垂眸,并没有看路知晚,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搓着衣服的布料。 路知晚也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去看向窗边摆着的一只花瓶。 “阿晚,回答我的问题。” “有。”路知晚说。 “有什么?是懊恼,还是厌恶?” “是……”路知晚说:“是懊恼。” 第89章 你把我当成什么? 是懊恼,不是厌恶。 谢琮听到他这回答,提起的那颗心终于慢慢落了地。 “我一直以为你变成这样是我害的,为了让你把这毛病改了,我甚至……”路知晚是有些迟钝,但他不是傻子,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以为的一时兴起,其实是蓄谋已久。 他以为的兄弟情深,其实是另有他念……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毛病压根改不了?你故意不告诉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同你……同你……”路知晚看向谢琮,这一刻他心中长久以来的内疚和担忧,顷刻化成了难以言说的愤怒。 他气自己为何这般迟钝,更气谢琮竟如此戏弄他。一想到自己竟一而再再而三和谢琮那般亲近,他便觉怒意直冲脑门,直恨不得揪着谢琮打一顿。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供你取乐的男宠,还是……” “阿晚,不要说气话。”谢琮终于开口:“更不要贬低你自己。”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哄骗我?”路知晚上前几步,逼视着谢琮:“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内疚,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还这般戏弄于我!” “正是因为知道你在意什么,我才会如此。若在京城时我便朝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会同我来连州吗?你不会!”谢琮直视着他,眸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你只会搬出我的身份,说一通江山社稷之类的大道理,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我。” 路知晚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谢琮说的没错,若他在京城时便想通这一切,是绝对不会跟着谢琮来连州的。哪怕找不到自己的踪迹,哪怕魂飞魄散,他也不可能去做那个罪人。 对,就是罪人。 在路知晚看来,令储君迷失心智危及社稷之人,便是大周朝的罪人。 “早知今日,我还不如……”路知晚想说自己还不如坠崖那日便彻底死了,如此便不会再有后头这些事情了。可他看着眼前谢琮那双黯然的眸子,蓦地想起了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那一日。 那日下着雪,谢琮失了心智赤着脚立在雪地里,说要去北境寻他。想到那日的谢琮,他这句戳人心窝子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两人僵持半晌,谁也不说话。 直到隔壁房传来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一声门响,听着像是隔壁房间的人出去了。片刻后两人所在的房间门口传来了两声轻咳,这是谢琮和袁承礼的人约定的暗号。 “先把今日之事了了。”谢琮开口。 路知晚移开视线,竭力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你是如何打算的?”路知晚问他。 “一会儿我先出去,待时机到了你再出去。”谢琮将一块腰牌放到了他手里,路知晚一看,发觉那是东宫的腰牌,象征着储君的身份,见之如储君亲临。 “什么意思?”路知晚不解。 “今日我会亮出身份,但这种时候需要一个有气势的人替我自报家门,总不好让我拿着腰牌自报家门吧?”以往这种事情都是陈弘毅来做,但如今他还跟着羽林卫在路上呢。 路知晚手里攥着谢琮的腰牌,又问:“什么时候是时机到了?” “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谢琮说着转身便要走。 “等等……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出去?”路知晚叫住他。“有点事情要办,不想让你当面看到。”谢琮说。 不想让他当面看到? 路知晚闻言想起了对方那句“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谢琮究竟要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不能让他看到?不会是要……想到方才在大厅和走廊里见过的那些小相公,路知晚忍不住拧了拧眉。 “你不会是想……”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谢琮做事自有分寸,他若是开口规劝,对方又要说他讲大道理。更何况,谢琮打定主意想做什么,他又如何劝得了? 就在他恍神的功夫,太子殿下已经出了门。 路知晚凑到门口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暗忖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若是他判断不出来,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等着吧? 临出发前谢琮只说让他不要担心,甚至没打算让他插手,所以并未告诉他全部的计划。而谢琮和袁承礼做部署时,他正心乱如麻,也没偷听多少。 谢琮不想让他参与,不会真是打算…… 路知晚有些烦躁,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他抬手想要开门,却忍住了。因为他隐约听到了钱宝荣的声音,对方不论走到哪儿都极为嚣张,声音尖锐又难听,辨识度很高。 钱宝荣应该是与人发生了冲突,但另一个人声音低沉听不太清。路知晚知道这位钱公子是个草包,真动起手来绝不会从谢琮那里讨到便宜,所以没急着出去。 不多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 “啊!杀人啦!” “救命啊,杀人啦!“ 路知晚一惊,立刻推门而出。 走廊上,一堆人惊慌逃窜,惊呼声伴随着呵斥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路知晚大步上前,一眼就看到了手里拿着刀的钱宝荣。 那刀上沾着血。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钱宝荣面色惨白。 路知晚心口一窒,大步走向围拢着人的地方,拨开挡着的人后,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谢琮。 那一刻,路知晚只觉天旋地转。 耳边的嘈杂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耳鸣。 “谢琮……”路知晚跪在谢琮身边,想要找到对方身上的伤口。然而谢琮今天偏偏穿了一件绛红色的衣裳,一眼望去压根找不到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只能看到周围的地上满是血迹。 “叫大夫!快叫大夫!”路知晚跪在地上嘶声大喊。 谢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暗暗使力捏了一下,低声道:“阿晚,别怕。” 路知晚一怔,稍稍回神,这才想起了谢琮此前塞给他的腰牌。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花楼的老鸨子和伙计都来了,不少客人则远远围着,想看热闹又不敢靠得太近。 “大胆狂徒,竟敢公然行凶!”袁承礼沉不住气,冲着面色惨白的钱宝荣先开了口。 “我不是,我没有……”钱宝荣扔掉了手里的刀,“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不过骂了他几句,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此时,路知晚手腕再次一重,又被捏了一下。他看向谢琮,发觉太子殿下虽然流了满地的血,但脸色竟然比钱宝荣看着还红润。 第90章 那你忍忍吧 路知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来不及多想,必须先配合谢琮演完这出戏。 “钱宝荣!”路知晚抬眸,身上带着武人特有的威慑力:“我等与太子殿下商讨要务,为避免身份泄露特意选了此地掩人耳目,没想到你竟敢公然行刺,该当何罪?” 他说罢抬手亮出了东宫腰牌。 “你,你胡说什么?这,这小子怎么可能……”钱宝荣以为自己杀了人,早就吓得没了主意,这会儿听到路知晚的话,整个人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 “看清楚了。”袁承礼接过路知晚手里的腰牌,朝着围观的人一亮:“这可是东宫的腰牌。” 众人当即傻眼,呼啦呼啦跪了一地。 钱宝荣则是两腿一软,直接吓瘫了。 老鸨子如梦方醒,尖声催促伙计去请大夫。 现场又是一阵混乱,请罪的请罪,磕头的磕头,报官的报官,其他看热闹的人则纷纷开溜,生怕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把他们都株连了。 “到底伤了哪儿?”路知晚哑声问他。 “阿晚,你还是很在乎孤的。” “我问你伤口在哪儿?”路知晚简直要疯了,谢琮先前捏他手腕时,他还以为对方受伤只是做戏。可他方才沾了谢琮身上的血,发觉是真的…… “不打紧,死不了人。”谢琮说。 “我再问最后一遍。”路知晚拧眉。 “手臂。” 谢琮立刻妥协。 一刻钟后,太子殿下被移到了医馆的内堂。 花楼里一干人等在外头跪了一地,袁承礼则带人将医馆团团围住,谁也不让进。就连匆忙赶来的知州,也被拦在了外头。 “袁城守,本官好歹是知州,你就这么拦着不让本官进去,不合适吧?” “本将只是奉命行事,知州大人若是有不满,回头自可朝殿下告状。”袁承礼道。 “你……”知州正欲再开口,却见一个青年自医馆里出来,身上穿着披风,头上戴着兜帽,一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此人正是路知晚。 医馆外的众人见路知晚出来,都想上前搭话。不过有知州大人在场,他们还是按捺住了,只等着知州率先问话。 “殿下如何了?”知州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今夜知州大人终于得闲了?”路知晚眼神冷飕飕的,语气更是夹枪带棒:“我与殿下在客栈时便遭到钱宝荣骚扰,差人去请了知州大人两趟,都没能请得动。”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殿下今日遇刺,钱宝荣是罪魁祸首,你也脱不了干系。” 知州听了这话脸都白了,但路知晚并未给他狡辩的机会,而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开口道:“今日之事祸不及无辜,诸位请回吧。殿下宅心仁厚,若他醒了定不忍苛责你们。” “多谢大人,多谢殿下。”老鸨子带着伙计们连连磕头,这才如释重负地走了。 “这位公子……本官已经着人把钱家人都扣押了,能不能劳烦你知会……”知州还想朝路知晚示好,却被路知晚一个眼神看得直发怵。 他心道,眼前这青年看着也不过弱冠之年,身上却带着一股杀伐果决的气势,也不知是何来头?“知州大人与其在这里跪着请罪,不如回去想想该干点什么,若是殿下明日一早醒来问起,我总不好朝他说你跪了一宿,一事无成吧?”路知晚道。 知州这才恍然大悟。 他光顾着请罪了,怎么就没想到将功折罪呢? 内堂。 大夫满头冷汗,正在帮谢琮包扎手臂的伤口。 路知晚从外头进来,立在榻边看着,脸色极为难看。 他早就该想到,谢琮那样的武艺,再怎么失误也不可能被钱宝荣那个草包伤到。哪怕不小心被弄伤了,也不可能被戳出那么大的窟窿…… 可当时看到谢琮倒在血泊里,他压根无法思考。 “生气了?”待大夫出去后,谢琮朝路知晚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答应吗?在路小将军眼里,储君的身份大于一切,甚至比谢琮这个人都重要。”谢琮看向他,“孤说的对不对?” “我……”路知晚无法反驳。 诚然,用这种办法把钱家置于困境,是最快也最有效的。钱世禄先前不在乎儿子的安危,是因为钱宝荣的所作所为危及不到钱家。可一旦钱宝荣伤了太子,被扣上个刺杀储君未遂的罪名,钱家就会被株连。 但路知晚不会答应用这种法子。 他一个武将受伤流血那是在所难免,若让储君在他面前受伤,于他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路知晚自幼接受的教导就是这样,若遇到必死的局面,他定要死在国君和百姓的前头。 但是今日,太子殿下在他面前受了伤。尽管谢琮刻意避开了,没有让他目睹那一幕,但这并不能减少路知晚心中的沮丧。 “好了,我都受伤了,就不能先不气吗?”谢琮放软了声音。 “还疼吗?”路知晚问他。 谢琮想说不疼了,想了想却道:“挺疼的。” “那你忍忍吧,受伤了没有不疼的。”路知晚说。 谢琮原本想从路知晚这儿讨一点安慰,没想到路小将军完全没打算给。他心中无奈,随即又忍不住有些难受,暗道阿晚过去也不知受过多少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晚,那夜我见你身上有很多旧伤,有一处甚至落在心口,都是何时伤着的,凶险吗?” 路知晚化作人形后,若是受了伤只要变成猫再变回去,伤口就会自动愈合消失。可他身上却保留了坠崖前所有的痕迹,每一处旧伤,每一道疤痕,甚至手上的薄茧都与从前一样。 “记不清了,多半都是在战场上伤的,也顾不得疼不疼的。”路知晚说。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自己是武将,受了伤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但对于我来说,你不仅是路小将军,还是阿晚。”谢琮看着他,眸色深沉:“阿晚,你能不能也像我待你一样,不要只将我当做储君?” “我若只将你当成储君,先前就应该出去跟那帮人跪在一起请罪。来日若陛下要治罪,我该排在钱宝荣的前头。” 路知晚语气中明显还带着情绪。 但想到谢琮今日受了伤,他又不忍心和对方闹别扭,只能压下心底的不快。 他看向地上那件染满了血的衣服,这才想起来问:“这么大点儿伤口,哪儿来那么多血?” “袁城守找人弄的猪血。”谢琮说。 路知晚道:“跟他你倒是不藏着掖着了,一唱一和的。” 谢琮:…… 第91章 阿晚,你不必做这些 谢琮已经亮明了身份,自是不可能继续回客栈住,便由袁承礼带人护送着去了驿馆。 连州那位知州大人办事还算利索,早已让人打点好了驿馆,特意替太子殿下腾出了一方院落,还安排了人伺候。 “袁城守,劳烦你把外头那些人都打发走,换成你自己的人。”谢琮显然是不太信任知州安排的人。 “是,末将定会亲自挑人,殿下放心。”袁承礼朝谢琮行了个礼,又道:“敢问殿下身边是否需要人伺候?末将去挑几个手脚麻利的。” “不必,孤不喜欢陌生人伺候。”谢琮又吩咐了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一直立在旁边不吱声的路知晚,见状也抬手行了个礼,准备跟着袁承礼一起出去。 “你留下。”谢琮开口。 “我去看看驿馆的防卫。”路知晚说。 驿馆里有城守营和东宫暗卫共同守着,谢琮的安危肯定是没什么问题。路知晚说要去看看防卫,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你又不是孤的护卫,用不着你操心这个。” “是,殿下有的是人使唤,自是用不着我。”路知晚语带不满。 谢琮无奈,问道:“还在跟我生气呢?” “殿下想做什么,我岂敢置喙?” “不过是一点小伤,若是换了你,估计包都不用包,还能提枪继续上阵呢。”谢琮说。 “那能一样吗?”路知晚拧眉。 “有何不同?” “你身份尊贵,不容闪失。” 谢琮最不喜欢从路知晚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仿佛他一个太子的身份,就和路知晚有了天壤之别,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那道坎儿。 “不容闪失……在孤心里,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谢琮眸光黯然,语气中也染上了几分不满:“当初孤怎么同你说的?你不是照样不顾一切去了北境,何曾在意过自己的安危?到头来受了多少伤就不说了,连身体都找不到了……” 路知晚抬眸迎上谢琮的目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换了过去,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谢琮,可经历过这么多事,知晓了谢琮对自己的心思,有些话他若再说就是戳人心窝子了。 “孤今日并非冲动,只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让事情快点结束。”谢琮走到路知晚身边,伸手想去拉他的手腕,这时房门却响了,是袁承礼让人送来了热水。 就在谢琮忙着给路知晚顺毛时,知州大人去见了一趟钱世禄。 不久前还扬言对自家那个儿子不论死活的盐运使钱世禄,今日成了要被论死活的那个人,全家都被知州派人给扣了。 “先前你儿只是打架斗殴,本官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胆敢持刀伤了太子殿下,此事不用本官说,钱大人应该也知道利害。”知州道。刺杀储君未遂,这罪名若是落下了,钱家满门都能被填进去。 “在下那个逆子性情如何,知州大人岂会不知?他是纨绔了些,不受管束,平日里招猫逗狗什么混账事儿都敢做,但亲自持刀伤人,绝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钱世禄经此打击,气得头发都白了好几缕:“他都是让亲随下手,从来不会自己出手的。” “钱大人说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本官让他去行刺的太子?” “你我都知,太子殿下主持了盐务改革一事,他此番来连州定是为此。今夜之事看似是那逆子行刺,实则就是个局,好引得钱某不得不就范,配合盐务改革。” 知州听了他这话都气笑了:“行,那钱大人便死扛着,若有机会去京城面圣,你去朝陛下伸冤,就说此事是太子殿下设局冤枉了钱家,到时候看陛下会不会替你主持公道?” 说白了,钱世禄不配合盐务改革,已然是胆大包天,犯了大忌。如今他的儿子搞了这么一出,算是雪上加霜,半点后路都没给他留。 “逆子!”钱世禄一手捂着脸,满心愤懑懊悔:“我当初就不该生他,早知今日在娘胎里就应该掐死他!” 可惜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驿馆内。 袁承礼让人送来了热水,谢琮却不让任何人伺候,坚持要自己沐浴。 可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连个衣服都脱得极为勉强,也不知怎么碰到了伤口,疼得直皱眉。路知晚本想离开,看到他那副样子终究是不忍心,只能上前帮忙。 谢琮今日也不知弄了多少猪血,雪白的里衣都被血浸透了。尽管知道这多半都不是他的血,路知晚还是有些不忍看,顺手把他沾血的里衣也脱了下来。 “阿晚,你不必做这些的。”谢琮说。 “你手臂的伤口不能沾水。”路知晚道。 谢琮眸光微动,一把攥住了路知晚的手腕:“阿晚,孤今日若是有个意外,你会伤心难过吗?” “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路知晚瞪了他一眼:“再说了,你自幼习武,哪儿来那么多意外?” “孤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就算没有我,袁承礼也会保护你的。” 谢琮一肚子心思,却拿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毫无办法。 “进去吧,水快凉了。”路知晚抬起谢琮受伤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人按在了浴桶中。不等谢琮反应过来,他便拿着布巾在谢琮身上一顿猛擦,动作堪称粗暴。 “你就不能……嘶!”谢琮简直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套手法?” “这还用学吗?我在营中的马都是自己亲手刷,熟能生巧。”路知晚说。 刷马? 好一个路知晚,这是没把他当人啊…… 第92章 差点让你搓破了 路知晚刷完了太子殿下……帮太子殿下洗干净身上的血渍,便将人从浴桶中拽出来,拿着布巾一通乱擦,擦干后又取了寝衣给他套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谢琮原本还存了点小心思,结果被路知晚搞得战战兢兢,生怕对方心血来潮又像上回那般强行给他帮忙。彼时路知晚说是帮忙,实则差点让他断子绝孙。 “阿晚,孤身上都差点让你搓破了。”谢琮说。 “怪我喽?”路知晚理直气壮道:“要不下次让袁城守帮忙,寻个手劲儿小的来伺候殿下沐浴。” 路小将军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谢琮岂会听不出来。 “你若是不喜欢袁城守,孤可以将他撵走。”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别扯不相干的人。” “你不高兴不是因为袁承礼,那就是因为孤了。”谢琮叹了口气:“对不起,阿晚。” “你……谁说你什么了?你就道歉?”路知晚最怕谢琮来这一套。 他这会儿之所以烦躁,不仅是因为谢琮受伤一事,还因为昨日从袁承礼的亲随口中听到的那番话。先前在花楼里忙着给钱宝荣下套,后来又忙着担心谢琮的安危,他顾不上胡思乱想。 这会儿谢琮安全了,彼时的心烦意乱再次涌上心头。 “欺你瞒你,哄你骗你,桩桩件件孤都该朝你道歉。”谢琮一句话把所有的错的都认了,态度诚恳又郑重,他甚至主动把话题扯回了先前在花楼中被打断的地方:“孤只想着多与你亲近,不愿离开你,就哄骗着你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 “别说了。”路知晚这会儿脑袋里一团浆糊,压根理不清头绪。 “如今咱们俩都成了断袖,要不……” “你!”路知晚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就把那两个字挂在嘴边?我二哥他们就快跟上来了,到时候他若是知道此事,肯定要气死。总之……你不要再轻易提起这两个字。” 谢琮看着他也不答话,眸光幽深难测。 路知晚放开了手:“殿下早些歇息吧,我去外头守着。” 他说罢提步去了屋外。 谢琮并未阻拦,只轻轻叹了口气。 阿晚向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极为在意武人的职分和荣誉。谢琮不愿逼迫他,亦不想让他左右为难。尤其是这种时候,该说透的话都已经说透,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路知晚离开谢琮的房间后并未回去休息,驿馆里也给他安排了住处。但他这会儿不痛快,也睡不着,就找了个不会被人打搅的角落,坐在廊下发呆。 他心里一团乱麻,根根麻线都和谢琮脱不了干系。 他想起谢琮与他作对的那些时日,想起两人针锋相对却从未断绝的牵绊,想起自己在东宫里吃过的那些栗子酥,以及无数个瞬间陡然加速的心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若谢琮不是断袖,经历过这些之后,他们或许会成为生死之交。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将来在朝堂上,他都会尽心尽力地辅佐对方。 他可以做一把最锋利的刀,为谢琮赴汤蹈火,不计生死。但他绝不能成为那把,有可能会刺向东宫的刀……天色将明之际,传来一阵吵嚷。 路知晚起身去看,发觉是知州去而复返。 知州也是彻夜未眠,和钱世禄见过面后便来了驿馆。只是当时时辰尚早,他不敢打搅只能等着。这会儿眼看天快亮了,他就按捺不住想让袁承礼去通报。 “天都没大亮呢,知州大人这是担心驿馆里没有公鸡叫早?”路知晚挖苦道。先前谢琮两次派人去州府衙门,这位知州大人都碍于钱世禄的面子不肯出手,路知晚至今还记着仇呢,是以对此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吴公子。”袁承礼见到路知晚忙迎上前:“知州大人有事求见殿下,只不知殿下这会儿可醒了?” “殿下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后半夜才安顿好入睡。就算这会儿他醒了,谁敢去打搅?”路知晚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撒,瞥了一眼知州,问道:“知州大人如此扰人清梦,是有什么非回报不可的事情?” “下官昨夜特意去和钱大人谈过,钱大人得知殿下受伤一事悔不当初,直恨自己没能教导好儿子。他托下官带个话,说想将功补过,助殿下顺利完成盐务改革一事。”知州见到袁承礼对路知晚的态度,便知此人定是太子殿下心腹,因此毫无隐瞒。 “盐务一事本就是他该配合的,他不会以为尽臣子的本分,竟能抵消钱宝荣妄图刺杀一事吧?”路知晚冷冷一笑:“知州大人,您怎么也这么糊涂呀?” 若钱世禄一开始就好好配合,此事或许能善了。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谢琮甚至不惜弄伤了手臂,路知晚怎么可能让此事轻轻揭过? 如今钱家只想配合盐务改革已经不可能了。 太子殿下都能为了此事流血,钱家若不大出血,能说得过去? 知州是个聪明人,当即反应了过来,朝路知晚一拱手道:“公子说得是,下官这便再去一趟,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吴公子,你昨夜都没休息,进去睡一会儿吧。”袁承礼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路知晚顿时觉得有些犯困。若是在营中时,几天不睡他也熬得住,但如今他是以魂魄维生,体力大不如前了。 “你们也换着值休息吧。”路知晚说罢提步进了屋。 “呃……”袁承礼想提醒他走错了房间,却已来不及了。 驿馆给路知晚安排的房间在谢琮隔壁,但路知晚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睛,脑袋更是不转弯,什么都没想便依着习惯进了谢琮的房间。 他这一迷糊不要紧,可把守在外头的众人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太子殿下屋内只有一张床,吴公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睡哪儿啊?他那气质看着不像是内侍或普通护卫,按理说应该是不会打地铺的,更何况他也没找人要打地铺的铺盖。 那他……睡哪儿呢? 袁承礼看了一眼门口,见里头半晌没再出来人,当即了然。 人进去没再出来,说明不是走错了。 若他没记错的话,先前派人去客栈帮着殿下退房时,也只退了一间上房。这么说来,两人原本就是睡在一起的。 “大人,吴公子不会是……” “管好你的嘴。”袁承礼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若有人敢私下议论,小心脖子上顶着的东西不稳当。” 众人纷纷噤声,不敢再胡乱议论。 第93章 我一个人睡不着 路知晚实在倦得厉害,进屋后化成了小猫,跃上榻,在太子殿下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就睡。 然而谢琮睡得并不实,几乎立刻就醒了。 昨夜之后,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事情戳破路知晚便会刻意避嫌,想过两人或许再无亲近的可能,甚至想过路知晚会像上次一样从他身边逃走…… 他唯独没想过阿晚会像现在这样。 小猫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将最脆弱的肚皮都露在外头,显然对身边躺着的人极近信任。 谢琮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肚皮,又怕把猫吵醒,便侧躺着将身体蜷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小猫护在了自己怀里。 路知晚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醒。他翻身起来时发觉身边没有人,整间屋子里都是空的。 谢琮呢? 路知晚起身推门而出,发觉驿馆里竟然也是空的。他想找个人问问,却见不到人影,只能大步出了驿馆。街上也空空荡荡,与他记忆中繁华的连州截然不同。 “谢琮!”路知晚开口唤了一句,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沿着街道朝前走,便见街上起了雾,雾气越来越重,几乎看不清前路。 就在这时,雾气笼罩着的街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琮立在街心,手里拎着一个点心盒子,正笑吟吟看着路知晚。 “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路知晚问。 “给你买栗子酥去了。”谢琮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他。 路知晚正欲伸手去接,余光瞥见寒光一闪,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谢琮便被人一箭正入后心。剧烈的血腥味冲入鼻腔,谢琮双眸骤然变得无神,整个人直挺挺朝后倒去。 “谢琮!”路知晚一把将人抱住,点心盒子落地,栗子酥滚得到处都是,“谢琮,谢琮……” “阿晚……”谢琮抬手似乎想摸路知晚的脸,却因为没力气,手抬到一半就止住了。 路知晚攥住他的手,只觉揽在他后背的手臂顷刻间就被温热的血浸湿了。 “叫大夫,快叫大夫!”路知晚嘶喊。 “孤能不能再……”谢琮气若游丝。 但路知晚猜出来了,谢琮想亲他。 于是他跪在地上俯下身,以便对方能轻易触碰到他的唇。 然而谢琮的血流得太快,只来得及说完最后一句话:“孤若死了……便不必再让你为难了……” 路知晚猛然惊醒,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定是因为昨晚在花楼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他才会忍不住做了这样的噩梦。路知晚坐在榻上大口喘着气,这才发觉屋内空无一人。 谢琮呢? 他想起梦境中那一幕,立刻翻身下床,大步走出门去。 然而这并不是梦境,所以他没看到空荡荡的驿馆,反而撞上了数十道值守的士兵的视线。众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到。 “殿下呢?”他开口询问。 “呃……殿下……”不等士兵回答,谢琮自回廊尽头大步走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 两人同时开口。 “先进去再说。”谢琮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将人推进了屋内。路知晚这才反应过来,今早醒来时身上穿着的是谢琮那套寝衣,难怪方才院中的士兵表情那么丰富。 任谁一大早看到一个男子衣衫不整从谢琮房里出来,都很难不惊讶。 “方才连州府的知州又来了,孤怕吵着你休息,就让人去了茶厅。”谢琮看向路知晚,便见对方双颊有些红,也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着急所致。 路知晚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问道:“他怎么说?” “钱世禄答应了要配合盐务改革,还给出了具体的章程,说七日内便会将官盐铺子和盐场都交接给沈氏。”谢琮说。 “就这些?你不会答应了吧?” “你今晨将人打发走,不就是对他开出的条件不满意吗?孤若是那么轻易让他打发了,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筹谋?”谢琮眼底带着笑,显然已经从袁承礼口中听说了一大早的事情。 “我也没想好让他怎么做,但只是配合改革肯定不够。” “孤已经暗示了知州,北境下一个季度的粮饷,要从连州府出。” 路知晚眼睛一亮,对谢琮这要求很满意。 京城那帮人都出过血,这次也该轮到他钱世禄了。 果然,不足一日工夫,知州便来回话,说钱世禄愿意倾尽家财为镇北军筹措粮饷。如此,粮饷便不必再从沈氏预支,可以直接从钱家的腰包里掏。 虽说比起钱世禄这些年贪掉的银子,这恐怕不及半数,但这并非此事的终点。钱世禄贪腐的证据,谢琮早已拟好折子让暗卫送去了京城。待盐务顺利交接,一切步入正轨,这笔账皇帝自会找他一笔一笔地算。 “阿晚,你怎么了?今日一直怪怪的。”谢琮问。 路知晚回过神来,收回了一直落在谢琮身上的眸光。 他方才又在想晌午那个梦…… “我没事,可能是没睡够,我再睡一会儿。” “你睡吧,孤出去一趟,去附近的点心铺子里看看……” “别去!”路知晚一把攥住了他手腕。 “有暗卫和城守营的人跟着呢,不必担心。” “我让你别去。”路知晚依旧攥着他的手腕没松开,语气很强硬。 谢琮看着他,问道:“阿晚,你怎么了?” “我……我一个人睡不着。”路知晚看着他,用一种从未用过的几乎是示弱般的语气道:“你留下陪我吧。” 谢琮:…… 第94章 鼻尖一吻 谢琮听了这话,怔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虽然路知晚放软了语气后,整个人依旧和柔软不怎么沾边,但这一刻谢琮却觉得路小将军这就是在朝他撒娇。 “你叫声太子哥哥,孤就留下来陪你。”谢琮蹬鼻子上脸。 路知晚闻言眉头越蹙越紧,而后丢下一句:“你爱留不留。”便径直走到榻边躺下了。 他说是要睡觉,其实压根就睡不着。 谢琮见他躺下后,跟着走到榻边,十分自然地躺在了旁边。一张原本挺宽敞的床榻,如今躺了两个大男人,有些拥挤。 当然,拥挤是路知晚自己的感受。 他感觉谢琮身上就跟在冒火似的,煎得他浑身发烫。 谢琮还嫌不够,攥住了他的手。 路知晚的手大部分时候都有些凉,相较之下显得谢琮掌心比平时更热。 “睡不着?”谢琮问他。 “好像又不困了。” “要不,我哄哄你?”谢琮侧过身体看向他。 路知晚感觉这话有点不正经,但他扭头对上谢琮视线后,心脏还是忍不住跳快了几拍。 这一刻他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谢琮不是太子就好了。 最好家世普通一些,门楣比英国公府低,这样就能确保对方不会像现在这般,肩上担着谁也代替不了的重担。 谢琮见他有些走神,心中一动,倾身在他鼻尖落下了一个吻。那一吻如蜻蜓点水,路知晚甚至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退开了。 “你……干什么?”路知晚拧眉。 “你要是觉得吃亏,可以亲回来。”谢琮说。 “我觉得还是要同你说清楚,往后咱们不能再……”路知晚想撤回许久前说过的那番“治好谢琮”之类的话,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断袖治不好了。 谢琮却没给他机会,指尖在他唇上一抵说:“有人来了。” 这时门外果真传来了通报声,竟是陈弘毅。 他们出发那日,陈弘毅被谢琮派去名为“陪着”,实为“稳住”路仲亭和羽林卫,免得他们沉不住气派人去追赶谢琮和路知晚。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他家殿下从东宫离开时,身边带了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直到今日一行人接近连州,他快马加鞭赶来和谢琮汇合,到了门口听袁承礼的人朝他说:“殿下和吴公子在里头。” 吴公子? 这是谁啊? 陈弘毅不解,只是觉得朝他说这话的护卫表情十分奇怪。 “进来吧。”谢琮开口。 陈弘毅推门而入,视线在屋内不动声色地一扫,没见到什么吴公子,只看到谢琮抱着猫。小猫似乎还不大乐意被抱着,蹬了蹬腿想从谢琮怀里出来,却被太子殿下抱得更紧了些。 “找什么呢?”谢琮问他。 陈弘毅忙朝谢琮行了礼,开口道:“路二公子和随行的羽林卫等人明日便可到连州,属下想着应该不必再跟着了,便提早过来朝殿下复命。”“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这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路二公子途中几次想来追赶殿下,都被属下找借口拦住了。”陈弘毅压根不知道路知晚和谢琮同行一事,自然也不知道自家殿下怀里抱着的才是路二公子想追赶的人。 “喵?”小猫扭头看向谢琮,眼神带着质问。 太子殿下却不与他对视,镇定自若地道:“明日,咱们就能见到阿晚的兄长了。” 小猫爪子在谢琮箍着自己的手上一拍,心说你要不找人拦着,自家二哥早就来了。 “连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明日待他们到了休整一下,咱们就该继续启程了。”谢琮一边摸着小猫后颈顺毛,一边提议道:“阿晚,今日陪孤再出去走走吧?” 路知晚不想让谢琮出门,但他现在只是一只猫,他能怎么办? 陈弘毅不明所以,自觉跟在了谢琮身后。然而两人尚未出驿馆,谢琮怀里的猫忽然一跃而出,飞快地跑到回廊尽头不见踪影。 “糟了!”陈弘毅大惊,正要去追。 谢琮却抬手一拦,随后就见回廊处走出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是路知晚。 “嘶!”陈弘毅认出了路知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自家殿下。 就见谢琮朝路知晚一笑,开口道:“走,陪孤去外头转转。” 路知晚不想让谢琮出去,但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陈弘毅,暗道有暗卫和陈弘毅跟着,还有自己在场,应该能保证谢琮的安全。 陈弘毅跟在两人身后,心中无数念头涌起,最后恍然大悟:这就是护卫口中的吴公子吧? 他们此行来北境就是为了寻找路知晚,若真找着了人,殿下不可能闭口不提。而眼前这青年明显和谢琮颇为熟稔,应该是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定是那吴公子! 殿下竟找了个和路小将军这般相似之人…… “街上还是这么热闹,和咱们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谢琮走到卖糖人的小摊前,买了一对糖人,朝路知晚一手塞了一个。 路知晚看了陈弘毅一眼,给了陈弘毅一个。 陈弘毅拿着那个糖人,心情十分复杂。 “咱们在连州待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事,但几乎无人知晓。”路知晚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不禁感慨:“不过百姓只要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也不必知道那么多。” “就像你在北境征战数载,又有几个人知道你打过多少仗,受过多少伤?”谢琮说。 “我记得有一回刚打了胜仗,营中给负伤的儿郎们放了假,还发了银子让大伙儿去城中吃点好的。那日我和程远去了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原是想打打牙祭,但他们的招牌菜卖完了。” “后来呢?吃到了没?”谢琮问。 “没有,我俩在酒楼的大堂里坐了小半日,喝了两壶茶。”路知晚记起旧事,眼底染上了点笑意:“那日看着酒楼里人来人往,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谢琮敛去面上的疼惜,开口道:“你在想,镇北军英勇奋战,为的就是这人来人往。”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路知晚看着街上的行人,眼底笑意更浓。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谢琮也算是心意相通了。 太子殿下在京中四处树敌,到了连州不惜设局让自己受伤,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百姓和社稷,但落在外人口中,保不齐又要说他不择手段,心黑手狠。若谢琮想做个为人称颂的太子,其实很容易,但他却从不为名声所累。 “殿下,我请你喝茶吧。”路知晚说。 “好,那咱们也寻个热闹的去处,看看这连州的人来人往。” 两人结伴去了街心最热闹的那家酒楼。 陈弘毅抹了一把眼睛,心道殿下身边这人不是什么吴公子,就是路小将军。 第95章 你要不要尝尝? 两人在酒楼待了小半日,直到近黄昏才打道回府。 路上途经一个算命的卦摊,那算命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头远远看到两人走来,忽然开口指着谢琮道:“哎呀,这位公子印堂发黑,近日有血光之灾啊。” 陈弘毅听了这话觉得晦气,当即就想朝人动手,却被谢琮抬手制止了。 “走吧,一会儿天黑了。”谢琮说。 陈弘毅瞪了那摊主一眼,没再说什么,不过路知晚却忍不住朝那算卦的老头看了好几眼。 回到驿馆后,谢琮叫了陈弘毅议事。 路知晚借口说要去厨房看看吃的,悄悄出了驿馆。 街上,那算命的老头正准备收摊,看到路知晚后又把刚收好的东西摆开了。 “公子要算卦还是相面?” “方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你说他有血光之灾?” “哦,可是那位印堂发黑的公子?” “正是。那个……能化解吗?” “那是自然。”老头一脸高深莫测。 路知晚等了半晌见他不说话,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桌上。 “嘿嘿。”老头收了银子,取出符纸沾了朱砂,在符纸上写了个路知晚看不懂的符文,“公子,拿回去将这符纸烧了,掺在酒里给那位公子喝下去,如此便可化解。” 路知晚拿着那张符,眉头紧锁:“可这朱砂不是有毒吗?能直接喝下去?” “咳咳,也可以压在酒坛下头,七日后把酒喝了也是一样的。” “七日,要这么久?” “其实压一个时辰也行,心诚则灵嘛。” 路知晚将信将疑,又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样管用?” “那当然,老夫日日给人看相画符,没有不管用的。” 路知晚盯着那老头看了一会儿,越看对方越像江湖骗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连平安符都没求过一张,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噩梦来找这江湖术士画符。 这事儿传出去,他路小将军的英名又要毁于一旦。 驿馆内。 陈弘毅将一路上发生的事都朝谢琮汇报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路仲亭几次想提前赶路追上谢琮、有一次夜宿破庙程远被黄鼠狼吓晕了、羽林卫隔三差五就要和程远、路仲亭切磋……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谢琮看向他。 “属下不敢。”陈弘毅道。 “袁承礼的人一直将他当做吴辞仁,那是阿晚对外的化名,你不要说漏了嘴。” “是,属下明白……”陈弘毅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看起来有点激动:“属下还以为……” “还以为孤找了个同他长得像的?”谢琮失笑:“孤在意的又不是阿晚那张脸,就算与他长得再相似之人,在孤看来也及不上他半分。” “是,路小公子英姿确实无人能及。不过……殿下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为何不告知路二公子等人?”陈弘毅不解。 谢琮叹了口气:“因为你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阿晚。” “不是全部?”陈弘毅一脸震惊,显然一时无法理解这说法。 还有…… 他忽然想起来,殿下视若珍宝的那只猫不见了。 当时他被忽然出现的路知晚吓了一跳,一时把猫给忘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琮竟然也绝口没再提过那只猫的去向。 陈弘毅眸光在屋内一扫,没有看到任何小猫用的东西。他们来时准备的那些猫碗、猫盆、猫玩具都在马车上的箱子里,谢琮一件东西都没带过来。这屋子里,半点小猫生活过的踪迹都没有。 “明日羽林卫的人就到了,此事需要在他们面前遮掩住,所以也不必再瞒你。”谢琮当即把路知晚和小猫之间的渊源,都朝陈弘毅解释了一遍。 可怜陈弘毅还不敢表现得太过震惊,生怕惹自家殿下不快,只能一边听着,一边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原来小猫,便是路小将军。 要是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难怪殿下从前日日搂着小猫睡觉,从来不假手他人…… “你们聊完了吗?”路知晚手里抱着一坛酒,推开门探出颗脑袋道:“我方才去厨房里找了一坛好酒,闻着还挺香的。” “怎么忽然想喝酒?”谢琮起身,去接他手里的酒坛。 “我自己来,你别动。”路知晚小心翼翼将酒坛摆好,又把那张符纸悄悄塞到了酒坛下边。 陈弘毅偷看了路知晚好几眼,这才告退,离开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你不能喝酒,忘了?”谢琮道。 “我不喝,我就闻一闻也挺好,你喝。” 谢琮眸光在路知晚身上一扫,心中忽而生出了点旖旎的念头。 明日路仲亭和羽林卫就要来了,当着路二公子和那么多人的面,他们定然不能像从前那般自在,说不定路知晚要经常以猫形示人。 路知晚在今夜搞了一坛酒来,谢琮很难不多想。 “阿晚,是想和孤一道饮酒?”谢琮问他。 “嗯,我让厨房弄了些菜,待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开始。” “怎么忽然想喝酒呢?” “明日我二哥他们就来了,届时要掩人耳目,也没机会再陪你喝酒了。”路知晚怕谢琮觉得晦气,所以并没有提那算命老头的事情。 谢琮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攥住了路知晚的手。 路知晚常年习武,一双手并不像文人那般保养得宜,手上有几道陈年旧伤,掌心还带着薄茧。但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谢琮看来比任何一双手都要好看。 “孤知道你脸皮薄,许多话不愿说出来。” “你别这么看着我,怪肉麻的。”路知晚抽出自己的手,轻咳了一声。 谢琮见他这般,便收敛了些,想着阿晚应该是打算等他喝醉…… 两人到了这一步,谢琮很难再往前走,他的底牌早已全部亮给了路知晚,半点退路也无。若他不想强人所难,就只能等着路知晚往前迈。 幸好,阿晚没让他等太久。 大半个时辰后,有人送来了饭菜。 路知晚去一直算着时间,直等到饭菜快凉了,才将那坛酒打开。 “今晚你使使劲儿,把这坛酒全喝了。”路知晚直接拿了大碗给谢琮倒酒,倒完了亲手递过去,语气堪称温柔:“我记得你酒量很好,应该能喝完吧?” 谢琮失笑:“孤若是把酒都喝了,只怕就不能做别的了?” “没事,你先喝。”路知晚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看。 谢琮无奈,只能仰头把碗里的酒都喝了。幸好这酒不冲,尝着很淡,要不然这一大碗下肚,太子殿下就该上头了。 “味道还行吧?”路知晚又给他倒了一碗。 “你要不要尝尝?”谢琮问他。 “我最多也就舔一口,多一点都会醉。” “那就只尝一点点。”谢琮抿了一口酒,一把拽住路知晚的衣襟将人拉近,凑到他唇边,渡了一点点酒给他。 路知晚呼吸一滞,便觉唇齿间漫过醇香的酒气,整个人顷刻间便染上了醉意。 第96章 是不是很疼? “这一点,应该不会睡着吧?”唇分之际,谢琮问他。 “应该……不会吧?”路知晚怔怔看着谢琮,也不知是不是醉了,竟没有恼。 “那这样呢?” 谢琮又凑上去,这一次吻得更深,恨不能将自己唇舌沾染的酒意,悉数奉上。 路知晚沾了酒以后反应极慢,直到被亲得气息不稳才将人推开,拧眉道:“谢琮,你到底还喝不喝酒?” “喝。”谢琮抬手帮他拭去唇角沾着的水渍,规规矩矩坐好。 路知晚重新将酒碗满上,递给谢琮。这会儿别说他只是让谢琮喝酒,就算让对方喝药,太子殿下多半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吃点东西。”路知晚怕谢琮喝得太快,便给他夹了菜,让他垫垫肚子。谢琮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在阿晚面前受到这种待遇,不禁受宠若惊,看着碗里的菜都不舍得下筷子。 “不合口味?”路知晚问。 “合!”谢琮因为太过高兴,抬手时不慎将筷子扫落在地。他正打算俯身去捡,路知晚却将自己的筷子递给了他,起身道:“你先用我的,我去取一双新的。” 阿晚今日太主动了。 谢琮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不对…… 他梦里的路知晚也不会这般待他,体贴到令他觉得不真实。 原来阿晚不讨厌他的时候,是这样的? 谢琮一手按在心口,竭力让自己沉住气。他告诉自己今晚一定不能猴急,不能惹路知晚不高兴,最好是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顺势而为。 他眸光无意扫过酒坛,看到了坛底露出的黄纸一角,伸手抽出来一看,发觉是一张用朱砂画的符。这是……他心念急转,骤然想起了今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算命老头。 谢琮恍然大悟。 怪不得阿晚那么主动。 原来这坛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化解他的“血光之灾”? 谢琮满肚子旖旎心思登时散了大半,将那张符纸又塞回了酒坛下头。他并未戳破路知晚的心意,对方纵然没打算在情、事上招惹他,却也算为他花了不少心思。 不多时,路知晚回来,重新入座。 谢琮看着眼前之人,眼底没了方才的缱绻,倒是添了几分偏执。 “怎么了?”路知晚问他。 “无论如何,你始终还是在意我的。”谢琮凝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 阿晚心里明明是有他的,为何就是不肯面对? “谢琮?”路知晚又斟了酒递给他。 谢琮没有去接,而是攥住对方手腕一扯,顺势又吻了上去。 “谢琮,别这样。”路知晚一手抵在他心口,阻止他的举动。 “你很厌恶孤?”谢琮问。 “不是……” “不厌恶,那就是喜欢。既然喜欢,为何不可?” 路知晚这会儿脑筋转得极慢,险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你是储君,我是臣子……”“你怕的是这个吗?”谢琮看着他,开口道:“若孤不求将来呢?” 不求将来? 这是什么意思? “你怕悠悠众口,怕动摇孤的储君之位,怕自己一心匡扶的社稷毁于一旦。那孤便只求眼前,只在连州与北境,你将我当做谢琮而不是储君。”谢琮抬手抚过他紧蹙的眉眼,语气带着蛊惑般的温柔:“阿晚,就当是陪我做一场梦,待一切尘埃落地,这梦便会醒……” 路知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琮,男人双眸溢满了滚烫的爱意,灼得人理智尽失,倒像是真的置身于梦境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理智占据了下风。 不等他清醒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谢琮箍在了怀中。 “阿晚……”谢琮亲他。 毫无章法,像只即将失控的雄兽。 路知晚一手按在男人颈后,骤然施力,将谢琮掀翻在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目泛红的人,想起那日的噩梦,想起算命老头的那句血光之灾,一颗心忽然就软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谢琮传染了疯病…… 路知晚俯身,埋在谢琮肩上咬了一口。 血腥味冲破味蕾,像是火种落在了干柴堆里,顷刻间一发不可收拾。 互相交错之际,路知晚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许久前的那个晚上。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就范,如何纵容,又如何在谢琮的渴望中推波助澜。 他可是武人,若他不愿,谢琮又如何能那般待他? “阿晚,你会吗?”谢琮问他。 “会什么?”路知晚停下了自己毫无章法的亲吻,或者说是啃咬更合适。 “你说呢?”谢琮大手落在他后脊,而后一路向下,停在了尾椎骨的尽头。路知晚身体一僵,呼吸比方才更乱了几分。 “上次是不是很疼?”谢琮问他。 “是挺疼的。”路知晚说。 谢琮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没准备东西,上回他中了毒不算清醒,这会儿却舍不得让人受苦。 “下回吧。”谢琮翻了个身,将下巴抵在他肩上,自背后抱着他。 路知晚的猫耳朵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边缘泛着薄红。 …… “你手臂的伤还没好,我自己……” “无妨,早就不疼了。” …… 谢琮不住亲吻着路知晚,郑重而温柔。 这夜,剩下的半坛酒,谢琮终究是没顾得上再去喝。 路知晚半醉半梦,后半夜睡得比猫还安稳,直到清晨隐约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才猛然惊醒。 “二哥?我听到二哥的声音了!”路知晚坐起身,待看清自己和谢琮身上的一片狼藉后,当即有些炸毛。 他什么都顾不上,起身便去翻找自己的衣裳,好不容易找到才发觉衣服又被谢琮撕烂了。他拎了不成样子的衣服,一脸崩溃地看向谢琮:“你下次能不能改改这毛病?” “好。”谢琮看着他,只听到了“下次”这两个字。 第97章 今晚抵足而眠 “路二公子,您且稍候,殿下尚在歇息呢。”屋外传来陈弘毅的声音。 “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候着,这不是给……咳咳,给殿下的猫带了些东西嘛。”路仲亭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可怜路二公子一路上都在惦记自家弟弟,今日终于到了连州,什么都顾不上第一件事就是来看路知晚。但院中的护卫对他口中提到的“殿下那只白猫”都不太熟悉,甚至很多人都说没见过,这可把路仲亭急坏了。 幸好陈弘毅及时出现,再三朝他保证“猫”就在殿下屋里。 “阿晚。”屋内的谢琮终于开口,眼底满是宠溺地朝路知晚提醒道:“你其实不必急着找衣服,你变成猫就好了。” “对啊,我变成猫就好了。”路知晚如梦初醒,立刻化成了小猫。 谢琮这才起身去找了衣服穿上,又顺手将散了一地的衣服收起来放好,免得被旁人看到。他倒是不在意旁人看不看得到,但他不想让路知晚生气。 路仲亭被谢琮召进去的时候,就见小猫优雅地蹲在门口,看上去十分从容。 “阿晚!”路仲亭一把抱起小猫,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先前听院内的护卫说没见过什么小猫,他还以为阿晚出了什么事情,担心得不得了。他哪里知道旁人很少见到猫,是因为路知晚一直以“吴辞仁”的身份现身。 “路二公子是担心孤怠慢了阿晚?”谢琮开口道。 “当然不是,殿下恕罪。”路仲亭这才想起来自己尚未朝太子殿下行礼,忙放下小猫补了个礼,又道:“阿晚看着也没瘦,想来殿下将他照顾得很好。” 谢琮不置可否。 小猫却瞥了他一眼,想起了昨夜之事。 谢琮……确实挺会照顾,手臂都受伤了,还坚持要帮他,一开始路知晚还推拒了一二,但后来实在是很受用,便由着对方了。 “殿下,臣能不能将他抱走?”路仲亭问。 谢琮看了一眼在路仲亭脚边蹭来蹭去的小猫,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路仲亭俯身抱起小猫正要出去,恰好碰到羽林郎和程远一道过来朝太子问安。程远看到小猫眼睛一亮,伸手想摸,却被太子殿下一声轻咳打断,忙收回了手。 “路卿去歇息吧,羽林郎和程将军留下,与孤叙叙话。”谢琮开口。 “是。”路仲亭欢欢喜喜抱着小猫走了,程远却不得不和羽林郎留在了屋内。 谢琮一边洗漱一边听着羽林郎述职,时不时搭上一句话,显得君臣之间颇为熟稔。程远常年在北境并不了解谢琮,但羽林郎却时常与谢琮打交道,他只觉今日的太子殿下特别反常,像是碰到了极为高兴之事,说话时语气都比从前温和了不少。 “你们这一路着实辛苦。”谢琮眸光落在程远身上,开口道:“孤听陈弘毅说,程将军在途中,曾被一只黄鼠狼吓晕了?” 旁边的羽林郎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远则有些面红:“末将胆子小,让殿下见笑了。” “世人皆有恐惧,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宫中有位太医擅长这类疑难杂症,下次回京城,着他给你瞧瞧。”谢琮道。 程远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会如此关心自己,很是感动,忙朝谢琮行礼道谢。没想到殿下与他颇为“投缘”,叙过话后又留了他和羽林郎一道用膳。 程远受宠若惊,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即刻去找路知晚说话了。 另一边。路仲亭抱着猫去了驿馆给他安排的住处,关上房门后便将小猫放下了。 “阿晚,快变人让二哥看看。”路仲亭道。 路知晚想到今早起来时身上那些痕迹,一时有些犹豫。尽管他变猫后那些痕迹应该会随之消失,但他还是有些心虚,生怕自家二哥看出什么来。 “怎么了?不会不能变了吧?”路仲亭着急道。 “能,能变的。”路知晚化成了人形。 路仲亭拉着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两下,十分满意:“不错,一点都没瘦,看来太子殿下照顾人……照顾猫还是可以的。” “咳咳。”路知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对了,我听驿馆的护卫说,都没怎么见过你?” “连州没人认识我,所以我一直化成了人形跟在殿下身边,化名叫吴辞仁。” “原来如此,你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吴公子?”路仲亭恍然大悟。他原本还担心弟弟整日做只猫会觉得憋屈,这会儿可算是放心了。 这时有人抬着两口箱子送了过来。 “大部分都是家里给你准备的东西。”路仲亭待旁人走后,又关上了门,朝路知晚道:“这一箱是给小猫的,什么都有。这一箱是给你的,衣服鞋袜之类的。” 路知晚眼眶一红,没想到家里人竟还给他置办了这么多东西。 “你住哪屋?我给你送过去。” “我……”路知晚忽然想起来,自己压根没有去过驿馆分配的住处。自到了连州以后,他一直和谢琮同住。但当着自家二哥的面,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他支吾道:“不用,一会儿我让人来搬吧。” “跟二哥你还客气什么呀?正好我去看看你的住处。” “咱们先吃饭吧,我有点饿了。”路知晚说。 “去你房里吃,咱们在连州估计待不了两日,今晚我跟你抵足而眠,咱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路仲亭一把揽住弟弟的肩膀,语气亲昵又宠溺。 路知晚勉强一笑,只能跟着路仲亭出了房间。 “吴公子。”巡逻的城守营士兵朝他打招呼。 “哎那个……”路知晚绝望地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驿馆分给他的房间是哪一间。他只记得当时说是在谢琮隔壁,可谢琮隔壁有东西两间房,他怕推错了门,于是只能开口朝士兵求助:“麻烦两位兄弟,帮我将这两口箱子搬到我的房间里。” “好说。”两人当即搬起路知晚的箱子,送到了谢琮房间东侧的那间厢房。 路知晚朝两人连连道谢,这才拉着路仲亭进屋。没想到兄弟俩前脚刚进屋,方才帮忙的士兵去而复返,探头问道:“吴公子,要不要找人帮你打扫一下屋子?” “啊,不必麻烦。”路知晚忙道。 “我想着这屋子你一直也没住过,怕是落了尘,你今日若是搬过来住,还是得先打扫一下才行。”士兵热情地道。 路知晚:…… 第98章 不可恃宠而骄 “不必了,你去吧。” 路知晚汗流浃背,压根不敢去看自家二哥的表情。 “好嘞,有事儿你千万别客气。” 那士兵离开以后忍不住挠了挠头,心道吴公子平日里都挺好相处的,怎么方才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好像要揍他似的…… “阿晚,他刚才说你从来没在这屋住过?”路仲亭四处看了看,见房间内的陈设十分整齐,一应日常用品似乎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那你住哪儿?” “我……”路知晚飞速思考,试图为自己住在谢琮屋里一事找个合理的解释。 “哦,我知道了。”路仲亭快他一步找到了解释:“国师不是说你要跟着殿下才能保证魂魄稳固吗?你看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路知晚勉强一笑,含糊地应了声。 路仲亭似乎是真的没有怀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着路知晚去看箱子里的东西。兄弟俩难得见面,各自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朝对方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竟会为了盐务的事情不惜弄伤自己?”路仲亭很是惊讶。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疯起来不管不顾的。”路知晚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议论储君?”路仲亭看着自家弟弟,语重心长地叮嘱:“二哥知道你与殿下关系亲厚,但你们毕竟是君臣,你切不可恃宠而骄失了分寸。你看朝中文武百官,哪怕再得陛下青眼,又有哪个敢没大没小的?” “二哥教训的是,我知道了。”路知晚态度温顺。 路仲亭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带着探究。 “怎么了,二哥?” “你不对劲。” 路知晚有些心虚:“我怎么了?” “你这性子我还不了解?若是换了过去,我让你对殿下态度好些,你定要叭叭将殿下损一顿,再说更多大不敬的话,然后把我的叮嘱当耳旁风。”路仲亭说:“但你方才竟然肯认错。” 不得不说,路仲亭这人看着迟钝,却也有聪明的时候。 “我此行目睹殿下所为,心中敬佩,自然就……对他多了几分景仰。”路知晚半真半假地道:“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总不好一直恣意妄为吧?” 路仲亭听了这话一脸欣慰,却也不觉有些伤感。 阿晚去北境时不过十六岁年纪,转眼已过了弱冠。 这日晚饭,谢琮让人摆了一桌席面,让人把路家两兄弟都请了过去,还顺便叫了程远和陈弘毅。 席间谢琮与众人谈笑风生,虽从未主动朝路知晚搭话,却时不时朝他碗里夹菜,动作从容又坦然。路知晚生怕二哥看出什么来,频频朝谢琮使眼色,奈何太子殿下始终没有会意。 “这些日子多亏了殿下对阿晚照拂有加,臣敬殿下一杯。”路仲亭端着酒杯欲起身,谢琮却示意他不必多礼,并与他碰了一下杯。 “阿晚今日还同我说,此行目睹殿下种种作为,心中十分景仰。”路仲亭又道。 “咳咳!咳咳!”路知晚一口汤刚喝下去,闻言险些被呛着。 “慢点。”谢琮抬手在他背上轻拍着,“又没人同你抢,着什么急?” “我……多谢殿下关怀。”路知晚故作疏离地朝谢琮道谢。 太子殿下却不大满意他这态度,拿着绢帕帮他拭去唇角的饭渍,温声道:“阿晚今日怎么这般客气?从前咱们俩日日同席……” “砰!”路知晚在桌子底下踢了谢琮一脚。 只不过他这一脚踢得动静太大,整张桌上的人都听到了。好在无人戳破。 谢琮也终于被他这一脚踢得老实了。 “谢琮,你故意的吧?”用过晚饭后,路知晚趁着自家二哥洗漱的功夫,溜到了谢琮屋里,开口便是质问:“你知不知道我二哥今日险些就看出来了。” “阿晚……”谢琮看向他,眉头深锁着。 “你少跟我腻歪,你今日究竟是想……”路知晚话说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屋内似乎还有别人。他转头看去,就见程远和陈弘毅正立在厅内一侧,两人神情都很严肃。 完了! 路知晚恨不得一头撞死。 二哥说得没错,他真该谨言慎行。 “呃,那个……我,末将失礼了。”路知晚朝谢琮拱手行了一礼。 谢琮却一步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眼底满是安抚的意味。 “阿晚……” “出什么事了吗?”路知晚问。 这时一旁的程远开了口:“镇北军刚刚传来急报,霍将军在与北羌人对阵时受了伤。” “受了伤?”路知晚看向程远,心底重重一沉。 霍广平乃镇北军主帅,这些年征战沙场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从来不会将受伤一事写在军报里,更不可能传急报。 除非…… 是重伤。 “急报可还说了别的?”路知晚问。 “急报中说,霍将军恐难继续指挥作战,让父皇派新的主帅来北境。” 派新的主帅? 镇北军这几年一直是霍广平统领,战时换将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无法再胜任。 “消息很快就会送到京城。”谢琮说。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哪怕快马加鞭也要数日。就算消息到了京城,陛下一时之间去哪儿找一个能统领镇北军的人?”路知晚道。 一旁的程远忽然开口,朝谢琮道:“殿下,末将请命今夜便启程返回营中。” “我同你一起回去。”路知晚说。 他此话一出,程远和陈弘毅都下意识看向了谢琮。 “我……”路知晚怕谢琮不同意,正欲解释,却闻太子殿下说:“孤陪你们一道启程。” “不可,殿下乃是储君,怎能轻易去前线?”程远开口。 “孤只是去北境,又不提枪上阵,后方总是安全的吧?”谢琮看向路知晚。 路知晚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不会叫北羌人沾染我大周国土分毫。镇北军儿郎会护北境周全,亦会护殿下周全。” 谢琮凝视路知晚,语气温柔: “孤信你,路将军。” 路知晚闻言心念一动,这是谢琮……第一次这么郑重地称呼他。 第99章 亲我一下 众人连夜启程,直奔北境。 镇北军的粮饷则由袁承礼派出一队人马,协同一小队羽林卫共同押送。 待过了云岭关后,他们沿途时不时就会遇到朝南走的流民,一开始还只是三三两两,到了后头则越来越多。 “你们这是去哪儿?”陈弘毅拦住几个流民询问。 “能到哪儿是哪儿呗,听说连州走不了几日就到了,若是有力气就奔着连州去,那边繁华好谋差事。”一个青年道。 “为什么要跑?朔州城破了?”程远问。 “城没破,但镇北军主帅死了,破城只怕是迟早的事情。” 路知晚闻言大惊:“你说霍将军他……” “早晚的事儿,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呢。”那流民不愿多逗留,答完了话便匆匆走了。 路知晚坐在马背上看着那流民的背影,竭力压下了心底的怒气。他在北境待了数年,多少能体恤边民的心境。仗打了那么久,人心惶惶,镇北军主帅重伤,势必令民心大乱。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百姓不知就里,惶恐些也正常。咱们随行带了太医,有他们在霍将军的伤说不定会有转机。”谢琮安慰他。 他们离开京城时,皇帝特意派了两位太医随行,以备不时之需。昨日太医已经和路仲亭一行人到了连州,如今就跟在路知晚他们后头。 好在连州距北境路途不算远。 众人快马加鞭到了朔州,几乎没有停留直奔镇北军大营而去。路知晚怕节外生枝,途中便戴上了面具,因此一路上并没有人认出他,只当他是太子殿下随行之人。 镇北军大营主帅重伤,如今主事的是副统领谭奉林。 得知太子殿下亲临,谭奉林即刻便召集了营中将领,聚集在帅帐中。 “霍将军伤势如何?”谢琮开门见山。 “不大好,箭刺破了肺,一直昏迷不醒。” “前线如何?”谢琮又问。 “末将定会誓死……” “不必立誓,孤要听实话。”谢琮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 旁边一位姓庞的将军开口道:“回殿下,自去年腊月路将军失踪,营中一直没有得力的先锋将军。先锋打不好,气势就弱了三分。从前有主帅撑着尚可鼓舞士气,如今霍将军不能继续出战,只怕士气会大损。” “谭将军如何打算?”谢琮看向谭奉林。 “士气不足出兵乃是大忌,末将想先避战。” 他这话倒也实在,心知没有胜算,索性先做几日缩头乌龟。可主帅重伤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旦北羌人确认镇北军主帅不能出战,势必会乘势而为。 “不能避战。”路知晚开口。 营中众人立刻齐刷刷看向了他。 “士气这东西越等只会越弱,一旦将士们战意消退,后果不堪设想。”路知晚看向谢琮:“让我去,我可以打先锋。” “你是谁?”谭奉林怔怔看向路知晚。 营中其余部将也都看着他,显然认出了他的声音和气势。 路知晚在镇北军数载,与这些人朝夕相处,他往那儿一站身形就已经让人恍神了,如今一开口半点都藏不住。“我……”路知晚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只看向谢琮:“你知道的,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先锋,让我去吧。” 谢琮拧眉:“你奔波了一路,连觉都没睡。” “我现在就去睡,明日一早便可出战。”路知晚说罢转身便走,直奔自己的营房而去,将营房中那一道道探寻的目光尽数留给了谢琮应对。 一别大半年,营房中一切如昨。 路知晚虽失踪日久,后来还传出了死讯,但他的东西一直留在营中,并没有人动过。甚至今年镇北军发新的被褥时,程远还给他领了一套。 路知晚取出崭新的被褥铺好,摒弃杂念沉沉睡去。 这是武人特有的能力,无论身在何地,无论心境如何,只要想睡觉时闭目便能睡去。因为打仗比任何事情都更需要体力,养精蓄锐才能在战场上有更大的胜算。 这夜,程远将自己的另一半营房让给了谢琮。 太子殿下显然没有路小将军那样倒头就睡的能力,这夜他守在路知晚榻边,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沉睡之人的眉眼,仿佛是想将人镌刻在心里。 他自是不舍得让路知晚出战的。 可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阻止不了一个本就属于战场的人。 提枪上阵,奋勇杀敌,那是路知晚心之所向。 次日天刚蒙蒙亮,路知晚就醒了。 营房内燃着烛火,谢琮正坐在旁边拿着绢帕擦拭手里的战盔。 “你昨晚怎么和他们说的?”路知晚问。 “暗示加明示,让他们知道是你,又不能点破此事。”谢琮端详着手里擦得干干净净的战盔,幽幽地道:“你的同僚都在意你,无论你如今是何身份,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接纳。” 路知晚起身,见营房里已经有人给他打好了水,也摆好了早饭。 待他洗漱完,谢琮陪他一道用了早饭,又取过银铠,亲自为他穿上。 “殿下是第一次见我穿铠甲吧?”路知晚问谢琮。 “三年前,应该说是接近四年前,你从京城出发那日,孤亲自去送你,你都不记得了?”谢琮语气带着点幽怨。 路知晚立刻想起了此事,忙道:“那不算,当时就是穿上轻甲走个过场,谁赶路还穿成那样啊?我们出了城就换了武服。” “不算那一次,也见过。” “何时?”路知晚不解。 “在梦里,你穿着这身银铠,披着红披风……”浑身是血坐在马上。 谢琮至今都不敢再去回忆那时的梦,他也没有告诉路知晚,在得知对方失踪的那些时日里,自己夜夜都会做同样的梦。 “阿晚,别忘了你不能离开我太久。”谢琮看向他。 “嗯,我保证,最多五日定会回来。”路知晚说。 “五日太久,最多三日。” “好,我答应你。” 谢琮攥住他的手,又道:“阿晚,亲我一下再走。” 路知晚耳尖一红,挣扎了许久,而后一手盖住谢琮的眼睛,凑上去在对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第100章 小爷只是长得白 路知晚咬完了人想跑,谢琮却攥着他的手没松。 两人四目相对时,路知晚才发觉太子殿下眼睛泛着红。 “还记得国师的话吗?仗很快就要打完了,咱们肯定能胜。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拼命,如果想拼命的时候,就想想我。”谢琮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在路知晚心里未必有太多分量,便改口道:“想想你家里的人,他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嗯,我知道。”路知晚说。 “不管战局如何,定要冷静……” “嗯。” “还有……” “谢琮,我不会死的,放心吧。”路知晚在他手上捏了捏。 这时,外头传来了陈弘毅的声音,说是将士们准备好要出发了。 “我走了。” 路知晚没再逗留,转身大步出了营房。 营中传来整齐的口令声,谢琮没出去看,也没去送路知晚。他立在营房里,想象着过去的数年时光里,路知晚是如何窝在这小小的地方,度过又长又冷的冬天,一次又一次地养好在战场上受的伤。 “殿下,路将军他们已经走了。”陈弘毅立在门外提醒道。 “让人带路,咱们去营中的马圈看看。”谢琮说。 陈弘毅朝人打了招呼,立刻便有人来引着两人去了马圈。 “营中所有的马都养在这里吗?”谢琮问。 “回殿下,镇北军有一支专门的骑兵营,他们的营房是单独建在外头的,离大营约有三里地。骑兵营的马和人不分家,所以不养在这里。除此之外,营中所有将领的马都在这边。”马卒朝谢琮回话。 所有将领的马都在此处,也就意味着营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以及亲随,都可以随便来马圈走动。 “殿下,您想查问路将军坠马一事?”陈弘毅问道。 “当初没让暗卫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是怕闹得镇北军人心惶惶。但孤总觉得阿晚当初坠崖并非意外,他又不是第一次骑马,走得也是常走的老路,怎么就忽然惊了马?” 此事不止谢琮有疑问,当初镇北军主帅霍广平也着人查问过此事,只是最后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今日你陪孤走一趟,咱们去阿晚坠崖的地方亲眼看看。” 无论能不能找到线索,谢琮都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死心。 前线。 自霍广平重伤后,两军一直是对峙的局面。 路知晚本以为今日便能上阵,没想到奔赴前线后,才得知北羌大军竟是连夜后退了三十里地。 “追吗?”程远问道。 “他们忽然后退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呢,不要贸然行事。”路知晚离开北境许久,对眼下的局势知之甚少,所以并未擅自做任何决定。 不多时,镇北军副统领谭奉林便下了令,让所有人先按兵不动。 “我去看一眼霍将军。”路知晚朝程远叮嘱了几句,而后去了伤兵营。 镇北军主帅霍广平重伤昏迷,军医怕挪动后反而加重他的伤势,便将人留在了伤兵营,所以路知晚昨夜在营中并没见到人。 今日开拔时,两位太医也一道跟了过来,这会儿正在为霍广平诊治。 路知晚掀开营帐的门帘进去时,便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那是血腥味混杂着伤口腐坏的味道,重伤不治的人身上经常会出现。 “怎么样?”路知晚朝太医问道。“箭伤了肺,感染得很厉害。” 路知晚蹙着眉走到霍广平的榻边,就见原本英武劲实的武将,这会儿肤色灰败,呼吸的时候像是老旧的风箱,似乎每一口气都极为艰难。 “霍将军,是我。”路知晚半跪在榻边,哽咽道:“我回来了。” 榻上之人没有任何回应,呼吸依旧艰难而沉重。 路知晚心口闷得厉害。 他自进了镇北军,从未见过这样的霍广平。 昔日的主帅就像是镇北军的旗帜,永远挺拔坚韧,风霜雨雪都不曾让他弯折。但今日,旗帜倒下了,就这么躺在他的面前。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路知晚站起身,就见几个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这几人是先前留守大营的将士,今日随着谭奉林一道来了前线。其中有人昨夜已经见过路知晚了,另有两人因为军职较低,昨夜并不在场,是以并不知道路知晚的身份。 “霍将军身手了得,怎么会中了北羌人的箭?”有人问道。 “是杜翎,北羌营中出了名的冷箭高手。”另一人道。 杜翎? 竟然是他! 路知晚和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两年前在战场上,路知晚就是被此人射中了肩窝。杜翎那一箭其实是冲着他心脏去的,若非他反应快,早就没命了。 没想到时隔两年,杜翎竟还活着! “老子这便去请命,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姓杜的!”方才那青年一脸悲愤地道。 “杜翎箭法高超,且从不与人近战,每次他入场身边都有一队人围着。你不擅弓弩,不是他的对手。”路知晚开口。 青年扭头看向路知晚,怒道:“你谁呀?这里轮得着你说话吗?” 他明显不知道路知晚的身份,再加上情绪太激动,所以没认出对方的声音。 “我只是提醒你别莽撞行事。”路知晚说。 “你小子……”青年被激怒了,竟是要动手。 “小方!”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 “撒开!”这个叫小方的青年上前一步,隔着面具逼视着路知晚,言语间满是挑衅:“我镇北军儿郎各个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还没有哪个是靠着走后门能上前线的。你不会真以为背靠东宫就能随便来混个战功吧?真到了战场上,只怕要吓得尿裤子。” “小方你闭嘴!”旁边一个将军怒喝道,这会儿在场几位知道路知晚的身份的人,各个都恨不得去捂住小方的嘴。 “我说错了吗?“小方一脸不忿:“他难道不是太子身边的小白脸吗?” 路知晚抬脚在他膝盖是一踢,一手拧着他的手腕朝后一转,轻而易举就把人按在了地上:“第一,从去年腊月到现在,你吃的粮饷都是太子殿下不惜得罪了大半个朝廷筹集来的,若是没有他,你都得勒着裤腰带打仗。第二,镇北军向来依着本事论资排辈,小爷只是长得白,你说话客气点。第三,你确实打不过杜翎。” 他说罢又在小方屁股上踢了一脚,不过用的力道并不大。 这小子他从前也算熟悉,不是个讨人厌的。今日对方多半是看到霍将军的模样才情绪激动,又被他拿话一激,就口不择言了。 “你,你……”小方瘫坐在地,终于认出了路知晚。 不过路知晚并没有继续搭理他,大步出了营帐。 “路……吴公子,别生气。”方才劝架的武将跟了上来。 “没生气,自己兄弟犯不上。”路知晚一手摩挲着手腕上的红宝石,心道要不是那小子张口闭口攀扯谢琮,他才懒得动手呢。 至于杜翎这个仇,他定会亲手去报。 第101章 记得生辰 两人说话间,太医也从帐内走了出来。 路知晚拉着人走远了些,才开口问道:“将军的伤,太医可有头绪?” “霍将军的伤势我二人已仔细讨论过,箭伤在肺上本也不是无计可施,但霍将军身上本就有旧伤,再加上受伤之时处置不得当,又耽误了许久……” “营中缺医少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旁的武将抱怨道。 “所以能治好吗?你们有几成把握?”路知晚问。 “我二人实在不敢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至于把握,三成不到。” “三成不到……”路知晚沉默片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连太医都这么说,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营帐中另外几人也走了出来,路知晚不得不尽快调整好了情绪,朝太医道:“此事切勿张扬,你二人尽力诊治,对外自有我来周旋,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不必担忧。但有一点,我不想从外人口中听到不利军心的言论。” “将军放心,这个我们自然晓得。” 太医回过话,便返回了安置霍广平的营帐。 方才那个叫小方的青年凑过来想朝路知晚搭话,路知晚却没看他,径直离开了伤兵营。 营中药材紧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粮饷不够,吃都吃不饱,也顾不上这些。但眼下谢琮就在北境,此事若要解决应该不难。 路知晚离开伤兵营后,去见了一趟谭奉林。谭副统领的营帐中立着数位武将,将本就不宽敞的营帐,挤得越发逼仄。 “我正要着人去找你呢。”谭奉林开口。 “昨夜匆忙,许多事情来不及细问。”路知晚扫了一眼帐内诸人,见都是老熟人,便没多寒暄,径直问道:“前些日子战事一直不紧,为何霍帅会忽然亲自督战?” “仗打了太久,无论是咱们还是北羌人粮饷都吃紧。但自……自去年腊月开始,太子殿下亲自督办粮饷,此事便缓解了不少。”谭奉林道:“北羌就不同了,他们开春的时候新帝登基,削减了原本就吃紧的军费。” 路知晚倒是听谢琮说起过此事,北羌的战事是上一位皇帝挑起的,新帝显然不想继续打下去。北羌人或许是想速战速决,几日前大军忽然倾巢出动,这才有了霍广平负伤那一战。 “干脆一股脑跟他们拼了,省得没完没了。” “是啊,霍帅的仇必须得报。” “我们如今粮饷充足,真拼杀一番未必没有胜算。” 几个武将摩拳擦掌,战意浓厚。 路知晚却摩挲着腕上的红宝石,不发一言。 “路……咳咳,吴将军你怎么想?”谭奉林看向路知晚。 “北羌人想速战速决,必定士气大振,都憋着一口气呢。咱们这个时候若是跟他们正面拼杀,不正遂了他们的意?” “难道避而不战?那不成了缩头乌龟了?” “战场上争的又不是一口气,谁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若是换了从前,路知晚多半也会拎着长枪先去杀个痛快再说。但这大半年来的经历,令他沉稳了不少,看待事情的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了谢琮的影响。 谢琮办事看似横冲直撞,不计代价,实则总是能切中要害。 在京城时,谢琮不惜得罪文武百官,在连州时又不惜让自己受伤。在外人看来太子殿下似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谢琮压根不在乎这些,所以他只是舍弃了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眼下的镇北军,最无关紧要的是什么呢? 众人正议事,帐外忽然传来通报,说是有探子传了消息回来。来人将一个小巧的竹筒呈给谭奉林,谭奉林当着众将的面打开扫了一眼,开口道:“北羌人集结了所有的兵力,看来是打算拼死一搏了。” “打就打,谁怕谁啊。” “对,跟他们干!” 帐内诸人都斗志满满。 路知晚却开口道:“他们着急决战,是因为新帝不想继续拖着。咱们刚得了一季的粮饷,主帅又受了伤,与他们硬碰硬绝不是上策。” “可是北羌人打过来,咱不迎战总不能掉头就跑吧?” “那就想个法子,破了他们的士气。”路知晚说着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象征着镇北军的小旗子,直接插到了北羌大营的后方:“他们若想决战,后方定然空虚。我带人在正面佯攻,牵制住他们的主力,同时派一队探子潜入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 “佯攻只怕顶不住,他们人太多了。”谭奉林道。 “那就下战书,以为霍帅复仇的名义,约定明日与他们正面决战。”只要拖住北羌人,给探子足够的时间绕到后方,届时北羌粮仓一旦被烧,士气也就破了。 镇北军打仗,从没有下战书的习惯,但北羌人很喜欢搞这一套,他们尚武,且认定动手前挑衅和宣战的行为,能极大的鼓舞士气。光是去年,北羌人就给镇北军下过至少三次战书。 这一次,路知晚的提议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路知晚在镇北军本就有很大的话语权,他这提议又是打着为主帅复仇的名义,很容易让北羌人相信,所以在场诸人并未反对。事情若成了,北羌人必将士气大减,若败了镇北军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当日,谭奉林便拟好了战书,命人送到了北羌大营。 路知晚明日要出战,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临睡前,他给谢琮写了封信,让谢琮帮着弄些药材。 不过他这封信尚未送到对方手里,却在这夜的梦里先见到了太子殿下。 梦中,谢琮身处他从前的营房里,正在翻看他抽屉里的东西。那抽屉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不过是些快用完的伤药,以及一封没来得及寄出的家书。 谢琮犹豫了一下,拆开了那封家书。 “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信啊?”路知晚开口道。 谢琮一怔,转身看向路知晚,目光中满是错愕。 “你白天是不是偷看过?晚上才会做这样的梦?” “阿晚?”谢琮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 虽然是在梦里,路知晚依旧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把人将人推开道:“这么喜欢搂搂抱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说着拿过了谢琮手里的那封家书。 时隔许久,他都忘了自己写过什么了。 “你在信里问你大哥,东宫的生辰宴客人多不多?”谢琮眼底染着笑,看向路知晚:“你竟还记得我的生辰。” 谢琮的生辰是十一月,路知晚腊月写的这封家书,当时恰逢谢琮生辰后不久。 “我是想着你那脾气也没什么朋友,想听我大哥说你生辰宴上没人,好笑话你呢。”路知晚说。 “东宫的生辰宴,就算没有朋友,客人也不可能少得了,光是百官和勋贵就能把来访名单写满好几页。”谢琮道。 路知晚在英国公府长大,不会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所以……信中那一问,压根不是想看谁的笑话。 第102章 羁绊 “想知道东宫的事,怎么不写信直接问我呢?” “你不是也没……”路知晚正想说谢琮也没给他写,却蓦地想起了谢琮寝殿那箱子里,厚厚的一沓写着“路知晚亲启”的信,转而道:“还说我呢,你给我写了信怎么也不送出去?” “送出去,万一你不给我回,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谢琮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里还拿着那封家书:“孤好歹是一国储君。” 路知晚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眼前这是在做梦,谢琮的回答应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原来在他心里,太子殿下竟是这么死要面子的一个人。 “笑什么?”谢琮问他。 “没什么。”路知晚上前一步抢走了他手里的家书。 “给我。”谢琮伸手去夺。 “这是给我大哥的家书,又不是给你的。”路知晚扬着手不给。 两人这么你争我抢,一来一回,路知晚便被谢琮按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起开。”路知晚挣动了一下。 “别动……”谢琮声音有些沙哑。 路知晚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瞥了一眼两人贴着的位置:“谢琮你……你怎么做梦的时候也这样啊?不对……这不是你的梦,这是我的梦。”他人在前线,应该入不了谢琮的梦。 但谢琮却因为他这句话,面色微微一变。 “我白天看过你的抽屉,你不可能知道此事,怎么会梦到?” “说不定是我担心你偷看,所以梦到了呢?”路知晚把谢琮推开,扯了扯衣服走到旁边坐下,“那你说一件我想不到的事情,证明一下。” 谢琮想了想,开口道:“你来北境的第二年,收到过一封裴明焕的信。” “此事我知道啊,我还给他回信了呢。”路知晚当时觉得挺奇怪,他和裴明焕在京城时很少有来往,对方也不知为何会忽然给他写信,还写了好长的一封。 “那封信,是我写了他誊的。”谢琮说。 路知晚一怔,看着谢琮半晌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他当时看那封信的时候,总觉得措辞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很多话完全不像是关系生疏之人会说的。也正是因此,他才会特意给对方回了一封信。 只不过那是唯一一次,后来他再也没收到过。 “那你后来怎么……没再写过?”路知晚问。 “不想写了。”谢琮说。 谢琮记得路知晚的那封回信语气很是亲近,事后他甚至盘问过裴明焕…… “你不是说和阿晚从无交往吗?怎么他给你回的信,语气这么亲昵?” 裴明焕毫无头绪,只能无辜地表示:“我哪儿知道啊,你要不再写封信问问?” 再写封信问问?那一来一往,他们俩关系倒是好了。 谢琮一边因为收到了路知晚的回信高兴,一边又因为那信名义上是给裴明焕的,而觉得吃味。就这样,患得患失的太子殿下严令裴明焕不得再朝北境寄信,也不许再提起此事。 可怜裴明焕,连夜帮太子殿下誊信,到头来半点好处没捞着。 “现在信了吗?这确实是我的梦境。”谢琮看着路知晚,语气间满是担忧:“阿晚,你人在前线,怎么会忽然入了我的梦?从前不是要挨着人才能入梦吗?” 路知晚也有些茫然,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不会……又受伤了吧?”谢琮问。 “没有,今日谭将军朝他们下了战书,我明日才会正式出战。” 谢琮这才放下心来,看向路知晚语气笃定:“阿晚定是因为心中惦念着我,这才会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入了我的梦境。” “瞎说什么……”路知晚最受不了他当面说这些肉麻的话,转移了话题:“有件事,你能不能帮着操持一下。伤兵营缺药材……” “在连州的时候我已经同沈家打过招呼,他们帮着筹集的药材,明日应该就能送到大营。”谢琮说。 路知晚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谢琮做事向来都是周到的。只不过他不爱邀功,许多事情出了人又出了力,到头来却没多少人念着他的好。 “你在连州,还见过沈姑娘呢?” “沈家商号在连州的掌柜,让人传的话,没见着人,不知道是男是女。” 路知晚移开视线,佯装轻松地挠了挠鼻尖。 “对了,还有件事。”路知晚将今日与谭奉林他们商定的计划,朝谢琮简单说了一遍。谢琮听完后询问了一些细节,又道:“东宫豢养了海东青用来传信,我让它们去找你,你可以试试能否驱使它们。” “海东青?它们恐怕不会听我的吧?”路知晚道。 “我平日里从不喂养它们,但他们都听我的话,或许你也可以。” 谢琮之前没有想过此事,是因为觉得此事不可能。海东青只听他和暗卫的话,连陈弘毅都只能收信,无法驱使。 但路知晚今夜竟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入他的梦,这就说明他们两人之间有着超乎寻常的羁绊。海东青有灵性,也许可以试一试。 夜半,路知晚从梦中醒来。 他起身出了营帐,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海东青飞得极快,从大营飞到这里用不了太久。 不过……他对谢琮这提议并不抱什么希望。 海东青再有灵性,也只是鸟,何况这东西出了名的认主,他只是在东宫住过,又不是东宫的人。 半晌后,路知晚转身欲回营帐。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两声鸟鸣。 第103章 一只小猫头 路知晚朝着鸟鸣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夜色中,两只海东青俯冲而下,展开的翅膀足有两三尺。也不知这两只鸟是如何识得他,飞近前来便绕着他盘旋,并不找地方降落。 路知晚试着伸出手臂,两只海东青立刻落了上去。映着月色,能隐约看清一只海东青是白羽,只后颈沾着些褐色,另一只则是深褐色的。 “你们竟然真的认识我?”路知晚只觉得十分稀奇。 他手上擎着两只海东青进了营帐,借着烛火才发觉其中一只海东青的腿上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他打开竹筒,见里头塞了一张纸条,取出来一看,发觉是谢琮写给他的。 纸条上说,两只海东青,一只用以营中传讯足矣,另一只……让路知晚给他传信。 路知晚将谢琮的纸条收好,带着那只深褐色的海东青去了谭奉林的营帐。幸好他那个梦做得早,如今尚未到子时。前半夜敌营巡防的人多,容易暴露,所以被派往北羌营中的一队人,会等子时两刻再出发。 “这是……海东青?”谭奉林看着路知晚手臂上的海东青一脸震惊。 “海东青极难抓捕,驯服就更不容易了,我只知道羽林卫和东宫驯养了几只。”帐内的一个武将围着海东青左看右看,啧啧称奇:“你这里怎么会有一只?” “太子殿下在北境,这海东青不会是东宫驯养的吧?” “但我听闻海东青只听主人的话,东宫的海东青竟能被路……被吴将军驱使?” 几人七嘴八舌,显然都好奇不已。 路知晚强做镇定,耳尖还是因为心虚抑制不住有些泛红。 “好了,别说这些了,说正事。”谭奉林喝止了诸人。 路知晚如蒙大赦,急忙说明来意:“让探子带上它,明日若事情成了,在海东青脚上绑一截红布条,到时候确定事成,我再带人冲锋。” 如此,可以确保镇北军在最好的时机出手,并将代价降到最低。 众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就这样,海东青来前线的第一日,便被委以重任。 “时隔数月,你的性情与从前相比,沉稳了许多。”待其他人离开营帐后,谭奉林朝路知晚道:“若是换了去年,你肯定等不了天亮就要带人拼杀过去了。” 路知晚讪讪一笑,心道自己从前确实挺意气用事。 “为将者该当如此,霍帅若是见了如今的你,定会欣慰。”谭奉林感慨。 “我们打了快四年,死了太多弟兄,我只想凯旋时,能多带回去一些人。” 人在少年时不计生死是很容易的事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能置生死于度外。但路知晚死过一次,亲眼见到了许多人为他心碎的模样,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也盼着营中的儿郎少死一个是一个。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路知晚找了张纸撕了一角。因为没有笔墨,他便找了个截木棍,沾着地上的泥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收到。后来他又觉得没有署名缺点什么,便在旁边又勾了只小猫头。因为他用的是木棍,所以那小猫头勾得很是简陋,只两只猫耳朵和三条胡须能隐约辨认出来是什么。 画好后,路知晚将那一角纸卷起来,塞到了海东青腿上的竹筒里。 “回去吧,去找谢琮。”路知晚摸了摸海东青。 海东青会意,扑闪着翅膀便飞出了营帐,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谢琮后半夜睡得很沉,还盼着能再次在梦里见到路知晚,可惜未能如愿。不过清晨醒来时,他便在营帐门口见到了那只白羽的海东青。 他从海东青脚上取下竹筒,看到了里头那张简陋模糊的“回信”。 两个字。 一只小猫头。 谢琮盯着那只小猫头看了许久,直到陈弘毅过来才收回视线。 “殿下一大早心情这么好?可是前线传来捷报了?”陈弘毅问。 “没有,是阿晚的回信。”谢琮说。 陈弘毅瞥了一眼自家殿下手里拿着的那一角纸,心道这看着像是在什么文书上随手撕下来的,可真够敷衍。但看他家殿下那神情,却仿佛收到的是什么宝贝一般。 “你有事?”谢琮问他。 “属下昨夜偷偷去查了镇北军人员调配的册子,正如殿下所料,他们马圈里的马倌,确实换过人。” “何时换的?”谢琮问。 “正月初,在路将军失踪后不久。” 陈弘毅取出了一页纸,上头是他誊抄的人员更替名单,上头标记了所有马圈更换过的人名、时间以及事由。而这几人被换的事由无一例外,都是调配去骑兵营养马。 “咱们去马圈里时,那个马卒说骑兵营人和马不分。”谢琮道:“阿晚说他在营中时,自己的马都是亲自照料,平日里刷马遛马都是他自己的事儿,马卒只要负责喂食便可。骑兵队想必也是如此,说不定喂马都是亲自动手。” “就像暗卫驯养海东青的时候,也会亲自喂食,不假他人之手。”陈弘毅说。 “所以……骑兵营没有理由调配大营里的马倌和马卒。”谢琮看向手里的那页纸,眸光冰冷。 “属下今日去骑兵营看看?”陈弘毅问。 “大战在即,不可动摇军心,待阿晚凯旋再说吧。” 谢琮心中已有了决断,不在乎多等几日。 第104章 他不是死了吗? 今日,北境无风无云。 天地旷远,一眼便能望到数里之外。 路知晚身着银铠坐在马上,披着一件红色的披风,戴着离开京城那日谢琮给他的那只面具。他身后跟着镇北军最精锐的骑兵,这些都是跟着他几经生死,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厮杀过无数次的人。 “将军,下令吧。”跟在他身侧的副将开口道。 “不急。”路知晚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手里长枪点地,却并未下令出击。 他在等海东青。 在镇北军阵前约两里地外,数万北羌兵严阵以待,各个斗志满满,杀声震天。 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下战书的一方率先出击。北羌人素来喜欢搞这一套,今日哪怕再按捺不住,也定会等着路知晚先一步出手。 “大周人是不是怕了?”敌阵,为首的一个青年将军开口道。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他身旁蓄着短须的人语带疑惑。 那青年将军从身后的副将手里拿过千里眼,朝着对面的人看了一眼,说道:“看着年纪不大,装神弄鬼,一会儿把他交给我。” “大周的骑兵营素来都跟着路知晚打先锋,路知晚死后骑兵营便跟着他们的主帅,从未跟过别的将领。”短须将军道:“不要大意了,这戴面具的小子看着不像是吃素的。” “他吃荤吃素,今日都得改改口,尝尝本将的长枪。”青年语气嚣张。 短须将军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但眉宇间却带着戒备,不敢小瞧了对面的人。 北羌士兵渐渐按捺不住,在那青年将军的鼓动之下,开始齐声朝着镇北军叫阵。一时之间,喊杀声和嘲讽挖苦的声音此起彼伏,扰得镇北军战马焦躁不安。 “不急。”路知晚轻声安抚着战马,时不时抬头看天。 许是他的冷静感染到了身后的骑兵营,起初还跃跃欲试的儿郎们渐渐冷静了下来,对北羌人的叫阵充耳不闻,只等着他们的先锋将军一声令下。 双方僵持不下。 北羌军那个青年将军好几次纵马上前,在镇北军阵前大声叫骂。 但任他如何羞辱,路知晚只摩挲着那颗红宝石,也不知在想什么。 “将军,要不然属下射他一箭吓唬吓唬。”身后的副将道。 “不必逞一时之快。”路知晚说。 就在此时,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路知晚看向远处那一点白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北羌军中的弓兵正闲得发慌,看到海东青飞过纷纷举箭射去。奈何海东青速度极快,擦着战场上空便滑了过去。 就在此时,路知晚看到了海东青脚上的一抹红。 “儿郎们!”路知晚一手举起了手中长枪。 他身后的先锋营齐齐举枪,高呼:“在!” “随我冲杀!” “杀!” 随着一阵高呼,路知晚一夹马腹,像一支离弦的箭直朝着北羌军冲去。镇北军儿郎们紧随其后,那阵势如万箭齐发,势不可挡。 北羌人等这一刻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状迎面而上。 两支军队以为首的骑兵做先锋,在战场的中央交错,远远望去便如两道浪击打在一起,浪花相冲的瞬间,爆开一簇簇血花。 长枪刺破皮肉的声音,混杂着马嘶。 血腥气弥漫开来,在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眸中染上血色。 路知晚太久没有嗅到过这么重的血腥气了。 从前这种味道会令他亢奋,忘记疼痛和恐惧,只想厮杀。但此时,他却对这味道充满了厌恶,恨不能立刻让眼前的一切结束。 这场仗,打得太久了。 没有人应该沉溺于这样的厮杀。“鬼面将军,快摘了你的面具让本将看看!”北羌那青年将军长枪朝着路知晚一挑,直奔着面门而来。路知晚闪身避过,一枪扫在了对方的马腿上。 青年跨下的马吃痛,一个踉跄险些将人摔了。 “当心!”路知晚一心二用,长枪回手时还顺势为身边的一人架开了当胸一击。被他无意中救了的人正是那夜朝他出言不逊的小方,小方事后懊恼不已,几次想找路知晚道歉都没见着人,没想到这会儿又被对方无意间救了一命。 此时,北羌那青年将军稳住了身形,提枪朝着路知晚又是一刺。 路知晚这次连躲都没躲,迎着对方一枪斜挑,枪刃快人一步在那青年喉咙划开了一道口子。青年难以置信地捂着脖颈,指缝间不断涌出鲜血,随后直挺挺倒在了马下。 这一幕,被北羌阵中的杜翎看得清清楚楚。 青年将军武艺虽不至精纯,却也不是个草包,竟然这么轻易就让那面具人给挑了? “好熟悉的身法。”杜翎眉头深锁,令脸上那道疤看起来越发狰狞。他这道疤是拜路知晚所赐,彼时路知晚枪尖自他眉骨斜斜劈过,直削过了他半张脸,将他眼皮都拉开了。 若是再深一点点,他一只眼就会瞎。 不过他也没吃亏,一箭险些要了路知晚的命。 “不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杜翎难以置信。 “谁?谁已经死了?”身边的人不明所以。 杜翎并不多言,拉弓搭箭,朝着不远处的路知晚一箭射去。 路知晚朝他投来一瞥,轻易避过了那支箭。 杜翎再搭箭,这一次是两箭齐发。他出箭的角度奇诡,任对面的人身形再灵活,只怕也很难躲过两箭。然而骑在马上的那人却一个扭身,竟是像猫那般在马背上转了一圈,身形快得就连杜翎都没看清。 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有这么快的身形。 杜翎再次拉弓,这一次是三箭齐发。 与此同时,路知晚也从副将手里接过来长弓,朝着杜翎一箭射去。两人的箭几乎同时离弦,若路知晚不射这一箭,尚有躲避的余地,这么一耽搁便有些来不及了。 杜翎屏息看着三支箭齐齐射去,其中一支正对着那面具人的喉咙…… 眼看箭尖已经抵在了对方的喉间,顷刻间便会在穿喉咙而过。可一晃眼的功夫,那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杜翎眼睁睁看着那支箭越过了对方的喉咙。 可在箭落地之后,凭空消失的人却再次出现了,方才那一幕就像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杜翎目力过人才得以捕捉到,旁人压根都没有觉察。 几乎是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那支箭擦过杜翎耳畔,将他一只耳朵射烂了。 “可惜了,我箭术不精。”路知晚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 不过两国交战至今,杜翎唯二受过的伤,都是拜路知晚所赐。一次是豁开了半张脸,一次是射烂了一只耳朵,对于杜翎这种人来说,这种羞辱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北羌连折两将,士兵们都杀红了眼。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了鸣金之声。 “别让他们跑了!”有人大喊。 “弓兵!”路知晚抬手制止骑兵去追,转而命弓兵搭箭。 北羌士兵听到鸣金之声纷纷撤退,镇北军的弓兵则趁势放箭……接下来的战场,就不是路知晚的了。 “清点伤兵,送他们回营。” 路知晚跃下马背,随手缠裹了一下腕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伤。 此时,鸟鸣声响起。 海东青振翅飞来,落在了他肩上。 路知晚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张字条,塞入了海东青脚上的小竹筒里。那字条依旧很简陋,是用他撕过的那页纸的另一个角写的,上头只有两个字“胜了”。 “将军,你这是提前写好了两张,胜了用一张,败了用一张?”身旁的副将问他。 “没有,就写了一张,用不着两张。”路知晚绑好竹筒,摸了摸海东青的毛,低声道:“去吧,去找殿下。” 海东青振翅飞走,消失在了天际。 路知晚则垂首,仔细擦掉了红宝石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 第105章 让我检查一下 路知晚抬着伤兵送到伤兵营时,营中的军医和两位太医正忙着救人。 “这个放这边,轻点放……”太医指挥着人把伤员放下,看向路知晚道:“将军,你手臂伤着了,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不必,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就行。”路知晚让到了一旁,免得影响旁人走动,压低了声音朝太医问:“霍帅今天怎么样了?” 太医叹了口气,语气凝重:“我二人医术实在有限,该用的药都用了。”话说到这里,不必过多解释,路知晚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太医只是医术高明,却不是神仙。 从安置新伤员的地方出来,路知晚又去看了一趟霍广平,今日营帐内的死气更重,霍广平的呼吸看着也越发艰难。 “今日我们打了一场胜仗,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羌人未必会一蹶不振,我们不会就此放松的,您放心。”路知晚取了一旁的巾帕沾了水帮霍广平擦拭手和脸,又道:“咱们的探子还烧了他们的粮草,就是可惜了那些粮食。” 说话间,又有人来探望主帅。 路知晚没再逗留,起身出了营帐。 “你在这儿呢?”