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川想问下去,但他没有,只是一直看着谢维清。
启了话头,谢维清便继续说了下去:“他是我初中同学,那几年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仔细想想,他性格跟你挺像的。”
说到这,谢维清转过头和霍川对视一眼。
霍川的心里对这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谢维清说,“我跟他闹掰了,有了些不好的传言,同学开始孤立我。”
霍川呼吸一滞。
“我不在意那些人,但我只有他一个朋友。”谢维清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段与他无关的故事:“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这个事情,上课老走神。”
“然后月考滑了很多名。我开始自我怀疑,因为从小到大没有考过那么差的名次。老师来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早恋。后面又考了几次,都不理想。老师就给我爸打了电话。”谢维清的思绪似乎回到那天,谢长东接了电话后开了两小时候车到他们学校,怒气冲冲地把他找了出去。
“我爸很生气,揪着我的衣领问我是不是想死,说不想管我了,让我想死就早点死,别丢人现眼。”
霍川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只是伸出手抓住了谢维清的手。
谢维清的手是凉的。
他的手似乎永远都是凉的,就像他瘦削的身影,像他微青的眼圈。
“幸好你没听你爸的话。”霍川说,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谢维清闭了闭眼,倒闷出了个笑,“睡吧。”
“晚安。”霍川说。
房间又陷入安静,外面也安静了。
周五早上,霍川和谢维清两个人一起出门吃早饭。此时不到七点,天才半明。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霍川在旁边看着谢维清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伸出手,手背贴上了谢维清的侧脸。
霍川的手背也是冷的,谢维清被冻得一哆嗦,他啧声说:“干嘛。”
霍川哈哈笑着,没有说话。
旁边匆匆走过两个人。
“哎,好像六班那个欧阳霁差点跟九班的许世邦打起来了。”
“就很高的那个?”
“对,他俩在厕所,差点打起来了,被生活老师看到拦下来了。”
“童富国不知道?他——”
对话声逐渐远去。
谢维清和霍川对视一眼。
“许世邦是谁。”谢维清问。
“九班一个男的,欧阳跟他有过节,我们这一圈跟他们那一圈关系都不好。”
谢维清冷静道:“等去了教室,问问具体情况。”
“嗯。”霍川道。
谢维清忽然冲后面看了眼,“说曹操,曹操到。”
霍川跟着转头一看,正是一起的欧阳霁、江赐和庄南。
“哟,川哥,这么早。”庄南招呼道。
“别贫了。”霍川看向欧阳霁,“你跟许世邦打起来了?”
欧阳霁没什么情绪,“差点,还没打起来。”
一行人朝着窗口走去,霍川边走边问:“具体怎么回事?”
“昨晚上用水太紧张,高楼层的都没水。我们二楼,他四楼。许世邦就来我们那楼厕所接热水,碰上了。”庄南主动解释。
正说着,许世邦和几个男生也来食堂吃饭,两伙人又碰上了。
许世邦眼珠子往上,甩了个白眼。
江赐冲他比了个中指。
欧阳霁伸手抓住江赐的衣服,“算了。”
“啧。”江赐一脸不爽,“这他妈都算了?”
“跟他计较,没必要。”欧阳霁说。
江赐重重沉了口气,“妈的。”隔了一小会儿,江赐又忽然道:“忍不下这口气,妈的。”
“忍不下能怎样,去堵他?”欧阳霁慢条斯理地吃早饭,“你上学期的处分还没消。”
江赐心里像有猫在抓,“太他妈不爽了,你没看那孙子的表情?我想上去把他嘴打歪。”
霍川适时出声:“行了,欧阳都这么说了的话,就这样吧。”
“不是,你也能忍?”江赐啧声道。
霍川静默微笑,语气平淡:“善恶有报,时候未到。”
谢维清听到这话一下子乐了,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睡了一个晚上起来,皈依我佛了?”江赐皱着鼻头嫌弃的表情。
霍川缓缓摇头,还是微笑,“大彻大悟了。”
谢维清轻笑,“脑子开光了?”
霍川啧了一声,“说正经的呢。”
江赐搭腔:“你说的哪里配得上正经两个字。”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霍川冲他说道。
江赐不屑:“嘁。”
“几点了?”霍川问。
庄南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我操,七点零五了。”
“我操?”
早自习七点一十,一桌子人急急忙忙起身往外面跑。路上没几个人,少数几个人都和他们一样跑着走。
“?——?——”教学楼底站着几个黑衣服的保安,正吹着哨子催促:“后面的!快点!”
其他人已经跑前面去了,霍川转头,谢维清还走在后面。他停下脚步,向后面的人道:“清哥,快点啊,等会儿迟到了!”
“还有三分钟,着什么急。”谢维清说。
霍川看了看前面还在催促的保安,又看了看身后的人,最后认命般地朝他跑去,一把抓上他的手,“赶紧走,被童富国抓到迟到不是说着玩的!”
