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就在一楼找了个角落坐下,见小二上好饭菜,蔡霈休道:“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就去那小路看看有什么古怪。”
宋寄言低声道:“那林里不会真有恶鬼吧。”元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要真是恶鬼,我也给它一剑斩了。”
蔡霈休笑道:“这世上妖魔鬼怪本都是臆想出来的东西,义妹不必太过担忧,我会护好你的。”宋寄言哪还不知这是在揶揄自己,当下只管埋头吃喝,不做过多言论。
这一日几人四处奔走,饭后便各自告别回房,蔡霈休正伏案书写,忽听得高处传来咯咯的轻响,知是有习武之人在屋顶行走,轻轻将窗打开,就见两个身影从东北角掠过。
既与她无关,便也没有出去跟随的心思,方要把窗户放下,跟着又是如先前那般两响,也是出现两个身影。
这下倒激起蔡霈休的兴致,今晚却是格外热闹。她侧身从窗户跳下,绕到客栈后院墙角,眼看着那两人也往东北角而去,便运起轻功,不远不近的地缀在后面。
两人到一户小院站定,向后查看一番就翻墙而入,蔡霈休看一眼四下,见墙外有一棵大树,小心翼翼地旋身上树,踩着粗壮的枝干俯身看小院内的情况。
原先的两人此时已在院内等候,只听得其中的高个说道:“老五怎也来了?你不好好在庄内养伤,跑来作甚?”对面一人作揖道:“三小姐离家出走,大哥陪庄主处理庄上事务,庄内如今人手不够,只好派我来寻人。我伤势已好七八,二哥不必担心。”
高个又道:“我和老三这三年奉命跟随少庄主,今夜在酒楼看到你二人,我们兄弟难得相聚,这次在灵华县遇上也是凑巧。”
蔡霈休听到两人对话,便知是飞来庄的“通山五杰”,这五人少时结为异姓兄弟,后效忠于飞来庄,她这两年游走在江湖与朝堂,也只在一次外出时见过五杰之首段广思,这一下见到四人也是少有,看情况宋姐姐此时也在城内,宋寄言只怕是躲不掉了。
蔡霈休笑着摇摇头,她见四人已然进屋,也不打算再听墙脚,纵身下树后原路返回客栈。
次日,天气阴沉,蔡霈休等宋寄言下楼,便将昨夜所见告知。
宋寄言苦着张脸,纠结道:“我不要回去,我姐姐可吓人了,被抓到定要被痛骂一场。”蔡霈休叹一口气,因二舅的事,她也不愿在此时见到宋寄悦,说道:“先查官银,被找上门再说。”宋寄言喜上眉梢,转身便跑出门牵马。
于是蔡霈休骑马行在前列,宋寄言和阿涟与押送货物的三辆马车居中,元一和手下五人骑马在后。
一行人路过茶摊时,蔡霈休在马上向摊主拱手道:“老人家,后会有期。”那摊主摆摆手,目送她们远去。
走至岔路口,蔡霈休收了缰绳,抬眼看向上山的小路,路上杂草丛生,再往后是那片看不见尽头的森林,烟雾环绕,高高耸立。
蔡霈休看了看身后十五人,皆是从庄内挑选出的精锐,手握缰绳沉声道:“大家警惕周身,莫误了大事。”
十五人屏气凝神,左手按住腰间的刀鞘,马车走上小路,蔡霈休时刻环视四下,为掩盖行踪,此次出行她未带上清一剑,身边只一把普通长剑,宋寄言将长鞭圈在手臂,阿涟手握长剑,将背上另一把剑挂在马侧。
众人一入森林,四下霎时变得昏暗,不到一盏茶功夫,烟云汇拢,雾气沉沉,蔡霈休猛然想起先前还能听到几声鸟叫,现下却是没了任何声响,异常寂静。
“不好。”蔡霈休回身望去,队尾的一辆马车与元一等人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
阿涟惊道:“方才我还听到元一姐姐的声音。”宋寄言慌道:“莫非真有恶鬼出没?”蔡霈休握紧缰绳,咬牙道:“哪有什么恶鬼作祟,我们这是入了别人设好的迷阵。”又向看守剩余两辆马车的八人喊道:“先原地不动,看好货物。”
蔡霈休提剑下马,一阵浓雾袭来,她出手疾刺,浓雾中传来一声痛哼,又迅速撤离。
