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吴屿就被阿奶嘲笑了,他也不回嘴,直接上楼回房洗澡。
没两分钟,吴漾带着向真和胡琳进来。
老太太昨天见过胡琳,喜气大方,今天一见向真,哟,灵动标致,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她不由笑了:“哎呀,这个女娃标致得很,可以上电视的哦。”
向真赶紧自我介绍,阿奶握着她的手,夸她,“这么标致,还是个艺术家,了不起!”
向真一向挺自恋,但被老太太这么夸,还是有一丢丢脸红。
阿奶拿杨梅汤给姑娘们喝,她们说说笑笑地喝了,胡琳跟着吴漾去厨房,看她做饭。
阿奶连忙说:“怎么能让客人去厨房?”
吴漾回了句:“放心,不让她沾手。”
阿奶才放心了,转头和向真聊天,问她来这边习不习惯,民宿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豪气地说:“你别不好意思,都可以跟我说。”
她言语风趣,向真也是活泼性格,于是一老一少聊起来也挺开心。
向真发现,老太太挺时髦,还带着智能手表。
阿奶笑了:“阿屿给我弄的,你看,可以记录每天走多少步,我说我可不能输,一天4000步。”
向真特别捧场:“那可真厉害。”——她从小就是个体力废柴,现在也不爱动。
没一会,吴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衣服——黑色T恤,黑色休闲裤,头发还在微微滴水。
向真觉得好笑,他这是毁了件白衬衫,干脆换了一身黑。
她又想起了今天吴漾讲的谷雨习俗,涂黑辟邪,调侃他一下:“你这是一身黑驱邪呢?”
吴屿反问:“你信这个?怎么不涂个黑脸?”
向真一口气哽在喉咙,不知道怎么怼回去——她,知名毒舌吐槽博主,居然输了!
阿奶伸手去拍吴屿,不过没拍到。她帮向真说话:“你怎么不自己先涂?还欺负人家小姑娘。”
向真开心了,笑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模样。
吴漾做饭一向利落,没多久菜就齐了:清蒸鱼、山蘑菇炒肉、鸡爪拌莴笋、豆腐汤,还有一盘蒸腊味。
她果然没说谎,蒸腊味里除了本地腊肉,还真有广式腊肠。而且她特意照顾向真口味,除了鸡爪略带一点微辣,其他菜都挺清淡。
桌上吴漾聊起,刚才杨娅和同学玩,把靛包扔到吴屿身上,自己吓个半死。
阿奶又笑个不停,摇着头说:“城里待久了,不如小时候,连个靛包都躲不过。”
吴屿抿了下唇。
胡琳解释了一句:“是我们在前面挡住了,吴老板没看到。”
阿奶笑得差点喷饭:“什么吴老板,叫名字,叫名字。”
吴漾也一下笑出声了,但她笑的是其他事:“阿奶,大哥一直都嫌靛包脏,最讨厌谷雨节。”
阿奶点头:“哦,对,他跟那些土猴儿不一样。沾点土还好,但弄上点泥啊水啊,那就麻烦咯,浑身不自在,非得马上换衣服。”
吴屿小声插一句:“也没有。”
阿奶转过头说他:“你打小就是蔫儿坏,鬼主意多,撺掇别人闹,自己不沾手。”
“我想起来了,哪年过年来着,阿文拉你赶坳场,你嫌他搅了你瞧那个动画片,给人家出主意,往牛屎饼上扔花筒炮,自己缩在老榕树后头,什么事没有,只毁了阿文一身新衣服,阿文妈还打他屁股呢。”
吴屿有点吃不下饭了,提醒道:“阿奶,吃饭呢。”
阿奶看了一下向真和胡琳:“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向真倒是觉得,这些事都挺有趣。而且,吴屿今天也是,马上去换了衣服。
她忍不住确认一下:“吴屿,你有洁癖啊?”
吴屿看她一眼,对她讲话就没那么客气:“吃饭吧,堵不上你的嘴。”
阿奶推他一下:“怎么说话的,先堵上你的嘴。”
吴屿无奈了:“阿奶,我还是不是你亲孙子啊?”
向真噗嗤一笑,抢先回答:“嘴都这么厉害,肯定是亲祖孙。”
阿奶也笑了,慢悠悠地夹口菜,点头:“我看啊,你这个小姑娘,也是个鬼灵精。说话不扎人,不进这家门。”
得,她就不该招惹这对祖孙。向真低头喝汤。
大家哈哈大笑。
吃完饭,吴屿去洗碗,胡琳和吴漾嘀嘀咕咕,似乎是去问这边的亮布产量。
向真呢,想想上午去染坊没什么收获,就觉得,美好的午饭也拯救不了她的心情——没灵感,真难受。
她是个七情上脸的,阿奶就问:“小真真,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现在愁眉苦脸了啊?”
向真觉得老太太特别温暖,就说了自己心事,去染坊没找到灵感,不知道去古州是不是也差不多。她有点担心,新设计做不好。
阿奶就冲厨房喊:“吴屿,你不是有个朋友在那个哪里搞民宿?”
老太太声音洪亮:“我记得,她还送过我自己染的布?现在还干不干?”
