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津司同意宣白檀想要读书的事情了。
但他也有条件。
宣白檀得靠自己达到入学标准。
这对于从小接受教育的贵族少爷来说,也许不是件难事。但宣白檀过去十八年,最擅长的事情是去垃圾堆里捡食物和避寒的衣物,做过最有难度的事情是随时躲着那群抓捕流浪汉的巡查。
宣白檀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很头痛,他只认识简单的字,笔画多一点的,就不认识了。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与他同坐一张书桌的“同学”——商黎,商家旁系所出的alpha小少爷,商津司的侄子。这孩子比他小了整整八岁,却和他在学同一套东西。
“小檀,不舒服吗?”商黎也学着商津司的口吻叫他“小檀”,那刻意学来的语调落在宣白檀耳中,别扭得让他指尖发麻。
“叫我哥哥。”宣白檀冷着脸纠正,对商家人,他实在提不起半分好感。
商黎歪着头只迟疑了一瞬,顺从地叫了:“哥哥,你不舒服吗,为什么不翻书呢?”
宣白檀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这一页其实他有好几个字没看懂,被小自己八岁的孩子戳破,一时间抿着唇没说话。
大约是商家血脉里流淌的敏锐,商黎立刻捕捉到了他的沉默和泛红的耳尖。小家伙眨了眨眼睛,主动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轻软:“我给哥哥读,好不好?”
管家为他们挑选的这本启蒙读物,是在讲帝国的历史,封面花哨,带着几分童话的稚气。
商黎稚嫩却清晰的诵读声在书房里响起:
“自星历纪元起,棱氏家族已稳坐皇位逾千年,他们既无碾压级的精神力威慑,也未见惊世骇俗的政治手腕,却一直有传言,这家族之人永不陨落,且能让万物俯首。”
“永不陨落……”宣白檀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眉头困惑地蹙起,“……是什么意思?”这说法听起来既强大又诡异,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商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轻蔑的弧度:“这种书啊,不过是皇室编出来给底下那些贱民洗脑的玩意儿。全都是谄媚皇室的谎话,为了给皇帝的位置镶个金边罢了。”
商黎狡黠地眨眨眼:“为了愚弄臣民,他们什么故事编不出来?要真有这种本事,皇室也不会凋零成这样,哥哥,你可不要被这种小把戏糊弄了。”
商黎用这种语气谈及皇室,宣白檀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商权两家可以在帝国一手遮天,如今的小皇帝是被两家共同托举上去的。但连商家七岁孩子都可以这样议论皇室,可见现在贵族子弟对现如今皇室有多蔑视。
商津司要换个假皇帝,也该换个学识高一点厉害一点的皇帝啊。
不过,一想到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冒牌货,和自己一样是个草包,宣白檀心里舒服了一点。
但宣白檀很快想到一件事。
小皇帝和他同岁,他们两个都是14岁才被带回首都星的,小皇帝学习水平未必比他好。但是昨天晚上听权凛砚的话,权凛砚似乎一直在指导小皇帝的课业。
权凛砚……
宣白檀想起昨晚的情景,小皇帝因为权凛砚指导课业时太过苛责,几乎要吓哭了。
都说“严师出高徒”,更何况指导小皇帝的是权凛砚这样的天才,小皇帝现在肯定是进步比他快一些的。
而商津司知道他基础很差,却让他自己独立通过入学测试,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去上学,早就对他说,不会给他请老师。
想到小皇帝这个冒牌货比他更适合做个皇帝,宣白檀有些丧气。
宣白檀想出来个主意。
“你要我指导你学习啊。”通讯器那边,权凛砚的声音有些古怪。
宣白檀攥紧通讯器,语气里藏着破釜沉舟的迫切:“你指导一个也是指导,两个也是指导。而且只有你,不怕商津司。”
权凛砚那边沉默两秒,随即轻笑一声:“好啊,那你别告诉表哥,我叫人去接你。”
宣白檀肯定是不会告诉商津司的,他知道商津司不会同意的。
权凛砚并没有将宣白檀带回权家,而是让悬浮车将宣白檀从商家接到了伊卡洛斯金宫,宣白檀这才知道,原来权凛砚除了去军部,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伊卡洛斯金宫,和小皇帝在一起。
商津司也常常往返伊卡洛斯金宫,有一次夜里棱潭发烧,是商津司半夜入宫照料,那次商津司半个月都待在伊卡洛斯金宫,直到小皇帝痊愈为止。
那会儿他和商津司刚结婚不久,他还对婚后生活抱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宣白檀才会记这件事记得那么深。
宣白檀坐到权凛砚面前时,小皇帝并不在。
权凛砚:“刚散了御前会议,现在在隔壁房间补觉呢。”
权凛砚说这话时很自然,他和小皇帝好像十分亲密。
宣白檀好奇道:“御前会议是什么?都讨论些什么内容?”
