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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冻京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又是一日忙碌,裁缝店人多起来,莫名添上生机,有许多客人漫步进来,映入眼帘是罗列齐整,精致大方的物品。


    他们再抬头,看见穿戴考究正装的巴顿,看见他特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神色,以及这店铺里颇有腔调的环境,都不由自主沉浸下来,接受柜台里稍贵的价格。


    楼上,工作间里的裁缝们个个垂着头,炭笔尖在纸面擦出黑色碎屑,轻轻吹掉之后,埃洛伊斯将细节解构图装进纸袋,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日落余晖,扭头对一旁的安柏瓦说:


    “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带着这些图纸去剧院找格朗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满意。”


    “当然可以喽。”安柏瓦对埃洛伊斯的设计是相当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打版能力却有些不自信,正思索要不要留下来加班再研究一会儿,埃落伊斯像是看出来,就劝他早点回去睡觉。


    “在剧院还有的是事要交涉,得打起精神来。”


    老板都下达了指令,安柏瓦只能称是。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


    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提笔一封封将信回过,过后又在早餐的间隙里,拿起两三家主流报纸检索新闻。


    以往,她只关注那些边角上关于房屋,广告之类的消息,如今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占篇幅更多的版面。


    早餐过后,按照埃洛伊斯工作的惯例,她集合了安柏瓦与范妮,对剧院的订单,根据她们的反馈做出微调,接下来制作样衣。


    安排好这些,午餐后的时间,埃洛伊斯便按照不成文的规则,将顾客划分成三六九等,根据其的购买倾向,人物地位来排序。


    下午,她便带着黛西前往顾问官夫人的家中。


    “我们这样区别对待客人,真的好吗?”马车上,黛西心里有些忐忑,显然是那位副主编的夫人购买意愿更强,书信中的言语也更随和些,但在埃洛伊斯的回信中,却告诉对方工期排到了下个月,需要耐心等待。


    而这位顾问官夫人,仅仅是因为更有地位,随口问了一声,就能最先被服务。


    在黛西的眼中,她觉得埃洛伊斯是一个完美无缺,至少与众不同的人,从没想过,她也会像那些男性商人一样,做出这样有些势利的抉择。


    埃洛伊斯依旧看着街边午后暖阳中穿梭而过的景色,她没有向黛西解释什么,只轻声说道:“回店铺之后,记得帮我找些布料。”


    黛西应声,也不再问,只思索她这么做的道理。


    顾问官夫人的家仆似乎一早就知道埃洛伊斯会来,打黛西拎着包跟随埃洛伊斯进入那间宅子开始,她被留在仆人们所待的地方,仆人们给她上了茶水饼干叫她吃,而埃洛伊斯则第一时间被管事的引到了顾问官夫人的起居室中。


    这位顾问官夫人的丈夫姓赫帕,在纽约市某部门做顾问,明面上的年薪在五千美元左右,故而宅子并没有那些商人一样往华丽富裕的面貌布置。


    埃洛伊斯绕过一座填漆屏风,映入眼帘看见单人椅上坐着位一身黑紫相间条纹绸裙,脚穿绣花平底鞋,脖子上围了一圈珍珠的黑发法裔女人。


    昨日就是她最后才来与娜莎说话,留下了埃洛伊斯的名片。


    赫帕夫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态度客套。


    “埃洛伊丝,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坐。”


    “好的。”她选个不远不近地方坐下,开始将挑选过剩下来的设计稿打开给赫帕夫人看,以此展开话题:“您要是有看中的,我就尽量将工期排出来做。”


    赫帕夫人不在乎什么裙子衣裳,但她知道交换规则,也耐心顺着埃洛伊斯的话去做,目光飘忽,随意指了一个款式,又定下一个不着急的时间。


    待生意做完了,这赫帕夫人果然开始旁敲侧击,问埃洛伊斯打探娜莎的过去,毕竟娜莎向人宣称埃洛伊斯是她的旧相识。


    埃洛伊丝照本宣科,将娜莎与她通好气的官方说法告诉了赫帕夫人,赫帕夫人见她这么说,就又改口问她,娜莎会不会去给乔约翰庆祝生日。


    “据我所知,本杰明先生早给她下了邀请函,很盼她能去。”埃洛伊斯实话实说。


    得知这个消息,赫帕夫人也觉得自己这衣裳钱花的值了。


    本杰明家族虽然接受不了一个女演员进家门,但乔约翰是他家的独子,天生就要继承家里的一切,要是他真拿这女演员当真爱,那么与这女演员搞好关系就尤其重要。


    打道回府后,埃洛伊斯便写便条给娜莎,将赫帕夫人打听她的事儿一五一十转达。


    娜莎晚上就回了信,叫埃洛伊斯从那些来旁敲侧击打听她的贵妇手中多捞些钱,她们谁要是出的血多,就让埃洛伊斯给她分一点,攒在埃洛伊斯那里,留作后路。


    埃洛伊斯也正有此意,二人不谋而合又通了几封信,临时决定要应本杰明公子的邀请。


    待到生日宴那天傍晚,埃洛伊斯在家中将自己收拾妥了,等来娜莎的马车,二人一道前往雪榈饭店。


    天气不好,铅灰色乌云飘向城内,就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见,过了没一阵子,更是落下夏季里才会有,逐渐磅礴的暴雨。


    雪榈饭店周遭依旧灯火通明,马车靠过去,立刻就有侍者撑着伞来问她们要邀请函,收了邀请函,又专派人将她们二人护送进雨廊,请上楼。


    乔约翰生日,主办的那帮公子哥们特意一个长辈也没请,没人管着,他们好寻欢作乐。


    雪榈饭店在如今的纽约也算是头名,工字形建筑物,有三层,宴席在一层吃,之后的舞会在二层办,若是有人玩乐喝的醉死了,酒店的经理就会把人扶上三楼去。


    香槟塔堆的有人高,埃洛伊斯提着裙子走进宴厅,抬头就看见那天花板装饰的与凡尔赛宫一样流光溢彩,穿燕尾服的侍者点燃一从从的蜡烛,女仆们捧着散发浓郁香气的甜品路过。


    长桌从厅前贯穿厅尾,铺着白布,金银餐具整整齐齐摆着,侍者将源源不断的客人往规划好的位置引,埃洛伊斯与娜莎分开了,她坐在长桌的尾部,身旁是一个惊悚小说作家。


    待席位都差不多都满座,前头那些公子哥们挨个敲响香槟杯给乔约翰祝酒,又敬了上帝,完毕之后侍者才开始上前菜。


    在来这里之前,埃洛伊斯特意没怎么吃饭。


    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山珍海味,也不往与身旁的人交际,对面儿坐着个家里造船,同是乔约翰校友的富家公子见埃洛伊斯有姿色,还邀请她跳支舞。


    “当然可以。”她笑眯眯地佯装认真在手链的小本上记下这富家公子的名,实际却什么也没写。


    用过珍馐美味,厅里的人们又缓缓往楼上移动,那儿中间的圆厅被改成了舞池,这会儿正有一整个乐团在预备演奏公子哥们定下来的排舞乐曲。


    原本埃洛伊斯只在浪漫的爱情电影上看过主角跳这样的舞,她自己不会,也不愿意学,只当是沉浸式看热闹一般,端着杯柠檬水走在外侧靠阳台的地方闲逛。


    过程中,也有几个长相更俊俏些的年轻男人请她跳舞,埃洛伊斯也只能忍痛割爱,婉言拒绝了。


    乐曲开始演奏,成双成对的男女,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女孩儿们着夏季薄裙,富有美感的身影交错,庄重没维持多久就有公子哥被欢乐的人群撞的摔倒在地,场面滑稽,叫人看的很开心。


    她津津有味打算去续一杯柠檬水,转过身,正瞥见不远处光线黯淡的走廊里一道高挑的,轮廓黑漆漆的人影。


    埃洛伊斯觉得眼熟,她思索片刻,将玻璃杯倒扣在侍者的盘子里,走了过去。


    那里的尽头,是一间漆黑的房屋,是这饭店留给贵宾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大门半敞,她先探头进去看,又往里走两步。


    看起来什么人也没有,埃洛伊斯低头打算离开,倏忽间,一个被她忽视的角落里,火柴棒擦着砂纸被点燃了,那星星点灯的火又点燃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


    顿时,那些随着雨风飘摇的火烛将屋子照亮,让她能清楚的看见房间里的陈设,甚至能看那人身前有张黑白棋桌。


    温斯顿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他穿着日常的装束,没与邀请函上说的那样穿白色礼服,外套里垂出来一枚银色怀表。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见了,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如寻常一样打招呼,又故意问道:“默肯先生?你是走错路了吗?本杰明先生他在……”


    他摇头打断她的话,在棋桌后找了把椅子坐下,姿态看着很从容,眉眼里透出一股轻松的神态。


    “并没有,我打算在这里等个人。”


    第83章


    周遭的声音很乱。


    小提琴热烈的音调被人群的嘈杂搅混了,厚重墙壁外纽约正风雨交加,而埃洛伊斯处在的地方却静若闻针。


    她松手放下裙摆,扯了扯嘴角,心里明白什么,僵硬地说道:


    “在这种地方等人?谁会找的到呢?”


    目光松松地望过去,刚刚点到第二支蜡,他就收了手坐下,故而此刻除了那一隅别处照样是伸手不见五指,格外凸显此人身上那股欲拒还迎的端方气质。


    “别人不一定能,她喜欢这样的地方,应该可以。”他说。


    “是吗。”埃洛伊斯知道这话里有话,她这会儿要是拔腿就走,那就太怯懦了。


    温斯顿盯着她那隐藏在黯淡烛光中的双眼,手臂轻轻搭在扶手上,平铺直叙地问道:


    “我似乎经常看见你,但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又为什么会在这?”


    埃洛伊斯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她裹在手套里的指尖捏在一起,念出自己的姓名,告知她是受乔约翰与娜莎的邀请,勉强撑起笑意:


    “不知道也很寻常,许多客户都这样。叫我埃洛伊斯就好了,不过,默肯先生,为什么穿着常服来?是不准备跳舞吗?”


    “你准备邀请我?”


