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阵,谢维清忽然又问:“你那个腿,怎么骨折的。”
霍川笑了下,“我自己摔的,不是我爸。”
谢维清哦了一声,霍川一下子乐了,“看你那个表情,没那么夸张啊。”
“那你手臂上那个呢,也是自己摔的?”他问。
霍川愣了一下,“你看到了?”
“嗯。”谢维清说,“上次去山上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霍川舔了舔唇,干巴巴道:“那个,是我爸打的。”
“那么长一条伤口,怎么搞出来的。”谢维清问。
霍川用无名指挠了挠嘴角,“铁尺子。”说完他用手比了一个长度,“这么长的吧,一个铁尺子,我也不记得怎么就弄出来这么大条伤口。”霍川笑了笑,“我妈当时都吓哭了。”
“你没哭?”谢维清看着他。
霍川右手搭在课桌上,“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我妈突然尖叫了一下,我才看到我手臂流血了。”
谢维清盯着霍川的手臂,仿佛能隔着厚重的冬装看到那条疤痕。
“想看?”没等谢维清回答,霍川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只脱了一只袖子,挽起里面的毛衣和秋衣。
暴露在冷空气中,霍川的皮肤肉眼可见地起了鸡皮疙瘩。
谢维清这次看得清楚了,一条十厘米左右的疤,表面稍稍凸起,比周围皮肤的颜色浅。
谢维清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但最终没伸出去。他动了动嘴唇,“你,疼吗。”
霍川用食指挠了挠瘢痕最凸起出,“早不疼了,都很多年了,这个疤比之前细了很多,之前要粗一些。”
他重新穿好衣服,“要说疼,还是打破伤风的时候最疼。”
不知为何,谢维清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霍川顶着流血的头去医院缝针的场景。如果他不在,那天会不会就是霍川一个人去医院。
“想什么呢。”霍川问。
谢维清的眼闪烁了一下,“没事。”隔了几秒,他又道:“其实,我身上也有疤。”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在这儿的。”
霍川愣着眼眨了几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
他看了眼周围,凑向谢维清,压低声音:“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
“嗯。”谢维清道。
霍川没法想象,只好问:“这个手术,怎么做的啊。”
“把胸口剖开,把心脏瓣膜缝上,再把胸口缝起来。”谢维清淡淡解释道。
霍川嘶了一声,“我操,想想就痛。”
谢维清轻笑,“痛也是小时候的我痛,早不记得了。”
“不还是疼在你自己身上。”
“不一样。”谢维清说,“过去的疼,总比现在的疼好。”
疼痛被忘记,有时也是一种幸运。
霍川有些呆愣,“那你那个疤,长吗。”
隔着羽绒服,谢维清指着自己锁骨下五六公分处,“这里开始。”他的手指顺着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滑,滑到肚脐眼上方,“到这儿。”
霍川怔住了。
他没法想象谢维清羽绒服下瘦削苍白的身体上有这样的疤。
许久,他回过神,“那你这个,对你现在有什么影响吗。”
谢维清的目光移到课本上要求背诵的诗文,“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坐过山车不能蹦极,别的都还好。”
“这样啊——”霍川的尾音拉得很长,声音越来越小。
“霍川谢维清!你俩给我出来!”
教室蓦地安静,只有一个女同学干巴巴的突兀的声音,她也很快停了下来。教室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后面,童富国竖着眉毛满是怒气的脸。
霍川小声地“我操”了一下,背后一阵冷汗。
谢维清倒是干脆地起身迈步出了位置,霍川紧接着跟着谢维清一起出了教室。他们的身影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吸住众人的目光。
他们出去后,以那道干巴巴的女声为首,同学们又陆陆续续开始读书,间或能隐隐听见童富国的声音。
童富国黑着脸,让他本就黑黝的脸更加黑,“刚刚是迟到,现在又被我逮着早自习讲话,你俩之前被许老师罚站也是因为讲话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谢维清直视着他,看着他的体型他凹陷的面中和他深褐的肤色,觉得活像一只大棕熊在拍胸怒吼。
没训几句,童富国让谢维清回教室,留下霍川继续挨骂。
谢维清走的时候回头看了霍川一眼。霍川双手交叉在背后,冲他比了个手势让他进去。谢维清又看了一眼童富国,后者和他对视,这才进了教室。
谢维清一进教室便看见江赐庄南他们转过身看他。
江赐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谢维清轻轻摇头,回了位置。
过了四五分钟,霍川进了教室。
他走到自己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来,“怪不得我刚眼皮子一直跳,果然大早上就是倒霉的开始。”
经过刚刚那一茬,两个人讲话的姿势都收敛不少。
谢维清看着自己的书,“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霍川装模做样看起了英语单词。
谢维清闷笑两声。
下课铃响了,霍川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道:“都怪你,我又浪费了一个早自习。”
谢维清又气又笑,直接一拳锤上他的胸口,“怪我?谁开始的”
霍川咳了两下,揉着刚刚被锤的地方,“啧,下手这么重,打坏了怎么办。”
“又坏了?瓷娃娃呢。”谢维清轻笑,“之前是哪儿,这儿?”