程远匆忙过来,朝他道:“你二哥来了,在你营帐里候着呢。” “他怎么来了?”路知晚一惊,也不等人回答,匆忙回了自己的住处。 营帐内,路仲亭正和海东青对峙,一人一鸟都目光锐利,看起来像是要打架似的。 “二哥,你怎么来前线了?”路知晚问。 “来给你们送药材啊,怕你们不够用。”路仲亭视线在弟弟身上扫了一圈,一把拉过路知晚的手臂:“受伤了?” “擦破了点皮。” “我看看!” 路仲亭不由分说就要去扯他衣裳,路知晚无奈,只能将铠甲脱了下来,又把武服的一只袖子脱了,露出被染得通红一片的里衣。 “一只袖子都红了,还说是擦破了皮?”路仲亭找来了伤药和纱布,亲手帮他清理了伤口,涂了药,又仔仔细细包扎好,这才作罢。 “二哥,你送完了药材就回去吧。” “仗打完了我跟你一起走。” “他们今日只是退了,并未投降。虽然我们烧了北羌人的粮草,但不好说他们有没有备用的。” “备用粮草就算有也顶不了几日的,北羌人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路仲亭说。 “镇北军如今士气正盛,正好一举踩死这只蚂蚱。”路知晚怕节外生枝,不想让路仲亭留在前线,便道:“二哥,如今最紧要的是把伤兵护送回大营,伤兵营里装不下那么多人了。” 今日一战,北羌人死伤惨重。 路知晚的先锋营也有不少人受伤。“说得也是,此事你放心,二哥亲自去办。”路仲亭果然接了这差事。 “伤兵运送是很麻烦的事情,尤其一些伤了腿脚的,需得特别小心。” “你二哥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吧?保准将你的兵一个不落地带回大营。”路仲亭拍着胸脯保证,又叮嘱弟弟定要保重,而后起身直奔伤兵营而去。 与此同时。 北羌营中。 杜翎半边脸和脖子上全是血,一只耳朵被箭头刺烂了大半,看上去血肉模糊,好不狼狈。 “将军,让军医来帮您包扎一下吧。”一旁的士兵小心翼翼道。 “滚。”杜翎开口。 士兵不敢忤逆,只能退了出去。 杜翎抬手摸了摸那只残缺的耳朵,眼底满是怒意。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中箭时那一幕,尽管隔得很远,尽管对方戴着面具,但那股熟悉的气场还是令他想到了那个人——路知晚。 想起那一箭穿喉时对方骤然模糊的身影,杜翎只觉得不寒而栗。 路知晚没死? 还是变成了鬼魅? 他取出自己的长弓,用染着血的手慢慢抚过弓身,将血迹沾在上头。这把弓只沾过两次他的血,上一次也是拜路知晚所赐。 下一次,他定会用这把弓,取了路知晚的性命! 这夜,路知晚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坠崖那日的山路上。 四周雾气缭绕,只有他一人骑在马上。 就在他茫然四顾之际,山路的一端传来了马蹄声。路知晚看向马蹄声的来处,不多时便见一人纵马而来,竟是谢琮。 谢琮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路知晚,神情很是惊讶。男人视线在路知晚身上扫了个来回,像是在判断眼前的路知晚是真实的,还是他梦境中的幻象。 “你怎么会在这儿?”路知晚开口。 “真的是你。”谢琮控马上前,一脸紧张地盯着路知晚:“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在海东青带来的信上看到了血迹,是你的吗?” “没有,没受伤,那是别人的血。”路知晚忙道。 “让我检查一下。”谢琮说罢便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第106章 今晚睡不着了 “谢琮。”路知晚想捉住对方的手,却怕挣扎太过两人会摔下悬崖,无奈只能承认道:“手臂擦破了点皮,没有别的伤,这次真没骗你。” “我看看。”谢琮拉过他的手臂查看。 “一会儿我变成猫再变回去,伤就愈合了。”路知晚自觉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有点不习惯谢琮这么紧张,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谢琮说话间已经扯开了路知晚的衣裳,见他胸腹上没有别的伤口,这才作罢。 路知晚敛好衣衫,又道:“那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是……”谢琮一时竟也答不上来。 两人面面相觑,路知晚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入梦和谢琮相见时,是入了谢琮的梦境。但仔细想想,也说不准是不是谢琮入了他的梦?又或者,这并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梦境,而是一个……路知晚想不出该如何形容。 “你来过这里?”路知晚问谢琮。 “来过,我想亲自查出你坠崖的真相。” “那你查出什么了?” “阿晚……”谢琮似是不忍对上他的眸光,避开视线道:“若我告诉你,你坠崖一事确实是人为,且此人就是你的同僚……” “怎么会?”路知晚难以置信:“你……你查到证据了?” “你自己定然也想过吧?这山道并不算窄,你走过那么多次,怎会平白无故失足?” 路知晚坐在马上,想起了坠崖那日的情形。 “那日我带着亲兵一起去兵卡,马忽然受了惊吓。” “像这样吗?”谢琮忽然在自己的马上重重戳了一下,马受到刺激忽然扬起了前蹄。路知晚大惊,谢琮却翻身跳下马背,稳稳落在了靠近崖壁的那侧山路上:“你终日骑马,骑术比我还好,我都能躲过你怎么会躲不过?” 是啊。 路知晚也觉得纳闷。 “你仔细想想那日的情形,为何你会连人带马一起跌下山崖?” “那日……”路知晚凝神思考,仿若又回到了去年腊月坠崖那日。 彼时他纵马在山道上飞奔,他的亲兵紧跟其后。 然而就在一人一马穿过山道的某处窄路时,他的马忽然发狂。他原本是应该像谢琮一样跃下马背自保,可他为何没有那么做呢? 因为…… 彼时山道上,有一人一马与他并行。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吓着身侧的另一匹马,免得连累了自己的亲兵遇险。只一刹那的犹豫,他便错失了良机。 眼前的情景与去年腊月那一幕骤然重合。 路知晚转头朝靠近崖壁的那一侧看去,却没有看清身侧之人的长相。 伴随着一声马嘶,他猝不及防朝着崖下跌去。 “阿晚!”谢琮一跃而起,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然而他下坠时的力道太大,崖边又没有能借力攀附的东西,在巨大的惯性下,两人齐齐朝着崖底坠去。 路知晚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琮,已然忘了正身处梦境中。 他想,谢琮是疯了吗? 竟然会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 两人身体极速下坠。 下一刻,路知晚骤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额上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恍若梦境中的风声还在耳畔呼啸而过。然而最让他回不过神来的,还是掌心那温热坚实的触感。 路知晚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谢琮手上的余温。 有个人要陪他一起死。 哪怕是在梦里,那震撼依旧久久难以平复。他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回到梦境中,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谢琮拉住他时那坚定的眸光,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令他心里有一处地方丝丝拉拉泛着疼,疼中又透着点酸涩。 鲜少失眠的路小将军,今夜再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身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谢琮在梦里朝他传达的那些信息。那日去兵卡时,他带了一个小队,共十二个人,全是他的亲兵。 这些人全都是换命的交情。 可他愿意换命的人,竟意图取他性命? 路知晚试图将那解释成意外,可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们在北境多年,都是老兵,能成为他亲兵的人更是百里挑一。这样的人,不会不知道在山道上纵马不能并行,更别说在山道狭窄处…… 可那个人是谁呢? 彼时他纵马在前头,后边又没有长眼睛,因此十二个人都有可能。 好在他对身边的人都熟悉,所以他记得当日同行的所有人的名字。十二名亲兵,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有三人殉国,另有两人因伤在大营中休养,剩下的七人则和他一样,都在前线营中。 也就是说,那个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就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令路知晚不由脊背发凉。 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否则他焉能安心再上战场? 可眼下他要如何去确定那个人是谁呢? 若无端猜忌,岂不伤了另外几人的情分? 路知晚心念急转,甚至犹豫要不要干脆遁入这几人梦中,试探一二…… “将军!”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路知晚收敛了心神起身查看,见来人是伤兵营的一个小药童。 “怎么了?”路知晚问。 “霍将军他……殉国了。”小药童哽咽道。 路知晚一怔,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悲怆。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难掩心痛。 镇北军的主帅,征战了这么多年,却在战事即将结束的时候殉国了。 “军医让我来传话,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小药童问。 “我知道了。”路知晚说着大步朝伤兵营行去。 去伤兵营的这一小段路上,路知晚遇到好几个将领一边系着衣服一边从营帐里出来,显然都是刚才得到了消息。众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沉重无比。 此时,不远处传来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路知晚以为是海东青,扭头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看到,那鸟已经振翅高飞消失在了夜色中。 霍广平从前养伤的营帐内。 太医和军医垂首立着,看起来颇为沮丧。 谭奉林并未苛责几人,只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对外乱说话,明日照常安排人来营帐中照料,且不许无关人等靠近。 “眼下儿郎们士气正盛,若得知此事,只怕会扰乱军心。”谭奉林道。 主帅殉国,或许能激起士兵的斗志。但眼下镇北军需要的并不是这种拼死一搏的决绝,稳稳当当地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可对外声张。”谭奉林再次开口说。 话虽这么说,但想要瞒住此事只怕不容易。每个将领身边,都有信任的亲兵,出生入死的交情决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秘密,过去的路知晚便是如此。 可谁又知道那些亲兵身边,是不是也有过命的其他兄弟? 以此类推,过不了多久,霍广平殉国一事,就会在大营里传开。 但不隐瞒,又当如何? 若是直接宣布此事,保不齐会出现更棘手的状况。 要是谢琮在就好了。 路知晚觉得,太子殿下在拿捏人心一事上,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擅长。 第107章 忽然很想谢琮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离开霍广平的营帐后,路知晚只觉心里闷得难受。 先是得知被自己的亲兵背叛,此事对他的打击已经很大了,如今又骤然接到主帅的死讯。一夜之间,他曾最在意的信任濒临瓦解,一直视为旗帜一样的人也以身殉国。 眼下,他迫切地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不说话只是待一会儿也好。 路知晚在营中徘徊许久,最终去了程远的营帐。 程远也正伤心,听到有人进来快速抹了把眼泪,但还是能看出他哭过。 “你也睡不着?”程远问他。 “是啊,睡不着。”路知晚找了张椅子坐下。 “咱们刚来北境的第一年,都是做好了准备要殉国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每次带人冲锋,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不像你,胆子小,武艺也不精,打不了前锋,但我也想过会以身殉国。”程远吸了吸鼻子:“后来你失踪,我带人去崖底找你,只找到了你的马。” 路知晚看向程远,眼睛也有些红。 “那天我回到大营,在营房里坐了一宿。霍帅带了一坛酒给我,说破例陪我喝一杯,那是我在营中第一次看到他饮酒,从前无论是庆功宴还是别的节庆,他从不饮酒的。”程远说。 路知晚沉默良久,开口道:“等凯旋那日,我陪你再喝一杯。” “你那酒量……你还是以茶代酒吧。”程远破涕为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久,但谁也没安慰到谁,该难受的还是难受。路知晚回到营房后,又找出了那张被撕得不成样子的纸,撕下一角。 可他对着那角纸,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路知晚忽然很想见见谢琮,哪怕不说话,只是见一面也好。 就在他对着那角纸发呆时,帐外传来脚步声,是谭奉林来了。 “给殿下写了封军报,此事可以瞒着旁人,却不能瞒着殿下。”谭奉林将手里的军报递给路知晚:“借你的海东青用一用,比人快。” 路知晚点了点头,将军报卷成细细一条。犹豫半晌后,他又把那一角什么都没写的纸,和那条军报一起,塞进了海东青脚上的竹筒里。 谢琮收到信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那角空白的纸。他初时还有些不解,为何路知晚什么都没给他写?直到看到军报上的内容,他便明白了。 “他肯定很伤心。”谢琮说。 陈弘毅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手里的纸角,是空白的。 竟然什么都没写? 路小将军和殿下的交流方式,还挺特殊的。 这日天刚蒙蒙亮,镇北军大营就收到了北羌人下的战书。 “这帮丧家之犬,上回被咱们追得像狗一样,今日竟然敢再回来讨打?” “粮草都没了,看他们能嚣张几日,今日我带人出战。” 几个武将摩拳擦掌,各个都想请战。 路知晚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去点了数位亲兵,吩咐他们暗中护送霍广平的遗体回大营。而他点的这几位,便是去年腊月他坠崖那日,跟着他一起的人。 大战在即,路知晚不想节外生枝。 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办法就是,把有嫌疑的几人都借口支走。待他们护送主帅遗体回了大营,谢琮肯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此事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旁人去办我不放心。”路知晚朝几人道。 “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将霍帅送回大营。”几人不疑有他,齐齐应声。 然而就在此时,亲兵中一个姓何的却忽然开了口:“将军,眼看仗就要打完了,属下想留在前线和您一起拼杀。” 路知晚看向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听吩咐行事。” “是。”那姓何的亲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下了。 趁着清晨营中将士都在用饭,路知晚亲自看着亲兵将霍广平的遗体抬走,这才放心。此番既能尽快让霍帅遗体得到安置,又能为他免除后顾之忧,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你还没吃饭呢吧?”程远嘴里叼着包子,端着个碗路过,将碗里的大包子塞给了路知晚一个:“一会儿去应战,谭将军命我给你做侧翼。” “行。”路知晚咬了一口包子,终于收敛了心神。 眼下他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到今日的战事上,北羌人主动下战书,估计是有备而来。 饭后,谭奉林亲自点了兵马。 路知晚骑在马上,看着身后新补上来的士兵,心中百味杂陈。 “将军,我能跟在您后头吗?”一个少年骑兵小心翼翼控马凑到了路知晚身边,他看着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眸光明亮清澈,尚未染上太多的戾气和血气。 “你来骑兵营多久了?”路知晚问他。“属下开春刚调过来的,从前在朔州巡防营。”少年那日目睹路知晚在战场上的风采,心中敬仰不已,今日终于得了机会话便有些多:“我来骑兵营时,他们都说从前的先锋将军是武曲星下凡,战无不胜,可惜属下无缘得见。但属下有幸跟着将军您,也不枉来了镇北军这一遭。” “我要冲在第一个,跟着我可不见得是好事。”路知晚说。 “我就想跟着将军出生入死,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 “打仗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路知晚抬手在少年的盔甲上轻轻一拍,从对上身上看到了自己许久前的影子。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 不畏死,不惧死。 “可是霍帅说……当兵打仗不能怕死。”少年说。 “咱们不怕死,但绝不求死,记住了?” 少年郑重其事点了点头,眼底光彩更盛。 今日的镇北军,士气高昂。 路知晚率领着先锋营,神情肃然,眸光锋利。 先锋营列队阵前,手持着长枪,等着下战书的北羌人先行发动进攻。 他们等了许久,数里外的敌阵终于有了动静。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没有骑兵营在前冲锋,而是一队步兵从队伍中缓缓走出,看那架势实在不像是准备出击。 “他们举着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白旗,北羌人要投降?” “粮草都被烧没了,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路知晚听着身后士兵的议论,不发一言。 他眉头深锁着,总觉得眼前的情况不大对劲。 “一会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他开口。 “是。”骑兵营的人齐齐应声,都规规矩矩跟在路知晚身后。 敌阵的步兵越走越近。 路知晚总算看清了他们手里举着的东西。 确切的说不止是举着,还有一些是用木车拖着,用人搬着的…… “白幡?还有纸人?” “什么意思?” “北羌人给谁送葬呢?” 镇北军中不明所以的士兵都十分纳闷,但路知晚和其他知道霍广平死讯的人,却不由心底一沉。果然,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敌阵的步兵立刻抖开了一条黑底白字的挽联,上书:镇北军主帅霍广平千古。 岂有此理! 路知晚握枪的手一紧,眸中杀意尽现。 “镇北军主帅都死了,还有心思打仗呢?我们主帅念及霍将军一世英名,特让我们来给他送葬。” 话音一落,他们便点燃了那些纸人和挽联。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当着一军将士的面,拿主帅的生死做文章,北羌人也算是狗急跳墙了。 “天杀的,老子跟你们拼了!”镇北军中多少热血儿郎,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激将和侮辱,许多人不等号令便径直冲杀而上。 “不要妄动!”路知晚举起拳头做了个手势,先锋营的人规矩大,倒是无一人擅动。可后方阵中的士兵却乱了阵脚,被恼意和悲愤冲昏了头,竟是丝毫不顾指令,纷纷朝着敌阵冲去。 “快拦住他们!”路知晚策马上前,带着先锋营的人去拦截。 眼下这局面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有诈,若大军一涌而上,后果不堪设想。 路知晚当了这么久的先锋将军,每次都是带头冲锋,今日第一次带人拦截失控的士兵。骑兵营的人听他的号令,纷纷控马去拦截失控的同僚。 眼看那些纸人火势越来越大,跑得快的镇北军士兵已经到了纸人近前,抽刀便砍。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气浪腾起,将路知晚连人带马被冲倒在地。 伴随着耳朵里传来的尖锐耳鸣,路知晚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横倒着几具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是火药! 北羌人在纸人里藏了火药。 第108章 将军也可以哭 “快撤!”路知晚嘶声大喊。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 纸人里的火药被相继点燃,不顾一切冲锋的士兵和试图阻拦的先锋营骑兵,纷纷被炸药波及,或死或伤,场面一时惨烈无比。 路知晚挣扎着起身,忽然被一个士兵砸中。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这才发觉对方一只胳膊已经被炸没了,喷涌而出的血立刻染了他一身。 “将军……”士兵哑声开口。 路知晚转头一看,发觉这竟是阵前朝他搭话的那个少年。 “别说话,我帮你止血。”路知晚撕开布条勒住他残缺的手臂,迅速帮他止住血。少年面色煞白,立刻疼晕了过去。 此时,镇北军士兵都已冷静了下来,纷纷扛着伤员撤退。 路知晚不敢耽搁,打横抱起那昏迷的少年朝着阵后撤去。 战场上硝烟弥漫,尸体横陈。 血腥味混合着布料和血肉被烧焦的味道,嗅之令人作呕。 镇北军士兵虽因北羌人的激将短暂失了理智,但在先锋营的阻拦下,很多人的行动滞缓了许多,所以爆炸时受到波及的人并不算太多。 损失最大的,反倒是路知晚的骑兵营。 “今日多亏了先锋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阵后,副统领谭奉林面色铁青。 “先锋营损失了多少人?”路知晚朝身边的副将问道。 “回将军,爆炸发生的时候,咱们离得太近……整个骑兵营连人带马,折损了近半数。”副将道。 “近半数……”路知晚一手按住心口,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他打过的最惨烈的一仗,先锋营也不过折损近半,今日这一场爆炸,竟折了他一半的儿郎。 “将军!”副将伸手去扶。 “将军,属下前来请罪!” 今日擅自行动的人中,不少都被炸死炸伤,但更多的人因着先锋营的阻止而幸免于难。为首几个有官职在身的武将,但凡还能动的都跑来卸了甲请罪,有的甚至要横刀自刎。 “为什么不听号令?先锋营未动为什么要冲锋?”路知晚上前揪住一人的铠甲,抬脚便踹了过去。对方被踹翻在地,也不敢还手,只垂首道:“属下甘愿领死!” “你死了有什么用,我的人能活过来吗?”路知晚怒吼。 “吴将军……”谭奉林伸手拍了拍路知晚的肩膀,试图安抚他。 路知晚攥紧了双拳,双目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但他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没再开口。 主帅重伤不治,还被敌军这般羞辱,儿郎们愤然出击又有什么错呢?人心都是肉长的,若他们毫无血性,又焉能在战场上不顾性命?路知晚实在无法将满腔愤恨怪在眼前这些同僚身上,换了过去的他,说不定会是第一个沉不住气冲锋的人。他只是难受,为那些与他同来却不能同归的先锋营儿郎们心痛。 但他连伤心都不敢。 镇北军没了主帅,军心大挫。 他此时只能强忍着悲痛,让自己快速愈合。 “让活着的儿郎清点马匹,还能上阵的即刻整装,防止北羌人突袭。”路知晚捡起自己沾着血的战盔,他的马也被炸死了,他只能拎着长枪一步步穿过人群。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霾无比,竟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路知晚背对着将士们而立,瘦削的身影看上去孤独又痛苦。 “他们似乎并没有突袭的打算。”副将过来,立在他身后。 “也好,军心大乱,如今整个营中都知道主帅不在了……”实在不是迎战的好时机。 阵后有临时搭建的营帐。 路知晚找了间没人的营帐,拖着步子进去,只觉疲惫不堪。 他不怕受伤,不怕流血。 可他也是人,他也会疼会累。 “将军。”副将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他们打过来了?” “并未,敌阵没有任何动静。”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路知晚将战盔和面具扔一旁,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不想让旁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但素来守规矩的副将,不知为何并没有离去,路知晚听到有脚步声进了营帐立在了他面前。 “若我不下令,先锋营说不定不会死这么多人……”路知晚声音沙哑,整个人像是快碎了。 “你若不下令,今日镇北军定会溃不成军,这会儿北羌人已经打到我们脚下了。” 路知晚闻言一怔,抬起头,正对上了谢琮满是心疼的视线。 “你怎么会在这儿?”路知晚怀疑自己在做梦。 “山不来就我,我只能来就山了。”谢琮抬手帮他拭去满脸的泪痕,“你忘了自己不能离开我太久?” “这里太危险了……” “镇北军是你的,但大周是我的,身为一国储君,总不能把所有担子都压在你们身上。”谢琮看着他,语气沉稳而坚定,“你为了镇北军而战,为你的家国而战,我亦是如此。” “殿下……”路知晚双目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谢琮面前哭出来。 谢琮却一把揽过他的后颈,将路知晚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说:“阿晚……将军也是可以哭的。” 第109章 抱一下 原来他可以哭的。 这一刻,路知晚压抑许久的情绪奔涌而出。 他将脑袋抵在谢琮肩上,初时只是不住流泪,到了后来开始忍不住抽泣,仿佛要将一直以来的疲惫、委屈、难过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 路知晚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这么哭是什么时候了。 少年时他就是要强的性子,入营后就更不用说了。哪怕遇着伤心难过之事,顶多就是躲起来掉几滴泪,绝不会这么失控放肆。 习武之人总是会有许多刻板“信条”,诸如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的。仿佛谁哭谁就是孬种,就是不够坚韧,就该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大伙伤心时,也只会彼此安慰“别难过”之类的话。 但谢琮却告诉他,将军也是可以哭的。 路知晚在谢琮面前,可以哭。 路知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直到他渐渐冷静下来,情绪慢慢褪去,理智开始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不仅哭了,还是当着谢琮的面哭。 路小将军把脑袋从谢琮肩膀上挪开,抬手抹了一把脸。谢琮适时递给他一张巾帕,他接在手里,一时有些讪讪,不好意思去看谢琮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太子殿下没有说任何加剧他尴尬的话,而是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路知晚刚才的痛哭和狼狈压根就不存在。 “先锋营都是你的人,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各个都能顾全大局、冷静行事。所以当时那样的情况,哪怕你不下令,他们也不会置同僚的生死于不顾。”谢琮开口。 路知晚没有答话。 尽管任何人来了都不可能把先锋营的损失怪在路知晚头上,但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是他下的令去拦住擅自冲锋之人,可最后他自己却没有被炸死。 但路知晚并没有将这些心思告诉谢琮。 “敌军随时可能再次突袭,我得出去看看。”路知晚捡起了一旁的面具。 “抱一下。”谢琮看着他:“好几天没见面,万一你魂魄不稳就麻烦了。” 不等路知晚反应,谢琮上前一步把人揽在了怀里。 太子殿下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朝对方诉说自己的衷肠,只将连日来的担忧和思念,悄悄倾注到了这个拥抱里。仿佛只要确定怀里的人依旧是活着的,就能给他巨大的安抚。 “殿下。”帐外传来陈弘毅的声音:“今日营中擅自行动的人尚未处置,谭副统领将人都带了过来,请殿下处置。” 谢琮听到通报,这才放开了路知晚。 “你想怎么罚他们?”谢琮问路知晚。 “阵前不听令,不能轻饶。但大战在即,不宜大动干戈。” 谢琮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帐外,来请罪的人跪了一地。 谭奉林没有下令处置,多半也是和路知晚同样的考量。但因为这些人的莽撞,折损了先锋营近半的兵力,若是轻轻揭过又说不过去。无奈,他只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谢琮。 “阵前不听号令,士兵领军棍三十,罚一个月军饷,有武职在身的人,领军棍五十,罚三个月军饷。责罚待回营后再清算。”谢琮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又道:“所有人罚的军饷,作为额外的抚恤给先锋营今日殉国的儿郎。” 谢琮这处置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 众人纷纷磕头领了罚,这才退去。 “今日一早我挑了几个亲兵护送霍帅回营……”路知晚朝谢琮道。 “这几人回营后自有暗卫盯着,你不必担心。” “霍帅是昨夜走的,今日一早北羌人就知道了。不,应该更早……他们还准备了那些藏火药的东西,应该是昨夜就知道了,营中有人给他们报讯。”路知晚哭过那一场后,这会儿变得十分冷静。 “你怀疑是那几个亲兵中的一个?”谢琮问他。 “时间那么紧迫,应该有传讯的方法。”路知晚忽然想起了那夜接到霍广平死讯后,曾听到过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咱们有海东青,他们也有可以传信的鸟。” 谢琮当即朝陈弘毅吩咐,让他带人去搜查路知晚那几个亲兵的住处。要随时用鸟来传信的话,平日里必须养在身边,就像路知晚的海东青一样,肯定会留下痕迹。 “不必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路知晚想起了他吩咐几人送霍广平遗体回营时,那个不愿离开的姓何的亲兵。 从前他对诸人信任,相处时许多细节不会做他想。但如今回忆起来,小何在大营中时,似乎就有喂鸟的习惯。只是小何养的鸟不是鸽子这种惯用来传信的,所以没人会起疑。 “让海东青传信给暗卫,立刻将人拿了严刑拷问。”谢琮朝陈弘毅吩咐,而后又补充了一句:“让他们盯紧点,别让人自尽了,孤回去后要见到活人。” 他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是何目的,竟不惜背叛镇北军和路知晚。 镇北军如今有了谢琮坐镇,士气总算渐渐恢复。 谭奉林一直守在阵前,预备迎接敌军的进攻,但北羌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合常理,若换了是我,早在火药爆炸之后就会乘胜追击。”路知晚说。 “你们烧了他们的粮草,哪怕他们有备用的,也顶不了几日。他们若是有把握正面攻击,就不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不敢进攻无非是没胜算。”谢琮道:“又或者,他们在等……” 等内应给他们报信,好选择镇北军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 “若是这样,北羌人应该比咱们着急。” “你们下战书,都有什么规矩?”谢琮忽然问他。 “镇北军不兴这一套,向来是上去就打。倒是北羌人规矩多,时不时就喜欢下个战书什么的,规矩也不多,谁下战书谁先出手。” 谢琮闻言略一沉吟,心中便有了主意。 若论带兵打仗,太子殿下或许不在行。 但论起让杀人诛心,让别人不痛快,谁也比不上他谢琮。太子殿下可是能凭一己之力,让整个京城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连着几夜都没人能睡个好觉。 如今,终于轮到北羌人了。 第110章 你不是说只求眼前吗? 当日,北羌人便收到了镇北军的战书。 他们并不觉得意外,任谁受到这样的羞辱和刺激,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镇北军下战书约定明日对战,这就意味着今日不必再提防北羌人的突袭,可以为后头的战事做足够的准备。 “北羌人挺有意思的,说他们讲武德,他们却能干出给对阵的主帅送挽联这样的事来。说他们不讲武德,他们又喜欢搞这套规矩,自己来束缚自己。”陈弘毅评价道。 “那就让他们为自己这虚伪的‘武德’,付出代价吧。”谢琮眼神冰冷。 太子殿下这副模样,令陈弘毅想到了某种毒蛇,平日里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蛰伏不动,只要出手猎物必死无葬身之地。 次日一早。 路知晚带着先锋营出战。 出乎北羌人意料的是,镇北军这位“鬼面将军”并未带人冲锋,而是带着所有人于阵前席地而坐。待仔细看去他们才发觉,这些人额上都绑着麻绳。 镇北军这是……在给主帅办丧仪? 北羌人摸不着头脑,但他们是应战的一方,只能等着路知晚率先出击。 一刻钟,两刻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北羌骑兵营的人,屁股都在马上坐麻了,也没等到路知晚出击。 “他们在干什么?”骑兵营的一个将军问道。 另一人举着千里眼看了看,说:“好像是在……用饭。” 确实是在用饭。 大周朝的规矩,丧仪时除了儿孙守灵要禁食外,宾客和家中诸人都是不需要饿肚子的。若是遇着家底殷实的,还会以摆着整鸡整鱼的席面来招待吊唁的人。 俗称,吃席。 “那辆板车是要干什么?” “车上好像拉着什么东西呢,不会也是火药吧?” 两军中间,有士兵拉着两辆板车正朝北羌阵前走。 北羌人各个如惊弓之鸟,唯恐大周人也像他们一样,会使火药。 不过很快他们就看清了板车上的东西。 “我朝是礼仪之邦,你们昨日为我军主帅披麻戴孝,作为回报,今日我们管饭。”一个士兵一边拿着木质的扩音筒朝北羌人喊话,一边指挥着人将板车上的两口大锅搬了下来。 正值夏季,南风微拂。 大锅里的肉香随着风顷刻间传出老远,惹得北羌阵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咕噜声和吞口水的声音。 耗了半日,他们都饿了。 如今嗅到肉香味,腹中的饥饿感陡增。 “妈的,若是真打起来,老子一天一夜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这大周人简直太阴损了,咱们在这儿候着,他们倒是吃得痛快。”一个武将沉不住气,提议道:“干脆老子去尝尝他们送来的肉。” 闻着实在太香了。 “吃吧,不怕他们在里头撒尿下毒,你就吃。”另一人道。“我看这仗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了,不如咱们也先开饭?” 此人话音一落,顿时被自己的上峰狠狠瞪了一眼。 他们已经收了战书,若此时回去吃饭,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再说了,焉知大周人是不是使了一计,想等他们撤退时忽然突袭? 如今他们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干等着。 那几口大锅就摆在他们面前,每一口锅隔着一定的距离,分布均匀,确保他们阵中所有人的士兵都能对那肉香味“雨露均沾”。 若他们上前看一眼就能发现,其实锅里只有煮肉剩下的汤和骨头。战时食物匮乏,煮出来的肉自然都进了镇北军儿郎的肚子,哪里轮得到他们? 但北羌人硬是撑到入夜,也没上前看过一眼。 天黑后,谢琮又让人给他们送了一封新的战书,约定明日再战。 “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路知晚问。 “才一天,不至于。”谢琮最懂得拿捏人的分寸,他做的事足够让人火大,却又不至于把人逼得太紧,总是能停在对方失去理智的前一步。 这也是为何文武百官各个都畏他怕他,却没有几个真的站出来反对他。 “明日你们故技重施,再耗上一日。有了这两日的教训,他们肯定不会再接下一封战书,甚至有可能反客为主,给咱们下战书。”谢琮一手捻起沙盘上代表北羌军的小旗子,开口道:“他们备用的粮饷撑不了太久,最晚后天一定会出手。” 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对决。 次日,路知晚带着剩下的半个先锋营故技重施。 北羌人这次学聪明了一些,随身带了干粮,但不断往鼻子里钻的肉香味,还是让他们颇为火大。 不出谢琮所料。 入夜时北羌人提前下了战书。 可惜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被路知晚带人拖住的这两日,谭奉林已经带人围在了侧翼,还派一队人绕到他们背后,在他们的退路上也动了手脚。 不就是使阴招吗? 镇北军不擅长,自有人擅长。 “明日肯定是一场硬仗。”入夜后,路知晚立在营帐外看着夜空,忽然开口道:“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不然月色定然不错。” “京城的月色更美,待你回去以后,中秋夜可以去城楼上看。”谢琮说。 “明日一战,生死难料,殿下……” “你有紫薇星庇佑,定会安然无恙,不要说不吉利的。” “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有任何一场是不死人的。”路知晚转头看向谢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琮看向他,没有说话。 路知晚想说,若自己殉国,让谢琮千万别再像从前那样发疯了。可他又觉得这话不必说,谢琮说了自己会担起身为储君的职责,会担起江山社稷,他再多说反倒显得多余。 “怎么不说?”谢琮问。 “从前每当大战前夕,霍帅都会告诉我们,提前写好家书,免得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情闭不上眼。”路知晚苦涩一笑,“今夜,若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路知晚靠近一步,借着夜色看向谢琮:“你不是说,只想求眼前?” 两人呼吸交错,谢琮心口猛地一跳,明白了路知晚的意思……可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第111章 想做点什么吗? 上一次谢琮说“不求将来”的时候,路知晚答应了与他亲近。 所以这会儿对方这么问他,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只要谢琮开口,无论他说想做什么,眼前之人多半都会纵容。 夜色中,路知晚的眸光被掩在昏暗里。 谢琮无从判断他这句话是真的想做点什么,还是觉得明日凶险,想给自己一点安慰。 “阿晚。”谢琮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陪我说说话吧。” 路知晚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谢琮的要求竟会这么简单。 临时的营帐简陋得漏风,尤其是夜里,南风忽起的时候会吹的营帐猎猎作响。 两人并排躺在窄得可怜的行军床上,谢琮的一半身体几乎要掉下去了。路知晚侧了侧身,一手扯过他的胳膊将人拉近了些,这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态。 “想做点什么吗?”路知晚问。 “你根本就没有兴致。”谢琮膝盖抵着他,能感觉到路知晚的身体半点变化也没有。 他怎么可能有兴致呢? 经历了这么多的死亡,路小将军半颗心都被埋在了伤兵营后头那些坟里。 但他又觉得对不住谢琮。 太子殿下待他一片真心,他能给对方的却少之又少。 错过了今夜,他便什么也给不了了。 “阿晚你知道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困在身边。哪怕你不高兴也好,不乐意也罢,甚至你憎恨我、讨厌我,只要能把你留下就好。”谢琮挨着路知晚,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但命运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可以爱慕你,却注定不能拥有你。” 就像夜空中的繁星。 彼此辉映,却相隔万里。 “我从前说过的话依旧作数,不朝你求将来。战事结束后,你依旧好好做你的护国将军,这数月来的种种,不必再放心上。”谢琮想起国师的预言,心知自己的死劫多半就是明日了。 他曾想过,若自己死了,定要让路知晚为他痛彻心扉,最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时时记着他。可真到了这一日,他又舍不得了。 “好。”路知晚应声。 他并不知道谢琮心中所想。 但在他看来,谢琮愿意放下,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京城,观星台。 国师仰头看着夜空,眉头深锁。 “师父,星相可有变化?”一旁的小道童问。 “原以为战事要等到年末或者明年开春才能结束,现在看来倒是不必等那么久了。” “是有了变数?” “万事万物本就互相效力,唯一不变的就是凡事都有变数。” 小道童似懂非懂得点了头。 他仰头看去,只见漫天繁星忽明忽灭。 谁又能知道哪一颗会在下一刻陨落? 次日。 细雨迷蒙。 雨水落在铠甲上慢慢汇集成缕,又沿着铠甲流下,将马背沾得湿漉漉一片。 “切记,拖住他们的主力便可,不要拼命。” 这是今早分别前,谢琮朝路知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日一战,路知晚依旧带着他的先锋营位于阵前。谢琮则暂代主帅一职,掌控着中军。太子殿下亲自出征,镇北军士气如虹,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颓丧。 随着北羌营中一声号角,先锋营率先出击。 路知晚执枪纵马,火红披风在身后展开,远远看去身姿如滑翔的凤鸟。 谢琮让他不要拼命,但路知晚有自己的打算。 先锋营的任务是突破敌阵防线为中军开路。一旦战斗推进到一定的程度,士气得到鼓舞,他们的主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但是这一次,路知晚决定取敌阵主帅的首级。 不止是为了霍广平报仇,还要防止战事结束后北羌人卷土重来。只有杀了他们的主帅,才能让北羌大营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元气。 路知晚在战圈内不断突进,毫不恋战。 不远处持弓观察着战况的杜翎,很快发现了他的踪迹。 “是他。”杜翎咬着后槽牙道。 他那只耳朵没有包扎,伤口一半结了痂,另一半看上去有些发炎,被雨水一浸,血水顺着一侧的下颌,直没入了铠甲中。 “今日,我定要让你死在我的箭下。”杜翎纵马上前,随手从箭筒里拈了一支箭。 “站住!”随行的将领拦住了他,开口道:“别忘了你今日的任务。”“杀了他,耽误不了事情。”杜翎说。 “你若杀得了他,那日早就得手了。”对方语带嘲讽。 杜翎想起不久前连续落空的数箭,眸中现出怨毒,但他却没有忤逆对方,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两军近战。 长刀和尖矛刺破血肉。 雨水混合着血水,被人和马践踏得泥泞不堪。 无论是北羌人还是镇北军,都抱着决一死战的念头,双方都毫不怯战。 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泥泞中。 血流到地上,带着逝去的生命归于尘土。 “拦住他!”北羌士兵很快发觉了路知晚的意图。 这位戴着面具的“鬼面将军”,在北羌营中有着不容小觑的威名。 “杀了他!” “拦住他!” 北羌士兵纷纷举起长矛去刺路知晚,奈何路知晚身形敏捷,动若脱兔,旁人压根奈何不了他。无奈,众人只得改了策略,去刺他的马。 路知晚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保得住坐骑,尤其这匹马是新分给他的,本就与他配合得不算熟练。眼看马嘶吼着倒下,路知晚提着长枪一脚踏在北羌士兵的胸口借力,纵跃而起,整个人轻盈得如猫一般。 只见他双脚踩过北羌人的头顶,时而以人借力,时而以朝他刺来的长矛借力,几个纵跃便突袭到了北羌主帅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接,路知晚眼中戾气尽现。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骤然一凉。路知晚低头看去,就见胸口刺出一截刀尖,正往下滴着血。刺中他的士兵纯属侥幸,没想到竟真得手了,一时也有些傻眼。 “阿晚!” 路知晚恍惚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阿晚。” 那是谢琮的声音。 他还不能死。 要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 瞬息间,那个手中握着长刀的士兵尚未回过神来,便觉眼前一花,被自己刺中的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随后他手中一空,长刀不知所踪。 而上一刻还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的北羌主帅,转眼便身首异处。 北羌士兵来不及悲痛,就迎来了新一轮的打击。 他们的侧翼和后方,同时遭到了镇北军的袭击,一时间大军溃如散沙。 喊杀声,哭嚎声,混合着风雨席卷战场。 路知晚拎着长刀一通乱砍,在战团中看到了被数人围在中间的杜翎。 但在一众回撤的北羌军中,杜翎并未怯战,反而是朝着镇北军中军直冲而去…… 糟了。 杜翎的目标竟然和他是一样的。 对方要杀谢琮! “保护殿下!”路知晚嘶声大喊。 然而隔着太多人,太多喊声,压根没有人听到他。 路知晚一刀了结了一个北羌骑兵,抢了对方的马一跃而上,朝着中军的方向冲去。 “保护殿下!”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那一刻,路知晚仿佛预见了即将发生的那一幕。杜翎的箭刺穿谢琮的心口,将那个他尚未来得及好好对待过的人,从这个世界上夺走。 不行! 谁都不可以杀谢琮! 谢琮不能死。 路知晚强忍着巨大的恐慌,不顾一切地冲向中军,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那么在乎谢琮。 对方是因为他才来的北境,若今日一定要有个人把性命留在这里,那个人不该是谢琮。 “殿下!谢琮!”路知晚策马急奔。 然而杜翎根本不需要近前,只要在他的射程之内,便可拉弓射箭。 三箭齐发。 目标俱是战团中的谢琮。 路知晚纵马疾驰,在杜翎手中箭羽射出的瞬间凌空跃起,同时掷出了他的长枪。 长枪一击即中,贯穿了杜翎的喉咙。 第112章 像一个拥抱的姿态 阴霾的战场上,骤然响起一声鸟鸣。 谢琮抬眼看去,便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振翅而出,宽大的翅膀展开,像一个拥抱的姿态。 然而凤影一晃而逝,更像是他的幻觉。 “阿晚?”谢琮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举目四望,想找到路知晚的身影,却徒劳无功。 心口骤然传来一阵窒息感,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此时,谭奉林带领的侧翼大军已经接管了战场,失去了主帅的北羌军纷纷溃逃。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镇北军还给他们准备了大礼。 京城。 国师看着眼前的卦象,神情讶然。 “竟然破了?” “师父,什么破了?”一旁的小道童问。 “死劫破了。”国师说。 “是太子殿下的死劫破了?” 国师点了点头,重新起了一卦,这才卦象显示的结果和方才如出一辙。 “是谁竟有能力破了太子殿下的死劫?”小道童好奇。 “卜不出来。”国师看着眼前的卦象,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这夜,他早早就等在了山顶,想从星相中窥得一二。 不出他所料,半月来一直忽明忽灭的紫薇星,此刻熠熠生辉。此前与紫薇星遥相呼应的武曲星,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半点光亮都寻不见。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北境要大捷?”小道童不解。 国师仰头看着夜空不发一言,眼前的星相让他想起了去年腊月。 这出戏是喜是悲? 他一时还真是看不透彻。 今日一战,镇北军大胜。 北羌人损失惨重,就连溃兵都没能逃过一劫。 战场上,镇北军士兵们手里举着火把,一边寻找伤兵,一边清点同僚的尸体。 “殿下,找了两遍了,确实没有。”陈弘毅小心翼翼提醒道。 “继续找。”谢琮不厌其烦地在一具具尸体中穿过,两只海东青跟在他身边不断盘旋,在帮他一道找人。 陈弘毅几次想开口,但都忍住了。他是目睹过自家殿下发疯的,实在是束手无策。 整个营中的人都问遍了,没有人见到路知晚的尸体。从几个士兵的口述来看,所有人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就是路知晚飞身跃起,挡住了杜翎的箭。 有人说是三支箭,有人说是两支箭,但被杜翎的箭射中,任谁都是凶多吉少。 陈弘毅已经做好了准备会在战场上找到路知晚的尸体,他甚至想好了谢琮在看到对方尸体后该如何反应。是把自家殿下直接打晕带回去,还是让暗卫们动手…… 总之镇北军刚打了胜仗,绝不能让殿下在这么多儿郎面前发疯。 可他亲自带人找遍了战场,一无所获,只找到了路知晚今日骑过的那匹马的尸体。路小将军就和当初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殿下!”程远从不远处跑来,一只手臂吊在胸口,脑袋上也缠着绷带:“有人在那边……找到了他的长枪。” “带路。”谢琮开口。 程远一溜小跑,引着人到了战场的另一侧。 镇北军收殓同僚尸骨时,为了不遗漏,顺手把北羌人的尸体都归置到了另一边。杜翎的尸体横陈其中,喉咙里还刺着路知晚那柄长枪。 因为枪尖直接刺穿了喉咙,收殓尸体的人随手一扯没扯下来,便扔着没管。 “是他的枪,杜翎每次出战都有一堆人保护,除了他没人能杀得了杜翎。”程远哽咽道。 谢琮慢慢上前,一把将长枪从杜翎的喉间抽了出来,低声道:“确实是他的,孤认得。” “不会……不会在……”陈弘毅想说,不会是士兵们收殓尸体时一时大意,把路知晚的尸体弄到了北羌人这边吧?但他又不敢开口,怕触了太子殿下的逆鳞。 “这边我亲自带人看过,没有。”程远吸了吸鼻子。 “没有,怎么会到处都没有?”谢琮握着那柄长枪,漫无目的地在战场上穿行。 他想起了自己恍惚间听到的那声鸟鸣。 凤凰展开的羽翼在他的脑海中渐渐燃起火焰,烧得他一颗心生疼。 阿晚到底去了哪儿? “咦?”小道童跟在国师身后下山,忽然开口:“好像闪了一下。” 但待他凝神看去,又有些分不清那一闪而过的光亮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什么闪了一下?”国师抬头看去。 “武曲星……也不知是不是我看岔了。”小道童又道。 “那日,贫道也曾以为自己是看岔了。”国师又说。 “哪日?”小道童不解。 “去年腊月。” “噢,武曲星落在东宫那日。” 小道童仰头看天,心道今日的武曲星,也不知会落在何处? 第113章 向死而生 谢琮立在伤兵营外头,看着士兵们将受伤的人抬进去,又将重伤不治的人抬出来。他忍不住想,这里的每一个儿郎,家中的亲人都在经历和他一样的煎熬吧? 他们是谁的儿子、兄弟亦或是心上人? 等着他们归乡的人,定然也会心碎。 这时,有个士兵手中的木板忽然脱手。眼看木板上的遗体顷刻间就要滚落在地,谢琮上前一把接住了木板。 “属下该死。”那士兵急忙请罪。 “你打了一天的仗又要来此奔波,你有什么错?”谢琮问他。 士兵一怔,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答话。 “去歇一会儿吧,我来。”谢琮与后头那个士兵一道将遗体抬到了伤兵营后头。那里整整齐齐摆放着镇北军阵亡的士兵,每个士兵身上都盖了白布。 谢琮将木板放下后,立在那里看着望不到边际的遗体,有些喘不上气来。因着下落不明的路知晚,也因着躺在这里的每一个儿郎。 这时,陈弘毅自远处小跑而来。 “殿下……在海东青脚上的竹筒里,发现了这个。”陈弘毅将一只竹筒递给了谢琮。 谢琮打开竹筒一看,发觉里头塞了一角纸。他第一反应是路知晚给他传了信,但随即意识到,这应该是战前塞进去的,因为海东青后来一直跟在他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 谢琮拿着那角纸迟迟不敢打开,指尖都因为紧张微微发着颤。 阿晚在战前给他写了什么? 为什么不当面说? 谢琮深吸了口气打开那角纸,上头是树枝沾着泥写的字:保重。 为什么要说保重? 这不是告别的时候才会说的话吗? 谢琮看着纸上的字,忽然明白了路知晚昨夜为何要同他说那些话。 阿晚这一生在战场上几乎没有败绩,让海东青传的战报,都只预备“胜了”这一种结果,他不可能在大战之前说那种丧气的话。 除非…… 他抱了必死的决心。 阿晚今日,就没想活着回来。 “他还在自责,明明没有任何人怪他……”谢琮掩面,只觉心口疼得厉害。他以为那晚哭过一场后,阿晚就能释怀,他以为北境大胜,就能让对方得到安慰。 可路知晚始终没有跨过去那个坎儿。 先锋营折损的儿郎,就像一根刺,扎在阿晚心里。 “从前孤总揶揄他,说他爱讲大道理。动不动就拿江山社稷来堵孤的嘴,说什么一国储君怎可喜欢男人?”谢琮苦笑,声音沙哑低沉:“那个时候孤就想,他小小年纪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江山稳固?” 现在谢琮懂了。 他的阿晚虽几经沙场,历经生死,却从不看轻任何牺牲。 每一个战死的儿郎,都像压在路小将军身上的一块石头,那些石头垒啊垒,最后就垒成了一道墙。路知晚固执地守着那道墙,不许任何人辜负它。 这一刻,谢琮才完全懂了路知晚。 “追击北羌残部的将士们,回来了吗?”谢琮忽然问。 陈弘毅有些愣怔,大概没想到谢琮会忽然问这件事,忙道:“尚未回来,谭将军部署的人走得远,算着路程若是成功截杀北羌残部,约莫要天亮才能返回。” “把海东青给谭将军送过去,派个暗卫帮他驱使,可供联络。”谢琮说。 “是。”陈弘毅尽管觉得太子殿下很反常,但还是依着吩咐去做了。 众人一道等着天亮,直到收割残部的将士们平安回来。 此一战,北羌军大败。路知晚斩了北羌主帅,又一枪刺死了杜翎。 谢琮率领的中军,重创北羌主力。 谭奉林则带人又是包抄,又是追击围堵,前前后后把北羌军几乎收割殆尽。 当然,镇北军的损失也不算小。 任何一场战争,都不会有全身而退的一方。 万幸经此一战,北境或能迎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安稳。 路仲亭这两日一直在大营中,带人帮忙照料伤员。 路知晚不让他来前线,他就仔细算着日子,待战事结束后以“帮忙运送伤兵”的由头来了前线。 到了地方以后,他才知道弟弟失踪的消息。 路仲亭没有质问谁,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在伤兵营后放置遗体的那片地方,一个一个地掀开白布的一角去看,确认不是路知晚他再小心翼翼把白布盖好。 “殿下和东宫的暗卫,还有骑兵营剩下的儿郎……我们前前后后找了不知道多少遍。”程远拦住路仲亭,哽咽道:“他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 “我得看一遍才能放心啊,不然回去爹娘和大哥问我,我怎么朝他们交代?”路仲亭固执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可这里摆着的遗体太多了,他若是这么一个个看完,还不知要看到何年何月。 程远见自己劝不动,只能去找了太子殿下。 随后,陈弘毅便带人去把路仲亭“请”了过来。 谢琮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路仲亭,忽然想起了数月前在东宫那日。他得知路知晚失踪,险些失了心智,不顾一切想来北境找人。 当时化成了小猫的路知晚摔了他的琉璃花樽,“请”来了路伯忱…… “你大哥若是在这儿,说不定也会先跟你打一架。不过咱们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实在没有那么多工夫。”谢琮起身,看向路仲亭:“来北境之前国师就说过,要想找到阿晚的身体,必须去他心之所向的地方。从前孤总不懂,以为他想来北境,只要来了北境就能找到他。” 但经过昨夜,谢琮恍然大悟。 也许国师早就算到了这个结果。 昨日的路知晚,心之所向便是能在战场上以身殉国。 说不定这才是他找到自己身体的契机…… 向死而生。 不破不立! 路知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确切的说,是一个梦反复做了许多次。 在梦里,他的马无论如何也跑不快,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杜翎的箭,刺穿谢琮的身体,却来不及阻止。 箭刺破铠甲。 谢琮高大的身体倒在泥泞中。 路知晚拼命想穿过战场靠近对方,却总是拨不开眼前的人,只能被无数的刀枪剑戟隔绝在外。 “谢琮……”路知晚自噩梦中惊醒。 心口的钝痛犹如实质,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杜翎的箭他挡住了几支? 谢琮有没有受伤? 路知晚渐渐清醒过来,他眼前漆黑一片,伸手触摸时,四周坚硬冰冷。 这是哪儿? 他这是死了? 还是……活了? 第114章 好诡异的场景 路知晚感觉,周遭的寒冷不断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确切的说,他身上本就被这寒冷浸透了。他虽然刚刚醒过来,却觉得身体早已在此地待了不知道多久。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路知晚伸手去推周围的“墙壁”,徒劳无功。他略一思忖,抬手在周遭摸了摸,而后发觉上方的左右两端各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凹槽,像是……一个扣着的盖子? 他卯足了劲朝上猛地一推,“盖子”被掀开,有光线透了进来。 这是个棺材吗? 路知晚将盖子挪开,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方用石头砌成的“石棺”里。而这方石棺被摆在了一处冰窖中,四周堆满了巨大的冰块。 他试图从石棺中起身,却发觉双腿木然,像是失去了知觉。 “汪汪汪!!”一只大黑狗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冲着石棺里的路知晚疯狂吠叫。路知晚试图安抚它,大黑狗却叫得更凶,仿佛看到了诈尸一般惊恐无比。 路知晚腿动不了,只能用手臂撑起身体,艰难地从石棺里爬出来。他想,幸好没人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否则他肯定原地捡起棺材盖再把自己盖回去。 这念头刚一落下,冰窖门口突然探出了一颗脑袋。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不一会儿功夫,本就不大的冰窖门口,已经被探出的脑袋挤满了。 “这是哪儿?”路知晚问。 “啊啊啊!!”脑袋们的主人齐齐尖叫,一哄而散。 路知晚:…… 好诡异的场景。 另一边。 镇北军在收殓完了阵亡将士的遗体后,才带着所有伤兵和辎重拔营。 谢琮将所有海东青都派了出去,只留了一只传讯,让它们在北境各处搜寻路知晚的踪迹。若如他所料,路知晚此时或许已经找到了身体,这种时候海东青去搜寻远比人的效率要高。 回到大营后,谢琮第一时间给国师写了信。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上了,只希望能尽快找到路知晚。 在等待消息的间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谢琮处理,那就是那个姓何的叛徒。此人在路知晚身边做了三年的亲兵,却在去年腊月,亲手设计让路知晚跌下了山崖。 “这个人叫何丁,是北羌人,五年前通过贿赂朔州衙门的人,获得了户册,后来又在镇北军扩征的时候,顶替了别人的名额入营。”当时镇北军查得不严,再加上他有户册,这才顺利入了营。 “供出同谋了吗?”谢琮问。 “拷问了两天两夜,他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大概是真的。北羌人平时都是利用鸟和他传信,他在营中数年,每隔一段时间会将镇北军的消息传给北羌,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很少接触到太核心的军机。”暗卫说。 “谋害路将军一事呢?” “他说此事是北羌人忽然指派的,当时他觉得很突然,不像是北羌人的作风。这几年北羌人所做作为都是针对镇北军,从来没有朝他问过主帅之外的人,他也不曾在通信中提到过路将军。”路知晚在镇北军中的作用固然重要,但若北羌人想谋杀一个将领,完全可以打霍广平的主意,没必要舍近求远去害路知晚。 所以此事很明显是有别人介入。 听起来,更像是有人和北羌人合谋,借着北羌人的钉子达成自己的目的。 营中马倌被调走一事,就是最好的佐证。 “被调走的马倌和马卒,属下也亲自去查过,他们名义上是被调去了骑兵营,实际上都在短时间内因各种原因离开了骑兵营。可惜,所有人都不知去向,很大可能是被灭口了。”陈弘毅说。 “镇北军中,是谁负责调配马倌和马卒?” “当日签下调配文书的人,也死了。”陈弘毅说。 马倌和马卒在军中不算太核心的人员,几人的调配不需要惊动太多人,一个手握权限的人轻易就能把事情办成。 也就是说……躲在背后的那个人,在路知晚坠崖后不久,就把涉嫌此事的所有人都灭了口。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何丁,因为他是北羌人,而且没人能想到路知晚还活着,且能凭借那日的记忆,推测出何丁叛徒的身份。 “殿下,继续查吗?” “不必了。”谢琮开口。 事已至此,他们不可能再找到任何直接的证据。 但谢琮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就像数月前有人谎报找到了路知晚尸体一般,只要想明白背后之人的目的,轻易就能将嫌疑的对象锁定在有限的几个人中间。 紫华殿。 国师收到了海东青传来的信。 “果然如贫道所料,太子殿下的死劫,是路小将军破的。” “那路小将军可还好?”小道童问。 国师怀里抱着灰猫,起身望着窗外的夜色,神情颇为复杂。 “去年腊月,路小将军坠崖,魂魄离体未散。因着太子殿下的执念太深,他落在了东宫,在紫薇星的滋养和庇佑下,存活了近半年之久。”后来在青云山上,他卜算出了谢琮的死劫,亦推出路知晚魂魄将散,必须尽快找到身体。 本以为此行,两人只能存其一。 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路将军的魂魄,因着殿下的执念久久不散。殿下则因着路将军的执念,破了死劫……谁又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徒儿知道,这叫羁绊。”小道童抢答。 “是福是祸,且得看他们的造化呢。” 国师让小道童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回了一个字: 等。 拿到回信后的谢琮:…… 第115章 诈尸了? 路知晚从石棺里爬出来的时候,被一群人围观了。 他趴在地上半晌,一时不知该爬回去,还是爬到外边。 方才那堆“脑袋”的主人们,这会儿说不定就在外头候着他,还有那条大黑狗。等他两手并用地爬到门口,迎接他的估计又是那堆“脑袋”。 路知晚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满肚子都是疑问。 这是哪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试图化成小猫,没有成功,身体沉重得如同大病初愈一般,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麻的。而且他手腕上空空如也,跟随了他数月的那颗红宝石,不见踪影。 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在战场上被杜翎的箭射中后,魂魄回到了身体里? 路知晚十分震惊,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又做了个梦? 不过他没等太久,外头就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冰窖中。 不对。 来人看着头发花白,但一张脸却并不老,看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 “诈尸了?”那人盯着路知晚打量了一圈,开口道:“把他抬走。” 话音一落,方才门口那堆“脑袋”的主人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路知晚。 路小将军自打记事起还没被人这么抬过,七八个人有人抬手,有人抬脚,有人抱着他的脑袋,那架势不像是在抬人,倒像是在抬一头不能动弹的猪。 方才一瞥之下他没仔细打量,这会儿才发觉抬着他的是一帮半大小孩。小的看着不过七八岁,大的也就十二三,一个个瞪着大眼珠子打量他,面上全然没了方才的害怕。 孩子们抬着他离开冰窖,放到了一处茅草屋里。 可惜离开冰窖之前,那白发男子在他眼睛上系了块布巾,所以他并未看到冰窖外头的世界,无从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哪儿?”路知晚问。 “咦?竟然会说话?” “废话,他只是诈尸又不是哑巴。” “多说两句听听……” 孩子们围着他窃窃私语,不时还有人戳戳他的身体,扯扯他的耳朵,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 路知晚简直无奈,又不好和一帮孩子计较。 眼下这状况他略一推测便知,多半是他坠崖后被这里的人捡回来了。至于为什么要把他的身体存放在冰窖里,又为何过了数月他的身体依旧没有腐坏也没有冻坏,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多时,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传来。 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立刻噤声,而后做鸟兽散。 四周终于安静了。 路知晚被蒙住的眼睛隐约能看到一点阴影,再加上耳力灵敏,很快就判断应该是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是前辈救的我?”路知晚开口问道。 “前辈?我看起来很老?”对方开口。 路知晚有些尴尬,心道这人头发都白了,称兄道弟也不礼貌吧?最后他在心里挑挑拣拣,选了个自认礼貌又不冒犯人的称呼:“先生……救的我?” “去年腊月你落水,几个孩子从湖里把你钓上来的。我见你半死不活,就喂了你几颗药,把你扔到了冰窖里。”他嘴里说得轻松,但仅凭几颗药就能吊住路知晚一条命,可见此人医术定然不浅。 “所以,我在那口石棺里待了好几个月?” “什么石棺?那是我们用来存放鱼和肉的。” 路知晚:…… 怪不得几个孩子抬着他的时候像在抬…… 后来路知晚才知道,此地坐落于北境群山的某处腹地中,唯一联通外界的途径便是湖中的一处泉眼。那泉眼时开时合,打开的时候联通着一条水道,可以到达另一处水源——也就是路知晚坠崖时的地方。 一旦泉眼闭合,此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外头的人就是挖地三尺也不可能寻得到。难怪镇北军和二哥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你是当兵的?”那人问。 路知晚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镇北军的武服。 “外头在打仗?”那人又问。 “先生很久没出去过了?” “也不算久,二十来年吧。”那人说着伸手捏了捏路知晚的腿,问道:“动不了?” “动不了,可能是太久没动,缓一缓就好了。”路知晚说。 那人却道:“也有可能是你落水时伤了骨头,这么久都没治,八成要残废了。” 路知晚闻言震惊,一时也分不清这人是说真的还是故意吓他:“先生不是神医吗?” “神医也不一定有药治你啊,你如果治好了腿跑了怎么办?” “你……是想囚禁我吗?”路知晚小心翼翼问。 那人在路知晚腿上换着地方捏了一遍,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你若是离开,会泄露我们的存在,到时候把乱七八糟的人引来了岂不麻烦?” 路知晚虽被蒙着眼睛,却能听到不远处的鸟鸣,嗅到花香,料想这地方多半如世外桃源一般。 “不过,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不走了,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治治。” “留下不走?”路知晚有些怔愣。 决战那日,他确实是存了死志的。人这一生,或长或短,不过求一个死而无憾。 北境战事结束,家中父母有两位兄长陪伴,谢琮也答应他会放下一切好好做一个储君。 “未尝不可……”路知晚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红宝石虽然不见了,但他这习惯却没改。 “你慢慢想,不急。”那人说罢起身,又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那他岂不是要当一个月的废人? “哎……你能不能先给我治治?” “孩子们会照顾你的。” “你先别走!”路知晚急得要去扯蒙着眼睛的布巾,却闻对方警告道:“扯下来,你会瞎的。到时候又瞎又瘸百无一用,我还得考虑收不收你呢。” 路知晚无奈,只能放弃了去扯那块布巾。 他倚在藤椅上,心中烦躁无比。 不知道仗打完了没? 镇北军损失如何? 他们回营了吗? 谢琮那日有没有受伤? 想到谢琮,路知晚又忍不住摸了摸空空的手腕。 他的红宝石呢? 会不会是醒来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石棺”里? 路知晚从前觉得,人经历生死,多半会大彻大悟。 可他“死了”两回,非但没有勘破世事,反倒变得比从前越发执着。 具体表现在…… 他用了两日的时间和那帮孩子混熟,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是:“你们帮我去那个石棺——就是以前放鱼和肉的那个石头的……大箱子里,看看有没有我掉落的东西。” “什么东西?”一个豁牙男孩问他。 “一块红色的圆圆的石头。”路知晚试图形容。 “红宝石?”豁牙男孩问。 “你见过?”路知晚忙问。 “我们这儿多的是,你要是想要,我送你一颗。” “还有绿宝石,蓝宝石,夜明珠。”另一个脸上长着小雀斑的女孩道。 路知晚收起满脸的震惊,试图将话题扯回正题:“我不要你们的,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我那颗。” “好处呢?”小豁牙伸出一只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我教你习武,我以前很厉害的。”路知晚说。 “是吗?”小豁牙扫了一眼他的腿,似乎无法将“很厉害”这样的形容和眼前的路知晚联想到一块儿。 路知晚只能换了个条件:“我给你们讲故事。” 小豁牙和小雀斑对视一眼,一溜烟跑向了冰窖的方向。 路知晚眼睛上的布巾已经揭开了,万幸他没有瞎,身体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昏睡而出现别的症状。唯一困扰他的就是,双腿不知是尚在恢复,还是如白发神医所言受了伤,始终动不了。 “没有。”小豁牙去得快回得也快,没带回任何东西。 “仔细找了吗?”路知晚问。 小豁牙白了他一眼,对路知晚的质疑很是不满。 红宝石不在石棺里。 那就是他魂魄回归身体的时候,消失了? 路知晚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他看着远处平静无波的湖泊,知道那片湖底隐藏着一个水道,只要穿过水道就能回到他坠崖的地方。 可他怎么回去? 以这副残躯,他甚至爬到湖边都很难。 真回去了,他又要如何面对镇北军和谢琮? 总不能余生都做个需要人伺候的废人吧? 谢琮好不容易说要放下了…… 若他就此消失,不见得是坏事。 路知晚努力说服自己。 可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噩梦中那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杜翎那三支箭,究竟有没有被他尽数挡住? 谢琮有没有受伤? 要是能再回去看一眼就好了。 路知晚所求不多,只要确定一切安然无恙,他就可以安心。 第116章 阿晚肯定会喜欢 路知晚让一帮孩子把他抬到了湖边,白发男子正盘膝坐在一块大木墩子上钓鱼。 那帮孩子怕路知晚没地方坐,还给他搬来了藤椅,将他放到了藤椅上。 “要鱼竿不?”小豁牙问他。 “呃……”路知晚不及拒绝,已经有人把鱼竿塞到了他手里。 路知晚看着手里的鱼竿,问道:“只有竿?” “不然呢?”给他鱼竿的孩子一脸疑惑。 好吧。 反正他也不是真想钓鱼,只有竿就只有竿吧。 待孩子们走远,路知晚才看着白发男子,开口道:“先生,我想再跟您商量一下,能否请您帮我治治腿……” “不是说了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 “一个月有点太久了,我想……” “可以,你今日钓上来一条鱼,我就帮你治。” “我钓上来一条鱼?”路知晚看着手里光秃秃的鱼竿,感觉这人是在消遣自己。 他只有鱼竿连鱼线和鱼钩都没有,更没有鱼饵。 他要怎么用一条竿钓上来鱼? “能不能换个条件?”路知晚问。 “可以,两条。”男子说。 路知晚:…… 这就有点过分了,欺负他是个残废吗? 路知晚悲愤无比,他觉得白发男子压根没想给他治腿,只是拿他取乐罢了。他手里握着鱼竿坐在湖边,忽然觉得有些绝望。 他余生难道都要像现在一样,做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废人?永远离不开这地方,再也见不到他想见的人,甚至得不到任何他们的消息。 不行。 他不能这么苟延残喘地过完余生。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试。 路知晚将手里的鱼竿一扔,忽然朝着湖里扑去。他水性极佳,身体一入水便觉轻盈无比,两条不能动的腿这一刻也显得不那么累赘了。 他入水后便毫不犹豫朝着湖底沉去,他要找到通往外头的泉眼,要么顺利从这里逃出去,要么死在湖底。说不定他死了以后,魂魄又能脱离身体,那样他就能在魂飞魄散前再见一见自己牵挂之人。 不过路知晚并未能顺利到达湖底,他的脚很快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等他继续挣扎,整个人便被人像拎一条鱼一般,从湖里拎了出去。 这下好了。 没跑成不说,所有孩子都知道他要“寻死”了。 “张手。”那个长着小雀斑的小姑娘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张开手掌。 路知晚不明所以,随后就见自己手里多了一颗红宝石。 不是他那颗。 无论颜色还是大小,都不一样。 “别寻死了,这个给你。”小雀斑说这话时很认真。 路知晚不知道该怎么朝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一切,他只是握着那颗红宝石,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尴尬。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地方也不是待不下去。只要他不再牵挂故人,他也许真能在这里了此残生。 “你是想死,还是想跑?”白发男子问他。 “我不是……”路知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让你等一个月不是消遣你,是因为所需的药材还没开花,要等药材开了花才能给你入药。”白发男子徐徐开口:“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湖底的泉眼压根就没开。” 路知晚摩挲着掌心那颗红宝石,不发一言。 “你是有什么人要见?”白发男子又问。 “我想见见我家里人,还有……” “心上人。” “也不算……” “那就是了,能让你不顾性命去见的,除了家人就是心上人了。” “……” 路知晚垂着眸不做声,耳尖有些泛红。 他也不是非见谢琮不可,他只是不放心,毕竟太子殿下曾因为他的失踪险些疯癫。虽然他觉得经历过这些事以后,谢琮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可他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张手。”白发男子道。 路知晚不明所以,张开了另一只手。 随后,他掌心多了一枚白色的药丸。 “这药我原是做来玩的,服下后人会假死,呼吸心跳全无,就像死了一样。后来我无意中发觉,人假死以后魂魄其实是可以离开身体的……旁人我不知道行不行,这药我只给自己试过。” “做来玩的?”路知晚看着那枚白色药丸,表情复杂。 “我试过几次,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你能控制自己的魂魄,说不定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不过对方见不到你,也听不到你说话。”白发男子说罢又补充道:“这药有一点风险……万一你身体承受不了,说不定会假死变真死。” 路知晚盯着手里的药丸,心道这人不止是神医,简直算是半仙了吧? “不敢吃就还我。”男子伸手去抢。 路知晚立刻拈起药丸扔进了嘴里。 没有任何预兆和过渡。 药丸服下后的瞬间,路知晚就出现在了他消失前的那片战场上。 可惜战场上如今已然归于寂静,不再有厮杀和呐喊,只泥土中混合的血腥味依旧没有散尽。 仗打完了。 镇北军胜了。 随后,路知晚又出现在了镇北军大营中。 他的魂魄自演武场上走过,感觉人比从前少了很多。 再然后,他看到了半蹲在角落里的谢琮。 阳光下,太子殿下神色柔和,正低头逗弄一只小橘猫。 小橘猫拿脑袋蹭着他的手,任由谢琮的大手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揉捏着。 “殿下,要不要养着?”陈弘毅小心翼翼问。 谢琮盯着小猫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养着吧,阿晚肯定会喜欢。” 第117章 心上人 路知晚穿过阳光,慢慢走到谢琮两步之外,眸光在对方身上仔仔细细扫了一圈。太子殿下眼圈有些发青,人也瘦了一圈。 万幸。 没有受伤,也没有发疯。 路知晚慢慢蹲下,看着谢琮逗小猫。从前他还是猫的时候,总觉得被人这么摸来摸去不大体面,尤其他偶尔还会舒服得打呼噜,那就更不体面了。 正因如此,他从未留意过谢琮逗猫时是什么样的神情。此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谢琮看着猫时的表情,竟是那么温和柔软,仿佛收起了满身的毒刺,将最无害的一面示于人前。 谢琮过去也会这么看他吗? 路知晚回忆了一番,只想起了对方灼人且失控的眸光。 在那些呼吸交错的时刻,路知晚记住的都是谢琮偏执且疯狂的模样,彼时的太子殿下像饥渴难耐、不知餍足的雄兽,压迫感十足。 路知晚盯着谢琮,心道往后是不是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了? 真可惜啊。 他从前怎么不曾留意过,原来谢琮长得这么英俊。 太子殿下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在皇子中甚至是京城大部分的勋贵子弟中,长相都是出挑的。路知晚伸出手,虚描着谢琮的眉眼,试图把眼前之人的模样记得更清楚一些。 他魂魄触碰到谢琮的瞬间,对方似有所感,骤然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相撞,路知晚心脏疯狂跳动。 谢琮看到他了? 路知晚屏住呼吸,直到谢琮收回视线。 他没有看到他。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谢琮感觉到了熟悉的存在。 “怎么了殿下?”陈弘毅问。 “没什么。”谢琮整个人迅速变得黯淡。 这一刻,路知晚心中蓦地生出了想抱抱谢琮的冲动。 他想,决战前夜,他应该主动一些的。 谢琮一直说不求将来,可路知晚觉得自己连现在也没有好好给过对方。 小橘猫又去蹭谢琮的手,但谢琮并没有继续逗弄它,而是起身大步离开了那里,留下陈弘毅和小猫面面相觑。 陈弘毅叹了口气,默默抱起了小猫。方才看谢琮那副神情,他还以为自家殿下又会像从前那般……至少会将这小猫当做短暂的寄托,没想到殿下竟连抱都没抱它。 到底不是同一只猫。 要知道,原来那只猫殿下可是从不离手……从不离怀。 “见着了吗?”耳边忽然传来声音。路知晚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白发男子的身边。 “见着了。”路知晚说。 “你爹娘,还是心上人?” “心上……没见着我爹娘。” “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你刚离开这么几天,人家就移情别恋了?” 路知晚心里难受,实在没心思同对方开玩笑,便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叫无暝,死不瞑目的瞑。”白发男子很突兀地介绍道。 “我也姓吴,吴辞仁。” 路知晚想到自己开始叫这个化名时,日日和谢琮相处的时光,又念及将来两人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瞒你说,我每年都能在这里捡到几个人。有的人是了无生趣,自愿留下来生活。有些人是死活不愿留下来,像你这种想走又不想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无暝说。 路知晚不说话,看起来十分沮丧。 “要是舍不得心上人,就回去呗。我给你扎几针让你把这里的事儿都忘了,再把你送出去。”无暝说着瞥了一眼他的腿,又道:“若是怕你心上人嫌弃你是残废,我也可以帮你治好。” 路知晚依旧不说话,似乎并未心动。 “是对方变心了?还是爹娘不同意?”无暝问。 “跟你说不清楚,别问了。”路知晚不想跟他聊谢琮。 “那就都不是,或者都沾点,我再猜猜……”无暝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你心上人是个男子,你们二人家世都不错,家里不让搞龙阳,所以你才寻死。我猜的对不对?” “我并未寻死。”路知晚看向无暝,眼底陡然生出了点戒备。他从未说过身世,也没有提过谢琮,无暝怎么会知道他心上……知道谢琮是个男子,还知道两人家世都不错? 无暝一看就看出了他的戒备,抬手在他手腕上一点:“你醒了就在找手腕上系着的红宝石,可见应该是你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你对那东西极为在意,一想念对方就会伸手摩挲,哪怕红宝石不见了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 路知晚一怔,欲盖弥彰地停下了摩挲手腕的动作。 “女子送心上人定请物都是送荷包手帕之类的,送红宝石的定然是男子。”无暝看着路知晚泛红的耳尖,得意地挑了挑眉,又道:“妹娃给你找了块红宝石,你眼睛都没亮一下,可见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所以,我断定你俩家世都不错。” 路知晚无法反驳,只将一只手攥紧了,防止自己又去摩挲空空如也的手腕。 “放不下就回去吧,家里不同意就偷偷的在一块嘛。”无暝说。 “他跟我说过,他能放下的。”路知晚道。 他想起今日见过的谢琮,人是瘦了,但日子久了总会慢慢补回来的。就像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的那些伤,初时总会觉得疼痛难忍,后来习惯了也就不疼了。 “可是你放不下啊。”无暝一手在路知晚心口轻轻一戳。 “你魂魄离体不到一炷香,回来的时候恨不得丢掉好几缕,你自己数一数,你三魂七魄还够数吗?” 路知晚:…… 第118章 第二颗药丸 他放不下? 他有什么放不下的。 路知晚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他自少年时上战场,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 放下恐惧,放下生死,放下牵挂。 只有了无挂碍的人,在战场上才能所向披靡。 他怎么可能放不下谢琮?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无暝兴致勃勃。 “你不是不想让我走吗?现在怎么对我的事情这么热心?”路知晚试图转移话题的重心。 “你知道我平时多无聊吗?平日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帮小屁孩。”无暝很丝滑地将话题转移了回来:“今夜若你睡觉时不梦见他,就算我输。若是我输了,我定不求回报全心全意为你治好腿伤,且任你自由来去。” “若你赢了呢?”路知晚果然上当。 “若我赢了,你便给我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无暝道。 路知晚实在是没什么心情陪着无暝玩这种无聊的打赌游戏。 但无暝说:“你怕输,不敢。” “赌就赌。”路知晚再次上当。 这晚…… 路知晚岂止梦到了谢琮。 他简直是把过去认识的二十多年来的谢琮,从头到尾梦了一遍。 从幼时执拗的跪在御书房外的谢琮,到少年时在宫塾里被他偷光了茶水的谢琮,还有被他刺伤肩膀的谢琮、挖苦他的马长得丑的谢琮、嫌弃地说他的猫烦人的谢琮…… 以及: 得知他失踪后吐血的谢琮; 把变成猫的他揣在怀里的谢琮; 用链子把他锁起来的谢琮; 亲他的谢琮; 抱着他的谢琮; 想和他一起死的谢琮…… 就连路知晚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竟然记得那么多关于谢琮的事。原来从小到大,那家伙一直都在他的人生里,从来也没有缺席过。 “拜师礼等你腿好了再说吧,你现在是个残废,没法磕头。”无暝表现得很大度。 路知晚眼睛很红,看起来有些走神,也无心与他争辩什么。 “好了,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徒儿了,想先学什么?” “那种让人离魂的药丸,能不能再给我一颗?” “还想去看心上人?”无暝挑眉。 “我想见见我爹娘和兄长。” 上一次离魂,他的魂魄去了战场和镇北军大营,只见到了将士们和谢琮,甚至连路仲亭都未见到。也不知道二哥如今在何处,家中父母和大哥是否知道他再次失踪的消息? “我可以给你,但这东西可不是糖豆,不能当成饭吃。你昨日回来就三魂少了七魄似的,今日若再吃一颗,谁知道会如何?”无暝说:“一个月后吧。”“一个月太久了。”路知晚抗议。 “半个月吧。”无暝打了个对折。 “三日后。”路知晚说。 “七日后,再讨价还价你就没得吃了。” 七日,还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时限。 路知晚寄人篱下,还仰仗无暝给他治腿伤呢,只能妥协。 这日后,无暝果真拿出了一个做师父的派头,开始教路知晚医术。路知晚自幼习武,学刀枪棍棒都难不倒他,让他学医术可就犯了难了。 “草药其实不难,记住药性和搭配……”无暝拈了一颗看不清模样的东西送到他嘴边:“先嗅一嗅,再尝一尝。” 路知晚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闻了闻,然后扔进嘴里嚼了嚼:“好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五灵脂,功效是活血化瘀,还能止痛。可以用于治疗产后淤血腹痛,也可治疗跌打损伤。”无暝道。 路知晚提笔记下,那模样倒也认真。路小将军大概是觉得以后不用打仗了,一身本事在这里也用不上,好好跟着无暝学学医术还算是不错的选择。 “五灵脂是一种草药?”路知晚问。 “这是鼯鼠的粪便制成的。”无暝说。 路知晚看向无暝,神情愤怒,而后弯腰: “呕!” 七日时光,在路知晚的满腹怨气中过完了。 无暝言而有信,给了他第二粒白色药丸。 “别想你的心上人,否则你的魂魄可能又会跑到他那里去。”无暝叮嘱。 路知晚瞥了他一眼,将药丸一口吞下。 这一次他眼前出现的不再是北境的战场,而是英国公府的花园。 路知晚生怕一炷香的时间太快,不敢耽搁大步进了内院。他选的时辰正好临近黄昏,所以英国公和路伯忱都在府中,一家人正聚在饭厅里。 英国公夫妇看着气色尚可,只是俩人都清瘦了许多,路伯忱则拧着眉头,看起来满腹心事。 “宫里可有新的消息传过来?”英国公夫人问路伯忱。 “宫里的消息一日只有一次,倒是东宫的消息更快一些。孩儿今日去见过东宫的苏总管,他说海东青传了信来,二弟一切都好,叫咱们不必担心。” 二哥? 东宫传来的消息,为何会提到二哥? 哪怕二哥人还在北境,但战事已经结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啊。怎么看爹娘和大哥的神情,好似很担心二哥的安危? “太子殿下呢?”英国公夫人问。 “陛下每日一道折子招殿下回京,但依着海东青传来的消息,他似乎没有要回来的打算。”路伯忱说。 一旁的英国公叹了口气:“殿下乃是储君,朔州刚传出疫病他便火速回京,确实不大妥当,届时让百姓和当地的官员怎么想?但他就这么待在北境,太危险了,万一……” 路知晚闻言如遭雷击。 怎么才短短七日,朔州竟传出了疫病? 谢琮和二哥都在大营,大营紧挨着朔州城。 路知晚几乎不敢细想,一颗心登时便悬了起来。 第119章 忽然转了性子? 许是心中念头闪过,路知晚眼前一晃,魂魄出现在了北境。 他先是出现在了朔州城中,但街上的人并不多,一时看不出什么异样,随即他便出现在了镇北军大营中。 议事厅中,谢琮正在看一份文书。 谭奉林和路仲亭以及几个将领立在一旁,众人面色都很凝重。 路知晚见在场众人都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落了一半。 “目前北原都护府下辖的三个州郡,朔州、云川郡还有苍郡都出现了染病之人,不过数量都不多。”陈弘毅开口。 “若非城中有殿下的人在探查,只怕各州郡的人不会这么快上报。这帮人素来最在乎的都是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但凡能想办法隐瞒,绝不会轻易将事情摊开,指望他们如实统计染病人数和情况只怕行不通。”谭奉林开口:“要不要末将在各府郡派人监督?” 谢琮略一沉吟:“此事容孤再想想,你只管先顾全镇北军,千万不能让疫病在军中蔓延。” “殿下放心,军医依着太医开的方子日日安排营中将士喝汤药预防,每日早晚也会让他们自查两次,一旦身上出现红疹便会搬到大营南侧的隔离区域。”谭奉林说。 镇北军安然无恙关乎北境安定,这一点显然是在场诸人的共识。 “疫病最忌讳的就是拖延隐瞒,各州郡为何就不能好好配合呢?难道殿下不派人盯着,他们还真指望用纸包住火?”路仲亭开口。 “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没人觉得房子能着,总想着能一把扑灭。”谢琮开口道:“直到火势蔓延烧穿了房顶,有人才会想起来找人救火,但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救也就来不及了。” 路知晚闻言不禁想起了父亲的话。 他想,谢琮留在北境不回京,定然不是怕一走了之不利军心。而是因为只有他留在这里,才能更好的控制整个北原府。 毕竟,在某些为官者看来,一场疫病死几个百姓不算大事,但若是太子殿下有了个闪失,他们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谢琮留下,于他们而言是震慑,更是牵制。 只要谢琮不走,整个北原都护府上上下下就无人敢懈怠。 “太医今日有定论了吗?”谢琮放下文书问道。 谭奉林开口:“回殿下,太医那边尚未有定论,如今只知道这病最初是身上出红疹,且伴有高热。红疹一开始多长在手脚上,三天左右便会蔓延到心口和后背。一旦心口开始出疹,疹子就会相继破皮出血……” 这是什么病? 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路知晚正想再多听一听,却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这么快?”路知晚看向无暝:“你这个药就不能假死得久一点吗?” “我还有让人真死的药呢,你想吃?”无暝问他。 路知晚听出了他话里的挖苦,没再纠缠,转而道:“你医术那么厉害,应该什么病都见过吧?有一种病初时手脚出红疹,且伴有高热,三日左右红疹蔓延至心口,开始破皮出血……这是什么病?” “听着像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病。”无暝说。 “这个病好治吗?你会不会治?”路知晚问。 “好不好治我得见了才知道,这世上的瘟病千千万,哪怕有一些症状相似的,实际情况也千差万别。同一批染病的人,治疗方法甚至都会存在差异,你这么问我,我还真不好说大话。”无暝视线在路知晚身上一扫:“怎么?你心上人染了瘟病?” 路知晚一拧眉:“你能不能盼他点好?” “哟,还不兴说?”无暝挑眉。 “那……依先生所见,这种瘟病一般会发展到何种程度?”路知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虚有礼,看向无暝的眼神都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无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开口道:“若此病是我所知的那种,后续红疹的出血会加剧,甚至会咳血昏迷,直至死亡。自发病到死亡,约有半月的光景。” “那这种病,蔓延得快吗?”路知晚又问。 “不好说,还是要看情况。若是控制得当,在治疗前就能遏制,问题不大。若是控制不好,任由疫病蔓延,要不了一个月就能传遍整个州府。” 一个月就能传遍整个州府? 北原府三个州郡都出现了疫病,若是蔓延开来那还了得? “你问这些做什么?”无暝问路知晚。 路知晚朝着无暝纳头一拜,闷声唤道:“师父在上,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无暝一手抚着胸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心道这小子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从前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今日竟然开口唤他师父! 第120章 相好 “你去了哪儿?看到什么了?”无暝问路知晚。 路知晚并未隐瞒,将自己所知的情况都告诉了无暝,只是隐去了自己和谢琮的身份没有提。 “你想做什么?想回去帮他们?”无暝看向他。 “我现在连药材都认不全,双腿还这样。我若回去了非但什么都做不了,还需要有人来照顾我。”路知晚并没有冲动,他深知眼下最关键的人是无暝。 无暝能以几颗药丸就让他的身体保持数月不腐坏,还能制出让人魂魄离体的假死药丸,更是凭他几句话就辨识出连太医都无法定论的疫症,可见医术之高明。 “那你想干嘛?” “师父……” “你这声师父我可担不起,先前你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哪儿去了?”无暝挖苦他。 “北境连年战事,死了太多人。如今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不该遭此劫难。”路知晚这辈子就没朝谁这般低声下气过:“先生,您若肯帮忙,您提什么条件我都会尽力办到。虽然……” 虽然他觉得,像无暝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什么所求的,功名利禄在对方眼里,估计都不值一提。 “说个理由,你若是能说服我,我就考虑一下。” “您若肯帮忙,定能救北境数十万百姓……” “别讲这些大道理,我又不像你似的,没那么博爱。”无暝盯着路知晚,眼底含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五官周正,那双眼睛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莫名让路知晚有种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先生若是肯帮忙,便能将医术发扬光大……” “虚名罢了,这样吧,你说个你的理由。你是我徒儿,若你的理由有说服力,为师也可以考虑帮忙。” 路知晚心念急转。 究竟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无暝动心? 大道理肯定行不通,无暝又不是谢琮,不会管这些。 “我兄长在北境,我担心他的安危。”路知晚说。 “唔……说得过去,但不够。” “还有……”路知晚一手又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闷声道:“我,我那个相好的……也在北境。” “噗……哈哈哈。”无暝忽然大笑,指着路知晚道:“你终于承认了,我还以为你咬死不会认呢。” 路知晚大窘,抿着唇不吱声,一双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行。”无暝开口。 “当真?”路知晚没想到对方竟真的答应了。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被你看上?还那么念念不忘的。” “我没有念念不忘。”路知晚狡辩。 “那就算了……”“别。” “先说好,你那相好的见了我,你得让他给我磕三个响头,就当是替你行拜师礼。”无暝说。 “他……”让谢琮给无暝磕三个响头,怕是不太行得通:“这头,还是留着我来磕吧。” 无暝啧啧两声,对路知晚这态度表示不满:“男人这东西,不能太宠着。” “我没有。”路知晚无奈:“我也没想去见他。” 此番请无暝出山,目的是遏制疫病。 至于谢琮……路知晚实在不想以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出现在对方面前。 路小将军从前上马都不需要踩马镫,扣住缰绳翻身就能跃上马背。可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是上马,就算有人把他抬起来放到马背上,他都未必能坐得稳。 废人一个。 依着路知晚的计划,他再离魂几次,把染病之人的症状弄清楚。届时让无暝拟好了治疗疫病的方子,他想个法子把方子送到谢琮手上,危机便解决了。 但无暝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要出去。 隐世多年的神医先生,要出去看看外头的人间疾苦。 顺便看看路知晚的心上人……不对,是相好。 “你不是说泉眼要到了特定的时候才会打开吗?”路知晚问无暝。 “对啊,我想让它打开的时候,它才会打开。”无暝理所当然地道:“你见过谁家主人不能控制自家大门的吗?那口泉眼就是我家的大门。” 路知晚:…… 好吧,无法反驳。 无暝怕路知晚在水底憋不住呛死,给他喂了一颗药。于是,路知晚便魂魄离体,眼睁睁看看无暝像拖一条死鱼似的将他从水底拖了出来。 等路知晚在外头飘荡许久,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无暝安置在了一辆马车里。 “你从哪儿弄来了的马车?”路知晚不解。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只是出来的少,但我不穷。” 路知晚扒开车帘朝外一看,发觉马车此时正行驶在他坠崖的那条山道上。他方才魂魄又去了一趟大营,也不知无暝是怎么把他从崖底弄上来的。 “一会儿进城,你找个老熟人放咱们进去。”无暝说。 “你不是有钱吗?”路知晚心道他若是找个老熟人,那整个大营都知道他还活着,他还怎么隐姓埋名? “从前这边进城花点银子就行了,但现在听说城内有个什么大人物,下了命令严查进出城的人,花银子只怕不顶事了。”无暝抱怨道。 路知晚挑眉,心道这大人物多半就是自己那个“相好”…… 第121章 你的腿怎么了? 有谢琮坐镇,城中肯定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路知晚和无暝若想混进城,还真得好好想想法子。 马车一路到了城外,远远就能看到城门口聚集了很多百姓,正排队接受入城的盘查。待靠近了些,路知晚才发觉每个入城的人都需要提供身份证明并登记。 “有你认识的人吗?”无暝问路知晚。 “没有,不过我有一样东西,或许能用上。”路知晚取出了一块镇北军的腰牌,那是他坠崖时就带在身上的,醒来后他也一直随身带着:“一会儿试试吧,就说你是医馆的大夫,我巡查回来搭了你的车。” 无暝并未对他这法子提出异议,他们的马车上确实装了药材,冒充医馆的大夫也合情理。 今日城门口负责盘查的人是朔州营的,对方看到镇北军腰牌时并未说话,而是去检查了马车上的药材。 “有什么问题吗?”无暝问那个士兵。 “药材没有问题,但是人有点问题。”士兵说。 路知晚心中一紧,暗道谢琮莫不是在入城的凭证上做了什么特殊的要求?太子殿下做事向来缜密,这是他的一大优点,但路知晚万万没想到,谢琮的缜密有一天会作用到自己身上。 “人有什么问题?”无暝不慌不忙。 “镇北军在战后全部更换了新的腰牌,但你这块是旧的。” 路知晚:…… 好你个谢琮,动作可真快! 不得不承认,谢琮此举确实很有必要。镇北军打了几年的仗,战死的将士无数,谁也不能保证有没有将士的腰牌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战争结束第一时间更换所有人的腰牌,很明智。 唯一的问题就是,拿着旧腰牌的路知晚,今天惹上麻烦了。 说话间,已经有数人上前围住了两人的马车。 “咋办?”无暝看向路知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在城中,就没有人脉吗?”路知晚问他。 无暝耸了耸肩,半点没有想出头的意思,只等着路知晚开口。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车帘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路知晚一怔,挑开车帘一角看去,发觉来人竟是路仲亭。 “路大人,这里有个人拿着镇北军的旧腰牌要入城。”士兵将那块旧的腰牌交给了路仲亭。路仲亭在京城时领的是巡防营的职务,如今在北境暂时帮着朔州营巡察城防,营中士兵大部分都认识他。再加上他是镇北军先锋将军的兄长,也姓路,所以众人对他颇为尊敬。 “打开车帘。”路仲亭冷声道。 话音一落,当即有士兵上前挑开了车帘。 路仲亭朝里一看,猝不及防和马车里的路知晚打上了照面。 “路大人!”路知晚抢先一步开口:“这么巧啊,我前日出城着急忘了带新腰牌,路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路仲亭看着路知晚,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朝身边的人道:“误会,此人是路将军麾下,我认识他。” “原来是路将军麾下。”士兵一听说马车里的人是路知晚麾下,立刻收敛了方才的气势,朝着他拱手行了个礼,将马车放进了城。 路仲亭控马跟在旁边,待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开口:“阿晚,真的是你吗?” “路大人。”路知晚不想当着无暝的面说那么多,挑开车帘看向路仲亭:“晚些时候我再与你细说,别告诉旁人你今日见过我。” 路仲亭满腹狐疑,却没细问,只控马跟在后边,生怕再分开又找不着人了。 “师父,咱们去哪儿落脚?”路知晚问无暝。 “师父?你何时拜了个师父?”路仲亭问。 路知晚看向自家二哥使了个眼神,路仲亭这才会意,只能闭口不再追问。 城中街道很是冷清。 街边的商铺大都闭了门,路上也没多少行人。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道观门口,这道观名叫碧霄观。 守门的道士看着约莫三十来岁,看到无暝后先是一愣,而后赶忙行了个礼,将人迎进了观内。 路仲亭一直跟在后头,等着机会与自家弟弟说话,期间时不时打量几眼无暝,想知道这白发男子的来历。阿晚那性子自幼不怎么服管,怎么失踪短短时日,竟拜了个师父回来? 随后,路仲亭看到无暝从马车后头取下来一架木轮椅,又挑开车帘将路知晚抱出来放到了木轮椅上。 “等一下!”路仲亭一把攥住那木轮椅的把手,拧眉看向路知晚:“你的腿怎么了?” “我稍后与你细说。”路知晚又给自家二哥使了个眼色。 路仲亭显然被眼前这一幕打击到了,立在原地良久,手中死死攥着木轮椅的把手不松。无暝目光在路仲亭身上扫了一遍,看向路知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想说“此人太过鲁莽配不上你”。 路知晚:…… 第122章 一盒栗子酥 路知晚知道他会错了意,又不好当着自家二哥的面解释,只能抿着唇不吱声。 “你带他先去落脚,我去去就来。”无暝朝带路的道士说。 道士做了个请的手势,路仲亭便推着路知晚跟在了对方身后。 这道观虽然看着不起眼,但颇为清幽。 路知晚被安置在了一处僻静的偏院,院中干净古朴。 “阿晚,你前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儿?你的腿怎么了?那个白头发的人是谁,你为何叫他师父?”路仲亭半蹲在木轮椅边,连珠炮似的问。 路知晚简单朝他说了事情的经过,路仲亭反应了许久才想明白前因后果。 “我带你去找太医,他们肯定能治好你的腿。” “二哥,我的腿你不必担心,当务之急是城中的疫病。”路知晚一手在路仲亭手腕上捏了捏,一边安抚自家二哥的情绪,一边道:“无暝先生的医术非常高明,也许比整个太医院的人加起来都厉害,此番我好不容易说动了他帮忙,二哥你得帮我。” 路仲亭只能将对弟弟身体的担忧先压下,问道:“我怎么帮你?” “我进城一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城中不便走动,你最好是能派个值得信任的人给我,到时候若是需要帮忙,我会让他给你传信。” “派什么人?从今日起二哥肯定得日日守着你,免得你又丢了。”路仲亭说。 “二哥!”路知晚放软了声音:“你若日日往道观里跑,肯定会引人怀疑的。” “你怕谁?太子殿下吗?” “他……还好吧?”路知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心虚。 “他忙着呢,肯定顾不上咱们,你就放心吧。”路仲亭丝毫不知弟弟的心思,还当路知晚是怕谢琮笑话他不能走路,又安慰道:“他那个人说话是不好听,但也不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 路知晚有苦说不出。 最后他只能搬出了无暝,说这是无暝要求的。 路仲亭这回信了。 毕竟那白发男子看着就很古怪,提什么古怪要求都不稀奇。 “我不让你出去见人?”待路仲亭走后,无暝抱着胳膊立在门口,阴阳怪气道:“这块榆木疙瘩就是你那个相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长相也不如你好看,哪点配得上你?” 路知晚一脸尴尬:“他是我哥。” “哦。”这回换无暝尴尬了。 路知晚朝路仲亭询问了好些事情,奈何路仲亭心思不够细,许多关于疫症的细节他认为自己帮不上忙就没怎么留意,只能回去找知道的人查问。 可路仲亭这么一查问,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路大人今日去翻阅了太医的记档,还拿纸抄了许多信息,又查问了三个州郡染病的人数和大致症状。”营中负责记档的军医特意朝陈弘毅汇报了一番。陈弘毅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朝谢琮提了一句。 “不必管他。”谢琮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路仲亭这几日在哪儿帮忙?” “殿下先前吩咐了不让他去染病之人集中的地方,后来属下想着他熟悉巡防事务,就让他去朔州营帮忙了。”陈弘毅道,在城中巡防不必频繁接触染病之人,稍微安全一些。 朔州营负责的是城中的秩序维护,以及城门口的出入。 “派个人盯着他吧,看看他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谢琮说。 “是。”陈弘毅依着吩咐去找了个暗卫,将人派去了路仲亭身边。 这日入夜,路仲亭才依着路知晚的叮嘱,避开所有人去了碧霄观。 “这是最初染病之人的情况,这是朔州、苍郡还有云川郡的染病人数,还有这些……太医用药的药方,能找到的我都给你找来了。”路仲亭将一堆东西放到路知晚面前,其中除了这些他抄写的内容,还有一袋点心。 “这是什么?”路知晚问。 “给你买的糕点啊,可惜好多点心铺子都关了,没买到你最喜欢的栗子酥,你先将就一下吧。” 路知晚心中感动,却也有些担心。 但如今城中诸事繁杂,他觉得应该没人会留意路仲亭在干什么。 除了…… 东宫的暗卫。 “路二公子跑了三家点心铺子,最后买了一盒绿豆糕,买完东西后他就去了碧霄观,在里头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出来。”暗卫朝谢琮汇报。 跑了三家铺子就为了买一盒绿豆糕? 谢琮手中朱笔一顿,在纸上落下了一块朱渍。 “怎么了,殿下?”陈弘毅问。 “你差人跑一趟,找一家点心铺子,无论花多少银子务必请他们连夜做一盒栗子酥。” “做栗子酥?”陈弘毅不解。 “做完了给路仲亭送过去,就说孤不喜欢吃甜的,问他吃不吃?” 陈弘毅会意,立刻着人去办。 于是,天尚未大亮,这盒栗子酥就被路仲亭送到了路知晚面前。 “殿下说他不吃甜的,让人拿给了我。这不巧了么,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生怕凉了不好吃了,连夜就给你送过来了。”路仲亭冲着自家弟弟嘿嘿一笑:“这东西现在可不好买,你趁热吃。” 路知晚拈起一枚栗子酥,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123章 把人绑回来? “怎么不吃?”路仲亭不解。 路知晚闻言将栗子酥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好吃吗?也不知道这边的师傅手艺如何,要说栗子酥还得是宫里的御厨做得最好。”路仲亭想起上回在国公府时,东宫着人送了栗子酥,路知晚一口气吃了半盒。 “好吃。”路知晚嘴里说着好吃,却也只吃了一块。他不像路仲亭那么思维简单,从看到栗子酥的那一刻就猜到了这东西的来历。 他不知道谢琮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连夜让人做了栗子酥送给了二哥。更无从猜想,此时此刻的谢琮,会是怎样的心境。 “那你接着睡吧,我先走了。”路仲亭欲起身。 “二哥,留下陪我说说话吧。”天快亮了,路知晚这会儿也无心再继续睡觉。 “也好!”路仲亭忽然想起上回在连州时,他便说想与阿晚抵足而眠,兄弟俩好好说说话。奈何当晚忽然传来了霍广平重伤的消息,众人只能连夜启程。 “不过我若是在此待得太久,会不会引人怀疑?你不是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无妨。”路知晚无奈一笑。 反正他最想瞒着的人,此刻早就已经知道了。 路仲亭到底还是担心路知晚的腿,决定留下后,便将路知晚的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试图找到什么明显的伤处,好去请教太医。奈何以他的本事,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两只都不能动吗?”路仲亭问。 “嗯,没什么知觉。” “看着都好好的啊,怎么就动不了呢?你那个师父怎么说的啊?” “应该能治好,你不必担心。”路知晚示意路仲亭灭了烛火,兄弟俩各自躺在床的一头。 路知晚故作随意问道:“二哥,这段时间北境一切都好吧?太子殿下如何?陛下可有催着他回京城?” “一切都好。你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颇受将士们爱戴。霍将军以及所有殉国将士的丧仪,都是他亲自操办的,抚恤也安排得很妥帖。”路仲亭言语间满是对谢琮的欣赏。 “嗯。”路知晚心想,谢琮做到了决战前的承诺。 太子殿下说要放下,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阿晚。”路仲亭枕着胳膊将脑袋翘得老高,目光透过昏暗的夜色看向床另一头的弟弟:“殉国将士中没有你的名字,殿下一直坚信你还活着。” “嗯。”路知晚应声,带着点鼻音。 “你哭了?”路仲亭一怔。 路知晚抬手掩住双目,半晌后才闷声道:“怎么可能?” “总之你还活着,别的都好说。二哥就算拼了命,都要找人治好你的腿。若是治不好,二哥就照顾你一辈子,绝不叫你受一丁点委屈。”路仲亭说罢在路知晚腿上拍了拍,怕他感觉不到,又坐起身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搞得路知晚哭笑不得。 大营。 谢琮立在窗边,看着外头渐渐现出的晨曦。 “殿下,要去碧霄观吗?”陈弘毅问。“他知道我在哪儿,也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了,他若是想见我自会前来。若他不想见我,难道把人绑回来?” “路将军许是有别的顾忌?”陈弘毅试图安慰。 “你这么说,是笃定他不会主动来见我?” “属下并非此意。”陈弘毅深吸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殿下似是有所顾忌,若是换了从前这会儿人早冲到碧霄观了。 可要说他家殿下不关心路小将军,那他是不信的。单是每日必问的海东青和来来回回的暗卫,还有连夜让人做的栗子酥,就能看出路小将军在殿下心中的分量有增不减。 可殿下为何不去抓人……见人呢? 谢琮自天尚未大亮一直等到晌午,并没有等到路知晚来见他。 暗卫过来汇报时,陈弘毅趁机看了一眼,见早晨送来的饭菜一直没动过。 “殿下,守在碧霄观的暗卫回来了。”陈弘毅说。 “说。”谢琮声音冰冷,似是带着点怨气。 “路二公子自到了碧霄观就没出来过,一直待在房间里,直到方才离开碧霄观,看着方向应该是朝着大营来了。”暗卫道:“这期间,约莫是天亮后不久,有个白发男子也进了房间,与路二公子和房间里的那位公子一道用了早饭。” “白发男子?”谢琮拧眉。 “是,那白发男子似是与房间里的那位公子很熟悉,路二公子走的时候是他出来送的。” 谢琮转头看向暗卫,眼底带着点怒意:“你是说,那个人竟然替他送路仲亭出门?” “是,属下仔细留意着,并未看到房间里的另外一位公子出来送路二公子。”暗卫道。 陈弘毅看了一眼谢琮,试图打圆场:“头发都白了,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属下看那白发男子面容并不衰老,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吧?”暗卫说。 “很好。”谢琮气极反笑。 陈弘毅见状忙打发走了暗卫,让他继续盯着。 “他回到朔州不来见孤也就罢了,竟然……还交了新朋友?” “路将军素来朋友多,而且住在道观里也许是个道士。更何况他们也没住在同一间房里。”陈弘毅道。 谢琮看向陈弘毅:“废话,阿晚当然不会同旁人住一起。” “是是是,肯定不会的。”陈弘毅连忙附和。 此时,外头传来通报,说路仲亭来了。 谢琮收敛了一身戾气,走到一旁坐下:“就说孤刚睡醒。” “是。”陈弘毅将路仲亭引了进来。谁知他尚未开口,就听路二公子开口道:“殿下眼圈发青,昨夜是不是没睡好啊?” 谢琮:…… 第124章 简直不成体统 “路二公子起这么早?”谢琮眸光在路仲亭身上扫了一圈。 “殿下也起得挺早的。”路仲亭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有件事情想请殿下行个方便,属下这几日有点事情要办,想先辞去在朔州营的差事。” 今早路知晚想劝路仲亭先回京城,但路仲亭说什么都不肯走,无奈他索性提出让二哥留在自己身边。一来可以在疫病横行的时候,更好的保证路仲亭的安全,二来他身边有个人照应,凡事方便得多。 路知晚现在行动不便,总不好事事劳烦无暝。 “你在朔州营本就是帮忙,若有旁的事情要办,知会他们一声便是。” “是。”路仲亭又道:“还有件事,属下新认识了一个大夫,对疫病稍有些心得。他提醒属下说,当务之急除了控制和治疗疫病,找到疫病的源头也很重要。他还写了份章程,说是依着此法去排查,不出三日应该能有所获。” 路仲亭说着将两页叠好的纸递给了谢琮。 谢琮急忙打开一看,却见上头并不是路知晚的字迹。 “谁写的?”谢琮问。 “是那位大夫口述,属下执笔。”路仲亭道。 谢琮将上头的东西看了一遍,递给了陈弘毅,吩咐他依着纸上的方法派人去核查疫病的源头。通过对比最早得病的那批人的衣食住行,从中找到共同点,以此推断出疫病的来处。 路仲亭在一旁看着,心道阿晚还真是料事如神。 当初路知晚告诉他这些事时,他还担心自己出言太子殿下未必肯听,说不定还要再询问验证一番。路知晚却告诉他,谢琮肯定会听的。没想到竟真被阿晚说中了,殿下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还有吗?”谢琮看向路仲亭。 “属下认识的那位大夫暂时住在碧霄观,他说想试试自己的药方。希望殿下能知会州府衙门一声,在碧霄观附近设一处染病百姓的安置点,最好是能把各个阶段的病人都安排一批。”路仲亭说。 这次谢琮并没有痛快答应,而是拧紧了眉头。 “他非要插手这么多吗?他知不知道一旦接触染病之人,自己也有可能会……” “他心里有数,殿下不必担心。”路仲亭道。 谢琮盯着路仲亭,很想问问路知晚到底朝对方说了什么,为什么路仲亭这个当二哥的会这么坦然地将弟弟置于险境?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路仲亭口里的那位大夫不是路知晚,而是那个白发男子。 “这位大夫怎么称呼?”谢琮问。 “无先生。”路仲亭道。 吴先生? 此人竟和阿晚共用化名? 谢琮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将一口郁气压了下去。 “你回去给他带个话,他提的这些孤都可以安排,但有一条……你不许接近染病之人。”谢琮看似说的是路仲亭,但话带给路知晚,路知晚定然知道谢琮说的“你”是谁。 而且只要不让路仲亭接近病人,他这个做哥哥的肯定不会允许路知晚以身犯险。 当日,路仲亭便去朔州营打了招呼,暂时辞去了巡防的职务。 自今日起,碧霄观附近就要开始安置染病的百姓,路仲亭留在这边也有得忙活。 “殿下都答应了,只说让我不能接近病人。”路仲亭朝路知晚回话:“没想到真让你说中了,他多余的话一句都没问,答应得很痛快。” 路知晚点了点头,一手又下意识摸了摸手腕。 “还有件事,殿下说明日要来碧霄观上香,为百姓祈福。”路仲亭说。 路知晚手上动作一顿,问道:“殿下要来上香?” “是啊,不过他说他不做别的,上完了香就走,绝不会打搅观中的道长修行。”“上完了香就走。”路知晚仔细咂摸了一下这句话,大概明白了谢琮的意思。 太子殿下说了会放下,所以不会食言,更不会再与他纠缠不休。也就是说,路知晚只要不主动现身,就见不到谢琮。 交代完了事情,路仲亭便去观中帮忙了。 无暝抱着胳膊倚在门口的廊柱上,朝路知晚说:“你的相好是当朝储君?” 路知晚垂眸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想,严格来说,谢琮往后也不能算他的相好了。 “怪不得家里不同意呢,啧。”无暝摇了摇头:“确实有点难办。” “也没什么难办的,往后我与他……”路知晚一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语气黯然:“今日病人就送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得一道过去瞧瞧?” “他明天来上香,你不见他?”无暝问。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不见了吧。” “为师只是想提醒你,世事无常,你明日若是不见,将来想见见不着,可别后悔。”无暝想了想,又道:“碧霄观主殿侧旁有个房间,我可以提前把你带到那里躲起来。” 躲起来做什么? 偷偷看谢琮上香吗? 路知晚觉得这太奇怪了,简直不成体统。 此事若是传出去,他路小将军的颜面又要扫地了。 绝对不行。 肯定不行! 但是,第二日晌午,他还是半推半就地被无暝用木轮椅推了过去。 因为木轮椅太低,坐在上头无法透过门缝看到外头,无暝还特意给他换了一把高一点的椅子坐着。这样,路知晚只要探身,就能透过门缝看到外头的人。 “师父,帮我把窗子关上。”路知晚指了指不远处半开的窗户。 其实外头的人只要不靠近窗边探头,压根就看不到里头的人,但路知晚心虚。 “你确定?”无暝问他。 “嗯,劳烦师父。”路知晚说。 无暝轻笑了一声,依言去帮他关了窗户,这才合上门离开。 外头蝉鸣聒噪。 路知晚却充耳不闻,只屏息看着门缝外的那一小方天地。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走来。 太子殿下今日穿着一袭靛蓝色的武服,人看上去有些清瘦,但模样还是像从前那般英俊。 路知晚静静看着他,一颗心跳得极快,但奇怪的是谢琮并没有进入殿内,而是径直朝他藏身的房间走了过来。路知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谢琮会推门而入。 但太子殿下只是立在门外,并没有打算强闯的意思。 “你不该把窗户关上,这么热的天,整个道观里只有这间房没有开窗。”谢琮隔着一道门朝他说。 路知晚:…… 第125章 阿晚,你又瘦了 路知晚恍然大悟。 怪不得方才他让无暝关窗户时,对方是那副表现。 “你知道我今日会来,若是不想见我大可以躲得远远的。你躲在这里,是想偷看我。”谢琮这话不是询问,语气十分笃定:“你怎么这么狠心?自己偷偷躲起来看我,却不让我见你。” 路知晚闻言顿时有些内疚。 他好像是挺狠心的,谢琮这话说的也没错。 太子殿下只是朝他承诺过会放下,又没说过会忘了他。 两个人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 “你是不是想过再也不回来?若不是出现疫病,你预备躲着我一辈子是吗?”谢琮声音冷静,问出这些话时像是没什么情绪似的,又像是在心里问过了无数次,所以变得麻木了。 路知晚不出声,他只庆幸眼前隔了一道门,否则他定然无法面对此时的谢琮。实际上,哪怕只听到对方的声音,他一颗心也像是被攥住了一般,只要谢琮再稍用力,就能让他长久以来的克制都土崩瓦解。 “回答我,要么你就告诉我,你我之间往后生死不论,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也……” “谢琮,别说了。”路知晚最听不得谢琮说这样的话。 在那些反反复复的噩梦里,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谢琮中箭,那种锥心之痛至今想起来都令他喘不过气。 “你还肯同我说话。” “殿下,是我对不住。” “呵。”谢琮被他这话气笑了,“你哪里对不住我?路小将军在战场上拼死为我挡住了杜翎的暗箭,保全了我的性命,我这一辈子长命百岁都报答不了你的恩情。” “你……”路知晚拧眉,却不知该说什么。 “路知晚,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你就没想过若是留下一具尸体给我,要我怎么办?” 从今往后,他都不能死,因为那会辜负路知晚。 可没了阿晚,他又要怎么活下去? “对不住。”路知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琮的质问,一字一句,都像在诛他的心。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无暝那家伙肯定料到了这一幕,刻意把路知晚的椅子放得离门隔了两步的距离,这就导致门被推开的时候,路知晚毫无反应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头的天光骤然透进来。 路知晚猝不及防迎上了谢琮的目光。 太子殿下双目通红,像一只带着怒意的雄兽,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猎物的脖颈。有那么一刻,路知晚甚至怀疑谢琮要跟他动手。 可以理解。 换了他,说不定这会儿拳头已经招呼上去了。 但太子殿下只是看着他,眸光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刮过,最后开口说:“阿晚,你又瘦了?”谢琮积攒了一肚子怨气,但看到路知晚的这一刻,尽数消散无踪。 他不舍得再朝路知晚说什么重话,甚至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太凶了。于是太子殿下放软了语气,朝路知晚道:“陪我一道去上香祈福吧。”他说着,朝路知晚伸出了手。路知晚看着谢琮那只手,感觉自己像是被裹进了水底,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他觉得自己此刻肯定狼狈极了,整个人避无可避地被笼在谢琮的视线中,不能逃走,也无处可逃。 他没法陪谢琮一起去上香。 他甚至连站起身拥抱谢琮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道观里响起了钟声。 谢琮眸光一黯,收回了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 “殿下,时辰不早了。”路知晚说。 “是啊,时辰不早了。”谢琮后退了一步,仿佛瞬间找回了所有的理智。他收敛起了方才的情绪,朝路知晚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你保重自己,我便会信守承诺。留一只海东青给你,每日记得给我传个信。” 谢琮说罢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朝着主殿走去。 路知晚像是生怕对方会去而复返似的,慌忙伸手去关门。可他的椅子离得略有些远,身体朝前探得太厉害,顿时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上其他,关上门后就那么坐在地上,用自己的后背抵住了门。 路知晚就那么坐在地上,直到外头传来无暝的声音: “你那个相好走了,想不想听听他祈福时求的是什么?” “不想。”路知晚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却带着掩不住的哑。 “抛开身份不谈,他倒是配得上你。”无暝评价道:“相貌嘛,说得过去,本事也算有点,最重要的是我看他面相,是个专一的。” 无暝说罢推开窗户翻进了门内,将顶着门的路知晚抱到椅子上放好,继续道:“我知道你的顾忌,断袖一事在高门世家中,若是个小癖好也就罢了,若认真起来确实麻烦。但事在人为嘛,大不了他不当储君了……” “若害得他当不了储君,我就是大周的罪人。”路知晚说。 “那你俩偷偷的,别让人知道呗,谁还能趁你们睡觉的时候去掀你们的被窝不成?”无暝一本正经地道。 路知晚:…… 碧霄观外。 谢琮正欲上马车,遇到了路仲亭。 路仲亭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这才大步进了道观。 “阿晚方才,没朝孤行礼。”谢琮忽然开口道。 “啊?”一旁的陈弘毅不解:“路将军从前不是经常……殿下难道是怪他没有礼数?” “他这人平时是不讲这些的,但同孤见外的时候却总是礼数周到。”谢琮记得,路知晚只要唤他殿下不唤名字时,多半都少不了行礼。 但今日格外不同。 路知晚一口一个殿下地唤他,见了面却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 “许是路将军心底还是不愿和殿下生分。”陈弘毅说。 “不对劲。”谢琮转身大步朝着观内行去。 他拐过回廊后,便见路仲亭抱着路知晚从屋内出来,将人小心翼翼放到了门口的木轮椅上。 第126章 谢琮反手锁了门 阿晚怎么会…… 谢琮怔怔看着这一幕,心口窒得几乎无法呼吸。 路知晚清醒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让人抱着的,哪怕断了一只腿撑着个拐杖,他也定会自己走。能让人这么抱着,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两条腿都无法行动了。 怎么会这样? 阿晚是何时受的伤? 谢琮一时间难以置信,险些径直冲上去。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若自己骤然出现,以路知晚那样的性子,定会觉得十分狼狈。 阿晚向来好面子,谢琮不忍心让他觉得难堪。 尽管在谢琮看来,这没有什么值得难堪的。 于是在路仲亭推着木轮椅转身之前,谢琮先一步退回了廊柱之后。躲在那里,他依稀能听到兄弟俩的对话。 “我方才在门外遇到殿下了,你见着他了吗?”路仲亭问。 “见着了。”路知晚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说什么你不爱听的话吧?”路仲亭又问。 “没有,他……还不知道我残废了。”路知晚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但落在谢琮耳中却如利剑穿心一般。 谢琮实在无法将“残废”这样的字眼,和路知晚联系到一起。路知晚自幼习武,最不喜束缚,如今却只能坐在一把木轮椅上,连行走都困难。 这太残忍了! 谢琮蓦地想起了自己朝路知晚伸出的那只手。 此刻他只恨不能时光倒流。谢琮想起彼时路知晚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那只手时的神情,便觉心脏里像是有刀子在肆意搅动,疼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殿下!您没事吧?”陈弘毅上前一把将人扶住。 却没想到这句询问,不偏不倚落在了尚未走远的路知晚耳中。 路仲亭显然也听到了,推着木轮椅的动作一顿,转头朝廊柱后看去,正对上了太子殿下赤红的双目。 “殿下不是走了吗?”路仲亭不解。 路知晚攥紧了木轮椅的把手,面色苍白,压根不敢抬眼去看谢琮。直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琮靛蓝色的衣摆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中。 “那个……”路仲亭怕谢琮开口奚落自家弟弟,想挡在弟弟身前。 但他很快发觉太子殿下这副神情,实在不像是打算奚落人,倒像是积攒了多大怨气,随时要爆发的样子。 “二哥,你先去忙吧,我同殿下有几句话要说。”路知晚哑声开口。 路仲亭似是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依言走远了些,躲在不远处的廊柱后探头观察着两人的动静。 陈弘毅也退到了远处。 只剩路知晚和谢琮一站一坐,相对无言。 “原想着晚些时候再同你说。”路知晚试图解释。 “是晚些时候再说,还是打算永远瞒着我?”谢琮问。 “我想着说不定……很快就治好了。”路知晚垂着脑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日在战场上中箭之后,我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只是这副身体落水时受了伤,所以行动有些不便,应该……能治好。”他说最后这话时没什么底气,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谢琮还是在安慰自己。 谢琮看着眼前的路知晚,心念几经变换。他一时觉得愤懑,不能接受分别时还好好的人再见面竟成了这副模样,一时又怨怪路知晚为何会这般欺瞒于他,但他心底更多的情绪,还是心疼。 太子殿下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只眼底还染着点未曾褪去的偏执。 既然他一退再退也不能保阿晚周全,倒不如依从本心。 从今往后,谁也休想再让他退一步。 哪怕是阿晚,也不行! “谢琮?”路知晚见谢琮一直不说话,正欲抬头去看,谢琮却单膝跪在了他的木轮椅旁边。这样一来,太子殿下甚至比坐着木轮椅的路知晚更低了些许,以一个微仰的姿态注视着他。 “肯定能治好的。”谢琮说。 “我以为……”他还以为谢琮要发脾气呢。 路知晚设想过谢琮知道此事后的反应,着急也好,愤怒也罢,但绝不会是平静。但眼前的谢琮却平静地过了头,全然没了不久前指责他“狠心”时的那副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你没事吧?”路知晚问。 “我能有什么事?”谢琮朝他一笑。 路知晚拧了拧眉,莫名从谢琮这笑里品出了点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谢琮太不正常了,他越是平静,路知晚心里越没底。 “外头热,我推你进屋吧。”谢琮起身,走到了木轮椅后头。 路知晚并未拒绝,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任由谢琮推着自己回到了住处。 进屋后,谢琮反手锁了门。 路知晚一惊,心中那不安更甚。 “谢琮,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腿伤。”谢琮看着他。 “没有什么外伤,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你许旁人看,却不许我看?”谢琮问。 路知晚不大愿意,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了。 谢琮将路知晚从木轮椅上抱下来,小心翼翼放到榻上,而后伸手去褪他的衣服。路知晚一把按住谢琮的手,谢琮也不硬来,只转头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良久,路知晚只能妥协。 院中。 路仲亭急得抓耳挠腮。 “大热天的,关门做什么?”他嘀咕道。 “殿下与路将军情谊深厚,路二公子有什么可担心的?”陈弘毅道。 路仲亭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嗨,我那个弟弟你不了解,他犯起冲来谁的面子也不给。我怕他心情不好,言语间冒犯了殿下。” “路二公子多虑了。” 在陈弘毅看来,屋里这俩人,谁冒犯谁还不一定呢。 第127章 还能变猫吗? “你身上的旧伤,和从前一模一样。” 谢琮指尖在路知晚身上刮过,动作轻而缓,不带半点别样的意味。但路知晚却抿紧了唇,身体也紧绷着,看上去很是紧张。 “这里有感觉吗?”谢琮抬眼问他。 “没……没有。”路知晚摇头。 谢琮指腹在他小腿上一寸一寸地按压,每压过一处便会抬眼看向他。路知晚感觉脸很烫,他猜想自己这会儿肯定很狼狈,明明两条腿没有任何知觉,但目睹谢琮的手落在上面时,他却无法保持镇定。 “谢琮……可以了。”路知晚再次按住谢琮的手。 “这里能感觉到?”谢琮在他膝盖上方一掌处轻轻按了按。 “没有。”路知晚说。 “那这里呢?”谢琮的手继续往上。 “真的没有伤处,你已经看过了。”路知晚几乎像在求饶。 “没有伤处怎么会动不了?”谢琮依旧不愿放弃,语气也十分平静,反倒令路知晚的慌乱显得更为突兀,“阿晚,这里呢?” “唔!”路知晚攥住谢琮的手腕,开口道:“我伤的是腿,又不是……谢琮,你故意的吧?” “看来这里没事。”谢琮并未折磨他,而是继续向上,似乎打算将他全身都检查一遍。 路知晚这会儿身上都快红透了,哪里肯让对方继续,抓着谢琮的手试图阻止。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多半不会与他对着干,但今日的谢琮却格外偏执,拧着路知晚的手腕直接将人压在了榻上。 “谢琮,你放开我!”路知晚怒喝。 “我过去哪一句话不听你的?你要我顾全大局,我在人前从不敢声张,你要我当好储君,我便一日不敢懈怠。我知道你在意江山稳固,我甚至想过要放下……可你呢?”谢琮那副强装出来的平静终于土崩瓦解,他朝路知晚质问道:“你想的是去死,你想死在战场上,想撇下我一个人!你想走得干干净净,让我用一辈子去守着你在意的那些东西。” 路知晚手腕被谢琮拧得生疼,可心里某处地方却比手腕疼上千倍万倍。他很想告诉谢琮,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是想过死,可并不是为了撇下谢琮。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若当时在战场上的是他现在的身体,他早就死了。 “既然我什么都不要,也换不来一个完完整整的你,那就不退了。”谢琮一把扯开了路知晚的中衣,指腹在路知晚后背上轻轻划过,问道:“告诉我,杜翎的箭射中的是哪里?是两支箭,还是三支?” “谢琮,你别这样。”路知晚哽咽道。 “你为我死过一次,我要知道你的伤口在何处。”谢琮说。 路知晚并不记得杜翎那两支箭射中了哪里,或许是他的心口,或许是腹部。中箭的瞬间他的魂魄就消散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这一刻他才知道,那两支箭兜兜转转还是射中了谢琮。 谢琮在那一战中,伤得比他还要重。 “在我心口。”路知晚说。 谢琮闻言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腕,路知晚趁势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谢琮。 太子殿下没料到这一变故,整个人僵在原地,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直到路知晚温热的气息自他颈间传来,谢琮才慢慢找回意识,将眼前之人紧紧箍在了怀里。 如果不算路知晚做小猫时化成的人形…… 这是少年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的拥抱——以路知晚本来的这副身体。 院中。 路仲亭来回踱步,几次想近前偷听,都被陈弘毅拦住了。 “我好像听见他们打起来了。”路仲亭说。 “路二公子放宽心,殿下不是那么不君子的人,不至于朝路将军动手。” “你没听到吗?我好像听到阿晚不大高兴,我是怕他动手。”“路将军真动了手,殿下也不会治他的罪。”陈弘毅道。 路仲亭看向陈弘毅,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然后他趁着陈弘毅不备,忽然朝着门口冲去,好在陈弘毅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将人再次拦了下来。 “你故意拦着我的吧?他们俩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路仲亭虽然没往别处想,却隐约觉察到了眼下的局面有点不对劲,又念及离京前大哥曾叮嘱过自己,尽量不要让阿晚和太子单独相处。 当时他天真地问路伯忱:“为何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路伯忱的回答是:“他俩不对付,动起手来怕不好收场。” 路仲亭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一直没忘了大哥的叮嘱。 今日,太子与阿晚之间堪称剑拔弩张,姓陈的这小子又一直拦着他。怕不是太子平日里打不过阿晚,趁阿晚腿脚不便想下黑手吧? 路仲亭越想越急,直接和陈弘毅动起了手。陈弘毅一边躲闪,一边提防他去打扰,一不留神就挨了好几下。 路二公子别的不说,武艺可半点不差。 幸好这时房门打开了,否则陈弘毅今日说不定要挂彩。 “你俩想切磋换个日子,先去营中把孤的东西搬过来。”谢琮开口。 “殿下……要搬到碧霄观住?”陈弘毅问。 “嗯,阿晚身边得有人贴身照顾,旁人粗手粗脚的孤不放心。”谢琮说罢又甩上了门。 “他说谁粗手粗脚的?”路仲亭挠了挠头:“是说无暝吗?” 陈弘毅:…… 谢琮搬到碧霄观,并没有征求路知晚的同意。 毕竟今日他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再听路知晚的话。 路知晚也没有立场表示反对,他现在面对太子殿下时,自觉像是个负心汉一般,多说一个不字都会显得他特别“没良心”。 “我猜你二哥应该提出过让太医为你诊治。你没有答应,是怕让我知道,还是因为你那位姓‘吴’的新朋友,医术远在太医之上?”谢琮问路知晚。 “无暝医术很高明,若不是他,我的身体早就腐坏了。” “是他将你的身体藏了起来?”谢琮眼底闪过凌厉。 路知晚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敌意,只能耐心解释道:“不是藏起来,他只是收留了我。他的医术绝非寻常大夫能及,此番北境的疫病,说不定还要指望他。” 谢琮不置可否,只攥着路知晚的手不断摩挲。 这时,他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发现路知晚的手腕上空荡荡的。 “那颗鸽血红呢?你把它摘下来了?” “不是,我醒来后它就不见了。”路知晚说。 路知晚后来仔细想过,猜测是自己的魂魄回到身体中时,那颗红宝石也一并消失了。毕竟那红宝石一直以来都不像寻常之物,会随着他化形时随意变换位置。 “你醒来后,没再变过小猫?”谢琮问他。 “没有,我想小猫可能和红宝石一起消失了。” “你之前化成人形时,小猫会跟着一起消失,可见它已经和你的魂魄融为一体了。”谢琮思忖片刻,又道:“决战后,战场打扫得很仔细,没有发现那颗红宝石也没有小猫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 “有没有可能,它们还在你的魂魄里。” 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但仔细想想,谢琮的假设也不无道理…… 第128章 我抱着你吧 关于路知晚还能不能变猫一事,两人暂时没有得出结论。 先前路知晚醒来后就试过几次,都没能成功,今日经谢琮提醒他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有任何能变猫的迹象。为此谢琮特意给国师写了封信,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对方,希望国师能帮着他们解惑。 不过此事并不紧迫,他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北境的疫病。 无暝根据太医整理的脉案,以及对染病之人初步的了解,拟了几张方子,分别用于染病初期和中后期的病人。谢琮着人把方子拿给两位太医看过,太医均表示高度认可。 “我还拟了一张方子,或可用于预防。若是药材够用,可以熬了药给接触过病人的人优先服用。”无暝将刚拟好的方子递给路知晚,又道:“正好今日考考你,说一说这几味药的功效来听听。” 路知晚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态度十分认真。 谢琮立在路知晚身后,时不时打量无暝,神情满是戒备。 “连翘,有清热解毒之功效……”路知晚拧了拧眉,将先前抄写的另外两副药方拿出来看了一眼,开口道:“师父,您这三张方子里,有几味药是重复的,且用量极大。” “有什么问题?”无暝挑眉。 “方子没有问题,但是这么大的药量只怕用不了几日药材就要告罄了。”路知晚说罢扭头看向谢琮,问道:“咱们有多少库存的药材?你找人统计过吗?” 谢琮原本沉着的脸,在听到“咱们”这两个字时迅速转晴:“统计过,你等我一下。”谢琮快步走到书案边,在上头的一摞文书中翻找了片刻。 他这张书案还是今日陈弘毅帮他“搬家”时,特意运过来的。太子殿下每日要忙的事情很多,没有书案是万万不行的。 “这是四日前的,这是昨日的,两份对比大概能算出每日的消耗量。不过病人越来越多,消耗量肯定会增加,原本估算的用量只能做个参考了。”谢琮将两份统计的单子放到了路知晚面前。 路知晚在单子上一扫,发觉有几味药消耗得极快,显然太医开出的方子也包含这几味用量极大的药。 “疫病没有蔓延到北原府之外的地方,咱们可以找附近的州府借调药材。在此之前,先派人把城中医馆的药材都集中起来,应该能顶上几日。”谢琮说。 无暝想了想,提醒道:“医馆的药材要留一部分给他们,免得治疗旁的病症时没有药材。” 路知晚闻言看向无暝,总感觉对方在应对疫病一事上颇有经验,像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无暝虽然看着三十来岁,但实际年龄远不止于此。 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世上生活几十年,遇到几次疫病实属正常。 “阿晚。”谢琮将路知晚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看向无暝的视线,开口道:“你把紧缺的几味药材列一下,我今日便安排他们去调拨,免得耽误用药。” 路知晚提笔将几味药材列了一张清单,又道:“让师父看一眼,有没有遗漏的。” 谢琮接过他手里的清单递给无暝,无暝接都没接,偏头扫了一眼:“很全,不缺。” 整整一个下午,众人都没能得闲。 谢琮正式搬到碧霄观后,名义上的住处在路知晚隔壁,实际上人始终没离开过路知晚半步,就连忙着看公文时,也要把路知晚的木轮椅摆在自己旁边。 如此,路知晚哪怕只是叹口气,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怎么了?”谢琮问他。“第一批染病的人,这两日陆续有人开始咳血了。”路知晚一边翻看今日新送来的脉案,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师父说过,这个病若是到了咳血昏迷的地步,只怕……” 谢琮抽走了他手里的脉案:“看病的事情自有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个吧。” 路知晚接过一看,发觉谢琮正在安排城中的防卫调配:“怎么没有镇北军的人?” “镇北军刚打完仗,伤兵的伤都还没养好呢,总不好什么事情都让他们冲在前头。”谢琮怕路知晚多想,又解释道:“这可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是镇北军的,我也会这么安排。” 路知晚点了点头,并未提出异议。 “布防这类事情,你比我擅长,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吗?”谢琮问他。 “师父说这疫病多半是通过接触传染,病程后半期的病人身上的红疹溃破,就近照顾的人很容易沾上。其实可以鼓励染病初期的人去照顾病重的人,这样可以避免让更多人染病。届时咱们拟一个章程,凡事自愿参与的病人,给他们发银子或米粮,不叫他们白干活。” “这个办法好。”谢琮当即拍板。 路知晚将手里的调配文书还给谢琮,探头朝门外的方向看了几眼。 “阿晚,你这一炷香的功夫朝外头看了三四回了,你在找谁?”谢琮盯着路知晚:“在找你那个姓‘吴’的师父?” “不是。”路知晚看了谢琮一眼,欲言又止。 “那你在找谁?”谢琮一脸戒备。 “你帮我看看,我二哥回来了吗?” “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吗?”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路知晚抿着唇半晌没吱声,最后在谢琮灼灼的目光中,终于败下阵来,开口道:“我要小解。” 谢琮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在屋里四处看了一圈:“我给你找个夜壶。” “大白天的怎么能在屋里?”路知晚道:“你,你推我去茅房。” 谢琮依言推着路知晚去了茅房。 “我抱着你吧,你站不稳。”谢琮伸手就要去抱路知晚。 “不用,师父给我摆了个恭桶,你把我放到门口,我自己来。”这碧霄观人也不多,无暝特意给路知晚安排了一间空着的木棚做茅房,里头摆着个恭桶,方便又干净。 “我可以帮你。”谢琮说。 “你走远点,好了我叫你。” 谢琮却立在原地没动:“我抱着你,保证稳稳的不会摔着你。” 路知晚:…… 第129章 喜欢阿晚 路知晚看向谢琮,便见太子殿 这令他想起了自己在东宫当猫时,有一回谢琮硬要抱着小猫小解,还给小猫吹口哨……简直无耻。当日路知晚是小猫无从反抗,如今他怎么可能任由谢琮拿捏? “走开。”路知晚语带警告。 “阿晚,我是怕你……” “你走不走?” “走。”谢琮只是无赖,不是没眼色。 他向来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也知道路知晚的底线在哪里。一旦觉察路知晚快要发飙,他总能在前一刻收手。 拜谢琮所赐,路知晚差点被一泡尿憋死。 结果就是,回去后路知晚许久都没和太子殿下说话。 谢琮倒是坦然,亲自端了水给路知晚净手,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同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谢琮将手里的布巾递给路知晚,语气诚恳:“若是我受伤了,你给我扶着我都乐意。” “谁要给你扶着?”路知晚震惊。 太子殿下的脸皮,究竟是什么时候变这么厚的? 这日黄昏,陈弘毅来报。 说是他们在城中征用医馆的药材时,许多医馆不配合,谎称没有药。 “你们有没有说明,征用会补银子给他们?”谢琮问。 “都说明了,属下甚至把律例都给他们摆出来了。”陈弘毅道。 依着大周朝的律例,如遇疫病、战乱等极端情况,各地州府衙门有权征调医馆药铺的药材,不配合是要吃官司的。 “那就找找看,有没有哪家医馆或药铺的掌柜平日里黑心的,拉到闹市直接砍了,杀鸡儆猴。”谢琮语气冰冷。 路知晚闻言拧了拧眉,却没说什么。 谢琮行事向来如此,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在京城积攒出那样的凶名。何况如今是非常时期,必要的时候确实该用一些非常手段。 “算了,这个当口别杀人了。”谢琮看了路知晚一眼,改口道:“选一家最黑心的医馆药铺,直接抄了。然后贴出告示,半日内主动配合征调的铺子,依旧会领到银钱补偿,且允许留一成的药材维持日常的生意。” 否则,下场就会同被抄的医馆药铺一样。 这样一来,征调药材的事情应该能顺利解决。 “阿晚,我不是独断专行之人,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若觉得不妥都可以说出来。”待陈弘毅走后,谢琮朝路知晚道:“旁人的话我不爱听,但你的话我会听的。” “今日你不是刚说过,以后都不会听我的了?” “那不一样。国事上可以听你的,家事我做主。” 谢琮这话说得大言不惭,半点也不脸红。 倒是路知晚,听到“家事”二字时,耳尖有些红。“我没觉得你做得不妥,很多事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每个人满意。我不懂治国,但我知道在战场上,为将者要时时做取舍。宽厚仁慈固然可贵,但雷厉风行同样重要。”路知晚看向谢琮:“我一直都相信,将来你会成为一个明君。” 谢琮听了这话忍不住唇角微扬:“很少听你当面夸我。” “你若是想听,我可以多说几句。”路知晚道。 “不必,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若是想让我高兴,倒不如说点别的,比如……你被那个姓‘吴’的师父困住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你这次回来,除了担心疫病蔓延,有没有担心过我?” 谢琮问出这些话,其实也没指望听到自己想听的。他知道路知晚心里的答案,也知道以路知晚的性子,不爱将这些心思宣之于口。 若他的阿晚有朝一日忽然变得甜言蜜语,他反倒要怀疑对方是被夺舍了。 但路知晚只是嘴硬,又不是心硬。 只要太子殿下有耐心,总能等到自己想听的…… “阿晚。”入睡前,路知晚沐浴,谢琮拿着布巾给他擦背:“之前都是那个姓‘吴’的师父给你擦背吗?” “他不姓吴,他叫无暝,一无所有的无,死不瞑目的瞑。” “噢,我还以为他和你一样用化名呢。”原来不是和阿晚的化名同姓。 路知晚又道:“我之前沐浴是自己擦背,我只是腿不能动,手臂还是可以的。不过这些日子,衣食住行确实都是师父在帮我。” “回头我会找机会感谢他的。”谢琮一手按在路知晚脊骨上,一节一节数着对方线条分明的骨节,“往后,这些事就不麻烦别人了,我来。” 谢琮的动作很克制,并不带有别的意味,更像是在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必须细细抚过所有熟悉的纹理,才能安抚分别时积攒的苦楚。 路知晚感觉被谢琮抚过的地方都跟着了火似的,不由绷直了背。 “我去看过你。”他忽然开口。 “什么时候?”谢琮问。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起过你吗?”路知晚道:“有一次我服了无暝的药丸,魂魄离体,去看过你。” 谢琮手上动作一顿:“那你……看到了吗?” “嗯,那日阳光很好,你在逗一只小猫。” 逗小猫? 谢琮在路知晚再次失踪后,只逗过一次小猫。 那日他骤然觉察到的熟悉感,竟真的是阿晚! “你看小猫时的目光,很温柔。”路知晚至今还记得谢琮当时的神情。 “我可没养它,它在营中有旁人照顾。”谢琮只当旁人也同他一样,连一只猫的醋都要吃,忙朝路知晚解释:“我也从来没抱过它,没喂过它,更没搂着它睡过觉。” “嗯?”路知晚扭头看他。 “我又不喜欢猫,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谢琮迎上路知晚的目光:“我只……喜欢阿晚。” 太子殿下不喜欢猫。 除非那只猫是路知晚。 第130章 抱得有点紧 路知晚听着谢琮说喜欢自己,一颗心又热又满。 过去的担忧、惊惧、别离、苦痛,仿如坚冰入海,顷刻便被消融殆尽。 从前他总是顾忌太多,从未有机会细细体会谢琮的心意。 如今才恍然: 爱意会让智者万劫不复,亦会让枯骨长出血肉。 “水有些凉了。”谢琮将路知晚从浴桶中抱出来,取了干净的布巾帮他擦干水渍,又给他穿好寝衣。 太子殿下做这一切的时候太过从容,那模样和从前照顾小猫时如出一辙。路知晚初时还有些别扭,后来便任由对方施为了。 待路知晚被收拾得妥妥帖帖,谢琮才去洗漱。 等他回来挨着人躺下时,发现路知晚睡着了。 不过……从路小将军并不均匀的呼吸来看,应该是在装睡。 谢琮也不戳穿,侧身将人搂在怀里,用了一个近乎禁锢的姿态。 天气有些热,路知晚被男人身上的温度烫得难受,却没挣扎。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谢琮摆弄了许久,他才忍不住睁开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只见谢琮用膝盖顶着他的两条腿,还在他身后摆了个枕头,这姿势……看不出是要做什么,感觉很奇怪。 “你干什么呢?”路知晚问。 “你双腿不能使力,这些日子睡觉只能平躺着,应该挺难受的。”谢琮让路知晚侧躺着,以自己的膝盖支撑着他使不上力气的双腿:“多换换睡觉的姿势,免得你睡不好。” 路知晚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他这些日子睡觉时一直平躺着,确实很累,只是双腿不听使唤翻身很麻烦,所以他只能一直将就着。 没想到谢琮竟这么细心! 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无论是在养猫一事,还是在照顾人一事上,都做得极好。 这夜,路知晚终于睡了个好觉。 自此,他便没再为睡眠的事情忧心过。 不止是因为谢琮总是想方设法让他睡得很舒服,还因为躺在谢琮身边,令路知晚找回了久违的安心。 城中药材紧缺一事暂时得到了缓解,无暝开出的药方也得到了不错的反馈。虽然营中依旧每天都会有人病重,甚至死亡,但用药过后,病人身上出疹子的速度和严重程度明显降低了。 “师父这药方虽然用药比较猛,但很对症。早期抑制病人出疹子的数量,中后期疹子破损时着重清热祛毒。最棘手的就是后期开始咳血的人,除了用药以外,还得看他们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扛过去就算是好了。”路知晚一边整理这两日的脉案和染病人数统计,一边道:“可惜,第一批染病的人,还是有近四成的人都没能救回来。” “近四成……”谢琮拧了拧眉。 对于北原府三个州郡染病的人来说,四成绝不是个小数目。“不过这种疫病一般都是前期染上的人会更严重,过些日子死亡的人数肯定会远远低于四成。”路知晚说。 “这几日染病的人数一直在增加,若是继续下去,哪怕四成降低到三成、两成甚至一成,这个数字也不会太小。” 路知晚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找出了昨日的一份文书。 那份文书上记录着谢琮着人追查的疫病源头信息。奇怪的是,他们仔细对比了北原府三个州郡第一批染病之人的行动轨迹,竟没有找出绝对的共同点。 也就是说,时至今日疫病的来源依旧是个谜。 “并不是所有疫病都能找到源头,也许就是忽然有人发病,也许是通过蚊虫叮咬之类染上的。但是北原府三个州郡几乎同时有人发病,我和师父都觉得此事有蹊跷。”路知晚道。 “我也觉得,咱们俩和你师父都觉得有蹊跷,那应该就是真的有蹊跷。”谢琮想了想,又说:“他们排查的时候只查问了染病之人发病前五日的行动轨迹,有没有可能这个疫病染上之后并不是立刻发病,而是会等几日才有症状?” “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后续染病之人的数量,恐怕还会暴涨。 谢琮当机立断,吩咐了路仲亭安排人去排查,并将查问涉及到的日期往前推了半月之久。 这日午后,路仲亭给路知晚送了两碗冰镇绿豆甜汤。这几日他一直在带人协助军医分管药材,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路知晚,但他每日得空都会给弟弟送点吃的喝的。 “你这几日一直和殿下待在一处,他没惹你不高兴吧?”路仲亭问。 “没有。”路知晚舀了一口绿豆汤,紧锁了半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你要是不自在,我就朝他说还是由我来照顾你,大不了带着你一起去分管药材的库房。” “二哥……”路知晚刚开口,就看到谢琮从门外走了进来。 太子殿 “到了该活动身体的时间了。”谢琮也不管路仲亭,走到路知晚身边将人从木轮椅上扶了起来。路知晚看了一眼自家二哥,朝谢琮道:“等一会儿吧。” “你的身体现在比什么都要紧,绝不能耽搁。”谢琮说着将路知晚的两只脚分别放到了自己脚上,两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这样一来,路知晚就等于是踩在了谢琮脚上。只要谢琮挪动脚步,路知晚就会跟着他一起动,外人若是不知内情,甚至看不出他的双腿有任何异样。 谢琮这几日每隔一个时辰就会以这种方式,带着路知晚活动身体。虽然无暝并未对他这举动表示认可,但谢琮坚信多活动活动,对路知晚的腿有好处。 路仲亭怔怔看着这一幕,只觉惭愧无比。 他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些呢? 谢琮一个外人,照顾阿晚时,竟比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还要细心。 就是…… 俩人这姿势看着挺奇怪的,抱得有点紧。 第131章 甜吗? 路仲亭坐在一旁看着两人。 就见谢琮紧紧扣着路知晚的腰,路知晚因为双腿使不上力,只能用两只手攀着谢琮的肩膀,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别扭。 路仲亭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起身讪讪走到了门外立着。 奇怪。 太奇怪。 阿晚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别说是太子殿下,就算换了他这个亲哥哥,也不大可能把人抱得这么紧。若他早些想到带着路知晚活动,多半会准备一副拐杖之类的东西辅助。 难道太子殿下想不到? “路二公子,怎么站在门口?”陈弘毅从回廊尽头拐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看样子是打算进去找谢琮汇报情况。 “哎,等一下。”路仲亭虽然尚未完全想明白,却下意识觉得陈弘毅此时不该进屋。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实在不雅,他看了都觉得不妥,最好别再让旁人看到。 “怎么了?”陈弘毅问。 “他们,呃……那个……”路仲亭想不出该如何形容。 陈弘毅却一副了然的模样,点头示意自己懂,而后退到了不远处的廊下。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懂了?”路仲亭不解。 “路二公子不懂?”陈弘毅反问,“那你为何拦我?” 路仲亭心道,因为屋里俩人正抱在一块儿啊! “你……是真不懂?”陈弘毅问。 “我应该懂吗?”路仲亭表情复杂。 看方才的情形,殿下那么抱着阿晚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陈弘毅肯定也看到过。两人日日那么抱着,还同吃同住…… 路仲亭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有点懂了,但又没有完全懂。或者说,他有点不太敢懂…… 屋内。 两人依旧那么抱着。 “你今日是故意的。”路知晚开口,语气十分笃定。 “总不好一直瞒着他。”谢琮并不否认,态度十分坦然:“你这个二哥太迟钝,若不点破只怕他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路知晚拧眉:“为何一定要让他发现?” “为何不能让他发现?”谢琮反问。 路知晚有些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日我便说过,往后这些事情不会再依着你的意思。我只能朝你保证,不会搞得人尽皆知天翻地覆,但该知道的人我一个也不打算瞒着。省得你又万般顾忌,为了随便什么人就撇下我不管不顾。” “我什么时候为了随便什么人……”路知晚扭头看谢琮,恰巧谢琮也看向了他,两人挨得太近鼻尖几乎触到了一起,呼吸交错不分彼此。 路知晚心跳大乱。 谢琮略一犹豫,顺势贴上了他的唇。 温热柔软。 如甜口的良药。路知晚的唇勾起了谢琮沉寂已久的渴 望。 太子殿下初时还只是试探着轻轻舔 吮,到了后来便有些不管不顾,舌尖长驱而入,直吻得路知晚几乎支撑不住。 “唔,谢琮……”路知晚在谢琮心口推了一下。 谢琮停下,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你别乱来。”路知晚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幸好谢琮没对着门坐。外头的人只要不进来便看不到两人的情形。 谢琮抬手帮他抹去唇角的水渍,轻笑出声:“阿晚,你得慢慢习惯。” “习惯什么?”路知晚又看了一眼门口,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不必担心。”谢琮扣着他的后颈,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你二哥会替咱们把风的。” 路知晚:…… 路仲亭胡思乱想了小半日,一直想找弟弟单独聊一聊,奈何太子殿下始终“阴魂不散”,竟是半刻机会也没给他。 晚饭时,路仲亭早早就坐在饭堂里候着,打算等谢琮去盛饭时出手。 碧霄观里的道士们每日都在饭堂里用饭,谢琮来了这里后便也跟众人一起用饭,只派了两个自己人在饭堂里帮忙,顺便监督。 而谢琮只要推着路知晚过来用饭,都会亲自去盛饭,从不假手他人。 路仲亭眼巴巴等着,终于等到太子殿下推着路知晚进了饭堂。便见谢琮将路知晚的木轮椅安置在桌边,确认一切无恙,这才起身去取盛饭的餐具。 “阿晚!”路仲亭坐到路知晚旁边,刚打算开口,就见无暝出现在了门外。 “师父?您怎么不进来坐?”路知晚看向无暝,问道。 “今日在那边诊了几个重病的病人,就不进去了。”无暝在这方面一向严谨,虽然他自己回来后已经第一时间洗澡换了衣服,但还是不愿意冒险:“我今日已经同观里诸人说过了,凡是接触过病人的,往后衣食住行都和未接触过病人的分开。” 路知晚见他不进来,便让路仲亭把自己推到了门口。师徒俩隔着门槛又说了几句话,无暝临走前朝他叮嘱道:“跟你那个相好的也说一声,来往的文书若是经过的人多,看完了之后定要记得净手。” 路知晚点头应下,目送无暝走远。 转过头时,他才发现自家二哥正一脸震惊的盯着他看。 “你那个相好?”路仲亭一脸心如死灰地模样,还不忘压低了声音:“阿晚,你和殿下真的在搞龙阳啊?” 路知晚:…… 这让他怎么接话? 兄弟俩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僵。 这时,谢琮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趁热喝,凉了苦。”谢琮把药送到了路知晚嘴边。这是无暝开的预防疫病的方子,观中的人每日都要喝。 路知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刚喝完药,谢琮便朝他嘴里塞了一粒果脯,还问他:“甜吗?” 路知晚:…… 这果脯甜不甜他没尝出来,但他看到自家二哥的脸就跟吃了酸杏似的,快拧出水了。 第132章 阿晚,你撒谎 “劳烦路二公子帮忙还回去。”谢琮将路知晚喝完的药碗递到路仲亭手里,推着木轮椅便走,对路二公子震惊的表情视而不见。 “我二哥知道了。”路知晚低声道。 “早晚的事儿。”谢琮不以为意,将木轮椅安置妥当,而后挨着路知晚坐下。 桌上,摆着谢琮取来的双人份的食物。 路知晚接过筷子,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却见路仲亭已经不见踪影。 路二公子许是受了刺激,又或许是难以接受,接连两日没再出现过。直到两日后,他才过来了一趟,朝谢琮汇报新入库的药材情况。其他州府调拨的药材这几日都陆续送到了,北境暂时不必再为药材的事情忧心。 “二哥,你没事吧?”路知晚见路仲亭面色不大好,开口问道。 “没事。”路仲亭盯着自家弟弟看了一眼,绝口没提“弟弟和太子殿下搞龙阳一事”,而是提起了今日听到的消息:“我听说今日又死了七个。” 七个人,乍一听不算是可怕的数字。但碧霄观的病人本就不多,无暝让人安排了病人在这边只是为了验证他的方子效果,大部分病人都集中在其他地方。 所以今日死的这七个人,出自原本就不足百人的重病病人,若论比例,实在不容乐观。 “我看师父和太医的脉案上说,凡是红疹破皮出血后不咳血的病人,大多数烧个两三日就会慢慢好转。但病人一旦咳血,死亡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若是能让病人不咳血就好了。”路仲亭道。 “我听师父的意思,病人出现不同的症状,或许是和感染途径有关。所以病人后期是否会出现咳血的症状,单靠药物不太好控制。”路知晚说。 “什么意思?不都是接触感染吗?”路仲亭不解。 “是,但不同的病人,接触的地方不一样。”路知晚试图朝路仲亭解释,换了个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如果疫症是从最先感染的地方开始发病,一个人从心口开始起红疹,另一个人从手指开始起红疹,你觉得哪个会病得更重?” 路仲亭想了想,说:“心口?” “大概是这个意思。”路知晚继续道:“但这只是师父的推断,也有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导致症状不同。” 对此,无暝和太医们都尚未有确切的结论。 好在谢琮着人去追查的源头一事,很快有了眉目。经过路知晚的提醒后,谢琮让人把追溯时限往前推了十数日,终于发现了第一批染病者的共同轨迹。 “朔州第一批染病的人,都在前后两日的时间内,去同一家糖水铺子吃过糖水。云川郡和苍郡的染病者,则是在两日内分别去过冰豆花铺和一家面铺。”路知晚翻看了手里的几份记录,拧眉道:“所以他们染病不是通过接触,而是通过食物?” 抱臂倚在门外的无暝开口道:“嘴巴接触,也是接触。” “嘴巴接触?”路仲亭一脸震惊,“我以为是吃东西染上的。” “二哥,师父的意思是,食物里有问题,病从口入,接触嘴巴染了疫病。”路知晚朝路仲亭解释。 路仲亭闻言顿时有些尴尬,抿着唇没再吱声。 他还以为嘴巴接触,指的是人和人…… “三家不同的吃食铺子,那多半是水有问题。糖水铺子和冰豆花铺子倒也罢了,都会用到生水,怎么面铺也有?”谢琮表情十分凝重:“面铺的水应该不是生水,若熟食也会传染疫病,那咱们一直以来的防范措施,岂不是白费了?” 自疫病以来,众人防范的措施除了避免直接接触病人外,就是将每日用到的东西用开水煮沸。若证实开水并不能杀死疫病,问题就大了…… “等等……”路知晚又翻看了一遍手里的单子:“染病的人在面铺里吃的,都是过水面。” 如今正值盛夏,北境相比其他地方虽不算格外炎热,但人们还是有食用冰品的习惯,过水面就是在夏季很受欢迎的一种面食。 这种面煮熟后,会在冷水中过一下,然后再浇汁食用。若是水有问题,煮熟的面接触了生水…… 这么看来,三家铺子共同的问题,确实出在了生水上。“那多半就是水的问题了,开在闹市的铺子,铺面一般不会太大,不会有水井。”谢琮说罢又吩咐陈弘毅:“立即去追查这三家铺子里用的水是从何处而来,涉事的可疑之人直接拿了再说。” 陈弘毅领命而去。 诸人也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确定了疫病来源,控制起来将会事半功倍。 “自即日起,所有需要用到水的地方,一律用煮开的水。哪怕洗衣、洗碗、洗手,也不可再用生水。”无暝开口。 谢琮即刻着人吩咐了下去。 如此,无论是碧霄观还是各处安置病人的场所,都需要用到大量的柴或炭来烧水。谢琮略一思忖,索性派了路仲亭带着镇北军去砍柴,这差事听着虽辛苦,却比较安全。 “你觉得此事会是人为吗?”当夜临睡前,路知晚问谢琮。 “北原府的三个州郡同时出现疫病,太凑巧了。若真是水有问题,怎么会只出现在了这几家铺子里?”谢琮一边帮路知晚按 摩腿,一边道。 “有人投毒?会是北羌人吗?”路知晚又道。 “北羌人打了败仗,会做这种事倒也不稀奇,但我总觉得此事不止那么简单。当初害你坠崖之人,与如今的疫病……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只手,无形中推动着这一切。” 路知晚眉头紧蹙:“若真有这么一只手,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好说。”谢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掩去了。 “嘶……”路知晚忽然按住了谢琮的手。 “疼?”谢琮看向路知晚:“是不是有感觉了?” “没有。”路知晚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表情有些不自然。 “阿晚,你撒谎。”谢琮欺身而上,一手探过去,“你的腿真的有感觉了,对不对?不然我给你按 摩,你为何会如此……” 路知晚十分尴尬。 他不知道该如何朝谢琮解释,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看到谢琮的手在自己腿上捏来捏去,心里偶然闪过了点不可说的念头,就这样了。 “我去叫无暝,让他瞧瞧。”谢琮说着就要起身。 “谢琮。”路知晚一把拉住他:“我没骗你。” 路知晚生怕谢琮真去把无暝叫了过来,那自己往后在师父面前还做不做人了?无奈,他只能支吾道:“我就是有些走神,没控制好就这样了。” 谢琮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过来,眼底浮上了笑意。 “你笑什么?”路知晚闷声道。 “你对着我反应这么大,我自然高兴。”谢琮凑上前,附在路知晚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路知晚身体一僵,却没推开对方。 太子殿下似乎还嫌他不够窘迫,低声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惹得人耳朵更红了几分。 …… …… 第133章 忌惮? 路知晚觉得,谢琮比从前更恶劣了。 这家伙硬要帮他就算了,还一直盯着他看,不打算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别看了。”路知晚试图遮住谢琮的眼睛,却被谢琮用空着的那只手攥住了手腕。 “阿晚,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好看。”谢琮眸光落在路知晚脸上,先是在他泛着红意的唇上细细描摹,而后移到了他泛着红的眼尾。 阿晚平日里总是克制有加,鲜少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只有极少数时候,他的理智会暂时占据下风。谢琮爱极了路知晚此时的模样,就像小猫被人顺毛后,短暂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太子殿下虽然有许多心思,但还算有分寸,并未真把人惹恼。 …… …… 随后,谢琮惊讶地发现,路知晚的腿伤似是有了好转。 “阿晚!”谢琮语气激动地道:“你的腿好了!” “唔?”路知晚刚结束,尚未缓过神,茫然地看向谢琮:“什么?” “方才你的腿动了。” “啊?” 路知晚拧着眉试了试,双腿依旧没有知觉。 谢琮却不愿放弃,竭力想证实自己没有看错:“就在刚才,快要结束的前一刻,你的膝盖曲了一下。你不信,咱们再试试……” “也许只是不受控的抽动吧。人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身体会不受控制,就像做梦的时候惊厥一样。” “我去叫你师父,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谢琮说罢就要起身,却被路知晚抓住了手臂。 路小将军刚结束,这会儿脸都还是红的,却不得不耐心说服谢琮:“眼下就算师父有头绪,一时也顾不上我的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可是我担心……” “不会有事的,师父的医术你是见识过的。进城前他一直没有帮我治疗,是在等草药成熟,草药成熟前着急也没用。”路知晚说。 谢琮这才慢慢冷静下来,起身去净了手。 “我还是觉得要请教一下你师父。”谢琮不死心。 路知晚生怕他真去找无暝将今夜之事和盘托出,便转移话题:“谢琮,你要不要?” 谢琮一怔。 很快反应过来路知晚问的是什么。 太子殿下内心天人交战,在得寸进尺和蹬鼻子上脸之间,选择了做个人。“不用。”谢琮说。 路知晚原以为谢琮可能会就势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却没想到对方拒绝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太子殿下不想做别的也在情理之中。 “阿晚。”谢琮将路知晚的神情尽收眼底,开口道:“我说不用,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舍得让你受累。否则,只怕前半夜你都没法睡觉了。” 路知晚:…… 谢琮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隔日。 几家铺子用水一事,很快有了眉目。 事情如谢琮所料,三家铺子都开在闹市区,附近没有水井,所以每日清晨会有水车朝铺子里送水。而就在疫病发生前不久,给铺子里送水的人,不约而同都死于了意外。 又因为这三人分属不同州郡,所以并未有人将三桩意外死亡事件联系到一起。 “看来确实是水的问题,只可惜又被灭口了。”谢琮道。 和当初马圈里的人一样,死无对证。 “背后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路知晚不解。如果仅仅是想传播疫病,方法多得是,且很容易就能造成更绝望的局面。但背后之人的手段,却让人有种既想制造混乱,又极有分寸的感觉。 换句话说,这场疫病让北原府元气大伤,却没有伤及肺腑。 “要么是冲着北原府,要么就是冲着……”路知晚看向谢琮,心中不禁一凛。 “若是冲着我,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直接毒死我岂不更好?” 此事确实颇多疑点。 路知晚一时也想不通,但他懂得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不管是不是冲着谢琮,往后他们都要多加十二分的小心。 念及此,路知晚朝陈弘毅道:“自今日起,殿下的饮食住行都要更加小心,最好是所有环节都安排上自己的人盯着,说不定顺势还能把可疑之人给拿住了。” “是。”陈弘毅应声而去。 谢琮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路知晚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陈弘毅竟然听你吩咐。”谢琮道。 路知晚一愣,第一反应太子殿下是不是对此事有所忌惮? 但他仔细一看,完全不像。 确切的说,谢琮那神情看上去非但不像忌惮,好像还挺得意。 第134章 将人抱了起来 事关谢琮安危,陈弘毅安排得很快。 不多时他便回来,朝谢琮汇报了情况。自今日起,太子殿下的吃用都不会再和碧霄观里的人混在一起,而是由东宫的人亲力亲为。 这日用饭时,路仲亭也被叫到了小院。路家兄弟俩自那日后一直没能把话说开,再见了面都有些尴尬,倒是谢琮表现得十分从容。 “给家里写信了吗?”谢琮问路仲亭。 “回殿下,写了……尚未寄出去。”路仲亭道。 路知晚正吃饭呢,闻言看了自家二哥一眼,心道二哥的家书里不会把他和谢琮的事情和盘托出了吧?但他又不好意思问。 “怎么没寄出去?”谢琮替路知晚问道。 “呃……”路仲亭支支吾吾,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他在信里确实把路知晚和谢琮的事情隐晦地提了几句,之所以迟迟没有寄出去,一是怕刺激了父母和兄长,二是怕信中途落到了旁人手里,给太子和弟弟惹来麻烦。 谢琮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就有数了:“既然没有寄出去,就不必着急了。东宫的海东青送信回去时,已经朝英国公府报了平安。” “是。”路仲亭忙应声。 此事让他开口朝家里人说,还真是挺难为他的。若是太子殿下主动把此事揽过去,他也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路仲亭在此事上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既觉得不妥,又不敢棒打鸳鸯。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做,等回了京城以后,看他爹娘和兄长是什么态度,他跟着附和便是。 “二哥,这些日子四处走动时,你定要格外小心才是。”饭后,趁着谢琮和陈弘毅去议事,路知晚朝自家二哥叮嘱道:“疫病一事已经可以确定是人为,只怕他们还会有后手。” “还能有什么后手?阿晚……你说得明白一些。”路仲亭道。 “当初坠崖一事,他们处心积虑要害我,却没有害霍将军。如今在北原府的三个州郡散播疫病,行径虽恶劣,手段却多有克制。”路知晚道:“二哥觉得,是为何?” 路仲亭拧眉思考了片刻,没得出什么结论。 路知晚便道:“因为背后之人的目标并不是重创镇北军或北原府。” “我听陈弘毅说过,他们当初害你坠崖,极有可能是为了针对殿下。这么说来,北境的疫病,难道也是为了针对殿下?”路仲亭面色凝重。 “尚不能定论,这只是我的猜测。” “既然你怀疑是针对殿下,为何要我小心一些?”路仲亭不解。 “总之,你小心一些便是。”路知晚不欲解释。 “哦,我有点明白了。我是你哥哥,你和殿下又在搞龙阳……咳咳。”路仲亭挠了挠头,自顾自分析道:“我若出事了,你定会伤心难过,届时殿下又会为了你方寸大乱。” 路知晚一张脸涨得通红,垂眸不敢看自家二哥。 好在路仲亭并未纠结此事,见谢琮和陈弘毅回来,便起身离开了。 谢琮回屋后眸光在路知晚面上扫过,似是有些好奇兄弟俩聊了什么。但他见路知晚这副尴尬的模样,又怕把人惹恼了,所以没敢追问。 “陈弘毅今日还真查出了点东西,不过背后之人太过警觉,咱们又慢了一步。”谢琮走到路知晚身边坐下,抬起他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膝盖上,一边帮他按 摩一边道:“碧霄观香火虽然不是太旺,但平日里一直有居士义务帮忙处理一些观中杂事。但今日陈弘毅去核对厨房和后院的居士名单时,发现有两个人对不上号。” “抓到了吗?”路知晚问。“跑了一个,另一个自尽了。”谢琮说。 自尽了,那便说明问题很大。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忙于疫病之事,压根没料到这碧霄观里竟然会混进奸细。若对方的目标是谢琮,那他们会不会已经…… 路知晚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阿晚,你不用后怕,陈弘毅和暗卫日日守在附近,别说两个人了,就算是十个八个也近不了我的身。”谢琮道。 “若他们给你下毒……” “咱们每日吃的饭食,陈弘毅都找人验过毒的,放心吧。” 谢琮身边的人素来警觉,这倒是事实。 经过此事,陈弘毅将碧霄观里的人清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其他异样。虽然没抓到活口,众人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证实了路知晚的猜测。 背后那只手,确实是冲着谢琮来的。 “你有怀疑的人吗?”这夜沐浴过后,谢琮又让路知晚踩在自己脚上,两人相拥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路知晚下巴抵在谢琮肩上,问道:“能这么大费周章算计你的人,应该找不出几个吧?” “不多,但也不少。”谢琮两手扣在路知晚腰上,语气随意:“我兄长是皇长子,但他自幼有腿疾,不能成为储君。我三弟你是知道的,野心不小,但很蠢。老四年纪小,他身边的人有没有野心就不好说了……除了这几个兄弟之外,还有许多有动机的人。” 以谢琮这种六亲不认的性格,一旦登基,必然会触及朝中不少人的利益,所以想让他死的人,只怕不会太少。再加上他曾经有意无意得罪过的朝臣,焉知其中没有睚眦必报之辈? “睡觉前不想这些了。”谢琮两手托起路知晚的腿,将人原地抱了起来。 路知晚身体骤然腾空,只能搂住谢琮的脖颈借力,整个人几乎挂到了对方身上。 “阿晚,今晚再试试吧?看你的腿还会不会有反应。”谢琮在他耳边低语。 “把我放下来。”路知晚语气不善。 谢琮不敢胡来,只能依言把人放到了床上。 “中衣脱了我看看。”路知晚开口。 “看什么?”谢琮不解。 路知晚一把拽住谢琮的衣襟将人扯到面前,三下五除二剥去了谢琮的中衣,然后拉着人自手臂到前胸后背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你在找红疹?”谢琮问。 “我不放心,以防万一。” 路知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痕迹,这才作罢。 “别的地方要检查吗?”谢琮一手按在自己的裤带上。 路知晚眸光往下一瞥,开口道:“你如果想,可以试试。” 谢琮:…… 阿晚这眼神,让他忽然想起了某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第135章 祥瑞又回来了呗 一连两日,路知晚早晨醒来后,和晚上睡觉前,都要检查一下谢琮的手臂和前胸后背,确认没有任何红疹之类的东西,才能放心。 谢琮不想让他忧心,却又很享受被路知晚这般在意的感觉。 与此同时,无暝和太医那边也有不错的消息传来。 这两日新增的染病人数总算是控制住了,先前的重病病人,死亡的比例也在下降,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凡事都不能高兴得太早,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当心乐极生悲。”无暝抱着胳膊倚着凉亭的柱子,路知晚则坐在一旁的木轮椅上。 师徒俩这几日见面不多,今日恰逢谢琮和州府衙门的人议事,无暝又刚好没有去看诊,路知晚便让人推着他过来了一趟。 “听说你相好的手下在观中查出了奸细?”无暝问。 “没有抓到活口,不过也算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路知晚看向无暝,问道:“师父,你先前开的防疫病的方子,你是不是从来没喝过?” 无暝一挑眉:“你师父百毒不侵,不用喝药。” “所以……那个药应该是能防住疫病的吧?” “你服过我的药,多半也不会染上疫病。”无暝看向他。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路知晚被对方这么盯着,声音越来越小,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谢琮的名字。 “别这么盯着为师,那些药不是谁都能吃的。给你吃了你能活,给旁人吃了,说不定就吃死了。”无暝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拉过路知晚的手腕诊了诊脉。 路知晚看着无暝,心中忽然有些内疚。他这位师父避世多年,若不是他,此刻多半还在崖底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如今却要在这碧霄观里,整日为了疫病之事操劳。 “师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治的又不是你的亲朋,你也不是大周的皇帝,用不着你谢我。”无暝诊完了脉,示意他换了另一只手腕。 今日天光晴好。 无暝看着远处,似是有些出神。 “师父,我脉象如何?”路知晚问。 “心浮气躁,略有亏虚。”无暝转头看向他,“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 路知晚一张脸霎时通红。 都怪谢琮,一连好几晚都死乞白赖要帮他…… “师父,待疫病结束后,你有何打算?”路知晚急忙转移了话题。 “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没想好呢。”无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从前我出师时,师父问我要入世还是出世。那个时候,我觉得世间繁华毫无意义,聒噪又庸俗,便选择了隐居。” 路知晚还是第一次听无暝说起从前的事情,不禁十分好奇。 “师公也是个神医吗?”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懂医术,也懂巫术,还通占卜观星之术。我师兄学的是巫术,我学的是医术,我师弟则继承了他的占卜观星之术。” “那师伯和师叔现在何处?”路知晚问。 “不知道,分别后便再无音讯了。”无暝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些年间我偶尔也会好奇,这红尘俗世究竟有什么意思?怎么他们都割舍不下?此番随你来朔州,也算是让我解了惑。” 路知晚对无暝师门之事很是好奇,但见对方不欲多说,只能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谢琮议完事便找了过来。 无暝凑到路知晚耳边又低声说了句话,这才转身走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谢琮看着路知晚泛红的耳尖,眸光充满了戒备。这师徒俩聊天,怎么还能把阿晚的耳朵聊红了呢? 那个无暝不会为老不尊吧? “没什么。”路知晚不想多说。 “你这个师父到底多大年纪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在崖底隐居了几十年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骗我。” “你有没有觉得,他这气质有点眼熟?” 路知晚看向谢琮:“我先前就觉得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神神叨叨、妖里妖气的模样,你不觉得有点像国师吗?” 像国师? 好像是有点。 谢琮之前就说过,他幼时国师看着就是二三十岁的模样,如今看着还是二三十岁。无暝虽然头发都白了,且在崖底住了许多年,但一张脸依旧三十左右的样子。 而且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都神神秘秘的,就连说话的风格都很像,总给人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 难道世外高人都这样? 路知晚好奇心重,又不敢贸然去问无暝。谢琮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索性给国师写了封信,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无暝的神医。 不过国师的回信没到,皇帝的旨意倒是先到了北境。 “父皇打算召我回京,说是派了个北境宣抚使,让他接替后续的事宜。”谢琮看完了旨意,朝路知晚道:“原本还想着能多瞒一阵子,现在看来,是时候让父皇知道,我已经找到你了。” “你打算怎么朝陛下说?”路知晚问。 “就说北境疫病横行,你这只祥瑞又回来了呗。” “又?” “战事结束后,我把你写到了军报里。”谢琮轻描淡写地道。 路知晚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禁大为震惊。 把他写到了军报里是什么意思? 他此前在镇北军中一直用的都是化名,就是怕暴露了身份,影响到谢琮。这家伙倒好,竟然在战后的军报里提到他。 “你怎么说的?”路知晚问。 “就说大战前夕,你化为凤凰落在镇北军大营中,决战时带领先锋营冲锋,取了北羌主帅的首级,还一枪杀死了北羌神箭手杜翎,救了我的性命。”谢琮说得理所当然:“一句都没有夸大,全是事实。” 路知晚看着谢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晚。”谢琮看着他,神色十分认真:“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你打仗也不是为了立功。但是我在乎啊,这是你为江山社稷,为百姓拼命搏出来的功绩,谁也不能抹杀。” 第136章 帮我扣一下 路知晚确实没有想过要这些。 但得知谢琮把属于他的荣誉,都字斟句酌地写到了军报里时,他一颗心还是有些发烫。谢琮这个人总是这样,将有关他的一切都小心翼翼捧着,不愿摔落一丁点。 “你在军报里直接那么写,陛下不会起疑吧?”路知晚问。 “放心吧,有国师从中周旋,咱们圆不上的都交给他。”上次谢琮写信问国师路知晚是否还能变猫一事,国师只给他回了四个字“顺其自然”,把太子殿下气得够呛。 不过大事上,国师向来有分寸。 “他会为了你,欺瞒陛下吗?” “他不会欺瞒父皇,但他有办法既不说谎,又能替咱们打圆场。”谢琮怕路知晚不放心,又道:“他就算是为了那一堆猫,也不敢得罪我的。” “什么意思?”路知晚不解。 谢琮却不欲解释,堂堂储君拿人家养的小猫威胁,实在不算是光彩的事情。 当日,谢琮便写了封折子,告诉皇帝自己再一次找到了路知晚。 “你怎么说的?”路知晚有些好奇。 谢琮写完了折子,直接递到了路知晚手里。 路知晚快速扫了一遍,惊讶道:“你就这么……如实说了?” 谢琮在折子里不仅如实交代了路知晚双腿受伤一事,还提及他带来了一位世外高人,帮着北境控制了疫病。 “此事本就离奇,若是要编个谎,还要想办法去圆谎,倒不如如实说。” “也是,说实话就没有任何破绽了。” 不过谢琮在写折子的时候,稍稍用了点心思。所以皇帝拿到折子后,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路知晚在战场救了谢琮后失踪,不久后北境出现疫病。 在疫病蔓延之时,路知晚又带着神医出现,阻止了疫病的进一步扩散。 不愧是大周朝的祥瑞! 每次出现都能扭转局面。 北境的疫病渐渐缓解,这几日几乎没有危重病人了,后期染病的病人,大部分在经过治疗后,都能顺利康复。 与此同时,皇帝派来的宣抚使,也如期到达了朔州。 “这位宣抚使叫隋怀舟,是中书省的给事中,我从前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看着倒是个清正之人,就是略显迂腐。”谢琮一边更衣,一边朝路知晚道。 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五品,却是天子近臣。皇帝此番派他来做北境宣抚使,想来除了接替谢琮在北境的事务外,还有些别的任务。 比如,确认一下路知晚一事是否如谢琮折子中所奏。 再比如,观察一下太子与路将军之间的关系…… “帮我扣一下。”谢琮走到路知晚身边,将手里的玉带递了过去。路知晚拿着太子殿下的玉带,拧眉道:“把我当成苏平使唤?” “阿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解风情?”谢琮失笑。 路知晚嘴上不乐意,但还是替谢琮把玉带扣上了。 “我去见完了隋怀舟,入夜前定会回来陪你用饭。你若是饿了,也可以先吃点东西,回来路过点心铺子……算了,现在也不敢在外头买东西,点心先不吃了。”谢琮说。 “你只是去驿馆,坐马车一炷香都用不了,别搞得这么夸张。”路知晚对太子殿下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很是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这是要回京城呢。 谢琮眸光带着点委屈:“还不是因为你,每回我不在不是丢了,就是跑了。” “你还去不去了?”路知晚没想到他竟会翻旧账。 谢琮在他手上捏了一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其实今日谢琮压根不想去见隋怀舟,但对方毕竟是皇帝派来的宣抚使,手里多半还有圣旨。若谢琮不去驿馆见他,不出半日对方就会找来碧霄观。 谢琮不想让人打搅路知晚的清静,这才决定主动走这一趟。 隋怀舟大概没想到谢琮会主动来见自己,不禁受宠若惊,急忙迎出去行了大礼。谢琮猜到了他此行的来意,不欲与他交恶,便主动让人备了一桌席面,给一行人接风。 此行同来的人中,除了隋怀舟和几位官员,还有太医院的院判。 “陛下派了院判大人随行,一是为了协助治疗疫病,二是为了路将军的腿伤。”隋怀舟说得好听,但谢琮一算日子便知,他们出发时皇帝还不知道自己找到了路知晚。 所以这院判不是一开始就随行的,而是皇帝收到谢琮的折子后,补派来的。 “父皇对路将军的身体,倒是在意得很。”谢琮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微臣还带了圣旨要给路将军,只是不知为何,他今日没有随殿下同来?”隋怀舟问。 谢琮抿了一口酒,道:“路将军几番历经生死,如今早已不同于我等凡夫俗子。他如今在碧霄观清修,别说你见不着,孤想见他都得看他的心情呢。” “这样啊……”隋怀舟有些为难。 “父皇只惦记路将军,就没给孤带什么话?”谢琮问。 席间众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皇帝确实没给太子带话,他们总不能假传旨意,但若直接回话说没有,岂不驳了储君面子? “陛下日日担忧殿下安危,只盼殿下早日回京。”席间一位年纪稍大的文官说。 “孤何时回去,取决于路将军的腿何时能治好。”谢琮说。 众人有些惊讶,他们在座的大都听说过殿下和路将军之间的传闻,只是难辨真假。今日看谢琮这态度,一时也分不清他究竟是何意。 “路将军可是我朝的祥瑞,孤辛辛苦苦寻了他数月之久,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人了,就等着带他回去朝父皇交差呢。怎么你们一来,就想让孤把好不容易找着的人,拱手相让?”谢琮眸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席间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 “属下绝无此意,路将军既是殿下寻得,自然该由殿下护送回京。”隋怀舟忙道。 席间几人也连声附和,寻到祥瑞可是大功一件,他们岂敢和储君抢功? 第137章 不解风情 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怀心思。 谢琮恩威并施,虽然敲打了众人,却也没忘了安抚几句。 “殿下,回去吗?”散席后,陈弘毅低声询问。 “你安排人盯紧他们,无论是隋怀舟还是其他人,哪怕是随行的护卫都要盯牢了,任何人出入驿馆或朝人打听事情,都要朝孤汇报。”谢琮吩咐道。 陈弘毅连忙应下。 “让人弄点热水,孤洗个澡再回去。”谢琮今日饮了几杯酒,不想带着满身酒气回去。陈弘毅闻言当即吩咐了驿馆的人准备热水,又给谢琮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谢琮着急回去见路知晚,因此动作十分麻利。 不过,就在他沐浴完准备穿衣服时,忽然瞥见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粒红疹。他这几日时常被路知晚按着检查,一直都相安无事,昨夜手臂上都还是干净的。 “陈弘毅。”谢琮开口。 “属下在。”陈弘毅立在门口应道。 谢琮盯着那颗红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去把太医请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殿下说的是哪位太医?是今日同来的院判?”陈弘毅问。 “不是他,去找这些日子一直在帮着治疗疫病的太医。” “殿下……”陈弘毅一惊,当即变了脸色。 他知道此事的利害,并未多问,叮嘱了人守着谢琮,便匆匆出了驿馆。 碧霄观内。 路知晚等到天黑,并未等到谢琮回来。 谢琮离开时说要回来陪他用饭,但路知晚猜测对方多半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京城来的人肯定带着皇帝的旨意,一时处理不完也是情理之中。 不多时,有人给他送了饭来。 路知晚独自用了饭,而后让人将他推到了廊下。 外头夜风习习。 路知晚倚在木轮椅上闭目养神,顺便等着谢琮回来。 不多时,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但听起来并不是谢琮的。 “路将军。”来人是谢琮的暗卫,他朝路知晚行了个礼,开口道:“殿下今夜歇在驿馆了,让路将军不必再等。” “京城来的宣抚使,可是带了什么旨意?”路知晚问。 “小的不知,陈将军只吩咐小的来给路将军传讯。” 路知晚想了想,朝暗卫道:“你回去告诉殿下,若是驿馆那边有事情要忙,不必急着回来,这几日都留在那边也无妨。” 他倒不是怕谢琮忙不过来,而是怕对方每日来往,会引起宣抚使的注意。对方既是皇帝近臣,此番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将来回京肯定会朝皇帝事无巨细的汇报。 路知晚不想让谢琮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驿馆内。 太医检查了谢琮手臂上的红疹。 不到半个时辰,红疹已经从一粒变成了三粒。 “如何?”陈弘毅问。 “殿下这……确实是染了疫病。”太医声音发颤。 谢琮倒是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北境疫病闹了这么久,若背后之人的目标是他,不可能轻易罢手。虽然他们觉察到异样时,已经重新调整了布防,但这疫病染上后不会立刻发病,或许在他们察觉之前,对方就已经动手了。这些日子路知晚日日替他检查,怕的就是这个结果。 “幸好这些日子接触过孤的人不多。”谢琮十分冷静,立刻吩咐了陈弘毅,让他安排接触过自己的人进行隔离。 这命令一出,宣抚使一行人天都塌了。 他们此来本是为了接替谢琮处理北境事务,谁能想到第一日就要被迫隔离?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太子殿下染了疫病,这才是真的要命! “怎么治?”陈弘毅安排完了事情后,朝太医问。 “陈将军不必担心,如今的疫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凶险了,近期染病的人鲜少有重症。只要按时用药,待疹子发完,病也就好了。”太医道。 “那这些日子接触过孤的人,可有危险?”谢琮问。 “依着微臣等人这些日子的观察,这疫病染上初期不太会过给旁人,只有发疹子的这两日容易传染。”太医道:“殿下这两日若有频繁接触之人,恐怕要小心些。” 与他频繁接触之人,只有路知晚。 谢琮这些日子与路知晚几乎是寝食同步,从不离身。 “殿下,要不要让太医去……” “不必。”谢琮抬手打断了陈弘毅。 虽然他这会儿心中忐忑不已,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路知晚身边有无暝,对方的医术比任何太医都要高明,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他若是小题大做,反倒容易出岔子。 这时,去碧霄观给路知晚传讯的暗卫回来了。 谢琮原本还在想该怎么朝路知晚说,得知对方让他在驿馆多住几日,顿时松了口气。这下都不用找借口了,只要顺水推舟在驿馆住下就好。 “自今日起,你也与孤保持距离,不必近身。”谢琮朝陈弘毅道。 “属下不怕染病。”陈弘毅说。 “你还要替孤办事呢,别瞎表忠心。” “是。”陈弘毅忙依着谢琮的吩咐,退到了门口的位置。 谢琮垂眸看着手臂上的红疹,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去告诉路仲亭,这几日让他照顾阿晚,就说孤事情繁杂,暂时回不去。” “殿下,您染病一事……不告诉路将军吗?”陈弘毅问。 “告诉他有什么用?白白害他担心。万一他要来驿馆探望孤,那岂不更危险?” 谢琮叹了口气,一想到数日见不到路知晚,心中十分烦躁。 当夜,路仲亭就搬到了路知晚的住处。 路知晚倒是没多想,谢琮不在,他身边确实需要有个人。 “殿下也没说几时回来,他不会怕那个宣抚使发现什么,直接回京城了吧?”路仲亭把自己的被褥铺到矮榻上,转头看向路知晚:“阿晚,往后人多眼杂,你们在人前还是得避避嫌才行,可不能像在我面前那般。” 路仲亭想到太子殿下让路知晚踩着脚走来走去那一幕,表情十分复杂。 “二哥,是殿下让人传信给你,你才过来的吗?”路知晚问。 “对啊,他不传话我也不知道他不回来啊。”路仲亭见路知晚皱着眉头,只当自家弟弟不高兴了,忙道:“他毕竟是太子,当着宣抚使的面,总要有所顾忌才是。” 路知晚垂眸不语。 谢琮都敢把他写到军报里,还能怕一个小小的宣抚使?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第138章 正中谢琮心坎 谢琮差人来传话时,路知晚尚未多想。 这会儿得知太子殿下特意让路仲亭过来照顾自己,他便觉出异样了。 看这架势,谢琮是真打算在驿馆里长住? “怎么了,阿晚?”路仲亭问。 “没事。”路知晚勉强一笑,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京中来的人,哪怕拿着圣旨,也绝对不敢为难谢琮。所以谢琮说要在驿馆留宿,肯定是自己的决定,并非外力左右。 可是…… 谢琮临走前那副样子,分明是离开小半日都不愿意的,怎么短短一两个时辰就改了主意呢? 路知晚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又不好让人去问,只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 入睡前,路仲亭弄了水来让路知晚沐浴。 路二公子自幼习武,身上火力旺,便觉得天下武人都与自己一个样,弄来的洗澡水凉得很。路知晚不想麻烦他,只能将就着用,导致大夏天差点着了凉。 若是谢琮在,绝不会让路知晚洗凉水澡。 “阿晚,二哥有些话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不高兴。”路仲亭把弟弟抱到床上,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你若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路知晚一看他这副神情,便知道自家二哥想问的,肯定是和谢琮有关的事。 “二哥,你问吧。”路知晚道。 “你和殿下,你俩是一时兴起吗?” “二哥觉得呢?”路知晚反问。 “你……不好说,我记得你从前挺讨厌殿下的。不过殿下嘛,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议婚,身边也没个姬妾之类的,我看他八成是只喜欢男人。”路仲亭认真分析:“若说男人,整个京城的勋贵子弟,确实挑不出比你更好的了,他选你倒是合乎情理。” 在路仲亭看来,他家阿晚相貌俊美,武艺高强,还战功赫赫,是大周朝拔尖的青年才俊。谢琮别的不说,选人的眼光他还是认可的。 路知晚听了这话无奈一笑,却闻对方又道:“不过我听人家说,那些搞龙阳的都喜欢那种白白净净扭扭捏捏的小郎君。你自幼习武,性子又恣意,多半也不懂柔情蜜意那一套……” “那倒是。”路知晚道。 他其实至今都没明白,谢琮为何会喜欢自己。 太子殿下今日还抱怨,嫌他不解风情。仔细想想,他这性子别说温柔了,连温和都算不上。面对谢琮时,他既不温顺,也不懂讨好,反倒经常和谢琮作对。 总不至于真是因为他的长相吧? 路知晚心道,改日还真得好好问问谢琮这个问题。 “二哥就是想提醒你,要多为将来想想。” 路仲亭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若太子殿下对他家阿晚从一而终,将来还不知要面对多少责难。可是,若殿下三心二意,他又怕弟弟会伤心。 “二哥,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路知晚安慰道。 “嗯,往后你若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一定要告诉二哥,别让自己受委屈。” 路知晚闻言心中一暖:“我还以为二哥会劝我走回正道呢。” “人非草木,这种事情怎么劝得了?”路仲亭这人看着迟钝,实则通透得很。这几日他想过很多,怕弟弟会因为和太子的关系处境艰难,也怕弟弟将来不能像旁人那般娶妻生子。 但最终,他还是释怀了。“决战之后我去前线寻你,他们跟我说你失踪了,那日我在伤兵营后头,挨个去查看那些殉国的儿郎,既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那日我就在想,只要你还活着,让二哥做什么都行。” 如今阿晚还活着。 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次日,谢琮依旧没有回来。 路知晚和二哥一道用了早饭,又用一上午的时间整理了太医和无暝着人送来的脉案。 “这些事情让别人做也可以的,你何必这么辛苦?”路仲亭从外头进来,额上渗着汗珠。 路知晚递给他一块巾帕,搁下笔道:“大伙儿都有事情要忙,而且我跟着师父学过点皮毛,整理起来会更容易。” “你将来不打仗了,当个大夫也不错。”路仲亭笑道。 路知晚一笑,问道:“宣抚使昨日就到了,今日可有什么动作?” “没听说,殿下也没差人来传信吗?” “没有。”路知晚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要不我去问问?” “不必,驿馆那边有殿下周旋,应该是没什么岔子。” 话虽然这么说,但路知晚那副样子,仿佛满脸都写着不安。 “我还是去看看吧。”路仲亭说罢就要起身。 “二哥!”路知晚叫住他:“你去了,怎么说?” “就说你担心殿下,让我过去看看。” “不妥。”路知晚摸了摸鼻子。 “那就说,我担心殿下,过去看看?” “算了吧。” 谢琮昨日午后才离开碧霄观,如今还不到一日的工夫,更何况他还特意差了暗卫回来知会过。 路知晚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要是无缘无故真让二哥去看,保不齐谢琮那家伙怎么想呢。 半个时辰后。 路仲亭出现在了驿馆。 “路仲亭来了?”谢琮刚喝完药,听到通报后十分惊讶。 “路二公子说,路将军整理了昨日的脉案,拿过来让殿下过目。”守门的护卫朝谢琮道。 “这几日疫病已经缓和,应该没什么大事吧?”陈弘毅看向自家殿下,小心翼翼地道:“路将军怎么还特意让路二公子跑这一趟呢?” 谢琮瞥了陈弘毅一眼,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那些脉案他平日里压根不怎么看,遇着要紧的,都是路知晚朝他口述。今日,路知晚特意让路仲亭送过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借口很拙劣。 却正中谢琮心坎。 第139章 他读得懂路知晚 “这才不足一日没回去,阿晚便惦记孤呢。” 谢琮生怕陈弘毅看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那殿下准备如何回路二公子?”陈弘毅问。 “就说孤忙完了回去,叫他不必担心。” 陈弘毅闻言正要去回话,谢琮忽然又叫住了他。 “不能这么回,阿晚定会起疑。”谢琮起身穿上外袍,整理了一下仪容,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路仲亭正立在院中候着,见到谢琮后行了个礼,眸光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阿晚昨夜睡得可好?”谢琮问。 “昨夜臣与阿晚秉烛夜谈,聊到后来他便睡了,睡得很安稳。”路仲亭说。 谢琮掂了掂手里的文书,眼底带着笑意,语气稍显轻佻地道:“你回去告诉阿晚,昨日他不是让暗卫回话,说让孤住几日都成吗?那孤就一直在这里住着,等什么时候他想念孤了,差人来传个话,孤再回去。” 路仲亭一怔,忍不住拧了拧眉。 太子殿下这语气,令他十分不满。 路仲亭勉强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返回了碧霄观。 “你是没看到他那副表情!”路仲亭回去后朝路知晚告状:“挑着眉,跟个浪荡公子哥似的。什么叫你想念他了传个话?怎么你不传话,他便不回来了?” “他当真这么说的?”路知晚问。 “千真万确,二哥还能骗你不成?” 路仲亭怕路知晚领会不到太子殿下那副嘴脸,还当场朝路知晚学了一遍。路知晚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表情有些复杂。 谢琮那性子,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意外。 定是因为昨日黄昏,他朝暗卫回的话让谢琮不高兴了。太子殿下觉得他不够在意自己,心中有怨气,这才故意留宿在驿馆,想让他服个软把人“请”回来。 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你不会真让人去传话吧?”路仲亭问。 “呵呵。”路知晚一笑,“让他等着吧。” 路仲亭闻言这才舒展了眉头。 幸好阿晚沉得住气,不然这么容易服软,将来还不得被太子殿下拿捏得死死的? 路二公子哪里会想到,谢琮正是摸透了路知晚的性子,知道阿晚吃软不吃硬,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得不说,谢琮这招确实奏效。 连着过了两日,路知晚都没再过问驿馆的事。 直到这日晌午,无暝过来了一趟。 “崖底的草药已经成熟,你的腿伤可以开始治了,不过咱们必须得回去。”无暝朝路知晚道。 眼下疫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治疗的方子也都经过了反复的实践,无暝在不在都没太大的区别。他此时离开,丝毫不会影响到当下的局面。 “现在就走?”路知晚问。 “腿不能动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若是不着急,不治也行。” 无暝话音一落,旁边的路仲亭急了:“治治治,我们肯定要治!怎么能不治呢?” “那就尽快吧,药效最好的时候也就这三五日,不好耽搁。”无暝说。 “师父,要治多久?” “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就不好说了,三五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五个月?这未免太久了些。 谢琮如今还在驿馆呢,总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 无暝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 “那就明日启程吧,总得让你跟你相好的告个别。” 