    温斯顿反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湿的外套,心想还好颜色深看不出来。


    他的身份,要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偶遇一个只给女人做衣服的裁缝,机会实在少的可怜。


    侦探查探了好些日子,明明说她不打算来乔约翰的生日宴,但又临时改了主意,不得不叫人仓促。


    “这倒不敢,不过,既然在等人,不如我陪你下下棋吧。”她装模作样地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棋桌,朝光亮处走去,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终落凝视在他那张美丽的面庞上。


    如果她这会儿是个女银行家,碰上一个这么漂亮精致合口味的小伙,一定会很没道德的威逼利诱,把他包了当情人用来调剂忙碌的生活。


    埃洛伊斯暗自摇头,前路漫漫,尚需奋斗啊,她什么时候才能发达呢?


    他应声,见埃洛伊斯走过来,便习惯性站起身,将身旁的椅子拉开示意她落座,白色纱质裙摆与他的鞋尖缓慢擦过,温斯顿又回到原位坐下。


    埃洛伊斯先道谢,又坐好了,收拢神思,看向不甚亮堂的桌面,说道:“这是谁动过的残局,也没有收拾。”


    “是从头开始,还是将错就错?”她伸手臂,指尖按住黑色兵棋,目光灼热。


    温斯顿错开视线垂眸,他有些心虚的感觉,重新调整呼吸: “继续下完吧。”


    埃洛伊斯点头,她观察这盘棋,执黑方,思索下来,并不公平。


    “可白棋很快就要输了。”埃洛伊斯口吻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捻起兵棋,往前进了一格,也没给人反悔的机会。


    毕竟,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当下形势有利于自己就好。


    温斯顿看对方眼中闪过狡滑,又留意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抿起唇,默默伸手动了白棋。


    木料温润的棋子在石质格盘交锋出细微的动静,同时夜空也有闪电划过,空气湿润。


    几步后,埃洛伊斯下意识地曲手摸摸下巴尖,她抬头低声嘟囔:


    “怎么回事……”


    她明明很会下国际象棋,上辈子跟同事消磨下午茶时间的日子常玩儿,但现在好像情况不那么容易取胜。


    埃洛伊斯开始重新审视对手,她停顿了一会儿,重新开始出招。


    纱面手套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住,拿掉一枚白色棋子,她的面色才转而愉悦。


    温斯顿见状,心思微动,装作无心地问道:“埃洛伊斯,现在哪里工作?”


    “我不为谁工作。”她说着,忽然停住手,侧身从手链小本子里取下来一张夹住的名片递给他。


    温斯顿接过来,指腹触到温热的纸面,他收进衣兜里,又听见她语气懊恼的说:


    “可惜,我不擅长制作绅士们穿着的礼服,否则还能求默肯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来照顾我的小生意。”


    “可以试试。”


    “拿你试手?”她抬眸。


    “我不介意。”他平静地说。


    埃洛伊斯礼貌地微笑着,又拿掉一枚白棋,“但,我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工作,用不完美的作品糊弄人,那对谁都是不负责任,就只能…可惜了。”


    她的话迎来一阵沉默,再之后,便是最后一步棋,是她胜了。


    温斯顿脸上并不见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他平静的说:


    “真糟糕,我输了。”


    “输了就该挨罚。”


    埃洛伊斯低声说着,没有再继续下一局的意思,反而慢慢脱掉手套搭在椅上,素手将桌边那些棋一点点摆回原位。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背对着人拿起了烛台,将这间屋里的其他蜡烛也一盏盏点燃,明朗的光芒照耀在她背后,可以看清最细节处的衣饰花纹。


    “就罚输家陪我跳一支舞吧。”


    她丢下蜡烛,回过身来到他身旁,学习着男士邀请淑女的姿势,背起一只手,稍微弯腰低头,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架势,仿佛她就是一个深受熏陶的绅士,而温斯顿是骄矜的姑娘,她不必是那个只能等着被邀请的角色,即使是可能被“小姐”拒绝,那她也可以先行主动。


    他愣了好一阵子。


    直到下一支乐曲渐渐响起,温斯顿才无声地起身将手搭了过去,十指相触,交换温度。


    她牵着他来到屋内稍微空旷点的位置,回忆刚刚她才在外面看别人,刚学来的动作,生疏地起势。


    屋内,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在暖黄的光圈中交错,短暂而克制地肢体接触,又很快松开,他们必须安静下来才能听清外面圆厅里的乐曲进行到了哪里,也没人不合时宜地开口说话,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但埃洛伊斯不擅长这个,她总是慢了半拍,连带他也缓慢下来,在她忘记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提醒似地投去目光。


    “噢……对不起。” 她中途停下,将她的脚从对方的鞋子上挪下来。


    近在咫尺的身影不动了,他低头看见她的脸色变化,恰好外头的圆厅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碎了东西,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乐曲也停了下来。


    她往后退步,任由属于他身上的那股雨水与墨的味道一点点远离鼻腔呼吸的范围。


    埃洛伊斯吸吸鼻子,侧过身说道: “我真应该对你说对不起,默肯先生,我把你给骗了。”


    那种令人感到暧昧和错乱的氛围一点点冷却,温斯顿也后退两步。


    既然不跳舞了,过近的距离便不合时宜,他无论做什么都习惯遵守既有规则。


    “这话该怎么说?”


    温斯顿对她这话的缘由好奇地很,她骗他的东西可太多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她在指哪一件事。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还记得吗,之前在利兹酒店,你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杜德,其实我确实知道他的秘密,但当时,害怕丢掉工作,所以没有实话实说。”


    “其实,我在工厂区看见过他与一个年轻姑娘一起,又在后来,撞到过他与那个姑娘见面。”


    温斯顿听了,并没有多惊讶,罗伯特已经将那二人窝藏的地方查了出来,他现在之所以没有揭出来,是顾忌母亲的面子和心情,万一他母亲真不止把杜德当个玩意儿呢?


    那么真相对她来说就有些残忍。


    “这我知道。”温斯顿答。


    埃洛伊斯侧脸看他,二人皆是茫茫。


    神鬼差使下,她缓缓地问:“所以,默肯先生到底在等什么人,还会来吗?”


    温斯顿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她察觉他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知道她的行踪。


    他顾左右不言语,埃洛伊斯就打算告辞离场,可她又被叫住。


    “埃洛伊斯,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什么?”


    温斯顿将姿态放低,他顺着她的话,将自己对于杜德和老母亲之前的事儿,与他纠结的地方坦白,毫不隐藏什么。


    “你也是一个…女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埃洛伊斯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说这种话题了,她只觉得眼前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的银行家变得像个可亵渎的真人了一点,这种变化不知因何而起。


    她率先保证自己不会泄密,又才开口分析:“其实,夫人当他做情人,每天出双入对,亲密至极,未必不会观察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总会在杜德身上留下痕迹,而她又是一个细心的人……”


    “可夫人如今,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权势,都太过优渥,若是想让杜德付出代价,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她不愿意这么做。”


    “也就是说,夫人正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虽然杜德曾经无端给我增加过工作量,但我还得说……如果这件事由你揭发,那么他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恐怕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温斯顿听了,若有所思:


    “你倒是,依旧对别人的道德瑕疵格外宽容。”


    第84章


    “但是,如果你无法接受与这样一个骗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可以直接将他驱逐,杜德倒霉,我很喜闻乐见。”


    “是吗?”他答。


    埃洛伊斯点头,她没忘记自己曾经许过要落井下石的誓言。


    “宽容只是一种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当然也可以选择,放过自己。”她忽然面无表情。


    能看出来,如果默肯还顾念亲情,就不会这样果决的把人给处理了,她第一次看见伊莎贝莉女士时,她就已经满怀对儿子的不满意。


    如果是个普通的母亲,拥有一个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的孩子,恐怕会以他为傲。


    但伊莎贝莉女士显然不是一般人。


    埃洛伊斯不想窥探别人的伤疤与隐私,特别是比她地位更高的人,即使对方主动告知,也要轻描淡写略过,或许会显得她高高挂起,却是一种生存法门。


    “时间不早,我也应该回家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她躲开默肯的视线偏头往四周看去,这里洋溢在暖色调中,犹如最温暖的梦境。


    出了这扇门,还有大雨瓢泼的纽约等着她。


    他定定的瞧着埃洛伊斯脸上的僵硬,等她把话说完,空气又陷入安静的汪洋,他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些不应该问她的话。


    看似距离这么近,但中间实在隔着一道太厚重的空气墙,对弈共舞过又怎么样,是水过无痕的涟漪而已,这却让他恍惚了,忍不住在她的面前去暴露自己的为难,他难道在祈求人垂怜吗?


    温斯顿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再见。”


    她转身离开了这里,穿越走廊来到外面的厅里,看见许多仆人在收拾。


    原来那一声巨响,是圆厅里的酒塔被人不小心推倒了,娜莎与乔约翰刚好受其波及,两只落汤鸡一样在附近的房间里收拾被玻璃擦破的手指,等埃洛伊斯寻到娜莎时,恰好撞见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埃洛伊斯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一声,娜莎这才整理神绪,也抽出自己的手指,她匆匆地朝乔约翰告别:“你说的事情,我得考虑考虑,我们得走了。”


    “这里准备了有可以更换的裙子,你能多留一会儿吗?”乔约翰的脸色看起来与往常那不大一样,他十分不舍得。


    埃洛伊斯看出娜莎十分纠结,便心一横将默肯卖了,告知乔约翰她刚才看见了默肯先生。


    闻言,乔约翰这才不做挽留,叫人护送她们上马车,又嘀咕:“他不是说他不来吗?他们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说着,他往埃洛伊斯说的地方去了。


    楼下,埃洛伊斯叫举着几把雨伞的侍者送上车,她一只脚踏上阶梯,回头朝饭店的楼上瞧了一眼,又才钻进去。


    车上,娜莎故作轻松,还抬着手上乔约翰给她包的纱布,展示出来:“怎么会有人能把纱布系的这么丑。”


    埃洛伊斯坐上软垫,马车冒着雨缓缓向前走,她瞥了一眼,笑道:“看起来真是把本杰明先生给难为到了。”


    雨水汇聚成股顺着玻璃往下流淌,她们回家的路途很是漫长,其中埃洛伊斯不忘记告诉娜莎,戏服中设计最繁琐的两套的样衣快做完了,问她什么时候空闲,拿到剧院里去给她试。


    娜莎摇头:“拿去我家里吧,剧院里面不安全,那个地方的人不同这些上流社会愚蠢的公子哥们,为了出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不时就有当红的女演员被同行使绊子的事儿出来,实在太多见。


    “那好。”埃洛伊斯答应她,又不免叹气:“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也是在说我们俩吗?”


