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直是一直供奉我的人。
他为了那个离开的芭蕉精,供奉我这个芭蕉精。我舍不得拒绝他。
他很好,许的愿从来没有改变过。
但我也从来都没有灵验过。
我帮不了他,他的芭蕉精不会回来了。
对不起,阿直。
我劝阿直换个愿望,换个我能实现的愿望。
他不同意,他说“我想不出其他的愿望。”
他让我再努力一下。
可是阿直,我已经努力很久了。
我只是个小芭蕉精。
阿直知道我帮不了他,也还是一如既往供奉我。每个圆月的时候在屋子里焚了香,咬破食指给我喂血。
阿直好像只是想养好一只芭蕉精。
他不再向我许愿了,我有点难过。
阿直,你走出来了吗?
那天夜里他喝得很醉,被朋友扛回来了。
他的朋友明明是第一次见我,却不感到怪异和害怕,甚至替阿直给我上了束香。
我其实不吃香火供奉,但我不会阻止他这么做。他是阿直的朋友。
偶尔我才能离开芭蕉花出现,变成和阿直一样的人。我只是给他盖个被子,真的。
我第一次变成人的时候问过阿直,要不要变成他喜欢的那个芭蕉精的样子。
他摇头沉默了很久说“我其实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只是变成了当时我喜欢的那个人。”
我问他“你到底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那个芭蕉精?”
他苦笑“你不懂,你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阿直,可我甚至不懂喜欢。
“那我要变成阿直的样子。”
他好像吓了一跳“不行!”他以前都没说过不行。
我没办法,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阿直也无奈了,他找来两本杂志让我东拼西凑变成了个人。
阿直供奉我,阿直是男人。
那我就只能变成女人,芭蕉精就是这样的…我也没得选…
阿直叫我没事少出来。
“为什么,你不想看见我吗?”
他给我套上件衬衫,袖口长了,得翻过来折一折。我吸吸鼻子“阿直,你这件衣服洗过吗?”
他又给我扣上扣子“再多嘴就回你的花里去。”然后弹了我一个爆栗。
其实他不用担心的,我和他们从芭蕉林里带回来的芭蕉精不一样。
他供奉我,我就是长在家里的呀。
但要是我长在芭蕉林,应该就不会这么傻了。
阿直的工作不轻松。
以前是给死人化妆,现在是给活人化妆。
他说“还不如以前呢,至少他们不会跳起来,对着你指指点点说你化得不行。”
不过他很少这么抱怨。
多数情况下,阿直回来就是瘫着。
再挣扎着起来去天台喂鸽子。
对,阿直还养了一群鸽子。
我偷偷去看过,阿直喂鸽子的时候,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一会笑,一会丧,一会难过地摸着鸽子,看鸽子张开翅膀飞走了又像释怀,又像停在原地孤独等待。
我就见过那一次,我不喜欢看阿直喂鸽子。
阿直,如果不喜欢是种心被掏空往里灌冷风的感觉。
那喜欢又是什么样的?
————
阿直,是不是我不懂喜欢也没关系。
阿直的朋友和我熟了后就不再给我上香了,变成总带着碗鸡血来。
我和阿直有点无语,次次都只能送进厨房。
直到阿直忍无可忍“你到底是要孝敬她,还是要当我面撬走她。”
我偷笑,阿车也偷笑。阿车就是那个朋友。
阿直生气了也不说话,光叉着腰站那,然后等吃饭的时候再把整碗鸡血摆到阿车面前“吃!”
后来的几天里阿车看见鸡血就想吐。
又不记得是哪天,我发现阿直回来的时候手腕上干干净净的。他的手串不见了。
“丢了吗?我帮你去找。”
他拦住我“没有,我还给人家了。”
“那是别人的吗?”
“对,想清楚了,是要还的。”
我不懂阿直的意思,我问他难过吗?
他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
“没有,是开心。”
那我也开心,我想时间在这里停住。
时间当然不会答应我。
又过了一段平静日子,阿车告诉我阿直的生日要到了,他要设计一个惊喜。
还怂恿我一起,我怕阿直生气,假装没听见。
阿车对着我的芭蕉叶子浇水“你不去,那到时候人可多了,你小心阿直跟别人跑了。”
芭蕉叶子尖尖甩了他一巴掌,水也都泼到他身上去。
我从阿直衣柜里翻了身衣服出来“走吧。”
我们去等阿直下班。
阿车没骗我,真的好多人。原来阿直每天要给这么多人化妆。
看见我来,阿直好像不太开心,都怪阿车。
我躲开他的目光,想转身回家了。
“过来。”我脊背发凉,硬着头皮在众人的视线里走到阿直身边。
我笑得很僵硬,想让阿车出来背锅,就看见他抬起两个手指摆晃两下,给我比了个跑路的手势。
阿车,这么陷害我一个芭蕉精,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于是我只能乖乖坐下等阿直,等到打瞌睡也不敢睡。
看他扫扫扫,拍拍拍,下一个又下一个了。
她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没有遮在头发里,自然地袒露在那,这道疤影响不了她的美。
但她手上拿的手串有点眼熟,我看看手串再看看阿直,真的有点想走了。
阿直也没有刻意地遮掉伤疤,她问阿直我是谁,我也想听阿直的回答。
“家里人。”差不多吧…家里的芭蕉精。
她把手串递给阿直“之前是当作生日礼物给你的,你也不用还给我,不是朋友吗?”
阿直没接,给她勾好最后一笔眉“不用了,今天是我在这的最后一天,以后不做了。朋友不用多留念想,有缘再见。”
她照镜子看妆“好,我不会勉强你,有缘再见。”她起身很利落,直直地走出很长一段。
我突然被打了下手“不准再玩衣服扣子了。”他整理了下化妆箱,提起“走吧,回家了。”
“阿直,不做这个了以后做什么?”
“回去给死人化妆。”
“阿直,今天是你生日吗?”
“不是,谁和你说的?”
我双手抬到额前遮住夕阳“阿车说的。”
他换了只手拎箱子,把我揽到阴影里“下次揍他。”
我不是个好芭蕉精,我想向供奉我的人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