看着剑尖鲜血,蔡霈休立时下令:“雾里有人,架弩。”话音一落,八人从马车内将藏匿的弩弓取出,装箭搭弦,但见一名兵卒弩箭射出,浓雾中竟飞出一人,当场毙命。
宋寄言脸色一白,这弩的威力在蔡霈休与沙天帮对峙时已曾见过,却没有今日来得这般直观。
朝廷有一个神弩营,当年先皇靠这支军队取得黄谷关一战的胜利,大破前朝铁甲军。而这神弩''的图纸据说是身边下属偶然所得,之后献给先皇,如今也只有皇室工匠才可制造,而蔡霈休手下八人当下用的便是这套神弩。
敌人来势汹汹,浓雾比先前又聚上几分,敌众我寡,阵法随时可能改变,不可在此耗费太多心神。
想到此,蔡霈休观察四周地形,道:“宋寄言和阿涟护好自身,其余人以攻代守,我设法破阵。”旋即一剑刺入烟雾,只听兵器相击叮当两声,翻身跃起,双脚连踏,踩着粗壮树干直行上高树。
蔡霈休从高俯瞰地面,好在这阵法并未完善,催不出大片浓雾,丈外有一堆碎石,扶住枝干扫过一圈,只见八个方位都有碎石堆积,掐指念道:“一数坎分二数坤……七兑八艮九离门,与师父说的九宫八卦阵丝毫不差。”
蔡霈休习武那些年,张远道每日会抽出半个时辰讲授术数,因她年纪尚小,便也只要求记下基本演算口诀,及道家四十九阵。眼前的阵法不过简易的九宫八卦阵,欠缺诸多复杂变化,以她目前所学已足够破阵。
窥出阵法破绽,蔡霈休见宋寄言等人连连后退聚拢,浓雾愈发逼近,忙指挥道:“宋寄言,你与阿涟以我位置为东,去攻西北角,其余人破西南角!”众人依言破开浓雾,蔡霈休转身将布阵的碎石悉数破坏。
“休姐姐,抓了几个活的。”宋寄言率先跑来,方才不慎被浓雾中的人伤了手臂,所幸也只是小伤,忙来看蔡霈休这方情况。
蔡霈休见她受伤,叮嘱道:“下次你不必冲在前头。”宋寄言点头应下:“明白,我就是见不惯这种装神弄鬼欺人的把戏。”
蔡霈休道:“这世上的人要都在明面上耍手段,便不会有这许多纠葛了。”宋寄言听得似懂非懂,她只凭自己性格做事,也不管旁人如何,说道:“眼下元一姐姐还没找到。”
音未落,忽见前方一个人影掠过,元一跳下高枝,拱手道:“君侯,后面几人皆已活捉。”蔡霈休颔首道:“将人带过来审。”
那被抓的几人起初咬死不松口,被元一一番威吓,只吓得跪地不起,全数招了出来。
“我们只是这山上金河寨的盗贼,专挑点人少的商队和过路人下手,这阵法是三年前一个高人所设,高人说只要催动阵法,就可让来往商队生出幻觉,待到密林中,就可借助迷雾神不知鬼不觉地劫下财物。”
蔡霈休问道:“那布阵之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一盗贼道:“那高人来时都是戴着一个厉鬼面具,没人见过他的面容,高人也没说过名字,只交代我们用他的方法劫财,每过段时日,就会从我们劫的财物中拿走大半。”
宋寄言疑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们今日要出发?难道我们之中有人是你们的内应?”蔡霈休摇头道:“这些人都是从庄内带出来,绝不会有异心。那官道上的茶摊摊主和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那盗贼道:“那茶摊老头摆摊好些年了,和我们并无瓜葛,是有人送信到寨内,当家的以为是那高人来信,信上叫我们今日提前埋伏在此,说是有一笔大买卖要来,谁知……”那盗贼止了话语。
昨日见那摊主太过殷勤,又告知入山小路,蔡霈休心内起疑,现在一番盘问,竟和这伙盗贼毫不相干,但那封信应是摊主所为。
蔡霈休睨一眼跪在地上的盗贼,开口道:“你在前带路,我要见一见你们寨主。”从这些人口中也再难问出别的消息。
几人走了一个时辰不到,那建在山林里的寨子就显露出来,寨外建有放哨台,围栏边有数人把守,现下还是白日,这寨内竟是灯火通明的一派热闹景象,宋寄言连连称奇,蔡霈休皱眉视去,但觉有几分诡异。
“你们寨内还来了客人?”