    娜莎瞥她一眼,忽然挣扎起身,将毯子合拢。


    “可我却看不出来你有多爱钱呐,我从未见你对自己奢侈过什么东西。”


    埃洛伊丝的穿着打扮,都只能算是合宜,从未有一样超过她的能力范围。


    “不,我很爱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总会一步步将奢侈变成寻常,只不过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埃洛伊斯看向外面的街道,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我会家财万贯,会名声大噪,即使是第一夫人也会成为我的客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豪情壮志宣泄完毕,她又萎靡下来,抬手搓了搓脸颊:“我的一生,会是一场庸俗无趣的,提升社会地位的蠢游戏,但我想玩。”


    “我无法不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欲念,我想过有所选择的日子,我不想做个只能偷窥的人。”埃洛伊斯闭上眼念叨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娜莎闻言乐呵呵笑出来,她躺在埃洛伊斯身旁揶揄她:“怎么感觉,你像是遇到了什么人?是商人还是政客?他是不是也让你做情妇?”


    “如果不太恶心就从了吧,外面实在太难混,换做是我就多敛上一些钱财攒着,然后等待被抛弃,以后老了,就靠积蓄简朴度日,感怀人生失败。”娜莎悲观地提醒她。


    闻言,埃洛伊斯在漆黑中睁开眼,看着车顶:“不管是人,资本,物质,还是漂亮的房屋,骏马与豪车,香甜的蛋糕,我都不想仅仅感怀,我要的是占有!”


    耳朵里钻进了她这个话,娜莎压抑住的情绪又开始不停涌动。


    在刚刚的给她包扎手指时,乔约翰对她告白,并告诉她,他偷偷买下了芝加哥一座剧院,如果她愿意丢下现有的,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纽约重新开始生活。


    而她,也什么都不想放手。


    ……


    一夜暴雨过去,第二天的纽约格外干净,许多灰烬与泥垢都被冲刷消失,即使是正午,温度也舒适宜人。


    埃洛伊斯天不亮就抵达了店铺,她一夜未睡好,坐在椅子上整整半日,画出来七八页适合秋季的女士长裙着装,并为其命名了主题。


    “橄榄树?”安柏瓦将刚粘合成画册的纸张拿起来端详,他之前只见过有人用花朵来为设计命名。


    橄榄树寓意着生命之树,象征丰饶与繁荣。


    “还有,这些裙子的尾拖,为什么都从水滴形变成了伞裙的模样?”


    现在流行的巴斯尔裙,裙裾都很短小,裙摆大多装饰在腰后,高高堆起来,袖子也都很窄,装饰的再好也有种行动不便的工整端庄感,但她的新设计,却抛弃了巴斯尔裙的鸡屁股,缩减臀线的存在感,放宽裙幅,有些类似曾经的克里诺林裙,但又没有那么张扬。


    这是属于下一个流行的轮廓,她只不过是提前画出来了而已。


    “时尚是个轮回,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我做不了廓形的主,现在,我打算试一试。”埃洛伊斯用极细的毛笔去蘸颜料,一点点铺在线条里,弄完才放窗边晾干。


    安柏瓦似懂非懂,但很遵命,又继续去做剩下的样衣,范妮刚带着做好的部分上娜莎家去。


    有人分担工作,埃洛伊斯闲了下来,可做老板的,必须走一步看十步,她打算简单的规划一下工作。


    眼下,店铺的运营十分平稳,黛西与巴顿负责台前散客的工作,范妮与安柏瓦帮助她分担赶制订单的重复劳动,而她要做的就是开拓大订单,以及做设计。


    剧院的大订单正在稳步进行,未来能收获些名气,散客,以及埃洛伊斯接触过,那些上流圈子边缘的夫人们给的订单,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流动资金。


    客人如果真要按照地位分成三六九等,那么眼下她接触的,什么副主编夫人,顾问官夫人,都只能算下等。


    这些人或许有些资源人脉,小钱财,但影响力有限,她们讲究性价比,只追逐潮流,有时还怀着要等价交换消息的目的。


    相比起来,豪门富商的夫人,受人瞩目的演员,还稍微要好一点,她们的打扮可以制造潮流,又出手大方,只求独特无二,可以带来利润,报纸上的评论家,也总爱书写她们。


    最能攫取到能量的客人,便是再上一层,犹如本杰明夫人这样,能够给裁缝带来名望,关注度与光环的客人。


    如果能将这样的客人牢牢把握在手里,那么成为纽约前三的裁缝店,也是简单易得。


    如果能将本杰明夫人作为跳板,去接触山外山,人外人,走出纽约,真去服务第一夫人也不是梦幻。


    如果有了名望,那么光靠一个裁缝店如何能利益最大化呢?


    必然还得搭载上时代的车轮,通过逐渐发达的工业,创造出一个有流水线的品牌,走入寻常百姓家。


    思索到这里,埃洛伊斯想起了安东尼。


    他开设的工厂,拓展的门店,服务的都是中产人群,客人有很多是家庭教师,女管事,那些人们或许不特别富有,但却黏性很大,数量足以弥补。


    埃洛伊斯能感觉到,或许她与安东尼合作的最好时机,或许也快来了。


    不过在那些发生之前,她还得带上秋季系列设计的图册,往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去一趟。


    毕竟,千里之行也始于足下。


    第85章


    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但凡是正式往来,总少不得一趟又一趟的问候,特别是这样日常多与人交际的夫人,想要得她们的好感,必须得把派头做到位。


    午后,埃洛伊斯在店铺里写好信,送去副主编夫人家商量上门时间,并谈起最近的订单,是为了给哪些客人服务,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


    她安排员工干活,自己则是花了些时候去打理店铺里的账目。


    店铺现在的进项,分成两个部分,首先便是门店上散客购买的饰品或者下的订单,这部分收入,能够将巴顿,黛西,范妮与安柏瓦的工资覆盖住,偶尔还有结余。


    其次,就是客户的定制,剧院的酬劳被她用来付完了房租,还剩小几百美元,顾问官夫人的订单,能赚到百来美元。


    从前还有些积蓄,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倒也是有了六七百美元的余额。


    这些钱,要留一半给店铺做运转资金,还有一点属于娜莎的,放在工作间的柜子里锁着不放心,她全都拿好,戴一顶包边的藤编帽遮阳,乘车前往了银行。


    在纽约能委托资金开户头的地方实在太多,埃洛伊斯用的是一家小银行,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也只有三四个办事员,二楼是经理的办公室,负责更复杂的事物。


    这里要论安全性,肯定不如大银行,但这儿能接受未婚女人存款,在经理的办公室外,她看见人堆里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轮到埃洛伊斯时,已经有一阵子了,可里面的上一位客户迟迟不出来,她只能走上前去,在门边观望。


    原来,里面的经理正在苦苦劝说一位穿着打扮很体面的中年男人不要拿钱去赌马了。


    那中年男人走后,埃洛伊斯进去落座,经理露出歉笑:“扎尼隆小姐,真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一位继承年金的绅士,近些日子却沉迷上了赌马,已经问我提前支去了三个月的钱,竟然还不打算收手。”


    经理无奈摇头,又问她想办什么业务,埃洛伊斯将她的钱全都储蓄进了户上。


    “您不打算投资一些股票或者生意吗?我这里可以帮忙打理…”


    “不用了,就这样吧。”埃洛伊斯只盯着纸上的数字就觉得心里安稳,那些她不了解,不擅长的行业,要是轻易投资,与赌博也没什么区别。


    许多人都以为一事成就事事都能成,实际上却并不是,要是让她做没把握的事情,除非利益实在诱人。


    离开银行后,她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沿着纽约的街头一直往前走,直到腿脚开始麻木才抬起头,又走入一间正很忙碌的地产中介店。


    在纽约,许多人买不起已经建好的房子,就会贷款在边缘地带买一块土地,用来盖木房子,再分期还土地的贷款,曼哈顿岛上,倒是也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空置地皮,地主要是想交易,就会来找中介挂上。


    大厅里人已经不多,办事员正在接待一对夫妻俩,埃洛伊斯在旁边闲逛,她在墙上看见一块位于上城区的空地,七分之一英亩的大小,却要花费二万三千八百美元。


    这块地不算小,足以建造一座带前院后花园,十分体面的私宅,因为地方周围阶层高,所以价格也不是常人承受得起的,在这挂了很久,却一直没卖出去,相比之下更热销的,是那两夫妻正在与办事员讨价还价的一块下城区的地。


    一千四百英尺,可以建造一间埃洛伊斯现在居住的那种排屋,勉强能空出来前院,地皮价格三千二百美元。


    看这夫妻的穿着打扮,男女应该都在工作,若是一周能达到四十美元的家庭收入,那么中介就会推荐他们先付五百美元,每个月连本带利还银行六十美元,这样下来三四年也就能结清了。


    埃洛伊斯看他们犹豫,也在默默的计算自己能负担一块多大的土地,她通常在这个时候,才会对这个时代有更多实感。


    有的人,换季衣物上千美元,有的人却要花几年的时间来赚这笔钱,能赚到这笔钱,已经算是高薪人群了。


    更多的,是那种一周七八美元的工人,租住单间房屋,干活一二十年,最后带着积蓄回到家乡去。


    埃洛伊斯等那俩夫妻商量着走了,又询问那大块儿地皮怎么卖。


    办事员上下打量埃洛伊斯,轻蔑地笑道:“那块地,至少得先付五千美元,每个月,再连本带利还银行七百美元。”


    她点头,又叫那办事员介绍周围都有些什么。


    办事员见她这么问,也不能偷懒不说,便正经起来:“隔壁的一块差不多的地皮,就是州参政议员的家,那附近的治安环境很好,每天都有警员巡逻,又离官邸近,走两条街,就是雪榈饭店,默肯银行,利兹酒店。”


    关于那块地方的记忆,埃洛伊斯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狭窄的高楼之间,满天雪花飞舞,而她忙着赶路,从未好好欣赏过一次。


    五千美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个数字,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就像去年,她一天只赚一美元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拥有当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现在不敢想的,未来也一定会得到。


    埃洛伊斯听明白了中介的解说,留下联系方式,这才离开,拎着提包坐车回家去。


    夜色降临,露易丝穿着一身薄棉,领口有荷叶边的睡袍坐在餐桌边,她头发洗过了,包在头顶等着干,听见埃洛伊斯回来,就跟她说,厨房里留了她的饭。


    埃洛伊斯应声,换鞋进了厨房,又抱着一盘子温热的浓汤出来,看露易丝一声不吭的抱着茶杯发愣,便问她:


    “你怎么了?”


