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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雨欲来

作者:细雨生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避暑山庄占地辽阔,有大大小小湖泊六处,北边有特设的跑马场,往外还有可容纳百人宴席的游园。净明湖位于东北面,距几人歇息的院落最近,元一退下后就遣人去着手安排晚膳事宜。


    当宋寄言与阿涟二人由侍人引到净明湖岸,只见远处湖中心的小亭灯火闪烁,宋寄言出神之际,候在岸边的褐衣侍卫道:“两位贵客请上船。”


    两人轻身跃上小船,褐衣侍卫随后解绳上船划桨,小船摇晃几下平稳地朝湖中亭而去。晚风凉人,宋寄言抖了抖双肩,看着幽幽湖面,心头顿感几分酸涩凄凉之意,阿涟见她神色郁郁,拍手笑道:“小姐是想家了?”


    “去去去。”宋寄言摇了摇头,那一点伤愁便被她捣碎,随风消散。小船向前划动,只听得哗啦的船桨划水声。


    蔡霈休倚着亭栏,见小船靠近,宋寄言起身与她挥手,低声说道:“当真是少年心性。”元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君侯,晚膳已备好。”


    小船离湖中亭约莫里许时,宋寄言直起身子,查看周身无不妥之处,静待小船靠岸。


    小船方一靠岸,宋寄言便急急地跨上石阶,进了小亭,见蔡霈休端坐主位,与随后的阿涟一同行礼。


    蔡霈休道:“你二人与我是同辈,无需多礼,快入座吧。”宋寄言道:“休姐姐不怪罪我们打扰就好。”阿涟看她一眼,何时见人说话这般客气。


    这筵席一共就她们三人吃饭,两人也不必在乎规矩,就近入座。


    侍人上前将菜肴一道道揭开,一边站立的侍人报着菜名:“黄粱饭、木香粥、玉盏豆腐、八宝肉、桂花皮丝、冬瓜盅。”


    平日蔡霈休饮食清淡,晚饭本用的不多,几道荤菜皆是厨房为宋寄言二人安排。侍人给三人倒上果酒,蔡霈休举杯道:“今日给你二人接风,本不宜饮酒,但相逢实属难得,就饮这一杯吧,你们不用拘束。”


    蔡霈休此时身着藕色交领窄袖短衣,外穿对襟紫蓝绸缎长裙,上有金丝绣的勾云纹,高贵典雅,只见她挽起衣袖,将酒饮尽。


    宋寄言与阿涟各自喝了一口,也没再饮用,执起摆在一边的竹筷,说道:“休姐姐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但凭吩咐。”阿涟忙接道:“希望我们没有给君侯添麻烦。”


    蔡霈休盛上一碗米粥,香气清甜,脸上神情舒缓,微笑道:“此事有专人在前探查,不会让你们置身险境。”


    闻言,宋寄言脸上却有几分失望,倒是阿涟松了一口气,悄悄在桌下扯她衣角。


    少年人意气风发是好,只是刀剑无眼,伤了人总归不美。蔡霈休见阿涟动作,但觉她小小年纪却是谨慎,宋寄言有她在身边,不至冲动无脑,叫人欺负了去。


    晚膳过后,石桌上的菜肴一一撤下,侍人收拾完毕,元一重新现身,在蔡霈休跟前拱手道:“君侯,一切已备好。”


    宋寄言与阿涟乖乖坐好,面露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听蔡霈休道:“那便放吧。”元一转身向岸边抬手比划。


    忽然间,岸上响起一阵哨声,一点点火光亮起逐渐连成一片,数十人在岸边陆陆续续向湖内点放河灯,这些河灯用纸在外糊上,以木板制成的方形底座支撑,能平稳飘浮在湖面。明净湖上河灯簇簇,随风飘荡,燃起的缕缕青烟笼罩湖面,还能闻到蜡烛燃烧的特有气味。


    灯明水静,烛光摇曳,破开一片黑幕,如天上烁烁星辰。


    宋寄言张了张嘴,拉着阿涟趴上栏杆,蔡霈休起身笑道:“这些是上元节前庄内购买的河灯,节后还余下不少,元一说庄上沉闷,怕你二人无趣,多的河灯堆在那也可惜,我便让她今夜全拿出来放了。”


    “谢两位姐姐。”


    宋寄言双眼发亮,先前还有些惧怕的元一,此时看来显得亲切许多,当下提起胆子,跑去拉住人她臂:“元一姐姐,同我们一起赏灯游湖吧”


    元一依旧冷脸无言,偏头望一眼蔡霈休,得她首肯方出亭去牵船,宋寄言与阿涟跟在身后,皆跃跃欲试。


    元三从远处划来另一艘小船,停岸拱手笑道:“还请君侯上船。”


    如此,蔡霈休与元三一船,宋寄言、阿涟与元一在另一艘船上,两船并行,缓缓划入灯群。


    蔡霈休随手捞起一只,纸糊的河灯上用毛笔写着两行小字:“惆怅青芜一堆雪,人生能得几通明。”心内感触颇深,还未收拾情绪,宋寄言就在身后举着另一只河灯念道:“爱心永恒,白首成约。”回首对蔡霈休严肃道:“休姐姐,庄内怎还买这类河灯?”


