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向真去咖啡厅继续改刺绣系列的稿子。看着好风景,改稿也快乐。
可惜,今天楼梯在维修,二楼观景台被封了。
向真站在警示线前,张望了十几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差,却发现,吴屿正在和施工人员说话。
……啊?这个咖啡厅也是他拿的品牌授权?不会吧?
她到一楼吧台点单,顺口问了句:“咖啡厅也是吴老板开的?”
年轻的店员笑了:“不是啦。我们店长是屿哥的好兄弟,现在人在外地。前两天屿哥发现楼梯出问题了,就帮忙找人来修。店长也放心他。”
向真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又忍不住想,他可真够操心的——民宿、绣坊还不够,来喝个咖啡,还要检查楼梯安全。
她点了杯瑰夏,外带,观景台上不去,不如回去工作。
吴屿忙完了,出来扫视一圈,刚才他看到向真了,只是正忙,不好脱身。
不过看了两圈也没找到,她可能走了吧。
他等着施工人员全都弄好,确认楼梯没问题,结了工费,才从咖啡馆出来。
昨天跟向真聊起古州,他倒是突然有了个想法,有件事,也许能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他靠着咖啡厅门前的木柱,给吴槿打了个电话,问她那边缺不缺人手。
吴瑾的依山居不做刺绣,但一直缺肯学古法纺织的学徒。
她表示只要踏实肯学,她那边包吃包住,每月发生活费,如果以后做成熟练工,可以按市价开工资,收入在黔南也算过得去。
有位置就成,吴屿心里多少有了个底。
这事不急,他准备等陆承文回来,跟他聊一下,做好两手准备,再去跟杨美池商量。
傍晚,阴沉的云层越积越厚,吴屿加快脚步往回赶,还是被细雨沾了身。这里的天气一向多变,早晚落雨已是常态。
他暗自希望这雨别下大了,不然明天去小华村的路,怕是更难走。
昨天向真随口提起,周六她和胡琳要跟阿远去小华村。
吴屿知道她们租车过来的,但小华村地势高,最后要进村还有段土路上坡,并不好开,就说要送她们一程。
周六下午一点,向真和胡琳吃过午饭,在停车场和吴屿、阿远碰面。
向真远远就看见了吴屿,他靠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穿了件米色的防晒外套。
吴屿显然也看到了她们。
他也没有招手叫她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等她走近。
向真不由自主,捋了一下背包的肩带。
等她们过来了,吴屿打开车门:“上车吧。”
两个女孩坐在后排,叽叽喳喳聊天。阿远坐了副驾。
吴屿手握着方向盘,车窗半开,山里的风拂进来,带着午后的温热潮气。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的阿远,这小子紧张得很,肩背僵硬,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吴屿疑惑,他有这么不好相处吗?
他随口捡个话头:“老罗叔现在冬天还去山里打猎吗?”
阿远一愣,显然没想到吴屿会主动跟他说村里的事。
老罗叔,哪个小孩小时候没被他吓唬过呢?但吓完了,又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想讨几根漂亮的鸟毛。
“还去。”阿远赶紧回答,“现在只能下套,抓点野兔麻雀,打鸟的话早就不让了。”
“对,现在管得严了。”吴屿打转向灯,并线,“我小时候,还摸过老罗叔的猎枪呢。”
阿远羡慕地看着他:“我堂哥说,老罗叔不给人碰呢。我小时候想看一眼都没机会,猎枪已经收上去了。”
吴屿笑了:“哦,对,你是赶不上了。我五六岁的时候吧,有一年过年,看到罗叔拿出来擦油,趁他喝高了,我偷偷去摸的,还掂了一下,结果被他一巴掌拍回来。”
阿远笑了,嘴唇翕动,还是问出口:“屿哥,你那时候不怕罗叔啊?”