    露易丝收回神色,叹气摇头,指尖将发梢捋好:“莫里森夫妇下周就要离开利兹酒店,买了纽约的房子回家乡去了。”


    埃洛伊斯端详她的神色,往嘴里塞勺子,声音含糊地问:“那他们管事的位置应该由谁来接替?”


    这一问,倒把露易丝给问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天不亮的就往酒店去工作,想办法,努力融入管理层,但却没有想到,那个位置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轮不到她这个助手,却轮到了一个与管理内务毫无相关经验,原本负责的采购的男同事。


    露易丝把话一说,埃洛伊斯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像她一样,身为女人,靠当牛做马的卖力,人家也只会把她当成趁手的牛马,不能当做人对待,苦活累活少不了,真正掌握权利的位置却给不了。


    如果想得前程,给人生创造上限,就只能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建造一个由自己来制定规则的地带。


    但,那就像是大厂员工辞职创业,很容易就会失败,还不如咬着牙留下继续撑。


    “我们家现在不缺钱,正可以互相扶持,你要是不想在酒店做了,不如我们家也去租一幢房子,来办旅店。”


    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最近生意更上一层楼,赚的不少,可她从小穷到大,认识的亲戚朋友也都穷的揭不开锅,没有互相扶持这种概念,况且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儿。


    犹犹豫豫地抬脸看向埃洛伊斯,映入她视线里的是一双仿佛飘着火焰的眼睛,她不像是开玩笑。


    那种强烈的煽动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所有注意力都关注在她的话上,露易丝差一点就将好这个词脱口而出。


    “等等……我们不能冲动,埃洛伊斯。”


    她恢复理智,思索着说道:“再争取争取那个位置,如果真的不能给我,那么我就去寻觅一个适合盘下来开旅店的房屋,等我做好了所有的评估,再来问你借钱!”


    要是想盘下一幢房屋用来开店,首先得确定好目标人群,想服务哪个阶层的客人,再选地址,策划装修或者特色。


    埃洛伊斯对这个并不擅长,她吃过晚餐,将盘子泡进水池里,拍拍露易丝的肩膀,便也去洗洗囫囵睡下了。


    第二天的清早,店铺里拿着钥匙最早来的巴顿,就从信箱子里掏出来了几封信件。


    其中,有两三封,都说是听说顾问官夫人往她这里照顾了生意,跟着闻风而来的同圈贵妇。


    其他人都没什么特别,唯独里面有一个前任地区议长夫人的信,吸引了埃洛伊斯的注意力。


    一开始,那些纸条上各人都以丈夫职称后面加个夫人自居撰写信的开头,唯独这封只写了个希柏瓦夫人。


    又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顶豪家族,她不知道底细怕怠慢,就派巴顿找人,去那层人常活动的地方去打听了。


    打听回来,原来是个前议长的夫人。


    在本地的政坛里,成为地区的众议员,就要往参议员,议长这些位置混,未来就有机会选市长。


    这位希柏瓦夫人的议长丈夫,听说已经四五十岁,年龄不小了,没有再往上不说,前一次换届时,竟然被踢出了局。


    很显然,他是在上一次换届时站错了队,与博朗特家族关系暧昧,明年转眼又要换届。


    这位希柏瓦夫人,显然是想调转墙头,这不,就来融入群体了。


    那些复杂的你来我往,埃洛伊斯明白但不感兴趣,她知道,这位夫人想融入以顾问官夫人为主的小群体。


    那么,也就是个可以敲竹杠的对象。


    第86章


    下午,热腾腾的提神饮料罩在盘子里被端进工作间里,黛西将门合上,她走向桌前,悄无声息将东西放下,就开始顺手整理起桌面。


    埃洛伊斯正在旁边机器上对着一块红丝绒布绣上金色鸢尾花图案。


    而她的桌台面上,则是摆着各种画了一半的设计稿,给那些客人回信时打的草稿,成堆的报纸,以及惊悚小说。


    黛西把这些都给归类好,先是把那些稀奇古怪,令人忍不住细看的稿纸都小心收起来免得遗落,又才整理那些废草稿,问埃洛伊斯丢不丢。


    埃洛伊斯只叫她看着弄。


    黛西拿起来看,眼见着埃洛伊斯将与那副主编夫人见面的时间,约在了去前议长夫人家之前,就在这周末,给剧院送完样衣就去。


    这回她没问,而是想起了之前的思索。


    “我想明白为什么你要拖着那副主编的夫人了,她恐怕来找我们不是为做衣服,是冲着要打听娜莎小姐的隐私,是她们求着我们,所以吊胃口也没什么,反而……”


    “反而什么?”埃洛伊斯中场休息,用加浓的柠檬汁来刺激大脑。


    “反而更让她觉得有值得等待的东西。”


    黛西与巴顿私底下议论过这事儿,她实话说道:“巴顿说,在纽约做生意,人人都以权贵优先,单你不看重权贵,不遵循这里面的规则,不学习他们的做法,必然连立足的机会都没有……”


    埃洛伊斯照旧没回答。


    黛西说罢,又将埃洛伊斯给她自己安排好了,贴在墙上的日程看过一遍。


    以往在霍德华裁缝店,像来往收信件排日程这样的事情,都有露丝太太来做,裁缝只需要干自己本职的活儿。


    但现在埃洛伊斯只能腾出些时间,将那些需要她亲自斟酌地信写好,依次回了,又迅速地投入工作当中,就连间歇时的三餐,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黛西可以看见,她的事情,精确到每个小时要做什么,一点给自己喘气的时间也没有。


    每天七点一刻到了店里,先是处理生意上的往来,再是查看安柏瓦他们的进度,又是看报纸新闻同时用饭。


    再做些非得她亲自来才能满意的手工,下午又要设计稿,隔三两天就要安排一次出门见客。


    安柏瓦跑了好几个来回,剧院的样衣全都完工,叫格朗丁拍板通过,埃洛伊斯才把这事的注意力搁下。


    在周末的晚上,盛装前往了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


    一般约着见面,都应该是在白天里,可这主编夫人却说了晚点,请埃洛伊斯用一顿晚上的正餐。


    这并不是一般人家对待裁缝的礼仪,而是捧着她,把她当贵客人看待。


    既然人家这么讲究,埃洛伊斯也穿戴上具有社交属性的礼服,精细的打扮。


    又带了一个随行拎包,又能防身用的巴顿,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副主编夫人位于中城的家。


    这家姓黑尔,黑尔先生在纽约一家二流生活报纸社工作,做副主编。


    埃洛伊斯打听过,这报纸销量虽然比不过主流大社,但也油水多,副主编的薪资不低,一个月能有两三千美元的进账。


    她家的房子有个前花园,主编的夫人正在一楼的客厅里,装饰精心,摆好了小宴席等着她。


    埃洛伊斯跟仆人进去了,就被带着,见到了一个长相温婉,穿一身粉绸裙的年轻女人,笑眯眯地问候她。


    “黑尔夫人,实在是很对不起,捱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你。”埃洛伊斯在餐桌边坐下,回过问候。


    她抬手,准备叫巴顿把画册拿来,但黑尔夫人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着急,先用完晚餐,过后我们仔细的说。”黑尔夫人打量她的穿着,v型领子,剪裁精细的长裙,格纹图案的每个接缝都能对上横竖,裙子尾巴设计的错落,很有风格。


    她们刚坐下,楼上的副主编黑尔先生便走下来,他看着有四十多岁,身材臃肿,穿着一件鹅黄色马甲,没外套,姿态惬意地点烟坐下,斜眼朝埃洛伊斯问好,与黑尔夫人的态度显然不一样。


    他落了座,接受仆人的伺候,黑尔夫人反而不说话了,低头沉默,埃洛伊斯观察到这个现象,心想或许黑尔先生并不知道,黑尔夫人为了约她来家里,费了多少口舌。


    用餐的过程中,果不其然,埃洛伊斯受到了这位黑尔先生打趣似的盘问,先是从她的样貌穿着,又到她年轻就开店,又说到与娜莎的关系。


    埃洛伊斯却不正面答复,打听她与娜莎的私交,就说剧院上的工作进度,问工作细节,她又扯起了奉承格朗丁的话。


    黑尔夫人看着情况不大对,似乎就知道她丈夫会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让埃洛伊斯全给挡住了。


    她擦拭嘴唇时,眼往旁边一瞥,就有端着果酱上来的仆人泼了黑尔先生的衬衣。


    “噢!天哪!”黑尔先生丢下刀叉,脸色急促地斥责了仆人,这才上楼去换衣。


    等他走了,黑尔夫人这才道抱歉,等埃洛伊斯将她喜欢的一道布丁吃的差不多了,才缓缓的与她说话:


    “给剧院做演出服,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这么年轻,就能这么受信任,一定是能力出众。”


    她夸奖罢了,便开始询问最新流行的服饰特点,埃洛伊斯知无不言,说道:


    “这一季流行飘逸柔软的材料,在颜色上也偏向自然的浅色系,但廓形弧度依旧是……”


    她们二人就这个问题谈到晚餐吃完,去旁边的书房的矮脚沙发上坐了,那黑尔夫人才拿出纸笔,将她说过的关于流行饰物的话,一一抄录下来。


    埃洛伊斯端一杯解油腻的柠檬红茶侧坐在一旁,看见黑尔夫人专注的写,又用文字润色,很快,一篇讲述流行杂谈的短文便呈现了出来。


    她拿给埃洛伊斯瞧,说要把这个发表在报纸上,埃洛伊斯斜眼看了看底下的署名,黑尔夫人写的是她丈夫的名字,写完,她并不见多开心。


    不知为何,埃洛伊斯对黑尔夫人产生了一些复杂的同情。


    她叫门外等候的巴顿拿出画册,展开了递给黑尔夫人看,又低声说道:“你今天约我过来,其实是想打听娜莎的事情吧?”