权凛砚突然抬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紧绷的肩膀。宣白檀连忙低头,心里默默斥责自己蠢得将野心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好在权凛砚只是轻笑,指尖叩了叩桌面。
“也没什么好玩的。”权凛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个唇,“小表嫂肯定不想参加的。”
“我带来了管家给我的书。”宣白檀慌忙从背包掏出精装典籍,烫金封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权凛砚挑眉,显然没料到宣白檀真带了书,脸上浮起几分新奇。他随意接过翻了两下,指腹刚触到内页,动作却陡然凝滞。
看着书页间色彩斑斓的插画与稚气的花体字,权凛砚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半晌才挤出半句:“表哥还真是……”会糊弄人,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不想让小表嫂去上学可以直说嘛,何必这么缺德,给人拿本故事书。
看小表嫂的样子,也真是天真的可怜。
权凛砚手指敲敲桌子:“你和商津司睡过几次啊?”
提到这个宣白檀脸色冷了些,声音绷紧:“这和上课有关系吗?”
不需他回答,权凛砚的目光带着审视,在他紧绷的面容上逡巡,慢悠悠地下了结论:“他应该是不会碰你。”
……
宣白檀脸色难看地抿唇。
他和商津司结婚一年,商津司只会定期对他进行临时标记,从来没碰过他。
过去,他惶恐至极,担心商津司是不是讨厌他,为了博得商津司一点点欢心,甚至笨拙地去学做饭,因为厨艺实在不佳,还没给商津司尝过……但事实就是他做再多努力也没用,因为商津司和他结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控制他而已。
权凛砚轻笑:“他这个人啊,不喜欢肯定是不会碰的……”
宣白檀想到曾经自己讨好商津司的蠢样子,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请权上将不要问这些无关的问题了。”
见宣白檀冷冷叫他“权上将”,权凛砚兴致更浓了些,他靠近了宣白檀,一只手搭上宣白檀的肩:“这不是无关的问题。”
他轻笑一声,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宣白檀耳畔,“这决定了我要不要给你上课。”
宣白檀眼睫微垂,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找对人了。就你目前这状况,想靠自己进星枢政略院?门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蛊惑,“但有我在,就不一样了……不信可以去问问陛下,在我的‘帮助’下,他‘进步’有多大。”
“要我教你是有条件的。”
宣白檀几乎是立刻回答:“我都可以答应……”
权凛砚竖了根手指,让omega噤声,他表情认真:“这个你之后再回答我也不迟。”
他收回手,转身从宽大的书桌抽屉里抽出几本厚重的书籍,随意地摞在宣白檀面前的书桌上:“喏,陛下用过的资料。拿回去,先看。”权凛砚抬了抬下巴,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命令式,“至于下次指导时间……等我通知。”
宣白檀看着几乎到他肩膀的一摞书,喉结滚动,他看了看权凛砚,最终什么也没说,抱起那几本书,转身快步离开,背影挺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房门在宣白檀身后无声合拢。
室内重归寂静。权凛砚脸上的玩味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与不屑。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书房一侧紧闭的暗色木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权凛砚推开门——
门内的景象与书房的明亮奢华形成残酷的对比。
房间内光线幽暗,勾勒出中央椅子上一个被束缚的纤细人影。他的嘴被柔软的丝绸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呜咽——那赫然是当朝的小皇帝。
权凛砚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过分修长的手,皮肤冷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看到底下蜿蜒的淡青色血管。冰冷的手指并非安抚,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抚过少年白皙颈间那道尚未愈合、甚至有些红肿的项圈勒痕。
“陛下今天御前会议的表现不太好,面对臣子的殷切交流怎么能全程只咬着牙不给出回应呢……我不是教过你要怎么叫吗。”
权凛砚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丝玩味的探究。
他的拇指在那刺目的勒痕上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满意地感受到手下身躯的剧烈震颤。
“看来,是臣之前对陛下的‘教导’还不够深刻。得加大些陛下的学习强度了。”
“呜……!” 少年被堵住的嘴只能溢出破碎的、带着浓重湿气的呜咽。那双盛满水光的眼睛惊恐地、眨都不眨地望着权凛砚,瞳孔深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尾音细弱、颤抖,带着一种被极端压迫催生出的、摇尾乞怜的顺从。
“我.....我知错了.....实在是太疼了,凛砚哥哥教的我都记得.....下次.....下次一定不会让凛砚哥哥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