待无暝走后,路知晚便召来了海东青。 他给谢琮写了封短笺,告诉对方自己明日要启程回崖底治腿伤。 虽然他没说别的话,但谢琮看了短笺上的内容自然就明白了。可令他意外的是,谢琮竟然没有回来,甚至拖到入夜后,才给他回了信。 谢琮的信写得很简单,让他治好了伤尽快回来。 “他没说要回来送你?”路仲亭问。 “不用他送。”路知晚将那封回信又看了一遍,神色略有些黯然。 谢琮这是何意? 只因为他一句话,便要逼着他服软道歉才肯回来? 他那日朝暗卫那么说,只是怕谢琮频繁来往碧霄观,会引起宣抚使的注意。谢琮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顾忌,为何还要这般? 路知晚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气恼。 他不止是气谢琮,更气自己竟会轻易被对方牵动情绪。 这种体会于他而言,太陌生了。 驿馆。 谢琮倚在榻边,手里拈着路知晚那封短笺。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阿晚写这封短笺时的神情。阿晚那性子,最不喜欢被人逼迫,主动写这封信,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虽然信上只有短短两句话,对谢琮来说却意义非凡。 这世上有些人最懂甜言蜜语,能把一分的爱说成十分,张嘴便是天花乱坠,哄得人熨帖又满足。但有的人,或许一生中都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却会把浓烈的心意都藏在只言片语中,只等着能有人读懂。 谢琮读得懂路知晚。 他知道这短短的两句话,只字未提想念,却字字都是记挂。 “殿下,当真不再见一见路将军吗?”陈弘毅问。 “见了他还能走得了吗?不是说这草药耽搁不得?” 路知晚虽然没在短笺里多说,但谢琮的暗卫已经把无暝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他。他哪怕一千个不舍,一万个不舍,也绝不能耽误了路知晚治疗腿伤。 这天夜里,路知晚几乎没怎么睡觉。他连夜把无暝最后一份脉案,和太医今日送来的脉案都做了归类整理。 路仲亭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劝。 直到次日清晨准备动身时,谢琮依旧没有回来。 路知晚并未多说什么,让路仲亭将他抱上了马车。 “殿下也不是不顾及你,今日这马车就是陈弘毅吩咐人备好的。”路仲亭安慰路知晚。 “谢琮让人备的马车?”路知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昨晚他就一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情绪纷杂,一时没有想明白。如今他恍然意识到了问题,“昨晚我整理的脉案,只有师父和一位太医的,少了另一位。” “什么意思?忘了给你?”路仲亭问。 “以前都是两人的脉案合在一起送过来,但这两日都只有一人。”路知晚心底一沉,开口道:“另一个太医去哪儿了?” 路仲亭一脸茫然,还是没明白。 路知晚却直接吩咐车夫道:“去驿馆。” 第140章 阿晚是不是生气了? 谢琮今日没什么胃口,早起只吃了小半碗粥。 太医见他气色不好,诊脉时格外仔细,生怕是太子殿下病情有异。但一旁的陈弘毅却知道,殿下没胃口纯粹是因为今日路小将军要离开。 “暗卫都跟着去了吧?”谢琮问。 “都安排好了,殿下放心。”陈弘毅道。 “那地方孤听阿晚说过,寻常人只怕是进不去。不过没关系,只要摸到确切的地点,待孤养好了身体,总能想办法找过去的。”谢琮这话说得轻松,可浑身上下却透着掩不住的焦躁。 陈弘毅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立在门外守着。 就在此时,暗卫匆匆来报,说路将军朝着驿馆的方向来了。 “不是说要去治腿伤?”谢琮拧眉。 “属下看马车的方向不是朝着城外。”暗卫道。 碧霄观距离驿馆并不算远,暗卫一开始并未听到路知晚吩咐车夫的话,在后头跟了好一阵子。直到马车拐了弯,直奔驿馆这条路而来,他们才反应过来。 “坏了!”谢琮急忙穿好衣服,整理好发冠,又让人将屋里的药碗收走。可满屋子的药味根本掩不住,路知晚只要进门立刻就能闻到。 谢琮当机立断,决定去院子里候着。 反正阿晚就是来辞个行,他这张嘴三句话就能把人气走,应该能遮掩过去。 于是,路知晚到了驿馆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太子殿下神态懒散地靠在院中凉亭中的藤椅上,手里拈着酒杯,桌上摆着酒壶。陈弘毅立在几步之外,正朝他汇报着什么事情,两人看上去都很自然。 “路将军?”陈弘毅最先发现了路知晚。 “阿晚?”谢琮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看向路知晚:“你不是去治腿伤了吗?” 路知晚盯着谢琮,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却见太子殿下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当着别人的面这么揶揄他,路知晚定然要不高兴。但今日他却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眸光在谢琮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路知晚说。 谢琮一愣,他以为路知晚是来辞行的,没想到对方竟是猜到了他染病一事? “阿晚,你这是干什么?”推着木轮椅的路仲亭,悄悄戳了戳路知晚的肩膀。路二公子这会儿还没搞清楚状况,听到弟弟竟然让太子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不由吓了一跳。 “你走近些。”路知晚朝谢琮伸出了一只手。 谢琮眸光落在那只手上,却立在原地没有近前。 他特意选了这个凉亭,因为凉亭周围有石阶,路知晚的木轮椅上不去。所以,只要他不主动靠近,就可以避免接触到阿晚。 “看来我猜对了。”路知晚收回了手。 “没什么大碍,我是想着回去也不方便继续照顾你……”谢琮试图找补,路知晚却没给他机会,转头朝路仲亭道:“二哥,推我出去吧。” 路仲亭朝着谢琮行了个礼,推着路知晚便走。谢琮想要追上去,蓦地想起自己还染着疫病呢,只能顿住了脚步。 片刻后,无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那傻徒儿求我给你诊诊脉。”无暝走到石桌旁坐下,示意谢琮伸手。 “阿晚是不是生气了?”谢琮配合地伸出手,问道:“他怎么会猜到我染了疫病?” “太医送去的脉案少了一个人的。” “原来如此。” 真是百密一疏。 无暝搭着谢琮的脉,眉头越拧越紧,看得陈弘毅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随后,他又示意谢琮解开衣服,检查了一下谢琮身上的红疹。 “太医怎么说?”无暝问。 “太医说休养几日,待红疹破了皮就好得差不多了。”陈弘毅道。 无暝看向谢琮:“殿下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猜得到这病是怎么染上的吧?” “应当是有人在孤的饮食或起居中动了手脚。”虽然他们后来及时发现了混进观中的奸细,但如今想来那个时候对方应该已经动过手脚了。 只是这疫病染上后不会立刻发作,所以这些日子才相安无事。 “既是投毒,殿下当知其中凶险。”无暝说。 “无暝师父这是何意?”陈弘毅忙问。 “如今城中百姓染上的疫病,都是经过多次传染后的,症状自然越来越轻。但殿下染上的疫病,与第一批染病之人的脉象很像,只是如今尚不明显罢了。” 投毒之人既是冲着谢琮而来,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就好了? 无暝替谢琮诊完了脉,便去朝路知晚回了话。 依着他的判断,此番颇为棘手…… “师父的意思是说,殿下也和第一批染病之人一样,有近四成的概率会……” “说不定更毒,依我看你这相好的能活下去的几率,只有三成。”无暝拍了拍路知晚的肩膀:“不过你别怕,他若死了,你正好随我去崖底隐居。” 路知晚心口一窒。 没想到,他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师父。”路知晚看向无暝:“我的腿先不治了。” “你可想好,这药好不容易长成,错过了时机,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路知晚点了点头,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废人他又不是没当过,当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谢琮的命……只有一条。 第141章 嘴硬的阿晚 无暝对路知晚的选择毫不意外。 马车自碧霄观转道驿馆时,他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路仲亭对路知晚这一决定,不太赞同。 “阿晚,你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此番你若是留下就不知道何时再有机会站起来了。”路仲亭劝道:“殿下这边你若是不放心,二哥替你照看着。” “二哥,我已经决定了。”路知晚说。 “阿晚……”路仲亭知道自己劝不动弟弟,索性转向无暝,问道:“无暝神医,能不能想个法子既能保住殿下,又能不耽误阿晚治伤啊?要不把殿下一起带走行不行?” “殿下是储君,此法行不通。”路知晚道。 无暝若真是把人带走,治好了便罢,治不好该如何交待? “他现在必须静养,见风、见水都不利于病情。若是带着他回崖底,路上被风一吹,再下水一泡,只怕能不能熬过今晚都不好说。”无暝道。 言下之意,路知晚的腿和谢琮的性命,只能二选其一。 “二哥,你去朝驿馆打个招呼,帮我和师父安排两间住处。再去寻个染过病已经康复的护卫来照顾我,染过病的人不易再次感染,你就别留在驿馆了。”路知晚道。 “你若要留下,二哥便陪着你。”路仲亭不愿离开。 “无妨,让他留下照顾你吧,只要你染不上,他便染不上。”无暝说。 有了无暝这句话,路知晚便没再坚持。 路仲亭去知会了驿馆的人,帮他们安置了住处。路知晚并未着急去看谢琮,而是找人要来了谢琮的脉案,和无暝一起看了一遍。 “只看太医脉案上的记录,竟然看不出任何异样。”路知晚拧眉。 “你相好身体底子不错,所以发病后症状不明显。再加上太医并不知道碧霄观里曾潜入过奸细,所以没想那么多。”无暝放下脉案,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主要还是医术平庸。” 太医们的医术在朝中已经算是拔尖的了,但和无暝比确实差了一大截。这也是为什么路知晚坚持要留下,有无暝在,谢琮的机会至少能多出一半。 “师父,眼下怎么办?”路知晚问。 “太医现在开的方子没什么问题,我给他加点药量,先喝着吧。”无暝说罢重新拟了一副方子,“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扛过去还是要看他的运气。你师父医术再高明,也只能把三成的生机,提到五成。” 五成,够了。 谢琮是储君,受紫薇星庇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路知晚在驿馆落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琮面前。 太子殿下又气又急,怒道:“谁安排他们住下的?为何不先来问孤的意思?” “殿下,路二公子有官职在身,于情于理他都能住在驿馆。”陈弘毅道。 “他们住下,阿晚的腿怎么办?昨日暗卫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谢琮一手捶在窗框上,十分懊恼。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若是因为他耽误了阿晚的腿伤…… “不行,孤得去见他一面。”谢琮大步朝门外走去,尚未迈出门槛便看到了廊下坐在木轮椅上的路知晚。 两人四目相对,谢琮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你最好去躺下,不要活动。气血上涌,会加剧你的病情。”路知晚说。 “阿晚,这里有太医,连院判也来了,你何必要住下?”谢琮眉头紧蹙。 “太医和院判都没诊出来你的病与旁人有何区别。”路知晚转头看向陈弘毅,开口道:“陈将军,劳烦你帮我二哥把木轮椅和我一道抬进去。”门槛太高,木轮椅推不进去。 陈弘毅闻言正要帮忙,却闻谢琮道:“住手。” 太子殿下那架势,就没打算让路知晚进屋。 “你不让人帮忙,是想看我爬进去?”路知晚问谢琮。 “你!”谢琮被噎得够呛。 他差点忘了,不止他会气路知晚。 路小将军若是想气人了,三句话也能把他气个半死。 陈弘毅察言观色,最终还是选择了听路知晚的话。他家太子殿下都不敢反驳的人,他一个当差的就更不敢忤逆了。 谢琮这次没再说什么,只退到了最远处,生怕让病气沾上阿晚。 “我在崖底时服过师父的药,他说这药百毒不侵,不会染上疫病。”路知晚看向谢琮:“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方才无暝检查谢琮身上的红疹时,路知晚并不在场。 “没什么好看的。”谢琮不依。 “我师父都能看,我为何不可?” “他是大夫……” “我也是大夫。” 路知晚盯着谢琮,大有看不到不罢休的意思。 谢琮瞥了一眼陈弘毅,陈弘毅立刻会意,朝看热闹的路仲亭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去了外头,还顺手带上了门。 “阿晚。”门一关,太子殿下语气立刻软了好几分,几乎称得上是低声下气:“我知道你在意我,但是这一次能不能听我的?先去治好腿伤。” 谢琮心知,对于路知晚而言,双腿不能动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谁说我是因为在意你才留下的?都跟你说了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路小将军这话说得实在没什么力度,自己都觉得轻飘飘的。 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身为“大夫”的权威,他看向谢琮道:“不是说了让你躺下吗?怎么还站着?” 谢琮无奈,只能走到矮榻旁坐下。 随后,路知晚两只手拨动木轮椅,慢慢靠了过去。 “阿晚,别过来。”谢琮试图阻止,又不愿让路知晚狼狈。 于是,路小将军很快拨着木轮椅到了近前,伸手便去解他的衣服。 谢琮吓了一跳,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手臂上也长了红疹…… “都说了我不会染病。”路知晚看着眼前的人,向来冷静持重的太子殿下,这会儿一脸慌乱,整个人透着难得一见的脆弱。 路知晚小心翼翼翻起他的衣袖,看到了上头的红疹。 “阿晚,你不该为了我这般冒险。”谢琮声音有些哑。 “都说了不是为了你。”路知晚帮他整理好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别扭:“我这腿伤真去治也未必能治好,若是当不成将军了,只能当个大夫。师父说,此番治好了你,功劳算我头上……说出去,我就是治好过太子殿下的神医,将来在太医院也好谋个前程。” 谢琮看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一颗心又烫又软。 阿晚这话落在他耳朵里,与情话没什么两样。 “如果将来我的腿真治不好了……”路知晚挠了挠头,语气随意地道:“那,那你就继续伺候我。跟我二哥比,你还是挺会伺候人的。” 第142章 什么奖励? 这是路知晚第一次朝谢琮说将来。 而且是有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将来。 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定然要高兴坏了,他恨不能当场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送给路知晚,朝对方承诺他所能承诺的一切。 可现在,他心里只剩丝丝拉拉的疼。 “你现在去床上躺下,休息。”路知晚说。 “这是路大夫的医嘱吗?”谢琮问他。 “是,你若是乖乖遵守,路大夫会有奖励。”路知晚挑眉。 “什么奖励?”谢琮温柔地看着他。 路知晚想了想:“免你一半的诊金吧,如何?” “这样你岂不白白辛苦了?”谢琮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阿晚,你将来若是真想做大夫,我就给你当药童。你给人诊病写方子,我替你抓药,收诊金。” “那我可轻松了,有你在,肯定没人敢找我看病。” “他们若是不来,我便让人绑来给你诊,定会叫你生意兴隆。” 路知晚被谢琮这话逗笑了。 眉眼微弯,格外好看。 谢琮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遵医嘱,老老实实去躺下了。 路知晚给他点了安神香,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太子殿下醒着时身上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威压,哪怕不发脾气的时候,大部分人见了他也会有些犯怵。路知晚倒是从不怕他,只是鲜少在清醒时见到他安睡的模样。 谢琮眉眼锋利,鼻梁高挺,模样很耐看。 路知晚坐在床边,一手撑着脑袋看他,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直到后来,路小将军也迷迷糊糊趴在床边睡着了。 午后。 谢琮怕路知晚老这么窝着难受,让人准备了两把藤椅,说要晒晒太阳。 用过饭,谢琮喝了药,便和路知晚一道去了廊下。 太阳太烈,一起躲在廊下吹吹风也是好的。 “谢琮。”路知晚扭头看向谢琮,忽然想起了那晚路仲亭问他的那个问题,于是他开口问谢琮:“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会对我……有这些想法?” “哪些想法?”谢琮故意逗他。 “就是……不想说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谢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说不好,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别的东西。若是人喜欢吃桃子,可能是因为桃子甜,喜欢品茶或许是因为茶香清新,但爱慕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那总该有些……说法吧?”路知晚又问。 “幼时什么都不懂,就是觉得你与旁人不同。我自幼就是储君,宫里宫外只要是能见到我的人,各个都把我当成储君对待。唯独你不同,你不怕我,也不在意我的身份。” 路知晚想了想,他好像确实从来没有怕过谢琮。他胆子大是真的,但也有惧怕之人,比如皇帝,比如祖父,甚至宫里原来有个老太监,因为长得像话本里的坏人,他幼时见了都害怕,每次都想躲着走。“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谢琮一笑,眼底满是柔情:“你从小到大都与旁人不同,你争强好胜,从不服输,在演武场上总是最耀眼的那个。没有人能不喜欢你,就连我父皇都时常夸赞,说你是同辈的少年里,最拔尖的一个。” “因为我厉害,所以你……那个我?”路知晚总结。 “因为你是阿晚,所以我只能看到你,看不到旁人。就算再来一个比你更拔尖的,我依旧只能看到你。”谢琮试图让他理解:“就像你喜欢栗子酥,再多点心放到你面前,你也只想吃栗子酥。” 路知晚心说,他也不是只想吃栗子酥,旁的他也爱吃。不过他并未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大概能明白谢琮的意思。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太子吗?”谢琮问他。 “当然不……我何时说过那个你?”路知晚及时发现了太子殿下话里的陷阱,并不上套。 “那我换一个问题,若当初你不是出现在东宫,而是出现在我大哥府里,他被人下了药,你会与他亲近吗?” “这……”路知晚脑补了一下诚王谢瑞那张温和含笑的脸,顿时拧了拧眉。 “若是我三弟呢?或者换成郁临风,你愿意吗?”谢琮继续追问。 路知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然不会,我又不是断袖。” “我也不是断袖,我只是喜欢阿晚。”谢琮说。 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耳尖不知不觉便染上了红。 “你就没想过,跟我做朋友吗?” “想过,少年时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约莫两年前,你回京城述职。”那是路知晚在北境三年多,唯一一次回京城。 十八岁的少年立在大殿之上,一身掩不住的锋芒,如暑天的风那般,热烈恣意。 “那日我看着你,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想要什么。” “我记得那天,你穿着红色的朝服,在大殿外把我拦下了。” 彼时的谢琮眸光灼人,落在路小将军眼里却被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 “路将军,走得这么急?”那日,谢琮拦在少年的必经之路上。 路小将军一挑眉,语气锋利:“殿下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谢琮凝着他:“阿晚,你好威风。” “殿下更威风,听说陛下年关休养时,还让你监国了呢。” “要不要去东宫喝盏茶?”谢琮问。 “算了吧,我不爱喝茶。”十八岁的路小将军比如今更“嚣张”,半点面子也没打算给太子,拱手行了个礼,直奔几步之外的郁临风而去。 谢琮立在原地,看着两个勾肩搭背的少年,只能将没说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追上去把人留下。 但少年时的路知晚就像抓不住的风…… “那日我以为你拦着我,是想奚落人。”路知晚想象不出那时的谢琮是怎样的心情,他只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于是便在谢琮的指尖上轻轻捏了一下。 谢琮曲起手指,握住了他。 彼时吹远的风,今日终于被他抓住了。 第143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连两日,谢琮的症状都很稳定。 路知晚暗自期盼,说不定谢琮身体底子好,这一次真能轻易扛过去。但无暝诊脉时的神态,又会令他一颗心沉了又沉。 果然,第三日谢琮开始高烧。 一开始还有意识,烧了小半日人就迷糊了。 施针,喂药。 无暝和太医能做的都做了,但看起来收效甚微。 “他的症状和脉案上记录的其他病人都不一样。哪怕是最早染病的人,刚开始发烧时也会清醒一两日,但谢琮烧了半日就不省人事了。”路知晚看向无暝,“师父,还能想想办法吗?” 无暝一耸肩:“再等等吧。” 谢琮此番染病是人为,症状与先前染病之人不同也在情理之中。路知晚虽然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守着。 后半夜,谢琮清醒了一会儿。 路知晚本想让人去叫无暝,谢琮却阻止了他。 “阿晚,陪我说说话吧。”谢琮因为昏迷得太久,声音哑得厉害。 路知晚喂他喝了两口水,问道:“难受吗?” “不难受,就是犯困。”他目光落在路知晚脸上,盯着人看了许久,“我这症状是不是挺棘手?你整理的脉案都朝我说过,最重的染病之人,也没有像我这样的。” 路知晚眉头紧蹙,没有否认。 谢琮那么聪明,违心的安慰对他来说毫无必要。 “我会一直陪着你。”路知晚说。 “阿晚,我以前曾想过,若是有一日我会死,定要死在你面前。这样你就能永远记着我,不会把我忘了。”谢琮眼底含着笑,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说情话:“你至今都没朝我说过你的心意……” 路知晚认真想了想,开口道:“若你死了,我给你殉葬,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我把你忘了。” “阿晚,我并非……咳咳!”谢琮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路知晚伸手想帮他顺气,却见他蓦地呛了一口血出来。 路知晚动作一滞,被吓了一跳:“怎么会……” 谢琮一早才开始发烧,怎么会这么快就咳血了? “阿晚不怕。”谢琮拭去唇上的血迹,朝路知晚一笑:“我方才那番话是逗你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我还没听你叫过太子哥哥……” 路知晚转头想叫人,却被谢琮攥住了手腕。 “答应我……治好腿伤,不必去当什么大夫,你还是当将军更合适。”谢琮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极大,像是生怕他消失了似的,“我还想看你骑马,你骑马的样子好看得紧……” 随即,谢琮手上力道一松。 路知晚如梦方醒,嘶声喊道:“陈弘毅!” 深夜人静,这一声喊十分突兀,不仅惊动了守夜的陈弘毅,就连暂歇在隔壁的无暝和太医也都被吵醒了。 太医和无暝给谢琮施针。 路知晚在一旁看着,心中竟是十分平静。 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伤心,可看着眼前这一幕时,他却比得知谢琮染病时更冷静。他忍不住想,反正自己也就这样了,将来没有谢琮照顾,日子还不知道多难熬呢。 今夜若谢琮撑不住…… “阿晚,”路仲亭蹲在木轮椅边,一脸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路知晚自觉平静无比,因此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苍白。他看向路仲亭,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哥,你去找笔墨来,我要写封信。” “这个时候写信做什么?”路仲亭不解。 太子殿下生死未卜,阿晚怎么还有心思写信? “你去帮我找,二哥。” “行吧,我给你找。” 路仲亭临走前又看了弟弟一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不多时,他便找来了笔墨,推着路知晚的木轮椅到了书案边。 路知晚提笔,把自己坠崖一事的隐情,及此番谢琮染病的猜测,一一写了下来。写好后,他将墨迹吹干,把信折好封好,交给了路仲亭。“给我的?”路仲亭问。 “二哥,信你一定要贴身收好,回京后交给父亲和大哥。” 路仲亭一愣:“怎么让我交给他们?你……阿晚,你想干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路知晚朝他安抚一笑。 路仲亭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无暝和太医一直守到天色将明,谢琮的脉象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但看他们的面色,实在很难让人心生希冀。 路知晚这次什么都没问,只拿着润湿的布巾给谢琮擦手和脸。 路仲亭守在一旁,开口道:“我听人说,病重的人得靠着念想才能撑下去。阿晚,你同殿下说说话吧,他知道你放不下,兴许就撑过来了呢。” 路知晚闻言看向双目紧闭的谢琮,他若是没有学过医术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或许还能有点念想。但这些日子他日日整理脉案,对疫病早已十分了解,眼下谢琮的症状,比预计中严重得多。 最初无暝估计的三成希望,如今只怕连一成都不保了。 “别劝了,他想殉情。”无暝忽然开口。 路仲亭转头看去:“你瞎说什么呢?” “要我说,也挺好。”无暝抱着手臂倚在不远处的案边,语气带着惯有的随意朝路知晚道:“你此前不是一直顾忌着你们身份悬殊吗?若是殉了情到了地府,八成没人会在乎你俩是不是搞龙阳,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你住嘴!”路仲亭吼道。 “凶我做什么?你问你弟弟呀。” 路仲亭看向路知晚:“你写的那封信,是遗书吗” 他说罢掏出了信,毫不犹豫撕开信封,将那封信快速扫了一遍。 “你……你糊涂呀阿晚。”路仲亭又气又急,“殿下若是能挺过去,二哥帮你想办法,定不会叫旁人棒打鸳鸯。倘若……倘若殿下真有个好歹,你也要自己去替他报仇,你别指望大哥和父亲,我不会替你带话的。” 路仲亭说着,三两下将信撕了个粉碎, “你若是做好了打算,我就打道回府了,免得搅和了你们共赴黄泉的美梦。”无暝说着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路知晚心念急转,忽然叫住他:“师父!” “唔?”无暝转头看他。 路知晚快速拨动着木轮椅挪到无暝身边,仰头看着他:“你还有办法,对不对?” “你指的是什么?你若是想死得痛快些,我倒是有药……” “你一定有办法。”路知晚原本黯淡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希冀,“我在冰窖里躺了近半年,你仅凭一粒药就能留住我一口气,谢琮现在还活着,你肯定有办法救他。” 无暝抠了抠自己的指甲,态度十分悠闲,看得路仲亭着急不已。 “为师从来也没说过他没救了。” “那就是有救。”路知晚大喜。 “唔……那要看我的心情。你先前又是写遗书,又是想寻死,实在太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我这个人小心眼……” “师父,弟子知错了。”路知晚不等他将话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因为双腿使不上力气,路知晚整个人几乎是从木轮椅上磕下来的,双膝发出的动静极大,听得无暝倒吸了一口冷气:“还嫌腿不够残吗?膝盖也不要了?” 一旁的路仲亭看到这一幕,双目登时红了。 他的弟弟长这么大,还没朝谁这般服过软呢…… “有个方子可以冒险一试,但是缺两味药。”无暝将路知晚抱起来放回了木轮椅上,“我先前不提,就是因为一直没想到该怎么补齐这两味药。” “那如今有法子了吗?”路知晚问。 “药补不齐,城中不会有,崖底也没有。但有一个地方,或许还有留存。” “什么地方?” “这里。”无暝伸手点了点路知晚:“当初从水里把你捞上来时,给你喂的药能保你肉身一年不腐不坏,也就是说那药在你体内,能留存近一年之久。” 路知晚是去年腊月坠崖。 如今尚未入秋,距离一年还有好几个月。 第144章 药引 路知晚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谢琮的药引。 “那要怎么把我体内的药弄出来给他?要割肉吗,还是放血?”路知晚问。 “我开的这副方子药力极为凶险,他如今的身体,只怕直接用药是扛不住的。所以我想,既然有两味药在你体内,不如干脆借你的身体一用,给他当个……” 无暝想了半晌,没想到更贴切的词,只能道:“煎药的药罐?” “什么意思?是要把阿晚煎了吗?”路仲亭下意识挡在了路知晚身前。 “药煎好了你服下,待药力被你的身体吸收后,以你的血哺给他。这样一来,药力被你吃掉了一部分,剩下的加上你体内残留的那两味药,正好能救你相好的命。” “请师父快开方子吧。”路知晚对无暝这法子毫无异议。 倒是一旁的路仲亭开口问:“若是那方子药力凶险,阿晚喝了会如何?”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救命的药。”无暝看向路知晚。 路仲亭还想再追问,却被路知晚拉住了手臂:“二哥,殿下的性命有多重要,你比我更清楚。此时多耽误一刻,殿下便多一分危险。” 路仲亭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放了喂给谢琮,但事已至此,他拦不住路知晚。 无暝当即开了方子,亲手抓了药。 路知晚坐在榻边看着谢琮,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他想起了去年腊月在东宫时,谢琮得知他坠崖失踪后,在宫里吐了血昏迷不醒,是被人抬回去的。那个时候他无法理解谢琮的心情,不明白一个人的“死讯”为何会让另一个人变成那样。 后来太子殿下甚至不顾忌讳,想带人来北境找他。 今日,他总算是有了点体会。 不惧死,不畏生。 原来这就是谢琮说的……喜欢? “路将军。”陈弘毅匆忙进来,朝路知晚道:“殿下病重一事传到了宣抚使和北原都护府衙门,今日一早衙门里便来了人,如今和宣抚使一同在外要见一见殿下。” “让他们滚。”路知晚冷声道。 “依着规矩……” “你什么时候开始讲他们的规矩了?”路知晚拧眉。 “属下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去镇北军调一些人手过来?” 路知晚一怔,明白了陈弘毅的意思。 谢琮如今病危,府台衙门和宣抚使求见乃是人之常情,若他硬拦着不让见,又拿不出合理的由头,很有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届时宣抚使甚至有权直接拿了他和无暝。 路知晚倒是不怕他们,只是不想一会儿扰了谢琮清净。 “你推我出去,我去见他们一面。”路知晚道。 “别耽搁太久,药马上就好了,趁热喝。”无暝说。路知晚点了点头,让陈弘毅把自己推了出去。 院中,宣抚使和州府衙门的人扎了一堆。几人倒还有分寸,并未带不该带的人,估计也是忌惮谢琮的脾气和路知晚的身份。 “路将军。”几人客客气气朝路知晚行了礼,“我等听闻殿下……” “我师父正在替殿下诊治,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尔等若是敢打搅误了殿下病情,我定会叫你们后悔今日进这个门。”路知晚眸光扫过众人,虽然不能站立,但身上的凌厉却半分不减:“陈弘毅,你在外头守着。” “是。”陈弘毅忙应道。 宣抚使等人本就没什么底气,被路知晚这么一震慑,瞬间老实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宣抚使是知道的,这位姓陈的将军乃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京中谁人见了都得敬上三分。如今太子的人对路知晚言听计从,估计路知晚一刀捅了自己,太子都会兜着。 屋内,药已经准备好了。 路知晚被推进来后,接过药碗仰头便一饮而尽。 “我给你加了点料,你睡一觉免得醒着难受……”无暝说。 “师父……” 路知晚不等他说完,一歪脑袋,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谢琮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路知晚朝他说了许多话,半梦半醒间,他哄着路知晚唤太子哥哥,但最终也没能如愿听到。 “阿晚!”谢琮猛地睁开眼睛,只觉身上又烧又疼,难受得很。但这种难受,却令他再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仿佛先前的死气都一扫而空。 “殿下,您终于醒了。”耳边传来陈弘毅的声音。 谢琮转头看去,视线在四周一扫:“阿晚呢?” “路将军在休息,殿下放心。” “孤昏迷了多久?”谢琮问。 “一天一夜。” “这么久……”谢琮撑着身体坐起来,“扶孤去看看阿晚。” “殿下刚醒过来,还是应该先好好休息才是。” “陈弘毅。”谢琮看向陈弘毅,眸光带着点冷意。 陈弘毅不敢再多说,扶着谢琮起身,走到了屏风的另一侧。眼前摆着一张小床,上头侧身躺着一个人,谢琮看到这一幕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即,他快步上前,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阿晚……怎么会这样?”他伸手撩起路知晚的头发,双目赤红,声音沙哑:“阿晚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昏迷了一天一夜。 阿晚的满头青丝竟全都变成了白发! 第145章 你勒得我难受 谢琮立在床边,垂眸看着路知晚,一时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昨日殿下危在旦夕,无暝师父开了张方子,但是少两味药,恰好路将军从前服过的药里有。”陈弘毅朝谢琮解释:“再加上殿下当时病得太重,无暝师父担心药力太重,就让路将军先把药服下,然后……” “然后如何?”谢琮问。 “待那副药与路将军体内那两味药融合,且药力趋于平缓后,无暝师父取了路将军的血……” 谢琮一手按住心口,感觉像是被人拿刀在那里生生剜走了一块肉,疼得他近乎窒息。 “殿下,您没事吧?”陈弘毅伸手扶住他。 谢琮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阿晚竟然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阿晚……”谢琮声音哑得厉害。 他单膝跪在床边,攥住路知晚的手,将额头埋在了路知晚手背上。 陈弘毅立在一旁,既不敢劝,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直到许久后,房门被推开,无暝走了进来。 “我给他喂了药,两日之内他不会醒。”无暝开口。 谢琮闻言终于抬起了头,问道:“那副药,还有血……会对阿晚的身体造成别的损伤吗?” “损伤肯定有的,但只要人活着,总能慢慢调养回来。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恢复,否则我徒儿醒了没人伺候。”无暝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示意谢琮过来诊脉。 谢琮这才放开路知晚的手,起身走到了无暝对面坐下。 无暝医术高明。 用过药后,谢琮恢复得很快,他醒来后不足一日的功夫,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过午路仲亭过来看路知晚,顺便把弟弟写了遗书一事告诉了谢琮。谢琮本就心痛不已,得知此事后守在路知晚床边小半日没挪窝。 “孤不该在病中朝阿晚说那些要死要活的话。”谢琮后悔不已。幸好他活了过来,否则万一真在黄泉路上见到路知晚,他万死莫赎。 “殿下,路将军也许并非是为了您那番话才做那样的打算,也许他就是在意您,不论生死都想陪着您呢。”陈弘毅安慰道。是这样吗? 谢琮不敢细想,也不忍细想。 从前他是那么期盼得到路知晚的爱,只要阿晚能把他放在心里,他连死都愿意。可经历了此番,他却宁愿路知晚没这么在意他。 “殿下,路将军今日不会醒,您该休息了。”陈弘毅提醒。 “你说得对,孤要比从前更爱惜这副身体。”谢琮说罢挨着床边躺在了路知晚身旁。 他得好好休息。 这样等阿晚醒了才不会担心他。 路知晚这一觉前前后后足足睡了三日。 醒了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正被人箍在怀里。 此时恰逢黄昏,屋内光线昏暗,但他还是能依稀看清眼前之人,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微微蹙着的眉头,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太子殿下看着气色尚可,看来师父的药很管用。 路知晚轻轻翻身,想活动一下身体,抱着他的人觉察到动静立刻就醒了。 四目相对。 谢琮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抱着人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 “你勒得我难受。”路知晚说。 谢琮并没有把人放开,而是将脑袋轻轻埋在了路知晚颈窝。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令路知晚有些不自在,但他并未将人推开。因为他感觉颈间传来一阵湿热,那是……谢琮的眼泪? 太子殿下哭了! 路知晚任由谢琮抱着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懵。重病的人明明是谢琮啊,不应该他抱着谢琮哭吗? 太子殿下是不是弄错了? 第146章 不好看吗? 路小将军见过大大小小的场面,唯独对如何哄人这事儿没什么经验。 更何况哭的还是谢琮。 他想伸手拍拍太子殿下,奈何被对方抱得太紧,两只手臂都抽不出来。无奈,他只能作罢,任由谢琮埋在自己颈窝,直至情绪渐渐平息。 良久,路知晚感觉谢琮应该哭完了,才开口道:“我有点饿了。” “嗯。”太子殿下哭的时候无所顾忌,这会儿又觉得没面子,起身时刻意别过了脸,不愿让路知晚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先去吩咐人准备了吃的,又去打了水来,亲自伺候路知晚洗漱。 因为放过血的缘故,路知晚整个人透着苍白,面颊和手上都没什么血色。谢琮小心翼翼给他擦脸和手,像是生怕把人碰破了皮似的。 然而,就在他稍稍挽起路知晚的左袖打算帮路知晚擦手时,动作却不由一顿。 路知晚觉察到了异样,垂眸看去,就见消失了许久的红宝石,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手腕上。 “它又回来了。”谢琮轻轻碰了碰红宝石,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路知晚伸手想去摘,谢琮却一把按住了他,“你自小猫化作人形后,从来都没有摘下过,如今它既然出现,必有道理,还是戴着稳妥。” “其实我……摘下来过。”路知晚说。 “你何时摘下来的?”谢琮问。 路知晚在丧仪后曾想过要不告而别,所以给谢琮留了封信,顺便把红宝石留给了路伯忱让对方转交。不过当时红宝石很快就自动回到了他手腕上,就像与他的魂魄产生了某种联结。 “在国公府的时候……”路知晚说着摘下了红宝石,放到谢琮手里:“你把他放到屏风另一侧的桌子上试试。” 谢琮依言将红宝石放到了房间另一侧的桌上,待他转身回来时,便见红宝石再次出现在了路知晚手腕上。 “原来你不是不舍得摘才戴着,是因为摘不掉?”谢琮眸光一黯。 路知晚觉察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失落,开口道:“也不是……这块鸽血红质极好,还挺漂亮的,我就一直戴着了。” 谢琮听他这么说,神情总算缓和了不少。 “也许它和小猫一样,都和你的魂魄融合了。决战时你受了箭伤,魂魄回到崖底时,它们一起消失了。三日前你服下那副药,因为身体……身体损伤太大,它就又出现了。” 谢琮说这话时,心口痛得厉害。 倘若红宝石的消失是伴随着路知晚受到重创,那它的出现多半也是如此。那副药肯定让路知晚的身体,承受了极大的损伤。 “那小猫呢?”路知晚深吸了口气,又尝试想变回小猫,未果。 “不着急,待咱们回京后,去请教国师,说不定他会告诉我们答案。” 谢琮人在北境,所以每次写信询问国师,得到的回答都很敷衍。待回京后他径直去紫华殿,有那一屋子的小猫做“人质”,不愁国师不开口解惑。 这时外头传来通报声,是厨房送来了吃的。 谢琮把路知晚抱到桌边坐下,自己则挨着路知晚而坐。 “我还没梳头……咦?谁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给我束了发?”路知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表情疑惑。他先前虽一直束发,但束得都很随意,有时候只在脑后随便绑一道,没什么章法可言,不像今日这般一丝不乱半缕都没垂下。 “阿晚,往后我每日都帮你束发。”谢琮说。 “你干的?”路知晚有些疑惑,不大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在他昏睡之时,悄悄给他梳头。 也许是太无聊了,又或者是嫌他头发太乱? 不过他并不介意此事,有人给他梳头倒是省了他的工夫。 路知晚昏睡了三日,不能吃太多东西,谢琮便只喂了他小半碗粥。 饭后,无暝来给两人分别诊了一次脉。路知晚听闻谢琮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总算松了口气,对于自己的情况则不怎么关心。他喝药前师父就说过,这药对身体会有一定损伤,需得好好养一阵子才能恢复。 至于他的身体,路知晚只是觉得很乏力,并没有别的异样。 “咱们是不是该回京城了?”入睡前,路知晚倚在木桶中沐浴,谢琮则拿着布巾耐心帮他擦背。 “你的腿伤尚未治好。”谢琮说。 “崖底的草药不能用了,得重新种。师父说那种草药不耐寒,北境入秋后天气就冷了,所以只能等明年开春后再种。”路知晚拨动着木桶里的水,手腕上的红宝石在水波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而且我有点想我爹娘和大哥了。” “好,那就回去。”谢琮说。 正好他回京后,亦有许多事情要办。 虽然当初设计路知晚坠崖与此番散播疫病之人隐藏得很好,几乎抹除了所有可疑的痕迹。但有一点谢琮可以肯定,背后之人一定在京城等着他呢。 “顺便帮我洗洗头吧。”路知晚朝谢琮道。 谢琮手上动作一顿,并未做声。 路知晚以为他不愿意,便道:“你给我弄好水,我自己洗也成。” “我来吧。”谢琮把他从浴桶里抱出来,给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寝衣,又去打来了干净的水放到椅子上。随后,他让路知晚平躺在榻上,只将脑袋探出榻沿,以便他一手托着对方的脑袋,另一手撩起水帮对方洗头。 “别让眼睛进了水。”谢琮找了块布巾,盖在了路知晚的眼睛上。 “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还怕我水进了眼睛会哭闹?”路知晚失笑。 谢琮不语,慢慢解开了路知晚的头发。 雪白的头发散在水中,继而一丝丝缠住谢琮的心,将他心脏揪得生疼。 “水温合适吗?”谢琮问。 “嗯,正好。”路知晚想起了路仲亭给他弄的洗澡水,忍不住抱怨道:“我二哥那日帮我打水沐浴,冻得我直打喷嚏。不像你……” 没有人能像谢琮这般周到。 路知晚任由谢琮托着自己的脑袋,只觉惬意无比。 谢琮耐心地帮他洗好了头发,却按着他不让起身,“擦干了再起来,别把水弄到了寝衣上。” “我只是腿不能动,手还是顶用的。”路知晚一手按住脑袋上的布巾,另一手翻身在榻边一撑,便让自己翻了个身。 他这么一翻过来,便看到了两颊垂落的白发。 路知晚怔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后,他伸手撩起一缕头发,看了许久没有做声。 “阿晚……”谢琮一句话哽在喉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白!”路知晚抬头看向谢琮:“你拿镜子我照照。” “阿晚,你别……” “快去呀!”路知晚催促。 谢琮无奈,只能起身去取了面铜镜过来。 路知晚盯着镜子里满头白发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只恨不能把眼睛扭到后头也看看后脑勺。 “等回了京城,孤会想办法帮你染回去,定然叫你和从前一样。”谢琮说。 “为什么要染回去?”路知晚看了一眼谢琮,又看向镜中的自己:“这样不好看吗?我觉得……还行啊。” 谢琮:…… 第147章 没良心的 谢琮看着路知晚,想确认路小将军是真的接受了这满头白发,还是在故作轻松。 随后他便发觉,路知晚眸光明亮,眼底丝毫看不出失落。 “簪红玉的簪子应该好看。”路知晚说。 “嗯,东宫有一块上好的血玉,回去便让他们拿去给你做发簪。”谢琮忙道。 路知晚对镜欣赏了自已许久,后来意识到太子殿下一直在帮自已举着铜镜,这才作罢。谢琮看得出他是真不甚在意,心里稍稍得到了安慰。 既然路知晚不在意白发,谢琮便没再帮他束发,只擦干后帮他随意拢了一下,以免睡觉的时候压到。 前两日,谢琮只顾着难过,都没能好好看看路知晚白发的模样。今夜他侧躺在路知晚身边,指尖轻轻绕弄着对方的发尾,眸光温柔缱绻。 白发的路知晚,看着少了一点凌厉,多了点出尘之气,宛若画中谪仙一般,不太真实。这样的路知晚,令谢琮觉得不安,生怕他随时会消失。 于是谢琮便将人紧紧搂着,直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才慢慢踏实。 次日路仲亭早早过来看路知晚,进门时看到太子殿下正在帮弟弟梳头。 路二公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武夫,他如今懂得可多了。见到这场面他只尴尬了那么一瞬,很快就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般,朝谢琮行了礼。 路知晚朝他说了打算回京一事。路仲亭早就盼着回去了,听了这话问他在北境还有没有想见的人? 路知晚其实很想回大营一趟,营中那些弟兄他都想见见。但他想了想许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路小将军对自已白发一事毫不在意,但对双腿残疾却一直耿耿于怀。 他不想让营中儿郎,看到自已如今的模样。 “见见谭将军和程远吧,还有我在营中的副将,同他们道个别。”路知晚说。 “我让人在驿馆摆个席面,请他们过来一叙吧?”谢琮道。 路知晚没有异议。 于是,路仲亭便去了一趟大营,朝谭奉林和程远几人下了帖子。当日黄昏前,几人便一道来了驿馆。 谢琮知道路知晚介意什么,于是提前将他抱到席间坐下。谭奉林、程远还有营中几个武将一道进来,见太子殿下竟和路知晚一起坐在席间等候,当即便要行礼告罪。 要太子殿下参加过的所有宴会,通常都在最后才到场,除非有皇帝同席时,他才会比皇帝早到片刻。今日让他在此等候,实在令人惶恐。 “无妨,各位将军请入座。”谢琮示意几人落座,语气随和地道:“虽然孤只陪你们打过一场仗,但也算并肩作战过。孤与路将军一样,也算是你们的同僚。” 几人忙道不敢当。 “谭将军如今升任镇北军主帅,往后北境安定要劳烦你与诸位将军多费心了。”谢琮拈起酒杯,与众人共饮。满桌只有路知晚没有沾酒,拿起酒杯举了举又放下了。 “北境几年之内应该是安稳的,你此番回京定要好生调养身体。”谭奉林朝路知晚道。 路知晚腿伤一事虽然没有彻底传开,但也不算是秘密,谭奉林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今日并未过多提及,甚至连路知晚白发一事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好奇,只叮嘱他回去好好休养。 军中之人最懂彼此,许多话不必说。 诸人从黄昏一直聊到深夜,初时还因为谢琮在场有些不自在,后来见太子殿下除了给路知晚夹菜几乎不怎么开口,他们也就渐渐放松了。 散席后,谭奉林带人离开,只有程远没急着走。 谢琮让人取来了木轮椅,将路知晚抱上去,推着人去了院中。 “明日我陪你去朝霍帅辞个行?”程远问路知晚。 “我正想问你呢。”路知晚至今都不知道霍广平葬在何处。 “头发怎么也白了呢?是受伤吗?”程远又问。 “吃了点药,问题不大,养养就好了。” 两人相顾无言,但数年同袍之谊摆在那里,哪怕只是安静相对,彼此也不会觉得尴尬。仿佛只要这么待一会儿,那些独属于镇北军儿郎才会懂的悲伤和思念,便会被抚平不少。 “回京城后,记得给我写信。”程远说。 “会写的,你也要给我写。”路知晚道。 “行。那我走了,明日来接你。”程远说着拍了拍路知晚的肩膀,又朝谢琮行了个礼。 在旁边戳了许久的太子殿下,目送着人走远,才酸溜溜地开口道:“在北境三年都没给我写过一封信,这还没回京城呢,就打算好给他写信了。” 路知晚闻言扭头看向他:“说起写信,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当初在东宫时,我见你那个箱子里装了好多信,都是写给谁的呀?” “写给没良心的某个人。”谢琮道。 “你写了什么呀?回京后能不能给我看看?”路知晚问。 谢琮对他这态度还算满意,醋意消退了不少,道:“看你表现吧。” “那我还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看呢,万一你写的都是骂我的话……” 谢琮:……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第148章 将军策马纵长风 次日一早,程远来了驿馆接路知晚。 谢琮和路仲亭陪着他们一道,去了墓地。 这是一片新坟。 原来的墓地已经满了。 “决战后谭将军带人重新在附近选了这块地,霍将军,先锋营殉国的将士,还有决战中殉国的儿郎,都葬在这里。”程远朝路知晚道。 路知晚坐在木轮椅上,看着满目的新坟,不由有些恍惚。过去的数年间,他曾无数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可今日依旧无法平静。 他如何能平静得了? 这里葬着的人,有的于他而言如父如兄,有的同他几经生死。如今他还活着,但他的同袍们却安魂于此。 “当初谭将军提议将你的衣冠葬在这里,但殿下和你二哥不同意。”程远吸了吸鼻子,朝路知晚道:“我知道你还活着,但我也摸不准你的心思,所以我就偷偷把你从前用过的一柄长枪,埋在了先锋营儿郎的墓边。” 路知晚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滚落。 “希望你别怪我自作主张。”程远又道。 路知晚摇了摇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以手背掩住了双目。 这日,众人在镇北军殉国将士的碑前祭奠完,谢琮又将路知晚推到霍广平的墓前单独待了许久。 太子殿下立在不远处看着路知晚的背影,心道他的阿晚哪怕离开了北境,心里也有一块地方,和镇北军儿郎一起埋在了这里。 人这一生,难免会受伤流血。 有的伤口好生养着,日子久了就好了…… 但有的伤口, 终其一生都无法彻底愈合。 ** 众人回到驿馆时,收到了海东青带回来的信,是国师写的。 谢琮将信拿给路知晚看,上头只写了两个字: 识得。 “识得,这是什么意思?”路知晚不解。 “上回问他认不认识你师父,这应该是他的答案。”谢琮说。 上一封信寄出去太久,路知晚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在他们启程前,竟收到了国师的回信。他昨日问过无暝要不要一道回京,无暝拒绝了,但今日收到这封信,他觉得或许可以再问一次。 无暝看了一眼那封只有两个字的回信,并未言语,又把信还给了路知晚。 “师父,你曾说过我有位师叔擅长观星占卜之术,我这位师叔不会就是国师吧?”路知晚问无暝。 “看字迹应该是,没想到他竟做了你们的国师。”无暝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而是朝路知晚道:“你既有此一问,当时怎么不直接问我,还多此一举给他写了封信?” 路知晚讪讪挠了挠头,他当时是怕无暝不愿说,才没敢追问。 “师父,你不介意我擅做主张吧?” “哎。”无暝叹了口气:“你这信一写,他便知道我还活着,当真麻烦。” “难道师叔不知道您还活着?” “那你就得问他了,我避世那么久,怎么会晓得旁人当我是生是死?” 路知晚一想也是。 这俩师兄弟也不知多久没联系了,只怕此前对彼此生死都不知晓。 他正想该怎么劝无暝一道回京城,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开口道:“闲着无事,同你一道去京城看看吧,顺便瞧瞧那小子的出息。” “当真?”路知晚惊喜不已。 “不过为师可不骑马,路那么远非磨得屁股起泡不可。” 路知晚苦笑。 他现在也不能骑马,正好和师父一起坐马车。 ** 当日午后,众人便启程了。 北境和京城,一来一回之间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路知晚的心境却与从前大不相同。这一次,他不必再记挂边关的战事,也可以暂时卸下武将的包袱,全心奔赴故土。 但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反倒令他没了从前那般似箭的归心。 回程时,谢琮特意安排经过了连州。因为此番他们不必再隐瞒身份,所以连州衙门的人得到消息,便早早出了城迎接。可惜谢琮和路知晚因为此前之事,对整个连州衙门都没什么好感。 意外的是,城守营的人也来了。 连州城守袁承礼一身武服立在城门外,身后城守营的儿郎分列两队,看上去十分郑重。 “袁城守,许久不见。”谢琮挑开车帘朝袁承礼道。 “参见殿下。”袁承礼朝谢琮行了礼,又道:“末将率城守营在此迎候殿下和路将军凯旋。” 北境打了胜仗,路知晚和谢琮功不可没。所以今日城守营迎候他们的阵仗,用心十足。 “袁城守,久违了。”路知晚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他打了个招呼。 “吴……”袁承礼大惊,心道这不是吴辞仁吗? 袁承礼是个聪明人,他虽然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却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并未追问什么,也没有拆穿路知晚的身份。 当日,谢琮打发了连州衙门的人,也婉拒了袁承礼要设宴接风的提议,只将袁承礼邀去驿馆叙了个旧。 他这一次安排路过连州,并没有其他的目的,只是临行前想起了来时路知晚在码头说过的话。 彼时路知晚立在码头上说,若是能一起回来,可以在这里坐船回去。京城虽没有港口,但是他们可以坐船先到沽州,再由沽州转乘马车回京城。 “没想到你还记得。”路知晚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你说过的话,我没有不记得的。”谢琮道。 当时他顾忌着自已的死劫,不确定自已还能不能陪着路知晚回来。没想到上天待他们不薄,虽然让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好在两人都还活着。 在连州逗留了一日,他们便坐上了南下的船。 “我师父这两日一直嫌马车里憋屈,换了船以后总算是满意了。”路知晚倚在谢琮身上,透过船舱的窗户看着渐渐远去的北方,“这么看起来,船走得并不快。” “水流和缓,所以感觉船走得慢。”谢琮从身后抱着路知晚,将下巴抵在对方肩上。 “你抱得太紧了,要不你给我找张椅子吧。”路知晚说。 “为什么要坐椅子上?椅子多硌人?”谢琮耍赖似的把人抱得更紧:“路将军,你是不是有点太腼腆了?这就不好意思了。” “谁不好意思了?我就是嫌热。”路知晚道。 “也是,你都想过要陪我殉情了,这么抱一下确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要陪你殉情了?你别瞎说!” “唔。”谢琮抱着他转了个身,牵过他一只手按在自已心口:“我身体里可还流着你的血呢,怎么这么快就想不承认了?” 路知晚耳尖有些红,却还在嘴硬:“药力过不了多久就会散,顶多半年就散没了。” “喝进肚子里的药会散,若是流到心脏里的呢?”谢琮凝视着路知晚,“阿晚,如今你我血脉交融,早就不分彼此了。无论在北境还是回到京城,无论未来咱们会面对什么,你都不能再抛下我不管。” 路知晚抿着唇不说话,一颗心却跳得极快。 他想,这船要是更慢一点就好了。 这样他们就不必着急去面对京城的一切,可以短暂的在这一小方天地间相守。 “阿晚,在想什么?”谢琮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 “在想……咱们离北境越来越远了。”路知晚蹭了蹭他的鼻尖,问:“你呢?” “我在朝大海许愿,国师说过我许愿很灵的。” “你许了什么愿?说给我听听。”路知晚道。 “你猜。”谢琮并未回答,而是略一倾身,在路知晚唇上啄了一下。随即,路小将军便毫不服输地主动出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太子殿下轻笑,无奈又纵容。 他的阿晚至今都没学会亲他,只爱咬人。 夜色静谧。 但海潮收到了谢琮方才许下的愿望: 惟愿来日山河固,将军策马纵长风。 第149章 殿下只是嘴欠 船一路南下。 不过数日便接近沽州了。 “明日晌午,船就能靠岸。”谢琮说。 “唔……”路知晚一边应声,一边拈着毛笔转头看向无暝:“师父,这次都对了吗?” 这几日在船上无事,无暝说要教他辨认穴道,于是太子殿下就成了路知晚的学习“道具”。路知晚拈着朱笔在谢琮身上戳戳点点,将人身上重要穴位一一标出,再由无暝评判。 “你悟性确实很高,当初若是没有习武而是学医,如今应该是个不错的大夫。”无暝对路知晚的表现十分满意:“不过没关系,有我教你,不出几年也能让你小有所成。” 路知晚忍着笑拿过布巾,开始帮谢琮擦身上的墨点。 太子殿下似乎很享受被路知晚这么折腾,张着双臂任由路知晚将自已一点点擦干净。 “到了京城以后,我教你银针刺穴。”无暝说。 “银针刺穴,刺谁呢?”路知晚问。 “通常我们会先刺自已。” “哦。”路知晚声音比方才小了三分。 “怎么?你打仗的时候刀枪剑戟都不怕,怕银针?”无暝失笑。 “我怎么可能怕?我肯定不怕啊。”路知晚急忙澄清。 他不知道该怎么朝师父解释,人怕不怕某样东西,有时和胆子大小或怕不怕疼都没有关系。让他拿刀戳自已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让他拿针戳自已,他就得犹豫一下了。 但路小将军可不会承认自已怕针。 “没事,你练习的时候扎我。”谢琮自告奋勇。 “那怎么行?万一把你扎坏了……”路知晚拧眉。 “花点银子请人来让你扎,扎坏了为师在旁边帮你治,不是什么大事。”无暝说。 “不必麻烦。”谢琮赶忙阻止,这银针刺穴定是要像他这般把衣服脱了,他可不愿让旁人得了这机会,“阿晚你就拿我练手,我乐意让你扎针。” “啧。”一旁的无暝听了太子殿下这话一脸嫌弃,简直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头也不回地出了船舱。 路知晚:……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师父好像翻了个白眼? “你自已擦吧。”路知晚将布巾塞给了谢琮。 谢琮接过布巾把心口的墨点一一擦掉,然后抱起路知晚放到了榻上。 “我这会儿不困。”路知晚说。 “又没让你睡觉。”谢琮去关好了门,而后爬上床将路知晚抱在怀里。 路知晚看了一眼窗外。 这会儿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覆在海面上,很漂亮。 “别闹。”路知晚推了谢琮一下。 “让我好好抱抱,到了京城你要回国公府,想抱也抱不到了。”谢琮一手把玩着路知晚的红色发带,语气有些发闷:“回京城后不久就到中秋了,到时候你定会和你父母兄长在一起,他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会陪你一起过节,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把我忘了。” 路知晚忍不住想笑。太子殿下不久前还宣称,自已这辈子也别想把他甩掉,这还没到京城呢,就开始抱怨了。 “忘不了那么快,怎么也能撑到入冬再把你忘了。” “你!”谢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灼人:“路知晚你好没良心,到了今日还是一句好听的都不肯说?” 路知晚被他的眸光灼得面颊发烫,忍不住扭过脸去。 “别躲,看着我。”谢琮强行将他的脑袋掰回来:“说句好听的。” 路知晚迎上他的目光,忽然问他:“你想不想?” 想什么? 谢琮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察觉路知晚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他才恍然。 “想,但不是今晚。”无暝朝谢琮说过,路知晚身体损伤不小,起码要养上数月才能彻底恢复。实际上哪怕到了今日,路知晚的面上都没多少血色。 “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路知晚有些讪讪。 “我还不知道你?”谢琮轻笑,在他唇上点了一下:“你就是想给我点甜头,这样回京城后,你就能理直气壮不理我了,是不是?” 路知晚无奈:“我何时说过回去就不理你了?” “只理我可不够,我要你想我,念我,记挂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琮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一路向下,去吻他的下巴,锁骨,“我要你时时刻刻都能记得我。” “谢琮……”路知晚唤他。 “阿晚。”谢琮抬眸看向他,语气低沉而温柔:“你会喜欢的。” 路知晚抿着唇不让自已出声,而后抬手盖住了自已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谢琮太知道怎么取悦他了。 路知晚自已都想不起是何时开始,他的喜怒哀乐竟能被谢琮轻易牵动。如今他能找出谢琮身上所有重要的穴位,谢琮又何尝不是? …… ** 次日晌午,船如期停靠在沽州码头。 路仲亭和谢琮一道,亲手抬着路知晚的木轮椅下了船。 “今日在沽州落脚歇息一晚,明日换马车继续赶路,很快就能到京城了。”谢琮说。 “殿下,我推着阿晚过去吧。”路仲亭不由分说握住了木轮椅的后把手。 谢琮并未与他争,一手在路知晚肩上轻轻捏了捏,便走到一旁朝陈弘毅吩咐起了驿馆的住宿事宜。这一路船上吃得都不大好,谢琮想给路知晚准备点可口的午餐和晚餐。 “阿晚。”路仲亭推着路知晚走远了些,目光在弟弟领口处扫了一眼。那里有两处痕迹,虽然被衣领掩住了,但居高临下时却能窥到边缘,“你先前为了救殿下身体损伤很大,这些日子还是要好好休养,不可……不可劳累。” “二哥放心,我整日连起身都难,也累不着。” “你自已是累不着,只怕……”路仲亭终究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便自认委婉地道:“殿下血气方刚,但你要规劝他,莫要逆来顺受。” 路知晚一怔,下意识伸手拽了拽衣领。都怪谢琮这家伙,太没分寸了。他要怎么朝二哥解释太子殿下只是嘴欠了一些,并未真的做什么…… 第150章 太子会觉得委屈? 去驿馆的路上,路仲亭骑着马跟在路知晚的马车旁,时不时便透过车窗朝弟弟搭话。到了驿馆后,他更是抢先谢琮一步,将路知晚抱到了木轮椅上。 太子殿下一挑眉,觉察到了路二公子对自已的敌意,但他并未做任何辩解,而是朝路仲亭叮嘱道:“沽州衙门的人都候着呢,孤要去应酬一下,你陪阿晚一道用饭吧。” 太子殿下途经此地,州府的人前来拜见是人之常情。若是换了从前,谢琮多半不会理,派陈弘毅过去打个招呼就行了。 但北境一行,谢琮做事不像从前那般不计后果了。 “阿晚,这都是你爱吃的菜啊。”路仲亭陪着路知晚用饭,入座后发觉满桌都是弟弟爱吃的,不禁感慨:“殿下虽然行事没什么分寸,待你倒是上心。” 路知晚埋头吃饭,不好意思接茬。便闻自家二哥又道:“但该克制的还是得克制,你们这个年纪……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二哥,我与殿下并未……” “不用多说,吃饭。” 路仲亭至今未成婚,说起这些事也难为情得很,要不是担心弟弟身体,他才懒得开这个口。 入夜,路二公子提出要和路知晚同屋。 谢琮欣然答应,还特意交给了他一份清单。这清单是太子殿下提前写好,预备等路知晚回英国公府后,再交给路仲亭,没想到今日就用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路仲亭有些茫然。 “这上头详细列了照顾阿晚时该注意的东西,你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再问我。” 路仲亭拿着那清单仔细看了一遍,震惊无比! 阿晚怕冷,洗澡要准备热水; 阿晚睡前要喝无暝给他开的补气养血的汤药,药很苦要准备好蜜饯; 阿晚面皮薄有时候想解手也不好意思说,所以要主动带他去,别等他自已开口; 阿晚腿没有知觉,自已翻身很麻烦,夜里怕吵醒旁人便会一直仰躺着,要记得帮他翻身,一夜至少三回…… 这张单子事无巨细,几乎涵盖了路知晚生活的方方面面,上头列出的很多内容,路仲亭甚至都不知道。 “对了,还有这个,记得给他抹。”谢琮递给路仲亭一个小药罐。 “这是什么?”路仲亭不解。 “驱蚊的,在船上时阿晚被蚊子咬了,身上挠破好几块。若今晚还有蚊子,记得给他抹。”太子殿下大言不惭,将路知晚身上那些痕迹都推到了蚊子身上。 路仲亭却信了。 还不禁有些内疚。 “阿晚,回京后你和殿下有什么打算?”路仲亭一边依着清单上的条目照顾路知晚,一边问道:“总不能再住到东宫吧?” “顺其自然吧。”路知晚表现得很坦然。 过去他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怕误了家国,又怕误了谢琮。 但经历了北境一行,他已经想明白了。若是没有谢琮,便没有储君,家国亦不知会何去何从。所以他不能也不愿再把谢琮排在这一切的后头。 往后,这条路他得陪着谢琮一起走。 大不了就像师父说得那样,瞒着全世界……总不至于真有人跑去掀他们的被子吧? 临睡前,路知晚写了封信,让路仲亭安排人提前送回了英国公府。此行他打算让无暝住在国公府,得提前让家里收拾出一间院子,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免得怠慢了师父。 ** 次日,众人自沽州启程。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接近京城了。 “你这趟回来,估计迎你的人能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外。”路知晚倚在马车上,看向谢琮:“要不要猜一猜,陛下会派谁来城门口朝你献酒?” 大周朝的规矩,储君或有功之臣回京,皇帝会命礼部安排仪仗在城门外迎候,并派重臣或皇子主礼,朝来人献酒,当众宣读皇帝亲拟的谕旨。 “来的人迎的是咱俩,你把自已撇出去做什么?”谢琮问。路知晚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攥了一下,并未答话。 谢琮见状拉过了他那只手:“来献酒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你不喜欢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城门口。” “为何?”路知晚一时也想不出自已讨厌的人都有谁。 “因为你……”谢琮捏了捏他的手指道。 因为他? 路知晚有些疑惑。 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人在为此事“奔波”。 “路将军此番在北境为殿下挡住了两次死劫,实乃大功无量,但他受到的损伤也不小。贫道昨夜夜观天相时,见武曲星……”国师话音一顿,他不能朝皇帝撒谎,只能改口道:“不像从前那么亮了。” “那依着国师之见,该如何?”皇帝问。 “贫道以为,该尽量避免有人冲撞路将军。” “说得具体一些。” “殿下与路将军眼看就要到京城了,陛下或可考虑选个与路将军命格互补之人去城门外献酒迎候。”国师道。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他也正为此事拿不定主意呢。按理说,太子和护国将军回朝,至少该派个亲王去迎候,但诚王谢瑞腿脚不便,三皇子只是个郡王且与太子不睦,剩下的…… “国师觉得谁合适?”皇帝问。 “英国公世子和定远侯世子或是最佳人选。” 皇帝想了想,犹豫道:“身份会不会略低了些?路家那小子与定远侯世子倒是亲厚,他定然是高兴的。朕是怕太子不满,以他的身份,出京这么久又立了功,只派两个世子去献酒怕是委屈了他。” 国师面上不显,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太子会觉得委屈?笑话! 今日自已特意跑这一趟,就是因为太子传了信,说他若是不来,回京后便去紫华殿探望他的猫。简直是岂有此理! 托国师的福。 马车尚未到城门口,路知晚便透过车帘看到了自家兄长的身影。 “他们竟然准备了两副仪仗?”路知晚有些惊讶:“我是武将,哪有武将回朝搞这种仪仗的?这规格看着有点太高了吧,我爹估计都用不上。” “路将军,你可是祥瑞。”谢琮失笑。 他怀疑若非父皇给他面子,只怕另一副仪仗都能越过他的。 路知晚在北境时隐姓埋名拼下的功劳,谢琮一样也没给他漏报。所以路知晚在京城的百姓和文武百官中,名望极高。 马车停在了城门外。 礼官上前朝着马车行了个礼,而后便恭敬立在一旁,只等谢琮和路知晚露面。 “阿晚,咱们该下车了。”谢琮说。 “要不……你去接酒,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露面。” 谢琮拧了拧眉,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路知晚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很想代替北境殉国的儿郎接下那杯酒,可他实在不想以这副模样示人。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除了大哥和郁临风外,还有羽林卫和巡防营的人,并十数位武将。 他不想让这些人看到堂堂镇北军的先锋将军,竟要被人抱下马车,连站着都困难。 “奏乐。”礼官高声道。 “慢着。”谢琮的声音传来。 路知晚侧耳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便闻谢琮道:“所有人都背过身去。” “啊?”礼官愣了一下,“殿下……” 谢琮不欲解释,但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在场前来迎接的东宫卫便转过了身。几乎是同时,裴明焕带着巡防营的人也背过了身。 在场的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路将军,请吧。”谢琮再次挑开车帘,将马车里的路知晚抱下来放到了木轮椅上,郑重地道:“今日这酒乃是为了敬北境的英魂,只有你才配接。” 第151章 路知晚心虚 路知晚怔怔看着谢琮,不由心潮涌动。 谢琮总是知道他在意什么,从不肯让他心里留一丁点遗憾。 “开始吧。”谢琮退后一步,立在路知晚身侧。 随着礼官一声“奏乐”,城门外响起了雄浑的乐声,那是大周朝迎接凯旋的武将时才会奏响的礼乐。路知晚从前听霍将军提过几次,彼时对方还设想,将来他们一道回京时,定然能共闻此曲。 只可惜…… “献酒!” 礼官高呼。 身着礼服的路伯忱和郁临风一同转身,待看到坐在木轮椅上的路知晚时,两人都愣住了。数月前分别时,路知晚虽然魂身不俱,但看起来起码是全乎的。 可今日一见,曾意气风发的路小将军,不仅白了头,还伤了腿。 “献酒!”礼官再次高呼。 路伯忱压下眼底的痛惜,执酒上前,单膝跪在弟弟身边,将酒递了上去。与此同时,郁临风也收敛了情绪,执酒上前,呈给了谢琮。 路知晚双手接过那盏酒,朗声道:“敬镇北军殉国之英魂。” 谢琮亦接过酒,开口道:“敬镇北军殉国之英魂。” 随后,两人一同将酒洒在了地上。 “敬镇北军殉国之英魂。” “敬镇北军殉国之英魂。” 城门口的东宫卫、巡防营及武将们齐声高呼,声势响彻晴空,久久不息。 待路伯忱宣读完了皇帝谕旨,这迎候之礼才算告一段落。谢琮将路知晚抱到马车上,又让人收好了木轮椅,这才命众人转过身体。 自始至终,除了路伯忱和郁临风,没有旁人见过路知晚的模样。 依着规矩,路知晚和谢琮还要进宫朝皇帝复命。但因着国师的提醒,皇帝念及路知晚行动不便,特意在谕旨中允准路小将军先回府休养。 如此,路知晚便省去了后头的应酬,被兄长直接接回了国公府。 太子殿下就没那么自在了。 路知晚不跟着,他更要好好去朝皇帝复命,免得回京第一日便给那些言官留下什么话柄。 今日在宫里等着迎候谢琮的人不少,几个皇子和一众皇亲国戚都来了,算是给足了太子殿了礼,又朝皇帝复了命,便立在殿中不再言语。 “先前让你去北境跑这一趟,乃是为了寻回护国将军,没想到竟是令你屡陷险境。”皇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疼的,毕竟谢琮是他的嫡子。更重要的是,他几个皇子中唯独谢琮堪当大任,且是帝星承认的储君。 “幸好,你不辱使命,顺利带回了护国将军,自已也平安回来了。”皇帝眼底满是欣慰,随即命人宣读了给谢琮的赏赐。谢琮神色平静,对皇帝的赏赐无动于衷,听完内侍宣读的旨意后,例行公事般朝皇帝谢了恩。 若是换了从前,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今日皇帝心情好,再加上数月未见对眼前这个儿子多有担忧,便破天荒堆起慈父才有的笑容,近乎宠溺地朝谢琮问道:“太子对朕的赏赐可是不满意?” “儿臣不敢。”谢琮说。 “无妨,你今日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朕也定让国师想法子帮你摘下来。”皇帝道。 国师:…… 关他何事? “儿臣不敢妄求赏赐,替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 “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性子,怎么去了一趟北境,反倒磨去了锋芒?” 谢琮越是推脱,反倒越激起了皇帝的父爱,又或者说,是激起了为君者的掌控欲。他这个儿子向来不怎么服管,偶尔在自已面前乖顺一回,便能极大地满足帝王之心。 “说,朕命你说。”皇帝道。 “儿臣想求玄金剑。” 谢琮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皇帝也终于收敛了笑意,眸光沉沉地看向太子。 ** 英国公府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路知晚和路仲亭今日同时回京,实在是喜事一桩。 虽然路知晚如今的模样,令父母和兄长伤心了一阵子。但团圆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众人的悲伤,一家人都默契地不想在今日哭哭啼啼。 无暝作为路知晚的师父和救命恩人,在国公府受到了上宾之礼。他投桃报李,顺便帮英国公和国公夫人都诊了脉,场面一时十分诡异。 谁家客人上门做客第一件事是给主人家诊脉? 好在路家人没那么多破规矩,夫妻俩都很乐意配合。 “师父,如何?”路知晚问。 “路夫人身体保养得宜,没什么异样。不过国公爷这身子骨……” “我爹去年冬天的时候,听闻我的死讯后大病过一场。”路知晚忙道。 “看来你这脾气应该是随了国公爷……这样可不好。”无暝倚老卖老,说起话来丝毫不给英国公面子,不过在场的诸人都将他当做路知晚的救命恩人,自然无人计较。 路知晚有点紧张,生怕无暝嘴上没个把门的,把自已在北境时险些寻死一事抖落出来。幸好他这位师父还算顾忌他的颜面,诊完脉后言简意赅地道:“好办,改日施个针调理一番,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恢复。”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定远侯世子来了。 “郁临风?快让他进来。”路知晚忙吩咐道。 郁临风小跑着进来,匆忙朝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后便盯着路知晚来回看了两圈。他看到路知晚的头发和腿,估计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路知晚人活着就好。 这种时候不该聊不开心的事。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我刚从宫里出来。”郁临风扯了把椅子坐到路知晚身边,开口道:“你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我估摸你肯定惦记他,就来朝你通风报信了。” “我们也没……没那么亲近。” 路知晚一脸心虚,几乎不敢去看家人的脸色。 第152章 阿晚的信 “宫里发生了什么?”路伯忱开口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硬要赏殿下东西。”郁临风看向路知晚:“你猜殿下求的什么?” 路知晚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会和自已有关吧?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若是换了从前的谢琮,求什么都不意外,但如今的谢琮绝不会那么冲动。 “求的什么呀?”路仲亭比路知晚还紧张:“不会是要让陛下……赐婚吧?” “当然不是!他朝陛下求了玄金剑。”郁临风说。 “玄金剑?”一旁的无暝插嘴问道。 “玄金剑就是我朝的尚方宝剑,手握玄金剑者可先斩后奏,且能斩皇亲国戚。”路知晚朝师父解释:“不过自太.祖后,我朝天子便没有赏赐过任何人玄金剑,只因这权利太大了。” 一旁的路仲亭不解:“太子求这个做什么?” “许是他有想先斩后奏之人吧。”路知晚拧了拧眉,看向郁临风:“陛下答应了吗?” “自然没有。” “拒绝了?” 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 以谢琮那性子,若是手握玄金剑,只怕京中要人人自危。 “玄金剑非寻常之物,殿下回京第一日便朝陛下求这个,实在不妥。哪怕陛下不因此忌惮他,百官定然也会议论纷纷,颇多揣测。”英国公开口道。 路知晚垂眸不语,只有他知道谢琮此举的用意。先前两次暗算他们的人就在京城,谢琮求玄金剑,是在警告那位背后之人。 无论那人是谁,他们之间的梁子肯定解不开了,谢琮想告诉对方——此仇必报。 这夜,路知晚失眠了。 他让路仲亭帮他准备了笔墨,想给谢琮传个讯,但不知为何竟没找到海东青的踪影。 俩人如今不方便见面,正是用得上海东青的时候。 谢琮为何没派给他一只海东青? “二哥,你仔细看了吗?”路知晚问。 “看了,我找了好几遍呢,这窗户也没关,它要是来了自已也会飞进来找你的。”路仲亭安慰路知晚:“殿下肯定是事情太多没顾上,他离开京城数月,东宫里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办呢。没事,你写吧,写完了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路知晚不好意思麻烦路仲亭,又放心不下谢琮,犹豫再三还是写了封信。一开始他只写了两句话,一是让谢琮不要太过冒险,二是让对方派一只海东青来。 后来他又觉得麻烦二哥一趟,只写这两句话有点少,便重新取了一页纸,直将纸写满才收笔。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给谢琮写这么长的信。 路知晚拿着装好的信封,想了想,取过印信在信封上盖了个戳。 谢琮过去不是一直埋怨自已不给他写信吗? 今日,他这封信够正式了吧? 东宫。 谢琮坐在书案前翻看堆积的文书,隔一炷香就朝陈弘毅问,英国公府有没有人来传信? 陈弘毅被他问了十几遍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为何不干脆派一只海东青过去?这样传信岂不是方便多了?” “你不懂。”谢琮头也不抬地道。 那海东青脚上的纸筒只能装一条短笺,最多写两句话。以阿晚过去那偷懒的性子,说不定撕个纸角画个猫头就把他打发了。 写信就不一样了。 一封信找信任的人送到东宫,很麻烦。既然麻烦,就不可能只写一句话应付。 这样一来,他就能如愿收到阿晚的信了。 果然。 英国公府很快有人送来了信,送信的人是路仲亭的亲信。 陈弘毅取了信来呈给谢琮,便见太子殿下接过信封后先是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才小心翼翼打开火戳,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待看到满满一整页的字迹后,他家殿下唇角翘得都快飞起来了。 陈弘毅:…… 拦着海东青不放,就为了这个? 他不理解。 第153章 他倒是来得勤 路知晚的信写了满满一页纸,除了提醒谢琮谨慎行事并安排一只海东青给他,其他全是些琐碎之言。 诸如国公府换了新厨子,但家里的饭吃起来竟还是从前的味道;他大哥的婚事终于提上日程了,若是不出意外,入冬前大嫂就能过门;不知道是不是他曾变过猫的缘故,家里那只叫珍珠的猫不愿与他亲近了,盯着他看时还一脸戒备…… 谢琮看着信,目光都比平日柔软了几分。 信的最后,路知晚再次叮嘱,让谢琮派一只海东青给他。谢琮想了想,取短笺来写了一行字,然后唤来那只褐羽的海东青,将短笺折好塞进了信筒里。 不过片刻,海东青便带着信落在了路知晚的窗边。 “来了!”路仲亭最先发现了海东青。不过他伸手想去捉时,海东青却擦着他飞过,径直进屋停在了路知晚的木轮椅上。 “奇怪,它怎么只认你啊?”路仲亭失笑。 “许是觉得二哥太威猛了,害怕。”路知晚忍着笑,从信筒里取出短笺,就见谢琮写的是,让他早点睡觉不必等回信,还说明日一早会让暗卫把回信送来国公府。 回信? 谢琮竟然还要给他回信? 路知晚折好短笺,一边觉得太子殿下过于小题大作了,又忍不住想看看谢琮会给他写什么。东宫那木箱子里那么多信他都没来得及看过呢,如今谢琮又要给他写信了。 次日一早,路知晚果然收到了信。 谢琮的信比他的多了一页纸,信中并未提及昨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还让路知晚不必记挂自已,只要记得每日给他回信便可。 不必记挂,却要每日回信? 路知晚把那段话读了两遍,有些哭笑不得。 信的结尾,谢琮说在京城频繁使用海东青太招眼,让路知晚在紧急的时候再让海东青传信。至于平日里回信,他只管写好封好,谢琮自会让人来取。 路知晚从前写家书,都是一个月才写一封,让他日日给谢琮写信,多少有点为难人。但他想起谢琮没寄出的那一箱子信,最终还是决定满足谢琮的要求。 反正……他也确实有很多话想朝对方说。 这日的回信里,路知晚朝谢琮询问了国师的情况。虽然无暝说并不着急去见故人,但路知晚却一直惦记着此事。一方面他对自已这位师父是真的关心,另一方面他也有点好奇。 可他万万没想到,信交给东宫的暗卫后,没等来谢琮的回信,等来了谢琮本人。 太子殿下时隔半年再次到访,当真把国公府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爹和你大哥都去当值了,殿下怎么挑这个时候登门?”国公夫人犹豫着要不要换身更正式的衣裳见客,免得怠慢了太子殿下。 “娘,其实殿下来咱们家是……” “咳咳!”路知晚赶忙咳嗽,打断了路仲亭。 “是什么?”国公夫人问。 “许是来商议事情的吧?北境尚有些事务未曾处理好。”路知晚硬着头皮道。 国公夫人未再继续询问,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前厅。 谢琮原本坐在茶案边,见几人进来行礼,便起身朝国公夫人还了个礼。他这动作看似随意,却把国公夫人吓了一跳,半晌才掩去眼底的惊愕。 她倒是知道谢琮与路知晚关系亲厚,且听闻两人在北境历经生死。可谢琮到底是储君,起身朝她还礼,未免有些过头了。 “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谢琮丝毫没有留意到厅内的氛围,眸光自路知晚被推进来便一直落在对方身上,“药没忘了喝吧?我今日顺便带了些补品来,让你师父看看有没有适合你服用的。” “行。”路知晚点头。 太子殿下口中的补品,想来都不是易得之物。 国公夫人见路知晚没有要道谢的意思,便开口道:“殿下有心了。” “不必客气。”谢琮朝她一笑。 “殿下且稍坐,臣妇去让人备些茶点。”国公夫人怕打扰他们聊公事,便寻了个借口先回避了。 谢琮朝她点头,又道了句“劳烦”,态度堪称客气。 待国公夫人离开后,谢琮才再次转向路知晚:“父皇让人准备了宫宴,预备在中秋过后犒赏你和路二公子,以及你师父。届时国师也会参加。” 路知晚立刻明白过来,宫宴上师父就能和国师见面了。 “陛下可有为玄金剑一事忌惮你?”路知晚问。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谢琮拧了拧眉。 昨日在宫中,并没有路家的人在场,怎么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 “郁临风出宫后来过国公府,我听他说的。”路知晚道。 “哦。”谢琮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倒是来得勤。” 路知晚:…… 第154章 要留我用饭? “世子来得也不算勤快,只昨日来了一趟。”路仲亭道。 谢琮瞥了路仲亭一眼,见路二公子一脸正经,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陛下究竟有没有苛责你?”路知晚将话题扯了回来。 “父皇素来知我性情,我若真想先斩后奏,有没有玄金剑都是一样的。”所以谢琮求玄金剑一事,在皇帝看来虽有些不妥,却也不至于心生忌惮。 今日散了朝,皇帝私下召见谢琮时还询问,他故意求玄金剑,是不是在跟自已赌气?谢琮不愿在这个时候惹皇帝不快,便顺水推舟承认了。 “赌气?”路知晚不解。 “咱们在北境的这半年,昔日落罪的惠妃又复起了,似乎是从贵人又晋位成了惠嫔。老三似乎也颇得父皇器重,这几个月做了不少事。”谢琮轻描淡写地道。 路知晚眉头微蹙,却并不意外。 对于皇帝来说,让身边的人起起落落,本就是他的手腕之一。只要不触碰底线,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将昔日被踩进泥地里的人,再伸手拉出来,甚至捧得高高的。 但这种所谓的荣宠是出于情分,还是出于别的考虑,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从谢琮的角度来看,惠嫔复起,三皇子再次得宠,确实不是值得高兴之事。但谢琮这些年见过太多这种事情,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有皇帝觉得他会在意。 “这样也好。”路知晚说。 “是啊,水至清则无鱼。京城的朝局越热闹,水底的妖魔鬼怪越容易现身。”谢琮与路知晚对视,眼底染着笑:“阿晚,咱们越来越默契了。” 一旁的路仲亭:…… 这俩人怎么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的? 再这样,他都不好意思待在这里了。 “走了。”谢琮忽然起身。 “这就……走了?”路知晚脱口而出。 “怎么?要留我用饭?”谢琮笑问。 “今日怕是不便,我父亲不在府中。”路知晚说。 谢琮本也没打算久留,他知道京城定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已。他若是面上彻底不与国公府来往,落在外人眼里难免显得刻意,所以适当地走动是有必要的。 但留下用饭,就不那么“适当”了。 “我送你。”路知晚说。 “你不必送我,让你二哥代劳吧。”谢琮深深看了路知晚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前厅。 路仲亭在路知晚肩上一按,快步跟上了谢琮。 “今晚孤会安排四名暗卫过来,你想法子走明面把人安置在阿晚院中,对外就说是你的亲信。”待避开旁人后,谢琮朝路仲亭道。 “国公府护卫挺多的,武艺也不差。”路仲亭说。 “你敢保证你的人能管住嘴吗?”谢琮顿住脚步看向路仲亭:“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阿晚院中看到不该看的人或事,你觉得孤是该处置,还是不该处置?” 不该看到的人? 或事? 阿晚院中怎么会有不该看到的人? 路仲亭拧眉思索片刻,总算明白了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 这日,无暝得空把谢琮送来的补品都看了一遍。饶是他这些年见过不少价值连城的珍稀药材,也被太子殿下的阔绰小小震撼了一下。 血燕、灵芝之类的就不必说了,光是数百年的人参就有好几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路知晚煮粥喝呢。 “啧。”无暝看得直牙酸,“这哪儿是补品呀,这分明都是能续命的东西。” “那也别用我身上了,留着紧要的时候再用吧。”路知晚说。 “给你用就是要紧的事,只不过这里头许多东西你现在确实用不上。”无暝看了半晌,开口道:“这阿胶倒是很好,补气养血,正适合你。” 路知晚自北境回来这一路,气色养回来了一点,不过面色还是略显苍白。 “看来你这相好的没白救。”无暝评价。 “师父!”路知晚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我爹娘和大哥都还不知道此事呢,请师父在他们面前定要替我保密。” 无暝一挑眉,心道太子殿下把宫里库房都快搬过来了,明眼人还能有看不出来的?也就他这傻徒弟还以为此事瞒得滴水不漏呢。 他倒要看看这傻小子能瞒到什么时候。 第155章 中秋 很快便到了中秋。 这日一早,国公府便格外繁忙。 自路知晚去北境,他们一家人难得在这个日子凑齐,今年总算是团圆了。 当晚一家人吃团圆饭时,路知晚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那日谢琮在船上说过的话。谢琮是储君,他既在京城,今晚肯定是要去参加中秋宫宴的。 只可惜,皇家的所谓的团圆饭,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谢琮不仅要面对有过节的弟弟,还要看着皇帝赏赐各位子女和嫔妃。只不过看似其乐融融的家宴,各人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尽是虚伪敷衍。 路知晚叹了口气,心想自已若是腿脚便利,夜深人静时还能翻墙去看看谢琮。可他现在这样,除了给谢琮写信,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晚饭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赏月、品茗。 路知晚挑了些在北境时的趣事说与众人听,直到无暝提醒他该休息了,他才止住话头。 临睡前,无暝又给他诊了一次脉。 “东宫的阿胶就是好,喝了几回效果就这么明显。”无暝笑道。 “师父。”路知晚怕无暝会想念崖底的人,开口道:“原本中秋你是可以和孩子们一起过的,没想到只能陪我过了。” “这帮孩子有人照料,我倒是不记挂他们。” “待徒儿腿好了,陪师父一道回去。”路知晚说。 “呵呵,到时候再说吧。”无暝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后天陛下要在宫中设宴,到时候师父就能见到国师了。” 无暝闻言稍稍一怔,苦笑道:“我现在觉得,这趟陪你回来未必是个好选择。” “师父这是……近乡情怯?”路知晚问。 “你啊,太年轻了,不懂得有些人活在记忆里才是最好的。” “我是不懂。” 路知晚才二十岁,自然参悟不透这些道理。他在碧霄观时,曾想过不再和谢琮有瓜葛,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若自已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谢琮,那绝不是最好的事情。 至少于他而言,每当想起那个人,心里某个地方都会疼。 “师父,师叔叫什么名字?”路知晚问。 “我们师兄弟三人都是你师公取的名字,无念,无名,无尘。”无暝看向路知晚:“你们那位国师,叫无尘。” 无尘。 心中清净,是为无尘。 “师父原来的名字,不是瞑目的瞑吧?”路知晚问。 “无牵无挂,无身无名,我师父当年是盼着我能做个自在之人。” 既然是无牵无挂,无身无名…… 怎么后来改成了“瞑”? 路知晚猜想,这应该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否则谁会给自已取这样的名字? “那师父和师伯、师叔,又是因何分开的?” “想法不同,就分开了。”无暝说得轻描淡写。 但他这一句话里包含着多少恩怨,只有他自已才知道。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两只小爪子扒开,一只小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珍珠,过来。”路知晚朝小猫招了招手。 小猫盯着路知晚看了一会儿,看上去不像前几日那么戒备了,但还是很谨慎,并未着急上前。直到观察了许久,它才慢慢凑近榻边,在无暝腿上蹭了蹭。 无暝看着小猫,表情有点嫌弃。 “师父不喜欢猫?”路知晚惊讶。 “猫这种动物不像狗,想要养熟得花费极大的心思,若是遇到性子冷的,怎么捂都捂不热。我还是喜欢狗,给它口吃的它就能冲你摇半天尾巴。”无暝说。 路知晚是喜欢猫的,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养猫就是觉得猫可爱,至于猫喜不喜欢他,会不会冲他摇尾巴,他并不强求。 不过他记得,谢琮此前也不喜欢猫…… 改日得了空,他也要问问谢琮不喜欢猫的原因。 “早些睡吧。”无暝并未继续逗留,临走前又朝路知晚道:“人这一生很长,谁也不知道路走远了,陪着你的人会不会变。所以趁着有心气儿的时候,珍惜眼前人。” 师父竟然会朝他说这种话? 路知晚有些震惊,但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这会儿中秋宫宴应该散了。 路知晚犹豫半晌,让人帮他找出笔墨,打算给谢琮写封信。 说了也奇怪,距离上次和谢琮见面明明也没过几日,他却觉得已经很久没见过对方了。也许是因为整日困在国公府,所以日子显得格外长吧。 路知晚不想大半夜麻烦暗卫,所以只写了两句话。一句是告诉谢琮国师的名字叫无尘,另一句则是询问谢琮,后天的宫宴对方会去吗? 第二句话其实是多此一举,他不问也知道谢琮肯定会去的。之所以写了那句话,是因为他原本想说自已有点想谢琮了。但斟酌一番后,他觉得太肉麻,就改了几次,折腾许久才改成了现在这句。 写完后,路知晚唤来了海东青。 不过海东青离开英国公府后,并未飞去东宫,而是直奔了距国公府一街之隔的某家茶楼。 茶楼二层的雅间里,谢琮正坐在窗边与裴明焕对弈。 “下完这局真不能继续了,我都快困死了。”裴明焕今日当值,在街上带人巡防了一圈后,好不容易下了值想回家,却碰上了从宫里出来的谢琮。 太子殿下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拉着他品茶。 “孤都不嫌你无趣,你倒是喊起困了。”谢琮落了一子。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振翅声,随后褐羽的海东青落在了开着的窗棱上。那扇窗子不偏不倚,正对着英国公府的方向,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英国公府院中亮着的灯笼。 “这么晚还传信,是不有什么急事?”裴明焕有些紧张。 只见谢琮从信筒中取出纸条,展开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收好。 “怎么了?是暗卫传的信吗?”裴明焕又问。 “没什么大事。”谢琮看了一眼英国公府的方向,忽然开口道:“明焕,你有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无论在哪儿,一旦他得知了什么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会第一时间想朝你分享。” 裴明焕认真想了想,摇头:“还真没有。” “嗯。”谢琮眼底含着笑意:“孤有。” 什么玩意? 裴明焕不解。 谢琮怕他听不懂,补充道: “孤认识这样的人。” 裴明焕:…… 我问你了吗? 第156章 见色忘友 裴明焕气急败坏,恨不得当场就走人。但他又有些好奇,想知道路小将军这么晚了,会朝谢琮说什么悄悄话。 时至今日,裴明焕都不太相信路知晚当真接受了谢琮的心意。在他看来,路小将军就算真成了断袖,也不会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所以对方和谢琮……当真能成? “路将军说了什么呀?”裴明焕问。 “他今日得知了国师的名字,就迫不及待想朝孤说。” 谢琮想着短笺后头那句话,阿晚问他去不去宫宴,这肯定是在说想他呢。 “哦?那国师叫什么?”裴明焕又问。 “你不会自已去问?又不是见不到他。”这可是阿晚同他说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见色忘友,呵呵。”裴明焕抿了一口茶,阴阳怪气地道:“枉我当初还替殿下打掩护,借我的名义让殿下给他传过信。结果呢?东宫的海东青我借了办正事都借不来,殿下却拿海东青和路小将军传闲话。” 谢琮看向裴明焕,笑道:“海东青可真不是孤不借给你,是你驾驭不了它。” “那路小将军怎么就能驾驭地了?肯定是殿下教了他驾驭的法子。” “此事并未骗你。”谢琮召来海东青递给裴明焕,裴明焕正欲伸手去接,海东青却扑闪着翅膀又飞回了窗棂上,“阿晚第一次驾驭海东青,孤甚至都不在场。海东青自大营飞到前线,自已寻到了他。” 裴明焕一脸震惊,这次信了谢琮的话。 “所以……你们当真搞到一起了?” “啧,别说得那么难听,孤同阿晚是两情相悦。” “那……”裴明焕本想问问两人的位置,又觉得唐突,改口道:“到哪一步了?” “少打听。”谢琮瞥了他一眼,唇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裴明焕心里还是替他们高兴的,他知道谢琮对路知晚的情意有多深,所以打心底希望谢琮能得偿所愿。至于未来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宫宴这日。 路家三兄弟和无暝都被请进了宫。 这次宫宴是皇帝为了嘉奖路知晚、路仲亭和无暝特意举办的,所以席间也有不少官员在列,诸位皇子也都在场,足见皇帝的重视。 路知晚被兄长推着入席时,神情颇为从容。他目光在席间快速扫了一眼,发觉国师不在,但素来卡着点最后到的谢琮,却早早坐在了席间。 两人短暂对视,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外人眼中看不出任何端倪。 “路小将军身体可安好?”席间一位老臣起身看向路知晚,神情颇为关切。此人学识渊博,曾在宫塾里当过先生。路知晚在宫塾里和谢琮一起读书那几年,也曾是他的学生。 “胡先生不必挂怀,学生只是受了点伤,养一阵子就好了。”路知晚朝他一笑。 胡先生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坐下后却扭过身抹了一把眼睛。路知晚在他的学生里,功课不算最好的,却是个性情飞扬之人。今日一见,他难免觉得痛心。 路知晚被安排在同排席位中最上首的位置,紧挨着皇帝。 谢琮则坐在另一侧的上首,与他相对。 无暝,被安排在了路知晚旁边。 与他相对的位置,是国师的,但国师不知何故至今没有露面。 路知晚悄悄看了一眼谢琮,又看了看谢琮身旁的空位。谢琮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那意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国师没有出现。 好不容易等到宫宴,国师竟没有来? 路知晚转头看向无暝,见师父神态自若,正在品尝果盘里的水果。 就在此时,传来通报声,皇帝和皇后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只有路知晚泰然自若地坐着,拱手朝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礼。 “护国将军……”皇帝入座后看向路知晚,一句话梗在喉间,竟是忘了自已要说什么。他这半带震惊半带心疼的模样,倒也不是全然作伪。 路知晚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得知谢琮的心意之前,路家这小子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之一。英武恣意,能征善战,忠君为国……为君者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当初得知谢琮惦记路知晚后,他盼着路知晚死是真。今日见着人双腿残废、满头白发的模样,他心里觉得可惜亦是真。 多情又薄情。 这便是帝王。 皇帝今晚喝了不少,对路知晚等人毫不吝啬夸赞和奖赏。 路小将军光是谢恩便谢了三四回,被打搅了吃东西的兴致,就连栗子酥都没能完整地吃完一块。 可怜路知晚,吃也没能吃好,喝酒又怕一杯倒头,就连想看坐在对面的人,也只敢偶尔装模作样瞥上一眼,生怕旁人看出来什么。 “今晚夜色不错,一会儿散了席,路卿陪朕赏赏月。”皇帝口中的路卿,自然是路知晚。他这一个晚上,对路知晚的称呼从护国将军,到知晚,又小子小子地唤过两回,最后干脆直接改成了路卿。 这称呼,从前皇帝只对英国公唤过。 路知晚汗流浃背,却也只能应声。 刚过了中秋,倒是赏月的好时候。 可惜,皇帝说要赏月时精力尚可,待散席后便因为醉酒而有些头昏。他眸光在席间一扫,朝谢琮道:“太子代朕陪路卿赏月吧,朕有些乏了。” 路知晚心口一跳,下意识和谢琮对视了一眼。 随后他便想起来,国师曾说过,紫薇星与武曲星相互滋养,有利于国运昌隆。皇帝如今为了国运,倒是全然不在乎谢琮对他的心意了? “对了,你们兄弟几个都无事,一起陪路卿赏月吧。”皇帝又补了一句。路知晚失笑,心道看来陛下既在乎国运昌隆,也在乎谢琮对自已的心意。 宴席结束,众人散去。 路伯忱将路知晚推到殿外,一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按,说:“让你二哥先送无暝先生回去,我陪你们赏月。” “好。”路知晚点了点头,任由大哥推着自已。 宫里有一处水阁,视野极好,正是赏月的好去处。 几个皇子得了皇帝的命令,也不敢违逆,只能陪着他一道。 四皇子年纪小,还挺活泼,时不时朝路知晚问问前线的事情,显然对这位护国将军很是景仰。诚王谢瑞与路知晚自幼有交情,自然也乐意陪着。 只有三皇子谢璟,跟在最后头,沉着个脸不吱声。 “你回去吧,这里没人会朝父皇告你的状。”谢琮在通往水阁的栈桥上拦住了谢璟的去路。谢璟愤愤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自已正好不愿跟着,扭头走了。 “国师今日怎么没来呢?”路知晚朝诚王问。 “似乎是临时闭关了,国师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你别多想。”诚王语带安慰,估计是怕路知晚因为国师缺席而不高兴。 “又闭关了,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出来。”路知晚心道,看来只能让太子殿下出马了。国师闭关能躲得了所有人甚至是皇帝,却躲不了谢琮。 第157章 路卿 话虽这么说,但谢琮能见到国师,却未必能把人请出来。 而且路知晚担心,今晚国师刻意躲避,师父会不会不高兴? 夜风掠过,路知晚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过了中秋天凉了,这水阁外头比旁的地方更冷,要不着人去找条毯子来?”诚王开口。 “无妨。”路知晚忙道。 “路将军身体尚未大好,着了凉就麻烦了。”一旁的谢琮道:“想赏月也不一定非得在外头,进屋吧。”他说罢径直推着路知晚进了屋。 路伯忱和诚王立在水阁外头的平台上,谁也没有跟进去。四皇子正提着灯笼、拈着草棍逗水里的金鱼,因此也没跟着凑热闹。 “殿下这两日若是得空,可否帮忙朝国师……”路知晚顾忌着有旁人在场,对谢琮说话时不敢太随意,用了平日里极少会用到的称呼。 然而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谢琮自背后一把揽进了怀里。 “你……”路知晚吓了一跳。 “没人跟进来,只有我们两个。”谢琮将下巴抵在他颈窝,亲昵地蹭了蹭,呼吸略有些不稳:“阿晚,我好想你。” 路知晚转头看他,猝不及防被含住了双唇。 久违的温热触感,令他心跳瞬间乱了。路知晚一手攥住谢琮的衣袖,张开唇回应着谢琮的吻,两人唇舌相依,呼吸交错,一时都有些忘情。 随后,谢琮跨步绕到木轮椅前头,将路知晚一把抱起来,放到了阁中的案上。路知晚腿使不上力气,生怕自已会掉下去,只能紧紧揪着谢琮的衣服借力。 “万一他们进来……”路知晚低声道。 “不会的。”谢琮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一边不住亲吻他,一边道:“都是聪明人……不会进来的。” 什么意思? 路知晚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不及细想,很快又被谢琮的吻淹没了。 直到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畅,谢琮才稍稍退开。 两人额头相抵,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只要这么抱在一起,便觉十分满足。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路知晚问他。 “路卿,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还有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你……别这么叫我。”路知晚耳朵发烫。这称呼皇帝叫的时候他只觉得尴尬,谢琮叫时便平白多出了点过分的亲昵来。 “为何不能叫?我父皇都能叫,我是储君,储君也是君,既然是君便能这么唤你。”谢琮又忍不住去吻他的鼻尖和下巴,仿佛怎么都亲近不够似的。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 “阿晚想?”谢琮笑问。 两人挨得太近,彼此都能觉察到对方身上微妙的变化。 “不是。”路知晚否认。 他大哥就在外头,杀了他他也不敢在这里和谢琮胡来。 “我当然想。但这里不行,又冷又硬,你会着凉。”谢琮帮他理了理衣服,低声道:“而且你大哥那脾气,咱们要是做点什么,他得气得当场朝我动手。” 路伯忱不像旁人,谢琮看着路知晚的面子也不可能随便惹他。再说了,就算没有路伯忱,谢琮也不可能在这里对路知晚做什么,这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他都舍不得,更别说现在。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路知晚压低了声音问。 “我已经在所有怀疑的人身边都安排了人盯着,无论是谁,只要他露出马脚,我便能把他揪出来。”不过他们刚回京,那背后之人肯定会沉寂一阵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着急动作。 谢琮有得是耐心。 他就不信,这条蛇能一直闭着嘴不吐信子。 “此事有我,你不必操心。”谢琮在路知晚手上重重握了一下,这才走到窗边打开了迎向月亮的那扇窗户。外头的路伯忱和诚王听到动静同时看了过来,正对上太子殿下黑沉的眸光。 几人都很默契,各自移开视线。 旁边逗金鱼的四皇子扭头看了一眼,很快又被金鱼吸引了注意力。 “我推你到窗边。”谢琮走到路知晚身后去推木轮椅。 路知晚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凑近一些。” 谢琮俯身,路知晚抬手,帮他抹掉了唇角沾着的一点水渍。 “东宫这几日一直有父皇的人盯着,我不想跟他对着干,所以暂时没去找你。”谢琮说:“阿晚,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有几次我夜里睡不着觉,甚至想过干脆……” 路知晚在他手背上一按,阻止了他后头的话。 “你放心。”谢琮看着路知晚手腕上的红宝石,“我会沉住气。” 他说罢推着路知晚到了窗边,外头月色正好。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路知晚说。 “嗯,是我看过的,最美的月色。” 谢琮把披风盖在路知晚身上,沉默着没再说话。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坚定,因为他确信,眼前的路虽多坎坷,但他并非独行。 深秋夜凉,几人看了会儿月亮便离开了水阁。 到了宫门口,路知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八月二十一是他的生辰,他忘了问问谢琮会不会去参加他的生辰宴。 但转念一想,谢琮应该记得。 他都记得谢琮的生辰,对方没道理不记得他的吧? 第158章 信仰 回家的马车上,兄弟俩沉默相对。 路知晚几次想开口挑起个话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谢琮方才为何笃定他大哥不会跟着进水阁? 当时他问了两次,谢琮都没好好回答,如今想来答案呼之欲出。 “大哥……”路知晚鼓起勇气开口。 “冷了?”路伯忱在他手背上轻轻一贴,发觉有些凉,便取过马车里备着的毯子又将他包了一层,“快到了,回家喝碗热汤就暖和了。” 路知晚本就畏寒,在北境时身体又受了损伤,如今尚未入冬夜里便有些经不住寒气,盖的被子也已经换成了厚的。若非他坚决拒绝,路仲亭差点让人把地龙给他烧上。 “大哥,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路知晚问。 “猜到?”路伯忱苦笑:“此事还需要猜吗?” 路知晚:…… 他和谢琮的事……那么明显吗? “去年腊月他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发疯那次,我就看出来了。” “啊?”路知晚震惊,心道他自已也在场啊,怎么没看出来? 仔细想想,路知晚彻底明白谢琮的心意,是在连州时亲耳从谢琮嘴里听到的。在那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谢琮待他竟是那般心意。 怎么…… 大哥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不起,大哥……”路知晚声音很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我不该如此,你肯定对我很失望吧?我……” “他救了你的性命,若是没有他对你的执念,早在去年腊月你就……”路伯忱叹了口气,良久才再次开口,“阿晚,大哥当然不希望你走这条路。以他的身份,无论他将来决定终身不娶,还是为了血脉娶妻生子,你都不会好过。” 路知晚垂着脑袋不吱声,只觉心口发闷。 “但走到这一步,若让你不再见他,只怕你心里,从今往后都不会快活了。” “大哥?”路知晚一怔,有些哽咽。 他还以为大哥得知此事后,会痛骂他一顿,然后劝他迷途知返。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素来行事规矩谨慎的兄长,在意的竟是他心里会不会快活。 这夜,路知晚有点失眠。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让人推着去了无暝的住处,果然见到小院里还亮着灯。 “我就猜到您还没睡。”路知晚道。 “年纪大了,觉本来就少。”无暝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路知晚知道,对方应该是为了宫宴上国师缺席一事而失眠。两人分别了十数年或者更久,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能见面的时候,国师竟然躲了。 换成是他,他肯定要气得够呛,恨不得把人揪出来揍一顿。 “殿下会去找他的,师父不必多想,说不定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他今夜才没来。” “不来也挺好,见不见都那样。我看他的位子摆在太子身侧,可见皇帝很器重他,没给师门丢脸。”无暝那语气,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似的。 “国师一直颇得陛下信任。”路知晚道。 “皇帝自然是信任他的,他们之间有死契。” 路知晚很久前听谢琮提起过此事,说是国师因着某种契约,不能背叛皇帝。正因如此,皇帝才会对国师的话毫不怀疑。可这死契究竟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这死契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修行之人与天道立的契约。一旦立了契,便有窥探天命的本事,但这种能力取之于天道,亦受制于天道。不可为私欲,只能为众生。” “所以……国师不是忠于陛下,而是忠于百姓?”路知晚问。 “确切的说,他是忠于被紫薇星庇佑之人。因为明君,可保天下苍生之安宁。” 路知晚闻言内心巨震,骤然明白了国师为何会对谢琮那么“唯命是从”,因为谢琮虽然尚未登基,却是被帝星认可的下一任帝王。 换句话说,国师或许早就认定,谢琮会成为一代明君。 “那他会违逆死契吗?若是违逆会如何?”路知晚想确定,国师会不会一直忠于谢琮。 “不会。”无暝说。 “为何不会?国师也是人,是人总会有软肋和七情六欲吧?” “你会为了软肋和七情六欲背叛你的家国吗?” 当然不会。 路知晚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背叛他守护的一切。 “我明白了。”路知晚恍然大悟。 对于国师而言,辅佐和守护未来的帝王,不仅是契约,更是信仰。 他们这种人,至死也不会背叛信仰。 第159章 生辰宴 路知晚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一。 英国公府提前几日便开始筹备,府里上上下下都忙得不亦乐乎。 国公夫人让人给路知晚做了新衣裳,国公则给儿子亲手挑了发冠。 路伯忱给路知晚买了匹马,但是只小马驹,说是等路知晚腿伤好了以后,小马驹就长大了。路知晚爱极了那匹小马驹,当日就让大哥陪着自已去看了一回。若非小马驹尚未断奶,他恨不得直接带回家去自已养。 路仲亭也颇费心思,给路知晚亲手设计了一柄短刀,说在京城用不到长枪,带着短刀更方便。两位兄长都坚信,自家弟弟的腿伤能好起来,将来还可以骑马动武。 生辰这日,路知晚特意换上了母亲给他准备的新衣。 依着京城的习惯,年轻人生辰不宜大肆操办,亲朋聚在一起庆祝一番便可。因此,国公府并未朝外发邀帖,也没打算声张,免得动静太大反倒扰了路知晚的清静。 “母亲让人备了两桌席面。”路伯忱一边帮路知晚梳头,一边道:“一会儿来了人,你若是想招待便去招待,若是不想应付我替你张罗便是。” “两桌席未必能坐得满,京城知道我生辰还能记得的人,没那么多。”虽说路知晚现在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又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将军,可生辰毕竟是隐私,外人不特意打听确实很难知晓。 “没关系,客人少的话,咱们府里这么多人呢,肯定不会浪费。”路伯忱说。 “嗯。”路知晚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宝石,并未再说什么。 无暝住在国公府,自然知道此事。 他特意给路知晚准备了一套崭新的银针,作为生辰贺礼。 “你辨认穴道已经非常熟练,待你生辰过后为师就可以教你刺穴了。”无暝说。 “多谢师父。”路知晚拿着针包,开口道:“要不您还是先教我抓药吧。” “辨认药材,你在崖底的时候就学过,至于药方回头给你一本书,你照着背便是。”无暝知道他不想学刺穴的原因,却不打算放过他,“诊脉也是要慢慢学的,不过这个需要有足够的病人来辅助你学习,改日找个医馆一边坐堂一边教你诊脉。” 说来说去,还是要先教他刺穴。 “这个针……是必须得学吗?”路知晚愁眉不展。 “你相好都答应要让你扎了,又不用你扎自已。”无暝失笑。 扎谢琮,他也舍不…… 算了,还是扎谢琮吧。 刚到晌午,郁临风便早早来了国公府。 他给路知晚带来了一只红嘴绿鹦哥,小鹦鹉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大吉大利”,直引得府中众人都跑来看。 “我家猫多,养不住这东西,你家就一只猫还听话,养这个正合适。”郁临风把鸟笼子找地方挂上,朝路知晚道:“这鸟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吉祥。它嘴皮子可利索了,你教什么它都能学会。” 话音一落,便听那红嘴绿鹦哥尖着嗓子道:“护国将军威武,护国将军威武。” “有趣。”路知晚长这么大还没逗过鸟,一时觉得颇为新鲜。 众人正逗着鹦鹉说话呢,门房来报说诚王殿下驾到。 不待众人去迎接,诚王已经被人引着进了待客的前厅。 诚王自幼有腿疾,行动不便,需要借助拐杖才能勉强行走。他与路知晚也算是自幼的交情,虽然比不上郁临风这么亲近,但路知晚一直颇为敬重他。 数年前,就是因为两人走得近,太子殿下几乎一整年没给过诚王好脸色。后来路知晚渐渐和郁临风走得更近了,谢琮才把“火力”转移到了郁临风身上。 “王爷也来了,让咱们看看您给知晚带了什么贺礼?”郁临风笑道。 “带什么也比不上你这只鹦鹉讨知晚欢心。”诚王温和一笑,“前几日本王在库房里找到了一套甜白釉的茶盏,想着知晚而今性子沉稳了,也到了该品茗的年纪,便给他带来了。” 诚王随行的内侍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装着茶盏的锦盒,便见里头是一整套甜白釉暗刻流焰纹茶盏。 “这流焰纹好生漂亮,知晚是凤凰涅槃,配这流焰纹正合适不过。”郁临风道。 “多谢殿下。”路知晚朝诚王道了谢,随即命人将茶盏收好。 今日陆续又来了些客人,有路知晚少年时一同习武的勋贵子弟,有路伯忱未来的小舅子,还有和路仲亭相熟的武将。来人不多不少,正好能坐满两桌席面。 直到午宴开席时,谢琮也没有来,甚至东宫连贺礼都没送。 路知晚一直与众人谈笑,面上看不出异样。倒是路仲亭看上去有点不大高兴,偷偷朝大哥嘀咕道:“你说殿下也真是的,平日里那么上心,怎么偏巧就把阿晚生辰给忘了?” “他不来正好。”路伯忱道。 “也是,他来了咱们反而不自在。” 路仲亭见弟弟并未难过,很快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用过午饭,众人又聚在一起喝了会儿茶,这才告辞。 路知晚被路伯忱推着送客,刚到院外便听到门房在议论,说是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已经停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动静。 “什么样的马车?”路知晚眼睛一亮。 “看着还挺精致的,不过应该没来过咱们府上,小人没见过这辆马车。” “哦。”路知晚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 谢琮要是真来了,家里这么多客人,也有点不方便。万一被人看出什么来,那就麻烦了,不来就不来吧,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儿。 “你去看看,问问马车里是什么人?”路伯忱吩咐道。 门房闻言小跑着过去,隔着车帘问了一句,但是无人应答。 随后,他告了句罪,小心翼翼挑开车帘…… “啊!”门房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路仲亭快步上前,一把撩开车帘,也不由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马车里盘膝坐着一个人,此人赤裸着上身,面色灰败,显然已经没了声息。最可怖的是,他胸口破了一个大血洞,心脏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路伯忱问。 “去……去报大理寺。”路仲亭朝自已的亲随道。 众人听了他这话,俱是变了脸色。 第160章 别撩拨我 东宫。 谢琮正坐在书案边,执笔在纸上画着一幅纹样。 “殿下,您这又是画的什么呀?可真好看。”苏平在一旁给谢琮添茶,还不忘随口奉承太子殿下的大作。 谢琮心情似乎不错,开口道:“天气冷了,让人给阿晚做几套厚点的衣服。孤画的是绣在衣服上的纹样,红色的凤羽配上流焰和云纹,如何?” “好看,殿下画得岂有不好看的道理?”苏平面上沉稳,心里却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开春的时候,殿下也让人做过几套绣了凤羽的衣裳,只不过没说给谁。 但殿下离京那日一早,他却眼睁睁看着有个青年穿着那套衣服从殿下的寝殿中走了出来。只可惜对方戴着面具,他看不清那青年的长相。当时整个东宫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一幕,但没人敢议论或声张,苏平百般疑惑也只能压在心底。 太子殿下一共就亲手绘制过两次纹样…… 苏平心念急转,总觉得此事不是偶然。殿下离京那日带走的青年,此后再也没出现过的小猫……再加上今日这特意为路小将军画的凤羽纹样,这其中定有关联。其实当初谢琮回京时,苏平朝陈弘毅提过一句小猫失踪一事,陈弘毅告诉他此事不可再提。苏平是个聪明人,知道其中定有内情,但殿下既不说,他便不会多问。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说裴明焕来了。 “让他进来吧。”谢琮头也不抬地道。 随后裴明焕匆匆进来,一脸严肃地道:“今日不是路将军生辰吗?殿下怎么没去国公府?” “你怎么知道今日是阿晚生辰?”谢琮瞥了他一眼:“你偷偷打听他生辰做什么?” “我原是不知道的,但方才巡街遇到了国公府的人,他们正朝大理寺去呢。” 谢琮手中朱笔一顿,拧眉问道:“去大理寺做什么?” “说是国公府的人送客时,发觉巷口停着一辆马车,里头坐着个被挖了心的人。” 谢琮闻言大惊,立刻放下了笔。 “是谁?” “吏部侍郎徐靖方的幼子,好像是叫徐文渊。” “徐文渊?”谢琮道:“孤记得他,少年时他同阿晚一起在京西大营历练过一阵子。后来阿晚去了北境,他留在了京西大营。”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了? 尸体还被人放在马车里,停在了英国公府外的巷口。 此事必有蹊跷! “你去一趟大理寺,亲自盯着他们的人办案,防止出现纰漏。”谢琮很快冷静了下来,朝裴明焕道:“此事虽与国公府无关,但事发在今日还在他们府外……” “殿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裴明焕道。 “孤出城一趟,稍晚些时候去找你。”谢琮说着便吩咐了苏平备马。 “要不要派人去国公府看看?” “不必。”谢琮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殿下非但不派人去国公府,竟然要出城? 裴明焕正困惑着,东宫的暗卫便来朝谢琮汇报了此事。 裴明焕:…… 怪不得不派人去,原来是早就安插好了。 不愧是太子殿下! 回京短短时日,竟然能在国公府埋下自已的钉子。 今日出了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路仲亭气得够呛,扬言找到凶手后一定要亲手把人宰了。 他弟弟好不容易回家过个生辰,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路知晚自已倒是不太在意,他和谢琮回京之前就料到事情尚未结束。只是他没想明白,为何对方会选在今日,死的人又为何是徐文渊? 徐文渊和路知晚虽然在京西大营历练过,但两人志向不同,一个是一心想去北境报国,一个是想依靠家中的底气在营中混个一官半职。 路知晚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和徐文渊关系不好不坏,没有交情也没有过节。 “你别担心,有大理寺出手事情肯定会查清的。”路仲亭一边帮路知晚擦背,一边安慰他。 “母亲和父亲休息了吗?二哥睡觉前再去看看。”路知晚担心父母会因此事睡不着。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又是在他生辰这一日,放在哪对父母身上,只怕心里都不会太好过。 “好。”路仲亭忙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低声的交谈。 “应该是大哥,我出去看看。”路仲亭放下布巾起身。 路知晚背靠着浴桶的桶壁想事情,白发半扎着垂在身侧,整个人在水汽的映衬下显得如谪仙一般。 “大哥说什么了吗?”路知晚听到脚步声,开口询问。 “总算知道给你用热水沐浴了。”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路知晚扭头看去,就见谢琮挽起了衣袖,拿起布巾打算给他擦背。 “你怎么来了?”路知晚转过身趴在木桶边,迎上谢琮的视线:“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会不记得你的生辰?”谢琮抬手在他挂着水珠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语气温柔:“我连你的八字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生辰?” “今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路知晚问他。 “听说了,先不说不开心的。”谢琮帮路知晚洗完澡,把人抱出来擦干,又帮对方穿好寝衣,整个过程耐心十足。 “上次你说白发戴红玉簪好看,回来后我就让苏平找出了库房里那块血玉,让人制了两支玉簪,剩下的料子又做了一顶红玉发冠。”谢琮帮路知晚挽起头发,然后取出一支红玉簪,亲手帮他簪上,又道:“红玉簪我留了一支,咱们俩一人一支。红玉发冠还没制好,再等几日拿给你。” 路知晚没想到在驿馆时自已随口说的一句话,谢琮竟还记得。 “好看吗?”路知晚自已看不到,只能问谢琮。 谢琮迎上他的眸光,心口一跳,沉声道:“阿晚,这是在你家,你最好别撩拨我。” 路知晚:…… 他何时撩拨人了? 第161章 翻墙? 路知晚一脸无辜。 可他这副模样落在谢琮眼里,没有一处不让人心动。 “阿晚又长了一岁……”谢琮指尖抚过他漂亮的眉眼,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眸中满溢着爱慕,“比上一岁更好看,更叫人喜欢。” 谢琮眸光灼人,路知晚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开口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太子殿下一脸坦然。 “翻墙?” “白日里你家有客人,若我来了,你又要担心旁人说三道四。”谢琮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我不想让你为难,只能选择夜里翻墙偷偷过来。” “我也没说不让你白天来呀,你与我本就是旧识,又在北境一起待了那么久,偶尔有来往旁人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来吧?”路知晚若是不愿让谢琮来,定然会在信里叮嘱。 “所以,白天你一直盼着我来?”谢琮问。 “也不是一直盼着……”路知晚否认。 谢琮一眼便能看得出他的心思,攥住他的手道:“你若说不盼着我来,那我可走了。” “那你走吧。”路知晚在他手上一捏,眼底染着笑意。 “我偏不走,要走也是明日一早再走。”谢琮脱了鞋袜,拥着路知晚躺下,将脑袋埋在了他颈窝深深吸了几口,“怎么还不变成小猫啊?这样我就能把你偷走,日日放在怀里揣着。” 路知晚一手搭在谢琮腰间,问道:“你翻墙的时候,我们家的护卫没发现你吗?” “你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我安排的,此事还要多谢你二哥配合呢。” 路知晚:…… 谢琮竟然收买了二哥! “说说徐文渊的事情吧。”谢琮收敛了笑意。 “徐文渊同我不算相熟,我回京后他也未曾见过我。他父亲徐靖方是我爹的下属,但与我爹并没有太多交情。”路知晚道。 “大理寺查问了徐家人,这个徐文渊五日前就失踪了。他家里人以为他中秋后回了京西大营,直到前天大营派人来询问他未归的缘由,才知道他失踪。” “也就是说,有人在五日前把他绑了,直到今日才动手?”路知晚问。 “马车停在你家巷口,又选了你生辰这日,绝对不是巧合。”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闪过了相同的念头。 凶手八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路知晚不解:“今日诚王殿下和郁临风都在我家,还有陈家的公子和另外几位客人,他就算把尸体扔到我的住处,也没法栽赃给我吧?” 谢琮一挑眉:“郁临风和我大哥都来了?” “他们都是我的旧识,来给我贺生辰不对吗?” “他们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谢琮问。 “郁临风送了只会说话的鸟,诚王殿下送了一套甜白釉茶盏。” “那你最喜欢谁的贺礼?”谢琮又问。 “都挺喜欢的。”路知晚反应过来了谢琮的意思,失笑:“最喜欢你的红玉簪,行了吧?” 太子殿下听到这个答案,总算满意了,重新将话题扯了回来:“我今日去见了国师,也去见了父皇,本以为他们那边会有风吹草动,但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那个人杀了徐文渊,把装着尸体的马车丢到了国公府巷口,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奇怪,他费这么大功夫杀了人,既不栽赃陷害我,也不攀扯你?”路知晚喃喃道。 “而且,他为何要提前五日把人绑走?这五日,他又在干什么?”谢琮拧眉。 “提前绑人……”路知晚思忖片刻,忽然开口:“你明日让人去大理寺问问,京城与你我相识的人里,有没有别人失踪?” 谢琮眸光一凛:“你是觉得……还会有第二个人?” “不然怎么解释他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谢琮闻言不语,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这个人自始至终行事都极为隐秘,且将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此人再次出手,且是在京城,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再任由对方胡来。 “阿晚,你困不困?”谢琮忽然问他。 “不困,需要我将认识的人,列个单子出来吗?” “失踪的我让大理寺去查,此人知道你的生辰,所以你只将知道你生辰的人列出来便是。”虽说可能会有遗漏,但好歹能做个参考。 于是,这晚两人都没睡。 路知晚把可能会知道自已生辰的人,列了个单子,谢琮则把所有能想到的有动机和嫌疑的人,和路知晚的名单做了个对比。两张单子取重叠的人,数量便大打折扣,只剩下了十一个人。 “这些人我都派了暗卫盯着,暂时没有发现异样。”谢琮说。 “你……”路知晚对名单里出现的某几个人名略有不解,但他并未质疑。他相信谢琮列出的每一个人,都有合理的理由。 眼下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必须把所有可能都考虑进去。 次日一早,谢琮派人去了大理寺。 不过近几日京城并没有失踪类案件,倒是昨日那辆马车查出了来处,是一家酒坊掌柜的马车,前天夜里被人盗走了。 “没有失踪类案件,未必就没有人失踪,就像徐文渊一样,他家里人也没有去大理寺报案。”谢琮一边批注着手里的文书,一边朝陈弘毅道:“暗卫那边有消息吗?” “都盯得很紧,尚没有可疑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谢琮抬眸。 “盯出了一桩受贿,和一桩大不敬……”陈弘毅支吾道。 “受贿的直接报给吏部处置,至于大不敬……”谢琮想了想:“不会是老三私下又骂孤了吧?” “确实是三殿下。”陈弘毅表情十分尴尬。 东宫暗卫去监视可疑之人,凶手没抓到,却抓到了一位官员受贿,还亲耳听到了三皇子辱骂储君。 当真是离谱。 一连两日,毫无动静。 这夜,谢琮又翻了英国公府的墙。 “不是说京城暂时宵禁了吗?你还能出来?”路知晚见到谢琮有些惊讶。 “裴明焕在巡防营呢,宵禁的事儿归他们管。”谢琮取出一顶红玉发冠递到路知晚面前,“今晚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刚做好,要不要试试?” 路知晚接过那顶发冠拿在手里把玩,面上虽带着笑意,却掩不住不安。 “还在为那件事担心?”谢琮挨着他坐下。 “我大哥下个月就要成婚了,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朝你保证,此事绝不会出纰漏。”谢琮道。 “可咱们在明他在暗,若他真要使绊子……” “阿晚,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谢琮淡淡一笑,开口道:“我如今规规矩矩,不过是不想让你平白担心。”否则以谢琮的做派,还真是什么出格的事儿都能做出来。 路知晚一怔,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张单子上一共也没多少人,大不了……” “谢琮!”路知晚攥住他的手腕,郑重其事地道:“你别胡来。” 谢琮见他这副模样,笑了笑:“嗯,我肯定会听你的话。” 只要别把他逼急了。 第162章 惨不忍睹 路知晚的不安,也不是全无来由。 自北境坠崖之时,那个人就想置他于死地,后来的疫病更是直接对谢琮下了死手。 若是没有无暝出手,他们两人只怕都性命不保。 这一次,那个人若是再出手,必然是致命一击。因为对方知道,无论是路知晚还是谢琮,都不会再给他另一次机会了。 这几日,京城的布控非常严密。 几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有人巡察,无分白天黑夜。 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八月二十六清晨,街上的一辆马车里,出现了第二具尸体。距离第一具尸体被发现,正好隔了五日。 “这次死的是礼部刘员外郎家的公子,叫刘昭安,死法和徐文渊一样,也是被人剖了心。”路伯忱今日刚得到消息,便回了一趟国公府,将自已所知的消息都告诉了路知晚。 “刘昭安?我应该不认识这个人。”这和路知晚此前的推测不大一样,“难道此事是我和殿下想多了?不对……第一具尸体被丢到了国公府巷口,这绝不是偶然。” 可是为什么死的第二个人,他完全不认识呢? “有没有大理寺的验尸结果?”路知晚问。 “徐文渊的有,刘昭安的应该还没来得及验尸。” 路伯忱话音一落,外头传来了无暝的声音:“我来验吧。” “师父?”路知晚有些惊讶:“您还会验尸?” “当大夫的,多少都会一点,我不一样,我会得不止一点。”无暝看向路伯忱:“可否帮忙安排一下?尸体越早验越好,耽搁久了就不准了。” 路伯忱当即便答应了去帮忙安排。 不到半个时辰,无暝便带着路知晚出现在了大理寺停放尸体的义庄。 “师父怎么会忽然想帮忙验尸?”路知晚问。 “难得有机会,让你多学点东西。”无暝轻描淡写地道。 路知晚这些年见过的尸体不少,但看着人验尸,还是头一遭。而且无暝要求他必须在场观看,每验看一处细节时,还会朝他讲解。 “尸体尸斑很浅,皮肤看着过于苍白……”无暝重点检查了尸体心口的位置。那里的肋骨被翻开了几根,应该是为了顺利将心脏取出,“这个人被取走心脏之前,应该就失血很严重了。” “是死后剖的心?”路知晚问。 “嗯。”无暝把尸体各处细节都查看了一遍,又道:“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所以死前失血应该都是从心口的伤处流出来的。” 路知晚想了想:“凶手先刺中他的心脏,等人死了再剖的心?” “没那么利索。”无暝取过布巾擦了擦手,又道:“他活着的时候被人灌过迷药,而且药量不小。” “难道凶手怕他疼?所以先把人迷晕了?” “不是怕他疼,而是怕他挣扎。迷药的量很大,至少持续用了好几天。”无暝示意路知晚看尸体的胸口,“看到最外头这一层皮肉了吗?” 路知晚虽然不懂验尸,但是他受过很多次伤,所以看到那处皮肉便认出不是新伤口。从皮肉边缘干涸的痕迹来看,那处伤口至少得有三四天,甚至更久。 “剖心的伤口是新的,这一小块伤口却是旧的。”路知晚脊背不由有些发寒:“难道凶手把人弄伤后,一直等着人流血而死,死后才动手剖心?可他为何要给死者喂迷药?” 又折磨人,又不想让人感觉到疼? 这说不通啊。 “凶手杀人的地方,应该比较湿热,无论白天夜里温度都不会太低。”无暝说。 “这怎么看出来的?”路知晚问。 “这个不是验出来的,是算出来的,你只管让人依着这个线索查就是。” “师父也会占卜?”路知晚震惊。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们师门里教的东西本来就杂,师兄弟几人学得都不一样,互相偷点师不奇怪。 路知晚依着无暝给出的提示,列出了一些可能符合条件的地点。一个地方如果想要白天黑夜都保持一定的温度,就需要火源。所以他们需要重点排查的,一是火源比较充足的地方,比如城中的浴房,因为要一直烧水,所以很容易保持湿热;二是离水源近的地方…… “路将军,你确定要查这些地方?”裴明焕得知路知晚的搜查计划,很是不解。 “除了这些地方,还要格外留意城中百姓家中有没有烟囱整日冒烟的?”路知晚道:“凶手抓了人以后要囚禁五日,这期间多半不会轻易挪动地方。咱们如果够快,说不定能在下一个人遇害之前,就把人找到。” 裴明焕并不太认可路知晚的思路,只因无暝得出的结论毫无根据,也没有解释原因。但碍于路知晚的身份,再加上怕谢琮回头找他晦气,他只能依言而行。 巡防营联合大理寺的人,前前后后忙活了数日,将城中所有浴房、酒肆、饭馆全都排查了一遍……第三日傍晚,在城西一处废弃的民房里,他们找到了第三个人。 此人尚有一线生息。 但也仅剩了一口气而已。 “多亏了你提醒,让咱们留意烟囱整日冒烟的人家。”裴明焕找到人以后,特意去了一趟英国公府,朝路知晚“汇报”情况:“我带人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那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我见过那么多大场面,看了都瘆得慌。” 裴明焕试图朝路知晚描绘出现场的情形:“那人被吊着,心口插了一根长长的竹筒,竹筒的另一端连着一个像香炉一样的东西。那人的心头血沿着竹筒流到那个东西里,源源不断……估计是怕他的血凝住,周围烧着几口大锅,整间屋子里热气腾腾的,那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呛得我都差点吐了。” 路知晚听了他的描述,瞬间想到了什么。 “师父?这是……巫术吗?”路知晚看向无暝。 无暝叹了口气,道:“这次,咱们恐怕得去拜访一下你们的国师了。” “啊?竟然是国师干的?”裴明焕大惊。 无暝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找他帮忙。” 第163章 故人 路知晚正欲吩咐人备马车,就见海东青振翅飞来,停在了窗棂上。 “过来。”路知晚伸出手臂。 海东青见状飞过来,落在了他手臂上。 一旁的裴明焕看得啧啧称奇,心道这海东青还真是看人下菜碟。他想摸一下,这鸟都不让,路知晚驱使起来却跟自已家养得鸟似的。 “陛下召了国师回宫,咱们明日可以进宫见他。”路知晚看过信后,朝无暝道。 “既然如此,应该没我什么事儿了吧?”裴明焕问。 “裴副统领,明日你也一道陪我们去见国师吧。眼下我们尚不知凶手的最终目标,保不齐还会有其他人被掳。” 裴明焕身为巡防营副统领,多知道一些内情,对后续的防范有助益。 当夜。 太子殿下又翻了国公府的墙。 路知晚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但看到谢琮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时,他还是有些想笑。也不知太子殿下翻墙的时候是鬼鬼祟祟,还是大大方方?万一被人撞上,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谢琮低头看了一眼自已身上,并没沾上土啊。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这身挺好看的。”路知晚忍着笑。 “你倒是学会说好听的了。”谢琮走上前,俯身贴上路知晚的唇,留下一个浅吻,随后又道:“我听说了今日之事,觉得像是巫术,就朝父皇提了一句,说让国师回来帮忙出出主意。” 路知晚一怔,没想到竟是谢琮将国师召回来的。 “我正愁着去青云观麻烦呢。”路知晚双腿不便,若是去青云观拜访,得让人抬上去,着实有些兴师动众。若是国师回宫,见面就方便多了。 这个案子牵扯太广,遇害的几人都是官员之子,闹得朝中人心惶惶的,皇帝自然也着急。谢琮这提议,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不过,后头几日我可能会有点忙,顾不上来看你了。”谢琮说。 “你本来也不该天天来翻墙,传出去成何体统?”路知晚道。 谢琮拧眉:“怎么,阿晚不想见我?” “不是日日给你写信吗?”路知晚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挠了挠,问道:“你要忙什么事情?” “找个借口出京一趟,顺便把名单上的几个人支走。不过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很快就回来。”谢琮答应了路知晚不胡来,只能采取更温和一些的手段。他把名单上的一部分支走,再暂时切断他们与外界的联系,便能排除掉一部分人的嫌疑。 “剩下的人越少,我们就越主动。” “还剩四个人……为什么你会把郁临风留在这个名单里?”路知晚不解:“他与我自幼相识,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怀疑他?” 谢琮挑了挑眉:“看他不像好人,让你多提防着点他,不行吗?” “你不会是……”路知晚失笑:“你是吃郁临风的醋吗?” “那小子得空就往你家跑,比我来得还勤。”谢琮酸溜溜地道,“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厮,我看他也不顺眼,改日我让小原子过来伺候你吧。他做事利索,性子也好。” “不行,你让宫里的内侍来国公府,若是传出去就麻烦了。” “那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夜夜翻墙来你家,亲自照顾你。” 在谢琮看来,谁照顾路知晚他都不放心。 他既担心旁人粗手粗脚照顾不好人,又担心他的阿晚太好了,有人起了歹念。 思来想去,还是自已亲手照顾最稳妥。 **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谢琮就走了。 路知晚用过早饭后,和无暝、裴明焕一起进了宫。 国师似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等在了紫华殿外的水榭里。 路知晚原以为师父和国师数十年未见,再见面时定会感慨万千,或疏离尴尬。没想到两人见了面后,只是对视了短短一瞬,面上均未显出过多的情绪。 尤其是无暝,开口揶揄人时的语气,半点不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你躲着人不见,我还当你现在又老又丑见不得人了呢?今日一看不挺好吗?头发都没白呢,啧。”无暝眸光十分恣意地在国师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点评道:“看着和分别时差不多。” 国师朝他略一颔首,说:“师兄,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的是你,我变化大着呢。”无暝说罢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一旁的裴明焕瞠目结舌,心道路知晚这白发师父竟然和国师是师兄弟? “说说案子吧。”无暝开口。 裴明焕忙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国师,上头写着三个遇害人的信息,还有一幅画画得是现场的情形。 国师看到那幅画后眉头紧蹙,开口道:“这像是……” “弑神阵。”无暝和他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眸色俱是十分复杂。 第164章 吉凶难料 “弑神阵是什么?”路知晚问。 “弑神阵是一种结合占星术和巫术所布的阵法,以特殊命格之人为祭,取心头血浇灌祭器,目的是影响某个特定之人的命格。”国师道。 影响特定之人的命格? “那国师能否看出来,这个弑神阵针对的人是谁?”裴明焕问道。 国师取了三个茶杯,摆出一幅简易的星相图,“七杀、破军、贪狼……若贫道没有猜错,这个阵法还缺了一个人。星相千变万化,只这缺了的一环便有成百上千种可能,必须补全了阵法,才能知道他想改的是谁的命格。” 闻言,裴明焕又忍不住问道:“他若是想除掉一个人,为何不直接对那个人动手?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有些人的命格,刀兵不入、煞星不侵,寻常人想要动手难如登天。”国师说。 路知晚眸光一沉,立刻就想到了谢琮。 谢琮受帝星庇佑,命格极硬,那个人三番五次想下手都没能成功。也许正因如此,对方才想出了这种歹毒的法子,想通过巫术改谢琮的命格。 “这阵法该如何破呢?”路知晚看向国师。 “他设的这个弑神阵,每样祭器需用心头血连续浇灌五日。前两次都成了,但第三次被你们打断了,按理说阵法应该是破了。不过这弑神阵本就充满了变数,若当真是……”他说到此处,下意识看了一眼无暝。 若设弑神阵的是他们想的那个人,哪怕阵法破了,对方多半也有办法补救。 “找到布阵之人,事情就解决了。”无暝说。 路知晚和裴明焕闻言同时看向了国师。 “说得轻巧。”国师瞥了无暝一眼。 若是能轻易找到那个人,他又何需等到今日? “如果知道他想改的是谁的命格,再加上这三个遇害之人的信息,是否能反推出完整的阵法?”路知晚朝国师问道:“只要反推出阵法,是不是就有办法抓住他?” 路知晚几乎可以确信,对方想改的命格,是谢琮的。 所以他们不需要等第四个人遇害…… “你觉得,他想改的是谁的命格?” “太子殿下。”路知晚十分笃定。 国师垂眸,掐指一算,继而蹙紧了眉头。 “怎么了?”无暝问。 国师并未回答,而是重新掐指,这一次眉头蹙得更紧了。 “有什么问题吗?”路知晚问。 “万事万物都有定数,非人力能轻易更改。若有人执意想干预,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说罢看了一眼无暝,两人眸光相遇,俱是一黯。 二十多年前,便是因着他一念之差,师门惨遭横祸。后来他便坚信,世间万物都该顺应自然,不可妄加干涉。 “国师又怎会知晓,你我今日的举动不在定数之内?”路知晚问他。 他此话一出,国师不由怔了一下,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国师若是不愿帮忙,我便去找陛下。若是由他下令,您总不会再推辞了吧?”路知晚顾不上那么多,他只想阻止那个人。 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也不能让对方得逞! “罢了。”国师无奈叹气。 就像当初,明知有死劫,他也拦不住谢琮。 今日面对路知晚,亦是如此。 各人的劫数,自有各人去应,他又何必执着? 国师让众人在此等候,自已则起身回了一趟紫华殿。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画了阵法的图纸。 “弑神阵中,最后一个祭品通常是阵眼,所以他一定会格外谨慎。”国师将阵法图递给路知晚,指了指阵法中的第四个方位,“阵眼在第三个祭品的东北方,距离约莫是五里地。你们若是速度够快,应该能在正午他动手之前赶到。” 路知晚闻言便将阵法图递给了裴明焕,裴明焕会意立刻起身告辞了。 待裴明焕走后,路知晚本想先回避一下,让无暝和国师能单独说说话。但无暝却起身推着他的木轮椅,看那架势竟是打算直接告辞。 “师父?这就走了吗?”路知晚有些惊讶。 “怎么,你还有话想问他?”无暝顿住脚步看向国师,直截了当地替路知晚问道:“你方才掐了半天手指头,可是算出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了?” “许多事情,不是简单的一句吉凶就能说清楚的。”国师看向路知晚,开口道:“当初殿下带着你去青云观,贫道观天象告知他此去北境会有死劫。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贫道也没算到,你竟能帮他破了死劫。” 路知晚闻言一愣。 他此前从未听谢琮提起过此事。 也就是说……当初谢琮明知道自已可能会死,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他去了北境? 第165章 一颗心酸酸胀胀 路知晚早已知晓了谢琮对自已的爱意。 但他从来不知道,谢琮在那个时候就愿意为了他不顾性命。 难怪谢琮曾不止一次跟他说,只求眼前不求将来。原来不是不想要,也不是为了哄他答应,而是知道自已可能回不去了。 路知晚一颗心酸酸胀胀,久久难以平复。 “你或许是对的,谁敢说人力所为不在定数之内呢?”国师淡淡一笑,“当初若殿下顾惜自已的性命,放弃去北境,你必死无疑。他为了你不计代价,偏偏又是你破了他的死劫。也许这才是你们的命数,只是贫道没有算到罢了。” 为爱奔赴死亡之人,也因爱重获新生。 ** 回国公府的马车上,路知晚终究是忍不住,朝无暝问起了当年的事情。 “师父,那个设了弑神阵的人,是不是师伯?” “这世上会巫术之人本就不多,而且这弑神阵,我同你师叔都见过,应该错不了。” 路知晚此前便一直对这位叫无念的师伯很好奇,可他万万想不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对方。师兄弟三人,一个成了国师,一个是神医,另一个竟是操控巫术杀人的凶手。 “以前,师伯也杀过人吗?”路知晚问。 “勉强算杀过一个吧。”无暝思及往事,眸色黯然,“当时我们三人一起拜在师父门下,因着年龄相仿,彼此之间情谊颇深。后来,师父卜算到自已大限将至,便决定在此之前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们。”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某夜,学习占星术的无尘夜观天象时,得知师兄命格孤克,不仅会与至亲反目,还会在来日闯下大祸。而他们这位师兄在世上并无亲人,唯有的至亲便是师父和两位师弟。 “那段时间他反复卜算,几乎用上了所有方法,但结果一直没有变过。他不敢告诉师父,便偷偷告诉了我。”无暝说。 “那师父做了什么?”路知晚问。 “我并不相信占星术,觉得这些东西太玄妙了,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但无尘却一直耿耿于怀,天长日久甚至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后来,在师兄弟两人合力布阵时,无尘在阵法中动了手脚。 “他原是想帮师兄改命格,但他学的是占星术,对阵法并不擅长。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导致师兄被阵法反噬,失了心智。”也就是那一日,失去心智的无念,亲手打伤了他们的师父。 无暝为了救师父,几乎耗尽了心血,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人……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将此事归咎于无尘,觉得是他多事才害死了师父。但后来我放下了,就像你说的,所有事情或许都是命数的一环。”换句话说,若没有那次失误,一切就能变得更好吗? 无暝觉得未必。 就像水要从天上落下来,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阻挡不了“落下”这个结果。 既然如此。 又何必纠结没有发生的另一种结果? ** 裴明焕办事向来利索。 他带着巡防营的人依着国师的方位图搜寻,终于在午时之前找到了那个地方。 然而他带着人冲进屋里时,却没有看到上一次的情形。这处废弃的屋子里,没有祭器,没有尸体,甚至没有血腥味,只有一只稻草人。 他们扑空了。 与此同时。 原本平静的英国公府,忽然被浓黑的乌云笼罩,屋内瞬间就暗了。 “糟了。”无暝忽然开口。 “怎么忽然这么黑?”路知晚问。 “咱们猜错了,他想改的命格不是你相好的。” “不是谢琮的,那会是谁的?总不能是我的吧?”路知晚道。 无暝走到窗前,看着瞬间陷入黑暗的天地,沉声道:“他不是想改你的命格,而是把你当成了阵眼。” “我?”路知晚震惊。 搞了半天,他才是第四个人? 第166章 阿晚呢? 天地间一片昏暗。 屋内仅剩的一星光亮,来自角落里那盏融着熏香的蜡烛。 “师父,你能打得过他吗?”路知晚不抱希望地问。 “我是大夫,又不是武夫。”无暝理所当然地道。 路知晚一颗心迅速沉到谷底,却竭力保持着镇定。国公府的护卫都是路仲亭亲自挑选训练的,各个都是练家子,更何况他院中还有谢琮安排的东宫暗卫。 应该不会有事吧? 路知晚这个念头刚落下,房门便被破开,一阵掺杂着腥气的劲风扑面而来,吹得他险些窒息。角落的那盏蜡烛被风吹得几近熄灭,却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为这诡异可怖的场景保留了一丁点光亮。 “师父,你快走……后窗开着呢。”路知晚低声道。 “他要杀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跑什么?” 路知晚:…… 好像也有点道理。 随着周遭的腥气越来越浓,一个身影自门口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出乎意料的,此人不是黑气缠身,亦不是青面獠牙,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浅淡的月白色。借着昏暗的灯光,路知晚甚至觉得此人长相有些清秀。 若非骤然降临的黑暗和鼻腔里呛人的腥气,路知晚绝对无法将眼前这个面容温和的青年,和那位手段残忍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师兄,你这故弄玄虚的一套是从哪儿学的?师父可没教过你这些。”无暝揶揄道。 “无名,你话还是那么多。”来人一弹指,不知使了个什么暗器,无暝一声不吭倒在了地上。 路知晚怔怔看着这一幕,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到了裴明焕描述过的情形,心道这人也会将一柄竹竿刺入他的心口,用他的血滋养祭器? 滋养过的祭器,会用来杀谢琮吗? “师伯。”路知晚开口。 “嗯。”无念走近了些,面容越发清晰。 路知晚发觉,自已这位师伯的长相,看着竟是比师父和国师都要清秀,似乎也显得更为年轻。若是忽略对方的眼神,他甚至觉得无念身上带着点书卷气,半点不染邪气和狠戾。 “你选了我做阵眼,是想改谁的命格?你在替别人做事?”路知晚竭力让自已保持镇静。在他看来,无念的身份实在不可能和谢琮产生瓜葛,更不可能策划他的坠崖和北境的疫病。 这一次的事情,更像是某种合作。 就像当初那个人和北羌人的合作一样。 “等你下去了,会有人告诉你的,我不是无名,没那么多废话。”无念手腕一翻,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根细而长的竹竿。 竹竿的一端被斜斜削平了一半,方便刺入心脏时,引着祭品的心头血流出来。 “不会很疼,别怕。”无念声音温和。 随即,他手中竹竿脱手,直直朝着路知晚心口刺去! ** 京郊皇陵。 谢琮正以储君的身份,在一众官员的陪同下谒陵。 这一次的巫术杀人案,令皇帝颇为不安。谢琮便趁势提出要谒陵祈福,还名正言顺地把名单中大部分人,都一并挑入了谒陵的随行队伍。 这样一来,便可以用最温和的手段,把名单范围缩小。 “拜!”礼官高声唱礼。 谢琮正欲叩拜,忽觉心口一痛。 他下意识仰头看天,恍惚间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凤鸣。那声音并不真切,仿佛是他的错觉,可心口的痛意却又那么清晰。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谢琮草草结束了谒陵,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刚入城门,他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裴明焕。裴明焕紧皱的眉头,令谢琮心底那股不安得到了证实。 “出什么事了?”谢琮问。 “午时英国公府忽然被乌云遮盖,里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巡防营的人赶到以后,发觉阖府上下都不省人事……” “阿晚呢?” “路将军不见了。”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国公府那么多护卫,还有东宫的暗卫守着,怎么能让人不见了? “太医已经看过了,所有昏迷的人都醒了,也没有大碍。只有路将军和无暝先生失踪了。”裴明焕又道:“我已经派人在各处设了卡,路二公子也正带人四处搜捕。” 谢琮仿佛不愿意相信似的,纵马直奔英国公府。 这时的国公府已经恢复如常,若非府中上下氛围紧张,甚至看不出发生过什么。谢琮快步去了路知晚的住处,在屋里发现了那根竹竿。 一瞬间,他脑海中无法抑制地现出了那个可怕的画面。他的阿晚被竹竿刺破心脏,血自竹竿中一滴一滴地流出…… 不行!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陈弘毅。”谢琮声音冰冷:“把剩下的四个人全都拿了,孤要亲自拷问。” “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吧?”陈弘毅一脸为难。 要知道,那名单上剩下的四个人,各个都不是轻易能动的,身份最低的也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太子殿下若要把人都拿了拷问,只怕整个京城都要翻天。 “孤的命令,你听不懂吗?”谢琮声音冷得令人脊背发寒,“把人全都拿了,立刻!” “是。”陈弘毅不敢再反驳,只能应声。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是东宫的暗卫。 “殿下,苏公公让属下来传话……” “苏平?”谢琮现在实在是没有任何耐心,任何一个耽误他找到阿晚的人,都有可能让他发疯:“他让你传的最好是重要的事。” 暗卫心口一凛,竟是不敢开口了。 他听出了太子殿下语气中的警告和不耐烦,而他又觉得苏平让自已传的话,实在算不得重要。 “快说。”陈弘毅果断开口。 “苏公公说,那只小猫找到了。” 气氛一时像是凝住了。 安静得令人不敢大口喘气。 暗卫屏住呼吸,预备迎接太子殿下的责难。但他却看到,太子殿 “回东宫。”谢琮疾步离开。 陈弘毅一颗心也跟着落回了肚子里。 只有暗卫茫然地跟在后头,不知道自已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地躲过了一劫? 一只小猫而已。 竟然这么大的面子? 第167章 喵呜? 东宫。 苏平和小原子师徒俩,正围着小猫投喂。 “你说这丢了大半年了,怎么一下子就回来了呢?”苏平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掰碎的点心喂猫,可惜小猫现在没什么胃口,连闻都没闻,更别说吃了。 “知道你爱吃栗子酥,可惜现在咱们东宫没有。不过我已经让厨房给你做了糖蒸酥酪,这个很快就能做好的。”小原子也一脸殷勤,跪在地上逗着小猫玩儿。 这大半年以来,苏平和小原子都对小猫的去向有过颇多猜测。但谢琮自回京后绝口不提,他们便也不敢多问,都对小猫的话题讳莫如深。 “你说你这小祖宗,跑哪儿去了?”苏平问。 “毛还挺顺,也没瘦,应该有人养着呢。”小原子道。 “你快去把它用的那堆东西都找出来,幸好都让人收在库房里没扔呢。”苏平说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说:“算了,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小原子不明所以:“为什么?殿下不是最喜欢它吗?” “那是过去,现在可不好说了。”苏平道。 太子殿下过去宠爱这只小猫,那是因为路将军的缘故。如今路将军人已经回来了,这小猫还有没有分量,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平思忖再三,决定还是看看殿下的态度再做决定。 说话间,外头传来动静。 是谢琮回来了。 “殿下……”苏平堆着笑意迎上去。 但谢琮却看都没看他,自进屋眸光便锁定在小猫身上。 “都出去,带上门。”谢琮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小猫似的。 苏平会意,带着人去了外头,还小心翼翼关上了殿门和窗子。 殿内。 小猫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谢琮。 谢琮眸光朝小猫颈间一瞥,没有看到鸽血红的颈链。他好不容易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站在原地既不敢开口,也不敢上前。 这是原来那只小猫没错,通体洁白,只脑袋上染着一点墨色,那块墨色的形状和大小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但是……这是阿晚吗? 谢琮不敢确认。 因为他没有看到那条,已经和路知晚的魂魄融为了一体的红宝石颈链。 “阿晚?”过了许久,谢琮才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小猫盯着他良久,开口“唔”了一声。 “是……是你吗?”谢琮依旧不敢确定。 “是。”小猫开口,是路知晚的声音。 谢琮快步上前,一把将小猫抱起来,因为动作太激烈,惹得小猫险些炸毛。 “喵呜?”小猫的本能被唤起,路知晚不满地叫了一声。 他太久没有变猫了,再次变猫后,又要重新克服小猫的本能。 “阿晚……”谢琮抱着他,把小猫箍得几乎上不来气。 路知晚挣扎了一下,在谢琮胳膊上咬了一口,才让对方稍稍松了些力气。 谢琮吓坏了。 他险些以为自已又要失去路知晚。 “你先让人给我家里报个信,他们肯定担心坏了。”路知晚开口。谢琮勉强冷静下来,叫来了陈弘毅,让他亲自去给国公府报平安。 “你的魂魄又离体了吗?你的身体也被他掳走了?”谢琮问。 “也?他把我师父掳走了?”路知晚问。 午时,国公府。 无念手中竹竿刺出的一瞬间,路知晚出于本能抬手去挡。 竹竿刺中了他手上的红宝石,鸽血红在阵法的作用下,骤然化成齑粉。几乎是与此同时,路知晚整个人化成了小猫,一跃而起,冲着无念面门袭去。 无念猝不及防,被猫爪在脸上挠了两道血痕。 “跑,你打不过他!”无暝的声音传来。 路知晚扭头看向师父,对方不知何时醒了。 “听不懂?”无暝在地上乱摸一气,没摸到什么东西,索性把鞋子脱下来朝着小猫砸去。他并不知道路知晚变猫的内情,只当是无念的法阵把路知晚变成了猫。 危急关头,他只想先保住徒儿的性命。 路知晚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拿鞋子砸过,一时间狼狈又尴尬。而那一刻小猫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人的理智,无暝两只鞋子飞来,成功砸得小猫一溜烟跑没了影。 路小将军被鞋子砸得仓惶逃窜,此事实在丢人。 所以路知晚并没有告诉谢琮,只说自已是冷静分析了情形后跑出来的。 “从国公府出来以后,我看巡防营的人来了,就没有再逗留。师伯既然选了我做阵眼,那只有我活着,弑神阵才能破。”所以路知晚选择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东宫。 还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躲藏? “所以,现在这只猫不仅是你的魂魄?”谢琮问。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小猫和我的魂魄早已融为一体了。”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弑神阵的作用…… 路知晚就这么猝不及防,又变成了猫。 ** 某处山洞。 无念盘膝而坐,正在调息。 几步之外,被绑住了手脚的无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师兄你太着急了,弑神阵反噬,伤得挺重吧?”无暝开口。 “再多说一句,就割了你的舌头。”无念说着呛了一大口血出来。 无暝说得没错,他确实太着急了。 弑神阵早已破了,他不该铤而走险…… “你练的巫术,还能把人变成猫呢?挺厉害。” “再说,就把你变成老鼠,拿你去喂你的乖徒弟。” 无暝一挑眉,不再说话,眸光依旧落在师兄身上。时隔二十多年,他这位师兄的模样当真一点没变,看着还是那般清秀温润,只不过那双眼睛染了太多东西,像污血滴在了白玉上。 “要我帮你治伤吗?”无暝问。 “不治了,你陪我一起死吧,这么多年你应该也活够了吧?” “你为何要如此?” “无尘不是说我天生孤克邪佞?这不过是应了我的命数而已。” 无暝叹了口气,眸光伤感。 “你的弑神阵,想改的究竟是谁的命格?” “以武曲星为阵眼,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是改储君的命格。这位储君天生受帝星庇佑,必将令大周朝国泰民安……咱们的好师弟与皇家签了死契,不就是为了这个?”无念嗤笑一声,又呛了一口血出来:“我偏不想让他如愿。” 他想废了谢琮,保一个会令江山风雨飘摇的人上位。 “你就这么恨他?”无暝问。 “我恨他,也恨你。”无念看向他:“我恨这天下所有命数顺遂之人。” 同样生而为人。 凭什么他们就能一生顺遂? “这世上哪有一生顺遂之人?”无暝苦笑。 只不过旁人吃过的苦,他这位师兄看不到罢了。 第168章 反噬 谢琮唤来海东青,将短笺塞进了信筒中。海东青振翅而去,朝着紫华殿的方向飞去。 此时小原子在殿外通报,说厨房送来了新做好的糖蒸酥酪。变成猫的路知晚正被谢琮抱着,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饿了?”谢琮问他。 “没有。”小猫饿了,但他不承认。 谢琮让人把糖蒸酥酪送进来,抱着小猫坐在桌边,亲手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小猫舔了一下嘴巴,终于是没抵住腹中的饥饿,埋头吃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同你抢。”谢琮语气温柔。 “得尽快找到我师父。”路知晚一边吃着糖蒸酥酪一边问:“巡防营那边有消息吗?” “在找,你不必担心。他若要杀了你师父,当场就会动手,没必要费尽心思把人掳走。”无念既然没对无暝下手,就说明无暝暂时是安全的。 路知晚忧心师父的安危,风卷残云把一小碗糖蒸酥酪吃干净,而后主动跃到了谢琮肩膀上蹲着,看那架势是打算把太子殿下暂时当成自已的“坐骑”。 “走吧。”路知晚开口。 “再等等。”谢琮把小猫从肩上捞下来,揣进怀里。 路知晚挣扎了一下,奈何谢琮箍得太紧,便只能任由对方贴身揣着。 不多时,陈弘毅来报,说路仲亭带人在城南寻到了疑似无念和无暝的踪迹,据说有人看到他们进了山。 “无念会巫术,让我二哥小心一些。”路知晚道。他话音刚落,海东青去而复返,落在了窗棂上。 谢琮上前取下海东青脚上的信筒,打开看了一眼,朝路知晚道:“国师说,弑神阵连破两次,布阵之人应该受到了极大的反噬。” 无念受到了反噬? 路知晚暗道,这一次应该能抓住他了吧? ** 谢琮亲自带人去了城南。 此时已入夜,山中暮色沉沉。 陈弘毅命人准备了火把,以防天黑后搜山看不清。 “殿下?”路仲亭已经带人搜过了一片,回来时见到谢琮便过来行了个礼。离得近了他才发觉谢琮怀中探出的那颗小脑袋,伸手摸了一把。 谢琮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将大手盖在小猫脑袋上,问道:“有线索吗?” “城南这片山地道路错综复杂,恐怕得找上一阵子。”路仲亭说着又忍不住去看小猫。 他今日得知弟弟失踪急得够呛,幸好后来收到传讯,说路知晚在东宫,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又变回了小猫。 “海东青认识我师父,不如让海东青找找看。”小猫将脑袋从谢琮的掌下挤出来,又小声提醒道:“让大伙儿小心点,别把山烧了。” “放心吧,阿晚。”路仲亭迅速又摸了一把小猫脑袋,这才带人继续去搜山。 谢琮拧了拧眉,没说什么,打了个呼哨唤来了海东青。 海东青很快领会了主人的意思,扑闪着翅膀扎入了漫山的夜色中。 “阿晚。”谢琮一手托着怀里的路知晚,一手擎着火把,沿着山路而行,“你现在能化成人形吗?” “你要是抱不动了,我可以自已走。”路知晚说着就要从他怀里跳出来。 “抱不动?你化成人形,我都能抱着你一个时辰不手抖。”谢琮凑到小猫耳边,低声道:“不信改天你变回来,咱们试试。” “我现在变不了。”路知晚说。 “没关系,咱们可以等你能变回来的时候再试。” 路知晚听出了谢琮话里的言外之意,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忽然下嘴咬了一口。 “嘶!”谢琮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晚,别闹。” 路知晚这一口并未发狠,只咬出了牙印,但还是有点疼。 当然,谢琮怕的不是疼。 他只是不想在属 众人在南郊的山上搜了近一夜,奈何林深夜重,竟是一无所获。临近黎明时,海东青自林中俯冲而下,绕着谢琮飞了两圈。 “找到了。”谢琮道。 海东青绕完圈后,朝着林中飞去,不过这一次飞得并不快。 众人跟在海东青后头,直到天光大亮,才在半山腰上看到了一个隐秘的洞口。那洞口被掩在乱石堆后,若是不仔细看,确实很难察觉。 陈弘毅先带人进去查看了一番,待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让谢琮进去。 山洞里,无暝背靠山壁坐着。 无念枕在他的腿上,双目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若是不知两人身份的人看到这一幕,定然要以为是兄弟俩深夜在山中迷了路,暂时躲在山洞里避寒。 “师父。”路知晚从谢琮怀里探出脑袋,试探性唤了一句。 无暝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后眸光才渐渐有了焦点。 “哎呀,忘了问他怎么把你变回来了。”无暝有些懊恼。 “师伯怎么样了?”路知晚想跳下来,却被谢琮扣住了身体。 “你师伯……”无暝垂眸看向枕在自已腿上的人,半晌后才开口:“死了。” 路知晚有些惊讶,仔细一看才发觉无念早已没了呼吸。昨日还杀气腾腾的人,这会儿安静地枕在无暝腿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师父,您没事吧?”路知晚问。 “没事,就是有点饿。”无暝小心翼翼将枕着自已膝盖的无念放回地上,扶着山壁起身,朝陈弘毅道:“他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但也付出了代价,还望诸位帮把手,让他好生入土吧。” 陈弘毅看向谢琮,谢琮点了点头。 随后,陈弘毅便带人把无念的尸体移走了。 山中清晨,浸着冷意。 无暝立在山洞外头,整个人透着疲惫。 “他明知道法阵已经破了,还要铤而走险,被反噬是必然的结果。他说他恨所有人,要颠覆乾坤,可这么多年他不动手,偏偏要等到我和无尘都在京城时出手。那么多法阵可以用,偏偏要选弑神阵。” 而这弑神阵,是为数不多无暝和无尘都识得的法阵。 为什么? 无暝想不通。 而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他了。 第169章 把小猫揣走了 埋葬无念之前,陈弘毅仔细检查了对方的尸体,确认人已经死透,才来朝谢琮汇报。 “把这个跟他葬在一起吧。”无暝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针包。 路知晚认出这是师父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只针包,却也没敢多问。 “再把他的鞋脱了借我穿穿。” 众人这才注意到,无暝还赤着脚呢,他的鞋当时脱下来砸猫了…… “算了,黄泉路上不好走,还是给他留着吧。” 无暝改口,放弃了让人去扒师兄鞋子的打算,赤着脚朝山下走去。 路知晚看着师父的背影,莫名觉出了几分怅然。 回城的马车上。 无暝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嘴里念叨着东宫的人给他找的这双鞋不合脚,早知道还是穿无念那双好了。 路知晚窝在谢琮怀里,几次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师父挺难过的。 “他其实一直想学医术,但师父说我于医术上更有天赋。”无暝忽然开口。 “所以,师父才把那个针包,跟师伯葬在了一起?”路知晚问。 “针旧了,正好换副新的。”无暝深吸了口气,看向小猫,“你怎么办呢?我和无尘都不会巫术,不知道怎么把你变回来。” “过些日子,我应该就能变回去。”路知晚说。 “当猫也挺好。”无暝看向谢琮,“你要是不想养了,我正好带他回北境。” 谢琮眸光一凛,护着小猫的手臂多加了几分力气,勒得路知晚拿爪子蹬了他两下。 “我帮你套过话,但是你师伯嘴紧,最后也没说他帮的人是谁。不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八成是你相好的兄弟,他想废了你相好,重新扶持一个储君。” 重新扶持一个储君? 这倒是不让人觉得惊讶。 实际上无论是谢琮还是路知晚,最初的怀疑对象中,都有朝中的另外几位皇子。这也是为什么上次谢琮说大不了直接动手时,路知晚会极力反对。 谢琮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不该背上戕害兄弟的罪名。 马车进城后,有个东宫的暗卫策马而来,不知道和陈弘毅说了什么。陈弘毅眉头紧锁,凑近谢琮低声耳语了几句。 路知晚好奇,竖着猫耳朵想听,却没听清。 “没什么大事,昨日国公府被黑云笼罩,城中有些传言。”谢琮并未瞒他。 “什么传言?”路知晚问:“不会有人要把师伯做的事栽赃给我吧?” 一旁的无暝闻言开口:“多半是说你们家黑云压顶,是不祥之兆。” 谢琮并未否认,估摸着他所听的传闻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初路知晚丧仪上的凤凰涅槃,令他成了大周朝的祥瑞。如今无念的一个障眼法,亦能将他说成是不祥。 只不知这流言是针对他,还是针对英国公府。 谢琮吩咐陈弘毅带人去大理寺结案,自已则将无暝送回了英国公府,顺便带着路知晚回去和家人见个面。 国公府的人见着路知晚和无暝安全回来,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国公夫人得知他们忙活了一夜,忙吩咐人去备了饭菜。 众人用饭之际,外头传来通报说郁临风来了。 “让他进来吧。”谢琮开口。 小猫正蹲在桌上吃蛋羹,闻言看了谢琮一眼。 不多时,郁临风便火急火燎地进了饭厅。他先是朝谢琮行了礼,待看到桌上的小猫后不由一怔,惊讶道:“怎么又变成猫了?” 昨日他听闻路知晚失踪后来过不止一趟,路伯忱便告诉他人找着了,但他并不知道路知晚又变成了小猫。 “说来话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我爹刚下了朝回家,我听说早朝上的事后气死了!当初口口声声说你是祥瑞的是他们,如今就因为一团乌云,开始胡说八道!”郁临风看来是真气急了,“满朝文武就属三殿下那个舅舅跳得最欢,还有几个文臣,我把名字都记下了。可惜我爹有好几个人没记清楚……” 郁临风说着掏出了一张纸,上头列了七八个人名。 因为路知晚失踪一事,今日英国公和路伯忱都告了假没去上朝,没想到早朝竟这么热闹。 “陛下是什么态度?”路伯忱问。 “我爹说陛下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后来嫌他们烦就下朝了。”郁临风说。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路仲亭也气得够呛,“明日早朝咱们父子一起去,定要同他们理论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那妖言惑众?” 路知晚趁着众人义愤填膺之际,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口蛋羹吃完,又就着谢琮的掌心,吃了小半块栗子酥。 吃饱喝足后,他蹲在桌上开始舔爪子洗脸,看上去半点没有被影响心情。 这流言再怎么传都不打紧,最终事情的定论,还得看皇帝的态度。这个当口有人生事,比风平浪静要好得多。 “明日早朝国公和世子依旧告假吧,路二公子陪着孤去会会他们。”谢琮说。 “啊?”路仲亭受宠若惊。 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子殿下竟然只让他跟着? 路仲亭暗下决心,明日一定要好好表现,豁出命也得替阿晚出口气! 用过饭,谢琮理所当然地把小猫揣走了。 有了上一次路知晚险些消失的教训,国公府并没有人阻拦。 “其实我想陪陪师父。”回东宫的马车上,路知晚说。 “你在身边,他还得佯装无事应付你。”谢琮道。 路知晚一想也是,他师父那性子在人前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这种时候单独待着或许会更轻松一些。 “此事还要同国师说一声吧?” “我会让海东青给他传信的,你不必操心。” “唔。”小猫在谢琮怀里打了个哈欠,而后两只前爪抵着谢琮胸口又伸了个懒腰。 谢琮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了,直恨不得能把小猫含在嘴里。 “你明日为何要让我二哥跟着?”路知晚问他。 谢琮一手揉捏着小猫的耳朵,说:“你二哥像炮仗,点着了扔到早朝上比较热闹。” 路知晚:…… 这人怎么能这么编排二哥呢? 第170章 我想亲你 谢琮揣着猫回东宫后,就见苏平已经自作主张,让人把小猫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东宫这位总管素来懂得揣摩谢琮的心思,昨日见太子殿下亲手喂小猫吃东西,就知道这小猫在东宫的地位依旧屹立不倒。 “老奴怕这些东西都落了灰,特意让他们都清洗干净了,寝殿也重新让人铺了软垫。”苏平面上堆着笑,朝谢琮道:“殿下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老奴立刻着人去置办。” “阿晚,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吗?”谢琮说着把小猫放到了地上。 路知晚踩着软垫在殿内踱了一圈,看上去像是在视察自已的领地。 苏平看到小猫这副模样,笑道:“看着长大了一些,不像小时候那么活泼了。” “是吗?”谢琮俯身捡起一只麻线球,朝着小猫脚下扔去。 小猫见状立刻出于本能扑了上去,待他拿爪子扒拉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谢琮在逗他。 路知晚:…… 烦人,刚变猫的时候真的很难控制本能! “往后还是让小原子照顾他吧。”谢琮说。 “是。”苏平见谢琮满意,这才退出了殿外。 小原子得知自已还能继续照顾小猫,高兴得不得了。 “原以为路将军回来了,殿下对这小猫就不上心了,没想到殿下对那小东西看着比从前更溺爱了。”苏平笑着看向徒弟,“殿下爱屋及乌,往后你可好生照料着,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师父放心。”小原子连连点头。 这东宫里,除了谢琮以外,就属他最喜欢小猫。 当夜。 谢琮沐浴时,把小猫一起带上了。 路知晚喜欢玩水,谢琮把他放到池子里,他便扒拉着爪子在里头游来游去,只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水面。 “阿晚,你试着看能不能化成人形?”谢琮开口。 “之前不是你说想让我赶紧变猫吗?现在才变猫第二天,又想让我变回去?”路知晚瞥了他一眼。 “这不冲突。”谢琮之前盼着他变猫,是为了方便时时把人带在身边。这会儿盼着路知晚化成人形,则是想做点别的事情。 两人尚未互通心意时也就罢了。 现在他一天摸不着人,都抓心挠肝。 “阿晚。”谢琮把小猫捞起来抱着,哄道:“试一试。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试?”路知晚问他。 “我想亲你。” “你……” 路知晚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变不了!”小猫扭了扭身体,挣脱谢琮重新落入池中,蹬着水游到了另一边。谢琮眼底含着笑,揶揄他:“阿晚,你的猫耳朵红了。” “谢琮。”路知晚并不看他,闷声问道:“我要是一辈子变不了人……” “那我就养一辈子小猫,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谢琮不等他问完便答道。 “那你以后就都没办法和我……亲近了,这样也行?” “阿晚。”谢琮盯着路知晚看了许久,眼底的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很认真:“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与你亲近,并非是因为想与你亲近才喜欢你。” 路知晚闻言一怔,随即感觉一双耳朵比方才更烫了。 ** 次日清晨。 路知晚还没睡醒,就被谢琮从被子里捞出来塞进了怀里。 “干什么?”他迷迷糊糊问。 “带你上朝,瞧热闹。”谢琮说。 路知晚睁开眼睛一看,发觉天还没亮。 虽然他们在营中时早训也起得很早,但不至于摸黑。哪像皇帝和朝臣们这般,鸡都没叫呢就要去上朝。 幸好他不用日日如此,否则非困死不可。 谢琮到了大殿时,朝臣们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众人纷纷朝他行礼,见到他怀里揣着猫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毕竟,太子殿下去北境前上朝就爱揣着猫,回京后保留了这个习惯,也不奇怪。 不多时,皇帝来了。 朝臣们行过礼后,便开始奏事。 路知晚本来就没睡醒,窝在谢琮怀里听得昏昏欲睡。直到他迷迷糊糊听到了“流言”“不祥”之类的关键词,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谢琮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免他下意识说出人话。 “陛下,昨日京中的流言更甚,百姓人心惶惶,若是不加安抚只怕会出事端啊。”一个文臣开口道。 皇帝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腔。 这时另一人又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万不可大意。” 此话一出,殿中有几人小声附和,但大部分人都保持了沉默。 “京中有何流言?孤怎么没听到?”谢琮忽然开口。 “回殿下,京中流言多是围绕着英国公府。那日国公府黑云压顶,血腥气弥漫,不少路过的百姓都受了惊吓,说是……” “说什么?”谢琮问。 “说国公府似是沾染了邪祟。” 这人回话时十分谨慎,生怕惹得太子殿下不快,毕竟京中人人都知道,殿下与护国将军交情匪浅。然而谢琮听了这话,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既没有斥责,也没有回护。 一旁的路仲亭憋了半晌,原以为太子殿下会主持公道,没想到对方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171章 阿晚,别闹脾气 “什么邪祟?无稽之谈!”路仲亭见谢琮指望不上,只能自已开了腔:“那不过是巫术作祟罢了,施展巫术的人昨日就死了,尸体就埋在南郊的山上,谁不信我领他去看。” “人都死了,不就是死无对证?”有人开口。 “此事大理寺都有了定论,你莫不是质疑大理寺的公允?”路仲亭怒道。 “路二公子,流言又不是下官传的,你冲我嚷嚷什么呀?”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轻信流言是非不分,要不是在大殿之上……”他早扇对方耳刮子了。路仲亭嘴笨,和文臣吵架半点上风都占不了,直恨不得当场动手。 与他对峙的文臣存了心激他:“怎么,你还想当着陛下动粗不成?” “我何时动粗了?你别血口喷人。”路仲亭气得够呛。 此时又有几人火上浇油。 路仲亭性子直受不得激,又念着路知晚在场,怕弟弟听到这些话心寒。于是对几个揪着此事不放的人破口大骂,直将早朝搅成了一锅粥。 “放肆!”皇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把路仲亭拖下去。” 小猫听到这话顿时有些着急,谢琮却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按,似是安抚。 就这样,路仲亭被羽林卫拖到了殿外。 嘈杂的大殿恢复安静,气氛一时十分凝重。 “陛下,臣提议不如让国师去一趟英国公府做一场法事,如此说不定就能平息流言,也可安抚民心。”说话这人是三皇子谢璟的舅舅,方才他一直没有掺和此事,直到路仲亭被拖出去才开口。 “不妥。”一旁的定远侯开口反驳道:“护国将军乃是我朝祥瑞,在北境屡立战功。若因区区流言便让国师去做法事,岂不坐实了流言?” “一场法事而已,侯爷想得太复杂了。” “请陛下三思,莫要伤了北境将士的情分。”定远侯这番话说得中肯,附和的人明显比方才更多。 皇帝捏了捏眉心,看上去心烦意乱,摆了摆手示意散朝。 此事拖延了两个早晨,依旧没有定论。但在朝臣们看来,皇帝和太子的态度,已然十分明了了。 “若是换了从前,昨日陛下就该护着国公府了。” “迟迟不愿定夺,估计是念着路将军的战功。” “太子殿下莫非和护国将军生分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路将军曾经确实意气风发,但如今双腿残疾……”对太子恐怕很难再有助益。 下了朝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私下议论,对此事各有见解。 过去百官都对英国公府礼让三分,一是忌惮皇帝和太子的宠信,二是英国公在朝中有些分量,三是念着路知晚的战功。 但今非昔比,皇帝和太子都不表态,英国公在去年大病后卸了职,路知晚也成了残疾不能继续带兵……实在令人唏嘘。自古帝王的宠信都是如此。 昨日还能把人捧上天,隔日就有可能寻个由头让人血溅当场。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路仲亭回府后嘴里还骂骂咧咧,今日皇帝虽没有责罚他,但他在早朝上积攒的怒气却丝毫没有消退,“旁人也就罢了,太子殿下竟然也袖手旁观!” 英国公见他如此,让他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路仲亭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早朝的情形朝父亲和兄长复述了一遍,语气颇为不忿。 “殿下应是早有打算,咱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英国公道。 “爹您是没看到,早朝上那些人就差踩在孩儿脑袋上,太子殿下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旁的也就罢了,他至少该护着阿晚吧?”路仲亭越想越气,“就这阿晚还对他死心塌地的呢?真是白瞎了阿晚一片真心,难怪人家说皇家薄情,不值得托付!” 他此话一出,厅内氛围登时变得微妙。 路伯忱眼观鼻鼻观心,英国公则拧着眉不做声。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路仲亭意识到自已说错了话,试图找补:“爹,大哥,我的意思是,殿下是君,阿晚是臣。做臣子的托付……那个……”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我,我去解个手。”路仲亭起身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英国公和路伯忱这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 东宫。 路知晚跟着谢琮上完早朝,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好在苏平已经让人提前备好了早饭。 “陛下一直不表态,究竟是何意啊?”路知晚问谢琮。 “巫术一事虽然有了个结果,但背后之人尚没有定论,你以为父皇不好奇吗?”谢琮冷笑一声:“我猜,他也想借机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 说话间,早饭已经摆好。 路知晚非常“自觉”地跃到桌上,却见谢琮将几只装着猫饭的小碗推到了他面前。这些猫饭是先前那个太医特意给小猫列的食谱,没有一样路知晚爱吃的。 “喵呜?”路知晚看向谢琮,很是不满。 谢琮打发走了伺候的宫人,开口道:“我想了想,万一你以后要当很久的猫,还是得在饮食上多加注意。太医说猫不能吃人吃的东西,否则对身体有损……” “我不吃这些!”路知晚一脸嫌弃。 “阿晚,听话,别闹脾气。”谢琮哄他。 “要吃你吃,我不吃!”小猫把谢琮递来的勺子扒拉到一边,瞪着谢琮半晌,开口道:“你要是再让我吃这些,我就回国公府。” 谢琮:…… 第172章 妖言惑众? 路知晚一句要回国公府,谢琮立马没了脾气。 装在小碗里的猫饭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路知晚最爱吃的甜点和酥酪。不仅如此,太子殿下还得亲自上手,帮小猫把点心一点点掰碎。 “今日早朝上那几个揪着我们家不放的人,有几个都不在你的名单上。”小猫肚子小,一会儿就吃饱了,却蹲在桌上没急着下去,“那个人,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结论了?” 谢琮看向他,开口道:“他一直以来的做派,都是借刀杀人,置身事外,半点不让自已沾染嫌疑。但这……也恰恰成了他最大的嫌疑。” 事情闹到今日这个局面,名单上的其他人,要么是趁乱拉国公府下水,要么是替国公府说话。唯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态度,仿佛朝堂上闹得天翻地覆,也与他毫无干系。 有时候摘得太干净,反而会成为破绽。 “你早就怀疑他了?”路知晚问。 “在北境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谢琮说。 路知晚一惊,哪怕到了今日,他依旧有些不愿相信。 “你是怎么……怀疑到他的?”路知晚又问。 “在你坠崖前,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你和我不对付,又有谁能想到利用你来对付我?”所以谢琮心里的那个名单,从一开始就没几个人。 一定是与他们二人都极为亲近的人,才有可能看出些许端倪。 “洞察力强,与你我都相熟,行事缜密,且能在我出事后有机会入主东宫,这样的人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吗?”谢琮一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路知晚一想到生辰时还收过对方的贺礼,便觉心口堵得慌。 “我也希望不是他,但他在大殿上没为国公府说过一句话。” 今日这情形,就连柳国舅都在最后选择了站队国公府,可这位自幼与路知晚有交情的人,却自始至终选择了沉默。 至此,谢琮才算彻底确认。 “他做事半点把柄都没有留下,就算我们知道是他,也做不了什么。”路知晚垂下脑袋,看起来十分沮丧:“我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如此?我与他自幼的交情,他竟为了对付你,不惜害我性命。”“这笔账,咱们很快就能同他算清楚了。他就算行事再缜密,手里的棋子用完以后也没什么耐心了。” 人一旦手忙脚乱,势必会出错。 谢琮相信,对方等不了太久了。 次日早朝。 路知晚原以为他们又要旧事重提,没想到这次他们忽然调转了矛头。昨日还主张让国师去英国公府驱邪的人,今日忽然质疑起了国师。 理由很简单,有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国师和无念曾师出同门。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外头的流言罢了,不可信。”定远侯开口。 “是不是流言,叫国师来问问便是。若是误会也就罢了,若国师当真与那个杀人行巫术的师出同门,那便是欺君之罪。” 这一招可谓杀人诛心。 若证实国师“蛊惑皇帝”,那他从前所言路知晚是祥瑞一事,便是无稽之谈。甚至曾被国师证实被帝星庇佑的储君谢琮,都要一起遭受皇帝的猜忌和质疑。 “事关江山社稷,请陛下彻查此事。” “求陛下明察,莫要被妖人蛊惑。” 不少朝臣跟着一起附议,那架势竟是打算一同“讨伐”国师。 “很好。”皇帝眸光扫过殿中的朝臣,淡淡一笑:“今日你们要讨伐国师,明日是不是就要讨伐储君,后天就要讨伐朕了吧?” 皇帝这话语气随意,甚至听不出怒意。 但方才吵着让他彻查的人,却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皇帝与国师之间的信任,乃是建立在死契之上的。此事只有皇帝和储君才会知道,就连同样身为皇子的谢瑞和谢璟都无从得知,更别说朝臣。 第173章 猫之鄙视 大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有谢琮和路知晚明白其中缘由。 若有人试图挑拨一段牢不可破的关系,不仅结局不会顺意,还必然要为自已的鲁莽付出代价。方才那几个口口声声要彻查国师的人,这会儿都意识到了自已的处境。 “你们说国师与那行巫术之人乃一丘之貉,那朕倒是想问问。为何国师说护国将军是祥瑞,那行巫术之人却要去国公府里行巫术,给你们中伤国公府的机会?”他用了中伤一词,便算是为此事定了性。 皇帝眸光自大殿中扫过,落在方才叫嚣的人身上:“你们压根不在乎什么祥瑞,更不在乎邪祟,你们就是想让英国公府沾上一身腥气,想让朕亲封的护国将军成为笑话。为此,你们不惜连国师都要拖下水。” 皇帝语气冷硬,朝臣霎时跪了一地。 一边求他恕罪,一边请他息怒。 良久,皇帝将目光移到谢琮身上,开口道:“太子,你说这些人朕该怎么罚?” 路知晚瞪了皇帝一眼,心道陛下怎么在这个节骨眼让谢琮说话?这不摆明了要让谢琮唱这个白脸吗? 有这么当爹的吗? 威风是自已的,得罪人的事儿全让谢琮背。 念及此,小猫拿爪子在谢琮心口挠了一下,算是提醒。 谢琮胸口传来微麻的触感,心中不由一动,面上却丝毫不乱。 他迎着皇帝的视线看去,答道:“父皇,儿臣在北境时曾被护国将军救过两次性命。今日之事涉及英国公府,儿臣若轻轻揭过,未免让人觉得忘恩负义。可若罚得重了,又有恶意报复之嫌。” 皇帝听了他这话,挑了挑眉。 太子北境一行脾性收敛了不少,让人很欣慰。 便闻谢琮又道:“若父皇拿不定主意,不如问问大哥的意思吧。儿臣见他自昨日起便一直闭口不言,想来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听明白了。大哥性子温厚,又不失公允,此事问他再合适不过了。” 好一招祸水东引! 路知晚在心里为谢琮叫了句好。 立在旁边的诚王谢瑞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掩去了情绪。 “诚王,那你说吧。”皇帝看向谢瑞。 “回父皇,儿臣不敢妄言,此事当由父皇定夺。”谢瑞滴水不漏。 “朕允你说。”皇帝目光带着压迫。 “儿臣……”谢瑞手心沁出冷汗,却答不上话。 这位诚王殿下素来以温和宽厚著称,仿佛永远与世无争,任世间纷纷扰扰他都能置身事外。可谢琮一句话将他拽进了旋涡,他不说显得畏缩无能,说了不是得罪朝臣就是得罪皇帝。 这一刻,谢瑞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一直觉得自已这个弟弟不足为惧,是因为对方的锋芒从未针对过他。一旦谢琮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些隐藏的凌厉顷刻便会显露,令他举步维艰。 “儿臣。”谢瑞权衡良久,在窝囊和得罪人之间,选择了前者:“儿臣无能,不敢妄言。” 啧。 路知晚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想起少年时和谢琮最不对付的那几年,曾一度对这位诚王殿下十分欣赏。只因他自已桀骜张扬,读书又不大好,便对谢瑞这种温文尔雅的人高看一眼。 现在看来,眼前这虚伪之人,连谢琮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既然无能,明日起你便不必跟着上朝议政了。”皇帝开口。 不必上朝了? 谢瑞一脸震惊,无法相信皇帝竟因他一句话答不上,便不许他再议政。对一个成年皇子来说,这惩罚与羞辱无异。不等众人缓过神,皇帝又道:“护国将军乃我朝祥瑞,构陷他便是动摇社稷稳固。国师位同三公,无端猜忌视为大不敬。念在诸卿乃是初犯,每人杖责三十,罚俸半年。如有再犯,决不轻饶。” 罚俸半年还好说,杖责三十就很耐人寻味了。 依着大周朝的规矩,当庭杖责要除去官服,所以哪怕不轻不重打上三五下,对于文臣来说亦是极大的折辱。更别说这几日开口针对国公府和国师的人,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个。 乌泱泱十几个朝臣同时脱了官服挨打,这场面实在诡异。 路知晚扒着谢琮的衣襟探出脑袋,看得津津有味,幸灾乐祸,只恨不能拍手称快。 下了朝,不少挨了打的朝臣都是被人搀着离开大殿的。 谢琮怕路知晚肚子饿,想揣着他回去用饭,谁知路知晚却没看够,两只前爪踩在谢琮手臂上借力,伸长了脖子东瞧瞧西看看。 直到目送最后一位朝臣一瘸一拐地走远,小猫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若是让你处置他们,你会怎么处置?”路知晚问谢琮。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谢琮说。 “正经说。”小猫爪子在他胸口拍了一下。 “今日一事看似针对国师,实则针对的依旧是你。这一点,父皇心里也很清楚。”谢琮声音冰冷,眸底染着点戾气:“身为朝臣,轻易被人利用,当朝构陷为国征战的护国将军。若是他们得逞,将来百姓只会记得你沾染了邪祟,没人会再想起你立过的那些战功。届时北境将士寒了心,边关会再次陷入困局……” “那也不能都杀了吧?” “我会挑一个最该死的,让羽林卫当场砍了,其他的罚俸三年。” 杀鸡儆猴! 路知晚心道,这才是他认识的谢琮。 有远见,有魄力,有担当。 不像那位诚王殿下…… 此时,谢瑞拄着根拐杖从大殿内走了出来。 他抬头时,就见谢琮正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身形挺拔,如青松傲立。他这个弟弟自幼便是如此,走到哪儿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因着嫡出的缘故,天生就高人一等。 就在他打量谢琮背影之际,对方若有所感,转头看了过来。 “还没走?”谢瑞上前,态度依旧如从前那般温和。 谢琮看着他,眼底没有半点温度,仿佛是猎人在看将死的猎物。 “二弟养的小猫看着挺漂亮。”谢瑞伸手想去摸小猫的脑袋。 不等谢琮出手,路知晚骤然伸爪,在谢瑞手上挠了一下。重新变猫后,谢琮没给他剪过指甲,所以他这一下在对方手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还挺凶。”谢瑞收回手,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手伸得太长,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谢琮冷声道。 谢瑞淡淡一笑,问道:“二弟,你信命吗?” 谢琮冷冷凝着他,并不答话。 “你是天命所归之人,自然是信的。若天命落在我身上,我也信。”谢瑞眼底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孤不信命,但孤知道天命只会落在能担得起的人身上。”谢琮说罢护着怀里的小猫大步离去,并未再理会诚王。 然而不等他走远,小猫却踩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肩膀上,死死盯着石阶上的诚王。 “看什么呢?”谢琮大手按在小猫脊背上,生怕他摔下来。 “我不是在看他,我是在鄙视他!”路知晚说。 谢琮:…… 第174章 这算什么交待?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 先是皇帝在早朝发落了十数位朝臣,还因为一句话免了诚王议政的机会。这一举动的背后,昭示着他对路知晚的回护,以及对国师的信任。 随后,在街头巷尾传播了数日的关于国公府沾染邪祟的“流言”,像盛夏的薄雨一般,迅速销声匿迹。仿佛前几日那所谓的人心惶惶、百姓不安都是一场幻觉。 “路家那小子素有威名,北境凯旋后,百姓都将他当做大周朝的战神,岂会真的因为一团乌云,便信了什么邪祟的传闻?”皇帝冷笑一声,“这种把戏,朕多少年前就见过了,找一帮叫花子满街嚷嚷,一筐馒头就能打发。再请几个说书的,支上摊子说上几日,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今日皇帝的举动,算是正式表了态,任谁也不敢再继续折腾。否则一旦龙颜大怒,就不是杖责三十和罚俸半年那么简单了。 “陛下英明。”一旁的内侍道。 “朕这几个儿子,除了太子没一个成器的。”皇帝捏了捏眉心,看上去十分苦恼。 他原想着扶持老三,制衡一下太子,免得谢琮威望渐盛,连他这个父皇也不放在眼里。谁知道老三那个不成器的,连带着母舅家也扶不上墙,竟带头掺和这次的事情。 谢瑞就更不用说了。 他原是极为怜惜这个身患腿疾的儿子,早早就给谢瑞封了王,希望对方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富贵王爷。在皇帝看来,太子虽冷厉却不薄情,将来必不会无缘无故苛待自已的兄弟。 可谁曾想…… 看着最温厚的儿子,做得却是最悖逆之事。 外人或许不知,皇帝为何会因为一句话便不让谢瑞议政了?但这位帝王心思深沉,许多事太子虽未正面朝他告过状,但该让他知道的部分,却半点没让他错过。 所以,皇帝甚至比谢琮更早猜到真相。 “陛下?您可是乏了?”内侍见皇帝有些出神,开口问道。 “咳咳。”皇帝轻咳了两声,说:“让人把太子叫来,朕和他说说话。” 内侍闻言立刻着人去东宫传了话。 不多时,谢琮便揣着小猫来了。 “这只猫,你还日日带着呢?”皇帝看到他怀里的小猫后不由失笑,“朕没记错的话,这小猫叫阿晚。” “是。”谢琮应道。 那日他谒陵回来听闻路知晚失踪,魂差点吓散了。自那以后,他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时时揣着小猫,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 “过去朕总想约束你,想着你既是太子,便不可像寻常人那般,贪恋万事万物。直到听闻你在北境染了疫病,那夜朕一宿没睡好……”皇帝叹了口气,看上去整个人苍老了不少,“彼时朕朝列祖列宗祈求,若你能安然无恙,往后便不再拘着你。你既是储君,本该坐拥天下,没道理什么都不给你。” 谢琮垂眸不语,看上去对皇帝这番话并不怎么动容。在他心里,皇帝最在意的永远都是江山社稷,而不是血脉亲情。所以他认定,对方那一宿没睡,多半只有零星的原因是担心他,剩下的则是在忧虑没有更合适的人做储君。 “往后你想做什么,想养猫也好,想养狗也罢,只要不出格只管去做便是。”皇帝走上前,在谢琮肩膀拍了拍,又顺手点了一下小猫脑袋。 路知晚少年时常在皇帝面前走动,对这位帝王虽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至厌恶,因此并未躲开,也没下手挠人。 “至于北境之事,朕早晚会亲自给你一个交待。”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让谢琮不要对谢瑞下手。 “北境之事,儿臣已经查清楚了。”谢琮不打算退让。 “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此事朕不会轻轻揭过。”皇帝说着走到桌边拿起一份礼单:“这几日的流言,让英国公府和路家那小子都受了委屈,你替朕走一趟,将这些赏赐送过去。” 谢琮看了一眼那份礼单,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皇帝拿国公府和路知晚安抚他,他没法拒绝。 “陛下不想你和诚王兄弟反目,至少明面上不能。”去国公府的路上,路知晚朝谢琮道:“陛下既然说要给你个交待,就让他交待好了。你可是储君,总不能真拿刀去把诚王剁了吧?” 诚王做的那些事又没证据,谢琮朝他动手名不正言不顺,还可能惹来非议。 “他害过你,也害过我。你觉得父皇,会让他偿命吗?”谢琮问。 “呃……咱们俩毕竟都有惊无险,他又是陛下的亲儿子,偿命只怕不太可能。” 以皇帝那性子,既要顾全父子亲情,又要顾全皇家颜面,不可能明着治诚王的罪。他所说的交待,往重了说可能是圈禁发去守皇陵之类的,往轻了说搞不好就是支到封地不得入京。 这算什么交待? 说话间到了国公府,两人暂时止住了话头。 谢琮今日是带着皇帝的口谕和赏赐来的,因此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到了前院迎接,场面十分热闹。 待内侍唱完了礼单,英国公便引着谢琮去了前厅。 “阿晚。”路仲亭瞅准时机把小猫从太子怀里抱了出来。当着英国公和国公夫人的面,谢琮也不好跟他硬抢,只能意味深长地瞥了路二公子一眼。 “二哥。”路知晚拿脑袋蹭了蹭路仲亭的手。 “有件事情我得知会你一声。”路仲亭抱着他走到一旁,小声道:“上回我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说漏了嘴,你和殿下搞龙阳的事情……他们应该是知道了。” 路知晚:…… 可真是他的好二哥! 第175章 一个秘密 路仲亭一向心大,但这件事事关路知晚,所以他说漏嘴后一直惦记着,直到这刻说出来才算松了口气。 可怜路知晚,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自家二哥抱进屋里,又塞到了谢琮怀里。 路二公子没想太多,因为猫是从太子殿下怀里抱出来的,就下意识又还了回去。 而他这一举动,惹得在场诸人神色各异。 路知晚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过去被谢琮抱着他还能以“自已是只猫”来做挡箭牌,但如今父兄都已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他再被谢琮这么抱着,当真是如坐针毡。 念及此,路知晚踩着谢琮的腿借力,跃到了一旁的茶桌上。谢琮见状伸手拿走了桌上的杯盏,而后顺手想去捏小猫耳朵。 路知晚嫌这动作太过亲昵,抬爪在他手上拍了一下,那意思让他收敛一些。 然而这一人一猫的互动,落在旁人眼里便如“打情骂俏”一般,不仅没起到避嫌的效果,还显得有点腻歪。 英国公和路伯忱对视了一眼,父子俩表情都很复杂,却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那个……大哥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路知晚硬着头皮找了个话题。 “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婚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六,届时你二哥陪着他一道去迎亲。”英国公说。 依着京城的习俗,大婚之日新郎会携自已未婚的兄弟,一同去迎亲。若路知晚没有变猫,也没有腿伤的话,那日他应该和路仲亭一道陪着大哥。 “阿晚若是想去,我可以抱着你一起。”路仲亭道。 “不用了,我在府里候着你们就行了。”路知晚倒是不在意这个,能看到兄长成婚他便满足了。 当日,路仲亭带着他府里转了一圈,把家里为路伯忱婚事准备的东西都一一指给他看,唯恐他会因为无法参与而失落。 直到谢琮沉着脸挡在两人的去路上,路仲亭才依依不舍把小猫递给谢琮。 今日路知晚没见着无暝,便让谢琮陪他去看看师父。 “你大哥要成亲,怎么你看起来不大高兴?”谢琮抱着他朝无暝的住处行去。 “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我爹可能也知道咱们的事了。” “是么?我看国公今日的神情与过去没什么差别啊。” “是吗?”路知晚也有些拿不准,他今日都没敢去看父亲的神情。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如今是猫,他还能打你一顿不成?”谢琮安慰他。 “他打我一顿倒好了,我就是怕他心里生气,又看到我这副样子不忍发怒……万一再伤了身体。” 去年腊月英国公因路知晚坠崖一事一病不起,此后身体始终没彻底恢复。虽然这段时间无暝帮他调养得差不多了,但路知晚依旧放心不下。 “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生气?”谢琮垂眸看向怀里的小猫。 “自已的儿子和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谢琮顿住脚步:“阿晚,你是不是觉得,喜欢上一个男人很难以启齿?哪怕那个人是我,你也觉得拿不出手。” “我没那么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那你是怎么想的?”谢琮又问。 路知晚沉默半晌,开口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一直都是最了解我的。” 谢琮听了这话,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当然知道路知晚是怎么想的。阿晚在意他,为了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不顾性命,允许他得寸进尺,甚至接受了他的心意,也愿意给予他同样的心意。 可有一条底线,是越不过去的。 “要我陪你进去吗?”谢琮立在无暝住着的小院门口,问路知晚。 “一起吧。”路知晚说。谢琮闻言抱着他进了院内。无暝正在院中晾晒草药,见他们进来便停了下来。 “哪儿来这么多药?”路知晚问。 “这些药京城才买得到,北境没有,我便去买了一些,预备带回北境。” 带回北境? “师父,您要走了吗?”路知晚问。 “原本是打算教会你施针再走,但你变成了猫,也学不了了。” “师父……何不多待些日子?京城这么大,我都没来得及带您四处看看呢。”路知晚语气颇为不舍:“快入冬了,北境那么冷,等明年开春以后再走吧?” 无暝看着他,淡淡一笑。 路知晚眸光一黯,知道对方已经决定了。 这日回到东宫后,路知晚一直闷闷不乐。晚上沐浴时,谢琮把他放到池子里,他也不游水了,只挨在谢琮身边漂着。 “他当初与我素不相识,却收留了坠崖后昏迷不醒的我。决战后我从这副身体里醒过来时,他就想过为我治伤,后来还收了我做徒弟。”路知晚语气低落:“他在崖底隐居多年,因为我一个请求就跟着我去了朔州……若不是师父,我和你只怕连面都见不到了。” 无暝这人嘴总是不饶人,一颗心却很软。 “嗯,他是一位很好的师父。”谢琮说。 “可崖底还有很多人等着他,那里才是他的家。”