    黑尔夫人的注意力从那些夺目的图案上抽出来,她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的这么直接。


    她见过这圈子里的人精,大多都只会说模棱两可的话,而这位女裁缝,面对她丈夫时也很擅长这种交流方式。


    “我…这是自然了,她现在万众瞩目,要是能访问到她,这对我们的报纸很有益处。”


    她丈夫这个副主编,对报纸上的内容要负大半的责任,另一半则是另一位副主编来控制。


    二人既是同事,又有竞争关系。


    对方最近正在走各种关系打算接洽一个伍德罗斯剧院的新演员,而黑尔夫人也不甘示弱,几次往娜莎那里送信想访问,被拒绝后,又想到了走她身边人的途径。


    埃洛伊斯微笑:“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现在新戏正在排,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不如等这出新戏排完首演之后,只不过……”


    她话说一半,面露难色。


    黑尔夫人前头闻言还很是开心,她那浓密的眉头一扬,见埃洛伊斯犹豫,心又悬起来:


    “只不过怎么?”


    “只不过,我虽然与娜莎认识的久,可也事事都要看她的意思,要是她不同意让你们访问,即使我费再多口舌也没用啊。”


    埃洛伊斯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画册。


    那黑尔夫人也懂事故,顺势将埃洛伊斯的设计夸了一通,又指出两套模样她喜欢的定下,撒出去三四百美元。


    等对方出了血,埃洛伊斯面露勉强道:“等空闲了,访问的事,我就帮你问问她。”


    黑尔夫人安下心,来不及多说什么,埃洛伊斯就说,过两天把账单寄给她,又才告辞,离开这里,回了店铺。


    那之后,裁缝店里的人们全都投入进制作剧院戏服成衣的过程中。


    三个工作间,集中使用了两处,其中一间专门开辟出来,安置已经制作好的成衣的部件。


    有的时候几个裁缝都太忙,剧院的演员们都亲自来店里试衣服,例如男主演。


    剧院的经理很重视这个新戏,倒也跟着来过好几次。


    金属衣架上挂着几条蒙了黑布遮盖的裙子,房间里男主演正在试穿他那件大红色皇帝袍服。


    那袍服细节处看得出重工,埃洛伊斯特意买了画册来看君王穿着的制式,一比一复刻出来,又听格朗丁的话,增加了许多细节。


    叫人忍不住上手去摸那些沉甸甸的刺绣,毛绒翻皮领。


    费南迪在一旁看过他的造型,心里满意,不由觉得,当初埃洛伊斯开的价格,其实也不算高。


    这衣服看起来拿去给真王室穿着,恐怕也不会有人能发觉什么问题,着实是好货,恐怕也很经用。


    看完了造型,经理就往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钻,他觉得这些缝纫机“咯噔咯噔”的声音很悦耳。


    等到埃洛伊斯手里的活忙完了,经理才打断她,问她下个月还有没有时间。


    埃洛伊斯清楚日程,想说没有: “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我们剧院里还有几场一直在演的老剧目,里面主角的衣服也该换新了……”


    经理将他要继续照顾生意的意思表达出来,埃洛伊斯就知道,她要的价格还是低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下个月就帮你们剧院做新的戏服,到时候,去剧院看过再跟你议价。”


    费南迪满意地走了,屋里的安柏瓦却忽然作声: “咱们差不多都已经把下个月的工期给排满了,谁还能挤出时间去管他们呢?”


    埃洛伊斯摇头,她继续手头的工作,看着还算宽敞的工作间,叹气说道:


    “我是时候该招募些助手了。”


    第87章


    说要到招募人手这事。


    下午傍晚,舅妈照常送来两篮子晚餐,她们就地在工作间里收拾出一个空桌角,拉来几把木凳,与安柏瓦他们几个一起分了吃垫肚子。


    就连巴顿和黛西,也关了店门,坐在埃洛伊斯对面,坐的离老板近,他们首先被点了名。


    “戏服再做成两件,就可以去舞台上排练看效果了,到时候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你们俩,谁有空跟我一起去?”


    全体员工吃顿便饭,是最适合利用来安排人员调度的,但埃洛伊斯还不至于那么黑心,出外勤的工资,比留在店里的要高,黛西与巴顿拿一个档的钱,他们二人有竞争关系。


    可巴顿与黛西互相看看,巴顿率先说道:


    “让黛西去吧,上午还说让去报社登短讯招募员工,那我总得留出时间,将来应聘的人筛过一遍,再让你们选择吧?我可忙着呢。”


    他面上乐呵呵,心里却明白,埃洛伊斯身为女老板,就像男老板喜欢男员工一样,天生就更偏心黛西。


    即使他再怎么蹦跶,只要黛西是个姑娘,什么也不出错就已经赢过了他大半。


    老板愿意把本事交给她,带她见世面。


    作为一个男性,他没优势,故而不准备与黛西争做预备裁缝助手,反而是指望成为下一个露丝太太。


    毕竟以前雷蒙德离了哪个裁缝都能活,但离一天露丝太太试试?


    埃洛伊斯瞧出来巴顿的心思,暗地里觉得这小子以前没白受委屈,她看在眼里,又与他们两个说起来最近的决策。


    “今天以后,什么手套和帽子,那种类似一件罩衫的订单,柜台不再接,咱们也不必再做了,散客只接成衣定制,价格再往上抬三分之一。”


    巴顿能看得出来,现在店里的境况与刚开业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通过人脉关系打开了市场圈子,也轮到他们靠提高门槛来筛选客人,专攻一路。


    “那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呢?”黛西谨慎地问,她往日的工作就是制作那些零散配饰,近来店里忙,她在帮助范妮,也在跟她学习。


    “以后,你就继续跟着范妮负责做礼服,从这个开始,一点点把所有环节都吃透了。”埃洛伊斯有心要栽培她。


    等黛西在范妮这里呆一段时间,又要去安柏瓦那里呆一段时间,把缝纫和打版都学好了,才能继续去跟埃洛伊斯学设计。


    黛西也只抿唇点头,她身上压力颇大,但她知道,在如今的纽约,机会二字实在可贵。


    埃洛伊斯一早打算把配饰这个类目删减掉,又继续安排,叫巴顿去布料商那里拿样品,计划将不再售卖配饰产品的空货柜,都用样布给填满。


    餐饮界有句话说得好,要做餐厅,菜单越短利润越高,时尚行业也一样。


    在做生意上,埃洛伊斯知道,她必须得以身入局,顺应资本原始积累时冰冷无情的规则,才能在未来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挑选客人,精简类目,该舍弃的东西,就必须得舍下。


    将舍弃掉的配饰部分类目,留到以后与安东尼谈合作时再开发。


    既然要招人,那么工作间就得重新规划。


    她说着,预备把这三间工作间按照工序分类,一间是专门用来打版剪布的,一间专门来摆缝纫机。


    她自己的办公室,就与堆东西的仓库合二为一,把楼梯旁的那块空地,用来给新员工当工位。


    巴顿要守柜台,得再雇佣一个跑腿的给他帮忙,以及至少一位裁缝助手来分担安伯瓦与范妮的工作。


    至于薪水,埃洛伊斯还得询问安柏瓦与范妮的意见,毕竟他们两个是原始股,要是谁来了都能与他们一个待遇,恐怕会不平衡,干脆,将定价权交给他们。


    “得找个有工作经验,不需要学习,直接就能上手来工作的,才能帮到我们的忙,只不过,这样的人薪水怎么也得跟我和范妮一样多。”安柏瓦说。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未必愿意在咱们这名声尚且不显的店里,拿不算格外优厚的工资,不如选个没什么经验的人,但要勤劳听得懂话,我可以教,熬一两个月也就成了。”范妮反驳他。


    反正,她觉得自己现在教黛西,一只羊也是放,再来一个也不多。


    二人说的皆有道理,埃洛伊斯把两种看法皆肯定了一遍,又拍板道:“等巴顿把人选出来,你们亲自来抉择。”


    这一点大家暂有了定论,又开始商议下一件事,关于顾问官夫人,副主编夫人那里的样衣的进度。


    设计稿是现成的,直接打版就是了,埃洛伊斯把这个活安排给了安柏瓦,眼下工作很忙的,就是需要制作成衣的范妮。


    一切就绪,巴顿去完报社登过消息,裁缝店里不断有人来面试,他打算筛掉一批闲杂人等。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也做足准备,前往那前议长夫人位于上西区的家中。


    克里蒂斯·希柏瓦,前任纽约市市议会议长夫人,年芳四十八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出嫁了,儿子在欧洲上大学。


    她的丈夫,据说是上一个选举年换届时站错队被撤掉职位,如今只有些没实权的政治身份,他想通了,打算做个墙头二五仔,要靠拢在任顾问官赫帕夫人所在的圈子示好。


    如果本杰明家族支持的候选人这一次换届还能卫冕,那么本杰明家族在州内的权利就会继续压博朗特家族。


    对于纽约市内的重要职位,他们就会继续掌握话语权,要是再站错队,恐怕希柏瓦先生就该收拾收拾去乡下钓鱼养老,不用混了。


    粗打听过一遍,又仔细去做了背调,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这位夫人见她的目的,也同样不是真的为了衣服。


    她老人家在野的这两三年,已经渐渐被现任官员家的贵妇们给排挤开了。


    她要搞清楚赫帕夫人她们这一层的圈子最近在做些什么,都在赴哪里的宴席,谈论什么话题,想办法重新接近,靠拢,融入。


    好再求赫帕夫人她们帮助,牵线搭桥去本杰明夫人面前说说话。


    这里是资本伪装成衙门的纽约,任何人做任何事,皆纯粹是利益往来,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消息的媒介,但也早就想好了要轮到她来开的价。