蔡霈休看向被捆在一处几个盗贼,先前说话的盗贼被她目光盯得心里直打颤,梗着脖子道:“昨夜寨内闯进两个毛头小子,没想到这两人有点功夫,众弟兄费了不少力才把人治住,当家的见他们细皮嫩肉,说是没吃过的好肉,今日要把两人烤来吃。”
宋寄言听得面色刷白,与阿涟转身干呕起来。
蔡霈休黑着张脸,乱世之下,良田没人耕种,庄稼无收,饿殍盈途,不少人易子而食,更有将领攻一城而屠杀百姓充作干粮,天下才安稳二十年,一些活下来的,到如今仍改不掉吃人的习惯。
朝廷明令禁止以人为食,不想这寨子里还有人欲行此事,蔡霈休踹了那盗贼一脚,骂道:“同类相食,蔑视礼法,那二人现在是生是死?”盗贼颤声道:“那二人应还活着,当家的说要等我们劫了财物,回去再行庆贺。”
盗贼又将二人关押位置悉数抖出,蔡霈休沉思片刻便想好计策,先由她带人押几个盗贼去正门,待引起寨内人注意,元一再带两人趁机潜入寨子救人。
宋寄言擦净嘴角,愤愤地道:“休姐姐,我要一同去救人。”阿涟拦道:“小姐,这太危险了。”
“你见过死人吗?敢杀人吗?”元一皱眉问道。
宋寄言瞪眼道:“我是不敢杀人,可我,哎哟。”
却是蔡霈休点住她穴道,宋寄言只觉身上酥麻难耐,四处抓挠,急忙讨饶道:“我知错了,我不去了,休姐姐我跟着你走,你指东我绝不去西。”阿涟见她狼狈模样,脸上止不住地笑。
待解开穴道,宋寄言眼挂泪水缩在阿涟身后,看一眼元一,又看一眼蔡霈休,瘪嘴冷哼一声。
蔡霈休摇摇头,让人放弩了结放哨台里的两人,又把围栏外的几人放倒,留一人逃回去报信。元一见有许多人从寨内奔向寨口的坝子,心知时机已至,当即运功跳到屋面,旋身隐入瓦舍间。
蔡霈休推测元一已潜入山寨,看着围上来的数十盗贼,淡然道:“今日你金河寨来劫我货物,不巧这几人被我活捉,你们当家的不打算出来认一认自家弟兄?”
就见一个持刀的矮痩男子道:“你们这几人就敢闯我金河寨,当家的岂是你随意能见,识相点赶快把人放了,交出身上钱财,说不准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周围盗贼纷纷挥刀应和:“对,把人放了,交出钱财!交出钱财!”
这群盗贼阵阵呼和,喊得一个中气十足,蔡霈休只觉头疼不已,既不讲理,那也无需再费口舌,只挥手下令:“放箭,留点活口。”
弩箭“嗖嗖”连发,里圈盗贼倒下一片,其余盗贼只听几声惨叫,前面的人便仰身倒地,鲜血四处飞溅。
有人醒转过来转身欲跑,蔡霈休冷冷喝道:“我看谁敢跑?”
她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如被施了定身法,俱都面无人色。其中一人握刀的手不住颤抖,刀从手中掉落,“哐当”一声,那人手足一软,定定地跪在地上,一干盗贼随之也跪倒在地,咣咣当当的落刀声在空旷的坝子回响。
蔡霈休对着方才放话的盗贼道:“现在可以让你们当家出来了吗?”那人匍匐在地,冷汗涔涔,嘴大张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蔡霈休问道:“你们当家的在何处?”一个声音颤道:“在……在主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