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白檀做贼似的将书带回商家,他悄悄将书放在自己床底下。
虽说这房间名义上是商津司和他共同的婚房,但是商津司从来都没进来过,所以他正大光明地趴在床上,读上一整天也没关系。
权凛砚给他拿的书比之前管家挑的书晦涩难懂多了,有《星际政治理论》、《银河帝国政治体制概论》、《帝国通史》、《星际政治哲学思潮》等。
宣白檀看得懵懵懂懂,上面虽然有小皇帝写的笔记,但有一大半都是在乱写乱画,旁边还有小皇帝无聊时恶搞的简笔画,遮住了一大片文字,宣白檀读得艰难。
宣白檀不明白,有商津司和权凛砚两人教导,又享受着最好的学习资源,小皇帝竟然这么不珍惜这对他来说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他从商黎那里得知,可以在星网上搜索学习视频。商黎还贴心地建议,以他目前的水平,应该从哪些视频开始看起。
宣白檀看着商黎对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突然觉得那天商黎陪着他读那本故事书时,很有可能是在逗着他玩,商黎平时学习的用书应该不是这种故事书。
那天商黎来找他道歉:“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说那些关于皇室的话,叔叔已经教训过我了。”
商津司吗?
最看不起皇室的人难道不就是商津司吗?
宣白檀垂着眸子:“你也没说错,现在的皇室……确实不如你们商家。”
商家的孩子都早慧,商黎见他心情低落,拉住他的手:“哥哥,有没有人对你说过……”
怎么了?
宣白檀看着商黎。
商黎的手紧拉着他的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凑上来小声在他耳边说:“哥哥以后可以依靠我。”
宣白檀并不理解商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细想,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商黎后面一句话吸引了——商黎对他说,可以让自己的私教老师偷偷帮助他补课。
宣白檀这些天磕磕绊绊地读书,有碰到不懂的问题就去找商黎的那位beta老师,商家很舍得在小辈的教育上花心思,请的老师都是最好的,老师讲的东西连宣白檀这个毫无基础的学生都能听懂。
宣白檀虽然有时依旧觉得晦涩,但明显觉得自己认识了不少从前不会的字,读得也比以前连贯,速度更快了。
他喜欢看书。
看书比在厨房里研究怎么样讨商津司欢心,要幸福多了,后者实在是太难以捉摸。
只是他依旧得面对商津司——这个助纣为虐,帮助小皇帝抢走他身份的恶人。
饭桌上。
商津司放下银箸,目光在宣白檀脸上停留片刻:“怎么觉得小檀瘦了。”
绕是商津司欺骗他,利用他,但当商津司那双漂亮的、仿佛能溺毙人心的眼睛如此专注地看过来时,宣白檀的心跳还是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失了序地狂跳起来。
商津司的美貌极具有侵略性。身为Alpha,他骨架挺拔有力,却偏偏生了一张顶级Omega般昳丽夺目的脸,肌肤是冷调的瓷白。
商津司就读的是帝国第一军事学院,宣白檀每次看向商津司这张漂亮冷淡的脸时,心里总忍不住冒出念头,商津司的成绩一定不太好,商津司怎么看都和铁血刚硬的军校格格不入。
他是后来才知道,商津司在军校的时候成绩门门都是A 。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商津司开口询问,语气温和。
商津司每次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这副关心的态度,可是宣白檀知道,商津司喜欢的人是小皇帝,所以宁可冒着风险也要托举棱潭上位。大约政客都是如此,可以从容地说出违心话。
像商津司这种顶级政客,更不用说。
宣白檀垂眸,诚实道:“不太好。”
商津司露出一个浅笑:“不要把自己弄的太累了,偶尔也要休息。”
宣白檀沉默着,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抬起眼,直直撞进商津司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商津司,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这话问得莽撞又孩子气,像赌气。
商津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极轻微一蹙,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冷厌恶的情绪倏然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这异样瞬间被完美地敛去,他唇边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依旧温和,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檀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商津司自然地转换了个话题:“小檀马上要过生日了吧,记得告诉辛姨让她为你准备。”
宣白檀执拗地看着他:“是棱潭告诉你的吧。”
他和小皇帝生日同年同日,以前他和小皇帝刚被捡回商家的时候,小皇帝每到这个时间就会缠着商津司要礼物。