    身后划桨的元一道:“上元节卖的自然是各种样式的祈福河灯,你拿的那只看来是姻缘灯,说不定好事将近。”蔡霈休正愁不知从何说起,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的一声笑。


    “呸呸呸,元一姐姐你胡说什么,晦气,晦气!”宋寄言忙将手上河灯丢下船,如避瘟神。


    她连说“晦气”,十分抗拒的模样令蔡霈休不解,阿涟低声道:“小姐,雪风居好歹是名门正派,你这般说委实不好。”蔡霈休心领神会,对两边定亲的事也略有耳闻。


    宋寄言叫道:“阿涟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可没说雪风居晦气,那婚事就没问过我答不答应,都是娘她们自作主张。”阿涟回道:“婚姻大事,长辈之命,媒妁之言。”


    宋寄言驳道:“迂腐之见。”阿涟只觉头疼:“小姐若不愿,还得请庄主出马才是。”宋寄言脸色一变:“求人不如求己,爹忙着庄上事务,才不管我这事。”


    阿涟捡起她丢回水里的河灯,叹道:“这不过是只漂亮的河灯,小姐心里不满,也不能说它晦气。”宋寄言气道:“那你收好咯,别晃我面前碍眼!”一手往湖里撩水全撒到阿涟脸上。


    “小姐!”阿涟放下河灯,两手捧水还击。


    两人玩得兴起,湖水四溅飞散,在船尾扳桨的元一亦不能幸免。元三见大姐冷淡的脸上挂了几条水迹,哈哈笑着将船划远,以免受到波及。


    蔡霈休见二人玩闹,不觉也露出笑意,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回湖面,取下腰间玉笛,起身走向船头,悠扬的笛音便缓缓响起。


    宋寄言与阿涟停了打闹,静夜的笛声绵延清亮,配着船桨的划水声,萦绕在心头的是无限的遐思与不可明说的牵念,浮动的河灯点缀在明净湖上,如一片绚烂织锦。


    在避暑山庄休息两日,第三日一早,蔡霈休便带元一、宋寄言和阿涟走水路南下到灵华县渡口。甘陵一带有平关、荣泉两大城,下有十一县二十八乡镇,灵华县作为水路交通枢纽,来往船只商客络绎不绝,繁盛程度自不必多说,此地也是运送官银必经的要道。


    这次出行,蔡霈休并未事先与各县府通告,四人都做了一番乔装,对外以商人身份示人。


    蔡霈休头戴黑色幞头,身上是深蓝粗布麻衣,上唇贴髭须,脸颈有意涂上让皮肤变黑的药水,一路下来宋寄言瞧她这身打扮,还是忍不住低头憋笑。


    元一在她身后哼了一声,宋寄言忙向前几步跟上蔡霈休,问道:“兄长,眼下我们去哪?”蔡霈休理了理宽袖,压低声音,听起来和男子无疑,说道:“元一,你看着人把货物卸下,等安置好货,我们再找家客栈落脚。”


    见元一离去,宋寄言又低声问道:“休姐姐,你真要一直这副打扮?”蔡霈休摸着贴在唇上的短须,视线扫了一圈,正色道:“我奉旨查案的消息早已传到甘陵各地,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女子身份实在显眼,若不乔装改扮,定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又看一眼跟在身后的阿涟,道:“你既答应听我安排,这一路就不可擅自行动,我现在的身份是北上贩卖绸缎的商人,你们二人是我在江湖结交的义妹,万不可出错。”


    宋寄言与阿涟对视一眼,皆诚恳道:“是,谨记兄长教诲。”蔡霈休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一行人在客栈安排好住宿,宋寄言和阿涟住一间,蔡霈休的房间正好在她们对门。