终于上了教学楼,谢维清总觉得整栋楼都是他们的脚步声。
“我操,过九分了!快快快!”庄南冲在最前面。
幸好六班在三楼,楼层还不算太高。
一群人三步作两步往上赶,走到二楼上第三楼的拐角处时,童富国不声不响从楼上下来,最前面的庄南还差点跟他撞上。
童富国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们这几根老油条。”
庄南低着头不敢看他。
江赐冷笑一声,“本来能不迟到的,这下才真的迟到了。”
“你嘀咕什么?”童富国用着那副令人熟悉的训人腔调,扫视下面一排过去的五个人,“看看现在几点了,还想不想读书?”
谢维清被他的声音震住了。谢维清想这才是整栋楼都是童富国的声音。
“谢维清。”童富国在一排人锁定了他。
谢维清闻声抬头。
“不要觉得自己成绩好就可以迟到,就可以不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童富国命令式的语气,多年的教育经验让他知道学生最怕什么。
谢维清从小到大还没被哪个老师用这种语气训话。
“童主任,怎么了这是?”祝柏舟的声音响起,他顺着声音过来一看果然是童富国在训话。
童富国见班主任来了,左手背在背后,右手点指着他们,目光却是看向祝柏舟,“祝老师,你们班的学生又迟到了,好好教育一下,迟到三次是要被警告的。”
祝柏舟连忙应下来,童富国这才冷哼一声走了。
童富国走了,一行人才放松下来,祝柏舟也舒了口气。
庄南见状,忍不住问:“祝老师,你也怕他啊。”
祝柏舟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你们迟到了?”
“没有!”庄南立马否认,“我们还差一分钟的时候就走到这里了,结果半路杀出了他,把我们拦着教训了一顿。”
祝柏舟点点头,“进教室上自习吧,下次早点,别卡点进教室。”
“好的!”庄南举手冲他敬了一个不标准的礼,屁颠屁颠进了教室。
池月看着姗姗来迟的几人,问向离她最近的江赐:“被童富国抓到迟到了?”
江赐“嘁”了一声,从抽屉里把书抽出来,“那傻逼。”
“本来可以不迟到的,他一拦,这才迟到了。”庄南在旁边解释。
教室里背诵朗读的声音盖过了几人的讲话声。
教室角落,霍川扯了扯谢维清,“没事吧。”
谢维清看他,“什么没事。”
“刚刚童富国——”霍川欲言又止。
“哦。”谢维清毫不在意,“没事。”
霍川放下心来,调侃道:“我还寻思咱们清哥从小当好学生没被老师凶过,怕你有心理阴影呢。”
谢维清轻笑,“怎么可能,我看起来这么脆弱?”
霍川耸肩,“谁知道呢,没准咱们清哥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我得保护好国家未来人才,免得你这多娇贵的花被童富国吹折了。”
谢维清用手肘抵他,笑骂:“去你的。”
霍川忽然问道:“诶不过清哥,你被老师骂过吗?”
谢维清想了想,“好像没有。”
“啧,真好。”霍川感叹道。
谢维清抽出语文书,边翻页边说:“有什么好的。”
“你小学的体育老师是谁啊?”霍川问。
谢维清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老师的名字,只记得大概样子,“一个男的,不记得名字了,怎么了。”
霍川追问:“那你记得姜云吗?”
“好像有印象。”谢维清点头道。
“我小学一年级还挨了她一巴掌。”霍川说。
谢维清有些惊讶,“你小学就逃学了?”
“怎么可能,我得重复多少次,我小学是三好学生。”霍川哼声。
谢维清退了一步,“行行行,好学生。你这,怎么回事。”
“我一年级的时候腿骨折了,上不了体育课,我就跟我们体育委员请假,结果那个傻逼没跟老师说,老师就以为我逃课,来我们教室把我逮出去,然后就给了我一巴掌。”霍川回忆道,“我当时腿上还绑着石膏呢。”
谢维清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没有然后。”霍川耸了耸肩,“全班人都看到了,挺没面子的。”
“不生气吗,没找她算账?”谢维清问。
“啧,其实现在想想都挺生气。”霍川说,“但是当时人太小了,你懂吧,小学的时候都把老师当天,老师说东不敢往西,而且那个时候哪敢有跟老师算账的想法。要是这事在我更大一点的时候发生,我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所有后知后觉的愤怒以及被侮辱的察觉到最后变成一句“算了”,这是个残忍的过程。
霍川忽然想到一事,“哎我之前听说,就高一的一个女生,也是被老师打了一巴掌,她让那个老师当着全班给她道歉,不然就要举报那个老师。”
“我们班上没这种事情就够了。”谢维清说。
约束不了别人的时候,就庆幸自己吧,这是唯一的宽慰方法。
霍川感叹了两声,“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