前面一个大转弯,吴屿减速:“小时候嘛,吹出去的牛,再怕也得上啊。”
后排的向真噗嗤一笑。
吴屿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珍珠耳钉在镜中晃动。
今天,她换了一副白珍珠耳钉,更温润柔和。
接近小华村,车轮碾上坑洼不平的土路,车子微微颠簸。
吴屿和阿远都习惯这种状态,普拉多的底盘已经算挺稳,但后座的向真微微惊呼一声。
阿远还帮吴屿指路,他对这块更熟悉:“左边有个大坑。”
吴屿依言调整方向,但车身还是往□□斜不少。向真没抓稳扶手,直接歪倒在胡琳身上。
到了村口,吴屿停好车。向真缓了几秒才下来。
阿远在前面带路,绕过护寨的大榕树,就看到一片寨子。
“这里也有鼓楼啊?”向真看到一座比五溪寨稍小些的鼓楼。
阿远笑了,一句侗语脱口而出。
吴屿翻译过来:“未建寨,先立楼,没有鼓楼不成寨。”
他难得评论了一句:“你呀,除了绣坊染坊,就是画图,来采风一趟,什么习俗都不知道。”
向真随口回到:“那我这次赶稿来不及了嘛,下次再来呗。”
吴屿没接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向真被他看得一滞,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她自己也知道,刚才那话是随口说的,但被他一看,心里又升起几分不服气。
说到底,不就三个多小时的高铁嘛?周末过来一趟,不算麻烦。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不爽起来。
哼,人家都没觉得她会再来,她为什么想这些。
小华村规模不大,阿远带着他们走了六七分钟,来到了一座小院外。
门口的竹篱笆上,绕着紫藤花,前院有个小棚子,有套桌椅,中间是座吊脚楼,楼下堆满木柴杂物。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些石灰味道,因为阿远的阿妈正在染布。
她看他带人回来了,除了两个城里阿妹,居然还有吴屿,忙洗手要招待他们。
吴屿父亲当年在市里交通局工作,恰逢有村村通公路的政策,但小华这边地势高,修路难,要不是他极力争取路往上多修一段,这几个村寨可又要等好几年,村里人对他都很是敬重。
吴屿第一次上他们家来,嬢嬢就想马上洗手招待他们吃茶。
吴屿赶紧拦了她,说今天就是带客人来看染布的,阿远也作证是这样,她才继续安心染布。
向真和胡琳围着仔细看,阿远帮着母亲一块,先把这块布染完晾上,又带她们去看后院的其他染缸。
这几缸都是阿远自己试着调的色,染料就是山上的植物、树皮和矿物熬煮的。有的缸里是青绿色,有的缸里是褐红色,虽然颜色不太完美,但也质朴可爱。
她们要了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料,胡琳微信转钱给阿远,阿远却死活不肯收,说没有这个规矩,送朋友几块布,哪有收钱的道理。
向真有些为难,回前院去找吴屿,想让他来劝劝,发现他正和阿远的阿妈聊天。
吴屿看到她,抬手示意她等一下,果然他说了两句,就过来找她。
听了她的问题,他温声和她解释:“这是村里习俗,他们不收钱,最多愿意收些粮食、腊肉。”
“没事,我准备了两桶花生油,在车上,一会送过来就是了。”
他看了下手表:“既然来村里了,我得去先看看寨老们,大概一个半钟头吧。等我回来,我们五点往回走。”
按乡里习俗,他来一趟,又没急事,不去看看寨老们,说不过去。
吴屿本来要走了,想了想,又回头交代向真几句:“你们出去玩,一定要跟紧阿远,别乱跑,别进山,山里有蛇,不是闹着玩的,有事打我电话。”
向真冲他扮个鬼脸,意思是嫌他啰嗦,转身往后院去找阿远了。
吴屿无奈地叹口气,出门走了几步,还是又给胡琳发了条微信。向真这散漫样子,看着就让人不放心。
看完染料布料,喝过油茶,阿远就带她们在村子里逛。
胡琳第一次真正闲着走村,看到新奇植物,都要问一嘴叫什么名字,好像在工厂看样品一样。
阿远只知道本地土话,不知普通话怎么说,两人边走,边拍照识物,倒也热闹。
向真对植物名字不感兴趣,嫌他们一直举着手机扫兴,就自己一个人往前几步玩。
她就是挑好看的、顺眼的,摘了些树叶、花朵,收进随身带的速写本里,算是感谢自然的馈赠。
路上遇到个年轻男孩,过来和阿远说话,他们讲侗语,胡琳也听不懂,但总感觉气氛不对。
突然,她看到阿远的脸色越来越差,上手推了那人。
那人也生气了,更加口不择言,用侗语说:“小时候就爱凑在女人堆,现在更厉害了,傍上富婆了?”
阿远脸色涨红,眼中闪过怒意,握紧拳头。
胡琳见势不妙,赶紧伸手拽住阿远的手臂,硬把他拽回来了。
阿远想挣脱,但又不想弄疼胡琳,只好说:“你不知道他嘴多臭,说我就算了,还……我要去教训他。”
胡琳语气坚定:“我们走,懒得理他。”虽然听不懂,但猜也知道这种小屁孩会说什么话。
向真摘完花也发现这边情况不对,跑来跟他们会和。
只见胡琳拖着阿远,语气沉着:“走,回家。”
嬢嬢很惊讶,他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阿远一言不发,还在生气,跑到后院大染缸边坐下了,胡琳跟了过去。
向真就留在前院,和嬢嬢大眼瞪小眼,嬢嬢本地口音很重,向真基本听不太懂,只能微笑喝茶。
四点多,吴屿提前回来了,惊讶地发现,向真居然安安静静在院子里。
怎么回事?突然乖巧懂事了?
他把两桶花生油直接放到厨房。嬢嬢按例推脱不要,他再劝几句。来回几番,嬢嬢才终于不再推辞了。
向真在一旁看得有趣。这种时刻,吴屿身上那种冷静疏离的气场就消散了大半,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有几分窘迫的年轻人。
他努力维持自然的表情,但明显还是不怎么习惯这种推让,余光暼到向真看戏的表情,眼中透出一丝尴尬,耳朵都微微红了。
终于送完礼,吴屿腾出手来,走到向真边上:“他俩呢?”
“后院谈心呢。”向真神秘兮兮,想吊一吊吴屿的好奇心。
谁知吴屿根本不接茬,反而问她:“那你跟我也出去谈谈心?”
他含着笑,仿佛是一个认真的邀请,又似乎只是对她那句“谈心”的致敬。
向真想打他,但她是个文明人,只能对天翻个白眼。
不过还是跟他出去了。
相比于和嬢嬢对坐微笑,她当然还是愿意跟吴屿出去走走。
茶,她都喝了三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