    希柏瓦家的宅邸就处在埃洛伊斯先看过的那一块好地皮附近。


    在日正中天的午间,这会儿大部分贵妇人们都才起床没多久,一般安排来见一些地位较低的人。


    如果没有特别约空闲时间,一般情况下见面的时间越靠近午夜,在老派的社交礼仪上,代表彼此之间关系郑重。


    越是前任议长这尴尬的身份,就越追求这种象征阶级地位的做法,喜欢向下守护不可逾越的空气墙。


    即使想从埃洛伊斯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也依旧昂着头颅高高在上。


    埃洛伊斯对这些规则一概清楚,等她到了地方,也像当年如同在坎宁夫人那里一样,面临着漫长的等待。


    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埃洛伊斯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听穿着风格保守的女管事告诉她,希柏瓦夫人正在给某位夫人回信。


    埃洛伊斯露出淡然地微笑,“没关系。”


    等杯子里没动的茶熬冷了,女管事才又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她去见希柏瓦夫人。


    那是一个两鬓生了白丝的老妇人,头发梳一丝不苟,穿一件深绿高领的长裙,长袖子用纱做的,上面有刺绣,裙尾的弧度,平直的可以当小桌子用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派人。


    希柏瓦夫人站在客厅的窗户边,她的窗边真有一个写字台,上面墨水瓶子还没塞好,刚才真的是在忙写信回信。


    女管事离开后,埃洛伊斯被叫坐,又有女仆进来送来饼干甜点,那夫人将埃洛伊斯打量了半晌,依旧神色紧绷,没说什么。


    似乎是从未有过这样,向人拐弯抹角打听事的经历,还抹不开脸。


    见状,埃洛伊斯从箱子里拿出画册,希柏瓦夫人也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夫人,新一季现有的设计稿都在这里了,您先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要是没有,我也可以根据您的要求来画。”


    希柏瓦夫人沉默少言,指了两张稿,问她工期。


    埃洛伊斯“哎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副说道:“这张稿,不小心混进来了,这已经被顾问官赫帕夫人选用过了,真抱歉。”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神一动,装模作样地问道:“赫帕夫人也找了你做裙子?”


    埃洛伊斯点头。


    “赫帕夫人找我做衣服,像是为了应邀某位法官夫人的生日宴会。”


    埃洛伊斯又把宴会地点透露给她。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珠子转动,不做声思索了半晌,随后,她又心不在焉,随手指了一张图稿说喜欢,叫埃洛伊斯去找女管事。


    回到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里,女管事与埃洛伊斯交涉,两条裙子开出了近五百美元的高价,那女管事,也一句别的话都没问,就给了现金全款。


    并道:“下回要是赫帕夫人他们再找你,记得顺道来我们这里一趟。”


    埃洛伊斯的手从女管事手中抽出来,她揉了揉那叠票子,点头答应。


    第88章


    午后一点,城内的钟楼开始传出阵阵响声,埃洛伊斯将这笔新鲜的现金存进银行,回到店铺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今早的晨报登了招募人的消息,从上午就源源不断有应聘者来,大约十来人左右。


    埃洛伊斯打算招一个杂工和一个助手,巴顿将来应聘的人都筛选过一遍,最后留下候选人五位。


    杂工,安柏瓦与范妮看上了一个姓布莱尔的中年女人。


    剩下的四个,要挑选一个做助手,他们不敢拿这样的主意,就等着埃洛伊斯回来了,让她来选择。


    颜色鲜亮的鹅黄色缎面平底鞋被蹬下来,埃洛伊斯疲惫地踢掉了鞋,盘腿坐在高背椅上,聆听他们对那几人的描述。


    那名新杂工布莱尔太太今天就开始工作了,她推门儿进来,手里提着附近小餐厅卖的饮品,给屋里的裁缝和助手一人倒了一杯。


    “这个人不行。”埃洛伊斯正对范妮说话,范妮刚才正告诉埃洛伊斯,四人其中有个叫菲利普威的中年男人。


    他从小在裁缝店长大,以前就做到了助手,后来去了衬衫工厂做打版师,目前待业当中,范妮与安柏瓦与他聊过,觉得还算个人选,主要对方很满意这里的薪水。


    “他年龄太老,加班加点的工作肯定吃不消。”埃洛伊斯目光散漫地向新杂工道谢,接过饮品,又道:


    “以前在工厂工作,那么就意味着已经对潮流脱节很久了,这样的人,或许适合霍德华裁缝店,但不合适我们。”


    既然她不要这个,那么范妮又提起另一个情况完全相反的。


    “瑞妮·查兰德,她经历很杂,小时候在工厂做过缝纫工,十四五岁又去了长岛做扫地的杂工,十六岁升成了女仆,后来她又去一家售卖香水的老店工作,说是一直保持着做衣服的习惯。”


    埃洛伊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又为保险,选了另一个从裁缝店出来的年轻女人,捎信通知她们一起来见见。


    这件事议论完,埃洛伊斯又将画册里面的图稿抽出来,叫安柏瓦把样版打出来,一弄好,就叫黛西送到前议长夫人家去给她试尺码。


    员工各自忙去,埃洛伊斯踩着鞋起身走到墙边看日程上的事,接下来,她还要去剧院,与格朗丁一起看彩排的效果。


    夏季正深,争奇斗艳的演出还有两个月的旺季时间,这两个月之中如果新剧目《王后》能卖座,那么她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到时候利用这名气,就拿去当做筹码去拓展新的路径,对此埃洛伊斯十分的上心,她垂首思索了好一阵子,直到新来的杂工进来,问她要不要去附近订点晚餐。


    埃洛伊斯回头看向这个身形健壮,五官微胖的中年妇女,刚才范妮说过,她姓布莱尔,四十岁,已婚已育,原来也是在一个小裁缝店里做跑腿的活儿,因为生育所以没干下去,现在最小的孩子也去上学了,又出来找工作。


    她倒没什么特长,唯二的优点就是勤快且外向,到这里面试时,巴顿中途去招待两个客人,她便主动去分担工作。


    埃洛伊斯从抽屉里拿一点零钱出来交给她,叫她每天饭点去附近的面包店或者餐厅购买六七人份的午餐,钱用完了就来领取。


    虽然书面上没有写供餐食,但只要是加班时间,无论午餐晚餐,无论职位高低,都是她这老板掏钱请了,算福利。


    还有就是,埃洛伊斯想花点小钱,试试这人手脚干净不干净。


    布莱尔太太点头,虽然外向也没敢跟顶头的老板多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将老板随手抽出来,足够支付她一周薪水的纸币收好,打算去杂货店换成零钱,再买个带锁的小木盒,再放进楼梯间旁边的员工储物柜里。


    午后的工作间,安柏瓦在裁布下料,中间找过埃洛伊斯几次。


    巴顿花了今日整天的时间重新陈列柜台里的物品,将布料商人那里拿来的样板布摆好,又清理出来一份进货单,拿上去给埃洛伊斯细看,并且签账单。


    这批布料大概要花五百美元,足够店铺用上一两个月,主要都是补货之前买的基本款布料,还有换季,过渡下一个季节度适用的厚磅数布料。


    秋冬季有羊毛,山羊毛,驼绒含量的织物,冬季适用的各种皮毛料还没进,估计那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埃洛伊斯看过明细,又过问巴顿几句,这才签下字。


    “这个布料商克里维奇先生想在雪榈饭店办个答谢宴,请他今年有生意往来的客人聚餐,他送来了给咱们的邀请信。”


    “你不在,我以为是货物有什么要紧事,就给拆开了。”


    巴顿把那拆开的信也从文件里找出来递给她,又道:


    “其实可以答应他,明晚你正好有半天时间。”巴顿已经将埃洛伊斯的行程表给背了下来。


    他思索着说道:“不过,后天是剧院第一次正式排演的日子,到时候经理会约聚餐,连日应酬,肯定会很累。”


    “去吧,记得帮我回个口信,顺便找套范妮练手做出来的礼服熨了,我明天来店里换。”


    埃洛伊斯的字典里就没有怕累这个词,她估摸着聚餐还能结交些同行,多多益善罢了。


    说实在的,现在合作的这布料商,是她当初让托马斯在报纸上找信息,然后又一家家亲自去工厂实地打探过,选出来纽约本地最靠谱,价格和质量最适中的了。


    光目前的订单,这家布料商暂时还能满足她要求。


    但以后要服务顶层豪门的那群客人,大概率还得依靠进口货。


    要么怎么说霍德华裁缝店有底子呢,他们的货源比埃洛伊斯现在的选择更广阔,渠道更多。


    如果没有那些情报价值加持,如今卖给前议长夫人五百美元的两件大礼服,按照市场环境里的价值,至少得打个六七折才会有人为了这个设计买单。


    她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以后也筹划要找门路,寻觅更多进货渠道,提高服装本身的稀有度。


    为此,埃洛伊斯当即想起来写一封信,又让巴顿去准备些礼物,一同随信寄出国去柏林,问曾经的同事康奈斯和阿道普打听。


    当天夜里盘点完一天的工作进度,他们准备关门熄灯回家,埃洛伊斯家里却来人了。


    巴顿带着神色难过,一身常服而非工作装的露易丝上楼来,进了埃洛伊斯办公的地方,又把门带上。


    露易丝艰难地在仿佛打过仗一样的房间里找了个空凳子坐下,她拒绝了埃洛伊斯倒的水,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信封。


    “这是利兹酒店结给我这半年的奖金和这个周的薪水,我辞职了。”


    露易丝面色沉重的拆开袋子数钱,但埃洛伊斯还有些没弄清情况。


    “不是前几天还说,可以争取管事这位置吗?怎么这样忽然。”


    埃洛伊斯这段时间晚起晚归,忙碌的很,每天回家都直接浴缸里涮涮就去睡了,与露易丝在家的时间正好错开。


    “上面的经理来谈话,想让我调岗,说是去后厨仓库打理瓶瓶罐罐,做的好了再去帮着管采购。”


    露易丝说着,生气的将工钱掷在桌面上。


    “这不是恶心人吗?从酒店刚开始装潢,减少房间那个时候到现在,哪天我不是兢兢业业的在做事,结果呢?现在拿这种话来搪塞我,连个管事的职位也不愿意给。”


    “所以我就辞职了。”


    “他们宁愿让不如你的货色去干,也不知道是在怕些什么。”埃洛伊斯闻言冷哼一声,又问她:“所以,现在呢,你有什么计划吗?”