吴屿一边洗碗一边喊:“知道了,我一会儿跟她说。”
阿奶转过头,对向真骂吴屿:“锯了嘴的闷葫芦,嘴巴比酿酒的坛口都封得紧。”
向真本来挺郁闷,但听着这话,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奶,你说话真有意思。”
她把高高大大的吴屿想成一只矮矮胖胖的酒坛子,感觉这画面太喜感了。
吴屿洗完碗出来,正要坐她们旁边,阿奶却不让他们坐了。
“你们年轻人,刚吃完饭,出去走走,去那个什么咖啡厅,陪着我一个老太太有什么意思。”
向真看出阿奶的意思,但觉得她趣致可爱,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她很顺从地起身:“跟阿奶说话挺有意思的,我改天还来。阿奶你午睡吧,我们出去走走。”
吴屿沉默不语,走出来了,才解释一句:“老人家胡思乱想,你别介意。”
向真嘻嘻哈哈:“没事啊,我下周就走了,有什么的。而且,我挺喜欢阿奶的。”
吴屿低声道了谢。
向真觉得,他认真的时候,莫名多了点忧郁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什么。
他们慢慢走到了咖啡馆附近。
向真想起,老太太一天都走4000步,她也该多走走,于是就说,想看看后面山上的风景。
吴屿就带她沿着石台阶,继续往山上走。
他边走,边跟她介绍了他在古州创业的那位朋友,吴槿。
和他这边不一样,她主要是做植物染色和古法纺织,民宿算是附带做的,为了做个展示空间,顺带接待一部分研学的团客。
“她那里叫什么?我记下来。”向真拿出手机。
“依山居,依靠的依。”吴屿停步,等她打字。
向真一边打字一边念叨:“瞻山堂。依山居。有意思。”
她记好,收起手机,吴屿才继续往前走。
向真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哎,吴屿,你是不是有投资啊?名字这么像?”
吴屿说:“我帮她找过投资人,自己也投了点。”
他有朋友在文旅投资集团,帮吴槿签过线,吴槿符合政策要求,拿到了文化传承类的小额投资,他自己投的份额并不多。
“我就知道。”向真觉得,他果然是把很多事都闷在坛子里。
他走出去几步,发现向真没跟上——这么一小段台阶,她就已经在微微喘气了。
他站着等她:“名字是个巧合,我们靠山吃山,取名和山有关系,很正常。”
她慢慢跟上来,思维却发散到另一处:“你们吴家人,取名是按什么五行规律取的吗?吴屿,吴漾,吴槿?”
吴屿把脚步放到最慢,被她脑洞逗笑了,但一想好像确实容易被误会。
“也是巧合。我们这一辈人,也都没按辈分取名字了。”
向真又问出一个她好奇的事情:“我好像没听你说过侗语?”
吴屿点头:“我只会听,不会说。小时候会,但7岁去黔阳上学,慢慢就不会了。”
“哦,为什么不告诉我古州有你投的染坊啊?”向真又跳回正事,她的思绪经常如此。
“你也没问过我啊。”吴屿轻松甩锅回去。
向真瞪他。
吴屿多加两句正经的解释。
“我投的份额很少,不参与管理,吴槿完全是独立经营,可算不上我投的染坊。”
“她那里做的,其实不是典型的民族风。大部分人去古州,还是想看苗侗传统的民族蜡染的。”
他停顿一下,“而且,你不是有胡琳吗?我听吴漾说,她攻略做得挺认真。”
向真努力跟上他:“你知道阿奶怎么说你吗?嘴巴比酿酒的坛口都封得紧。我觉得,她说的对。”
吴屿干脆侧身让她先走前面:“我是觉得,不要随便去干预别人的计划。”
这是他内心的想法,但很少这么直接说出来,不过向真性子直率,他也就说了。
向真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提供建议就叫干预别人的计划?你是不是把你的建议想得太重要了?”
吴屿罕见地愣住了,停在那里没继续往前走。
被她这么一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有适应生活和角色的转变。
在他的过去,建议意味着判断力、话语权,甚至是一种隐形的操控——说了,就该被听进去。
如果没有被采纳,就意味着他的失误、失策,甚至是,失败。
但现在,很多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提议。他可以提得自在,旁人可以听得轻松。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向真走得慢,他想了这些,快走几步就跟上她,自嘲道:“你说的对,我以前的职业病。”
其实现在也算,他回来之后,大部分时间也不是经营民宿和绣坊,不少老朋友还会找他帮忙看项目或者牵线搭桥,他才一直都保持着这种习惯。
“职业病?”向真理解的是另一个角度,“确实,投行男的通病,自视甚高。”
不过想想吴屿,好像也还行,没那么讨厌,她又马上补充。
“不过,你这种的,比那种随地大小爹的好一丢丢。”
说着,她还举手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俏皮极了。
吴屿情不自禁地笑了,抬头看她:“听起来,很多人想做你的义父?”
这梗有点过,不过和她聊天,总是很放松,他就脱口而出。
“除非听脱口秀,我不接受伦理梗,好吗?”
向真严正声明,顺手按着胸口,试图平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腕骨纤细,皮肤雪白,手臂上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吴屿拨开旁边低垂的柳枝,示意她可以往边上一块大石上坐着休息会。
她却摆手拒绝了,只站定歇会儿。
“年龄梗,伦理梗,还有什么雷区是我没踩的?可以适当提示一下。”吴屿笑着问她。
她骄傲地一仰下巴:“你以为,只有你的建议值钱?”
吴屿笑着看她:“刚有人告诉我,应该热情而开放地给别人提供建议。”
向真则摇摇头:“那不好意思,刚刚也有人提醒我,开口要慎重,别随便说话,免得自己的建议过多地干预了别人。”
他们对视,都不约而同笑了,惊起一只芭蕉下的鸟儿。它展翅冲出林间,振起一小片枝头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