谢维清向霍川的腰窝伸手,霍川往后躲,哐当一声连人带板凳摔地上。动静不小,半个班的人都往后看。
谢维清靠着带窗的墙,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谢维清边笑边说,伸手把霍川拉起来。
霍川搭上他的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怕痒。”
“隔着羽绒服还怕?”谢维清问。
“怕。”霍川边拍灰边说,“可能心理作用。”
谢维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不该告诉我怕痒的。”
“为什么。”霍川低着头检查衣服还有没有灰,抬头看来他一眼。
谢维清若有若无地笑,“你告诉我怕痒,以后就不怕我一直挠你痒?”
霍川重新坐回凳子上,满不在意地说:“没事,你又弄不过我,我一只手就能把你这个小身板扳倒。”
说完霍川挑了挑眉,炫耀般举了举自己的一边拳头。
谢维清嗤笑一声,“下次别告诉别人你怕痒了。”
霍川哦了一声,笑问:“那我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办。”
谢维清也笑,“封口费,五百块。”
霍川瘪嘴,眨巴眼,“我饭卡就五十了,够吗。”
谢维清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倒也没心软,直接伸手,“拿来吧。”
“真要啊。”霍川问。
谢维清心安理得地点头,“麻雀再小也是肉。”
“你可真是——不挑啊。”霍川调侃,边说边从兜里摸自己的饭卡,放在谢维清摊开的掌心上。
饭卡还带着羽绒服口袋的温热。
谢维清看着那张白色的饭卡,干干净净的,没有贴什么花里胡哨的卡贴。他翻过面看,什么都没有,连名字也没有。他的饭卡至少用油墨笔写了名字和班级。
谢维清捏着卡,“什么都没有,不怕弄丢了?”
“我的饭卡一次都没丢过。”霍川说着,语气还有些骄傲。
谢维清盯着白色的卡面,上面有一些划痕,应该是和钥匙放在一起划出来的,“至少写个名字吧。”
霍川摸了摸耳垂下面,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写字丑,你帮我写吧。”
谢维清也不含糊,翻出油墨笔龙飞凤舞地在卡上写了“霍川”两个字。
霍川接过卡,名字是竖着写的,占据了整个卡面。
谢维清的字很漂亮,大气又洒脱,和他的人一样。
霍川晃了晃饭卡,“写了啊,咱们谢大书法家的作品。”
“好好保存吧,供着也行。”谢维清也开起了玩笑。
“那肯定啊。”霍川一幅无需他多说的表情,“等你以后出名了,这个得值多少钱,我发家致富就靠你了。”
第一节课是祝柏舟的,谢维清看着从前门走进来的祝柏舟,边笑边压低声音说:“行,我一定努力让你发家致富。”
祝柏舟一进来便看到最后一排的谢维清和霍川,尤其是霍川,笑得一脸春风。祝柏舟咳了两声,“同学们,早自习要认真上。不然被我逮着了事小,被童主任逮着了事大,我跟你们都不好过。”
这话的指向性太明,饶是脸皮厚的霍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在谢维清上课的时候都很认真,两人安安静静地上了整节课。
下了课,谢维清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啊?”霍川问。
谢维清说:“厕所。”
霍川哦了一声。
三楼的厕所人太多,黑压压的一片。谢维清便往四楼走,索性四楼厕所人不多。
进厕所,洗手池旁站了一个男生,从谢维清进来就一直透着镜子看他。
谢维清觉得眼熟,上完厕所准备去洗手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早上食堂里的许正邦。
许世邦还没走,还在洗手池那里站着。
“谢维清是吧,你跟霍川他们关系挺好?”许世邦靠着洗手台看向他,挑起话头。
厕所光线昏暗,谢维清面无表情,“不洗手就让让。”
许世邦只说自己的:“不想被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就别跟霍川走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旁边的几个洗手池都还有人。其中一人闻言抬头透过镜子看了他俩一眼,匆匆洗了手就离开了。
谢维清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水汩汩地流出来,谢维清仔细地冲洗自己的手,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洗完,谢维清猛地甩了两下手,水溅在了许世邦脸上,许世邦啧了一声。
光线昏暗,谢维清盯着许世邦,“他是不是好东西我不知道,只会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说完,谢维清抬脚离开,留下许世邦在原地带着些愠怒的嗤笑,“等着看吧。”
回了教室,霍川坐在凳子上伸着脖子问:“怎么去那么久。”
“碰到那个——”谢维清想了想那个男生的名字,“许世邦。”
霍川挑眉,“找你麻烦了?”
谢维清动了动唇,最后说:“没事,说了点屁话。”
霍川好奇问:“说什么了?说欧阳了?”
谢维清没直接回答,反问:“他们两个是怎么了。”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欧阳霁和许世邦。
“他俩啊——”霍川顿了顿,“欧阳的私事,我不太好说……”
谢维清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