而在棱潭被皇室正式认证为皇储后,这要求更是升级为必须让商津司在生日当天亲临伊卡洛斯金宫作陪。
宣白檀毫不留情面地戳破真相:“棱潭问你要生日礼物了,所以你才顺带着想起——明天也是我的生日。”
商津司那双漂亮冷淡的眸子,终于缓缓地、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审视,扫过宣白檀的脸。
最后,他淡淡地说:“小檀,你不能直呼陛下名讳。”
宣白檀其实心知肚明商津司更偏爱棱潭的理由。他们同是十四岁从泥泞污浊的贫民窟被带回这金碧辉煌的商家,拥有相同的生日、惊人相似的容貌,甚至——两人的胎记和走失地点,都严丝合缝地吻合皇室公布的王储信息。
王储一定会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只需要在16岁分化时一验便知孰真孰假。
当时商家所有人都笃定王储会是棱潭,连他也这么以为,所以检验结果出来时毫无意外地接受了结果。
确实,棱潭一直比他更懂得如何攫取关注和宠爱。他性子活泼,胆大妄为,会寻尽各种借口——比如端着一杯牛奶——闯入商津司办公的书房,只为在那人眼前多停留片刻,留下一个鲜活的印象。
这仿佛是棱潭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在贫民窟挣扎求生时,他们同是无依无靠的我儿,棱潭也总能更快地找到愿意短暂收留他的人,像一株见缝就长的藤蔓,而他独自流浪了很久。
*
可商津司不该这么贪心。
拿假货忽悠臣民不说,还要以结婚为名控制住他。
宣白檀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黑暗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那块仍带着隐约齿痕的皮肤——那个临时标记。
他心底翻涌着对过去的自己的厌弃。他只要一想起来,那个因为渴求商津司一点温情而小心翼翼、近乎卑微讨好的自己,就觉得难堪。
只要稍微触及那些记忆,一股混杂着羞耻与自我厌恶的情绪便堵在胸口,闷得他透不过气。
商津司晚餐后便离开了,此刻应该已在灯火通明的伊卡洛斯金宫。
宣白檀躺在床上,手里机械地翻动着备考的书籍,纸页哗啦作响,视线却无法聚焦。脑子里像塞满了湿重的棉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反复冒出来: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致的晚餐?共享甜点?
……商津司是不是正在用那双偶尔看向他的眼睛,专注甚至带着点温柔地望着棱潭?
商津司从没有给他庆祝过生日。即使他们是名义上的伴侣。以前,他和棱潭还可以分食一个蛋糕;自从棱潭被确认为皇储,这个日子就理所当然地被棱潭独占,棱潭每一次都要求商津司必须在金宫陪伴。
凭什么?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王储。
一股强烈的、带着点破坏欲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棱潭拿走了他可能的身份,占有了他法律上的伴侣,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凭什么还能如此顺心如意?
宣白檀心底莫名地、有点赌气地想:他也要让棱潭不痛快一次,哪怕就这一回。
这个念头倏地冒了出来后,宣白檀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到了枕边的通讯器,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顿了一瞬,但动作快过理智,等他反应过来,那个极少拨出的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嘟——嘟——”线路接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敲在宣白檀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几乎是拨出的瞬间,强烈的后悔就涌了上来。宣白檀嘴里泛起一阵苦涩,他恨不得立刻挂断——万一商津司拒绝他,或者更糟,直接戳破他……那岂不是自取其辱,显得他更加可笑?
宣白檀手指悬在挂断键上方,正被这翻江倒海的懊悔淹没时,通讯器那头,商津司低沉温和的声音已经响了:
“小檀,出什么事了?”
已经来不及了。
宣白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这声音像有魔力,他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后悔,竟鬼使神差地被压了下去。
他想,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并非他本意。
谁叫商津司接了这个通讯了呢。
“我……”宣白檀吸了口气,声音刻意放低,带着点连自己都唾弃的、模仿来的虚弱,“我身体不舒服……好痛……”
这话一出口,宣白檀的脸颊立刻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笨拙地模仿棱潭惯用的伎俩。这种刻意示弱、近乎争宠的行为,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羞耻。
他怎么就……沦落到要用这种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