路知晚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急。”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送他。” “你让海东青给国师传个消息吧,他和师父只见过那一面,如果他能来送送师父就好了。” 沐浴完,谢琮便让海东青给国师传了信,不过直到次日一早,也没有收到国师的回复。 路知晚有点失望。 但他也明白,师父和国师之间的恩怨,不是他一个外人能轻易理解的。更何况师父也没说过想再见国师。 为了让路知晚放心,谢琮给无暝安排了护卫一路护送,还额外安排了一辆马车,上头装满了送给无暝的礼物。其中一部分是路知晚自已挑的,还有一些是苏平安排的。 次日一早,谢琮陪着路知晚一直将人送到了城外。路伯忱和路仲亭,也一道来给无暝送行,看得出一家人都很看重路知晚这位师父。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无暝带着路知晚避开了众人,这才开口:“无念是我亲手杀的。” 路知晚一怔。 他还以为,师伯是被噬神阵反噬而死。 “他伤得很重,我原是打算救他的……” 彼时。 无暝取出自已随身带着的针包,想为他施针。无念却攥住了无暝的手腕,眼底染着笑意:“看到你和无尘都过得不好,我还挺高兴的。” “师兄,你伤成这样,估计高兴不了太久了。”无暝说着用衣袖拭去了他唇角的血迹。 “师弟,给我个痛快吧。” “我不会杀你,你本来也快死了。”无暝拒绝。 “无尘那性子,当年的自作主张,足以令他一辈子活在内疚中。”无念看向眼前的师弟:“我希望你余生也能像他一样,记得我死在你面前的样子。” 无暝转开视线不看他,甚至忍住了没骂他。 “你杀了我,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没什么好奇心。”无暝不理会他。 “你那个宝贝徒弟呢?”无念朝他一笑,眼底染着邪气:“这个秘密,他肯定会喜欢……” 第176章 小猫好奇 城楼上。 国师看着无暝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 “国师,您为何不去见见无暝先生?”一旁的郁临风忍不住问。 郁临风今日在街上遇到了国师的马车,听说对方要来城门口,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想到是来送路知晚那位白发师父。他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只听路知晚说过两人是旧识。 “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国师看向郁临风:“世子,能帮贫道一个忙吗?” “国师请说。” “帮我去城南的山上,给一座孤坟上柱香。护国将军应该知道他葬在哪儿。” “好!”郁临风应下,并未多问。 城门外。 待无暝马车走远,谢琮才抱着路知晚上了东宫的马车。 “你师父偷偷跟你说了什么?”谢琮问。 “说了一个秘密。” “不能告诉我?” “能,但不是现在。” 什么秘密? 还要等将来才能说。 谢琮抱着小猫,心里酸溜溜。 “是不是跟你说回北境的事情?将来等你化成人形后,若是腿伤依旧未愈,我陪你一起去北境。”谢琮大手揉捏着小猫的后颈,看上去有点患得患失:“你若想继续学施针,让太医院的人教你也行,这些东西应当都差不多。” “嗯。”路知晚应了。 谢琮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谢琮撩开车帘,见来人是羽林卫。 “殿下,皇后娘娘让您即刻回宫。” “出什么事了?”谢琮问。 “陛下龙体欠安。”来人回话。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心中一沉。 早朝上发落朝臣那日,路知晚就觉得皇帝面色不大好。但他当时只当对方是气极了,并未深想,没想到这么快就病了。 谢琮揣着猫匆匆进宫时,皇后正候在殿外。 “母后。”谢琮上前朝她行礼。 皇后瞥了一眼小猫,开口道:“进去吧。” 谢琮大概是不想让小猫沾染了病气,略一犹豫后,将小猫放到了陈弘毅怀里,并让他们在外殿候着。 皇帝的寝宫里,太医院院判和两位太医正低声交谈,见谢琮进来纷纷行礼。 “父皇如何?”谢琮问。 “回殿下,陛下几日前偶感风寒,喝了几服药已经见好。但今日却突发咳疾,人也有些昏沉。”太医院院判回话。 谢琮大步靠近龙榻,就见皇帝双目紧闭,呼吸似是有些凝涩。 “父皇的病情怎么会忽然加重?”谢琮看向一旁伺候的内侍。 “陛下的咳疾是老毛病了,每年都会犯上那么几回。昨日下了朝之后,陛下就咳了几声,但他不让奴才们声张,也不让请太医……”直到今日病情加重,伺候的内侍才去宣了太医来。 谁也没想到,这小小咳疾,竟来势汹汹。 “唔?”皇帝听到交谈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太子来了?” “父皇。”谢琮朝皇帝行了一礼。“没什么大碍,朕就是有些乏了。”皇帝一手按着榻边想要起身,谢琮便上前两步,扶着他坐起来。一旁的内侍见状忙取了软枕,垫在皇帝腰后让他借力。 “琮儿,不必担心。”皇帝在谢琮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面对谢琮时,甚少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听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亲近。但谢琮却没什么反应,只立在榻边,并未回应。 “去……把东西拿过来。”皇帝朝一旁的内侍总管道。 对方垂首应是,而后从内殿的箱格里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木匣。那木匣做得极为精致,边角还镶了金丝,一看便知里头装着的不是凡物。 “东西放下,你们都去外头候着。”皇帝说。 内侍总管双手托着木匣放到榻边,随后带着人退到了殿外,殿内只剩下皇帝和谢琮这父子俩。 “这东西早该给你的,打开看看。”皇帝一手抵着唇又咳了几声,面色因咳嗽而有些红,看着倒是不似方才那么病气了。 谢琮依言打开木匣,当即怔住。 这木匣里装着的,竟是玄金剑! “自北境回来后,你朝朕求玄金剑,朕没有给你。”皇帝眸光落在谢琮面上,语气比平日里更显温和:“你是储君,这大周朝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谢琮将木匣扣上,面上平静无波。 “当时不给你,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好挽回的事情。今日朕把他给你,但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皇帝又咳了几下,待呼吸稍稍恢复平缓,才再次开口:“朕不希望你的手,沾上手足的血。不管是老三,还是你大哥。” 谢琮眉头微蹙,依旧不语。 皇帝见了他这副模样,眸色一黯:“琮儿,你还在怪朕?” “儿臣不敢。”谢琮终于开口,态度却极为疏离。 “朕这些年对你是有些严苛,可你是储君,将来是要担起这天下的。朕对谁都可以懈怠,唯独对你要严苛再严苛……你也是个争气的,这些年从未让朕失望过。” 谢琮听了这话并不怎么动容。 他自幼接受的那些教导,令他深谙上位者的取舍和权衡。 他知道,皇帝满意的并不是他,而是一手培养起来的储君。换句话说,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谢琮,又或是谢瑞、谢璟其实没什么差别。皇帝在意和欣赏的,不是儿子,而是合格的储君。 谢琮理解这一切。 因此,也更无动于衷。 “朕已经拟了旨意,待过了年就让老三去封地。你可以派你信任的人去盯着他,也可以重新安排州府的任免,让他这一生都无法再招惹到你。至于你大哥,他……咳咳咳……咳咳……”皇帝说到这里情绪似是有些激动,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琮见状喊来了太医。 皇帝咳了一阵子,又有些昏沉。 谢琮吩咐了太医好生照料,而后转身去了殿外。 皇后一直等在外头,谢琮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简单安慰了两句,便从陈弘毅手里接过小猫打算离开。 “殿下!”内侍总管追了出来,手里抱着那个木匣子,“殿下莫要落了东西。”他说着将手里的木匣交到了陈弘毅手里。 陈弘毅看向谢琮,见自家殿下没拒绝,这才收下。 “陛下没事吧?”离开皇帝的寝宫后,路知晚问。 “老毛病了,有太医照料,不必担心。”谢琮道。 路知晚想起方才太医的面色,虽然看着紧张,但还没到冷汗直冒的程度,说明皇帝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东西?”小猫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木匣上。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谢琮说。 “到底是什么?”路知晚探头去看。 谢琮觉得他这副好奇心重的模样很有趣,便忍着笑问:“想看吗?” “想。”小猫点头。 “叫声太子哥哥,这东西就送你了。” 路知晚:…… 第177章 年少情分 路知晚理解不了,谢琮为什么对“太子哥哥”这称呼有那么大的执念,得了空就变着法地哄着他叫。 他当然不会叫。 自从四五岁后,他对两位兄长的称呼就已经不用叠词了。如今他已经是二十岁的人,怎么可能朝谢琮叫出这么肉麻的称呼? 小猫虽不肯叫。 谢琮却也不舍得让他失望,回到东宫后就把木匣子打开让他看。 “这是玄金剑?”路知晚只听过这东西,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围着木匣子转了好几圈,只恨自已如今化不成人形,没法握在手里把玩一番。 “喜欢?”谢琮问他。 “这谁能不喜欢啊?”路知晚看得双眼放光。 这玄金剑不仅名头响亮,看着也很特别。剑身通体以玄金铸成,不似普通的剑那般轻薄细腻,反倒带着一股厚重的粗粝感,看起来很适合用在战场上砍杀。 “送你了。”谢琮说。 “啊?”路知晚看向谢琮,“别闹,你送我也不敢收啊。” 玄金剑又不是普通的武器,它不仅象征着帝王的信任和宠爱,还意味着极大的权利。 谢琮闻言一笑,并未多说什么。阿晚不敢收,是因为这把玄金剑是皇帝赐给东宫太子的。待来日他有权利赐剑时,亲自赐给阿晚一柄便是。 这日过午,苏平来报说定远侯世子求见。 “郁临风?他来干什么?”谢琮拧眉。 “世子带了些逗猫的玩具,估计是来看小猫的?”苏平道。 谢琮不大想理会他,又不好拦着路知晚见人,只能亲自抱着小猫去了前厅。 先前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谢琮把郁临风写到了自已的怀疑名单上。但这几日定远侯在朝堂上处处维护国公府和路知晚,倒是显得太子殿下小心眼了。 前厅。 郁临风一见到谢琮规规矩矩行了礼,随后看向谢琮怀里的小猫,嘿嘿一笑:“我今日在城楼上看到你进了东宫的马车,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他伸手想去摸小猫,又见太子殿 “你去城楼上做什么?”路知晚问。 “我跟着国师去的,他去送你师父。” 国师去送师父了? 路知晚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国师既然已经去了,为何不肯和师父见一面说说话呢? “国师拜托了我一件事,说让我去南郊的山上给一座孤坟上柱香,还说你肯定知道在哪儿。”郁临风道:“前几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怕节外生枝也不敢去问旁人,就来问你了。”路知晚心道,国师看着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的,无论是无念的死,还是师父的离开…… 无念头七这日,谢琮带着路知晚,陪郁临风一道去了趟南郊。 无念的坟静静的躺在那里,孤独又冷清。 “这个人,对国师来说应该挺重要的吧?”郁临风一边给无念烧纸,一边道:“我认识国师好几年了,感觉他这个人除了猫什么都不在乎。没想到,他竟然会拜托我给旁人上香烧纸。” “毕竟是年少时的情分。”路知晚说。 “我听我爹说,诚王……”郁临风话说到一半,想起来谢琮在场,便将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到年少时的情分…… 路知晚年少时便和诚王交好,这不是秘密。 但前几日国公府和路知晚被几个朝臣疯狗似的追着咬,那么多人都站出来替国公府说话,诚王却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屁都没放过一个。 郁临风被气得够呛。 幸好陛下英明,没让路知晚和国公府受委屈。 “知晚,你现在是不能变人吗?”郁临风盯着谢琮怀里的小猫,忍不住问。 “嗯,一直变不了。”路知晚说。 “有没有请国师想想办法?” “前些日子一直没顾上,改日去问问他吧。” “你可得抓点紧啊,你大哥这个月月底就要成婚了,我本来还想着跟你凑个热闹,一起去迎亲呢。”郁临风说着,忽然想起路知晚此前腿受了伤,不禁有些后悔:“嗨,不去迎亲也没事,咱们在你家候着也挺热闹的。” “你可以跟我二哥去,没事的。”路知晚道。 “算了,你不去没意思,到时候我还是陪着你吧。”郁临风灵光一现,问道:“知晚,你当猫的时候会觉得没意思吗?要不要我逮几只温顺漂亮的陪你玩?” 不等路知晚开口,谢琮先沉了脸。 于是回京城的路上,郁临风没能蹭上东宫的马车,只能跟着陈弘毅他们一道骑马回去。 “阿晚,谢瑞的事情……你还难过吗?”回程途中,谢琮想起了郁临风没问完的那个问题。他想,阿晚这么重情义的人,得知要害自已性命的人竟是少年时的好友,肯定会很难过。 “有一点,不过现在好多了。”路知晚说:“我当初确实有一阵子与他走得很近,但他是读书人,我们共同话题不多,所以我们虽然交好,却不交心。” 谢琮闻言,点了点头。 却闻路知晚又道:“和我交情最好的,是郁临风。当初看到他在你的名单上,我才是真害怕。幸亏不是他,不然……我得伤心死。” 谢琮:…… 第178章 第一封信 回程的马车上,谢琮一路都沉着脸没再说过话。 到了东宫后,他让人关上殿门,将那口大木箱子拖了出来。 这箱子里装着的东西,都是和路知晚有关的。有他年少时收集起来的那些物件,有他写给路知晚的厚厚的一沓没寄出的信,还有他让人特意打造的那条用来锁住小猫的链子。 小猫好奇地跟在他身边,看到那口木箱子不由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 “写给我的信!”小猫两爪扒着木箱的边缘,仰头看向谢琮:“现在能给我看了吗?” 谢琮本欲去拿链子的手一顿,撞上了小猫亮晶晶的眸子。 一瞬间,他心底疯长的嫉妒和偏执被浇灭了大半。 谢琮永远记得那日,他牵挂了近两年的人自北境回来述职,在大殿外只同他说了两句话,就跟着郁临风走了。 彼时,谢琮看着路知晚搭上郁临风的肩,动作熟稔而亲昵。近两年未见都能那般亲近,丝毫不见生疏,可见情谊有多深重。 太子殿下从未想过,自已这一生竟会那般嫉妒一个人。在后来的许多个夜晚,他经常梦到那一幕,梦到他的阿晚和别人相携而去,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琮杀伐果决,理性克制。 唯独在和路知晚有关的事情上,像个偏执的疯子。 但疯子,亦有解药。 路知晚总是能轻而易举勒住他的缰绳,令他的理智顷刻回笼。 “快,拆开给我看看!”小猫爪轻拍他的手腕,催促着。 “等你变了人再给你看。”谢琮说着打算盖上木箱。 “那我要是一直不变人呢?”路知晚怕他盖上箱子,两只爪子都挪到他手腕上,小肉垫柔软的触感十分清晰,语气里也带着少有的央求意味,“给我看看吧,就看一封也行。” 太子殿下一颗心重新变得柔软,仿佛被小猫那毛茸茸的身体轻轻蹭过一遍似的。 “叫太子哥哥,就给你看一封。”谢琮说。 路知晚收回了小猫爪,走到一旁背过了身去,只拿尾巴冲着谢琮。 谢琮一怔,暗道这是生气了? 这本来就是写给阿晚的信,他想看就给他看吧,何必把人惹生气呢? 谢琮抽出了一封信,正打算哄人,就听小猫闷声唤了一句:“太子……嘚嘚……”大概是觉得这个称呼太过腻歪,小猫实在叫不出口,最后的“哥哥”两个字被他含含糊糊叫得不成音调,几乎听不出原来的音节。 但他确实是叫了。 路知晚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为了一封谢琮写给他的信,服了软。 “阿晚。”谢琮唤他。 “你不会不认账吧?”路知晚转过身,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谢琮,你要是不认账,我可要……”“认账的。”谢琮说。 小猫这才收敛了气势,蹲坐在木箱边等着谢琮拆信。 谢琮动作干脆,随手便把火戳扯了下来,连带着信封都被拆坏了。 “你轻点!”路知晚提醒他。 好好的信封,就这么扯坏了! 谢琮取出那封信,展开,摆在地上。 路知晚凑上前一看,顿时有些失望,他脸皮都不要了才换了一封信,竟然只有两句话! “听闻北境天寒,你若受不住冻便回来。” “你回来,孤也不会笑话你。” 路知晚扭头看向谢琮,表情十分复杂:“你故意的吧,我不管,你给我换一封字多的!”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谢琮伸手捏了捏小猫后颈:“我不想让你去,劝了你又不听。我怕你到了那边挨不住冷,也怕你在战场上受伤。” 路知晚闻言,又垂眸看了一遍那封信: “听闻北境天寒,你若受不住冻便回来。” “你回来,孤也不会笑话你。” 的确只有两句话,乍一看还不像是什么好话。 若这封信寄出去了,年少气盛的路知晚多半会当成太子殿下在挖苦自已,还要回信骂上几句诸如“小爷才不冷呢,小爷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去冰窟窿里游水,小爷冻死也不会回去!”之类的话。 彼时他和谢琮都太年轻,一个不会哄人,一个一点就炸。 但此时此刻,路知晚再看这封信,心里却有些酸。 “就知道你不喜欢看。”谢琮说着要把信收起来。 “别收!”小猫伸爪按住:“再让我看看。” 谢琮便收回手,任由小猫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封只写了两句话的信。 “要不……再给你拆一封?”谢琮说。 “算了。”路知晚竟拒绝了。 “不想看了?”谢琮问他。 “不是。”小猫抬爪抚了抚早已干涸的字迹,说:“攒着,下回再看。” 这些信,谢琮写了三年。 他要很珍惜地,一封一封地慢慢看。 第179章 赏赐 皇帝的病一直不见大好。 谢琮抱着路知晚去看过几次,偶尔遇到皇帝精神尚可,还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候,皇帝都昏昏沉沉。 身为太子的谢琮,不得不暂代皇帝监国。 “唔……”小猫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抱怨道:“又要这么早起来?” “你不用起,我抱着你,到了早朝上你可以继续睡。”谢琮低声哄着,但还是把小猫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天气渐凉,路知晚睡觉时喜欢钻到被子里,因此早晨更不想起来。但谢琮监国,日日都要去早朝,他又不肯把小猫独自留在东宫,导致路知晚也要被迫跟着早朝。 “我在东宫候着你不行吗?”路知晚问。 “不行,你要是嫌不舒服,回头给你弄个窝,让人一路给你抬到大殿上,不把你弄醒。”谢琮说。 弄个窝给他抬到大殿上? 路知晚听了这话立刻不困了。 这是什么昏君发言……那他岂不成了作威作福的“妖妃”? 亏谢琮说得出来! “那我以后变人了怎么办?还要陪你去早朝?”路知晚问他。 “你努努力,若你化成了人形,就不带你去早朝了。” 路知晚之前几次遇险,都是因为猫身无法自保,这令谢琮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若是路知晚能随意化成人形,寻常人根本不可能伤到他,谢琮也就不必再时时把人放在眼前了。 ** 早朝上没什么大事。 谢琮监国后雷厉风行,手段比皇帝强硬得多,因此朝臣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办事效率反倒比皇帝没病之前更高了。 “要不要再去看看陛下?”下了朝后,路知晚问谢琮。 “你倒是比我还惦记他,今日不去了,带你回国公府看看。”谢琮吩咐了人去备马车,准备带着路知晚去国公府。 路知晚却道:“还是去看看陛下吧,看完了再陪我回家。” 这话旁人劝太子殿下未必会听,路知晚劝还是有用的。于是,谢琮先揣着猫去了一趟皇帝的寝宫。 相隔数日,寝宫中病气更重。 这一次,谢琮依旧让陈弘毅抱着小猫在外殿等候,自已单独进了内殿。 许是小猫的嗅觉比人更为灵敏,哪怕只在外殿中,路知晚也觉得这地方比上一次来时更死气沉沉了。 “是太子来了?”皇帝今日精神尚可,神智也较为清楚。 谢琮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又接过内侍递来的药亲手喂给他。 “太苦。”皇帝喝了几口不愿再喝。 谢琮无奈,将药又递还给了内侍。 “今日朝中可有什么事情?”皇帝问。 “英国公世子快要大婚了。”谢琮说。 “路家这几个孩子,就数老大最沉稳,陈家又是清流世家,两家结为姻亲再合适不过。”皇帝思忖良久,抬手召内侍总管靠近了些,让对方备了些赏赐送过去。 谢琮对皇帝这番话不以为然,心道若硬要论门第世家,皇家与英国公府岂不是更合适?他是当朝太子,阿晚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一文一武,也是门当户对。 “赏赐就由太子代朕送过去吧。”皇帝掩唇咳了一阵子,又道:“大婚当日,你也去吧,给英国公府撑撑场面。前些日路卿受了不少委屈,世子大婚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是。”谢琮欣然答允。他想,幸亏听阿晚的话过来了一趟。 有了皇帝的旨意,他此番出入国公府便可以大张旗鼓,免得阿晚又胡乱担心。 “朕听说你日日抱着猫上朝,怎么今日没带着一起?”皇帝忽然开口。 谢琮眸光一凛,沉声道:“小猫淘气,怕闯祸,就让他在外殿候着了。” “抱过来给朕看看。”皇帝说。 谢琮沉默片刻,开口唤陈弘毅,陈弘毅便抱着小猫进了内殿。 “抱过来。”皇帝招了招手。 陈弘毅看向谢琮,谢琮便接过小猫,抱着凑近了皇帝的病榻。 路知晚自幼就出挑,在京城众多的勋贵子弟中十分惹眼,再加上他性情张扬不卑不亢,颇受皇帝喜爱。所以,哪怕经历过那么多事,路知晚依旧对这位皇帝怀着点孺慕之情。 “路家那小子,知道你养的猫叫什么名字吗?”皇帝问谢琮。 “他喜欢猫,儿臣时常带着猫去陪他解闷儿。”谢琮说。 皇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猫有灵性,国师也喜欢养猫……自从养了猫,你的性情也收敛了不少。”皇帝想了想,又朝内侍总管道:“你亲自去挑几颗好看的珠子,赏赐给太子的猫。小猫都贪玩,珠子圆圆的它肯定喜欢。” 谢琮闻言替小猫谢了皇帝的赏。 从皇帝寝宫出来后,路知晚心情有些怅然。他和皇帝感情虽不至太深,但看到对方那副模样,心里依旧有些不好受。 “要是我师父还在京城,说不定能对陛下的病有点帮助。”路知晚说。 “你就没想过,你师父为何会选择那日回北境?”谢琮开口。 路知晚闻言一怔,抬头看向谢琮。 “你怀疑……我师父早就知道陛下的病?” “太医不是说,父皇的病并非一朝一夕,只是突然加重了而已。你师父见过他,约莫是早就看出来了,这才特意选在了他病重前离开京城。” 无暝在皇帝病重的当天离开的京城,路知晚一直觉得这是巧合。 “你是在怪我师父一走了之?” “为何要怪他?他救了你的性命,又救了我的性命,还救了无数朔州百姓。于公于私,我都只有感激他的份儿。” 路知晚拿不准他此时的心思,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琮朝他一笑:“在你心里,我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 “不是。”路知晚说。 “你师父曾说过,医者悬壶济世,他唯有两种人不救。一种是救不了的人,一种是不想救之人。无论我父皇是哪一种,都说得过去。” “我师父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路知晚一脸狐疑地盯着谢琮:“我不在的时候,你偷偷和我师父说过话?” 谢琮挑了挑眉,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找他说了什么?”路知晚问。 “咨询了一点小问题。”谢琮道。 “什么小问题?”路知晚好奇不已。 “等你化成人形以后,就知道了。” 路知晚:…… 什么问题,是猫不能知道,只有人才能知道的? 第180章 新衣服 离宫后,谢琮便带着路知晚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即将迎来世子大婚,府中张罗得十分喜庆,就连门廊处都贴了红。 “你们来得正好。”路伯忱听到通报亲自将人迎进了厅内,然后着人拿来了宾客名单,“阿晚,这一页的宾客都是你的故交,你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大哥成婚,还要邀请我的朋友吗?”路知晚有些惊讶。 “当然,你是我弟弟,你的朋友肯定是要邀请的。” 路知晚虽也经历过族内其他堂兄成婚,但对这些规矩并不怎么了解。路伯忱这么说,他便信了,让谢琮拿着名单,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路伯忱这名单列得很细,好几个和路知晚只算点头之交的都被写了进去。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路知晚道。 “咱们家许久没办喜事了,人多热闹嘛。” 听大哥这么说,路知晚便没再反驳。虽说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要送贺礼,但这种事情向来是有来有往,回头宾客家中办喜事礼都能还回去。 再者说,国公府如今名头正盛,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家想结交找不到机会呢。这个当口能接到国公府的喜帖,任谁都只有受宠若惊的份儿。 路知晚心思单纯,没想太多,谢琮却是明白的。 路伯忱早已看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知道自家弟弟恐怕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像他这样名正言顺地举办大婚之礼。所以他要在自已的婚宴上,把路知晚的亲朋故交都邀来赴宴。 大婚之期,转眼便到。 这日路知晚醒得很早,或者说他昨夜就因太过激动,没怎么睡着。 谢琮洗漱完,陪着他用了早饭,而后让苏平找来了给小猫做的新衣服。那是一袭绛红单坎,其上用金线绣了流焰纹,后心的位置还绣了一尾凤羽。 若是过去,路知晚绝不会留意到这衣服的玄机。 但今日他穿上衣服后朝谢琮一瞄,立刻就发觉这衣服和谢琮身上的外袍,是同一款料子做的。唯一不同的是,谢琮身上绣的纹样是蟒纹。 “好看吗?”谢琮问他。 “还行吧。”路知晚收回视线,耳尖有些烫。 今日,他和谢琮穿成这样去参加大哥的婚宴,不知道的还以为…… 其实,任谁也不会觉得监国太子和一只猫如何,只有他会胡思乱想。 谢琮抱着他去了国公府。这会儿还没到吉时,迎亲的队伍尚未出发。 国公府的管家见谢琮来得这么早,险些没控制住表情。虽然他知道太子殿下与国公府亲厚,可这大婚之日新郎官还没去迎亲,宾客就早早到了,他还是头一回见。 但管家还是热情将一人一猫迎了进去。 “殿下这只猫今日打扮得可真漂亮。”管家还不忘奉承两句。 太子这只猫他们国公府没有不认识的,毕竟当初小猫在国公府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太子殿下每次登门也都会带着它,跟个吉祥物似的。 “今日要去迎亲,来晚了怕耽误吉时。”谢琮说。 “迎亲?”管家一怔,心道太子殿下要陪世子迎亲? 这……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太子如今监国,位同国君。 哪有一国之君去帮国公世子迎亲的? 但很快管家就发觉自已想错了,事实比他猜测得更为夸张,太子殿下说的要迎亲的人不是他自已,竟然是——小猫。 “我怎么迎亲?”路知晚小声问谢琮。 “自然是骑马去。”谢琮说。 路知晚本以为谢琮是在开玩笑,直到他看到自家二哥牵来了一匹通体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马头上披着红绸,马背上架着一个特制的马鞍。 确切的说,那不能叫马鞍,而是一个特制的小猫窝。只要马走得慢一些,小猫便能舒舒服服地窝在里头,不会掉下来。 “这……太奇怪了。”路知晚说。 “没什么奇怪的,我的猫要去帮世子迎亲,谁敢多话?”谢琮帮路知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取出一条新的红宝石脖链挂在了小猫颈间。 “我……” “马是我亲自挑的,很温顺。迎亲的队伍都是东宫暗卫,沿途裴明焕和你二哥安排了巡防营的人,很安全。”谢琮说。 路知晚鼻子一酸,他从未奢望过今日能陪着大哥去迎亲。 但谢琮竟然帮他实现了。 第181章 宾主尽欢 吉时一到。 新郎官便带着迎亲的队伍出发了。 从国公府到陈府要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再加上今日成亲的是英国公世子,所以围观的百姓非常多,几乎把长街两侧都站满了。 幸好有巡防营的人维持秩序,才不至于混乱。 今日来围观的百姓,除了想看热闹之外,也有不少人想借机一睹护国将军的英姿。虽然他们早就听闻护国将军腿受了伤,今日迎亲多半不能亲自去,但百姓还是存了点期待。 可惜,他们在迎亲的队伍中仔细找了一遍,最终也没见到路知晚的身影。 不过…… 今日也算没有白来。 英国公府迎亲的队伍里,竟然有一只猫! “这是世子养的猫吗?养得可真好,皮毛油亮,神气得很。” “这可不是国公府的猫,这是东宫的猫。”立刻有人纠正。 “东宫的猫怎么会在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中?” “我骗你做什么?我家有人在宫里当差,日日看到太子殿下抱着这只猫,太子殿下还抱着它上朝呢!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太子的猫。” 东宫这只猫长得还是挺有辨识度的,尤其是那不可一世的气质,还有脑袋顶上的一撮灰毛。只要见过或者听说过的,基本上都能一眼认出来。 “太子殿下与国公府向来亲厚,他让自已的猫跟着迎亲,也算是对国公府的宠信吧?” “有道理,护国将军不能陪着世子迎亲,让这只猫跟着沾沾喜气。” “看来东宫待国公府,比陛下还亲厚呢。” “那可不,你没听说当初在北境,护国将军救过殿下的性命!” 百姓议论纷纷,各个都煞有介事。 路知晚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端端正正坐在马上,那模样看上去认真又可爱。 迎亲的队伍很快到了陈家。 陈家人看到小猫颇为惊讶,却也没有怠慢了他,甚至专门找来了鱼想喂他。 “他在外面不吃东西的。”同行的郁临风笑道。 陈家人闻言收起了鱼,找来了个精致的金项圈给小猫戴上了。 依着京城的规矩,迎亲的队伍中若有新郎家中或同族的幼弟,都要单独给小孩准备一份礼。路伯忱没有带同族的小孩来,只带了只猫,陈家人便将小猫当成了孩子一般对待。 路知晚不知道这些规矩,但是人家给他戴项圈,他也很配合地戴上了,甚至路上都没敢摘。于是神气小猫摇身一变成了富贵小猫,回程时身上穿金戴银,好不喜庆。 迎亲队伍去的途中,路知晚和路伯忱的马并行走在了最前头。回程时,路伯忱要陪着新娘的喜轿,路知晚的马便被路仲亭和郁临风护在了中间,那架势乍一看倒像是路二公子和郁临风在陪着路知晚迎亲。 一行人到了国公府,府中亲眷早早候在了门外。 路知晚骑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绛红袍子的谢琮。太子殿下身量挺拔,一张脸更是长得优越出众。 路知晚遥遥望着他,哪怕近来两人日日都在一处,这会儿自人群中看到他,路知晚依旧抑制不住地心动。 谢琮……真的很英俊! 一人一猫对视之际,谢琮已经大步上前,朝马上的小猫伸出了双臂。路知晚在马背上借力一蹬,于满目的喜庆和热闹中,跃入了谢琮怀里。 那一刻,路知晚忽然觉得,当猫也挺好。 因为他是只猫,所以不需要避讳身份、地位,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谢琮亲近相拥。所有人只当太子殿下宠爱小猫,却鲜有人知晓他们隐秘而热烈的爱意。“哪儿来的项圈?”谢琮问他。 当着宾客的面,路知晚不敢说话,一旁的郁临风便替他答道:“陈家长辈给准备的。” “戴着难受吗?”谢琮又问。 其实这项圈戴在猫身上有些太大了,行动也不便,并不舒服。但路知晚觉得这是为了图个喜庆,不好随便摘,便摇了摇头没让谢琮摘下来。 大婚依着一应仪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路伯忱迎着新娘进了国公府,谢琮则抱着怀里的小猫也进了府,仿佛礼官口中的吉祥话和祝福,不仅是对一对新人所言,也是对他们说的。 观礼的宾客席,谢琮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好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整场仪式。小猫坐在他腿上,礼官口中朗声让新人夫妻对拜时,小猫下意识转头看向谢琮。 谢琮一笑,俯身在小猫脑袋上落下了一个吻,郑重又温柔。 路知晚心脏狂跳,耳尖滚烫。 谢琮竟在他的家人和所有宾客面前吻了他! 虽然吻的是小猫,可这个吻带给他的冲击依旧不小。至少在这一个瞬间,他们之间隐秘的爱意,算是以另一种形式宣之人前了。 “好!”宾客席的郁临风忽然叫了声好。 他这一声好在众人看来并不算恰当,甚至有点突兀。 但新郎官路伯忱却淡淡一笑,朝他回了一礼。 婚宴。 路知晚的故交都被安排在了一起。 因为路伯忱是今天的新郎官要招呼宾客,路仲亭也要陪着父亲忙前忙后脚不沾地,所以招呼宾客的任务被郁临风揽了过去。 席间有人叹气,说路知晚要是在就好了。 “知晚在治腿伤呢,太医说不宜挪动,要好生休养。”郁临风手里拈着酒杯,朝众人道:“待知晚腿伤恢复,我做东,不对,应该让知晚做东!请大家伙都去,把一品楼包了,咱们喝上一天一夜,不醉不归。” 一旁的谢琮拈着酒杯朝他遥遥碰了一下,将酒喝了。 其他宾客见状便也纷纷附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席间众人谈天说地,说起路知晚少年时的“丰功伟绩”,诸如如何把先生气得跑到国公府告状,如何在演武场上把老兵打得满地找牙,如何在秋猎时几乎包揽了所有彩头…… 路知晚在一旁听着,觉得十分难为情。众人都以为他不在,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好事坏事都给他抖出来了,路知晚恨不得捂着谢琮的耳朵不让对方听。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自以为瞒得很好的“战绩”,谢琮其实比他记得更清楚。 一场婚宴,宾主尽欢。 入夜,待宾客散尽,谢琮才带着路知晚回东宫。 “高兴吗?”谢琮问他。 “嗯。”路知晚扭头看他:“不过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陪他们待了一日,应该烦了吧?” “婚宴不都这样,怎么会烦,只可惜……” “可惜什么?”路知晚问。 谢琮捏了捏他的耳朵,附耳低声道:“只可惜你现在依旧化不成人形,不然……” “不然什么?”路知晚拿爪子挠了挠发痒的耳根。 谢琮看着他笑而不语。 路知晚后知后觉,明白了谢琮话里的未尽之意。 第182章 第二封信 当夜,小猫趴在谢琮心口,拿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谢琮。 一开始,太子殿下还纵着他,后来被他扒拉得有些燥便抓住了他的小爪子。 “怎么了?”小猫一脸无辜。 “你说怎么了?路小将军。”谢琮说着眸光往下瞥了一眼。 路知晚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 他当猫的时候,完全没有当人的自觉,都怪谢琮太纵容了。 “我听府里的人说,今日诚王也去国公府了。”路知晚转移话题道。诚王今日确实去国公府送了贺礼,但国公府的人都已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没人将此事告诉路知晚。 是府里的小厮交谈时,路知晚无意中听到的。 “你大哥成婚是大事,京城大半的勋贵子弟都被邀请了,他若不去岂不落人话柄?”所以哪怕国公府没给诚王发喜帖,诚王还是去送了贺礼,只是没有久留,送完礼人就走了。 “到了今日,他依旧存了想跟你争的心思。”路知晚说。 “没关系,我已经让陈弘毅部署了,用不了几个月,他在朝中的羽翼就能剪除的干干净净。届时再寻个错处,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谢琮摸了摸小猫的脊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路知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今日在婚宴上,你可听到他们的议论了?”谢琮问。 “哪句议论?他们说了好多呢。”路知晚道。 “说……你和你二哥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还有人要张罗着,给你和你二哥说亲呢。”谢琮语气酸溜溜的。 “他们就是闲的,我又没答应。” “是吗?那来日若有人继续要给你张罗,你答应吗?” 路知晚抬头盯着谢琮,没好气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说。”谢琮没打算轻易作罢。 “你不知道?”小猫闻言当即炸毛:“谢琮你有没有良心啊?回京后我日日住在东宫,你说你不知道?” 谢琮当然知道路知晚的心思,但他想哄着人正面说两句他爱听的,于是依旧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你住在东宫,是我硬将你捉来的。” “谢琮你!”小猫歪着脑袋瞪着谢琮:“你真以为你能捉得住我?” 他说罢纵身一跃,朝着窗口的方向奔去,谢琮大惊,飞身去扑,扑了个空。 如今的路知晚早已适应了小猫的身体,他若想跑,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捉得住他。谢琮是真的慌了,立在榻边怔怔看着路知晚,小猫则踩在靠近窗边的茶案上,只要一纵身就能跃窗而出。“阿晚我说错了,你是因为心悦于我,才会留在东宫。”谢琮生怕他不高兴,急忙解释:“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喜欢我,不会离开我……” “你……别说了!”路知晚有些窘迫。 谢琮可真不害臊,那种酸话张口就来,也不觉得难为情。 “阿晚,过来好不好?”谢琮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小猫不高兴跑了。 “回来可以,那你再给我看一封信!”路知晚同他讲条件。 谢琮闻言松了口气,跑去拖出那口箱子,又取了一封信出来。 路知晚见状这才从茶案上跳下来,小跑着凑到了箱子旁边,等着谢琮给他拆信。怕谢琮又把信封拆坏了,他还不忘出言提醒:“小心点拆。” 见路知晚如此珍视这些信,谢琮心中熨帖不已。他依着路知晚的“指示”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信。 这封信写得也不算长,但是已经比上一封长了许多: “听闻镇北军初战告捷,孤瞥了一眼军报,上头有你的名字。” “太医院新配了伤药,下个月才能随粮饷一道送至大营……” “东宫新得了几匹马,有一匹通体漆黑,毛发齐整,尤其漂亮。” “早朝上见着了你兄长,怎得他与你半点都不相同?眉眼五官都不像你。” “今夜月色极好,不知北境月色如何?” 路知晚安静看着那封信,仿佛透过纸张和墨迹,看到了那个对自已牵肠挂肚的人。 谢琮收到军报,第一反应是去寻找他的名字,看到后便觉欣慰,却又忍不住担心; 敦促太医院配置了新的伤药,又苦恼路途遥远,要跋山涉水才能送到牵挂的人面前; 知道他喜欢马,得了新的马就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见到他的兄长就想到了他,却发觉从对方身上寻不见半点想见之人的模样;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相隔千里,能和他共赏一轮明月…… “明日你带着我,咱们去找国师问问吧。”路知晚忽然说。 “问什么?”谢琮一时没反应过来。 “问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 路知晚蹭了蹭谢琮的手心,他现在不想做猫了,他想变回人形。哪怕双腿依旧残废,至少他能抱抱谢琮。 第183章 阿晚,靠近一些 次日下朝后,谢琮便带着路知晚去找了一趟国师。 不知是不是巧合,国师昨日又去了青云观闭关,竟是不在宫中。但对于谢琮来说,对方躲去哪里都一样,到青云观不过是路上多费些时辰罢了。 “殿下如今代陛下监国,政务繁忙,竟还能抽出工夫来寻贫道。”国师苦笑。 “国师既知道孤繁忙,何必还要躲来这青云观?”谢琮语气不善。 “贫道只是闭关罢了,何来躲避一说?” “师叔。”路知晚主动开口,打破了略显紧张的气氛:“今日我与殿下特意来拜会师叔,乃是有事想要请教您。” 路知晚这声师叔唤得顺口,国师闻言却不禁有些恍神。 “你想问的事情,贫道并不知晓。”良久,国师开口。 “是不知,还是不愿说?”谢琮问道。 国师叹了口气:“贫道擅长的是占卜和天象,对于旁的事情实在力有不逮。更何况路将军乃是贫道的师侄,若是能帮上忙,贫道断无道理推辞。” “那你就占一卦。”谢琮说。 “贫道此前便说过,此事只待时机成熟。若殿下硬要勉强,贫道也可以设个法阵试试。” “会有危险吗?”谢琮问。 “自然会有,搞不好会魂飞魄散。” 谢琮眸光一凛,看上去很是不悦。 小猫见状主动蹭了蹭他的手臂,这才令他情绪稍缓。 “殿下与其追问贫道,倒不如自已去找找答案。”国师看着眼前的小猫,目光渐渐变得柔软,伸手要去摸时,却被谢琮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孤自已该如何找答案?” “路将军此前是如何化的形?” 小猫第一次化成人形…… 是谢琮中了毒,两人稀里糊涂宿在一起的那夜。 难道必须得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情形,他才能化成人形? 路知晚想到此处顿时有些窘迫,就连素来厚脸皮的谢琮,耳根都不自觉泛起了红。 待两人下山后,国师在廊下立了许久。 小道童为他取来了披风,怕他着凉。 “您为何叹气?可是殿下所问之事,有波折?”小道童问道。 “殿下与路将军心意相通,两人之间的波折也早已平息。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没有彻底了结之前,终归是有变数。” 国师不欲多说,转身回了屋内。 小道童自知参悟不透,也没再多问。各人自有造化,哪怕是国师,亦无法窥破全局。 东宫。 谢琮抱着小猫躺在榻上,试图让路知晚入他的梦。然而两人都精神得很,一时间谁也睡不着。 “我自从回京后,好像就没再入过你的梦了。”路知晚说。 “会不会是因为你我心意相通,许多话不必在梦里说,所以你才没有继续入我的梦?” “也许是吧。”路知晚也拿不准。 可若是不能进入梦境,他们一人一猫什么都不能做。 “你说,我当初第一次化成人形,是因为梦境吗?还是因为……”路知晚问。 “或许是因为在梦境里与我亲近,令你心神震荡?所以化成了人形。”谢琮说。 心神震荡? 路知晚忽然想起,自已和谢琮度过那夜后,一直无法控制化形。但后来每当情绪大起大落时,身体就会在人和猫之间频繁变换。 这么说来,或许他化形的契机,当真和情绪有关。 “我记得那夜梦到你一边沐浴一边……”路知晚看向谢琮:“后来我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你拉着我不让走,再后来我醒了就发现自已化成了人形。要不你试试再去沐浴,我躲在一旁假装偷看。” “只沐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沐浴。” “那你像那夜梦境中那般…… 谢琮当即让人准备了热水,随后他又去找出了那幅路知晚的画像,并挂在了浴房的屏风上。这样,他就能一边沐浴,一边看着那幅画像,将自已对路知晚的渴望和思念尽数袒露出来。 “谢琮,你怎么能……”路知晚蹲在池边看着这一幕,十分震惊。他知道谢琮有这幅画,可他从未想过画像还能有这般用途! 谢琮微微仰着头,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阿晚,你不喜欢?” “我……”路知晚耳朵有些烫。他眸光落在谢琮宽大而修长的手上,感觉心脏跳得极快。 “阿晚,靠近一些。”谢琮开口。 小猫靠近了些,几乎挨上了谢琮的身体。 “你不知道,东宫还有许多幅你的画像,每一幅我都很仔细地看过。”谢琮凑近小猫,低声耳语:“阿晚,我每一次都会想着你。你呢?从前这种时候,你可会想着哪个人?” 经他一提醒,路知晚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某个夜晚。 那约莫是去岁谢琮生辰之前,路知晚写了家书,让大哥把他房中那对琉璃花樽拿去给谢琮。也许是日有所思,那夜他梦到了谢琮。 梦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那夜醒来后,路知晚少有地体会了身体的躁动。 “阿晚,你有没有想着过我?哪怕一次?”谢琮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朝着池中跌去。 直到被谢琮接在怀中,他才意识到自已化成了人形。 只是这一次,他身上没穿武服,也没有穿别的,浑身上下只有谢琮送的那支红玉簪子别在发间。 第184章 欲盖弥彰 “阿晚!”谢琮抱着路知晚,眸光凝着人,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变回来了?”路知晚垂首看向自已的身体,顿时有些尴尬,伸手想去扯池边的布巾,却被谢琮捉住手腕,抵在了光 滑的池壁上。 “让我好好看看。”谢琮一手慢慢抚过他的面颊。 路知晚化成人形后,依旧是白发,一张脸被发间的红玉簪子一衬,更显精致出尘,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伤疤都还在,与从前一模一样。”谢琮指尖一寸寸抚 过他身上的旧伤,动作轻而缓,像是怕把人弄 疼了似的。然而路知晚身上的旧伤早已愈合,被他这般对待只觉被抚 过的地方又烫又麻,一时间身体都不由有些战 栗。 “谢琮,别……”路知晚呼吸有些乱。 “这么久才变回来,怎么能不好好检查一遍?”谢琮说着两手将人一托,抱到了池壁上坐着。脱离了池水的掩映,路知晚一张脸顿时涨得通 红,下意识将长腿并拢。 谢琮一怔,开口道:“阿晚,你的腿……恢复了?” 路知晚方才心猿意马,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双腿竟是恢复了知觉。 “太好了!”谢琮一手在其上不住摩挲,像是要确认每一处都有知觉才能放心。 “唔!”路知晚按住了谢琮的手。 如今京城早已到了深秋,眼看就入冬了,寒意颇重。路知晚方才跌入池中沾了一身水,这会儿身上有些冷,但腿上被谢琮一寸一寸检查过的地方,却发着烫。 “怎么了?”谢琮问他。 “有些冷。”路知晚说。 “快进来。”谢琮把人拉进怀里,抱着路知晚重新浸入池中。 温热的池水将人包裹,路知晚却无法放松,只因两人正毫无阻隔地紧 贴着彼此,谢琮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和变化于他而言都清晰无比。 “阿晚。”谢琮蹭了蹭他的鼻尖,在他唇间轻轻碰了碰,郑重而珍惜。 路知晚心跳得很快,实在受不得谢琮这般撩 拨,索性主动倾身,含 住谢琮的唇啃咬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自两人唇 舌漫开,如星火引燃干柴。 谢琮的耐心瞬间告罄,手臂箍着怀中之人,恨不能将路知晚一口一口吃进腹中,再融入骨血…… “阿晚,你想不想?”谢琮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询问。 “你……真啰嗦!”路知晚在谢琮肩上咬了一口,对太子殿下故意擎着人的举动有些不满,“你再啰嗦,我便走了。” 谢琮轻笑一声,手臂将人箍得更紧。 今夜,阿晚哪儿也别想去…… 殿外,月色清明。 殿内,一室缱绻。 …… 直至夜色深重,路知晚才窝在谢琮怀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已似乎一直被灼人的目光盯着,对方像是生怕他消失了似的,在他睡着后,也不舍得挪开眼睛。 到了早朝的时辰。 路知晚虽没睡够,但因陪着谢琮上朝已经养成了习惯,还是准时醒了。“唔……”他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的不适,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阿晚。”谢琮听到动静立刻凑到榻边,俯身在他唇角啄了一下,“还疼吗?一会儿我再给你上一次药。” “不用,今日还要上朝?”路知晚开口,声音有些哑。 “你再睡一觉,下了朝我回来陪你用饭。”谢琮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不多时路知晚呼吸渐渐均匀,又睡着了。 昨晚,谢琮有些过火。 路知晚声音都哑了,身上更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但这也不能全怪谢琮。 男人在这种时候最受不得激,偏偏路小将军最擅长此道…… “殿下,到时辰了。”苏平在外殿轻声提醒。 谢琮帮路知晚拉好被子,这才放轻脚步去了外殿。 “殿下今日不带着小猫了?”苏平见他怀中空空,不禁有些纳闷。 “让他多睡会儿吧。你让小原子守在外殿……若他醒了唤人伺候,便让小原子进去,否则谁也别进去打搅。”谢琮吩咐道。 唤人伺候? 苏平有些茫然,但还是依言应下了。 “唤人伺候?”小原子听了师父的吩咐很是不解:“殿下的意思是,听到猫叫我便进去伺候?” “应当是吧,咱家也拿不准。总之你留心听着,若是内殿有动静,你就进去瞧瞧。”苏平说。 小原子点了点头,依旧有些纳闷:“自小猫回来以后,殿下外出从不将它单独放在东宫,怎么今日就例外了呢?” “谁知道呢,许是下了朝想去国公府看路将军吧?” “也许是小猫养得胖了,揣不住了。”小猫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平日里被谢琮揣着几乎脚不沾地,确实比先前圆润了些。 虽不知是何缘故,但小原子还是尽职尽责地候在了外殿。 天蒙蒙亮时,路知晚觉得喉中干涩,便摸索着起了身。 他身上已经被谢琮仔细上过药,但牵动时依旧有点疼,腰和腿也酸得厉害。 谢琮这家伙精力太旺盛了。 饶是路知晚常年习武,招架起来也觉疲惫不堪。 “嘶!”路知晚扶着腰起身,想找点水润润喉咙。然而他刚走出内殿,便撞上了迎面进来的小原子。 可怜小原子毫无防备,还以为是小猫醒了,骤然撞到个大活人险些吓得失声尖叫。好在他反应快,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路知晚,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大叫憋了回去。 “路……路将军?”小原子惊魂未定,随即瞥见了路知晚颈间的痕迹,以及对方身上那袭,独属于太子殿下的杏黄色寝衣。 完了! 他好像无意间撞破了天大的秘密。 一瞬间,小原子脑海里闪过了数十种死法。 “那个……咳咳!”路知晚强装冷静,扯了扯身上的寝衣,开口道:“昨夜与殿下聊了点公事,又打了一架,衣服扯破了只能借殿下的穿一下。” 路知晚说罢看了一眼自已身上的寝衣,心道谢琮也太大意了,那么多寝衣为何偏偏给他穿了一件杏黄色的? “路将军,您有何吩咐?”小原子忙问。 “我有点口渴。”路知晚说。 “奴才这便去给将军倒水。” “等等。”路知晚叫住他,叮嘱道:“今日之事……” “将军放心,奴才绝不会到处乱说!”小原子恨不得当场指天发誓。 “嗯,虽然我只是借宿一晚,但传出去难免……难免叫人乱想。” 路知晚但凡不这么心虚,就该知道自已压根不需要朝小原子解释,哪怕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东宫内侍总管苏平,对方也断然不敢多问一句。 但他心虚太过。 反倒欲盖弥彰。 第185章 他只要路知晚 待小原子出去后,路知晚跑到铜镜前一照,被自已身上的痕迹吓了一跳。 谢琮是属狗的吗? 怎么在他身上到处啃? 他随即想起来,自已昨晚好像也没闲着,只不知谢琮穿上朝服后,能不能遮住?若是上朝时被人看出什么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谢琮如今行事还算收敛,应当不会那么大意。 不多时小原子端了水进来。 他不知路知晚的习惯,便分别准备了温水,茶水和蜂蜜水。 路知晚看到桌上的水,心道这小原子做事确实妥帖,也难怪当时谢琮曾想过让他去国公府照顾自已。 “路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要不要奴才准备些点心或者吃食?”小原子问。 “不必了。”路知晚怕引人注意。 “殿下养的小猫也爱吃点心,厨房每日都会准备些点心备着。”言外之意,哪怕路知晚想吃点东西,外头的人也不会轻易怀疑什么,只会当做是拿来喂小猫的。 路知晚确实有些饿了,便没拒绝。 不多时,小原子就端来了一盘栗子酥,和一小碗糖蒸乳酪。 “你再帮我去殿下的衣柜里找一身衣裳,要颜色浅淡一些的,最好是武服。”路知晚用温水漱了口,然后就着蜂蜜水吃了两块栗子糕。 小原子找出衣服放好,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自觉退到了外殿。 谢琮身量比路知晚略高了一些,但两人的衣服尺寸相差并不多,路知晚穿谢琮的衣服勉强能凑合。只是……哪怕是高领的武服,依旧遮不住他下颌骨处的红痕。 这种痕迹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消退? 他总不能顶着这个回家吧? 路知晚记得,他从前受了伤后,变成猫再变回去,伤处就能自动愈合。 所以他努力试了试想变回去,可惜没有成功。 自从魂魄回到身体中之后,他就不能像从前那般变换自如了。上一次是因着无念的法阵,他才再次变成了猫,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 早朝尚未结束。 路知晚不敢轻易离开,只能倚在软榻上等着谢琮回来。 然而他一等再等,早已过了下朝的时辰,外头依旧没有动静。 直到小原子进来朝他说,早朝后皇后着人给谢琮传了话,说陛下今日的状况不太好,叫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陈弘毅回来了吗?”路知晚问。 “陈将军并没有回来,但话是他让人传的。”小原子道。 “你去找一趟苏平,让他安排个稳妥的人去巡防营给裴副统领传个话,就说……就把今日早朝后的情形告诉他便可,旁的不必多说。”裴明焕跟在谢琮身边这么多年,有些话不必说得这么明白他也能懂。 路知晚心知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倘若皇帝今日便撑不住了,他得保证谢琮身边有得力的武将。皇帝寝宫内。 太医给皇帝施完了针,昏沉了一夜的帝王,神智短暂地恢复了清明。 “太子来了不曾?”皇帝问。 “陛下,太子殿下就在您的榻边。”一旁的内侍道。 “琮儿?”皇帝偏过头。 “儿臣在。”谢琮凑近了些。 “朕已经让人拟了旨,待朕走后,便让你兄长去替朕守皇陵……如此,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回朝,你可愿意放过他?” “儿臣从未想过逼迫他,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他在设法取儿臣的性命,甚至不惜朝护国将军动手。”谢琮眸光染着冷意:“父皇何不问问大哥,事到如今他有没有真的放过儿臣?” 皇帝闻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琮并未上前安抚,而是让出了地方让太医处置。 良久,皇帝才渐渐止住咳。 “罢了,朕只盼着你莫要冲动,切勿在史书上留下手足相残这一笔。”皇帝命人取来了一封诏书,又道:“朕一直都相信,你会做个明君……但有一件事,朕要你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绝不可食言,否则……否则朕到了九泉之下,亦不会心安。” 谢琮看向皇帝,并未答话,只等着对方继续。 “你先答应朕!”皇帝语气近乎带着恳求。 但谢琮依旧不答话,竟是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若是换了从前,皇帝多半又要斥责他几句,但到了这个地步,昔日不可一世的帝王早已没了骄傲和底气。若谢琮不继承大统,他去哪儿找另一个能担起这江山的人? 没有筹码的人,没资格谈判,更别说是逼迫。 “你要如何安置路家那小子,朕都不会再过问……但朕要你发誓,一旦登基后要延续皇家血脉,不可让江山后继无人!” 皇帝攥住谢琮的手腕,试图得到一个保证。 但谢琮始终没有开口,直到皇帝再次陷入昏睡…… “琮儿,你为何不答应你父皇?难道你忍心看着他含恨而终?”皇后质问谢琮。 “那母后可愿看着儿臣,这一生都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谢琮反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母后心里明白,何必再问?” 他这一生,只会要路知晚一个。 他不允许阿晚为了所谓的血脉,去和别人生孩子。 所以,他也不可能那么做。 他和路知晚,只能属于彼此。 第186章 家公还是老丈人? 皇帝的病榻前,太医们忙作一团。 谢琮无心留下,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依着太医的表现判断,皇帝多半撑不过今日。谢琮身为一国储君,必须在皇帝驾崩时在场主持局面,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岔子。 可路知晚还在东宫。 以他那性子,若不想让人发现昨夜之事,会躲起来吗?要是小原子和苏平没有见着人,会不会让阿晚饿肚子? 谢琮现在满心后悔。 昨晚他应该按捺住,不该缠着阿晚闹了那么久。 这是他们互通心意后,第一次这般亲近。可他不但一早就丢下人去上朝,还要把人留在寝殿里,至今都顾不上。 也不知阿晚还疼不疼…… 谢琮出了皇帝的寝殿,本想吩咐陈弘毅亲自回东宫一趟,却看到了一身武服守在殿外的裴明焕。 “谁叫你进宫的?”谢琮问。 “苏平让人给我传了话,说陛下不大好。”裴明焕压低了声音。 苏平让人传的话? 对方虽是东宫的内侍总管,却不敢越过谢琮去传这样的话。 所以……消息是路知晚让人传的。 谢琮一颗心落了大半,顿觉十分熨帖。 ** 东宫。 路知晚等了小半日没等到消息,窝在矮榻上又睡了一觉。 晌午,小原子进来通报,说裴明焕来了。 “他怎么来这儿了?”路知晚不解。 “殿下吩咐我来的。”裴明焕进了寝殿,眸光在路知晚身上一扫,神色复杂。 “陛下如何了?”路知晚也顾不得被撞破的尴尬,开口问道。 “应该就在今日。”裴明焕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是储君,一旦陛下……他便要在朝臣和史官的见证下即位。依着规矩,停灵七日,这七日间殿下需日夜守在灵堂,不得抽身。” 所以谢琮安排裴明焕走这一趟,是为了送路知晚出宫。 “殿下那边……” “你放心,有羽林卫和东宫暗卫守着,不会有事的。” 裴明焕递给路知晚一套巡防营的武服,让他换上。路知晚继续留在东宫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利利索索换上武服,伪装成裴明焕的亲随一起出了宫。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小原子,不必找猫了。 “路将军,你的腿伤何时好的?”送路知晚回去的马车上,裴明焕忍不住问。 “昨日。”路知晚将巡防营的头盔取下来,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街上的情形。 裴明焕一脸震惊。 心道路将军昨日治好了腿伤,连夜就去了东宫留宿? 难怪太子殿下此前时常朝他显摆,看来两人确实很亲近,不是谢琮一厢情愿。“这衣服平日里看着挺难看的,没想到穿在路将军身上瞬间不一样了。”巡防营的武服是红黑相间的配色,裴明焕一直觉得太丑了,不如羽林卫的衣服好看。 但路知晚穿上,却衬得人英武不凡。 “一会儿送完了我,你再进宫一趟吧?有巡防营的人在,终归稳妥一些。”路知晚说。 “好说。”裴明焕犹豫了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朝路知晚道:“路将军,有个问题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路知晚看向他。 “殿下究竟是如何打动你的?” 路知晚大概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去问谢琮吧,马车停在府门口就行了。衣服回头让我二哥捎给你,谢了。” 说着,路知晚便跳下了马车。 裴明焕:…… 不愧是路小将军,满京城也就他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路知晚再次化成人形,且腿伤不治而愈,这原本是值得国公府大肆庆祝之事。然而没等一家人说上几句话,京城便响起了沉闷的钟声。 这个时辰钟响,不会有别的可能。 皇帝驾崩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路知晚听到钟响还是怔了片刻。 皇帝驾崩,意味着谢琮没有父亲了。 更意味着,即日起谢琮便会成为大周朝的皇帝! 谢琮要做皇帝了。 这个念头令路知晚百感交集。 “快让人准备丧服。”国公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朝府里的管事吩咐了几句。皇帝驾崩乃是国丧,文武百官皆要身着丧服去宫中哭丧。 依着规矩,路家父子四人都要去。 “阿晚,可有旁人知道你腿伤好了?”路伯忱问路知晚。 “只有殿下和裴明焕,还有东宫的一个内侍。” “你腿伤刚好,不宜劳累,你就别去了。”路伯忱说着瞥了一眼他颈间露出的红痕。 “我……”路知晚原本是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躲懒的,毕竟死的是谢琮的父亲。但他觉察到兄长的视线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顾忌。 丧服的衣领比武服更低一些,他若是去了旁人定会觉察到那些痕迹,届时若谢琮身上也有,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 国丧期间,新帝与武将传出这种事,谢琮这皇帝还要不要做了?无奈,路知晚只能以腿伤为由,避免进宫。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无法亲眼见证谢琮即位的那一刻。 “阿晚。”黄昏时,路仲亭从宫中回来,朝路知晚道:“你想进宫一趟吗?我认识羽林卫的人,可以安排你半夜进宫和太子殿下见个面。” “算了吧,太冒险,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而且陛下丧仪结束后,才会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我总能看到的。” “我不是为了让你看殿下即位,而是让你祭拜一下陛下。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你半个爹啊。”路仲亭道。 “什么半个爹?”路知晚没反应过来。 “不叫爹,那怎么论?叫家公还是老丈人?” 路知晚:…… 第187章 怕谢琮挨饿 虽然国公府的人都已知道路知晚和谢琮的关系,但此事从未被拿到明面上说过,各人都心照不宣地当做不知。 路仲亭这么一说,路知晚当即有些尴尬,不敢抬头去看厅内坐着的母亲和大嫂。但路二公子方才的嗓门可不小,厅内的人肯定都听到了。 “过两日再说吧,阿晚腿伤刚好,不宜走动。”国公夫人道。 “也对,那还是先别去了。”路仲亭道。 反正要停灵七日呢,不着急。 大概是知道路知晚好奇宫中的情况,英国公和路伯忱回府后,在饭桌上把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大致都说了一遍。 皇帝驾崩后,无论是皇族还是文武百官,都对谢琮这位太子颇为拥护。再加上谢琮提早做过安排,所以路知晚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还有件事,陛下驾崩前留了遗诏,晋三殿下生母为惠贵妃……”路伯忱道。 “陛下这是何意?”路知晚拧眉,很是不解。 却闻路伯忱又道:“让她殉葬。” “殉葬?”路知晚一脸震惊。 三皇子这位生母此前一直颇得皇帝宠爱,后来利用法事下毒惹怒了皇帝,被贬为了贵人。在路知晚和谢琮去北境的大半年中,这位惠贵人又重新获宠,成了惠嫔。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会在临死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是自愿殉葬的吗?”路知晚问。 “应该不是。”路伯忱摇了摇头。 “三殿下为此闹了一场,但陛下早已听不见他的哭诉了,谁也阻止不了这件事。”英国公叹了口气,下意识看了路知晚一眼,又道:“伴君如伴虎,自古都是如此。帝王的宠爱可以将人托上云端,亦能将人置于死地。” 路知晚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提点,并未做声。 在他看来,皇帝此举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三皇子。毕竟,皇帝驾崩后谢琮会即位,而三皇子谢璟与未来的一国之君有不少龃龉。 皇帝死后让谢璟的生母殉葬,便等于给谢璟加了一重保障。只要未来的国君还念着皇家的体面,就会看在殉葬的惠贵妃的面上,不轻易去动谢璟。 没想到,皇帝临死还要想法子约束谢琮。 谢琮那么聪明,不会看不懂这一层,也不知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阿晚。”饭后,路伯忱陪着弟弟在院中散步,忍不住问道:“为何你化成人形后,腿伤恢复了,头发却还是白色?”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头发里没有血肉?也有可能是我魂魄回到身体里以后,变换时无法再治愈伤处了。至于腿伤……可能当初压根不是伤着了,而是魂魄融入身体时出了点小问题。” 除了这个解释,路知晚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缘由。 “那你现在还能随意变回小猫吗?”路伯忱问。“我不知道,至少今天我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路伯忱不想给他太多的压力,就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大哥,今日的丧仪上诚王殿下在吗?” “陛下此前只是不让他上朝,又不是断绝了父子关系,丧仪他肯定会在,且会和太子殿下一起守灵。”路伯忱说。 谢瑞也在灵堂里? 不知怎么的,路知晚忽然有些不安。 不行! 他得去见谢琮一面。 于是,这天夜里路知晚换上了羽林卫的武服,跟着路仲亭一道进了宫。 灵堂外。 谢琮一身素服立在廊下,身形看上去落寞又孤独。 父子两人关系再怎么紧绷,也终究是亲父子,父亲骤然离世,谢琮肯定很难过。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谢琮猛地抬头看向路知晚的方向,一眼便在夜色中认出了对方,哪怕路知晚身上穿着的是羽林卫的武服。 两人透过夜色对视良久,路知晚提步走到了廊下。 “饿吗?”路知晚问他。 “你怎么会来?”谢琮道。 “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过了今夜你就要成为皇帝,不再是太子殿下了。” “我让人将即位的日子,定在了大殓之后。”谢琮扭头看着他,明明一肚子话想朝路知晚说,但这一刻他却觉得,只要能被路知晚看上一眼,于他而言已是极为满足的事情。 “怎么拖那么久?”路知晚不解。 “也不算久。”两人离得近了,谢琮透过灯笼的光亮,看到了路知晚颈间露出的半块红痕。他想到昨夜的放肆,放低了声音问道:“还疼吗?” 路知晚一怔,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灵堂外头问这样的问题,当即又窘又恼,没好气地道:“什么疼不疼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了。” 路知晚提步便走,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朝谢琮手里塞了样东西。谢琮低头一看发觉是块小布包,打开后,里头放着两枚栗子酥。 依着规矩,守灵期间一日只能吃一餐。 路知晚怕谢琮挨饿,所以给他偷偷带了两块栗子酥。 第188章 但是我在乎 “你吃两口垫垫肚子,我走了。” 路知晚不打算多待,转身时却被谢琮攥住了手腕。 太子殿下手上用了力气,攥得路知晚手腕又麻又热。 “你别拉拉扯扯,让人看见!”路知晚扫了一眼四周,看起来颇为紧张。 “你称病不来哭丧,却敢偷偷跑来看我,怎么现在又怕叫人瞧见了?”谢琮语带揶揄。 “谁说我来看你的?我只不过是顺路罢了。” “哦,国公府的路都顺到宫里来了?” 路知晚:…… 谢琮这张嘴专会气他。 “我真得走了,你凡事当心些。”路知晚本想提醒谢琮小心诚王,转念一想谢琮比他谨慎多了,这种事情压根不需要他来提醒。 谢琮没有说话,而是放开他的手腕,扣住了他的手。路知晚一颗心跳得极快,生怕被人看到两人紧扣的十指,却又没甩开对方。 “离开的时候别让人瞧见,这几日安心在国公府待着。”谢琮低声叮嘱。 路知晚称病不来给皇帝哭丧,若是叫人发现他腿伤好了,少不得要扣个大不敬的帽子。 “嗯。”路知晚在谢琮手上轻轻一挠,转身走了。 谢琮凝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夜色中,才收回视线。 ** 宫道上。 路仲亭看到路知晚,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朝陛下磕头了吗?” “哎呀,我忘了。”路知晚刚想起这茬。 “那你跑这一趟是干什么来了?”路仲亭不解。 “我……”路知晚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来的时候明明是想着提醒谢琮当心诚王,但真见着人了才意识到,原来只是想看看谢琮。 “没事,这个时候你能来安慰安慰殿下也挺好。”路仲亭说。 “我也……”他刚才也忘了安慰人。 路知晚叹气。 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进宫一趟,除了给谢琮揣了俩枚栗子酥,竟什么都没做。来之前想得好好的,一见着谢琮就什么都忘了个干净,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 “宫门何时下钥?”路知晚问。 “咱们走的那处角门,我认识值守的人,你不必担心时辰。”路仲亭道。 路知晚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灵堂的方向。如今宫中各处都挂着白幡,看上去很是凄清,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皇帝是真的驾崩了。 那个自他幼时便时常夸赞他的人,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二哥,陪我去一趟紫华殿吧。” “你要找国师?”路仲亭问。 “嗯,有件事情找他解个惑。” 说罢,兄弟俩朝着紫华殿的方向行去。 夜色浓深。紫华殿一片漆黑,并未掌灯。 路知晚以为国师休息了,正欲和路仲亭打道回府,却瞥见殿后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国师在观星台,请两位公子移步。”那身影走近了些,路知晚认出他是国师身边的小道童。 “观星台离得那么远?国师怎么知道咱们来了?”路仲亭低声问。 “他会占卜,说不定咱们来之前,他就算出咱们要来了。” 小道童引着路,将两人带到了观星台。 因为国师正在观星,此处并未悬挂灯笼,看着乌漆嘛黑。 “护国将军来了。”国师开口。 “师叔。”路知晚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陛下重病时,帝星一直忽明忽灭。如今陛下驾崩,它倒是熠熠生辉,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国师仰头看着夜空,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除了与它遥相辉映的武曲星,满天星斗都黯然失色。” 帝星庇佑天子。 如今它熠熠生辉,说明谢琮一切安好。 “路将军今夜特意前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国师问。 “弟子有件事情想请教师叔。”路知晚道:“我师父离京前,曾提醒过我一件事。他说诚王殿下曾拜师伯为师,在师伯那里学过一些巫术和阵法。依着师伯所言,诚王曾朝他学过一个阵法,说是在陛下寿辰时布阵,可借助帝王气运扭转命数。” 无念曾设了弑神阵,想改谢琮的命数,奈何被路知晚破了阵。 诚王从无念那里所学有限,布不了太复杂的阵法,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改谢琮的命数,打算改自已的。 “我原想着陛下寿辰是六月,距如今尚有大半年之久,只要在这之前找到证据,便可在陛 “陛下驾崩了,他那个法阵不就布不了了?”路仲亭问。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法阵若是借助帝王之气扭转命数,会不会除了陛下寿辰外,还有别的时机可以布阵?” 国师略一沉吟,开口道:“人生之事若论轻重,最重不过是生与死。帝王生死会搅动星相,也许这就是无念让他在陛下寿辰布阵的原因。” “也就是说……一切可以搅动星相之事,都可助他布阵?”路知晚问。 “嗯,你很有悟性。”国师淡淡一笑。 “可有克制之法?”路仲亭问。 “把人杀了,他自然就布不了阵了。”国师说。 “不行,若没有任何由头直接将他杀了,百官定会认为是太子殿下容不得兄长,才痛下杀手。”路知晚尚未将此事告诉谢琮,也是因为有着这层顾忌。 皇帝驾崩,新帝即位。 在这样的关头,路知晚绝不会让谢琮面临这种境地。 否则一旦坐实了新帝杀兄的罪名,谢琮这辈子就别想摆脱这顶帽子了。假以时日,事情可能会越传越离谱,说不定会将老皇帝的死也赖到谢琮头上。 “此事不与殿下商量吗?”回国公府的马车上,路仲亭问路知晚。 “他那脾气,说不定能立刻就提刀把人砍了。” “你师父离京有些时日了,你一直没朝殿下提过此事,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亲手解决?”路仲亭叹了口气,不赞成路知晚把事情揽到自已头上:“殿下做事是随心所欲了些,可他自已并不在乎这些。哪怕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也不妨碍他继续做他的皇帝。” “谢琮确实不在乎这些。”路知晚开口,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但是我在乎。” 谢琮会是一个明君。 路知晚不希望对方刚登基,就背上不该有的骂名。 所以…… 他要替谢琮亲手了结这件事。 第189章 大殓 灵堂内,烛火摇曳。 一阵风起,吹得火光忽明忽灭。 小内侍匆忙去关窗户,却被劲风裹得脚步踉跄。 顷刻间,便有浓雾自窗口漫了进来。 原本就昏暗的灵堂内,霎时被浓雾笼罩,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跪在棺前的谢琮转头看去,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浓雾淹没了…… “谢琮!”路知晚猛地睁开眼睛,反应过来方才是噩梦。 他深吸了几口气打算起身,这才发觉自已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小猫。 果然,只有第一次化形比较慢。 一旦他突破了最初那关,后面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外头天光未亮,路知晚又因为那个噩梦迟迟没有睡意,索性练习起了化形。有了先前化形的经验,这一次实践起来不算太难,他只用了小半夜的工夫,就能掌控自如了。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他当猫比当人要方便多了。 次日他化作小猫又去了一趟紫华殿,这一次既不需要乔装打扮避着人,也不需要找路仲亭替他打掩护,一路上畅通无阻。 午后,从宫里出来时,路知晚碰到了裴明焕。 裴副统领瞥了一眼小猫,立刻认出了这是东宫那只会说话的猫。 “你怎么跑出来了?”裴明焕问。 路知晚不想节外生枝,拔腿就跑,没想到裴明焕却穷追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猫偷了他家的肉。 “你追我干什么?”路知晚怕引来围观,只能顿住了脚步。 裴明焕几步上前,将小猫拎起来抱在了怀里:“自已偷跑出来的?还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妖怪的事儿你少问。”路知晚说。 “你这脾气,算了,不跟你计较。”裴明焕没打算把小猫扔下不管,而是直接抱着小猫送到了东宫。 小原子见到失踪了两日的小猫很是惊喜,立刻让厨房去给小猫准备了吃的:“这两日你跑哪儿去了?我怎么摸着瘦了?” 路知晚任由小原子抱着,瞪了裴明焕一眼,心里骂骂咧咧。 裴副统领还嫌不够,叮嘱小原子:“我在宫门外看到的它,你们可把它看好了,切莫再让他跑丢。殿下那么喜欢它,万一找不着有你们受的。” 小原子抱着小猫连连应是。 因着裴明焕的“好心”,路知晚被迫在东宫滞留了小半日,直到小原子说要去厨房看看时,他才得以化成人形。 路知晚没着急走,而是把谢琮那口大箱子拖了出来,这里头有几样东西,是谢琮应承了要给他的。今日被迫来了一趟,正好把属于他的东西取走…… 另一边。 裴明焕贯彻了以往爱通风报信的习惯,离开东宫后就去灵堂,朝谢琮报了信。“我今天在宫里遇到你的猫了,我怕它再跑丢,亲自送去了东宫。”他怕谢琮后怕,特意将在宫外遇到,改成了在宫里遇到。 “你没认错?”谢琮问。 “错不了,他还朝我说话了。”裴明焕道。 谢琮深吸了口气,心道阿晚肯定是惦记他,所以化了猫型后第一时间就想来宫里寻他,没想到半路遇到了裴明焕,被这家伙直接送去了东宫。 没关系。 阿晚会再来的。 谢琮笃定,小猫定会寻个没人留意的时机,跑来陪他一起守灵。 然而他盼了一日,并没盼到小猫的身影。 难道是被小原子他们关起来了,跑不出来? 就在谢琮胡思乱想之际,路知晚已经把那只木箱子的锁,和后殿门上的锁都徒手掰坏了。怕小原子害怕,他临走前还特意在桌上留了张短笺,上书——不用找,过几日回来。 可怜小原子,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箱子和门上的锁不可能是小猫弄坏的,肯定是人为。可东宫守卫森严,有谁会潜进来就为了偷一只猫啊? 谢琮等了数日,始终没等到小猫出现。 转眼便到了皇帝大殓这日。 一早,文武百官聚集在殿前,叩拜哭丧,送皇帝最后一程。 在礼官的主持下,入棺、封棺都很顺利。 启殡前,谢琮亲自宣读了祭文,而后亲手焚烧祭奠。 然而就在点燃后的祭文被投入燎炉的刹那,燎炉中忽然涌出了一股浓烟。那浓烟看着滚黑还带着刺鼻的腥臭味,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顷刻间便在殿中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 “大殓之日怎么会这样?” 百官第一次见这场面,都觉十分恐惧,却还勉强维持着体面。 “要不要请国师过来?” “陛下大殓竟是出了这样的事,确实需要国师出面。” “国师昨日就去闭关了。” “黑雾越来越多了……快想想办法啊!” 眼看那腥臭的黑雾在殿中越聚越多,一旁的三皇子谢璟忽然开口道:“二哥替父皇焚烧祭文,那祭文刚投入燎炉中就冒出这么多戾气来,焉知不是父皇对二哥不满了?” 他此话一出,群臣目光立刻落在了谢琮身上。 依着原定的仪程,谢琮焚烧完祭文后,便会在灵柩前宣布即位。 可此时出了这样的变故,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第190章 路卿来得刚刚好 “快看,天色也变黑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晴好的天光,顷刻间像是被遮蔽了一般,周遭陷入黑暗。仅剩燎炉中那一点尚未烧尽的星火,在黑暗中将灭未灭,显得十分诡异。 “这是陛下动了怒气啊!” “快,快点上灯笼……” 群臣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俱是慌乱不已。有人瘫倒在地,口中胡乱祈求着诸天神明,有人慌不择路想要逃跑,却被瘫在地上的人绊倒。 尖叫声,斥骂声,甚至哭求声此起彼伏,在黑暗的笼罩下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诅咒。 混乱中,谢琮忽觉寒光一闪,出于本能侧身避了一下。原本冲着他心口而去的利刃,堪堪擦过他的上臂,在那里留下了一道伤口。 血腥味在周遭漫开。 谢琮意识到,这一切是冲着他而来。 若是换了平时,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可此时他眼前一片黑暗,目不能视,只能凭借本能腾挪闪避。 那手持利刃之人却阴魂不散,瞅准时机再次刺向他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天际忽然传来一声凤鸣。 凤凰拖着燃烧的流焰从天而降,在黑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刹那间,天地重见光明。 “是凤凰!是凤凰!” “天降祥瑞,庇护大周!” 方才还狼狈不堪的群臣,齐齐仰头看着凤凰。却见凤凰振翅化作一道流焰,如离弦之箭,朝着殿中飞去…… 大殿之上,一身丧服的诚王谢瑞手中握着利刃,利刃的一端正抵着谢琮的心口。变故发生的太快,谢瑞甚至来不及反应,待他想收手时,已然来不及。 “不好,诚王要刺杀殿下!” “护驾,快护驾……” 话音未落,那道火红的流焰刷然而过,自诚王胸口穿了过去。 手中利刃掉落在地。 殷红的血自素白的丧服上蕴开。 谢瑞茫然低头,一脸地难以置信。只差一步,他就要成功了,一旦谢琮死了,法阵完成,他的命数将彻底改写。 他再也不是那个庶出的王爷,他会成为大周朝的储君!曾经庇佑着父皇和谢琮的帝星,自今日起便会庇佑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被利刃刺穿身体的人会是他? “是……是护国将军!”群臣中,有人高喊出声。 大殿之上,谢瑞的身体倒下,现出了一身银铠犹如战神降世的路知晚。 “是路将军来救驾了!”“天佑我大周!天佑我大周啊!” 群臣齐齐高呼,全然没了方才的狼狈和慌乱。 谢瑞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路知晚,口中溢出鲜血,眼神茫然又不甘。 “不可能……”他不愿相信。 路知晚不是残废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诚王殿下,我以玄金剑出手,你该信这是天意了吧?”路知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瑞这才知道,路知晚手中持着的竟是玄金剑。 玄金剑,上可斩杀皇族,下可诛杀奸佞。当初谢琮自北境归来便朝皇帝求过这把剑,但被拒绝了。没想到,这把剑竟会在路知晚手里。 “狗屁的天意,他不过是……运气罢了。”诚王冷笑。 他明明是皇长子,只因母亲不是皇后,便无缘储君。他有腿疾,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堪堪能正常走路……凭什么,他煞费苦心都得不到的东西,谢琮就能轻而易举握在手中? “殿下至今还觉得,你走到这一步只是运气不好?”路知晚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开口道:“那我倒要问问殿下,过去数年,朝廷每每遇到棘手之事,不顾群臣反对、不顾陛下怒气,一心只想办好差事的人是谁?” “北境战事告急,不惜得罪百官募得粮饷的人是谁?” “镇北军主帅殉国,与北羌最后一战,不顾生死决定亲征的人是谁?” “朔州疫病,陛下数道圣旨都没召回的人,又是谁?” 路知晚一句又一句的询问,令诚王一张脸白了又白。而他这番话,不止是说给诚王听,更是说给在场的群臣,方才骚乱时曾质疑过谢琮的朝臣,这会儿恨不能当场磕头请罪。 “诚王殿下,你总觉得命数待你不公。但依我之见,从来不是命数困住了你,是你的所作所为,促成了你的命数。”路知晚俯身,握住剑柄,将玄金剑自谢瑞身上拔出。 谢瑞口中呛出一大口血,双目圆睁没了气息。 “乱臣贼子欲谋害太子殿下,现已伏诛。”路知晚双手托着手中的玄金剑,单膝跪地朝向谢琮:“末将护驾来迟。” 谢琮眸光凝着眼前之人,今日路知晚穿着铠甲,整个人看上去冰冷肃杀。可谢琮却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副坚硬铠甲之下包裹着的,是独属于他的柔软的阿晚。 “路卿来得……刚刚好。”谢琮伸手在路知晚手腕上一托,将人扶了起来。 羽林卫上前拖走了谢瑞的尸体。 礼官当即回过神来,继续主持仪程。 方才短暂的骚动,因路知晚这个“天降祥瑞”彻底化解。至此,谢琮成了被祥瑞庇佑和拥护的新帝。 是人心所向。 更是天命所归。 启殡前,谢琮正式在群臣面前即位。 路知晚单膝跪地,与文武百官一同行礼叩拜。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谢琮朝他问过的一句话: “若孤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置,你可愿意留在孤的身边?” 彼时路知晚对谢琮的心意并不明了,初时以为对方是让他当羽林卫统领,被否认后,他甚至怀疑谢琮在故意气他,要让他当大内总管。 今日,他才终于明白…… 谢琮所想,便如今日这般。 第191章 殿前大将军? 帝王丧仪繁琐,哪怕本朝改制后不似前朝那般劳民伤财,从大殓到入葬也要持续数日之久。 先帝入葬。 新帝即位。 一切看似如旧,实则万象更新。 谢琮虽已即位,却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自皇陵回来后依旧回了东宫。 “陛下可要沐浴更衣?”苏平开口。 “不急,朕不唤人谁也别进来。”谢琮说着推开殿门,大步进去。 寝殿内空了几日,但日日有人打扫,半点落尘也无。 谢琮视线在外殿扫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便快步去了内殿。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内殿的屏风后探出了一颗脑袋。 四目相对,皇帝陛下眸光瞬间柔软了许多。 “没人跟着你?”路知晚小声问道。 “路小将军……”谢琮失笑,“先前是谁在文武百官面前威风八面?怎么隔了没几日,学会偷偷摸摸了?” 自皇陵回来时,路知晚为了避嫌连谢琮的马车都没靠近过。可怜皇帝陛下着人传了两次话,也没能改变路小将军的心意。 结果就是,路知晚跟着父亲兄长回了国公府,又变成猫跑来了东宫。 “谁偷偷摸摸了?”路知晚自屏风后大摇大摆地出来,口中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省得有人说三道四。” “阿晚没有偷偷摸摸,这明明就是光明正大。”谢琮变脸比翻书还快,上前拉住路知晚的手,视线恨不能黏在对方身上:“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说句话,你若不来找我,我便要去国公府登门拜访了。” 路知晚任由他牵着,开口道:“你如今可是陛下,若朝国公府跑,明日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这皇帝做得当真没意思。”谢琮拉着路知晚坐下,不禁想起了先前路知晚一身铠甲手持玄金剑的模样,“阿晚,那日在百官面前,你当真威风得紧。” “还是迟了一步,不然你手臂也不必挨他一刀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琮问。 “师父临走前说的,我找国师问过,国师猜测他多半会在大殓之日动手。”路知晚颇为感慨,“诚王三番两次害咱们,我亲手了结他,也算是替咱俩报仇了。” 诚王狼子野心,留着终究是祸端。 路知晚借此机会除掉他,顺理成章。 “玄金剑我已经给你放回去了。”路知晚说。 “本来就要给你的,放回去做什么?”谢琮忍不住凑近,在路知晚鼻尖轻轻蹭着,语气黏黏糊糊道:“阿晚,要不你来做羽林卫统领吧?这样你就能一直住在宫里了。” “人家统领做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抢人家差事?我不做。” “好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路知晚说不做,谢琮便不勉强。 他得想法子,给路知晚一个能堂堂正正留在宫里的由头。 总不能叫旁人挑出阿晚的不是来。 ** 诚王谢瑞伏诛后,刑部和大理寺一同派人查抄了诚王府。 结果,拔出萝卜带出了泥。 “大理寺的人在诚王府搜到了几封信,是三殿下写的。因为证据确凿,他们就朝三殿下问了话,可三殿下并不承认自已参与了巫术,反倒认了另一桩事情……”陈弘毅说着,语速不自觉放慢了些。 “哪一桩?”谢琮抬眼问他。 “是……去年腊月,伪造路将军殉国一事。他不仅全盘招认,还攀扯了柳公子。” 谢琮眉头紧蹙:“柳离?” “三殿下说,当初的事情是柳公子怂恿他的。” “仔细想想,老三那个猪脑子当真未必能看出朕对阿晚的心思。”“那陛下打算如何发落?”陈弘毅问。 “既然都招认了,那便是欺君之罪,依律处置便是。” “欺君乃是死罪,只怕柳国舅和太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 谢琮眸光一凛,看向陈弘毅:“怎么,国舅管不好儿子,还能赖到朕头上不成?” “属下是想提醒陛下,当初路将军决定亲手处置诚王,便是不想陛下沾上手足的血。路将军待陛下用心良苦,若此番……” 谢琮听他提到路知晚,稍微冷静了些。 “流放吧,让他们二人一道去北境,非召永不得回。”谢琮想了想又道:“记得知会镇北军此二人对阿晚做过什么,让镇北军的弟兄多‘关照’他们。” “是!”陈弘毅领命而去。 谢璟和柳离自幼养尊处优,流放到北境后哪怕无人针对,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今得了谢琮的“关照”,两人很快就能体会到,何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御书房。 议完事后,谢琮将吏部的几位官员留下了。 “陛下有何吩咐?”吏部尚书道。 “你们商议一下,给护国将军在京中安排个差事吧。他在北境时受过重伤,后来又为了救朕丢了半条命,往后不宜再来回奔波。” “护国将军身份尊贵,臣等只怕不好做主……”对方一脸为难。 路知晚这个护国将军可是先帝在位时亲封的,既有赫赫战功,又屡次救驾,甚至在先帝大殓之日力挽狂澜…… 这种人物,他们吏部哪敢胡乱安排? “朕让你做主,你便做主。”谢琮不容反驳地道。 吏部尚书心知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块烫手山芋。 而这块烫手山芋,不止烫了他,连带着整个吏部都寝食难安。 “路将军那战功,如今若尚在北境都能直接当主帅了吧?” “先帝在世时就给他封了护国将军,品阶俸禄都是顶格了,满京城去哪儿找合适的差事给他啊?” “陛下这当真是难为咱们啊!” “这要是弄不好,一下得罪俩。” 吏部一整日都愁云惨雾。 “下官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朝中没有能匹配路将军的差事,何不给他单独设立一个官职呢?前朝御前设殿前大将军,统领羽林卫并护卫国君周全。” “殿前大将军,这个好。”另一人捧场。 这样一来,既不必担心路知晚抢了原羽林卫统领的饭碗,又能保证他的官职在京城武将中是最高的,可谓有里有面。 “俸禄呢?”一旁的文书问。 “依我看,俸禄可以在羽林卫统领的基础上,再加上三成。” “就这么办吧,我去朝陛下汇报。”尚书大人刚说完这话,忽然顿住了脚步。他想起了陛下吩咐此事时那副神情,分明就是不想亲自得罪路知晚,这才找人背锅。 他就这么报上去,万一陛下满意路将军不满意怎么办? 如今路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他可不想得罪人。 “这样,你们俩……”他指了指席间年纪尚轻的两个文官,“你俩私下想法子把路将军约出来,问问他的意思。若他满意这殿前大将军的职务,咱们再去朝陛下汇报。” “万一他不喜欢呢?” “那就问问他喜欢什么,咱们给他安排便是。” 那可是路小将军啊!! 陛下都不愿得罪的人,他们一帮当差的岂敢怠慢? 第192章 命数如此,从无偶然 吏部这俩年轻文官,一个叫赵征一个叫桑林。 俩人都没经过什么大事,处事尚带着年轻人的生涩,得了差事也不会变通,竟然直接去国公府下了帖子,说要请护国将军去茶楼一叙。 此事若是换了旁人,多半会回绝。 但路知晚是武人出身,正好吃这套直来直往的做派,竟是真去赴了约。 赵征和桑林都是愣头青,平日里去茶楼习惯了随意坐在厅里,今日邀请路知晚喝茶竟也没找个雅间。于是路小将军猝不及防观赏了一折话本,话本的主角还是他自已。 “话说……这位诚王殿下心有不甘,也不知从哪儿习得的巫术,竟是意图在先帝大殓之日对当今圣上动手。圣上虽也习武,奈何中了巫术反抗不得,险些就要被诚王所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说书人一拍木案,吊足了看客胃口,这才继续道:“咱们英明神武的护国将军,化身祥瑞凤凰,浑身裹着火红的流焰从天而降……” 路知晚挠了挠耳朵,有些尴尬。 这人把他说得跟英雄救美似的,也不知谢琮听了会作何感想。 “我朝广开言路,不仅朝廷如此,民间亦是如此。这些说书唱戏的,知道不会因言获罪,便喜欢说这种话本子。”赵征以为路知晚不高兴,主动解释道:“不过他们也有分寸,不敢恶意编排,顶多就是夸张一些,路将军切勿介意。” “说得挺好的。”路知晚道。 这时一折话本结束,看客们纷纷叫好。 路知晚收回目光,朝两人问道:“二位下了帖子请我来茶楼,不会只是为了听话本品茶吧?” “下官今日叨扰,是有一桩事要征询路将军的意见。”赵征随即把吏部的安排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殿前大将军,职位比羽林卫统领高一级,统管羽林卫并护卫陛下。” “还要管着羽林卫啊?”路知晚皱眉。 “呃……殿前大将军主要的职责还是护卫陛下,至于羽林卫只是名义上统管,但不涉杂务。路将军若是得空,调配一下羽林卫的防务,在大事上做主便可。营中琐事,依旧由统领总揽。”桑林开口朝他解释。 只做主大事,不用管琐事,也不妨碍旁人…… 这差事听着倒是不错。 “路将军觉得如何?”赵征小心翼翼问道:“尚书大人说了,这只是下官们的初步提议,若将军有任何不满,都可以再商量。” “你们安排就行,我没意见。”路知晚说。 “路将军若是没有旁的顾虑,那下官就回去复命了。今日尚书大人就会禀告陛下,约莫这两日早朝,事情就能定下了。” 早朝? 路知晚听到这两个字,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在东宫时,日日被早朝支配的恐惧。 他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但让他日日天不亮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大周早朝的时辰不是一般早,文武百官寅时三刻入宫,加上起床洗漱和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寅时初就要起床。尤其到了秋冬,有时候早朝结束了天都没大亮。 真是要命啊! “我有个小问题,这个殿前大将军需要上早朝吗?”路知晚问。 “殿前大将军要日日守在殿前,自然是……”赵征话说了一半,被一旁的桑林踢了一脚,他后知后觉从路知晚脸上看出了对方的顾虑,生硬地改口道:“自然是不一定,早朝有羽林卫守着,陛下的安危应是稳妥的。” “文武百官都要上早朝,只我一人不去怕是说不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敬陛下呢。”路知晚嘴上虽这么说,眼睛里却满是对这种“特权”的渴望。 “路将军为国征战数载,在战场上几经生死,受伤无数,还屡次救了陛下性命。将军做得这些事情,文武百官又有几个能做到的?既然大伙儿不能做到像将军一样,又有何脸面要求将军得同他们一般上早朝?”桑林说。 他这些话倒不是为了安慰路知晚,句句都是心里话。 护国将军在朝中的威望极高,尤其前几日还救了陛下性命,在百官面前上演了一出“天降祥瑞”。别说他只是不上早朝,哪怕他不进宫天天待在国公府领俸禄,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于是,路知晚就这么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殿前大将军。 “要我说,这早朝的时辰就该改一改,若是改到辰时大家都能睡个懒觉多好。”殿前大将军在东宫的寝殿里“大放厥词”:“若是改到辰时,我便日日去上早朝。” 谢琮失笑:“你不上朝,没人说你什么,不用心虚。” “我没心虚。你日日起那么早,能睡够吗?” “早朝通常要一个多时辰,遇着政务繁忙时,甚至要两个多时辰。若是辰时早朝,下了朝就到了中饭的时间。文武百官过了午时再去衙门里办公,用不了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这一日下来几乎什么事儿也办不成。”谢琮耐心朝他解释:“朝中事务和军中事务不同,事多且杂,大事难事不多,但小事杂事处置起来并不轻松。” 路知晚在军中只管冲锋打仗和练兵,别的事情一概不必他操心,自然体会不到这些。听谢琮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头大,心道幸亏自已幼时读书不好,当了武人。 “当皇帝,挺累的吧?”路知晚看向谢琮。 “累啊,怎么不累?”谢琮摆出一副疲惫模样,放低了声音道:“路将军要不要做做好事,来帮我提提神?” “你累了该休息,提什么神?”路知晚道。 “不做什么,让我抱抱总可以吧?” 谢琮主动上前,将额头抵在了路知晚肩上。 大白天的,他若是腻腻歪歪,路知晚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推开。但他摆出这副示弱的姿态,看上去像是真的累极了,路知晚便不忍心将人推开了。 不仅没有推开,他还伸手揽住了谢琮。 “阿晚……”谢琮蹬鼻子上脸,偏过头要去吻他。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陈弘毅的声音,说是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谢琮冷着脸回到书案前坐下,冷飕飕瞥了陈弘毅一眼,“什么要事?” “回陛下,这几日巡防营的人去将诚王名下的园子和宅子都查抄了。在一处京郊的园子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暗室,里头摆了个法阵。裴副统领去请国师看了一眼,国师说那法阵的作用是诅咒……” 诅咒? 谢琮和路知晚闻言面色俱是一变。 “诅咒的谁?”路知晚问。 问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诚王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谢琮。 “是陛下。国师说这法阵是为了削减陛下的命数。但不知是诚王学艺不精,还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法阵并未影响到陛下,反倒……影响到了先帝。” “怪不得先帝忽然就病重了,就连太医都说不出缘由,竟是因为法阵?”路知晚震惊。 “我与父皇同受帝星庇佑,或许是因为这个,他的法阵才误伤了父皇。” 恐怕连诚王自已都不会想到,他对弟弟的诅咒和恨意,最终竟阴差阳错落到了父亲身上。 路知晚有些后怕,让谢琮差人把诚王相关的园子、宅子再搜一遍。这一次不仅是诚王名下的产业,哪怕是曾经住过,沾点边的,也不能放过。 不仅如此,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国师。 生怕这法阵从前产生的影响,会对谢琮不利。 “其实先帝病重时,贫道便有过这个猜测。”国师说。 “那师叔怎么从来没提过?”路知晚不解。 “这是先帝的意思,贫道不能违逆。”国师叹了口气,道:“那日贫道朝他说过这个猜测以后,他又让贫道卜了一卦。” “卜问的什么?” “大周朝的将来。” “那……结果如何?” “国运昌隆。” 国运昌隆,那就意味着谢琮会成为很好的皇帝。 “所以先帝让你隐瞒此事,是因为他知道这不会影响到陛下?” “贫道猜测,除了这个原因外,他或许也不希望在自已活着的时候,置诚王殿下于死地。” 他不想亲手处置儿子。 也不想让谢琮的手沾上手足的血…… 这两者乍一看似乎有些冲突。 依着常理,先帝和谢琮,总有一个人要动手了结诚王。 但事实上,动手的人是路知晚。 难道…… 路知晚心底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国师为先帝卜的那一卦,不止有国运昌隆,还有别的什么……说不定,先帝临死前就已经从国师口中知道诛杀诚王的人会是他。 所以对方才会在临死前,将玄金剑给了谢琮。 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师父临走前留下的话,皇帝的玄金剑,国师的点拨……还有路知晚对谢琮的在意,缺一不可。 命数如此。 从无偶然…… 第193章 骨血相融,你中有我 这夜,路知晚又变成猫潜入了东宫。 他刚拐入内院,就见谢琮正立在廊下出神,高大的身影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孤寂。 “陛下,路将军来了。”陈弘毅最先发现了小猫的身影。 谢琮收回视线看向路知晚,眼底迅速染上了笑意。 “阿晚。”谢琮俯身抱起小猫。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外头做什么?”路知晚不解。 “没什么。”谢琮淡淡一笑。 “路将军,陛下今夜忽然想起了先帝。”陈弘毅说。 谢琮瞥了他一眼,语带警告:“多嘴。” “属下知罪,属下先告退。”陈弘毅识趣地退下了。 路知晚见左右无人,便化成了人形。 他今日难得没有穿武服,而是穿了一袭淡青色的广袖长袍,修长的身形拢在宽松的袍子里,看起来有些瘦削。 谢琮看惯了他穿武服的模样,骤然见他这副打扮有些不习惯,所以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怎么了?我穿这身不好看?”路知晚问。 “好看,阿晚穿什么都好看。”谢琮伸手握了一把他的腰,语气很认真:“就是看着好像更瘦了,怎么回京城这么久也没养出点肉来?” “我虽不在北境了,却也日日练武,存不住肉的。” “往后你的饭食得让人留心一些,总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可不行。” 路知晚一听他又要管自已吃喝,立刻不高兴了:“我也没说要天天来宫里吃饭啊,我们国公府的厨子做饭也好着呢。” 谢琮并不接茬,扯过他的手摸了摸,发觉有些凉,就带着人回了殿内。 “入冬后天凉了,得让人把地龙烧上。” “太早了,哪有刚入冬就烧地龙的?”路知晚任由谢琮给他暖手,又道:“我看你这寝殿外头都没人守着,既没有巡防的羽林卫,也没有宫人伺候,苏平是怎么当差的?” 谢琮闻言不由失笑。 这可不是苏平的问题,是他怕路知晚来回不方便,特意安排的。 “下个月初一你正式当值了,到时候你亲自安排就是。” “嗯,回头你移了宫,我就把羽林卫的巡防重新调整一遍。这些日子我变成猫在宫里来来回回,发现羽林卫的巡防还是有挺多漏洞的,这要是遇着武艺高强的刺客,还真是防不住。” “都依你,殿前大将军。”谢琮语带揶揄。 路知晚被他这么叫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转移了话题:“陈弘毅说,你在想念先帝?” “今日见到了母后,不免会想起他。他刚驾崩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太多感觉,这些年我与他半点不像父子,更像君臣……我甚至想不起他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路知晚拧了拧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阿晚,你和你父亲,平日里都是怎么相处的?”谢琮问。 路知晚认真想了想:“我是国公府最小的孩子,自幼爹娘和兄长都宠我。但是我闯祸以后,我爹也会教训我。小时候我被他教训,总觉得不忿,心想凭什么我大哥从来不挨打?” “因为你大哥不会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路知晚幼时很爱闯祸,恐怕京城同龄的勋贵子弟中,都找不出比他更淘气的孩子。 “啧,你到底听不听了?”路知晚被他拆穿有些恼,抬脚在谢琮腿上踢了一下。 “听,你说。”谢琮忍笑。 “长大后我才发现,其实我是国公府里活得最恣意的那个。我大哥是世子,自幼就有读不完的书,爵位落在他身上,他就得担起来。我二哥习武,后来去巡防营也是我爹要求的,因为巡防营是所有的武职里,最安稳的一处。” 只有路知晚,可以完全依着自已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读书不好,他从不逼我读书。我后来要去北境,他们都不同意,但还是依了我。我爹曾说过,他只想让我当个清闲的富贵公子,不指望我出人头地名垂青史。”路知晚看向谢琮,语气柔软:“我想,先帝对你就像对我大哥那般。因为他一开始属意的储君就是你,所以对你格外严厉。” 反观其他几位皇子,先帝都是纵容、宠爱居多。诚王谢瑞就不必说了,先帝虽早早给他封了亲王,却一直没有委以重任,只让他做点无足轻重的差事。三皇子谢璟则被宠得一身毛病,又蠢又笨。年幼的四皇子,也被养成了富贵皇子。唯独对谢琮,严格又苛刻! 这些道理,想必谢琮也是知道的。 但知道,却没法不在意。 路知晚实在不会安慰人,又怕谢琮心里难过,便主动凑过去抱住了他。 “阿晚,今晚别回去了,陪陪我吧。”谢琮说。 近来路知晚虽时常来东宫,但大部分时候都不过夜,一来他早晨要陪家里人用饭,若是住在东宫就要早早起床赶回去。二来先帝丧期未过,谢琮要守孝,他留下来怕扰乱谢琮的“心志”。 这夜,路知晚最终还是留在了东宫。 谢琮则如愿,抱着小猫睡了一晚上…… 转眼入了冬月。 依着本朝的规矩,新帝要为先帝守孝三月。