    露易丝将信封里的一百二十六美元数了好几遍,扔在桌上又一张张捡起来,心情颓靡: “计划,我倒是有计划,但不如今晚上出去喝一顿来的令人痛快。”


    埃洛伊斯摇头。


    “越是遇到了糟心的事情,就越是要冷静,冷静知道吗?”


    “大不了用冰镇镇再喝呢?”


    露易丝话已至此,埃洛伊斯也无奈,只得跟她出走,二人顺着热闹的街道往这附近有名气的地下老酒馆去。


    她们二人将酒店经理痛骂了半晌,又被路上一所空置招租的四层高的细窄房屋吸引。


    这幢房子位于一个十字路口,对面正是一座小型歌剧院,步行十分钟便是百老汇最繁华的主街,附近全都是好消遣的精致小店。


    房子正面看上去比埃洛伊斯租的店面要长上一倍,宽却不宽。


    房屋后头,紧临着别的建筑,楼间距稍近,但外面看这建筑像是法国人造出来的,无论是屋顶的造型还是经典法式阳台,窗户和门洞,都十分有雅致的小资韵味。


    那乳白色的墙壁,如果能种上爬藤的玫瑰,开花的时节一定很貌美。


    露易丝看着这里顺眼,想知道能不能用来改成旅店,埃洛伊斯就将自己的名片写上备注,塞进了门口的信箱里。


    随之又重新上路,埃洛伊斯打算纵容露易丝一回,但她明天还有工作,只打算吃点夜宵。


    未免熬夜过头,她先在路边花钱雇了一辆车,让马车夫靠在酒馆门外侯着,如果一个半小时之后她们还没出来,让马车夫进酒馆里提醒她们一声。


    第89章


    地下酒馆。


    这里有名,人不少,煤油味儿与夏季闷热的汗臭潮湿迅速将人的鼻腔攻占,一步步拾阶而下。


    姐妹俩在酒馆的角落里寻了个空位置坐好,露易丝要了白兰地酒,又问埃洛伊斯。


    “柠檬水。”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露易丝撇嘴,尽情宣泄自己的不满,等她说累了,又举起玻璃杯猛灌一口,在并不流动的空气里,很快就脸色通红,冒了一脑袋的汗。


    “……你说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好?我真不懂。”杯子见了底,她又问。


    “你做的很好,能力也出众,可他们并不需要。”埃洛伊斯抱着柠檬水叹气。


    “就像人不能找不爱自己的人求爱,因为那只有吃不完的苦。你要前途,就不能在没有前途的地方挣扎。”


    “露易丝,不要怀疑你自己,坚持走向下一段旅程,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露易丝忽然凝神,黯然低头:“你说的对。”


    “恭喜你,认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


    埃洛伊斯抬手碰碰她的酒杯,声音清脆,以做慰藉。


    这酒馆,并不是穷人消费的起的地方,酒水酿造的精湛,不像她们以前几美分就能买一大杯的淡啤那样不痛不痒。


    醉人的速度,比埃洛伊斯想的还要快,两刻钟过去,她屈指戳了戳露易丝,对方已经没法说一句完整的话。


    吧台对面挂着灯的地方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人在那儿唱歌,德语美声在这拥挤,充满噪音的地方如同拂晓时醒目的金光,即使是这样不适合的地方,也埋没不掉这好嗓子。


    埃洛伊斯继续听完露易丝含糊不清的话语,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去丢了两个硬币给那在唱歌的女人。


    正打算带着醉醺醺的露易丝离开这里,临出去时,又在阶梯上迎面与一个络腮胡撞上。


    那个络腮胡见到她们显然有些错愕,眼睛瞪了瞪,赶紧低头让开,连退两步。


    埃洛伊斯起初没注意,可露易丝却不走道了,她站在原地,指着擦身而过的络腮胡,看着他高声喊道:


    “罗伯特!你去哪呀?”


    罗伯特僵在原地,他不是来跟踪谁的,那些指派自打本杰明公子的生日宴会之后就彻底结束了。


    原本想来酒馆消遣,没想到会遇见她们姐妹。


    他缓缓扭过脸来,见露易丝像是醉了,又对上埃洛伊斯狐疑的目光,仓促解释一声:“……她认错人了。”


    随后,眨眼的功夫,埃洛伊斯见这原本僵住的络腮胡迅速地回头,钻进了酒馆里。


    天太黑,她没看清楚长相,只得硬拉着腿脚像灌了铅的露易丝,勉强爬上路边等候她们的马车。


    报上家门地址,马车夫扬起鞭子缓缓前行,露易丝枕在埃洛伊斯的腿上干呕了一阵,似乎意识又清晰了些。


    “……刚才那个罗伯特他,他脸上假胡子是假的。”


    埃洛伊斯手忙脚乱用手帕接着她的呕吐物,却听露易丝神色涣散,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极低。


    “刚才哪个罗伯特?罗伯特是谁?”


    “侦探……默肯的侦探。”露易丝闭着眼嘟囔。


    埃洛伊斯双手一顿,她再问了一遍,得到一样的答复。


    细细回想起来,她确实见过刚才撞上的那个络腮胡,就在她家附近。


    半晌后,埃洛伊斯抬起手,拉开车帘透气让风灌进来,那股难闻的味道随风散去,不动声色地将手帕包好,又抬头。


    夜幕中错落的建筑物叫华美月光勾勒出锋利的黑色剪影,纽约以一种静谧懒倦的模样与她对视。


    埃洛伊斯忽然陷入某种缄默思索,她纹丝不动。


    ……


    夏季总是会有阵雨,纽约的天气并不过分燥热。


    塔夫面料虽然罗织紧实,但有光泽又挺括轻盈,不适合罩纱或镶花边,最适合刺上花纹,在这个季节很受欢迎。


    这是范妮之前练手时最满意的一条裙子,她一早就过来亲自给熨好,挂在房间里。


    等埃洛伊丝来了店铺,上楼来,第一眼便看见这抹脆生生的浓绿,这种颜色她从来没穿过。


    检查过有没有脏污和褶皱,就放在一旁,她就继续干上午安排的工作,顺便等着面试今天要来的助手。


    巴顿昨夜就差递报纸的小孩往那二人的住处送了口信,想来今天晨间就能来。


    等埃洛伊斯将副主编夫人那套礼服最后一个复杂细节抠出来,关掉缝纫机,那二人也都到了楼下。


    布莱尔太太正巧推开门告诉她,问要不要让她们等一会。


    “叫她们来吧。”埃洛伊斯将卷起来的袖管松开,重新打起精神来。


    不一会,两个年轻女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她们俩一高一矮,高个的姑娘长相漂亮些,矮个的姑娘穿的更体面点。


    埃洛伊斯让叫瑞妮的坐在门边等,又叫那个她随手指来面试的矮个先自我介绍。


    看着这两人,她不由想起了哈尔斯那凑一起视觉效果像秤砣和秤杆的两个学徒。


    又辗转想起当自己的当初,稍微恍神。


    在下面受巴顿叮嘱过,约瑟芬排在前面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以前在哪个裁缝店干活,又为什么没干了。


    埃洛伊斯认真听她说话,眼睛观察这人的衣着。


    约瑟芬的穿着灰色长裙,大部分肉眼看像是哔叽面料,胸省有些拼接片,应该是用二手男装外套裁出来的。


    领口也用了翻折领,整体神似二百年后的那种西装裙,做的很细致,有点意思。


    “你这身衣服,是自己做的吗?”埃洛伊斯问她。


    约瑟芬正说起自己从前在裁缝店里负责干什么,她一愣,点点头:


    “都是我自己做的。”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又拷问她几种面料的产地和用法,询问她能不能区分。


    约瑟芬磕磕绊绊答出来一半,三处说对了一处。


    埃洛伊斯将正确答案告诉她,面露微笑,问她期望的薪资结构。


    一旁,瑞妮越坐越紧张,她听约瑟芬回答问题,又偷瞄两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还年轻一点,手里慢条斯理把玩眼镜框的裁缝师。


    明明她说话很和声细语,与外面那些刻薄吝啬的老板一点也不一样,怎么就是叫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拘谨呢?


    或许,是这裁缝师比她想像中的专业性要高出许多,果不其然,是名店里走出来的人呐。


    可是,这样的裁缝,为什么会允许一个许久没进过裁缝店的人来面试助手呢?


    瑞妮思索了半天,轮到她时,她又把她那杂乱无章的履历重复一遍。


    埃洛伊斯听她说之前在长岛,大户人家里做女仆,就问了是哪家大户。


    却得知,正是她认识的那个在花园里偷情的费索夫人家。


    埃洛伊斯忍住,她维持着正经的神色,又问她之前在香水店里,是不是常与贵妇打交道。


    瑞妮点头,讲她之前见过哪些贵妇,如何与这些贵妇推销东西。


    她们之间爱好差异,生活习惯,流行什么规矩,什么时令爱用什么东西,这之类的事儿说了些。


    “调香师最爱带我去那些夫人的家里,因为我记性好,能记住她们家的女管事都叫什么名儿…”


    从小伺候那群人,这些事瑞妮如数家珍。


    她本以为,裁缝师也会拷问她那些,关于制作衣物上的细则。


    但始终却没等来,白紧张一场,就被询问期望用什么方式获得薪水,是全底薪还是别的。


    瑞妮感受到她与约瑟芬之间被审问的区别,不明所以,但也答了才退出去。


    不久,埃洛伊斯就叫巴顿进来,告诉他,这两个人她都要了。


    “给约瑟芬开二十美元一周的试用薪水,一周之后,没什么问题再拿助手岗的薪资。”


    巴顿没想到埃洛伊斯会两个都留下,他挠头:“那瑞妮呢?”


    “她以后专门负责陪我出门交际,周薪与约瑟芬一样?如何?”