    昨夜蔡霈休去了一次水牢,王坤父子二人依然是半字未提当年发生的事,她只知当年通信的人里有左冷仟,左冷仟是瀚气宗掌门,这两年调查下来却连瀚气宗在哪也没得知。


    “左冷仟恶名昭彰,其与弟子来去无影,这些年全无一点消息,偌大个门派还能消失不成?林宗治信上提到此事已有眉目,这次失踪大概也是凶多吉少。”蔡霈休闭目捋顺思绪,官银丢失,皇上大怒,她只好尽快解决此案,再找寻林宗治的下落。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门外元一的声音传来:“公子,一切已安排妥当。”蔡霈休回道:“你进来吧。”


    得到准许,元一推门而入,关好门对蔡霈休作了个揖,恭敬道:“君侯,前方打探消息的人来报,运送官银的队伍到达灵华县后的确改走了官道。”


    消息和石破天说的一般无二,蔡霈休沉吟半晌,说道:“你派人去驿馆问问,从这到阳州县,除了官道可还有其他近路。”这事实在诡异,当时十万两官银和押送兵卒就如凭空消失一般,如若走的是官道,不可能没有一点线索。


    是日夜半,渐渐下起小雨,蔡霈休半支起窗,盯着黑夜中细细斜斜的雨幕,柳眉深蹙,涝灾才过不久,看这情况接下来的几日也很难放晴。


    翌日,雨水未歇,四人戴笠披蓑,行在郊外的官道上,距灵华县五里外的官道边有个小茶摊,摊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茶摊里的客人也只有三两个,见四人经过,摊主忙起身来招呼。


    蔡霈休略微思索,当即要了一壶茶坐下来,宋寄言摘下斗笠蓑衣,一边抖着水珠,一边小声嘀咕:“这天气真是变化难测,昨日还是个大晴天,晚上就下起雨来。”摊主将茶送上,听到宋寄言说的话,笑道:“灵华可不就是这样,天气是说变就变。”


    蔡霈休看他对此地并不陌生,趁势问道:“老人家这茶摊开了有些年头吧,我以前不在这块跑商,这次有人托我南下带点东西去荣泉,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没成想刚到灵华县一日,这里就下起了雨。”


    摊主轻声叹道:“那真是不凑巧,这雨少说也要下个三五日,道路泥泞不堪,平常三日就能到荣泉城,这下起雨来可还要在路上多耽搁一两日了。”蔡霈休故作懊恼:“都怪我路上绕远去看望卧病的朋友,眼下距交货的日子只剩不到五日,这可如何是好?”


    宋寄言在旁一杯杯地喝着茶水,听两人聊得热络,不得不佩服休姐姐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摊主见她如此,也不免面露难色,以手作掩,在她耳边悄声道:“若客人实在着急,我倒是知晓一条近路。”蔡霈休眼睛一亮,面露欣喜,说道:“老人家但说无妨。”


    摊主四下一看,迟疑片刻,才说道:“十年前这条官道还未修建,向北十里后有一条上山的小路,从那条小路穿过密林就能省下不少路程,后来新修了这条官道,虽然路程远一些,但宽阔平坦,方便车马行走,因年岁太久,以前那条小路也鲜少有人再走,久而久之就荒废了。”蔡霈休道:“那再好不过,我们马上回去整顿货物出发。”


    “客人别急,这小路五年前听说死过人,官府派人去搜查都没个结果,后面陆续有一些商队在里面离奇失踪,邪门得很,说是有恶鬼在里面作祟,还是性命要紧啊。”摊主说完就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


    宋寄言见蔡霈休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问道:“这事听起来蹊跷,兄长问这些作甚?”元一道:“公子,驿馆那边并没说有这样一条近道。”


    蔡霈休道:“此事不急,是真是假,我们明日看了便知。”阿涟疑道:“今日不先去查看吗?”


    蔡霈休笑道:“今日只是出来打探消息,喝完这壶茶我们就先回客栈。”一壶茶很快用尽,元一付过茶钱,几人又重新走回雨幕中。


    眼看四人远去,摊主放下茶壶,走向靠里一桌的灰衣客人。


    “她当真会去?”


    “这案子逼得紧,光瑞侯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摊主抽出长椅坐下:“明日我带人去山里伏击?”


    灰衣男子看他一眼,笑道:“不,主人说人还不能杀。”


    “那寨子里的事如何处理?”


    “放弃不管,这寨子收不到几个钱了,正好让她报官处置。”


    返回的路上穿过一座风雨楼,三三两两的行人围坐在一起避雨闲聊,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坐在栏杆上饮酒。


    “好浓的酒气。”宋寄言扇动手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四人与对面廊道相隔数丈都闻到了酒气,也无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皆掩住口鼻极快通过,唯恐避之不及。


    蔡霈休凝眉看去,猛一愣怔,停下脚步。


    “公子?”身后元一叫了一声。


    蔡霈休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暗想:“许是我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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