三个月间,宫中不得宴饮、奏乐,亦不可操办喜事。 谢琮的生辰是十一月,恰好在孝期。 太后本想摆个简单的家宴帮他庆祝一下,却被他拒绝了。 苏平又提了一嘴,也没得着好脸。 如此,便没人敢再多嘴,生怕惹了陛下不痛快。 但依旧有人记得此事。 路将军今日休沐,午后才进宫。 东宫的内侍见着他忙迎上去行礼,这才发觉路知晚身后跟了个亲随,亲随手里抱着两只锦盒,那锦盒看着还不小。 不用问,肯定是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 “路将军,陛下说了今年不庆生辰。”内侍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先帝丧期未过,不能摆宴,但我送陛下生辰礼总不至于坏了规矩吧?” “路将军有心了……”那内侍忙道。 “今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路知晚问。 内侍并不隐瞒,将事情都朝路知晚说了。 “还发脾气了?”路知晚回头看了一眼亲随抱着的锦盒,朝他道:“那劳烦公公把这东西先收到库房里吧,改日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再说。” 对方闻言忙引着亲随去了库房,还盯着人写了入库的礼单。 书房里,谢琮正在批折子。 路知晚进来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怎么这个时辰才来?” “我今日休沐,本可以不必来的。” 谢琮拧了拧眉,并不说话,只盯着人看,像是在等着什么。但路知晚什么也没说,走到茶案边坐下,问谢琮:“陛下今日喝什么茶?” “不渴。”谢琮说。 “那臣煮了自已喝。” 谢琮见他没有别的表示,只得拿起朱笔继续批奏折。 黄昏时,苏平过来询问是否要传膳。 谢琮随口应了,却闻路知晚开口道:“让人给陛下煮一碗长寿面。” 他此话一出,苏平和谢琮都怔了一下。 苏平偷偷瞧着陛下脸色,见对方没有不悦,立刻应声而去。 “你记得?”谢琮开口问道。 “你可是陛下,谁能不记得你的生辰?我爹早饭时还提过呢。” 原来是听国公爷说的? 谢琮闻言一笑,没再说什么。 路知晚这性子,他原也没指望对方能放在心上。路将军在休沐的日子特意跑过来陪他半日,已经算是有心了。 不多时,晚膳送了过来。 一同被送来的,还有路知晚吩咐的那碗长寿面。 “我帮你试毒。”路知晚取过银筷,挑起长寿面吃了一口。 谢琮来不及阻止,心中无奈又熨帖:“试毒用不着你,你要是中毒了,我就把剩下的都吃了陪你一起……” “呸呸呸!”路知晚怒道:“哪有人生辰说这种话的?” “面给我。”谢琮从他手里接过长寿面,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路知晚等他吃完面,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空白的方笺:“明早我要陪我娘去寺里祈福,你写个愿签,我一道给你挂上。” “你还信这个?”谢琮失笑。 “宁可信其有嘛,你快写。” 谢琮起身走到书案边,提起朱笔……他原本是想写诸如“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话,但临落笔却又改了笔锋。 路知晚凑近看了一眼,见他写的是: 山河无恙。 “你不是从来不求这些的吗?现在当了皇帝,开始求山河无恙了?”路知晚笑问。 “从前不求这些,是觉得事在人为,只想求那些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的。”谢琮仔细将墨迹吹干,这才将方笺还给路知晚。 曾几何时,谢琮每一次祈愿,求的都是阿晚。 “那现在怎么变了呢?” “没有变,只是更贪心了,觉得事在人为还不够,巴不得诸天神明都来相助才好。”谢琮看了他一眼,无奈苦笑:“谁叫我满心装着的人,是护国将军呢?” 山河无恙。 他的阿晚才能平平安安。 要守护一个人,就必须守护对方在意的一切。 那一刻,谢琮忽然觉得,自已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不是因为他自幼读的那些书,学的那些道理,而是因为他爱的人是路知晚。 “你写了吗?”谢琮问他。 “随手写了一张。”路知晚道。 “写的什么?” “没什么,胡话罢了。” 路知晚不愿告诉他,谢琮反倒更加好奇。于是他让陈弘毅派了个暗卫,次日一早偷偷跟了过去。 次日,下了早朝。 谢琮在书房里看到了路知晚送他的生辰贺礼。 一对崭新的……琉璃花樽! 和过去那对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若非谢琮曾看过太多遍,记得住上头的每一个花纹,估计连他都看不出差别,可见路知晚是花了不少心思寻来的。 “路将军昨日带过来的,让人收到了库房里。”苏平小心翼翼地道。 “嗯。”谢琮面上没什么表现,却在苏平告退时状似随意地叮嘱了一句:“叫人打扫时小心一些,别磕着了。” “是!”苏平一颗心落了地。 他就说,陛下定然会喜欢路将军送的贺礼,幸好他去库房看了一眼给拿出来了。 晌午。 派去跟着路知晚的暗卫回来了。 依着暗卫所言,路将军压根没有陪着国公夫人去寺里,而是自已去的。 “自已去的?”谢琮有些惊讶。 “路将军一个人骑马去的,在寺里上了香,挂了祈愿的方笺便回了。” 也就是说…… 路知晚并非顺道陪母亲,而是特意在谢琮生辰后,去了寺里祈愿! “他写了什么?”谢琮问。 “路将军挂了两张方笺,一张写的是山河无恙……”这张是谢琮写的。 “另一张呢?” “另一张写的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谢琮呼吸一滞,一颗心都被爱意填满了。 向来只求“和阿晚生生世世”的谢琮,在方笺上写了路知晚最在意的“山河无恙”。 而从不肯说半句情话,仿佛永远把家国排在情爱前头的路将军,却在方笺上写下了那句如同誓言般的诗。 谢琮曾以为,爱是禁锢,是占有,是不顾一切。 但路知晚教会了他: 爱是骨血相融,你中有我。 【正文-完】 第194章 日常1-耳朵和尾巴 次年正月,先帝丧期已过。 新帝终于搬离东宫,移到了新的住处。 不过谢琮并未如朝臣所愿,搬到先帝曾经的寝殿,而是选了闲置已久的枕溪殿作为寝宫。这枕溪殿原是休息品茶之所,先帝甚少用得上,过去的十几年里一共也没来过几次。 朝臣对谢琮的决定不大认同。枕溪殿不够气派,也不够正统,自立朝以来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将那里用作寝殿。 “朕也不大喜欢,奈何是国师挑的地方。”谢琮在早朝上将锅甩给了毫不知情的国师,且摆出了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国师说朕五行缺水,住在枕溪殿里有利国运,朕只能勉为其难。” 原来是为了国运? 当真是委屈了皇帝陛下。 自此,朝臣们再也没提出过异议。 “原来枕溪殿竟是国师挑的?”小原子朝苏平道:“我还当是陛下自已挑的地方呢。” “国师哪里会管这个?”苏平失笑。 “不是国师?那陛下为何选择住在那里?”小原子不解。 “先帝的寝宫是气派,但你可知与它相对的是哪一处宫苑?” “是太后先前住的凤栖宫。”先帝驾崩后,太后便移到了慈寿宫,那里如今早已空了。 “那不就对了?”苏平说:“一旦陛下搬到了先帝的寝宫,用不了多久,顶多一年,朝臣就会以凤栖宫空着为由,请求陛下早日立后,扩充后宫。” 他们的皇帝陛下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做太子时东宫没有太子妃,亦无侍妾,如今登基为帝,后宫依旧空空如也。 “我懂了!”小原子豁然开朗:“陛下是为了路……” “啧,这话心里知道便是,不要随意说出来。”苏平提醒道。 小原子忙点了点头,没敢再议论此事。 “师父,还有件事徒儿一直没弄明白。自从去年陛下回京后,咱们那只小猫就时隐时现的,你说……” “此事你也不要多问,对外更不可提及,安心做好你的差事即可。” “是。”小原子没再追问,心中对此事却越发好奇。 不过在他看来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无论如何,只要小猫平平安安,知道回来就行。 枕溪殿。 谢琮倚在矮榻上看文书,路知晚枕在他的腿上打盹儿。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要沐浴就寝吗?”苏平立在殿外询问。 “唔!”路知晚蓦地惊醒,立刻从矮榻上跳下来,拂了拂武服上压出的褶皱。 谢琮看着他这副心虚的模样,挑了挑眉,开口朝殿外的苏平道:“帮朕准备好热水和换洗的寝衣,不必安排人伺候。” “是。”苏平立刻着人去办。 不多时,沐浴的热水便已备好。 谢琮放下文书伸了个懒腰,穿过殿后的廊道,去了浴房。路知晚秉持着殿前大将军的职责,毫不犹豫地跟在了谢琮身后。 浴房内,谢琮脱了衣服下到池中,劲实的身形一览无余。路知晚立在三步之外,目不斜视。 “嘶!”谢琮轻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侧颈。 “怎么了?”路知晚上前两步。 “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你帮我看看。”谢琮侧过身,示意路知晚看自已的侧颈。 浴房内水汽氤氲,视线受阻,路知晚只能单膝跪地凑近了些:“没有异样啊。” “没有吗?你再凑近看看。”谢琮道。 “再凑近也看不出什么……”路知晚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觉身体一倾,被谢琮一把扯进了池中。 水花四溅,路将军浑身湿透。 罪魁祸首却不知悔改,将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已腿上。 “你什么毛病?”路知晚拧眉。 “老毛病……”谢琮说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想你。” “明明就天天见面。” “天天见也不够,白天你又不让摸不让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君臣有龃龉呢。”谢琮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将下巴抵在路知晚肩上:“阿晚,这么久没亲近了,你都不想我吗?” 这么久? 路知晚差点被谢琮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气笑了。 两人除了在先帝丧期时并未亲近,后来哪一天得了机会不得腻歪半晌?怎么到了谢琮口中,竟成了许久未亲近? “我衣服都让你弄湿了!”路知晚有些不满。 “湿了就不穿了,仔细着凉。”谢琮说着便开始扯他衣服。 “那我一会儿怎么出去?” “那就不出去。”谢琮将他的湿衣服随手扔在池边,语气缱绻:“我特意让人在这里安置了软榻,旁边的柜子里,还有一罐……”他凑到路知晚耳边说了句什么。 路知晚耳尖一红:“你怎么这么……” “是苏平准备的,不是我授意。”谢琮急忙撇清。 “苏平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连你二哥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苏平这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谢琮感觉到了路知晚的紧张,一手在他后背轻轻安抚着,“天长日久,身边伺候的人总归要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枕溪殿里伺候的人,各个都是陈弘毅和苏平精挑细选的,机灵又忠心。” 路知晚一想也是。 他和谢琮除非不来往,否则不可能瞒得住全天下的人。换个角度来看,身边的人知情,反而更为稳妥。 “阿晚,你日日守在我身边,身上都染上龙涎香的味道了。”谢琮埋在他颈窝,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别咬!”路知晚推了他一下。 “你不是也爱咬人,怎么只许将军放火,不许皇帝点灯?” “换个地方。”路知晚一手虚锁着谢琮的喉咙,语带警告:“脖子以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那就是说,脖子以下随我处置?”谢琮抱着人顺势转身,将路知晚抵在了池壁上。 细密的吻急促落下。 路知晚微张着唇迎合。 窗外风过,掠起薄雪。 屋内疾风骤雨,许久方暂歇。 软榻上,谢琮将人拢在怀中,看上去意犹未尽。 他大手轻轻摩挲着路知晚的尾椎,低声哄道:“阿晚,把尾巴变出来给我看看吧。” “变不出来。”路知晚声音有些哑。 “撒谎。”谢琮轻轻咬他的耳朵:“让我看看吧,好阿晚。” 路知晚耳根一红,脑袋上猝不及防冒出了一双白色的猫耳。 “猫耳朵!”谢琮呼吸一滞,翻了个身居高临下看着路知晚,眸光重新变得灼人:“阿晚,你如今白发,这对猫耳朵看着简直浑然天成。” “看够了穿上衣服,你明日还要早朝呢。”路知晚提醒。 “看不够。”谢琮一手去揉他的耳朵,另一手去捏他的尾巴。 “谢琮,别捏了!”路知晚耳朵烫人,呼吸也跟着越来越乱,他拒绝的话说出口,落在皇帝陛下耳中倒更像是撒娇。 双唇再次被含住。 路知晚轻轻推拒无果,索性任由对方胡来…… …… 直到下半夜,谢琮才把人抱回寝殿。 路知晚睡着了,面颊染着的红尚未褪去,衬着那双毛绒绒的猫耳,令人不舍得挪开眼。 阿晚这副样子,简直太可爱了。 谢琮怎么看都觉得不够,索性找来了纸笔,将路知晚长着猫耳的模样画了出来。 画完后,他找来朱笔,在路知晚唇上点了红。他盯着画看了半晌,依旧觉得少了点什么,提笔又在画上点了两下,这才满意。 次日早晨,路知晚醒来时就看到了摆在榻边的画。 谢琮这家伙画功了得,几笔就将他熟睡的模样画得生动无比,只是用朱笔点的那两下着实有些过分。路知晚一边有些恼,一边忍不住起身去铜镜前照了照。 别说,那猫耳朵和猫尾巴,还真是越看越有趣。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是长在他自已身上的,他实在不方便随时把玩。 路知晚忍不住想,若谢琮也能变猫就好了! 看那家伙的气质,若是变猫,多半会变成一只很英俊的黑猫。 第195章 日常2-黑猫 让谢琮变猫? 这当然不可能! 路知晚知道这很难实现,只在心里想了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早朝后,谢琮回来用早饭。 此时路知晚已经收起了猫耳朵和猫尾巴,但谢琮一见到他还是不由想起了昨夜的场景。 “陛下,眼神收一收吧。”路知晚提醒道。 “画放哪儿了?看完了还我。”谢琮说。 “烧了。” “烧了就烧了吧。”谢琮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幸好我画了两张,自已留了一幅。” 路知晚:…… 谁家皇帝像谢琮这么不着调啊? 半夜不知疲倦地折腾人也就罢了,竟然偷画熟睡的殿前大将军,画的还是衣衫不整的那种。 不多时,苏平着人上了早膳。 谢琮知道若是有人在,路知晚绝不会跟他一起吃饭,便将伺候的人都打发走,拉着路知晚坐到了自已身边。 “来,喝一碗这个红枣山药粥。”谢琮给路知晚盛了一碗粥,还贴心地吹凉了。 路知晚坐在桌边扫了一眼早饭的内容,一张脸登时垮了:“这也太清淡了吧?” “这山药粥补气养血,还有这几道小菜,都是养生的,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年纪轻轻就养生,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路知晚不大情愿,但念及谢琮用心良苦,还是埋头将那碗红枣山药粥喝光了, 自从去年路知晚为救谢琮元气大伤后,谢琮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总担心对方的身子没有补回来。后来路知晚变了猫,谢琮既要操心人又要操心猫,生怕路知晚吃得不稳妥。 前几日下了场雪,路知晚打了几个喷嚏,谢琮便认定是阿晚身子弱这才着了凉,下定决心要依着太医开出的饮食方子给路知晚进补。 “不会一日三餐都要吃这种东西吧?”路知晚问。 “当然不会,我让苏平吩咐膳房,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你做。” 变着花样,也还是这些东西。 路知晚心道若是天天吃这些,嘴里还不得淡出个鸟来? 其实也不怪路知晚委屈。 他从小就嘴馋,后来在北境吃了三年萝卜白菜,嘴里亏得太厉害。如今好不容易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当然不愿意为了谢琮那些没必要的担心而委屈自已。 为了抗议,他搬回国公府打算住一阵子。谁知皇帝陛下竟不死心,立刻就让人去国公府送了饭菜。 “阿晚,陛下这是何意啊?难不成是怕咱们家里怠慢了你?”路仲亭在饭桌上问他。 “自然不是!”路知晚赶忙否认。 “阿晚,你不是一直住在宫里的营房吗?这两日突然回来,是不必当值了?”国公夫人道。 “我……我用完了饭还是要进宫的。” 一旁的路伯忱扫了一眼宫里送来的饭菜,立刻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叹了口气道:“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挑食?你这身子本就受过重伤,也该养养。” 路知晚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当日便又搬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会去营房里住呢。”谢琮忍着笑揶揄他。 “去营房,你再让人把饭菜送到营房,明日整个京城都得知道此事!” “我已经让苏平朝膳房知会过了,往后尽量把每日的饭食做得既健康又照顾你的口味。那些太甜的东西,你想吃就吃,只是别像从前那般恨不得一次吃一盒。”谢琮走上前搂住他,将脑袋靠在他颈间蹭了蹭。 路知晚抗议归抗议。 但要说生气,倒也不至于。 谢琮爱惜他,担心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每隔三日,有一日让我随便吃总可以吧?” “每隔十日。”谢琮讨价还价。 “五日。” “七日。” “就五日!”路知晚不再让步。 “那作为交换,你每隔五日变一次猫耳朵和猫尾巴给我捏。” 路知晚并没觉得他这个要求有多过分,立刻就答应了。直到后来他猫耳朵被谢琮咬得通红,才意识到自已答应的太草率了。 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他没有猫耳朵咬? 许是执念太深,这日路知晚一大早睡醒,忽然发现怀里窝着一只猫。 那只猫通体漆黑,长着一双金瞳,看着十分英俊。 “哪儿来的猫啊?”路知晚揉着黑猫的脑袋,心中十分疑惑。 谁知黑猫被他一摸,立刻躺倒翻出了肚皮,竟是半点不认生。 “肚子上的毛真软,你这脾气比我们家珍珠脾气还好呢。”路知晚道。 “别拿我和别的猫比!”黑猫不大高兴地道。 路知晚吓了一跳,怔怔看着眼前的黑猫,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不摸了?”黑猫问他。 “谢……谢琮?”路知晚震惊:“你怎么变成猫了?” “谁知道呢。”黑猫去蹭他的手,求摸摸。 “不行,我得去找国师问问。”一国之君变成了猫,这算怎么回事啊? “阿晚,别着急,今日休沐不必上朝。我好不容易变成了猫,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变回来?” “我能不急吗?”路知晚嘴上这么说,一只手却又忍不住开始摸猫。 反正时辰还早,国师说不定没起床呢。 路知晚决定先趁机把猫摸个痛快,再去找国师也不迟。 “你饿了吗?”路知晚忽然问他。 “有点饿。”谢琮道。 “我让小原子给你弄吃的。”路知晚眼珠子一转,吩咐小原子给谢琮弄来了一小碗肉糜。他当猫的时候,谢琮老想让他吃这个,今天正好让黑猫尝尝这东西多难吃。 路知晚做好了幸灾乐祸的准备,谁知黑猫竟一口气把肉糜吃了个精光。 “奇怪,你竟然不觉得难吃?”路知晚不解。 “很香啊。”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朝路知晚道:“阿晚,你也变成猫陪陪我。” 路知晚心想,谢琮难得变猫,陪他一起当猫也挺好,于是化成了小猫的模样。 黑猫见状主动过来找他蹭蹭,又是打滚又是讨好,还主动给路知晚舔毛。路知晚任由黑猫给他舔毛,谁知黑猫舔着舔着,竟是咬住了他的后颈。 “你咬我做什么?”路知晚不解。 “唔……”黑猫并不松口,而是自背后贴上了路知晚的脊背。 路知晚:…… 谢琮没事吧? 都变成猫了,竟然还在想这个? 路小将军骂骂咧咧,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已只是做了个梦。皇帝陛下正好好睡在他身边呢,半点没有猫的样子。 “阿晚……”谢琮迷迷糊糊把人搂在怀里,喃喃道:“我刚才做了个梦,特别有趣……” “什么梦。”路知晚问他。 “我梦到自已变成了一只黑猫,然后正打算和你……嘶!”谢琮一手捂着自已,立刻被疼醒了,“阿晚,你想谋杀亲夫吗?” 路知晚瞪了谢琮一眼,扯过被子不理人了。 好不容易梦到谢琮变猫,他还没摸够呢,就被这家伙乱来给气醒了,岂有此理! 第196章 日常3-枕边风 谢琮登基后雷厉风行,和先帝在位时截然不同。 大部分朝臣对他做事的方法都适应得很快,毕竟谢琮做太子时在朝中就颇有威望。但有一部分年纪大且刻板迂腐的朝臣,对谢琮的许多举措颇为不满。 某日,因为一项并不算重要的政务改革,有位老臣当朝“死谏”,声称陛下若一意孤行,他便跪死在大殿之中。 若坐在龙椅上的人换了先帝,此时多半会好言相劝,适当妥协。毕竟这种执拗之臣多半都是忠君为国之辈,不过是有点“倚老卖老”罢了。 但谢琮不是先帝。 他没有给人递坡下阶的习惯,只留下了一句“那你便跪着吧”就散了朝。 “死谏”的老臣又气又恼又尴尬,只能在大殿上跪着。 路知晚今日休沐,昨晚就回了国公府,早饭时在上朝回家的路伯忱口中听闻了此事。 “王大人还跪着呢?”路知晚问。 “他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食言。再说,陛下下朝时说了让他跪着,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也不敢起来啊。”路伯忱说。 一旁国公开口道:“这位王大人惯会撒泼打滚,这一招在先帝面前屡试不爽,谁知碰到了陛下失灵了。” “他那么大年纪了,不会跪出个好歹吧?”路知晚有些担心。 “王大人身体还是不错的,我估摸着一两日问题不大。”路伯忱看了一眼路知晚,又道:“今日所议之事原也不复杂,陛下的决定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王大人有异议,倒也不是出于私心……” 朝堂之事,很多时候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不同的意见无非是考量不同。 “陛下不满他倚老卖老,让他跪个一日倒也无伤大雅。就怕……就怕事情僵持下去,这王大人一把年纪了不肯服软,骑虎难下。陛下又不是会朝人低头的性子,若真出了人命,就不好说了。”国公又道。 路知晚虽很少上早朝,却时常在御书房听他们议政,对这位王大人颇有些印象。此事若只是跪一跪,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但王大人若死了,朝臣难免会兔死狐悲,继而对谢琮不满。 他可不希望史书上留下一笔,说谢琮逼死了老臣。 当晚,路知晚在国公府用过晚饭,便回了宫。 谢琮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见路知晚回来便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眸光在来人身上扫了两圈。 “还以为你要明日再回来呢。”谢琮伸出一只手。 路知晚走上前勾住他的手指,问道:“王大人还跪着呢?” “啧。”谢琮抽回了手,不大高兴:“我说你回来这么早,原来是来求情的?” “都跪了一日了,你也该消气了吧?再说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何苦与他计较呢?” “不计较,难道任由他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 “我听说他提的本也不是大事……” “今日之事确实不值一提,但我若纵着他,明日他就可以事事以死相逼,群臣都跟着效仿,谁都能往那一跪以死相逼。”谢琮起身走到窗边,声音沉了几分:“若他们逼我立后,逼我扩充后宫,我又待如何?” 路知晚一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琮正式登基后,有朝臣在早朝上提过一次立后之事,谢琮以先帝驾崩未满三年为由拒绝了。虽说本朝新帝守孝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但谢琮自已说要循着旧例三年不立后纳妃,朝臣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三年之后呢? 届时谢琮已年过二十五,后宫空空,膝下无子……届时只怕朝臣当真会争相死谏。 “那……你就让他一直跪着,到死?”路知晚问。 “我没说要他死,他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 可王大人一把年纪了,又在大殿之上说了那样的话,如今让他服软求饶,只怕不太可能。 “我去办吧。”路知晚说。 “你想怎么办?”谢琮看向他。 “总之……不能让人死在大殿上。”路知晚说罢便去了殿外,叫来两名羽林卫吩咐了几句。 一炷香后。 殿前大将军带着羽林卫,将跪了一日的王大人从大殿抬了出去。 “听说那王大人跪了一日,还中气十足呢,一路上嘴里都在喊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苏平绘声绘色地朝谢琮描述路将军抬人的场面:“路将军带人将他塞到了软轿里,一路抬着送回了王家的宅子。” “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谢琮哭笑不得。 “路将军做事看着大开大合,实则很有分寸。这样一来,人是他抬走的,既不是陛下的命令,又硬塞了个坡给王大人下阶,顺理成章。”苏平道。 谢琮闻言拧了拧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路知晚是替他圆了场,可朝臣会怎么议论此事呢? 满朝文武都知道谢琮的脾气,不会觉得此事是谢琮授意,那就是路知晚私自行事。殿前大将军不顾君命私自放人,在眼下看是做了件得当之事,但来日若是换了个情境,此事便极有可能让人拿来做文章。 而谢琮这些年总结出来的教训就是,人前过分的宠信和偏爱,只会让路知晚成为众矢之的。让人摸不透他对路知晚的态度,才是对人最好的保护。 “传令下去,殿前大将军不顾军令任意妄为,杖责五十。”谢琮开口。 “啊?”苏平一愣,险些以为自已听错了。 “把人带回枕溪殿行刑。” “呃……是。”苏平忙应是。 很快,路知晚被谢琮下令杖责的消息就传开了。 王大人被人“毫无尊严”从大殿里拎出来,原本还气得食不下咽骂骂咧咧,听闻殿前大将军为了救他被杖责了,立刻消了气,懊悔不已。 这王大人恩怨分明,连夜写了封折子请罪,还替路知晚求了情。 枕溪殿。 谢琮立在廊下,看着羽林卫将打漏了的沙袋弄走,一言不发。 “其实你应该让人在外头行刑,五十军棍我养几天就好了。”路知晚说。 谢琮转头看向他,眼底染着怒意:“路知晚,你故意气我是吧?” “我说的是真的,做戏做全套嘛,我在北境挨罚的时候都是真打。” “你在镇北军挨过军棍?”谢琮拧眉。 “挨过几次,不多……” “几次!”谢琮声音都变了:“谁下令打的你?”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旁人犯了错挨打,我犯了自然也得挨,不然怎么服众?”路知晚说得轻松,仿佛被打的不是他。 谢琮却心疼得够呛,当晚把人剥光,硬要在他后背上找出被打留下的痕迹。可惜路知晚身上旧伤太多,早已寻不见军棍的踪迹。 谢琮心里难受,又觉得气闷,便按着人一寸一寸地吻。 一整个晚上,谢琮都有些疯…… 路知晚昏沉之际心道,幸好他名义上被打了军棍这几日不必出门见人,否则他这一身痕迹,还真是不好遮掩。 此事之后,路知晚依旧在殿前伺候。 朝臣本以为谢琮都把人罚了,应该会冷落一阵子,可事情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 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当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他的喜恶,赏罚,都令人看不透。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路将军这人仗义执言又不怕死,且因着“祥瑞”的缘故,不大可能被陛下弃之不用。 日子久了,聪明的朝臣遇着难事时,便会偷偷去找路知晚“帮忙”。这种所谓的帮忙不能算贿赂,也不能算是结党,顶多就是旁敲侧击地“探听”陛下的口风。 路知晚很好说话,能帮则帮。 遇着拿不准的,他甚至会直接问谢琮。 “有你这么吹枕边风的吗?弯都不拐?”谢琮失笑。 “那应该怎么吹?”路知晚凑到他耳朵边咬了一下,问道:“这么吹?” 谢琮呼吸一滞,看着人的眸光渐深。 路知晚却不给他机会,撩拨完了人转身就跑。 “去哪儿?”谢琮问他。 “去给人通风报信。”路小将军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谢琮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先攒着吧,回头一起算! 苏平端着茶水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陛下那只红透了的耳朵。随即,他便听谢琮吩咐道:“今夜沐浴不必叫人伺候了。” “是。”苏平应声。 心道一会儿又得让人准备两套寝衣。 第197章 日常4-喜欢孩子? 也许是日子过得顺遂,路知晚总觉得这一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入夏了。 六月中旬,国公府添了喜讯。 世子夫人有了身孕。 英国公府三个儿子,至今只有长子路伯忱成了婚,京城许多和英国公同龄的勋贵,家中早已孙辈绕膝,因此世子夫人有孕可谓国公府的一大喜事。 路知晚从二哥口中得知了此事,当天就要回府。谢琮倒是比他想得周到,让苏平从库房里挑了几样适合孕妇用的补品一道带了回去。 “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不摆个宴庆祝一下?”晚饭时,路知晚问。 “父亲和母亲原是有这个打算,但我和你大哥觉得,只是有孕不宜太过声张。”路知晚的大嫂出身书香门第,气质温婉,与路伯忱很是相配,对待路知晚更是如亲姐姐一般,“等孩子落了地,你这个当叔叔的做主给他摆宴庆祝就是。” “那可说好了!”路知晚生怕大嫂反悔。 “那也得加我一个,我也是当叔叔的。”路仲亭忙道。 国公夫人瞥了二儿子一眼,开口道:“你呀,掺和旁人的事情最是积极。上次朝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孟家的姑娘比你小两岁,性情品貌都比你强,你若是再拿不定主意,小心人家孟姑娘被别人抢走。” “怎么又说我的事了?”路仲亭一张脸涨得通红。 路知晚有心想揶揄二哥几句,想起自已和谢琮的事,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很识趣地闭了嘴。 若他和谢琮没在一块儿,今年家里肯定也要帮他操办婚事了。 饭后。 路伯忱叫了路知晚去茶厅喝茶。 “二哥的亲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路知晚问。 “孟家姑娘与你嫂嫂是手帕交,若是她和你二哥的婚事成了,将来她们妯娌一道在府中倒是能做个伴。”路伯忱说。 “我看二哥那副样子,应该是挺满意。” “嗯。”路伯忱一边慢条斯理地煮茶,一边朝弟弟叮嘱道:“这半年来,你在朝中结交了不少朋友,我听说就连六部官员,多多少少都与你有来往?” “也没什么交情,就是他们怕得罪陛下,遇着拿不准的事情喜欢找我套套口风。大部分时候,我都会朝陛下报备,私下也与他们没什么结交,更不会受人贿赂,大哥放心。” 路伯忱闻言点了点头,给自已和弟弟分别斟了茶。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要谨记,月满则亏,物盛则衰。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陛下一时待你宠信有加,但你切忌恃宠而骄,更不可与朝臣结党犯了忌讳。” “大哥放心,我会记着。”路知晚抿了一口茶,又道:“更何况陛下不是会无端猜忌之人。” 无能的君王才会猜忌臣子。 天命所归之人,从不屑于弄权。 路伯忱看向他:“前些日子在御书房,我听到你直呼陛下名讳,平日里你一直如此?” 路知晚一怔,当即有些脸红。 他叫谢琮的名字是幼时养成的习惯,后来就一直没改口。 “我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这么唤他……” “私下一直这么唤?” 路知晚不语,算是默认了。 路伯忱没再说什么,但他却听进去了。 过去谢琮是太子,他这么叫尚能说得过去。如今谢琮已经是皇帝了,他整日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人,实在是有失体统。 “阿晚。”离开茶厅前,路伯忱又朝路知晚道:“大哥不想给你泼冷水,也盼着陛下能待你始终如一。但是……人总要学会未雨绸缪,大哥不希望你将自已的全部身家,都扔进去。你要,你要给自已留一条后路。” 路知晚点了点头,道:“我和谢……我接受陛下的心意之时就想好了。若当真有那一日,不管是他猜忌于我,还是他要为了延续子嗣立后纳妃,我会立刻辞去官职离开京城。” “阿晚……”路伯忱双眸微红。 “大哥,我如今给陛下做殿前大将军,不止是为了私情,亦是为了朝廷社稷护他安危。但我会记得,他是君,我是臣。他身上亦有他要担的担子。” 路伯忱一笑:“若真有那一日,国公府一道请辞陪你离开京城。祖父是在浔州长大的,那里还有咱们的祖宅呢,届时到了浔州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依旧能把日子过好。” 路知晚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他知道兄长说这些并非是盼着他与谢琮不好,而是在告诉他,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一家人都会始终站在他背后。 次日回宫后,路知晚闲着无事便开始盘算自已的家底。 在北境那些年他没怎么攒住过军饷,因为知道家中不缺银子,所以自已花不着的都补贴给了大营。 但从北境回来后,先帝三番五次赏他,这才让他攒下了不少钱。 “算什么账呢,没钱花了?”谢琮凑近看了一眼他列的单子。 “算算我的银子,顺便琢磨琢磨给我未来的侄子或侄女准备什么见面礼。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男孩我将来可以教他习武,若是女孩就让我大哥教他读书吧。”路知晚说。 “男孩万一随你大哥,肯定是要读书的。至于女孩,也不是不能习武。”谢琮道。 “这倒是……不过我只是个当叔叔的,也做不了这个主,还是得听我大哥和嫂嫂的。”路知晚算完了账,将清单仔细收进了衣袋里。 这夜临睡前。 谢琮自背后抱着路知晚,两人依偎在一起。 “热。”路知晚想挣开他,未果。 “阿晚,你喜欢小孩吗?”谢琮问他。 “唔……其实我没怎么接触过小孩。在北境崖底的时候,那边倒是不少孩子,但都是半大的,还挺好玩。”路知晚忽然想起了小雀斑和小豁牙,朝谢琮道:“当时我在崖底醒过来,腕上的红宝石不见了。那里的孩子帮我找了很久没找到,就去找了一堆宝石给我,大方得很。” 提起那些孩子,路知晚语气都放软了许多,带着难得的温柔。 “阿晚。”谢琮将鼻尖抵在路知晚后颈上,眸光黯淡:“你与我在一块儿,就没法有子嗣了,后悔吗?” 路知晚一愣,想起了路伯忱那番话,问道:“你……陛下后悔吗?” 陛下? 阿晚自国公府回来后,唤他陛下的次数比从前半个月加起来都多。 怎么忽然不唤他名字了? “陛下?”路知晚迟迟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你后悔吗?” 谢琮当然不会后悔,在他心里,一百个子嗣也及不上阿晚来得紧要。 但他今日看路知晚提起路伯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时,神情满是期盼,便觉得路知晚可能很想拥有自已的子嗣。 于是,他没有回答,而是试探道:“京中有一些断袖,虽然与男子交好,却依旧会娶妻纳妾,并不耽误子嗣。若是……”谢琮自然是不认同这种行为的,但他很想知道路知晚对子嗣一事有多执着。 然而不等他说完,路知晚便翻了个身,面对着谢琮,拧眉道:“无论是为了子嗣还是为了所谓的名声,我都绝不会连累无辜女子的一生。” 谢琮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眉头也舒展了。这时却闻路知晚又道:“来日陛下若是想立后纳妃了,我绝不会阻拦……” “你不阻拦?”谢琮眉心紧蹙。 “你若是想好了,我不会阻拦。但我会离开京城,从此绝不再与陛下有任何瓜葛。届时你依旧做你的皇帝,我或许会回乡,或许会去替你守着北境……” “路知晚!”谢琮不等他说完,便一把将人按住,狠狠咬在了路知晚颈侧。 “啊……谢琮你!”路知晚吃痛,在谢琮身上捶了一拳。 但皇帝陛下却没有放过他,一把撕开他的领口,又去往下咬…… “谢琮!”路知晚疼得声音发颤。 “这回不叫陛下了?终于想起我的名字了?”谢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沾着点血迹。 路知晚一颗心跳得极快,并不说话。 谢琮被他看得眸光一软,埋头去舔路知晚颈侧的伤口。 “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谢琮附在他耳边,语气认真像是在说一个誓言:“让我放你走,除非国丧。” 第198章 日常5-是我选的你 那日之后,两人谁也没再主动提起过那个话题。 谢琮连“国丧”这样的话都说了,路知晚哪敢再提。不仅不敢再提,私底下就连“陛下”也不敢再随便叫了。 谢琮最近也不知怎么学的坏毛病,一不高兴就喜欢咬人。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把人咬伤,也不怎么疼,但只要路知晚说了他不爱听的,他就要去啃路知晚的脖子。 两排牙印,好几天才能消,遮也遮不住。 路知晚是彻底怂了,谢琮不要脸,他不能不要啊! “大半夜的,你瞪我做什么?”书案后的谢琮抬眸看向一旁立着的路将军,“又没有外人,你就不能坐着?站着脚不累?” 路知晚收回视线,直接坐在了谢琮的书案上。 谢琮一笑,扯过他的脚,帮他把武靴脱了,让他踩在自已腿上。 “你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了,最近是有什么要紧的政务必须熬夜处理吗?”路知晚一只脚在谢琮身上乱踩,眸光却有些心疼:“眼圈都青了,你这样熬夜容易老。” “路将军嫌我老?”谢琮挑眉。 “睡吧,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 谢琮没再坚持,合上文书起身,去浴房冲了个澡。 几日后路知晚才知道,谢琮这几日在忙的事情,是和宫塾有关的。 本朝自立国就开设了宫塾,不过宫塾主要是供皇子公主读书,哪怕挑选了勋贵子弟入学,也都是以皇子伴读的身份。大部分官员的子女,甚至宗室子女,都是没有资格入宫塾的。 不过谢琮没有成婚,更没有子嗣,按理说暂时用不到开宫塾。 “让宗室子弟入宫塾读书?”裴明焕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还选了这么多?” “也不算多,只选了刚开蒙和准备开蒙的孩子,加上伴读也就二三十个吧。”谢琮说。 “陛下怎么会忽然想到提前开宫塾?”裴明焕问。 “看看宗室子弟有没有可塑之才,顺便也能拉拢一波人心。你们不是都嫌朕太独了吗?此番正好借机和宗室打好关系。”谢琮说。 拉拢宗室的人心? 鬼才会信这说辞! 皇帝陛下是什么人? 先帝在位时,他连先帝的面子都不给,岂会看旁人脸色? “陛下是另有打算吧?” “为君者,总得未雨绸缪,凡事多打算打算总没错。” 裴明焕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多问。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清楚,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只是意外,谢琮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只能如此。 无论是陛下,还是护国将军,都不大可能接受旁人插足。既然接受不了,子嗣就是个大问题,必须赶在朝臣发难之前想法子解决。 未雨绸缪。 很有必要。 宫塾开课这日,路知晚陪着谢琮去看孩子们上课。 伴着蝉鸣,小孩子吵吵嚷嚷的声音聒噪又刺耳,隔着很远就能听到。谢琮并未让人通报,只和路知晚在廊下慢慢走着,并未去吓唬小孩。 “看来得给宫塾安排个比较唬人的先生。”谢琮说。 “吵不了多久的,我当初刚进宫塾也闹了几日,后来还不是比谁都老实?”路知晚道。 “你老实?你好几次差点把先生气晕。” “是吗?”路知晚摸了摸鼻子,假装失忆,生硬转移话题:“其实当初应该让我兄长来宫塾的,不知道为什么先帝点了我来陪你读书。” 路知晚幼时没心没肺,从来也没想过这些问题。 “当时我母后安排了柳离给我当伴读,我不喜欢他,父皇也不太想让我和舅舅家太亲近,就点了你进宫。”路知晚当时名义上不算是谢琮的伴读,但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陪太子读书的人。 路知晚看向谢琮:“那陛下为何会点我?怎么不点裴明焕?”他比谢琮年纪小,不像裴明焕和谢琮是同岁。 “是我选的你。”谢琮说。 “咱俩又不熟,你为何选我?” 谢琮无奈一笑:“喜欢你不行吗?” “胡说,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两小无猜,无关情爱。”谢琮自已都记不起来当时为何皇帝让他选人时,他会毫不犹豫选了路知晚,且从未有过第二个备用的人选。 “那你当时也不会好好说话,整日对我冷嘲热讽的,害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路知晚埋怨道:“有你那么喜欢人的吗?” “我若是讨厌你,会让你用我的茶杯喝水?还每日让人准备你爱吃的点心?” “啊?原来那些点心,是特意为我准备的?”路知晚震惊。 谢琮快被他气笑了。 幼年时的偏爱和照顾,这个小没良心的半点都没领会。 不仅如此,还将他慢慢当成了死对头。 但此事也不能全怪路知晚。 当时他年纪小,软软糯糯太好玩了,谢琮总想逗他。 小路知晚自幼被宠大的,进了宫塾就整日被谢琮“欺负”。一个几岁的孩子,哪里能猜到太子殿下那些“讨人厌”的逗弄背后,竟藏着那么曲折迂回的偏爱? “你那个时候就像小猫,一逗就炸毛。”谢琮说。 “哪有你那么烦人的?天天不是捏我耳朵就是揪我头发,有一回还在我脸上画了猫胡须。”路知晚说起往事,自已都被逗笑了。 说话间,宫塾后门溜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家伙看着五六岁的年纪,猫着腰钻出来,撒腿就朝外跑。大概是怕被先生发现,他一直回头看背后,却忘了看路,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堵“人墙”上。 “对不住……”小家伙正想道歉,抬头看到谢琮,顿时红了脸:“陛下?叩见陛下,路将军。” “这么着急,去茅房?”谢琮问他。 “不,不是。”小家伙垂着头,涨红了脸。 “你是去干什么?说实话,否则就是欺君。”谢琮吓唬他。 “唔……饿了……” 他说完,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爱吃爱喝的年纪。 谢琮想起来,路知晚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嘴里恨不得一直嚼着东西才行,否则一会儿功夫就要饿得直哼唧。 “回去吧,朕让膳房给你们准备一些点心。”谢琮说。 “是。”小家伙一听有点心,眼睛都亮了,朝两人行了礼便转头哒哒跑了回去。待到了后门门口,他又猫着腰钻了进去。 谢琮忍着笑,看向路知晚:“跟你小时候一样,嘴馋得很。” “啧。”路知晚有些恼,抬脚在他小腿踢了一下。 恰在这时,有羽林卫巡防经过。 路知晚急忙摆出一副正经模样,只耳尖还泛着点红。 “往后每日让人去准备几样点心送到宫塾里。”谢琮朝不远处候着的苏平吩咐。 “是,这点心的种类是让膳房决定,还是询问一下诸位小公子?”苏平问。 “不必那么麻烦,就依着路将军的口味准备就行。” “是。”苏平会心一笑,领命而去。 “你让人依着我的口味准备做什么?他们的口味又未必和我一样。”路知晚不解。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口味很难和你不一样。” “为何?” “御膳房常备的二十八道点心里,你爱吃的占了二十道,这二十道轮着番儿上,总有几样是他们爱吃的吧?” 路知晚:…… 污蔑!绝对是污蔑! 他爱吃的点心明明只有几道…… 谢琮这家伙竟然把他说得跟饭桶似的! 第199章 日常6-你惦记我 宫塾的事情推进得很顺利。 入秋后,孩子们的功课就渐渐步入了正轨。 这段时间,路知晚带着羽林卫的统领一起,重新调整了宫里的布防。用他的话来说,现在以羽林卫的巡防力度和守卫能力,除非刺客武艺在他之上,否则很难混进宫里来。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武艺在你之上,那陛下岂不是依旧有危险?”家宴之上,路仲亭问他。 “哎呀二哥,你这人怎么……”路知晚对自家二哥这泼冷水的举动很是无奈,辩解道:“陛下自已也是习武之人,他遇着刺客打不过总会跑吧?再说了,我日日都守在他身边,我俩还能打不过一个刺客?” “也对,你白天夜里都陪着陛……哎呀!”路仲亭一句话没说完,被路知晚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他也意识到在饭桌上议论此事不妥,嘿嘿一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近来在勋贵子弟中挑了一小队习武的少年,让他们拜了你当师父?” “嗯,他们现在是我的殿前亲卫。”路知晚点了点头。 “你的职责不是护卫陛下吗?怎么忽然开始教人习武了?”路伯忱问。 一旁的英国公闻言也看向路知晚,似乎对此事也颇为好奇。 “前段时间我闲来无事带羽林卫的弟兄们训练,陛下碰巧见着了,觉得我挺会教人,就塞了这么个差事给我。”路知晚说。 “累吗?”国公夫人问他。 “不累的,我原本每日也要训练,带一帮孩子算不得什么。”路知晚说得随意,对谢琮这安排未作他想。 但英国公和路伯忱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宫塾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家世都是一顶一的好,除了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勋贵,将来必会成为朝中重要的文臣力量。而路知晚收的这些徒儿,同样家世显赫,经殿前大将军亲手训练,将来无疑会成为武将的最佳人选。 宫塾与殿前亲卫。 一文一武,十几二十年后,便能掌控朝堂! 此事若是路知晚擅做主张,多半会被人怀疑他是想揽权,想为自已将来掌控大周朝的武将埋下种子。 可这一切是出自谢琮的手笔…… 这位皇帝陛下,竟是打算将未来的兵权,尽数交给殿前大将军掌控? “阿晚,要切记你的职责。哪怕这些少年都拜了你为师,但他们的君依旧是陛下,你只是替陛下教导他们,要记得事事以陛下的意思为先。”英国公朝路知晚道。 “爹,我记着了。”路知晚并未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 他只觉得谢琮此举是怕他无聊,压根没往别处想。 一晃到了腊月。 小年这日,谢琮让路知晚回了国公府和家人团聚。 路知晚嘴上答应着,却还惦记谢琮,打算用过晚饭就回宫。 他刚一进了国公府,就被府里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对方也不知在着急什么,撞着人后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稳。 “过个小年,这么紧张吗?”路知晚不解。 “哎呦!小公子回来了!”小厮一见着他赶忙行礼:“对不住了小公子,没撞着吧?” “这是干什么去?”路知晚问。 “世子夫人要生了,小的正要去请稳婆呢。” “你快去吧,别耽搁了!”路知晚说着看向自已的两名亲兵,吩咐道:“你们一个陪他一道去请稳婆,一个进宫把太医院的钱太医请过来。” 几个月前,世子夫人胎象不稳,路知晚得知后特意去太医院请了位有经验的太医帮忙诊过脉。今日虽不知能不能用上钱太医,但多个人在旁总归多一分保障。 路知晚大步进了后院,就见父亲和两位兄长正守在外厅里。父子三人都身形挺拔,立在那里看着像三株高木桩子似的,显得厅内氛围十分紧张。 “阿晚来了。”路仲亭见着路知晚便迎了出来。 “你去找管家,咱们府上的库房里有几株老参,让他差人去取一株来备上。”路知晚拉住一个吩咐了一旁的小厮吩咐完,这才看向路仲亭:“大嫂如何?” “母亲在里头看着呢。”路仲亭说。 “嗯。”路知晚进了厅内,本想再问几句情况,但见自家大哥一脸焦急,便忍住了话头,转而道:“没想到这么快,我还以为得过了年才生呢。” “确实稍微早了些日子,但是母亲说正常。”路伯忱道。 路知晚想了想,自已是夏天得知大嫂有孕的喜讯,但那个时候想来对方胎已经坐稳了,并不是刚有身孕。这么算日子,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不多时,稳婆来了。 很快,钱太医也被人引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苏平。 “苏公公?”众人见了苏平很是惊讶。 “陛下听说路将军请了钱太医,便差老奴过来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好随时安排。陛下还让老奴顺便给路将军带了大氅和手炉。”苏平说着让人将带来的大氅给路知晚披上,又朝对方手里塞了个手炉。 为了方便第一时间得知情况,外厅的门一直开着,也没点炭炉。 路知晚虽然怕冷,到底是习武之人,这会儿功夫还不至于着凉。但他若是陪着父兄在这里等上半日,那就不好说了。 “我没事。”路知晚当着父兄的面有些讪讪。 “把厅门关上吧,昨日刚下了雪天凉。”路伯忱道。 “还是开着吧,屋里有什么消息也好照应。”路知晚看向一旁的管家问道:“大嫂屋里可安排好了?定不能叫她着了凉。” “小公子放心,屋里点了炭炉。”管家说。 “炭炉要放得远一些,记得排烟通风。” 几个大男人守在外厅候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等着。路伯忱在屋里走来走去,路知晚看他着急,便时不时差人去问,后来屋里的国公夫人被问烦了,出来数落了父子四人一顿,让他们别添乱。 好在一切顺利。 世子夫人母子平安。 入夜后,路知晚回宫,朝谢琮分享了自已当叔叔的喜悦。 “男孩还是女孩?”谢琮笑问。 “龙凤胎!”路知晚高兴得两颊泛红,“可惜我还没见着呢,我嫂嫂刚生产完,我们也不好进去打搅。天气这么冷,孩子抱出来怕着了风,我娘说明日晌午暖和的时候再让我看。” “正好明日回去,把你准备的金锁带着。”幸好当时路知晚在选金锁的样式时拿不定主意,索性准备了两对,没想到都用上了。 “好。”路知晚应声,脱下了自已的大氅递给小原子。 谢琮吩咐殿内的人都退下,低声与路知晚商量道:“阿晚,你若是喜欢孩子,可以问问你哥哥嫂嫂,是否愿意过继一个给你。孩子记在你的名下,将来爵位尊荣绝不会少了,而且孩子依旧可以住在国公府,和你哥哥嫂嫂也不必分开。” “那何必呢?难道我侄儿侄女唤我叔父,我便不疼他们了吗?”路知晚道。 “说得也是,不过是个名分罢了。”谢琮并未坚持。 他自已于子嗣一事看得很开,唯独担心路知晚会放不下。 近来朝中有人猜测,说谢琮让宗室子弟入宫塾,是想从中挑几个合眼的过继到自已膝下。甚至裴明焕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否真有这个打算? 谢琮回答的是否。 他确实有意从宫塾中培养将来堪当大位之人,却没想过继。 届时让国师编一套能应付朝臣的说辞便可,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让人给我煮一碗肉丝面,饿死我了。”路知晚凑近,将手伸到谢琮衣服里取暖。 “国公府一向最疼你,如今有了小的,顾不上你了?竟然让我们阿晚饿着肚子回来?”谢琮一边吩咐了人去给他煮面,一边将人紧紧裹在怀里。 “管家让人准备了饭,我急着回来见你,就没吃。”路知晚说。 谢琮心中一动,倾身想去亲他。 路知晚却故意躲了一下,像只和人玩躲猫猫的小猫。 “你着急回来见我,只是为了分享喜悦?” “唔。”路知晚蹭了蹭他的鼻尖,并不反驳。 “苏平今日去了国公府,你明知道他回来会告诉我。更何况你明日还要等着和两个小家伙见面,原是不必冒着寒夜回来这一趟。”谢琮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阿晚,你惦记我,怕没人陪我过小年……” “就你话多……”路知晚主动凑近,堵住了他的嘴。 小原子端着刚煮好的面进来,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僵着身体便退了出去。 这时却闻屋内传来了路将军和陛下的“争执”: “唔……面煮好了!” “放一放再吃……” “放久了面会坨!” “嘶!” 伴随着陛下的一声痛呼,争执再次以路将军的胜利宣告结束…… 第200章 日常7-谢琮,你混蛋! 自从当了叔叔,路知晚往国公府跑的次数逐日增加。 白日里他要当殿前大将军的职,不好为了私事开溜,只能换值后回去趁着晚饭的功夫看一眼两个小家伙,入夜再回宫。 寒冬腊月,正是京城最冷的时候。 谢琮心疼他来回奔波,又不好拦着他回家,便让他住在国公府,次日晌午再回宫当值。 但路知晚嘴上答应了,入夜后还是裹着寒风回了宫。 “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住国公府吗?”谢琮心里高兴他回来,却又忍不住心疼他。 “怎么不许我回来啊?那我走?”路知晚佯装不悦。 谢琮将人抱在怀里揽着,主动捉了路知晚的手塞进自已怀里暖,“我怕你着凉,心疼你。”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娇弱?京城冬天是冷,但比着北境可差多了,我就算在外头挨上一夜也冻不坏的。”路知晚嘴上这么说,人还是忍不住往谢琮怀里钻了钻。 他觉得自已回京后,被谢琮养得太过了。从前冻得手脚麻了,他都能咬牙在冰天雪地里当值,那时候别说是有人给他暖身子了,有时候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现在倒好,走哪儿都有大氅手炉,进屋便是地龙软垫。 “你在北境为了救我,伤了身体,哪还能和从前比啊?”谢琮抚了抚他的白发,眼底满是心疼:“你师父当时特意叮嘱我,往后千万不可让你吃苦受累,要像养最金贵的花一样去养着你才行。” 路知晚觉得自家师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最起码后半句应该是谢琮编的。 “我十月给我师父写了信,让他来京城过冬,他至今都没给我回信。”无暝住在崖底,信送不进去,路知晚便把信都寄到了镇北军,差人帮他送去碧霄观,那里的人有办法联系到无暝。 只是无暝回信很慢,往往路知晚下一封信都寄过去了,他上一封还没回。 “担心他?”谢琮问。 “就是太久没见他了,如今京城诸事皆定,要不明年开春我去一趟北境吧?去看看我师父,给他多带点北境没有的药材,再去给霍将军和殉国的镇北军的儿郎扫扫墓。” “我陪你。”谢琮说。 “不行,你要是去北境,朝廷不得炸锅?” 谢琮深吸了口气,倾身将下巴抵在路知晚颈窝:“你去一趟北境,哪怕快马加鞭,来回加上在那边耽搁的时日,也得一个多月吧?” “我还想着多留些日子,把银针学了呢,我师父离开京城之前就想教我的……” “路知晚,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谢琮一脸幽怨:“你一个殿前大将军,把你的陛下扔在京城不管了,自已跑去北境学医?” 路知晚也舍不得谢琮,见他这副模样,越发不忍心了。 “那我不学了,我就去看看他们,来回路上我日夜兼程,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回来。” “日夜兼程,不吃不睡?亏你说得出口。”谢琮一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养出了几两肉,你要是再折腾回去,非怄死我不可。” 眼看过年了,路知晚不想让谢琮不高兴,便没再提此事。反正去北境要等到天暖和,最快也得三、四月份,现在就计划为时过早。 这个年,众人都过得喜气洋洋。 正月底,国公府给两个小家伙办满月宴。 谢琮虽然很想去看看路知晚的小侄儿和小侄女,奈何他这身份实在太特殊,真要去了又会将国公府陷入舆论之中,于是他只能让苏平挑了厚礼送到了国公府。 此事原本没有任何岔子,顺顺利利就过去了。 但满月宴次日,谢琮叫着几个朝臣在御书房议事时,不知怎么就在休息的间隙,提到了国公府的喜事。 “诸位爱卿都去了?很热闹吧?”谢琮面上难得染着点笑。 朝臣见他这般,便也不那么拘谨了,纷纷聊起了国公府这场宴席的趣事。 一开始话题还挺正常,都在夸赞路伯忱夫妻俩好福气,拥有了一双可爱又健康的儿女。但话题聊着聊着,众人见皇帝陛下没有阻止且还听得津津有味,便越说越起劲。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就绕到了一旁的殿前大将军身上。 “路将军可是当日除了那俩孩子外,最大的焦点了。”一位朝臣道。 原本一脸笑意的路知晚,听到这话一怔,立刻收起了笑意试图阻止:“咳咳,我的事儿没什么可说的,就别……” “说说吧,朕想听。”谢琮发话。 路知晚私下敢堵谢琮的嘴,当着朝臣的面可不敢造次。 皇帝陛下发了话,殿前大将军只能汗流浃背地立在一旁听着。 “就是大家伙聊起来,说路家大公子已经当了父亲,二公子也定了亲,就差路将军的婚事还没着落了。”先帝在世时,京城曾短暂地传过谢琮和路知晚的流言,但是后来经过许多事,再加上登基以后谢琮在人前一直对路知晚“恩威并施”,这流言就显得很不可信了。 所以朝臣压根想不到在谢琮面前需要避讳路将军的婚事。 “是吗?”谢琮面上笑意更浓,语气也很温和,“那有人要为路将军保媒吗?” “何止是有啊?还有不少呢!”另一个朝臣道:“路将军这人品、家世、样貌,哪一样放到京城的青年才俊中都是拔尖儿的。要不是因为一般人家的家世不好与他匹配,这两年国公府的门槛儿只怕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路知晚紧张地看着谢琮,生怕他当场发作,却见对方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但路知晚太熟悉谢琮了,这人平日在人前几乎不笑,突然笑得这么开,太反常了。 “朕也觉得路将军的婚事难办,寻常人家确实难以与他相配。” “路将军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咱们也好帮你参详参详。”有个老臣语带揶揄,明显是将路知晚看作了能开玩笑的小辈看待。 若是换了从前,路知晚对这种玩笑绝不会放在心上。但此时当着谢琮的面,他直恨不得找根银针来把这些人都扎成哑巴。 “路将军,问你话呢。”谢琮看向路知晚。 “末将不想成婚。”路知晚不敢直视谢琮,找了个由头道:“末将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茅房……请陛下恕罪。” 他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哄笑。 见谢琮没有阻止,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御书房。 这夜,路知晚没敢回枕溪殿。 他托苏平帮他告了个假,直接躲回了国公府,预备等谢琮消消气再回去。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堂堂皇帝陛下竟然会像从前那般,翻墙进国公府。幸亏谢琮过去安排的暗卫一直留在国公府没有撤走,否则以路知晚亲自安排的防卫,哪怕抓不住人肯定也会发现。 “阿晚,你知道你走了后,他们还说了什么吗?”谢琮自背后禁锢着人,明明很凶,语气却很温柔:“他们说,京城不仅有许多勋贵家的小姐喜欢你,甚至还有公子也肖想你。” “唔……这分明是你说的!”朝臣怎么可能这么没分寸? “就算是我说的,这肯定也是事实。阿晚这么好,谁能不喜欢你呢?”谢琮轻轻咬着他的耳朵,气势汹汹,语气却依旧很缓:“你猜,会不会有人真的朝你提亲?” “我……我爹不会答应的,我也不会答应。”路知晚说。 “可我一想到有人在背后偷偷想着你,我就恨不得杀人……” “你以为就没人想着你吗?” “有人想着我,你会如何?” 路知晚不说话,谢琮便一次又一次地问他。 直到夜色浓深,方才暂歇…… “谢琮,你混蛋!”路知晚筋疲力尽,想打人却没力气。 “每次就只会骂这一句?”谢琮失笑。 “我只是武将,又不是流氓。” “明天回宫吗?”谢琮帮他拭去额头的细汗,柔声问道:“如果不想回去也没关系,我可以每天夜……” “回,你别再翻墙了。”路知晚在谢琮肩上报复性地咬了一口,“我没回去,本来就是怕你瞎折腾又睡不好觉,耽误早朝……”谁知谢琮竟追来了国公府,这岂不是更休息不好? 路知晚当真拿谢琮一点办法也没有。 念及此,他又在谢琮另一边的肩上也咬了一口,这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路知晚醒来已经是晌午了。 他错过了国公府的早饭,只能让人随便给他弄了点吃的。 国公听说他睡醒了,正好想找他商议点事情,便特意来了一趟他的住处。谁知父子俩正说着话呢,屋内冷不丁响起了红嘴绿鹦哥的声音: “殿前大将军威武,殿前大将军威武!” 这只红嘴绿鹦哥是此前路知晚生辰时,郁临风怕他无聊特意送他解闷的。后来它就一直放在路知晚的屋里养着,平日里专门有小厮照料。 “他原来都说护国将军,现在竟改口了。这小鹦哥聪明着呢,什么话都能学会。”国公爷笑道。 “什么都能学啊?”路知晚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紧张。 结果他心底那念头尚未落下,就听到那红嘴绿鹦哥又道: “谢琮混蛋!” “谢琮混蛋!” “谢琮混蛋!” 国公:…… 路知晚:…… 第201章 日常8-谢琮的名分 路知晚听到这几个字从那只鸟嘴里说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止因为它口中说的是当今陛下的名讳,还因为昨夜路知晚说这几个字时的情境,实在是……实在是难为情。 谁能想到这鸟学得这么快? 不仅学了,还当着父亲的面说! “爹……你听我解释。”路知晚一张脸涨得通红。 “幸好每日喂它的,是你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厮。”英国公叹了口气,显然不太想和儿子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大哥和大嫂如今有了孩子,我寻思让他今年清明代我回乡祭祖,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同他一起去?” “我都听爹安排。”路知晚说。 “回乡往返要数日,你不用问一问?” “问谁……”路知晚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离京且要数日,当然得问问谢琮的意思。否则以对方那超过一天见不着人就坐立难安的习惯,只怕又要找他“麻烦”。 “此事不急,这才正月呢,你们慢慢商量。”国公爷说着又瞥了一眼那只鸟,这才大步离开。 路知晚将父亲送至门外,回来时盯着那只红嘴绿鹦哥看了半晌,问道:“你还会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赶紧一并说了我听听,别逼我拔你的毛!” 红嘴绿鹦哥歪着脑袋看他,随后开口道: “谢琮混蛋!” “谢琮混蛋!” 这可真是个麻烦。 养了这么久有感情了,又不能杀鸟灭口。 可他养的鸟张嘴就骂当今圣上,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引来多大风波呢!不行,必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解决一下此事。 为此,路知晚特意去找了一趟郁临风。 毕竟这鸟是郁临风送的,按理说他该有法子解决吧? “让它闭嘴?它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郁临风问。 “反正不是好话,不能让旁人听见的那种。”路知晚提起此事脸又开始发烫。 郁临风见他面红,以为他是被气得,问道:“这鸟都是跟人学话,只有旁人说得多了他才会学。要是他说了你坏话,那必是有人教的啊!你家喂鸟的是谁,查一查。” “不是跟别人学的,跟我学的。”路知晚道。 “跟你学的?难不成,你还自已骂自已?”郁临风不解。 “骂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骂呗,你天天挂在嘴边骂的能是什么好人?再说了,就算真被听到,谁还能跟一只鸟过不去?” 路知晚无奈,只能坦白:“它骂陛下。” “哦,啊?”郁临风一脸震惊,“你不是说跟你学的吗?你还敢骂陛下?” 路知晚拧着眉不吱声。 郁临风心念急转,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娘亲在家里,也经常骂他爹,有时候还动手呢。 但夫妻二人私下打情骂俏是一回事,若是落在外人耳中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路知晚骂得还是陛下,此事若是让有心人得知,指不定给国公府扣上什么帽子呢! “总不能杀了吧?”郁临风道。 “养了那么久,怎么舍得啊?” “毒哑它?” “我下不了手。” “要不,你把它送人吧。” “谁敢收一只张嘴就大不敬的鸟啊?” “这鸟学了新的话,以前的就忘了。你最近多教他说几句好听的,等他把骂陛下的话忘了,你再送人。”这倒是个法子,可它万一将来想起来,依旧是个隐患。 路知晚想了想,如果想把鸟送人,那就要送个值得信任的人。哪怕有一天鸟说了大不敬的话,对方也不会揭发他,还能替他遮掩。 “此人还必须深得陛下信任,身份又不像我这么敏感,不会因此事惹上祸端。” “我想到了一个人,很合适!”郁临风凑到路知晚耳边说了个人名,又道:“到时候你就说托他帮忙照顾一阵子,万一鸟将来真想起来了对陛下不敬的话,他总不至于去找陛下告你的状。” 路知晚看着郁临风,表情狐疑。 “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和他有仇吗?” “我可是在帮你甩掉这烫手山芋。” “行,就送他吧。” 郁临风选的这个人确实挺合适。 对方这身份既不怕得罪谢琮,又不像路知晚这样被一堆人盯着。 这日后,路知晚让小厮日日教那只鹦鹉说“国泰民安”“国运昌隆”之类的吉祥话,足足教了近一个月。直到它一连数日再也没提过谢琮的名字,路知晚才“忍痛割爱”将它送给了新的主人。 解决了这只“心腹大患”后,路知晚便陪着兄长回乡祭祖。 皇帝陛下这次表现出了难得的大度,既没有不高兴,也没缠着人不让走,只让苏平备了好些路上用的东西,又派了一队暗卫跟着。 可路小将军不知道的是,他刚离京两天,红嘴绿鹦哥的新主人就拎着那只鸟进了宫。 “天地良心,我可不敢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裴明焕将那只鸟放到谢琮面前,信誓旦旦地道:“陛下应该知道,臣自幼就没有直呼陛下名讳的习惯,这鸟学的话可与臣半点关系没有。” 其实他压根不必解释,那句话是谁说的,被骂的当事人最清楚不过。 谢琮挑眉看向那只鸟,问道:“阿晚养的鸟,怎么会送你?” “就是……国公府办满月宴那日,我见着它逗了几句,说想要。没想到过了一个月路将军就说要送我。”裴明焕确实喜欢这只鸟,这也是郁临风提议路知晚把鹦鹉送他的原因。 怕谢琮不高兴,他在陛 谁知道这鸟刚养了两天,就开始在府里大喊着“谢琮混蛋”。 “他竟舍得送你?”谢琮拿着手里的朱笔去逗鸟,那只鸟歪着头看他,看了半晌就开始喊“谢琮混蛋”,听得裴明焕和一旁的苏平都汗流浃背。 “陛下息怒,臣往后再也不敢收路将军的东西了。”裴明焕道。 “别给他通风报信,朕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是。”裴明焕应声。 路知晚对他不仁在先,也不能怪他不义!至于陛下要如何“处置”路将军,那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了。 数日后,殿前大将军祭祖归来。 刚进了枕溪殿,就听到了那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完了! 郁临风看人不准,裴明焕出卖了他。 “说说吧,为什么把它送给裴明焕?”谢琮的声音不冷不热,带着山雨欲来的架势。 “我……我不舍得杀它。”路知晚说。 “为何不能继续养着它?怕国公府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知道你与我亲近?”谢琮隔着书案看向他,眸光犹如实质,满是压迫感:“阿晚,事到如今你还不能在国公府的人面前,坦然面对和我的关系?” 路知晚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他当初最大的顾虑并不是这个,但谢琮说的话也没错。 “哪怕不想养在国公府,你也可以选择把它带到宫里。枕溪殿密不透风,羽林卫都是你的属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谢琮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凝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不奢望能昭告天下,但你至少要在身边的人面前,给我一个名分吧?” 路知晚心口猛地一跳,撞上谢琮幽深的眸底。 数日不见,他真的很想念这个家伙…… “谢琮……”路知晚去吻谢琮的唇,谢琮后退一步躲开了。 “路将军。”皇帝陛下咄咄逼人:“这个名分,你给还是不给?” “唔。” “唔是什么意思?” “给,我现在就去说!”路知晚转身要走,却被谢琮拉住了手腕。 “择个吉日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好太敷衍。”谢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整个人瞬间换了副面孔,褪去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俯身便去蹭路知晚的唇。 路知晚也很想念他,被他这么一撩拨什么脾气都没了,两手揽住他的脖颈,跳起来用腿夹住了他的腰,主动回应这个吻。 “阿晚……”谢琮抱着他,将人抵在殿内的廊柱上:“你打算怎么朝你家里人介绍我?”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聊这个吗?”路知晚有些不满。 “我怕你事后不认账,必须问清楚。” “好吧。”路知晚认真想了想,说:“就说你是我……相好。” 谢琮:…… 第202章 日常9-寻常夫妻 路知晚不朝家里人正式坦白,并非是有意隐瞒,也不是觉得这种关系上不得台面,毕竟他就算不说,全家人包括他的大嫂,也早都知道了。 他不说,仅仅是因为脸皮薄。 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啊? 又不像寻常男子与女子那般,他们不能成婚,也不必三媒六聘,家里人知道就行了。真让他郑重其事地再多交代一句,他实在不好意思。 但谢琮很在乎这件事。 所以他愿意去做,哪怕难为情,也得克服。 谢琮说要挑个吉日,并不是随口一说,他甚至特意去找了国师,让国师选了个日子。 三月十六,宜提亲下聘。 这日用过早饭,谢琮便让人准备好了衣服,亲自盯着路知晚换上。 绛红色的武服,衬着路知晚的白发,很漂亮。 “你换衣服做什么?”路知晚看着谢琮有些不解。 皇帝陛下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靛青袍子,袍角和袖口滚了金线,看上去沉稳内敛,少了几分凌厉,与平日里那副威压十足的模样很不相同。 “去你家。”谢琮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道。 “你去我家?”路知晚有点懵:“你要是怕我骗你,派个暗卫跟着便可,不至于亲自盯着我坦白吧?” “怎么,你相好不能去你家?”谢琮反问。 “那倒不是……” 只是谢琮这身份,亲自跑这一趟,未免有些兴师动众。 好在他今日没以皇帝的身份出宫,也没让人朝国公府通报。尽管如此,他的到来依旧让国公府的人有些措手不及,管家上茶时都特意去问了路伯忱才敢决定,生怕怠慢了这位。 “阿晚,你在陛下身边当差久了,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陛下亲至国公府,你该差人提前来知会一声……”英国公开口道。 “不怪阿晚,是朕不想声张。”谢琮态度恭谨,看着不像个帝王,倒像个规规矩矩拜见家长的晚辈,“若是扰了国公府的清净,还望国公和夫人见谅。” “陛下言重了。”英国公瞥了路知晚一眼,很想从儿子那里找个答案。 陛下为何忽然到访? 总不至于就是过来喝个茶吧? 但路小将军这会儿紧张得脑袋里一团浆糊,简直比上战场还要忐忑,一直在为自已接下来的话打腹稿,压根没有留意到父亲和兄长的疑惑。 “苏平。”谢琮示意苏平。 苏平会意,将一份礼单递给了一旁国公府的管家。 “朕让苏平备了些礼,东西有点多,一下子全带过来太招摇,今日便先过个单子。来日可以寻个掩人耳目的机会送过来,或者直接让人运到国公府的别苑里也成……此事便由管家和苏平商议吧。”谢琮道。 皇帝要赏赐朝臣,人之常情。 众人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只当谢琮是借机想赏路知晚东西。 “阿晚?”谢琮看向路知晚。 “嗝!”路知晚因为太紧张,打了个嗝。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他尚未开口,一张脸先红透了。 “爹,娘,大哥,嫂嫂,二哥……”路知晚两手攥着拳头,那模样看着像是要上战场一般:“我与谢……我与陛下的事情,你们想必早就知道了。今日我带他过来,是想着正式……正式朝你们知会一声。我与他……” 话到了嘴边,路知晚又觉得“相好”一词不够庄重,于是改口道:“我与他往后就一起过日子了。” 路仲亭正要开口,瞥了一眼大哥的眼色后,选择了沉默。 父子俩都看向英国公,等着这位一家之主表态。 良久,英国公闷声道:“嗯。” 没有反对,那就是认可了。 路知晚松了口气,感觉自已完成了一件大事。 只是谢琮这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厅内一时也没人说话,父子四人面面相觑,竟是有些尴尬。 “今日难得一起回来,我让人摆个家宴,一起吃顿饭吧。”国公夫人看向谢琮,眼底染着点笑意,“就是不知陛下口味如何?是否吃得惯外头的饭菜?” “吃得惯,有劳了。”谢琮道。 国公夫人闻言便吩咐了人去置办家宴。 “要不我带陛下去看看宝宝吧?”路知晚实在受不了眼下这尴尬的氛围,看向谢琮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他们长什么样吗?” “好。”谢琮点头。 路伯忱当即起身,为两人带路。 “老爷!”待谢琮离开厅内,国公府的管家捧着礼单进来,朝英国公道:“陛下让苏公公给的这份礼单,我看着不大对劲啊。” “陛下说是给国公府的,实际应该是给阿晚的吧?”国公问。 “应当是给小公子的,但这礼单上的东西,我瞅着怎么有点像是……” “像什么?”路仲亭问道。 “像是聘礼的规格啊。”管家说。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面色皆变。 英国公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又递给了一旁的国公夫人。 夫妻俩面面相觑,神色都十分复杂。 路知晚带着谢琮看过了两个小家伙,但两小只都在睡觉,也不好多逗弄。 不多时,苏平过来朝谢琮说,国公爷想请谢琮去书房一叙。 “我爹找你做什么?”路知晚有点紧张。 “放心吧,肯定不是棒打鸳鸯。”谢琮朝他安抚一笑。 路知晚亲自把谢琮送到了父亲的书房,在门口时看到大哥也在里头。但英国公没让他进去,他便没敢进,而是摸到了窗下,贴着窗边偷听。 路仲亭过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于是偷听的人变成了两个。 “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是否亲自看过苏公公准备的这份礼单?”屋内,英国公朝谢琮问道。 “这礼单是朕让他备的,自然会过目。”谢琮笑了笑,“原本朕想着等府中众人都在时当众宣布,没想到国公爷这么心急。” “陛下想宣布什么?”英国公问。 “这份礼单是依着公侯之家聘礼的规格准备的,今日朕陪阿晚来这一趟,是想朝国公府提亲。”谢琮说:“朕知道这不大合乎规矩,但朕与阿晚都是男子,再加上身份特殊,就擅自做主把那些琐碎的流程都省了。今日提亲,顺便把婚期定了。” 提亲? 窗外,路知晚一脸愣怔。 谢琮从未朝他提过此事,他也是这一刻才知道,对方今日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谢琮是疯了吗?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同自已商量一下? 路仲亭转头看向弟弟,发觉路知晚似乎也是刚知道此事。 “你们……” “嘘!” 路知晚示意二哥不要出声,再次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陛下不是在开玩笑吧?”英国公道。 “国公爷觉得,朕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一国之君朝一名武将提亲?陛下可有问过阿晚是否愿意?”一旁的路伯忱道。 “朕尚未问他,不过想来他是会同意的。”谢琮说。 英国公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也顾不得君臣礼仪,扶着椅子坐下了,免得一会儿控制不住晕厥过去。 “陛下可有想过?一旦如此,阿晚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无论他曾经有多少战功,朝臣和百姓如何爱戴他,只要陛下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就会有无数人想置他于死地。”路伯忱眉头紧锁,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就算陛下用铁腕将所有质疑压下去,将来百姓中也会有无穷无尽的揣度和恶意。护国将军不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殿前大将军也不再是国之祥瑞。” 届时人人提起路知晚,都会说他是以色侍君的佞臣。 “他的荣誉,他的忠诚,他的一切都会被抹去。若陛下功在千秋,史书会说他是供帝王取乐的玩物。但凡陛下有一丝一毫的错处,那他就是祸国妖妃,是国之灾殃!” 路伯忱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哪怕面对的是当今圣上,他也没打算妥协:“此事就算阿晚同意,国公府也不会同意,臣和臣的家人都不会同意。” 窗外。 路知晚心口一热,便觉一双大手覆在了自已手背上。 “没事。”路仲亭低声安慰他。 路知晚吸了吸鼻子,一时百味杂陈。 就在这时,书房里沉默许久的谢琮再次开了口: “你说的这些,朕岂会不知?” “那陛下还要将他架在火上烤吗?”路伯忱问。 “世子看礼单的时候,就没发现这礼单并非是皇家规格?” 不是皇家规格? 谢琮方才好像提到过,聘礼是以公侯之家的规格准备的。 路知晚是国公府的小公子,但他是收聘礼的人。依着礼数,谢琮提亲该依着自已的身份准备聘礼才对。 “朕要与他成婚不假,却未说要昭告天下。”谢琮走到窗边,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像是在对着窗外躲着的人说情话:“我爱惜他,怎会舍得让他成为宫闱秘史的议论对象?更不可能亲手将他最在意的东西,一笔抹掉。” 路知晚心跳得很快,他知道谢琮已经猜到了自已就在窗外。 “我只想与阿晚有个名分,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谢琮的身份。” 向来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这一刻将自已放得极低,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倾诉自已所愿。 “哪怕只是拜个堂也好,至少等我们百年之后,能让四方神明知道,我与他在这一世曾是夫妻。” 如此,下辈子才好让他们再续前缘。 第203章 日常10-无分彼此 书房内,陷入沉默。 方才还义正辞严的路伯忱,这会儿也没了动静。 皇帝要娶殿前大将军,他会死谏阻止。 可谢琮要和路知晚求个寻常夫妻的名分,他能说什么呢?难道就因为谢琮是个男子,他就要拦着弟弟,让对方这一生都得不到一个夫妻之名? 路伯忱叹了口气,看向父亲。 英国公思忖许久,开口道:“阿晚的事情,还是问问他自已的意思吧。” “阿晚?你愿意吗?”谢琮开口。 窗外的路知晚正打算开溜,冷不丁被谢琮点了名。 “陛下问你呢,阿晚。”路仲亭见路知晚不开口,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路知晚无奈,只能从窗边起身,尴尬地进了书房。 英国公瞥了小儿子一眼,眼底带着责备:“多大了?还听墙角?”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随后跟着进来的二儿子,这回彻底没了脾气。 “阿晚,方才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国公问他。 “孩儿……”路知晚正想说愿意,但念及父兄都在场,知道此事只要自已不拒绝,便算是落定了。于是他改了口,给父兄递了个台阶,免得气氛继续尴尬:“孩儿听爹和兄长的安排。” 谢琮既然是来国公府提亲,这表面上的决定权自然要留给英国公这个当父亲的。 “那就让管家把礼单入库吧,只是……” “只是什么?”谢琮看向国公。 “既是以寻常百姓之礼谈婚论嫁,陛下朝国公府下了聘礼,国公府便该回礼,就算是给阿晚的嫁妆……” “我是男子,要什么嫁妆?”路知晚小声嘀咕。 “那就让苏平把朕的礼单改成嫁妆吧,国公府给朕下聘礼。”谢琮说。 “你……”路知晚没想到谢琮改口这么快,有些懵。 谢琮看向他:“你我二人同心,将来既是夫妻,又何必计较这些?你不想嫁,便让你娶,只要你高兴这些都不打紧。” “这……”路知晚一颗心止不住狂跳。 谢琮堂堂一国之君,竟愿意“嫁”给他? 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不计较,就是脸皮太厚,当着他父兄的面说这么多作甚?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从书房出来后,路知晚朝谢琮抱怨道:“我在外头偷听,差点被你吓死了。” “不与你商量是因为你犯了错误,故意吓唬你是惩罚。”谢琮说。 “我犯什么错了?我怎么不知道?”路知晚一脸无辜。 谢琮顿住脚步看着他:“路知晚,我说朝你要一个名分,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说要……和你过日子吗?”路知晚耳尖有些红。 “那日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我说……相好?” 路知晚反应过来了,谢琮是嫌相好这个说法不够正式。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吗?”谢琮问他。 “嗯。”路知晚想到那个称呼,耳尖不禁有些发烫。 若他们二人当真拜了堂,那他们就是……夫妻! 至此,两人的婚事便算是定了。 这一次的吉日是国公府挑的,定在了五月初八。 定好了婚期,接下来要定的便是宾客名单。路知晚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此事,以免节外生枝,但有一个人是一定要邀请的,那就是无暝。 “我师父一直不回信,我想去北境一趟。”路知晚朝谢琮说。 “放心吧,你成婚他一定会来的。”谢琮安慰他。 “万一……” “不会有万一,相信我。” 路知晚不是不相信谢琮,他只是觉得师父行事本就难以揣摩,哪怕谢琮也未必有办法。但谢琮既然这么说了,多半是有别的主意。 果然,刚入了五月,无暝便赶来了京城。 这一次他并非只身前来,而是带了几个孩子随行。 路知晚惊喜不已,将众人都安置在了国公府。 “脉象还不错,看来你这相好的挺会养人。”无暝给路知晚诊了脉,又检查了他的双腿,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放心:“要是能适当禁欲,就更好了。” 路知晚听了这话十分尴尬。 他这位师父,从来不知道给徒弟留个面子。 ** 大婚之礼,在京郊的别苑中举行。 到场的宾客,俱是与谢琮、路知晚亲近交好之人。 “这衣服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路知晚拽了拽婚服的衣领。 “这哪里紧了?分明是你太紧张好不好?”郁临风拂掉他的手,帮他重新整理好衣领,而后盯着人端详了片刻:“好看的,这京城的勋贵子弟,再也没人比你穿红色更好看了。” 路知晚闻言走到铜镜边照了照,确实挺好看的。不知道谢琮穿上这身衣服什么样?那家伙平时很少穿红,路知晚还挺期待。 吉时之前,两人并未见面。 谢琮穿好了婚服后,便在屋内候着。 依着男女成婚的规矩,新郎要在大婚之日去迎亲,将新娘接走。礼官念着两人都是男子,便提议可以省去这个环节。 谢琮却不依。 既然聘礼是路知晚下的,那便让阿晚来接他。如此,路知晚便能记住,在这个日子里,自已是如何满怀着憧憬打开这扇门,牵住将与他共度一生之人的手…… “我一直挺好奇的,上回想问路将军没敢问。”裴明焕帮谢琮正了正红玉发冠,小心翼翼问道:“你和路将军,你俩究竟……今日是他来接你,不会当真是你……” 谢琮瞥了他一眼:“这个很重要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好奇嘛。”裴明焕笑道。 “那你就猜吧。”谢琮没打算跟他讨论和路知晚的房中之事 裴明焕挑了挑眉,一时觉得自已猜着了,一时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吉时刚到,路知晚便被人簇拥着来到了谢琮的房门外。 待礼官说完吉祥话,房门打开,身着婚服的两人终于见上了面。 两人的婚服都是谢琮亲自设计的纹样,大红的礼服,一件绣了龙纹,一件绣了凤羽。谢琮那件宽袍大袖,路知晚这件则保留了武服的特点,穿在身上衬得人英武挺拔。 “阿晚,你真好看。”谢琮开口。 “你也好看。”路知晚伸手想去牵他,被郁临风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要用红绸。 谢琮却觉得那红绸碍事,索性往两人手臂上一缠,依旧攥住了路知晚的手。 红绸飘逸,宾客满席。 路知晚与谢琮十指紧扣,便觉如同做梦一般。 他这一生,几经生死,从未敢奢求能有人共度余生。但他不敢求的一切,如今都有了,命运待他终究不薄。 拜天地。 入洞房…… 在这之间,还有个新郎宴宾客的仪程。 路知晚和谢琮都是新郎,宴宾客自然是要一起的。 谢琮提前交代了裴明焕和郁临风,甚至连路伯忱和路仲亭都叮嘱了,千万不能让路知晚沾酒。今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路小将军一杯酒下肚不省人事,可就麻烦了。 谁知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 路知晚一开始确实没沾酒,他自已也知道自已滴酒就醉。 可路小将军高兴呀!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等谢琮反应过来时,路知晚已经站不住了。 皇帝陛下无奈抱着人回了屋,又让苏平准备了醒酒汤。路知晚不省人事,谢琮便含着醒酒汤一口一口喂给他。 “幸好时辰还早,喝了醒酒汤,路将军应该很快就能醒,耽误不了陛下和路将军洞房花烛。”苏平在一旁笑道。 “无妨,朕若是想,往后夜夜都可以和阿晚洞房花烛。”谢琮放不下的,反倒是那杯合卺酒。他今晚得等路知晚醒过来,把那杯酒喝了,这才算是礼成。 待人都退下后,谢琮将路知晚的婚服剥了,又取了湿布巾帮他擦脸。 路知晚喝醉了酒,脸颊绯红,看着像是点了胭脂似的,很好看。谢琮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凑近亲了一下,先是脸颊,后是嘴巴。 “唔?”醒酒汤发挥了作用,路知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问道:“其他人呢?” “咱们俩的洞房花烛,你想找谁?”谢琮失笑。 “洞房啊……”路知晚揽住谢琮的脖颈,坐到对方腿上,带着未散的酒意去亲谢琮。 “等一下。”谢琮托着他的腿抱起来,走到桌边将人放在桌上,取了斟满的酒递给他:“这是咱们的合卺酒,喝了以后,咱们就和全天下的夫妻一般,永结同心。” 路知晚接过酒,看向谢琮:“要不要先入洞房,再喝酒?” 谢琮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放心吧,特意让人准备的淡酒,不会醉的。” 路知晚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两人举杯,共饮合卺酒……酒确实很淡,路知晚却觉得自已又醉了。 “谢琮,我今日真高兴……”路知晚看着眼前之人,谢琮身上依旧穿着大红的婚服,棱角分明的脸上染着醉意,令人心动。 “头晕吗?”谢琮问他。 “不晕,还要说点什么吗?”路知晚与他额头相抵,很想吻他,又很珍惜此刻的缱绻。 “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吧。”谢琮低声哄他。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琮的? 这个问题,路知晚还真得好好想想。 是在朔州谢琮染了疫病危在旦夕的时候吗?还是决战那日,看着杜翎的箭朝着谢琮射去之时?亦或是在连州时看着谢琮倒在血泊里…… 不对。 这些险些失去谢琮的时刻,只是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已而言有多重要,但绝不是他爱上谢琮的理由。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某个四目相对的瞬间,是唇舌交缠之际,还是他毫不设防躲在谢琮怀里取暖的时候…… 好像依旧不对。 路知晚直觉,这件事的发生,或许远比他自已所知的要早。 “我想不出来。” 爱意就像种子,冒出芽的那一刻,根早已在土中疯长扎稳。 “但我觉得,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路知晚说。 “我相信。”谢琮笑着看他,想起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已心意的那日…… 当时,十八岁的路知晚自北境回来述职,两人在大殿之上目光相接。谢琮眼中那个恣意飞扬的少年,瞳孔中或许也装着衿贵的太子殿下。 谁又能说,彼时路小将军的心思里,半点不沾染久别重逢的喜悦? “国师说,你与我是命中注定。但我觉得,是不是都不打紧。若是,我便死死抓着你,一辈子都不放……” “若不是呢?”路知晚问他。 “若不是,我就想办法让它变成是。” 无论如何,他总会将自已和阿晚的命数拴在一块儿。 而今,他真的做到了。 两人以婚为契,自此性命交融,无分彼此。 第204章 竹马1-小馋猫 路知晚出生的时候,谢琮尚不足三岁。 小路知晚岂止是不爱哭,他可厉害着呢,上课不老实被先生打了手板,憋得脸都红了,硬是一声不吭。 第205章 竹马2-你说谁矮? 次日,小路知晚早早就起来去了宫塾。 谢琮比他到的更早,见着他以后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盯着我做什么?” “昨天怎么没来?” “我……”小路知晚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为饿肚子的事儿发脾气,便撒谎道:“病了。” “病了?”谢琮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发觉异样,“什么病?” “唔……肚子疼。”他继续撒谎。 “是饿得肚子疼吧?”谢琮揶揄道。 小路知晚听出了谢琮话里的挖苦,扭过头去不愿搭理人了。 一堂课,枯燥又漫长。 终于挨到休堂,孩子们一涌而出。 小路知晚直奔隔壁的茶厅而去,果然见到茶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他粗略一数竟有近十种之多。 太好了! 都是他爱吃的! 路小公子就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已撑死。但他眼大肚子小,哪怕每种点心只尝一小块,不用等他尝完也饱了。 为了弥补没有尝完的遗憾,他取出了帕子打算包两块带到学堂里去。 “别偷拿。”谢琮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小路知晚有些讪讪,一张小脸立刻涨红了。 “学堂里不让吃喝,你若是偷吃被先生发现告到父皇面前,这休堂的茶点可就没了。”谢琮朝他解释。 那还是算了,不能铤而走险。 小路知晚果断放弃了偷揣两块的打算。 这日之后,谢琮发现这小家伙填饱了肚子,心情都好了不少。 从前谢琮捏他脸,十次有八次会被他咬。但有了点心以后,他心情大好,咬谢琮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被谢琮揪了耳朵也不反击。 原来以前脾气差爱炸毛,是饿了? “你怎么什么都爱吃?”这日,谢琮在一旁看他连吃了三块栗子酥,忍不住也尝了一块,甜得直皱眉:“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吗?” “也有的,不过这些都好吃。”小路知晚说。 “你最喜欢吃什么?”谢琮问他。 “那当然是栗子酥了,尤其是宫里的栗子酥,做得简直太好吃了。”小路知晚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舔了舔嘴巴,说:“宫里还有一样东西做得也特别好,不过不是点心,不知道御膳房以后会不会给咱们准备。” “什么?” “糖蒸酥酪,有一次我爹带我参加宫宴,我尝了一回。后来在宫外吃过几次,我们府里的厨子也学了,但是味道都不如宫里的好。”小路知晚皱着小眉头,看起来颇为沮丧。 谢琮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馋死你得了。” “跟你说不通。”小路知晚一脸同情。 他觉得谢琮什么好东西都不爱吃,等同于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当真可怜。 小路知晚本以为谢琮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可第二天休堂时,他却在茶厅里看到了糖蒸酥酪。 “是不是你叫人准备的啊?”他兴奋地跑去问谢琮。 “我可没那么闲,更没那么馋。”谢琮说。 小路知晚吃到糖蒸酥酪太高兴,连被他挖苦都不计较了,还特意去端了一小碗给谢琮,非要让他尝尝。 “你就尝一口,我不骗人,真的好吃。”他生怕谢琮不吃,拿勺子舀了送到对方嘴边,那小模样实在有趣。 谢琮就着他的勺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小路知晚一脸期待问他。 “还行吧。”谢琮不想让他失望,伸手接了过来。 小路知晚是热爱分享的人,见谢琮终于认可了一样他爱吃的东西,高兴不已。直到他再次回到桌边,发觉上头摆着的碗都空了。 “给你吧。”谢琮将手里那碗递给他。 “你吃吧。”他咽了咽口水,移开了视线。 谢琮觉得他这副嘴馋的模样实在有趣,故意将一小碗糖蒸酥酪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还不忘发表了一番评论,大赞其美味。 他原以为小路知晚又会恼。 但他故意去戳路小公子的心窝子时,对方却一脸认真地说:“我什么都爱吃,你只喜欢吃这个,往后御膳房再做,我还帮你拿。” 谢琮眼底的笑意僵住,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阿晚真的很嘴馋。 但嘴馋的阿晚,却舍得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他…… 那日之后,宫塾的茶厅一连供应了近一个月的糖蒸酥酪,直到小路知晚都快吃烦了,才换成了别的点心。 日子过得快活,烦恼也接踵而至。 小路知晚年纪小,又无心学习,很快就在各位先生的考校中露出了真面目。 “新考校的三门课业,你有两门都垫了底。”谢琮捏着小路知晚的腮帮子,提议道:“以后每日下了学我抽空帮帮你吧?” “我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料,教不会的。”他十分坦然。 “不读书,将来大字都不识,看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 “啧?”小路知晚不满地将他的手拍开,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读书,会习武啊。我要像祖父一样,当大将军!” 谢琮闻言上下打量了一圈:“你这么矮,怎么当将军?” “你才矮呢!”小路知晚有些恼:“我只是年纪小,我还没长高呢!” 他年纪确实是整个宫塾里最小的一个,个子也最矮。那日被谢琮说矮以后,他着实苦恼了一阵子,连着好几天都没主动和对方说话。 后来太子殿下给他偷带了几次好吃的,并且在上课时给他打掩护偷吃,也没能彻底把人哄好。 “阿晚,很快你就不是宫塾里最矮的了。”这日谢琮朝他说。 “骗人,我又长不了那么快,我长了你们也长,根本追不上。”小路知晚瘪着嘴,看起来有点委屈。 “这次真没骗你,谢璟要来宫塾了。”谢琮伸手在小路知晚脑袋上揉了揉,“他来了你就不是最矮的了。” 小路知晚:…… 根本高兴不起来,谁要跟谢璟比? 第206章 竹马3-阿晚例外 谢琮没有骗他。 谢璟确实很快就入了宫塾,取代路知晚成了宫塾里个子最矮的孩子。 但是这并没有安慰到路知晚,对于身高的执念来自于谢琮,所以“攀比”的对象也只有谢琮一个。 这两年里,他的个子开始慢慢拔高,已经比刚入宫塾时高了大半个头。但无论他怎么长高,始终比谢琮矮了一截。 此时的路知晚,争强好胜的性子已经初露端倪。而这一切的开端,始于宫塾的先生某次语重心长地“教导”。 路知晚因为功课不好,时常被先生耳提面命,可他年纪小玩心大,压根听不进去。先生拿他没办法,又不忍看他继续顽劣,便想尽办法鞭策他,说的都是诸如: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如何站在他身边……” “只有最优秀的孩子,将来才有可能成为东宫的左膀右臂。” “你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吃吃喝喝混日子吧?” 路知晚不爱读书,却并不愚钝。 这些话听多了,再去听谢琮那些“挖苦”的话,便觉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来。 原本就不该是他来陪太子读书。 他是宫塾里读书最差的一个孩子…… 不久后,路知晚开始习武。 他不必日日困在宫塾里,读书的时间只剩过去的一半。偶尔遇着习武的师父让他加练,他甚至会一连数日不去宫塾。 他读书不好,习武却极有天赋,在众多孩子中迅速脱颖而出,成了最耀眼的那一个。 如此,他和谢琮见面的时机便越来越少。 两人再次回到朝夕相处的日子,是这一年夏天。皇帝带着妃嫔和几位皇子去别苑里避暑,顺便给皇子们安排了兵法课,虽说将来不指望他们带兵打仗,但该学的还是要学一点。 既然是兵法课,路知晚自然要来。 两人许久未见,谢琮忽然发觉,这小家伙的五官竟是悄无声息地长开了,从前肉嘟嘟的脸颊渐渐有了轮廓,眉眼也染上了点武人特有的锐利。 小奶团子,变成了小狼崽子。 在谢琮眼里,路知晚哪怕是小狼崽也是没断奶的那种,依旧奶呼呼的。 但是透过路知晚那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谢琮已经隐约能看到对方的将来了。皇祖父也许真说对了,阿晚会成为一个将军。 只是不知,未来的路小将军,会不会站在他身边。 “你盯着我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长高了不少。”谢琮拿手在他头顶上一比,没再说惹他不高兴的话,而是违心地夸赞道:“快撵上我了。” 但他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可不像是夸赞,更像挖苦。路知晚很久没见他了,原本还有点高兴,听他又提起此事立刻垮了脸。 “路知晚,你坐哪儿?”此时,有人问他。 兵法课第一日开课,尚未固定座位,路知晚听到别人询问,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刚一落座,他身边便多了个人,是大皇子谢瑞。 谢瑞比谢琮大,性情也稳重,路知晚那个时候总觉得他和大哥是一类人,因此面对他时便多了几分好感。 再加上谢瑞说话好听,从不挖苦人,也不会动不动捏他这里扯他那里……不像谢琮那家伙,嘴损,手也贱。跟他坐在一起,可比跟谢琮坐一起清静多了。 可惜,路知晚只清静了一日。 次日等他再走进别苑中的临时宫塾时,见谢瑞身边已经坐了人,是裴明焕。裴明焕昨日并没有出现,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来了,还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整间屋子里,只有太子殿下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过来,我又不咬你。”谢琮朝他招手。 路知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待走近了才发觉谢琮桌上摆了一盘栗子酥。 因为是在别苑里,教他们兵法的先生又是武人,所以不像宫里规矩那么大,在课上吃个东西不是什么大事。 “想吃就吃,我不爱吃甜的,他们非要准备。”谢琮说。 “浪费。”路知晚不计前嫌地把那盘栗子酥拖到了自已桌上,又转头问谢琮:“你真不吃?” “不吃,一看就腻得慌。” “栗子酥才不腻呢。”路知晚觉得谢琮的嘴太刁了。 谢琮也不争辩,低头温习手里的兵书,唇角染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路知晚吃东西的时候特别有趣,尤其是这几年长大了些,不像小时候那么狼吞虎咽,吃起点心来斯斯文文的。 可他明明吃得慢条斯理,不一会儿功夫还是将一盘点心吃了大半。 “嗯?”谢琮看他吃东西看久了,嘴里总觉得甜腻腻的,端起茶杯想喝水,却发觉里头是空的。 “我以为你……也不爱喝水呢。”路知晚有些讪讪。 栗子酥太干了,不喝水吃多了噎得慌,所以他喝完了自已的水,又把谢琮的水喝了。 那日之后,谢琮找人添水的次数更勤了。桌上的点心每日都换,但样样都是路知晚爱吃的,从无例外。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路伯忱特意来别苑看路知晚。他这个弟弟读书不好,但读兵书时领悟力却很高,学起兵法来更是如鱼得水。 “我记得你不喜欢太子殿下,怎么还和他一起坐?”路知晚问他。 “我没不喜欢他。”路知晚这些日子吃人嘴短,早已忘了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恩怨”,朝路伯忱道:“是他不喜欢我,老爱挖苦我。”路伯忱挑了挑眉,不做评价。 “点心给我带来了?”他看了一眼兄长手里的食盒。 “你特意让人带了话,还能给你忘了不成?”路伯忱说着将食盒递到了他手里。 路知晚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御膳房的人什么点心不会做,怎么非要吃娘亲做的?”路伯忱好奇。 “御膳房做的点心太甜了,娘亲做的这个不甜。”路知晚其实并不喜欢吃这个,但他觉得谢琮或许会喜欢。 这些日子他日日蹭谢琮的点心,也该投桃报李。 回到住处后,路知晚将食盒打开看了一眼,偷吃了一块。确实不甜,口感酥酥脆脆,也不腻。 随后他拎着那盒点心去了一趟谢琮的住处。 太子殿下回去后嫌热,正打算沐浴,身上衣衫半敞着,少年人挺拔的身形一览无余。路知晚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自已过几年肯定也能长这么高! “阿晚?稀客啊。”谢琮开口,那语气在路知晚听来,不怎么友好。 “给你的。”路知晚将食盒递给了他。 “什么意思?”谢琮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盒点心,他平时不爱吃点心,所以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爱吃点心。” “你尝一尝……要是不喜欢吃,就赏给内侍吧。”路知晚语气随意,并没多说什么。 谢琮眸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素来最擅长的是揶揄人、挖苦人,好听的话他会的没几句。过去的经验告诉他,面对路知晚时,不说话往往比说话更正确。 “走了。”路知晚见他不说话,便要走。 “这么着急,还要给别人送?”谢琮问。 “我为什么要给别人送?”路知晚拧眉。 “不给我大哥送吗?”谢琮语气酸溜溜的。 为什么要给谢瑞送? 路知晚有些气闷,这盒点心明明是他特意让母亲给谢琮做的,这家伙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还说这种话! 路知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走了。 谢琮盯着那盒点心看了半晌,取出一块儿尝了尝。 不甜,口感还可以。 阿晚记得他不爱吃甜的,遇到不甜的就给他送了过来? 念及此,谢琮又捻起一块送到嘴里。 “殿下今日胃口这么好?”苏平看到自家太子殿下吃点心,着实有些惊讶。 东宫依着规矩每日里都会供应点心,因为不想让外人摸清太子的口味,所以哪怕谢琮不吃,膳房也会循例做好送来。 但苏平知道,那些点心殿下大都不会动。 “阿晚送来的,这种点心孤从前倒是没吃过。”谢琮说。 苏平凑近看了一眼,开口道:“这点心盒子不是膳房的,莫不是国公府送来的?今日英国公世子来了一趟别苑,应该是来探望路小公子的。” “别苑又不是没吃的,路伯忱来看弟弟还带点心?” “许是国公夫人心疼小公子,这才让世子带过来。当母亲的,总是会对孩子上心些,哪怕知道不缺吃喝,也总想备着。”苏平说。 这点心是国公夫人准备的? 阿晚吃点心只喜欢吃甜的,连他都知道,国公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那对方为何会准备一盒阿晚不爱吃的点心,还特意让路伯忱送过来? 国公夫人不可能知道谢琮的口味,也没有理由以这样迂回的方式给他送一盒点心,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路知晚的主意。 所以……这盒点心是阿晚特意让国公夫人为他做的! 谢琮自幼不爱吃点心,因为宫里的点心他尝着都觉得甜腻。旁人见他不吃,也不会哄着他吃,更不会试着弄一份不甜又不腻的,让他尝一尝。 只有阿晚,是个例外。 阿晚喜欢吃好吃的,觉得这是人生一大乐事,便希望谢琮也能体会到。以前是糖蒸酥酪,现在是一盒为他量身做的点心…… “殿下,这点心吃着如何?”苏平问。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谢琮说。 苏平看了一眼空了好几块的点心盒,心道没什么特别的味道,素来不吃点心的太子殿下都吃了大半盒……那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殿下岂不是要连盒子一起吃了? “端走吧。”谢琮说。 苏平一愣,以为自已听错了。 却闻太子殿下又道:“找点冰镇着,免得放坏了。” 苏平恍然,原来殿下是不舍得一次吃完。 “殿下若是喜欢吃,回头让御膳房的人学着做就是。” “不必。” 这样的点心,御膳房是做不出来的。 世间仅此一盒。 第207章 竹马4-他讨厌我 离开别苑那日,谢琮特意去找了一趟路知晚,想邀请他坐自已的马车回京城。他到路知晚的住处时,路知晚正在收拾兵书和这几日兵法课整理的札记。 路小公子在宫塾读书时,别说整理札记了,哪怕是认真听讲都要看心情。但这些日子他学兵法时,却认真得令谢琮觉得陌生。 “有事?”路知晚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大好。 “没事不能来找你?”谢琮反问。 路知晚盯着谢琮看,似乎想判断这家伙今日跑一趟的目的。 谢琮被他这么盯着,稍稍有些不自在,挠了挠额角开口道:“那个……点心我吃完了。” 路知晚一怔,有些意外。他想过谢琮或许会喜欢吃,却没想到对方会全吃完。分享的东西被接受并吃完,是一件很值得满足的事儿。 “好吃吗?”他问。 “唔,还可以。” “你要是喜欢,我让我娘写个食谱,差人送到东宫……”路知晚说。 “不用。”谢琮依旧不喜欢吃点心。 哪怕御膳房的人做出同样味道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吃。这一盒点心他会吃完,是因为那是阿晚给他的,他不愿辜负这份心意。 路知晚见他兴致缺缺,便没再坚持。 “这么多札记?”谢琮走过去,随手翻看路知晚刚整理好的札记:“记得挺仔细。” “你别给我弄乱了。”路知晚道。 谢琮放下札记,又去看他的兵书。几本兵书,书页都被翻得有些起毛了,看得出兵书的主人平时没少看。 “看兵书你倒是用功。” “那当然了,我将来可是要当将军的!”路知晚说。 “你从前在宫塾读书都不上心,这些字儿都认全了吗?” “谢琮,你少瞧不起人!”路知晚将他手里的兵书抢走,并放到了书箱里,不给谢琮继续乱看的机会。 谢琮看着路知晚,不禁有些感慨。 阿晚从前在宫塾里读书时,对待书本从来都随意得很,哪会像现在这般珍而重之?从前他觉得路知晚就是这性子,不愿读书,也不想在这上头下功夫。 如今看来,对方不是不爱读书,只是对那些之乎者也不感兴趣罢了。如果读的是兵书,阿晚就会成为所有学子中最认真最有悟性的那一个。 这一刻,谢琮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路知晚习武一事已经彻底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他说要当将军,不是小孩子心血来潮的憧憬,也不是随口说出的宏图大志,而是一个必然会成真的事实。 “你这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原本半点苦都不必吃的,如今却要走最难的那条路。”谢琮也习武,所以他知道其中的艰辛。一想到自幼看着长大的阿晚,要在刀枪剑戟中摔打, 他便觉得心脏有些发酸。 “你才娇生惯养!”路知晚对这评价有些不满。 “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谢琮说。 阿晚要当将军,就要继续习武,往后去宫塾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他们要见面就更难了。 待阿晚长大了,万一不愿去羽林卫,要么是去巡防营,要么要去京城周边的大营。万一遇上战事,他说不定还要去请缨上战场…… 军中艰苦,刀剑无眼。 他在京城哪儿也去不了,阿晚却会像离巢的鹰一样越飞越远。 “你又想说什么?”路知晚拧眉。 “我说了你又不会听,你有你自已的主意,当初说要习武就去习武,招呼也不打一声,我还能说什么?”谢琮凝着他,语气染着点不自知的愠怒。 “我又怎么惹你了?你一大早就来发脾气?”路知晚不解。 “算了。”谢琮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说:“没朝你发脾气,一会儿回京城坐我的马车吧,一道回去。” “我和我大哥骑马回去。”路知晚说。 “你这么小,坐在马上能踩到马镫吗?多危险……” “你才踩不到马镫呢!我就算踩不到马镫,摔死了也不用你管!”路知晚又气又恼,抱着整理好的兵书和札记,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琮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怅然。 院中。 路伯忱刚从外头回来,正和旁人说话,见弟弟气呼呼从房里出来有些不解。 “怎么了阿晚?”路伯忱问。 “他就是讨厌我,天天找我不痛快!”路知晚把怀里抱着的书箱塞给大哥:“我就要骑马回去,我能踩得到马镫!” 路知晚越想越气。 他觉得谢琮就是有毛病! 先前他特意给谢琮送点心,谢琮阴阳怪气说了好些奇怪的话。今日他好端端也没招惹对方,对方又特意跑过来挖苦他,还说他个子矮踩不住马镫。 他踩不住马镫怎么了? 大哥都说他马骑得好,谢琮连看都没看过,凭什么这么说他? 第208章 竹马5-他是谢琮 回京时,路知晚终究还是没坐东宫的马车。 此后,他许久没再去过宫塾。因为宫塾里的课程落下的太多,英国公便给他安排了个先生,在他习武的间隙专门教他读书。 日子匆忙,很快就到了中秋。 过了中秋,便是路知晚的生辰。 这一年的生辰,路知晚收到了自已最喜欢的礼物——父亲送给他的一匹马。英国公素来不溺爱孩子,所以选的那匹马血统算不得多珍贵,品相也不是上等,但这份礼物却深得路知晚喜爱。 “就是小了些,不够高大。”路知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欢喜的。 “爹怕你摔着,特意挑了只个头不算大的。再过几年,等你真当了将军,大哥给你挑一匹高头大马,也好配得上咱们路小将军的威武之姿。”路伯忱笑道。 “嘿嘿。”路知晚听了大哥这话颇为高兴,问道:“我能骑着它出去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先跟它熟悉熟悉,等它认了你这个主人,再带它出门。” 那日之后,路知晚日日亲自喂马,很是上心。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匹属于自已的马,因此被路知晚当成宝贝似的。 这一年秋猎时,路知晚骑着自已的马去了猎场,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朝谢琮证实自已的骑术。 秋猎开始前,他纵马与一众少年在校场上热场助威,虽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丝毫不落下风,小小的身体在马背上如乘风踏浪,惹得皇帝都大加赞赏。 路知晚不知道谢琮有没有看到。 那日他纵马的间隙朝看台匆匆一瞥,确实看到了谢琮的身影。 只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注意到他? 黄昏时,路知晚在河边饮马,偶遇了谢琮。 太子殿下身边没带亲随,只身一人走到了离营地很远的河边,路知晚刚看到他时还以为自已看错了。 “你来河边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今日我看到了,你的马确实骑得很好。”谢琮说。 路知晚今日被许多人夸赞过,但能从谢琮嘴里听到这句话,他依旧觉得很高兴。毕竟,只有这家伙曾经贬低过他的骑术。 “我练了很久。”路知晚说。 “我知道。”在习武一事上,阿晚是从来不会偷懒的,这一点谢琮并不怀疑。 “我听郁临风说,你得了一匹新马,是从西域弄来的?”路知晚问。 “嗯,纯种的汗血宝马,很漂亮,也很高大。改日得空我带你去看看,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我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路知晚说这话时的语气,跟个小大人似的。 “我不骑马,送你。”谢琮说。 “我有马了,它跑得挺快的,也听话。”路知晚伸手摸了摸小马的脑袋,语气十分骄傲:“今日你也看到了吧?郁临风那匹马比它还高呢,都没它跑得好。” 谢琮失笑,心道郁临风的马跑得慢,是因为郁临风的骑术不及阿晚,可不是马的功劳。 “你这匹马有点小,毛色也不大好看,不太适合你。我给你挑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路知晚赶忙去捂马的耳朵,而后有些责备地看向谢琮:“马是有灵性的,你这么说它,它会不高兴的。” “你若是去看一眼我挑的那匹马,定会喜欢。” “你是太子,你的马肯定是最漂亮的。”路知晚翻身上马,朝谢琮道:“但我就是喜欢我的丑马,外头的马再漂亮在我看来也不及它分毫!” 后来,谢琮才知道路知晚今日骑着的这匹马,是国公爷送给他的生辰礼。 “殿下,这匹马已经训得差不多了,何时送给路小公子啊?”马场内,苏平守在一旁看谢琮亲自刷马。 这匹马被送来已有一个多月了,是太子殿下特意准备了要送给路知晚当生辰礼的。但它初来时脾气不大好,殿下怕它伤着人,便找了驯马的师傅,决定驯好了再给路小公子送过去。 当时苏平还问谢琮:“路小公子如今身量尚未长成,这么高大的马他怕是骑不了吧?” “阿晚不会喜欢小马,他只会喜欢高头大马。若是送一匹小的给他,他定要觉得我在挖苦他个子矮。”谢琮看着那匹马,不止一次想象过路知晚收到这份礼物时,会有多高兴。 直到那日在河边,阿晚说自已已经有了最喜欢的马。 阿晚那样的性子,不会同时喜欢两匹马,就像他交好的朋友,也不会同时有两个。过去谢琮曾是他在宫塾里最亲近的人,后来那个人变成了谢瑞,如今则变成了郁临风。 这一年深冬,路知晚进过一次宫。 他在宫道上和谢瑞说话时,就见谢琮远远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一别数月,太子殿下似乎变得更陌生了,一张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孤傲冷淡,仿若冬日的清晨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路知晚拱手朝他行礼,态度生疏。 谢琮盯着他看了半晌,淡淡开口:“别学他们那么称呼我。” 路知晚和谢琮相识时年纪小,尚未完全学会那套把人分成高低贵贱的规矩。小路知晚问小谢琮叫什么名字,小谢琮告诉了他,自那以后小路知晚就一直唤谢琮的名字。 多年来,路知晚私下从不唤谢琮“殿下”,也从不朝谢琮行礼,这仿佛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一个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一个蓄意纵容乐在其中。 但今日,路知晚打破了这份默契。 “听到了?”谢琮问他。 路知晚沉默半晌,开口道:“是。” 那日回府后,路知晚才得知谢琮刚被陛下斥责了,起因是谢琮“不知天高地厚”当着朝臣的面反驳了皇帝的主张。少年就像刚萌出利齿的幼兽,不懂得掩藏锋芒,凌厉又赤城。 但有人不喜欢他这份赤诚,反将其当做了忤逆。 因为此事,谢琮被罚在东宫禁足了一月之久。 路知晚得知后颇为不忿,甚至打算央求父亲去给谢琮求情。 “你不是一直挺讨厌他吗?”路伯忱不解。 “一码归一码,谢琮是谢琮,太子是太子。” “不都是一个人吗?”一旁的路仲亭失笑。 “我和谢琮不对付,那只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可我将来要做将军,将军对太子殿下哪会有什么恩怨?”路知晚自已倒是想得挺开。 路伯忱有些意外:“你很认可谢琮这个太子?” “我觉得他将来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理由呢?” “因为他……他是谢琮啊,谢琮肯定会是个好皇帝的。”路知晚答得毫无根据,却底气十足。 一旁的路仲亭插话:“你刚才不是说,谢琮是谢琮,太子是太子吗?怎么这会儿又混为一谈了?” “我何时说过了?”路知晚理直气壮耍赖,又看向大哥:“陛下不是一直很器重父亲吗?这种事情,父亲若是劝几句,陛下应该能消气吧?” 路伯忱叹了口气:“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发怒?” “难道不是吗?”路知晚问。 “陛下不悦,是因为有朝臣提议,今年过年让殿下执礼祭天。”依着本朝的规矩,太子参与议政后便可随皇帝一道执礼祭天,意为皇帝认可了储君的能力,借机让先祖和天地见证。 谢琮自去年就已经上朝听政,但直到今年皇帝也没有让他一道执礼祭天的意思。 “陛下不会是……想改立太子吧?”路知晚拧眉。 “那倒不至于,依我看来陛下对太子殿下还是很器重的。只是……储君短短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他尚未完全适应吧。” 毕竟,当今陛下与谢琮这般年纪时,能力远不及谢琮。 父亲被儿子压了一头,心中难免沮丧。 “陛下让他禁足一个月,就错过了祭天大典。” 原来如此。 那一刻,路知晚忽然为谢琮感到很不值。 明明是最优秀的储君,却因优秀惹来了不必要的为难和忌惮。 第209章 竹马6-打架 谢琮最终还是被禁足了一个月。 但是除夕这夜,皇帝破例让他参加了宫宴。 循例,每年的除夕宫宴,皇帝都会点一些勋贵子弟出席,一是为了热闹,二是借此彰显皇帝的恩宠。今年的宫宴名单中,有路知晚。 路小公子坐在一众勋贵子弟中间,模样和气质都是最出挑的。 谢琮远远看着他,心道阿晚真的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跟着父亲参加宫宴的小团子,已经可以代表国公府独自出席宫宴了。 路知晚似有所觉,抬眼望去,和谢琮视线相遇,但太子殿下很快移开了目光。 一场宫宴,热闹又无聊。 酒过三巡,皇帝心血来潮,点了两个勋贵子弟作诗。 今晚出席宫宴的人,大都做足了准备,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当场便依着皇帝的要求做了诗。诗很应景,皇帝却觉得不尽兴。 后来有人提议,挑两个少年比划比划,给宫宴助兴。皇帝觉得这个比作诗有意思,便点了路知晚,并让路知晚自已挑一个对手。 路知晚虽个性率真无所顾忌,今日却也犯了难。 他若是挑个武艺比他高的对手,无异于自取其辱,若是挑个比他差的,又胜之不武。而且今日出席宫宴的人实在有限,他压根挑不出一个和自已旗鼓相当的人。 “挑我挑我。”席间有人起哄。 “路知晚你怎么不挑啊,是不是怕丢人?”三皇子谢璟语带讥讽。 路知晚立在厅中,眸光自席间扫过,最后落在了一旁侍立的羽林卫身上。他如今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输给羽林卫也不算太丢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席间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孤来吧。”说话的是谢琮。 席间众人目光顿时都落到了谢琮身上。 太子殿下应该是饮了酒的缘故,目光不算清明,众人都道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要和路知晚比划,多半是心中郁结想借机发泄。 皇帝瞥了谢琮一眼,没有反对。 于是,谢琮便离席,走到了路知晚对面。 “你……”路知晚很想劝谢琮别发疯,他压根不想和对方比试。 宫宴助兴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体面。他这身份和年纪,输了赢了都没人能说出什么来,但谢琮是太子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这个时候出来比武助兴,便等于是自降身份。 “路小公子,请吧。”谢琮开口,并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路知晚无奈,只能开口应战:“太子殿下,请。” 两人相对而立,行了个武人礼。 路知晚率先出拳,朝着谢琮袭去。谢琮闪身避过,回身提肘,被路知晚抬臂格挡…… 路知晚不愿和谢琮大动干戈,更不想让谢琮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失了体面,于是一直小心应对。可谢琮压根不给他敷衍的余地,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 “你想干什么?”路知晚低声质问他。 “和你打架。”谢琮直截了当。 谢琮这是喝了多少酒? 路知晚稍一分神,便觉小腿一痛,被谢琮扫翻在地。 谢琮这家伙,竟然跟他来真的? 路知晚的理智到此为止,既然谢琮想打架,他有什么不能奉陪的?大不了让皇帝斥责几句罢了! 他年纪小身量和力气都吃亏,但反应极快,摔倒的同时扣住了谢琮的衣服,将人扯翻在地。两人一开始还算是有来有往的过招,到了此时便毫无章法了。 路知晚被谢琮按在地上,手臂动弹不得,便卯足了劲拿脑袋去撞人。谢琮被撞得鼻子一酸,手上力道松懈,路知晚趁势胡乱摸索,一手无意间拔出了谢琮腰间的匕首…… 这变故一出,在场诸人都愣住了。 谢琮放开了他,路知晚则狼狈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 “路知晚,你想干什么?”有人怒喝。 “我……”路知晚意识到自已闯祸了。 面对储君手持利刃,还有皇帝在场…… 若皇帝要追究,他今日只怕是不能好好走出宫宴了。 “脑袋撞傻了?”谢琮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把匕首,又取出了腰间挂着的鞘,将匕首插入了鞘中。 路知晚怔怔看着谢琮,神情紧张。 却闻谢琮轻笑一声,语带揶揄:“就算你喜欢孤这把匕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啊。” “我没有……”路知晚试图解释。 “算了,孤不与你计较,喜欢就送你吧。”谢琮说着上前一步,俯身将匕首挂在了路知晚腰间。也许是怕路知晚说错话,他俯身的时候还不忘低声叮嘱:“谢恩。”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将路知晚取他匕首一事,说成是因为喜欢想要。如此路知晚最多也就是落个肆意胡闹的“罪名”,与“持刀威胁储君”毫无干系。 路知晚很快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朝谢琮道:“谢殿下赏赐。” “起来吧。”谢琮在他手臂上一托,悄悄捏了一下,转身入席。 路知晚趁势朝皇帝一拱手,也返回了席间。 一场危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竟已化解了。 事已至此,只要皇帝不说什么,谁也不可能再去追究路知晚的逾矩,否则就是与太子殿下作对。 宫宴后,路知晚特意等在了谢琮必经的宫道上。 像是知道会有人等着自已,太子殿下走得很急,直到在宫道转角处看到国公府的小厮,才顿住脚步。 “还没走?”谢琮看向阴影里笼着的那个身影。 “我是来还你匕首的。”路知晚手里捧着那柄匕首,语气别别扭扭:“你今日为何要那样?” “哪样?”谢琮明知故问。 “陛下让我与人比试,你为何要掺和?” 他没有问谢琮匕首之事,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就像他,无论与谢琮如何不对付,得知谢琮被禁足时,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能不能替对方解围。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 不合是真的,不想看对方落难也是真的。 “你需要找个人打架,我也需要。”谢琮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有朝臣为我求情,我得犯个错让父皇有理由斥责我,免得牵连无辜之人。” 谢琮被禁足,像路伯忱这样的明白人,都已猜到了皇帝的忌惮。但朝中不免有纯直刚正的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试图替谢琮说话,而这很容易惹怒皇帝。 谢琮在此时犯错,便等于将皇帝的不满都引到自已身上。 “那你怎么办?”路知晚问。 “你在关心我?”谢琮反问。 “我……这个还你。”路知晚没有回答,将匕首给他,谢琮却没有收。 “当众送出去的东西,你留着吧,若过意不去,给我一样东西回礼就是。” 路知晚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能送人的东西,只有一张前几日母亲帮他求的护身符,但他觉得这东西送人不大合适。 “要不然你叫声太子哥哥吧,就当还礼了。” “这个……给你吧。”路知晚犹豫再三,将手里攥着的护身符塞到了谢琮手里:“保平安的。” “你还信这个?”谢琮失笑。 “我娘说,很灵的。”路知晚语气认真。 “阿晚。”谢琮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向路知晚,问道:“你将来做将军,是为了什么?” 路知晚想了想:“保护家国和百姓。” “那你想保护的百姓里,有我吗?” “你不是百姓。”路知晚说。 谢琮苦笑,攥紧了手里的护身符。 却闻路知晚又道:“你是储君。” “储君又如何?”谢琮问。 “若我做了将军,我的性命就是你的。”路知晚说。 谢琮一怔,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但那滚烫之处留下的不是伤口,而是一星无论在多黑的深夜,都能照亮他的微芒。 这一星微芒会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在数年后长出漫天星斗,永不熄灭。 第209章 if线01-阿晚翻墙 这夜,路知晚回到国公府时,府中上下正为他担心。 郁临风在宫宴结束后想找路知晚说话,结果没找着人,就追来了国公府。他这会儿年纪也不大,遇事毫无沉稳可言,将宫宴上的事情添油加醋朝国公府的人说了。 这可把国公府的人急坏了。 “你若是再不回来,爹就要连夜去宫里要人了。”路伯忱道。 “我去朝太子殿下道了个谢,耽搁了时辰。”路知晚说。 “怪不得我没找着你,我还以为你让陛下派人扣住了呢,吓我一跳。”郁临风见他安然无恙,便朝众人告辞回了侯府。 国公和夫人听他说了事情的大概,也放下心来,去休息了。 只有路伯忱和路仲亭这俩当哥哥的,兀自不愿睡下,拉着弟弟说话。 “今日得亏殿下护着你,那场比试你挑谁都不合适,挑羽林卫就更不合适了。他们可是陛下的亲卫,你当着陛下的面挑战羽林卫,你让陛下怎么想?”路伯忱道。 路知晚这才意识到,自已险些犯了个大错。幸好谢琮及时站出来了,否则他当时肯定会找羽林卫比试。 难道谢琮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站出来? 谢琮要惹怒皇帝保住替他求情的朝臣,多得是法子,没必要非在宫宴上自降身份来这一出。 谢琮……为何会这般为他着想? “往后与人动手也要有点分寸,今日之事也就是太子,但凡换个人都没这么轻易揭过去。”路伯忱语重心长地道。 “殿下这匕首真送你了?”路仲亭去看他的腰间的匕首。 “我本来想还给他,他说不要了。”路知晚道。 “这是先帝赐给殿下的匕首,刀柄上镶着的鸽血红,与先帝金冠上的红宝石出自同一块料子。”路伯忱说。 谢琮自幼是在先帝膝下养着,祖孙俩关系极为亲厚。这么说来,这匕首对于谢琮来说,应该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路知晚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你说今日之事,陛下会责罚谢琮吗?”路知晚问。 “陛下让殿下禁足,本就是为了寻个借口避过祭天大典,并非真的对殿下不满。如今殿下主动犯错,又给了陛下罚他的理由。”路伯忱叹了口气:“父亲猜测,陛下极有可能会顺势让殿下继续禁足。” 继续禁足? 那谢琮岂不是又要被关很久? 英国公所料不错。 次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谢琮宫宴失仪,惹陛下不快,责令继续禁足。 “又加了一个月?”路知晚震惊。 “年后刚开春,朝中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殿下禁足倒也不耽误什么。”路伯忱道:“就是怕殿下自已想不开,被禁足久了心中憋闷。” 被禁足这么久,谁能受得了啊? 换了路知晚,禁足三天都得忍不住翻墙出去玩。 不过谢琮应该不至于想不开吧? 路知晚觉得谢琮不是那种会自暴自弃的人,也相信对方定能坦然处之。尽管如此,他还是格外留心东宫的事,毕竟谢琮被继续禁足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几日后,路仲亭帮他打听到了东宫的消息。 “我听说殿下日日纵酒,没有一日脑袋是清醒的。”路仲亭说。 “纵酒?谢琮才多大,怎么能喝酒?”路知晚大惊。 他和二哥都是不被允许喝酒的,哪怕大哥已经过了十六岁,也只有正式场合能浅尝一杯。用国公爷的话说,年轻人喝酒脑子会变傻,也容易癫狂犯错。 谢琮这是不想当太子了吗? 竟然会日日纵酒! “你若是担心,就去看看他。”路仲亭说。 “我怎么可能担心他?他又不是小孩。” “你不去也好,那日宫宴上他本就是因为和你打架才让陛下寻了错处,你若进宫看他,陛下指不定会怎么想呢,说不定会以为是你带坏了殿下。” “我怎么会……”路知晚想反驳,转念一想自已平日里确实没少闯祸,在国公府被父亲责罚,习武时被师父责罚,闯祸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谢琮就不一样了。 他每次被罚,都是因为旁人。 这夜,路知晚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手摩挲着谢琮那把匕首,不禁又想起了宫宴上那一幕……若谢琮不是太子,若那不是宫宴,两个少年打上一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谢琮,却连打架的资格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路知晚穿着一身黑色的武服,翻墙进了东宫。 皇宫里守卫森严,宫墙也高,寻常人想翻进去是不可能的。但路知晚习武以后没少干翻墙越院的事儿,再加上有铁爪辅助,轻轻松松就进了宫。 他幼时在宫塾待过几年,对东宫的地形也熟悉,再加上身量小好隐藏,竟真的躲过了两拨巡防的羽林卫。 但他刚溜进东宫内院,他就被值守的陈弘毅抓了个正着。 “路……路小公子?”陈弘毅震惊。 “呵呵。”路知晚讪讪一笑,“没想到今夜是你值守。” 陈弘毅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后背都出了冷汗。皇宫的防卫且不说,这东宫的防卫可是他亲自盯着的,竟然能让路知晚这么一个半大少年闯了进来,还差一点就进了内院。 此事若太子殿下要追究,他可以滚回老家放牛了。 片刻后,路知晚被带到了谢琮的寝殿。 太子殿下身上穿着寝衣,像是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的,满脸疲惫。 “路小将军,你半夜翻墙进东宫,是想行刺?”谢琮凝着他,眸光复杂。 “我还不是将军呢,你别乱叫……”路知晚回头看了一眼陈弘毅,不说话。 谢琮见状示意对方退下,殿内只剩他和路知晚。 “说吧,什么事情值得你冒着杀头的风险翻墙进宫?” “我……我听说你酗酒,过来看看。”路知晚走近了些,凑近谢琮嗅了嗅,没有嗅到酒味,“你没喝酒,那我走了。” 他说着便要走,却被谢琮一把攥住了手腕。 “手这么凉?”谢琮将他的手包在掌心,又去摸他的脸颊和耳朵,这才发觉路知晚身上冻透了似的,冰得吓人。 “穿多了翻墙不方便。”路知晚说:“你别摸我手,拉拉扯扯干什么?” “过来。”谢琮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已寝衣里。路知晚挣了一下,但他实在太冷了,谢琮身上暖烘烘跟个火炉子似的,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将对方当成了暖手炉。 “担心我?”谢琮问他。 “我闲着无聊。” “要不要我明日差人去国公府问问你爹……” “别,我爹知道会打死我的。”路知晚只能坦白:“我以为你在为禁足的事情烦恼,就想来看看。此番都怪我,若是我没去宫宴……” 谢琮腾出一只手去暖他的耳朵,“跟你没关系,别把错处往自已身上揽。” “匕首我带来了,我哥说这是先帝给你的,还是你自已留着吧。”路知晚说着要去腰间取匕首,谢琮却按住了他的手。 “一把匕首而已,放在你那里也是一样的,皇祖父不会介意。当初他还说过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呢。” “啊?什么意思?”路知晚问。 “你出生的时候,他说要把你接进宫给我作伴。后来你母亲舍不得你,就做罢了。” “我从来不曾听说过此事。” 谢琮帮他捂了半晌,见他身上依旧冷飕飕,索性取了条毯子过来,将人裹紧。路知晚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看上去比平日里乖顺了不少,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猫。 “阿晚,你很好看。”谢琮突然说。 “你才好看呢。”路知晚拧眉。 “你不喜欢别人说你好看?那应该怎么说,英俊?”谢琮忍着笑。 “说这个做什么,我得走了。”路知晚挣扎着想起身。 谢琮却将他裹得更紧,并威胁道:“明日一早再走吧,不然我就让陈弘毅去国公府告状。” “谢琮,你怎么这样?”路知晚被捉了把柄,只能乖乖就范。 但他转念一想,谢琮被禁足这么久,应该挺无聊的吧? 算了,今夜就当做善事了,且陪他一晚上吧。 第211章 if线02-阿晚心疼 路知晚自打记事起,就没再和人同榻睡过觉。 但大半夜,他也不想再麻烦人给他准备床铺,只能勉强和谢琮凑合了一晚。 两人睡一个被窝,虽然有些别扭,但谢琮身上是真暖和。路知晚一开始还挺拘束,在被窝里躺得板板正正,睡着以后便没了分寸,手脚并用地缠着太子殿下,直将人当成了会发热的抱枕。 早晨醒来时,路知晚发觉自已正拱在谢琮怀里,连对方的寝衣都被他扯开了…… “醒了?”谢琮低声问他。 “唔……我,我睡觉不老实……”路知晚从他怀里出来,有些讪讪。 “还行啊,至少没钻到床底下去。” “你才钻到床底下去呢!”路知晚从被子里出来,被冻得打了个激灵,谢琮立刻将他扯回了被窝。 “时辰还早,再躺一会儿吧。”谢琮掀起被角起身,又帮路知晚把被子掖好。路知晚是真的怕冷,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看着谢琮慢条斯理穿衣服。 昨夜手伸在对方衣服里取暖时,他趁机悄悄摸过,谢琮胸腹都挺结实的,平日里肯定没少练。这家伙既要读书,又要习武,还真是精力充沛。 “你干什么去?”路知晚见他朝外走,问道。 “找人给你烘烘衣服。”谢琮说。 不多时,便有内侍端着炭盆进屋,取了套棉服来放在上头烘。路知晚尴尬不已,想起身又找不到自已的衣服了,只能窝在被子里等人伺候。 “这棉服是殿下前几年穿过的,总共也没穿过几次,路小公子穿着正合身。”苏平一边指挥着内侍服侍路知晚更衣洗漱,一边朝他解释:“路小公子若是不喜欢这颜色,老奴再让人换一套。” “不必麻烦,挺好的。”路知晚忙道。 他平时在国公府虽也有人伺候起居,但洗漱穿衣这样的事情却都亲力亲为,骤然被这么多人围着转,令他很不自在。 “路小公子若是得空,将来定要多来东宫走动啊。殿下平日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又被陛下禁了足……”苏平说着叹了口气。 “殿下被禁足这么久,没人来探望过他吗?”路知晚问。 “只有裴公子来过两回。”苏平说。 裴公子说的应该是裴明焕。 路知晚记得,这人和二哥一道习武,师出同门。 “苏公公,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但你别朝谢……别朝殿下告状。” “路小公子但说无妨。” “殿下平日里饮酒吗?” “这……路小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殿下近来日日纵酒,不过昨夜我倒是没在他身上闻到酒味……你既是东宫的大总管,还是要规劝殿下,纵酒可不行。”路知晚说。 苏平一听他这语气,立马就明白了昨夜他进宫的缘由,应道:“小公子说得对,这纵酒可不是好事。但殿下这性子小公子是知道的,若他真要做什么,老奴哪里劝得动啊?” 路知晚闻言拧了拧眉。 谢琮这脾气,确实不像个听劝的。 “那……往后若是他再纵酒,你差人去国公府给我传个话,我来劝!”路知晚并不觉得谢琮会听自已的劝,但他这人恩怨分明,总得想办法把谢琮在宫宴上的人情还了。 这日往后,路知晚倒是没听说谢琮纵酒。 但某日苏平差人同他说,谢琮这几日心情不好,不愿吃东西。 不纵酒,开始绝食了? 路知晚无奈,当夜只能又翻墙进了宫。 这次他特意换了条路,但进了东宫内院时,还是被巡防的东宫卫发现了。 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东宫卫见了他毫不惊讶,甚至主动给他引了路,将人带到了谢琮的书房。 书房内,谢琮正在一个简易的沙盘前推演。 “你大半夜不睡觉,弄这个做什么?”路知晚不解。 “阿晚,你怎么来了?”谢琮问他。 路知晚只当给他通风报信是苏平自作主张,便随口扯谎:“我睡不着,出来练练翻墙,正好路过东宫,过来看看你睡了没。” “羽林卫过几日要换巡防的路线,下次不要再翻墙了,若是被抓着就麻烦了。”谢琮递给他一块小巧的玉牌,“东边最近的那个角门,你走那里进宫,若有人询问就给他看这块玉牌。” “哦。”路知晚没多想,将玉牌揣进了衣袋里。 “又穿这么少?”谢琮捉住他的手摸了摸,又要往怀里揣。 路知晚却不大自在,抽回手去看他的沙盘:“你在推演什么?” “看兵书的时候有几个点没看明白,就弄了个沙盘推演一下。” “我看看。” “太晚了,改日你再帮我看吧。” 路知晚以为他困了,正准备离开,却见谢琮吩咐人备了热水沐浴,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两套寝衣。 “我今晚不住了……”路知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谢琮手里:“我娘今日做了点心,剩了几块,不甜的那种。” 苏平传话说太子殿下不爱吃东西,路知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让国公夫人又做了上次那种点心。他记得谢琮当时说一整盒都吃完了,应该挺喜欢这味道的。 谢琮一手托着点心,另一手攥着他手腕:“住下吧,明日正好帮我看看兵书。” 路知晚平日除了习武就是研究兵书,难得找到个有共同话题的人,立刻就心动了。 东宫的浴房很大。 宽敞的浴池容纳两个少年绰绰有余。 “我上回来,你这里连暖炉都没点,怎么这次就烧上地龙了?”路知晚趴在池边泡澡,一张脸被热水熏得微红,“冬天都快过完了,你又怕冷了?” “苏平弄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谢琮随口道。 “那个……我大哥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说让你好好吃饭。” “你大哥?”谢琮眉心微挑。 “是啊,他说你是大周的储君,你身体康健国运才能稳固。”路知晚睁着眼说瞎话:“总之是他让我转告你的。” 谢琮一看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就知道此事与路伯忱无关。 上回路知晚走后,苏平将两人的对话都禀告了谢琮,说路小公子很在意他。今日谢琮让苏平去传话,原也没指望什么,没想到阿晚竟真的来了,还给他带了点心。 但他吸取了教训,没有戳穿路知晚。 好不容易把人哄来了,他得忍住别把人再气走。 “转过去,我给你擦背。”谢琮拿过布巾,浸了热水。 路知晚倒也不见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谢琮眸光落在少年背脊上,不由一怔,只见路知晚原本白皙的背上,赫然横着数道红痕,有几处甚至带着淤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谢琮沉声道。 “什么?”路知晚转头看他,这才想起来背上的伤:“都快好了。” “这叫快好了?”谢琮拧眉。 “我犯错,被师父罚的,只打了十下,不重。”路知晚说得轻描淡写。 但谢琮看着那些伤,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阿晚自幼被国公府宠着,哪怕犯错也就是打个手板罚个跪,哪里受过这样的责罚? 第212章 if线03-嘴硬心软 两人沐浴完,谢琮让人取了伤药。 尽管路知晚觉得那些伤早已好了,谢琮依旧坚持要给他上药。 “你师父叫什么?有官职在身吗?”谢琮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路知晚扭头看他。 谢琮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勉强压下,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武人受罚,并不是新鲜事,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去干涉,否则只会让路知晚处境尴尬。 “能不能不习武了?” “你说什么呢?”路知晚要转身,被谢琮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胡说的,你喜欢习武就继续习武。” “我大哥跟我说,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已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习武当个将军,你的使命就是当太子,将来当皇帝。” 谢琮小心翼翼帮他抹好了药,又取过寝衣帮他穿好。 “父皇并不满意我,往后谁当皇帝还不好说呢。” “我大哥说,你是陛下最属意的储君,没有别人。” 谢琮一怔,看向路知晚:“阿晚,不要管你大哥怎么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你心里,谁是最合适的储君?我猜应该是我大哥吧?你与他最交好……” “大殿下有腿疾。” “若他腿疾治好了呢?” 路知晚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我不懂朝中之事,但我记得先生曾经说过,为君者当以百姓和社稷为重,以自已为轻,如此方可成为明君。” 谢琮看着他,眸光微动。 “先前,你为了保住替你求情的朝臣,主动犯错让陛下罚了你,这说明你在意大局多过在意自已。宫宴上我拿匕首对着你,你还……”路知晚说着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正我觉得,你肯定会成为好皇帝。” 这是谢琮第一次从路知晚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两人多有龃龉,阿晚也从未质疑过他。无论他们关系如何,在路知晚心里,他都是合格的储君 那日之后,路知晚时常来东宫走动,因为谢琮隔三差五就有兵书上的问题要找他讨论。而且东宫的沙盘很大,各种地形都有,比他在兵法课上见过的都要逼真。 后来谢琮的禁足结束,重新上朝议政。 路知晚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讨论兵书,来的次数就少了。 有一回,谢琮连着半个月没见着人,就差人去国公府传了个话,却得知路知晚休息那日约了郁临风去京郊骑马,来不了东宫。 “他和郁临风平日里习武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竟还要和那小子出去?”谢琮心中郁闷,“这两日京郊说不定还要下雨呢,这马就非骑不可?” 一旁的苏平给谢琮换了盏茶,开口道:“殿下知道路小公子的脾性,他这个年纪正是坐不住的时候,平日里习武读书不得自由,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定然想出去纵马。” “跟他说别去了,孤找他有事,让他来东宫。”谢琮道。 “路小公子素来吃软不吃硬,殿下若是这样让人传话,他只怕要不高兴。” “他……”谢琮将手里的折子一扔,问道:“那你让孤怎么说?难不成让他和郁临风玩个痛快?他都半个月没来东宫了!” “路小公子和定远侯世子交好,便是因为世子性情直率,与路小公子合得来……” “是,就孤性子不好,与阿晚合不来呗?”谢琮一肚子邪火。 苏平无奈一笑,耐心劝说:“殿下难道忘了,先前路小公子为何来东宫?” “那时孤被罚了,他可怜孤,如今父皇解了孤的禁足,总不好再让父皇罚一次吧?” “这倒不必,路小公子热心肠,只要殿下请他帮忙,他多半不会拒绝的。只是他既然已经约了定远侯世子,殿下不妨把人一块请过来,免得路小公子为难。” 谢琮瞥了苏平一眼,也实在想不出旁的借口,只能依着苏平的法子试试。 果然。 次日一早,路知晚便和郁临风一道来了东宫。 “今日当真是麻烦路小公子了,殿下先前从西域弄了匹良驹,一直宝贝得很。但马倌说,这好马不能一直关着,得时不时有人遛一遛才好,这才找路小公子帮忙。”苏平引着两人朝马场走,路上还不忘奉承路知晚。 “遛马,随便找个会骑马的人不就成了吗?”郁临风问。 “世子有所不知,这汗血宝马脾气大得很,若是寻常骑术不精之人,压不住它。殿下相熟的人里,就属路小公子骑术最好,这才不得不麻烦小公子跑这一趟。” “这倒是,知晚的骑术确实很厉害。” “殿下也是这么说的。”苏平附和。 说话间,众人到了马场。 路知晚远远就看到谢琮身着武服,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场边。 那匹马通体都是浅金色,毛色极为漂亮,尤其在日光下,骤然看去像是披了一层金铠。 路知晚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马,自进了马场眼睛就没从马身上移开过。 “它……它好漂亮!”路知晚看向谢琮,“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谢琮险些脱口而出说把马送他,但想起苏平的话又忍住了,只是把马缰递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那匹马平日里从不让旁人近身,只有谢琮和照顾它的马倌能碰。但路知晚伸手摸它的时候,它竟没有发脾气,甚至讨好似的拿脑袋去蹭路知晚的手。 “它这么听话?”路知晚惊讶。 “我试试!”郁临风也上前伸手,却差点被马踢了。 “看来它喜欢路小公子。”苏平笑道。 “知晚,你快骑上去试试。”郁临风说。 路知晚陪着马说了会儿话,让对方彻底适应了他的气味,这才翻身上马。 浅金色的汗血宝马,像是唤醒了本能一般,第一次在马场上恣意狂奔。路知晚尚是少年身形,这匹马对于他来说略有些高大,但他骑术好,又得宝马认可,所以骑在马背上轻松自如。 谢琮立在场边看着,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笑意。 时隔许久,这匹马终于还是找到了他的主人。 “它有名字吗?”路知晚勒住缰绳,朝谢琮问道。 “还没取名字,你帮它取吧。”谢琮说。 “叫惊风怎么样?”路知晚问。 “不大好听,我不喜欢风这个字。”谢琮说。 一旁的郁临风挑了挑眉,表情复杂。 “那……叫逐日怎么样?” “好听,就叫逐日!” 路知晚跳下马背,依依不舍地看着逐日,朝谢琮道:“我听苏公公说,逐日要时常遛一遛,要不你别找旁人遛马了,以后我帮你遛吧。” “你平日里要习武,我怕耽误你时间。”谢琮说。 “我休息的时候可以过来啊,总能抽出时间的!” 谢琮看了一眼郁临风:“可是这样一来,你以后休息就不能陪着郁临风一起去京郊骑马了。” “没关系的,这不重要。”路知晚一脸期待看向谢琮:“行吗?” “行是行,但马倌说遛马不能经常换人,你若是……” “不用换人,我可以一直帮你遛的!”路知晚忙道。 “好吧。”谢琮点头。 这匹马当初就是准备送给阿晚的,可惜没送出去。 今日看来,倒也不是坏事。 马在国公府,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但在东宫,却能拴住阿晚。 第213章 if线04-拥抱 那日之后,路知晚每隔五六日就会来一趟东宫,替谢琮遛马。 一开始,谢琮会去马场看他骑马,若是得空两人还会一道刷马、喂马。直到某日谢琮在御书房议事耽搁久了,等回到东宫时路知晚已经遛完马要走了。 好在苏平机灵,把人留了下来,说是东宫的膳房备好了晚饭。 用过晚饭后,谢琮又拉着他推演沙盘,等一切结束时已经夜深,他便顺理成章宿在了东宫。 后来,谢琮就不去马场看他骑马了,只让苏平每次都将人留下用晚饭。路知晚骑马骑得高兴,人也变得很好说话,被人三言两语一劝就会连吃带住。 日子一晃而过,这一年路知晚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谢琮也十八了。 路小公子脸上渐渐褪去稚气,身量也挺拔,往那儿一站颇有武将风采。谢琮在朝中也威望渐盛,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大有先帝年轻时的模样。 “听我爹说,你又被陛下斥责了?”这夜,路知晚又在东宫用的膳。饭后他一边品着新茶,一边朝谢琮道:“这次是因为北境的军务吗?” “嗯。”谢琮这几年已经摸透了路知晚的性情,知道说什么话最能令路小公子心软,于是摆出一副沮丧模样来,开口道:“阿晚,我心里难受,今夜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好吧,你差人去给我大哥传个话,就说我今夜不回去了。” “好。”谢琮当即吩咐了人去国公府传话。 月色正好,两人品完了茶在廊下的藤椅上赏月。 谢琮怕路知晚冷,便取了块毛毯将人裹着,与他挤在一张藤椅上。 “你快把我挤下去了。”路知晚拧眉。 “这样行了吧?”谢琮把人搂紧,让路知晚靠在自已怀里。 “北境究竟如何了?是不是要和北羌开战了?”路知晚问。 “不知道呢,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谢琮似乎不太想说这个话题,转而道:“我听说跟你一同习武的少年,都在寻找去处了,你呢?想去羽林卫,还是巡防营?” “都不想去。” “那京西大营呢?就是有点远,你若是去了那里,来回都不方便。” 路知晚仰头看着月亮,没有说话。 他心里早已有了盘算,他想去的是更远的北境。 次日,待路知晚走后,谢琮叫来了陈弘毅。 “阿晚他们的去向,是由谁负责?”谢琮问。 “路小公子自去年就在京西大营历练,按理说京西大营和兵部分管此事的官员都能说得上话。”陈弘毅道。 “你去把管事的叫来,孤有话吩咐。” “殿下是想……安排路小公子的去处?” 谢琮看向陈弘毅,开口:“北境这一仗迟早要打,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若是在此之前把阿晚安排到羽林卫,他就去不了北境了。” “但是这样一来……” “他肯定会生气,孤知道。” 谢琮怕路知晚生气,但更怕的是路知晚要去北境。 北境太冷了,阿晚受不住的。 “孤宁愿他生气,也好过让他去北境冒险。” “属下这就去安排。” 陈弘毅当日便将人带到了东宫,可谢琮见着人之后,却没吩咐什么。话到了嘴边,他又迟疑了,不是怕路知晚生气,而是不忍心让自已一句话就断送了少年的志向。 路知晚是将星。 他怎么能亲手折了对方的羽翼,把阿晚关在笼子里? 那夜,谢琮大醉一场。 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只是那日之后,谢琮变得越发凌厉果决,朝中几乎无人敢与他对抗。 次年,北境传来战事。 十六岁的路知晚,毅然选择去北境。 临行前,路知晚来了东宫,朝谢琮辞行。 “这套软甲是依着你的身量定制的,你才十六岁,个子还会长,所以我让人在这里留了活扣,这样你过两年也还能穿。”谢琮拿着软甲在他身上比划,比划完了又换了一套银铠,“这银铠是依着镇北军铠甲的制式做的,但是更灵活一些,也更合身。” 路知晚抬手抚过冰凉的铠甲,眸光明亮。 “那日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决定了要去北境是吗?”谢琮问他。 “嗯。”路知晚点头。 “北羌人骁勇善战,这一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定不会叫北羌铁蹄踏入我国土一寸。” 谢琮拧眉,几次欲言又止。 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已狠不下心硬把人留下,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让逐日跟着你一道去北境。” “不用,北境苦寒,它何必跟我去受苦?” “你也知晓北境苦寒,还不是非要去?”谢琮看向闪着寒光的银铠,语气低沉:“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你习武从不是为了谋个差事,亦不是好勇斗狠……” “谢琮……” “你不知道,逐日原本就是你的马。” 路知晚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便闻谢琮又道:“那年在别苑里,我本想邀你一道坐我的马车回京,却说错话惹你不痛快了。后来我就着人从西域买了逐日,想送给你做生辰礼……” 路知晚蓦地想起了那年秋猎时的一幕:那日他在河边饮马,谢琮朝他说,自已得了一匹良驹,若他喜欢就送给他。 原来……那不是一句玩笑。 竟是真的。 “你带着它去北境,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一些。” “好。”路知晚点头应下。 “阿晚……”谢琮抬手抚过少年漂亮的眉眼,语气怅然:“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你放心,我会……”路知晚话尚未说完,被谢琮一把揽在了怀里。 两人胸膛贴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路知晚身体僵硬,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平日里时常腻在一块,一个被窝也没少睡过。但这样正式的拥抱,却让路知晚觉得陌生,且无措。 “你说过,你的性命是我的。”谢琮附在他耳边,恨不得将自已的话镶在路知晚的心脏里,好叫对方日日谨记:“孤以储君的身份命令你,活着回来。” 第214章 if线05-家书 大军出发这日,谢琮以太子的身份为众人壮行。 他没朝路知晚再说什么,只给了对方一只海东青。 人人都知这海东青珍贵,整个大周朝只有皇帝和东宫才有。 路知晚对这只海东青极为珍视,平日里只让它在周围巡察,从不舍得让它飞远路。他不知道,谢琮给他海东青的本意,是让他方便传信回京城。 可怜太子殿下一盼再盼,直等了近两个月,才收到了路知晚的第一封信。而且这封信不是海东青送来的,是夹在了路知晚写给国公府的家书里。 “阿晚怕直接把信寄到东宫会节外生枝,就和家书放到了一起。殿下若是要回信,只管写好让人送到国公府,回头和国公府的回信一道寄回北境。”路仲亭亲自去东宫送的信。 谢琮等了那么久,没想到信竟辗转寄到了国公府。不过他接过信封,捏到里头信纸的厚度时,满腹抱怨瞬间抛到了脑后。 “路小公子给殿下的信寄到了国公府,也算是家书呢。”苏平笑道。 “家书……”谢琮一怔,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和阿晚,也算是亲如手足吧? 但他从未将路知晚当成兄弟那般对待,只因他对手足之情没什么念想。 路知晚给他的信,足足写了三页纸。 信里先是朝他说了北境的局势,又描述了镇北军的状况,后头则流水账似的把自已在军中的生活、训练事无巨细地写了个遍,谢琮透过信纸,仿佛能看到初入镇北军的少年是如何踌躇满志。 但路知晚的信里,没有写北境的冰天雪地,没有写军中一日三餐重复且乏味的萝卜白菜,更没有写他初到大营之时,因为被子太薄曾一度睡不着觉…… 这夜,谢琮给路知晚回信。 他删删改改写了大半宿,最后全都作了废。 不久后,路知晚收到回信。 盖着东宫印戳的信里,只有两句话: 保重身体。 盼君凯旋! 谢琮觉得说多了路知晚就记不住了,于是挑了最紧要的两句话。却不知路知晚收到信后十分失望,只当太子殿下是忙于政事没空给他回信。 于是后头那封家书里,他也只给谢琮写了两句话,叮嘱太子殿下: 保重身体。 按时用饭! 谢琮收到信后,哭笑不得,却又赖不了旁人。 不久后,北境正式开战,谢琮不再只盼着路知晚的家书,开始从加急的战报里去寻找路知晚的消息。 路小将军骁勇善战,几乎每一战都会有他的身影,谢琮便揪着一颗心,从战报里看着他奋勇杀敌,屡立战功。 谢琮远在京城,除了努力做好一个储君,便是不断筹措粮饷和药材、军需。路知晚是将军,和镇北军儿郎同吃同住,所以谢琮要放在心上的不止是一个阿晚,而是千千万万个将士。 后来,谢琮曾问过国师这样一个问题:“若一国储君,是因一人之故才在意万千,那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吗?” 国师反问他:“若将军大胜而归,那他是为一人而战,还是为万千黎民百姓而战,有什么区别?” 世间因果,纠缠不休。 君子之功,在所为而不在所思。 对此,路知晚的评价最为公允: 在路小将军的心里,谢琮自始至终都是最好的储君。 朝臣都道太子殿下冷厉无情,只有路知晚在他少年时,就认定了他会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 这一年,京城传来消息,说陛下要为谢琮议婚。路知晚四处打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有人说是太傅的孙女,有人说是江南沈家的千金,还有人说是某位将军的女儿。 因为北境离京城太远,消息传过来时早已失了真,无从判断真假。 这夜路知晚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京城。因为实在好奇谢琮议亲的对象,他便半夜翻墙去了东宫,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路小将军刚进了东宫,就被巡防的东宫卫给拿下了! “陈弘毅呢?”路知晚问。 “陈弘毅是谁?如今的东宫早已不是过去的东宫,你夜半翻墙意欲何为?”梦里的东宫卫,竟是打算直接拿了人送到刑部大牢! “抓我就抓我,先告诉我谢琮议亲议了哪家的姑娘?”路知晚梦里还不忘寻根究底。 “你问的是太子妃,还是侧妃?”抓他的那个士兵道:“议了好几家呢!” 议了好几家? 路知晚太过震惊,惊醒了。 次日一早,他便写了信回去问谢琮,是哪家的姑娘要做太子妃? 信寄出后不久,路知晚就收到了回复。 回复被装在了信筒里,由东宫的另一只海东青送到了北境大营。 这是谢琮第一次让海东青送信,以往路知晚不想惹人注意,两人的通信都是夹在国公府的家书里,从未单独寄送过。 这一次不知为何,谢琮竟会动用了海东青。 信上只有一句话: 待你凯旋,再议。 路知晚看着谢琮的回信,不知怎么的,忽然松了口气。 若谢琮议了一位合适的太子妃,他自然是为对方高兴的。但谢琮说等他凯旋再议,他便觉得更高兴了。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因为战事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吧。 路知晚离开京城时,谢琮尚未及冠。若他回到京城后,发现对方已经成婚甚至做了父亲,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路知晚简直不敢想象。 倘若谢琮成了婚,他就不能像从前那般,动不动去东宫蹭吃蹭喝了,更不可能半夜翻墙去找谢琮讨论兵书。 但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一想到先前梦里被东宫卫抓住要下狱的情形,路知晚气不打一处来,给谢琮的回信便只写了一个“哦”字。 第215章 if线06-心动 “这是什么意思?” 谢琮收到一个字的回信后,琢磨了许久,也没能猜透路知晚的心思。 阿晚问他议亲之事,他回复待对方回京再议,这个回答有何不妥吗? 为何他觉得阿晚这回信,似乎有些不满? “殿下,路小将军或许是怕回信落入旁人之手,这才回答得言简意赅。”苏平开口道。 “阿晚确实很谨慎,从不用海东青传信回来。”谢琮觉得苏平这说法有些道理,却依旧放心不下。 所以他连夜又给路知晚写了封长信,信中详细解释了议亲一事。 储君到了弱冠之年议亲是例来的规矩,皇帝上个月便随口提了一句。但这规矩只是做个参照,表示储君自弱冠之年便要准备婚事,至于婚事何时落定,却由诸多因素左右。 若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皇帝还不至于逼着他应付了事。 如今北境战事未定,国库空虚,而储君大婚则是劳民伤财的事情。谢琮没打算在这个当口成婚,便在朝堂上宣称战事结束前不会议婚。 信依旧和从前一般,由国公府以家书的名义寄出。但谢琮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路知晚的回信。 这一年战事紧急。 他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北境的战报却一封接着一封。 一战又一战。 路小将军从无败绩,甚至成了北羌军悬赏价最高的镇北军将领。 据说,北羌军主帅曾许诺,取路知晚项上人头者,可直接升任大将军,赏金百两。还有人说,若杀了路知晚便可娶公主为妻,成为当朝驸马…… 谢琮不知道这些传言的真假,却连续数月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次年夏末,路知晚在战场上伤了右臂,暂时无法再执枪上阵。镇北军主帅怕他沉不住气去冒险,便派了他回京述职,一来一回间,正好顺便养伤。 回京前,路知晚并未知会任何人。 除了看过奏报的皇帝,没人知道这次回京述职的人里,竟有威名赫赫的先锋将军。 谢琮永远都记得那一日…… 临近下朝时,日光晴好,大殿的地砖都被染成了金色。 一袭武服的少年沐着光立在大殿中,像是从他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分别近两年,路小将军身量越发挺拔,眉眼浸染了北境的凌冽,一张脸彻底褪去稚气,棱角分明。 谢琮与他四目相对…… 一颗心骤然悸动。 原本模模糊糊的情愫,猝不及防绽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那日路知晚在大殿之上说了什么,谢琮一概没有听见。直到散朝后,太子殿下一颗脑袋都还是乱的,耳中也只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声。 路知晚从殿内出来,远远就看到廊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琮身着一袭大红色的朝服,比两年前添了几分成熟,眸光更沉,令人一眼难以望透。 “怎么不提前知会我?”谢琮开口。 “霍将军的意思,怕传到北羌人耳中。” “会……待多久?” “七八日吧,原本打算待五日,但逐日脚程很快,来回路上能省下几日。”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有些生疏。 谢琮不语,路知晚便觉他眸光有些灼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远处,英国公父子和郁临风正立在廊柱下候着。诸人都是在大殿之上才得知路知晚回来的消息,这会儿都等着与他说话。 “要回国公府吗?”谢琮问他。 “嗯,母亲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谢琮点了点头,朝他一笑:“去吧,我看着你走。” “唔。”路知晚转身,没再多说什么。 当晚。 路小将军便拿着谢琮的玉牌,进了东宫。 “我还当你会翻墙进来,特意叮嘱陈弘毅撤走了一队巡防的人。”谢琮提前让人备好了茶点,身上穿得板板正正,显然是在等着人来呢。 “手断了,翻不了墙。”路知晚往桌前一坐,用左手拈了一块点心。 “怎么会……”谢琮心口一窒,眸光落在他右手上。 路知晚咬了一口点心,解释道:“遭埋伏落了马,被马蹄踩断了。不过问题不大,军医说了只要这段时间好生养着,恢复以后不耽误提枪。” 谢琮怔怔看着他,便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又疼又涩。 手臂被马蹄踩断了,那该是怎样凶险的局面?路知晚说得轻描淡写,他却忍不住想到,在自已不知道的时候,阿晚到底受过多少伤? 他提心吊胆的那些日夜,阿晚确实过得命悬一线。 “我看看。”谢琮想掀开他的衣袖,但他身上穿的是窄袖的武服。于是谢琮索性将他的武服一并脱了,只剩了一件中衣。 断了的右臂绑着夹板,看不到伤口。 谢琮便又去解他的中衣,要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都好了,看什么呀。”路知晚有些不好意思。 谢琮撩开他的中衣,眼眶瞬间就红了。出发前还白白净净的少年,如今身上落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新的,旧的,长的,短的……一寸一寸都像割在了谢琮心尖上。 “还疼吗?”谢琮哑声问。 “不疼。”路知晚拢了拢衣衫,转移话题道:“快跟我说说你的婚事,他们不是提了好几家吗?你有没有属意的,正好我难得回来,帮你掌掌眼。” 重逢不过一日,两人之间的生疏便已褪去,路知晚在谢琮面前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无法无天”的恣意。 “没有。”谢琮说。 “那你可够挑剔的呀。”路知晚吃点心吃的有些噎,拈起一杯茶压了压,又道:“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让我爹帮你留意,去朝陛下提。” 谢琮看着他,幽幽地道:“喜欢脾气大,会气人的。” “噗!”路知晚失笑:“你这喜好倒是有趣,回头娶个太子妃回来专惹你生气?” “阿晚,你也十八了,若论年纪现在议亲也不算早。你可有想过,将来想和什么样的人成亲?”谢琮问他。 路知晚认真想了想,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会气人的,也不喜欢脾气大的。最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个子不必太高,皮肤白一点最好,读书好不好无所谓,家中地位如何也不重要……” “够了。”谢琮打断他:“你日日想这些……” “我哪有日日想这些?是你问我才说的!”路知晚不满。 谢琮生怕他不高兴甩手走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晚,我们不说成婚的事情了好不好?我已经朝父皇秉明,北境战事平息之前,不会考虑婚事。” “我知道,你不想在这个时候劳民伤财。” “嗯。”谢琮并未多做解释。 “我得回去了。”路知晚欲起身。 “住下吧,明日一早正好叫太医过来看看你的手臂。”谢琮想去拉路知晚的手,却忍住了,劝道:“你的手臂将来还要执枪纵马,容不得半点闪失。一会儿让陈弘毅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明日等太医诊断完了你再回去也不迟。” 路知晚觉得谢琮说得有道理,便依言留下了。 谢琮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像过去一般和路知晚一同沐浴,而是帮路知晚擦了背,待对方收拾妥当后才去。 待他沐浴完,路知晚已经四仰八叉躺在他的榻上睡着了。 谢琮坐在榻边,眸光在熟睡的人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压根不舍得睡。他甚至会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一幕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又做了个梦。 他慢慢伸手,轻轻勾住路知晚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少年的手比两年前更大了一些,掌心和指腹都带着薄茧,与从前的触感不大一样了。 “唔?”路知晚抽回了手,并在谢琮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程远,你不睡觉乱摸什么呢?” “程远是谁?”谢琮怔住。 “程远……不就是你?”路知晚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没想明白程远今晚为何如此反常。那家伙虽然胆子小,却也没有睡着了乱摸人的习惯,更何况他们的床中间隔了那么远呢! 路小将军睡得太香,完全没意识到自已如今正睡在东宫的榻上。 “阿晚,我不是程远……”谢琮看着熟睡的路知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无数念头。 程远到底是谁? 为何会在阿晚睡着的时候,偷偷摸阿晚的手? 第216章 if线07-梦 这夜,谢琮睡得很不安稳。 他几次想把路知晚叫醒问个清楚,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阿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路上奔波定然很累,总不能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好。 早朝后,谢琮回到东宫时,路小将军才悠悠转醒。 “你的床太软了,要不是肚子饿,我能睡到天黑。”路知晚身上穿着寝衣,头发半散着,看上去慵懒又柔软,让人很想揉一揉,捏一捏。 谢琮走到榻边坐下,去捏他的脸颊,被路知晚一巴掌拍开了。 “殿下,早膳备好了。”苏平的声音自外殿传来。 “嗯。”谢琮快速拽了一下路知晚的耳尖,哄道:“起来洗漱。” 路知晚这才磨磨蹭蹭起来,一边洗漱一边道:“你每日都要起那么早上朝,能睡得醒吗?” “习惯了,早起而已,比不得你们行军打仗辛苦。”谢琮将布巾递给他。 待洗漱完,早膳也已摆好。 路知晚往桌上一瞥,发觉都是自已爱吃的。 “我早晨不想吃甜的,这个点心你叫人包起来我带回家行不行?”路知晚问。 “点心冷了就不好吃了,这几日你得空就过来呗,想吃什么告诉苏平,让膳房给你做。” 路知晚在营中吃得太粗糙,今日终于得以满足口腹之欲,整个人都透着满足。谢琮在一旁看他吃东西,便觉又有趣,又心疼。 早饭后,谢琮宣了太医过来。 太医仔细检查了路知晚的手臂,又一一验看了他身上的旧伤。 “路小将军手臂的断骨接得还算不错,好生养着,再有个把月应当就能恢复了。下官给路小将军开副方子,这几日尽量再补一补。只是……” “只是什么?”谢琮问。 “路小将军体质畏寒,着实不适合去北境。” 太医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路知晚是镇北军的先锋将军,不去北境是不可能的。 “身上的伤呢?有没有问题?”谢琮又问。 “身上的旧伤都愈合了,但可以再涂一涂药膏,能淡化伤疤。” 路知晚觉得没这个必要,但太医都这么说了,他便没拂了人家的好意。 服过药后,路知晚回了国公府。 谢琮没让他把药带走,也没让人把药送过去,而是在入夜后差了人去国公府传话,让路知晚去东宫喝药。 于是,这夜路知晚又留宿在了东宫。 沐浴后,谢琮给路知晚涂药。 特制的药膏带着淡淡的香气,抹在身上微热,并不难受。 “阿晚,程远是谁?”谢琮装作不经意问道。 “程远?”路知晚有些惊讶,“是我营中的同僚,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你昨晚睡觉时,唤了他的名字。” “他在营中和我住一间营房,我可能是叫习惯了,将你当成了他。” 谢琮涂药的动作一滞,眸光复杂。 “你们……也经常同榻吗?”谢琮问。 “没有,营中的床很小,睡不开两个人。” 谢琮松了口气。 “嘶,痒。”路知晚缩了缩肩膀,开口道:“别涂了,都是旧伤。” “我都没碰着你呢,哪里就痒了?”谢琮笑着去挠他的背:“这才叫痒。” 路知晚被他一挠,忍不住笑出了声,反手便想挠回来。 “阿晚别闹,刚涂的药都蹭掉了。”谢琮道。 “蹭掉了拉倒……”路知晚两只手去挠谢琮肋间,谢琮顾忌着他手臂的伤,既不敢反抗又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施为。 然而路小将军并不知道见好就收,骑在谢琮身上挠完了肋下又去挠别的地方…… “阿晚,小心手臂。”谢琮伸手想去捉他。 “你说我单手能不能打得过你?”路知晚笑问。 “阿晚,快停下……”谢琮满脸涨红,又怕伤着人,无奈只能翻身压住了路小将军作乱的手,将人抵在了榻上。 两人身体相贴,俱是一僵。 一时间,谁也没敢动,只怔怔看着彼此。 “你……不起开吗?”路知晚呼吸有些急促。 谢琮如梦方醒,立刻翻身坐起,看起来十分尴尬。 路知晚看到他这副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谢琮扯了扯寝衣,有些无措。 “我听说,皇子成婚之前,都有侍妾相陪,你有几个呀?”路知晚好奇问道。 “没有。”谢琮闷声道。 “一个都没有吗?” “骗你做什么?”谢琮转头看他:“你还小,对这些事情不要太好奇,也不许学旁人胡来。” “我才不好奇呢,我就是随口问问。”路知晚深吸了口气,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只耳尖还有些红。 谢琮想了想,又道:“若你真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不用你教,我又不是不懂,我都十八了!” “你从哪里懂的?”谢琮问。 “营中有人买了图册,我看过两回。”路知晚眸光向下一瞥,压低了声音道:“哎,你说咱俩,谁的个头比较……” “路知晚,你在营中也这么和人比吗?”谢琮拧眉。 “营中我们洗澡都在一处,随便瞥一眼就知道了。” 谢琮听了这话,当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阿晚自幼争强好胜,什么都喜欢和人比,没想到连这个也要比! “睡觉吧,明日还要早朝呢。”谢琮沿着榻边直挺挺躺下。 路知晚闻言便不再做声,乖乖闭上了眼睛。 那日之后,两人都没再谈起过这个话题。 谢琮给路知晚抹药时,也颇注意分寸,不敢再胡来。 路知晚出发前那夜。 谢琮守着人不舍得睡去,恨不能用眸光把人刻在自已的脑海中。 明日之后,阿晚又要回北境,再见面不知是何年月。谢琮心底涌出许多疯狂的念头,又逐一熄灭,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灼伤了。 最终,他只敢偷偷在路知晚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轻而短暂,却意外惊醒了梦中人。 路知晚蓦地睁开眼睛,茫然看着谢琮,问他:“你在干什么?” “阿晚……”谢琮一手摩挲着他面颊,再次凑近…… “唔?”路知晚出于本能,张嘴便咬。 淡淡的血腥味,像是蛊惑人的毒药,令谢琮不退反进。 路知晚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亲懵了,一手攥着谢琮的寝衣,竟是忘了将人推开。直到他气喘吁吁,近乎窒息,谢琮才退开些许。 “咱们方才……在干嘛?”路知晚问。 “不知道。”谢琮抵着路知晚的额头,“突然忍不住想亲你。” “又做梦了……”路知晚凑近他蹭了蹭,动作自然而亲昵。 “阿晚。”谢琮将人揽在怀里,大手裹住他,再次含住他的唇。 这一次路知晚没再咬人,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 他不是第一回在这样的梦里……梦到谢琮。 第217章 if线08-心里有他 天色将明之际,路知晚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昨夜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已在做什么。我不要侍妾,也不愿议婚,是因为心里有人了。”谢琮慢慢抵住路知晚的额头:“阿晚,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第218章 if线09-死劫 路知晚看着那封短笺,满心都是后怕。 他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低估了谢琮对他的爱意。 谢琮若只是爱他,他可以死。 但谢琮要殉他,他就必须活着。 人一旦经历生死,哪怕只是在梦里或预设中,心境多少也会发生一些变化。因为生出过最坏的念头,这日之后路知晚反倒不那么固执了。 当日他给谢琮回了一封短笺: 活着呢,勿念。 此后,路知晚又开始像从前那般与谢琮通信。两人的信件被夹在国公府来往的家书里,写满了京城和北境的琐碎。 路知晚的信里写营中某日的白菜汤忘了放盐,盛饭的炊兵一块肉都没给他盛。谢琮的信里写苏平那日斟茶时烫了手,皇帝因为琐事太多嘴上长了个燎泡…… 两人在信中,谁也没再提过那夜之事。 但路知晚却觉得,信里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无一不透着亲昵和缱绻。就好像谢琮陪着他吃了那顿没放盐的白菜汤,他也和谢琮窝在一起,暗暗猜测皇帝嘴上的燎泡是被谁气出来的…… 日子一晃而过。 次年入冬时,北境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陈弘毅。 他此番来北境,表面上是以护送粮饷和犒军的名义,实际则是奉了谢琮之命,来保护路知晚。 “来保护我?”路知晚听了他的来意,不由失笑:“陈将军,无意冒犯。但是恕我直言,北境若真有刺客能杀得了我,恐怕来几十个暗卫也无济于事。” 路知晚这话倒是真的。 以他如今的武艺,刺客轻易近不了他的身,能杀得了他的刺客,必然是顶尖高手。 “而且北羌人悬赏我项上人头一事,不过是说书的添油加醋。他们真想悬赏,还不如悬赏霍将军来得直接,我没那么重要。” “路将军误会了,殿下派末将过来并非是为了防刺客。”陈弘毅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路知晚。这封信是谢琮写的,上头写了派陈弘毅来此的理由。 路知晚拆开信看了一遍,不由拧紧了眉头。 “国师观星,推算出我有危险?” “去年殿下做了个噩梦,路将军还记得吗?” “嗯。”谢琮说要随他去,这种话路知晚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自那以后,殿下便时常去找国师,让他卜问路将军的安危。”陈弘毅道:“上个月,国师观星时发觉武曲星晦暗无光,后又卜了一卦。他的结论是,路将军最迟到年关,会有死劫。” 死劫? 路知晚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自当年来北境之时,他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几年,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只要仗还在打,谁也说不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别人会死,他路知晚自然也有可能死。 “殿下派你来,是想如何化解我的死劫?总不能不让我上战场了吧?” “国师说,路将军的死劫,不在战场上。” 不在战场上? 路知晚吃了一惊。 难道真有人要刺杀他? “路将军上阵杀敌之事,末将绝不过问,也不会干涉。但将军的日常起居,需要格外留意。自今日起,末将会安排暗卫日夜守着,战场之外将军一切的动向,还望提前告知。”陈弘毅说着朝路知晚行了个礼。 路知晚不愿辜负谢琮的心意,也不想让陈弘毅难做,便答应了。 原以为,一切不过是谢琮过度担心。 直到腊月初,路知晚正欲去某处兵卡巡防,一大早暗卫却来报,说他的马不大对劲。 “你们连我的马都监视了?”路知晚有些惊讶。 “若有人要暗害路将军,正面刺杀难度太大,只能从饮食起居入手。”陈弘毅道:“将军平日里除了在营中训练,便是去兵卡巡防,若马让人动了手脚,很容易出意外。” “走吧,去看看逐日。” 路知晚和陈弘毅一道去了马圈,两人远远就听到了逐日的嘶鸣。 “逐日,是我。”路知晚走近,伸手摸了摸逐日。方才还略显暴躁的马,很快恢复了平静,歪着脑袋去蹭主人的手。 “今早的草料它没有动过。”路知晚看了一眼放草料的石槽,拧眉道:“是逐日没有胃口,还是……” 草料有什么问题? 路知晚一直很宝贝这匹马,将它看得与自已性命一般重,所以无法容忍有人对逐日下手。他当即差人把马圈里的马倌都叫了来,又让人请了营中擅长治马的兽医。 事情很快有了眉目,草料中被人动了手脚。 逐日聪明,且戒备心强,它发觉草料味道不对,便没有吃,还发出嘶鸣预警,这才引起了暗卫的注意。 “把今日能接触到草料的人,都拿了,查问出是谁动的手脚。再检查一遍仓库和其他槽里的草料,看看有没有别的马出问题。”路知晚吩咐道。 陈弘毅不信任营中的人,便将事情都交给了东宫暗卫。 不出所料,只有逐日的草料有问题! 给逐日下毒,目的不言而喻——有人要害路知晚。 可惜,涉事的马倌在被抓之前就服了毒,没有问出任何口供。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没了下文,谁知当夜海东青在营中抓了只鸽子回来。它不是第一次带着猎物回营房,此前还给路知晚抓过蛇,把程远险些吓晕过去。 但鸽子不是寻常的东西,营中常用它来传讯。 “这鸽子腿上绑着信筒呢。”路知晚伸手要去摘。 “将军且慢。”陈弘毅生怕有人在信筒上做手脚,便亲自取下了信筒,“有纸条,不过……是北羌字。” 陈弘毅示意路知晚看纸条,路知晚也不认识北羌文字。后来暗卫找到了认识北羌字的人,解读出纸条上的内容是在说,马圈的事情暴露了。 “给逐日下毒的人虽服毒死了,但营中尚有内应。”路知晚十分烦躁,一时不太能接受镇北军竟会有北羌的细作。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对方给逐日下毒,是想让它失控。但以我的身手,哪怕逐日发疯,也未必伤得了我。”路知晚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分析道:“除非他们还有后招……” “路将军今日原是打算去哪处兵卡巡防?”陈弘毅问。 “今日……我知道了。”路知晚恍然大悟:“我今日要去的地方,途经一处山路,山路的一侧是悬崖。” “若是马在山路上发狂,将军可有把握生还?”陈弘毅又问。 路知晚思忖片刻,说:“那山路很窄,若是独行我应该能及时反应过来。可一旦有人同行,就不好说了。只要有人留心逐日的状况,瞅准时机阻住我的后路,一旦逐日失控我就会连人带马一起跌入崖底。” 若他推测得没错,细作便在今日同行的人中。 路知晚找出纸笔,列了个名单。 今日同去的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亲随,被任何一个出卖他都无法接受。 但事已至此,他必须尽快面对现实。否则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再动手了。 当晚,路知晚置办了一桌席面,将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凑到了一起。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这一桌菜是从城中酒楼订的吧?” “乖乖,这还有烧鸡呢!” 众人日日萝卜白菜,许久没吃得这么丰盛过了,一进门便双眼放光。 “这不是烧鸡。”路知晚待众人坐定,才笑着开口:“这是烧鸽子。” 他此话一出,席间有个姓何的亲兵,脸色当即就白了。 一旁的陈弘毅见状和路知晚对视了一眼,而后朝暗卫打了个手势。一顿饭尚未吃完,暗卫的搜查就有了结果,在座的人中,只有那姓何的亲兵营房里,搜出了喂鸽子用的粮食。 有了马倌服毒的前车之鉴,这一次陈弘毅做足了准备。 嫌疑人落在暗卫手里,不出一日就吐了口。 想取路知晚性命的,不止北羌人……还有大周朝中之人。那细作不知此人是谁,路知晚也想不出谁和自已有这么大的过节。 消息传回东宫后,谢琮说自已会查明此事,让路知晚不必忧心。 路知晚的死劫破了。 北境战事屡传捷报,比预想中结束得更快。 决战时,路知晚斩杀了北羌主帅,还顺便刺死了北羌营中的神射手杜翎。战报传到京城时,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封了路知晚护国大将军。 镇北军主帅霍广平受了伤,好在性命无碍。鉴于他需要养伤,路知晚将代替他回京朝皇帝复命,并代表镇北军接受封赏。 临出发那夜,路知晚睡得极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已回到京城时,谢琮亲自到了城门口迎他。 礼乐声中,各营武官肃立迎候。 太子殿下拉着路小将军,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他的嘴…… “唔!”路知晚惊醒,魂儿都吓掉了一半。 他伸手摸了摸颈间的玉佩,暗道幸好是个梦。 谢琮这家伙真是…… 在梦里竟也这般不害臊。 第219章 if线10-祥瑞 路知晚到京城这日,天气晴好。 一行人尚未到城门口,远远就看到了迎候的仪仗。 镇北军将士凯旋,太子殿下代天子亲迎。 一身华服的谢琮,立在城门外,与路知晚梦中的模样一般无二。他背后立着一众官员,及各营前来迎候的将士,再往后则是自发聚集的百姓。 因为大军依旧驻守在北境,路知晚只带了几位武将和一小队亲随。众人身着镇北军武服,纵马行至城门外数丈远时,便下了马。 路知晚将逐日的缰绳交给了身后的副将,大步上前朝谢琮行礼。 一别许久。 太子殿下眸色更深,路知晚几乎有些不敢看。 不是出于惧怕,而是想到了那个荒唐的梦。 “路将军请起。”谢琮伸手去扶。 路知晚强忍着不去想起梦中那一幕,耳尖却还是抑制不住染了红。 随着礼官高呼,城门外响起凯旋曲。 谢琮亲自斟酒,递给路知晚。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将酒洒到了地上——这一杯,敬的是北境无法归来的英灵。 赐酒,宣旨。 迎候的仪仗引着诸人欲回城之际,天色忽然变得昏暗无比。 顷刻间,乌云压顶。 周遭一片混乱,狂风与黑暗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路知晚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另一手护在谢琮身前,朝自已的亲随道:“不要慌,护驾!” 他带着的虽然只有一小队人,但执行力和默契却极高,众人几乎顷刻间便组好了阵型,将谢琮牢牢圈在了中心。 “镇北军将士凯旋之日,竟有如此异象,这是不祥之兆啊!” “快去请国师,这天色看着像是要出大事……” 迎候的人中不时传来意有所指的话,场面一时十分混乱。路知晚敏锐地意识到,这应该是有人动了手脚,只不知是针对他,还是针对谢琮? 慌乱间,路知晚忽然被人揽在了怀里。 谢琮双臂拢着他的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阿晚,我好想你。” 路知晚心脏狂跳,却不敢放松警惕,另一手始终牢牢按在刀柄上。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心道谢琮下一步不会要和他亲嘴吧? 虽然这会儿乌漆嘛黑看不到什么,但周遭围满了前来迎接的官员,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兄长和郁临风……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破风之声。常年在战场上练就的反应力,令他立刻就判断出那是箭羽射出时发出的声音。 “小心!”路知晚出言提醒。 几乎是与此同时,谢琮放开了他。 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被一道烈焰刺破,露出了天光。 而那道烈焰竟是直奔路知晚而来,继而在他背后腾起一团火光。那火光在众目睽睽下,幻化成了一双火红的翅膀,映得他周身都染上了一层流焰,宛如神明降世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这翅膀是凤凰?是凤凰啊!” “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人群中的郁临风见状忽然高呼:“天降祥瑞庇佑大周,天降祥瑞庇佑大周。” 官员和百姓闻言纷纷应和,城门外的百姓更是跪了一地,朝着路知晚不住磕头。 路知晚绷紧了身体,勉强维持住了镇定,却不敢轻易开口。他想到了谢琮方才拢着他的动作,以及那道破空之声,所以那道流焰和他背后这对翅膀是…… 这不是天降祥瑞,是谢琮强行安排了祥瑞。 可方才那乌云又是怎么回事? 若没有这道流焰,方才那团乌云实在不是好兆头,就算皇帝不追究,百姓会怎么想? 所谓的“不祥之兆”,有时候不见得会有实质性的事情发生,但这个念头埋在人的心里,却有着极大的力量。 幸好一道流焰,强行破了局。 不止破了局,还让路知晚摇身一变成了百姓心中的“祥瑞”。 路小将军,进可守边境国土,退可保社稷安稳。自今日起,任谁再想针对他或中伤他,都要先掂量一下,否则就是与整个大周朝为敌。 国师亲自朝皇帝汇报了此事,说是有人行巫术欲取路知晚性命,结果触怒了天道,降下祥瑞。国师与皇家有死契,不能欺骗皇帝,但他这番话说得却也没错。 在大周朝,谢琮是储君,也即天道。 储君亲手帮路知晚搞了个障眼法,怎么不算是天降祥瑞呢? 后来路知晚才知道,这是谢琮特意布下的局。一是为了给他加一道护身符,免得他功高惹来皇帝忌惮,二是将计就计揪出那个背后一直试图害他的人——谢瑞。 谢瑞的目标本是谢琮,但谢琮命格受帝星庇佑,轻易无法伤及。谢瑞便选了太子殿下唯一的软肋下手…… 历经十数日,巫术一事才有了定论。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联手,在国师的协助下,自谢瑞的一处私宅搜出了行巫术的法阵,而他这个法阵针对的竟然是帝星。 皇帝近来缠绵病榻一事,也终于有了解释。 “陛下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圈禁了。不过这种事情都有先例,说圈禁不过是希望史书不要记上父子相残,数月后待风头过去,一杯毒酒刺死对外说是病死便罢。”路伯忱朝路知晚道:“此事据说还牵扯到了三殿下和皇后的侄子,陛下交给太子殿下处置,殿下直接判了两人流放。” 路知晚并不意外,这很符合谢琮做事的风格。 对这种人手软,来日必然留下隐患。 路知晚唯一惊讶的就是,当初要害他性命之人,竟是谢瑞。 “公子,府中来了只海东青。”国公府的小厮忽然来报。 路知晚吓了一跳,立刻打开窗户,就见海东青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 “东宫的海东青?”路伯忱问。 “应该……是吧。”路知晚取出信筒里的短笺。 上头只有一句话:你若不来,我便去寻你。 路知晚自北境回来后,一直没有去过东宫,如今诸事平息,有人等不及了。 第220章 if线11-永不相离 为了防止太子殿下半夜翻墙来国公府,路知晚只能偷偷溜进了东宫,顺便还在翻墙时检查了东宫如今的防卫。 可惜陈弘毅得了吩咐放了水,路知晚并未试出深浅。 “殿下在浴房,说让路将军直接过去找他。”陈弘毅朝他道。 路知晚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浴房。 浴房内。 太子殿下正在沐浴,路知晚一进去便看到了对方劲实的后背。 以后背示人,谢琮倒是对他半点提防都没有。 “过来一起。”谢琮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 “不……不必了。”路知晚说。 “只是想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多出来的伤,没有别的意思。”谢琮说着轻笑一声,语气带了点揶揄:“怎么,路小将军莫不是害臊了?” 路知晚被谢琮一激,扯了衣服便踏进了池中。不过,进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两人太久没有这般坦诚相待,路知晚猜测自已的脸肯定特别红。 谢琮唇角微扬,说:“近一些,太远了看不清。” 路知晚闻言便凑近了些,膝盖几乎挨到了谢琮的腿。 “果然又添了新伤。”谢琮眸光犹如实质般在路知晚身上刮过,指尖轻轻在伤口上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上次回京时还没有。” 路知晚有些惊讶,没想到谢琮竟会记得他身上的伤口。这些伤哪怕是他自已,都未必能记得住,更别说从中分辨出新旧了。 “转过去,我看看后背。” “后背没有,别看了。”路知晚有些不自在。 池中水太热,蒸得他身上也热。 “回京这么久,一直躲着我。”谢琮语气带着点委屈。 “没有躲着你……”路知晚不大习惯他这副模样。 “那就是真的不想见我?”谢琮语气更委屈了。 “也不是……”路知晚有些头大。 一年多不见,谢琮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人若是没脸没皮,他还能应付一些,但谢琮摆出一副委屈失落的模样,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阿晚,我既然在意你,自然会在意你的一切。你的抱负,你的理想,你珍视的一切,我都不会视而不见。”谢琮慢慢攥住他的手,语气郑重:“我不会枉顾你的心血,亦不会将你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你明白吗?” 路知晚看着谢琮,心脏又开始狂跳。 他怀疑自已回京城后,尚未适应京城的气候,否则怎么会动不动就心跳得这么快? “你是将军,我是储君。国师说你我二人命格相合,若是携手同心定能创下太平盛世。”谢琮一手勾住路知晚颈间那条绑着玉佩的细绳,将人慢慢拉向自已,直至额头相抵,“阿晚,你信我吗?” “谢琮,你别这样。”路知晚想推开他。 “我知道,你信。”谢琮说:“否则,你怎会一直贴身带着我给你的玉佩?你不会不知道,我赠你玉佩是什么心思吧?” 路知晚当然知道,所以他无从辩驳。 当初他想着,反正自已人在北境,戴着就戴着吧。但等回京的时候,他已经舍不得摘下来了……他非草木,怎会对谢琮这样炙热的感情无动于衷? “阿晚,你也是想我的吧?”谢琮又问他。 路知晚呼吸很乱,无法思考。 谢琮也没给他思考的余地,倾身含住了他的唇。 池中水波荡开,涟漪久久不息。 亦如路知晚那颗心。 皇帝日渐病重。 谢琮以储君身份监国。 某日傍晚,谢琮带着路知晚去了一趟紫华殿,拜见了国师。 彼时,国师正与一白发男子坐在窗边观星。那白发男子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路知晚一见他便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位无暝先生是国师的师兄,他们师门有一位故人擅长巫术,谢瑞的巫术便是跟那人学的。国师得知此事后,请了无暝先生前来相商,这才顺利解决了此事。”谢琮朝路知晚解释。 路知晚暗道,国师这师门还真是不一般啊。 “这位小将军,我给你搭个脉吧。”无暝朝路知晚说。 路知晚听闻他是神医,自然不会拒绝,赶忙伸出了手腕。 谢琮拧了拧眉,并未阻止,只一脸戒备地守在旁边。这白发神医老盯着阿晚看,实在不像好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图? “小将军在北境待了数年,寒气入体,恐伤了根基。年轻时还好,将来年纪大了,只怕要吃些苦头。”无暝道。 “可有法子调理?”谢琮立刻放下了戒备。路知晚畏寒一事他是知道的,无暝这么说,他便知此人医术不是浪得虚名。 “可以,明日我开副方子给你吧。”无暝说。 “多谢先生。”两人一并朝无暝道了谢。 路知晚此行是为了朝国师当面道谢,毕竟入城那日的“祥瑞”多亏了对方的障眼法。怕打扰师兄弟两人叙旧,路知晚道完谢就和谢琮一并告辞了。 “这位无暝先生既是神医,为何不请他为陛下诊治?”离开紫华殿后,路知晚问谢琮。 “他说治不了。谢瑞设的巫术原是想针对我,因此下手极重,甚至不惜赌上了自已的命数。只是没想到,我和父皇同受帝星庇佑,他的法阵阴差阳错害了父皇。” 若是如此,那就当真没法子了。 路知晚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紫华殿内。 无暝立在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忍不住笑了。 “师兄笑什么?”国师问。 “不知何故,总觉得这孩子很亲切。” “缘分使然吧。”国师抬头看着漫天星斗,感慨道:“人世间的道路有千百条,每一步抬脚,都有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但我始终觉得,有缘之人,无论走多少次不同的路,总会在某处遇见。” 无暝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二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 无暝一挑眉,略显好奇。 “一个将军,一个未来的帝王,两人能长久吗?” “师兄且看那两颗星。”国师指了指某个方向,朝他解释:“我朝自立国以来,武曲星与帝星都是相互庇佑,你中有我。” 而到了谢琮和路知晚这一代,两星更是前所未有得和谐,仿佛辉光都交织在了一起。 两星之间的每一次闪烁,都像在朝着茫茫宇宙立下誓言: 彼此常在,永不相离。 第221章 平行世界·猫妖1-小奶猫 “哇,他好小呀!” “他的爪垫是粉色的哎,捏着好软。” 几个化成了人形的小妖聚在一起,正围观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小奶猫通体纯白,只额间染着点墨灰色,身上的绒毛半炸着,看着又软又奶。 “这么小就送进宫,还没满月吧?” “听说刚满月就送来了,也不知断奶了没?” 被围观的小奶猫名叫路知晚,因与万妖宫的小殿下命格相合,刚一满月就被送进了宫。宫里的小妖听说来了只小奶猫,纷纷跑过来偷看,各个都想伸手捏一捏小猫的肉垫。 然而…… 小奶猫看着奶,脾气可大着呢。 小家伙原本窝在软垫上睡得正香,被捏肉垫捏醒了,冲着伸手的小妖哈了口气。可惜小奶猫年纪太小,哈气的时候非但不吓人,反倒更显可爱。 “太可爱了,能不能让我照顾他啊。” “自从小殿下出生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猫了。” 小妖口中的小殿下乃是妖王陛下的孙儿,名叫谢琮,今年只有三岁,也是只小猫妖。谢琮出生时通体漆黑,一双金瞳,颇得妖王陛下宠爱。 “听说陛下把他接过来,是为了陪伴小殿下。” “小殿下是黑猫,他是白猫,凑到一起肯定很有趣……” 小奶猫尚未开灵智,听不懂小妖们的话。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以及叽叽喳喳的议论让他很是不满,于是他弓着背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朝着众人发出了抗议。 “喵呜!” “喵呜,喵呜~” 小妖们见他叫个不停,一开始还觉得挺有趣,后来便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在他们准备去叫巫医时,小奶猫的叫声忽然止住了。 只见小猫微眯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像是觉察到了周围若有似无的妖力。 “这妖力……是小殿下来了!” 如此纯正的妖力,必是万妖宫的小殿下无疑。 众小妖纷纷噤声。 半晌过,便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化成了人形的……三岁小孩。 万妖宫这位叫谢琮的小殿下,今年刚开了灵智化形,耳朵和尾巴还没学会收。他性子随了妖王陛下,虽然小小年纪,却不苟言笑。 只是他脑袋上顶着的纯黑猫耳,和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实在不搭,看着很像是小孩子在学大人。 “这么小?”谢琮走到小奶猫面前,表情似乎有些嫌弃:“看着还没断奶呢。” “小奶猫这个时候最好玩了,小殿下要不要摸摸他?”一个小妖问道。 小谢琮不大愿意,便只垂眸看着小猫。 妖界以妖力的强弱来划分等级,高阶大妖的妖力纯正,仅仅靠近就具有极大的威慑力,而妖力的高低在化形后便能初见端倪。 谢琮虽年幼,妖力却极为纯正。宫里大部分的妖见着他都会表露出畏惧,但眼前这只小猫竟是丝毫不惧他的妖力。 “你是叫阿晚吗?”谢琮伸出手在小猫鼻子前停留了片刻,而后小心翼翼摸了摸小猫的背。方才被小妖摸时还气得炸毛的小奶猫,这会儿竟是眯着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小猫只有在放松和惬意之时才会打呼噜…… 谢琮眼底的抗拒和嫌弃慢慢散去,不自知地染上了一抹笑意。他自已是猫,可他化形后没摸过其他猫,原来小奶猫摸起来这么软,这么舒服? 小奶猫被摸得撒起了娇,拿脑袋去蹭谢琮手心。谢琮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一颗心都快被小猫蹭化了。 “看来他很喜欢小殿下呢。” “刚才咱们摸他,他还生气来着。” 谢琮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围观的众小妖,心道这些家伙竟然偷偷摸小猫了?祖父明明说小猫是为了他才接进宫的,这些家伙凭什么摸? 这么一想,谢琮两手抱起小奶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小猫,不给别的妖摸! 谢琮当日就把小猫抱回了自已的住处。 妖以天地灵气为生,无论是化形前还是化形后,都不需要依赖食物果腹。但是大部分妖都不会一直辟谷,尤其是小妖,食物虽不是必须品,却是乐趣之一。 “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谢琮吩咐人摆了满桌的食物,抱着小猫挨个去闻。小猫对大部分食物都没兴趣,只偏爱点心,于是谢琮便将点心掰碎放在手心喂他。 小猫舌头上的倒刺并不明显,舔过掌心时有点痒。 谢琮耐心等小猫把点心吃干净,然后守在旁边看小猫舔爪子洗脸。这小家伙估计是不爱舔毛,一身绒毛炸呼呼的,并不整齐。 于是,谢琮便化成了猫形,帮小猫舔毛。 小黑猫虽然只有三岁,却已经长成了大猫的模样,小奶猫被他一衬显得特别小。只见小黑猫一只爪子按在小猫背后,耐心地从小奶猫脑袋开始舔,一寸一寸舔得认真又干净。 直到帮小奶猫把毛都舔顺,他才停下。 妖王陛下原本是安排了小妖去专门照顾路知晚的,后来却得知自已的乖孙儿日日守着小奶猫,喂饭、舔毛都不让旁的妖插手。 “本尊听闻阿晚脾气大得很,他没气你?”妖王问谢琮。 “有时候不小心舔着耳朵,他会蹬我。”小殿下说:“不过他爪子没力气,蹬不疼。” 妖王殿下想象了一下自家乖孙给小奶猫舔毛被蹬的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奶猫在宫里适应得很快。 他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天到晚都闲不住,谢琮给他扔个球,他能追着玩一天。 谢琮不爱玩,经常化成人形在旁陪着,等小奶猫玩累了,他就化成猫型给小奶猫清理毛发。如此小奶猫身上沾满了他的妖气,寻常小妖见了便不敢再胡乱摸猫。 日子久了,小奶猫也会学着黑猫的模样给对方舔毛。对于谢琮这样妖力强大的猫,通常是不允许别的妖帮他舔毛的,自他化形后,就连妖王舔毛都被他婉拒了。 但小奶猫要给他舔毛,他竟也愿意纵着。 只是他个头比小奶猫大了很多,舔起来实在太累了,路知晚往往舔上几口就趴在黑猫背上睡着了。 每当这种时候,黑猫就会安静地趴着,给小奶猫当软垫。 短短数月间,整个万妖宫都知道小殿下有多宠小奶猫了。那小奶猫被宠得无法无天,甚至连小殿下跟着妖王陛下晨起打坐时,他都敢跟过去。 小家伙胆子大,谁也不放在眼里,绕着殿内大摇大摆巡视几圈,累了就爬到小殿下腿上,找个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 每当这种时候,打坐的小殿下都不动声色,只那双黑绒绒的猫耳会轻轻抖一下。然后他还会悄悄抬一下膝盖的角度,好叫腿上的小奶猫睡得更舒服。“哇,他好小呀!” “他的爪垫是粉色的哎,捏着好软。” 几个化成了人形的小妖聚在一起,正围观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小奶猫通体纯白,只额间染着点墨灰色,身上的绒毛半炸着,看着又软又奶。 “这么小就送进宫,还没满月吧?” “听说刚满月就送来了,也不知断奶了没?” 被围观的小奶猫名叫路知晚,因与万妖宫的小殿下命格相合,刚一满月就被送进了宫。宫里的小妖听说来了只小奶猫,纷纷跑过来偷看,各个都想伸手捏一捏小猫的肉垫。 然而…… 小奶猫看着奶,脾气可大着呢。 小家伙原本窝在软垫上睡得正香,被捏肉垫捏醒了,冲着伸手的小妖哈了口气。可惜小奶猫年纪太小,哈气的时候非但不吓人,反倒更显可爱。 “太可爱了,能不能让我照顾他啊。” “自从小殿下出生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猫了。” 小妖口中的小殿下乃是妖王陛下的孙儿,名叫谢琮,今年只有三岁,也是只小猫妖。谢琮出生时通体漆黑,一双金瞳,颇得妖王陛下宠爱。 “听说陛下把他接过来,是为了陪伴小殿下。” “小殿下是黑猫,他是白猫,凑到一起肯定很有趣……” 小奶猫尚未开灵智,听不懂小妖们的话。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以及叽叽喳喳的议论让他很是不满,于是他弓着背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朝着众人发出了抗议。 “喵呜!” “喵呜,喵呜~” 小妖们见他叫个不停,一开始还觉得挺有趣,后来便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在他们准备去叫巫医时,小奶猫的叫声忽然止住了。 只见小猫微眯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像是觉察到了周围若有似无的妖力。 “这妖力……是小殿下来了!” 如此纯正的妖力,必是万妖宫的小殿下无疑。 众小妖纷纷噤声。 半晌过,便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化成了人形的……三岁小孩。 万妖宫这位叫谢琮的小殿下,今年刚开了灵智化形,耳朵和尾巴还没学会收。他性子随了妖王陛下,虽然小小年纪,却不苟言笑。 只是他脑袋上顶着的纯黑猫耳,和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实在不搭,看着很像是小孩子在学大人。 “这么小?”谢琮走到小奶猫面前,表情似乎有些嫌弃:“看着还没断奶呢。” “小奶猫这个时候最好玩了,小殿下要不要摸摸他?”一个小妖问道。 小谢琮不大愿意,便只垂眸看着小猫。 妖界以妖力的强弱来划分等级,高阶大妖的妖力纯正,仅仅靠近就具有极大的威慑力,而妖力的高低在化形后便能初见端倪。 谢琮虽年幼,妖力却极为纯正。宫里大部分的妖见着他都会表露出畏惧,但眼前这只小猫竟是丝毫不惧他的妖力。 “你是叫阿晚吗?”谢琮伸出手在小猫鼻子前停留了片刻,而后小心翼翼摸了摸小猫的背。方才被小妖摸时还气得炸毛的小奶猫,这会儿竟是眯着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小猫只有在放松和惬意之时才会打呼噜…… 谢琮眼底的抗拒和嫌弃慢慢散去,不自知地染上了一抹笑意。他自已是猫,可他化形后没摸过其他猫,原来小奶猫摸起来这么软,这么舒服? 小奶猫被摸得撒起了娇,拿脑袋去蹭谢琮手心。谢琮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一颗心都快被小猫蹭化了。 “看来他很喜欢小殿下呢。” “刚才咱们摸他,他还生气来着。” 谢琮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围观的众小妖,心道这些家伙竟然偷偷摸小猫了?祖父明明说小猫是为了他才接进宫的,这些家伙凭什么摸? 这么一想,谢琮两手抱起小奶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小猫,不给别的妖摸! 谢琮当日就把小猫抱回了自已的住处。 妖以天地灵气为生,无论是化形前还是化形后,都不需要依赖食物果腹。但是大部分妖都不会一直辟谷,尤其是小妖,食物虽不是必须品,却是乐趣之一。 “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谢琮吩咐人摆了满桌的食物,抱着小猫挨个去闻。小猫对大部分食物都没兴趣,只偏爱点心,于是谢琮便将点心掰碎放在手心喂他。 小猫舌头上的倒刺并不明显,舔过掌心时有点痒。 谢琮耐心等小猫把点心吃干净,然后守在旁边看小猫舔爪子洗脸。这小家伙估计是不爱舔毛,一身绒毛炸呼呼的,并不整齐。 于是,谢琮便化成了猫形,帮小猫舔毛。 小黑猫虽然只有三岁,却已经长成了大猫的模样,小奶猫被他一衬显得特别小。只见小黑猫一只爪子按在小猫背后,耐心地从小奶猫脑袋开始舔,一寸一寸舔得认真又干净。 直到帮小奶猫把毛都舔顺,他才停下。 妖王陛下原本是安排了小妖去专门照顾路知晚的,后来却得知自已的乖孙儿日日守着小奶猫,喂饭、舔毛都不让旁的妖插手。 “本尊听闻阿晚脾气大得很,他没气你?”妖王问谢琮。 “有时候不小心舔着耳朵,他会蹬我。”小殿下说:“不过他爪子没力气,蹬不疼。” 妖王殿下想象了一下自家乖孙给小奶猫舔毛被蹬的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奶猫在宫里适应得很快。 他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天到晚都闲不住,谢琮给他扔个球,他能追着玩一天。 谢琮不爱玩,经常化成人形在旁陪着,等小奶猫玩累了,他就化成猫型给小奶猫清理毛发。如此小奶猫身上沾满了他的妖气,寻常小妖见了便不敢再胡乱摸猫。 日子久了,小奶猫也会学着黑猫的模样给对方舔毛。对于谢琮这样妖力强大的猫,通常是不允许别的妖帮他舔毛的,自他化形后,就连妖王舔毛都被他婉拒了。 但小奶猫要给他舔毛,他竟也愿意纵着。 只是他个头比小奶猫大了很多,舔起来实在太累了,路知晚往往舔上几口就趴在黑猫背上睡着了。 每当这种时候,黑猫就会安静地趴着,给小奶猫当软垫。 短短数月间,整个万妖宫都知道小殿下有多宠小奶猫了。那小奶猫被宠得无法无天,甚至连小殿下跟着妖王陛下晨起打坐时,他都敢跟过去。 小家伙胆子大,谁也不放在眼里,绕着殿内大摇大摆巡视几圈,累了就爬到小殿下腿上,找个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 每当这种时候,打坐的小殿下都不动声色,只那双黑绒绒的猫耳会轻轻抖一下。然后他还会悄悄抬一下膝盖的角度,好叫腿上的小奶猫睡得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