    巴顿欲言又止,他没好问为什么,只是执行任务,又出去告诉她们二人这好消息。


    …


    下午,埃洛伊斯穿裙撑,换好那件绿色裙子,又叫上当天上岗的瑞妮陪同,乘车前往雪榈饭店。


    瑞妮在店铺里等待被分派工作的这一会儿,见一起入职的约瑟芬立刻被另一个助手范妮叫走干活,她却坐那没人搭理。


    找巴顿问了,对方也只说,老板很快就用的上她。


    明明得了一份薪资过得去,比之前卖香水要强些的工作,可瑞妮还有些不在状态。


    直到陪着埃洛伊斯坐上马车,她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录用。


    她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约瑟芬扎实,要说做衣服,能动手但也勉强,实在是侥幸来试着面试看的。


    现在看来,或许老板看上的,恰好是她从前的经历,想让自己帮着与人们打交道,这才让瑞妮莫名有些安下心。


    埃洛伊斯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她累的要命,实在不期待什么答谢宴,将手提包递给旁边的瑞妮。


    “一会儿我进去赴宴之后,你在外边就把我的名片散给其他赴宴客人带的仆人,或者助手,顺便记住他们的名字,做的什么生意,能行吗?”


    这些是她擅长的事儿,瑞妮暗自下心要好好表现,点头道:“我可以。”


    第90章


    马车行至半路,一团团低垂的乌云忽然飘向城内,微风在十字路口掀起落叶,夕阳垂暮,渐渐昏暗。


    雪榈饭店正门有玫红色大理石铺的台阶,门柱中间铺着红绒垫,清理的一尘不染,整装的侍者见到有马车靠过来,立即上前询问。


    埃洛伊斯睡了一路刚醒,她低头打哈欠,又告诉他自己是受谁邀请。


    闻言,侍者点头,向她解释:“今天一楼前侧和二楼的几个厅和房间都被包下来了,请您见谅,在前面那个路口左拐,走后门进去。”


    马车夫听了正要走,埃洛伊斯却叫他不忙动身,她从钱夹子里拿出点钱给那侍者,问侍者是什么人在这办宴席。


    侍者犹犹豫豫,到手的钱也不想弄丢,便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这儿,才低声附耳告诉埃洛伊斯,这是州长的私人宴席。


    宴请的是他夫人娘家,从华盛顿来的亲戚。


    陪客的人物来头也都不小,他们要求,一切从简而低调。


    知道了原委,埃洛伊斯这才叫马车夫绕路半条街,从饭店的后门廊外下车,埃洛伊斯被侍者引进布料商的包厢,瑞妮抱着她的东西呆在廊内专给司机和仆人歇脚的地方等候。


    布料商克里维奇在城北有一家规模中等的纺织工厂,这工厂每年能为他创造几万美元不等的收入。


    每到一个季度中,他便会亲自登门拜访头等大客户。


    又叫经理在雪榈饭店订下一个不小的包厢,邀请上十几二十位当季的中等客户,先是送礼联络感情,顺便推销下个季度要出新的货品。


    通常情况下,办这样一场的答谢宴,下个季度主推的布料都能预售个上千美元,十分的划算。


    埃洛伊斯被安排坐在长桌靠中间的位置,不一会儿工厂的经理一脸殷切,端着香槟杯来向她寒暄,又送出一份伴手的礼物。


    她当经理的面打开的夸过,又才发现,每个客人收到的礼物都不一样,她这里是价值一二十美元左右的蒂芬妮骨瓷套杯,底款还刻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有了同行落座,埃洛伊斯余光却意外瞥见一个面熟的人提裙子走进来。


    竟然是曾经住在利兹酒店里,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巴黎女裁缝。


    对方也见着了她,她们互相多看了几眼,转瞬就被前去欢迎她捧场的工厂经理给挡住了。


    埃洛伊斯转而又与临坐聊起来,这是一位在上城区开男士礼服店的中年裁缝师。


    他姓彼得罗,经营的店铺小有名气,主要客户都是有钱绅士,谈吐间起初也稍显倨傲。


    后头得知埃洛伊斯的姓氏,便一改态度,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在和尤维剧院合作。


    “原来就是你呀,我知道你,刚开张没多久,就夺了谢立芙裁缝店想要的订单,很厉害呀。”


    彼得罗知道她就是那个撬了雷蒙德·霍德华墙角带人独立出去,最近傍上女明星做靠山,势头不小的女裁缝。


    他接着恭维她两句,埃洛伊斯却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圈子就那么点大,排的上前十的裁缝店就那些,但凡有点消息都能传开,我还知道,你是从霍德华裁缝店出来的,没错吧?”


    “没错,正是。”


    埃洛伊斯点头,她这段日子只顾连轴转跑客户,却没留心与同行互通有无,没这方面社交,自然也不知道别人如何评价她。


    客人差不多齐了,克里维奇也上座,长席开始传菜,听这位厂老板的祝酒词之后,埃洛伊斯也动起刀叉。


    身旁,那位彼得罗还在时不时与她搭话。


    “就前天,我还在外面听人议论过你,说你抢生意,不守规矩搅局。”


    那也是在一家布料商组织的小型聚会上。


    埃洛伊斯听了,扯起嘴角一笑置之。


    尤维剧院虽然不是顶级,但还算有名气,那里的订单即便是大裁缝店也会派人去争取。


    可埃洛伊斯走后门直接找了熟人娜莎,叫原本势在必得的谢立芙裁缝店扑空,她原本把这件事没放在心里。


    目前接触的那一小圈贵妇人,在知道她之前,一定也都有常光顾的裁缝店。


    眼下这些客人因为某种原因都来了她这里,就又有许多店铺生意被她影响。


    那些店铺的主人会对她有好评价才怪。


    因为暂时还没影响到彼得罗,故而他十分不在乎,跟着长叹道:


    “依我看呐,这些人就是嫉妒你有路子,不过没关系,你前老板雷蒙德倒是与谁都关系好,可霍德华裁缝店也没成为纽约第一不是?”


    埃洛伊斯不评价前老板,她叉起盘子里浇汁的鱿鱼圈,低语道:


    “做生意不正是为了从别人嘴里抢食?鱿鱼不喜欢抹香鲸,也是理所当然。”


    谁让抹香鲸以鱿鱼为食呢?


    她的态度并不谦逊,不打算让人小觑。


    接触名利场的人,大多慕强凌弱,越是露怯他们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大鱼吃小鱼,只有适当的有锋芒,才能让人尊敬。


    中场时间工厂老板亲自为客人们切开价格昂贵,千里迢迢从热带坐船来的菠萝。


    他一边命人分食,一边讲述下季度主打的新布料,使用了绞经织法,花纹格外丰富,款式有二十多种选择。


    埃洛伊斯看过传递到手的样布,又与周围的几个同行交流一番意见,最终决定订上几十码试试。


    一番宴饮后,许多人都离了席位各自闲聊,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社交时间,房间末端有演奏者在弹钢琴,阵阵交谈声不断。


    埃洛伊斯主动起身,往那巴黎女裁缝附近凑,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招呼,互相确认了身份。


    交换姓名,埃洛伊斯才知道她名叫让娜,如今已经在纽约租了公寓,打算常驻这里。


    用让娜的话来说,纽约的客人比巴黎有钱,要求却不如巴黎贵妇麻烦,生态环境良好。


    得知埃洛伊斯开了一家裁缝店,让娜感到十分意外。


    她觉得酒店的女仆眨眼的功夫就能成为裁缝,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而埃洛伊斯见让娜也终于开始尝试说英文而不是法语,也很意外。


    不过,裁缝这个行业门槛不高,经常有天赋超群的人忽然冒出来,让娜没惊讶多久,就很快与她议论起这家布料商的不好,她说的是法语。


    “我最初手上急用布料,找这里订的几批货物,第一次还好好的,第二次就时不时混一些有问题的,被我发觉了,才全都换成好的。”


    埃洛伊斯也有同样的经历,这只不过是大多数布商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哪个客户发觉不出来,估计以后收到的,就全都是次货了。


    让娜依旧拨弄她肩侧的卷发,带着埃洛伊斯往角落里走,边道:


    “克里维奇拿出来的新布,你订了没有?”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缓缓说道:


    “我新店开业,手头没什么钱,瞧克里维奇这里的货还挺好,价格也实惠,又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打算买点试试。”


    说罢,观察让娜的脸色,她拧着眉头,神色发愁,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马上就要被坑骗了。


    “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这些还不如英格兰货。”让娜情不自禁将她在欧洲时常光顾的几家布料商的名称告知埃洛伊斯。


    “你不如去这几家纺织厂订货,嗯…你告诉我一个地址,回头我把他们的地址送给你。”


    让娜告诉埃洛伊斯,这些布料商都分布在欧洲各国各小镇上,价格虽然不低,但质感却是独一无二,一年就那么点产量,都是她曾经一家家积攒起来的货源,叫埃洛伊斯千万轻易不要告诉别人。


    埃洛伊斯闻言称好,又将她称赞了一通,说她见多识广,不愧是她,哄的让娜喜滋滋的,说要去埃洛伊斯的店里逛逛。


    随后,让娜听见钟声,懊恼地告辞,称最近生意忙碌,要提前离席。


    她最初来纽约,便是受豪门邀请制作婚服,名声在外,订单比埃洛伊斯还要多。


    待她走了,埃洛伊斯又留一会,今晚已经有所收获,她心满意足,也打算等阵雨势小些就离开,就拎着伴手的礼物,朝后门那廊里走去。


    雪榈饭店曾经是两座楼,后来合建改成了一座,外侧延伸出来一圈的走廊,拱形窗洞整齐排列,玻璃窗格上有铁艺图案,隔几步路,就有落地的粉彩大地尊瓶子装饰,这些东西来自十三行。


    传递声音的大摆钟放置在楼梯旁边,楼梯立着两名看起来不像侍者,倒像警卫,穿着正装的男士。


    埃洛伊斯走到后门附近放一个小房间外,看见里面一排正在打盹的随行助手或仆人。


    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整洁而统一的制服端坐,也不打盹,似乎时刻等待被呼叫。


    她唤出来角落里的瑞妮,瑞妮揉揉眼睛,见外面不知何时又下雨了,便道:“我去街口叫马车过来。”


    说着,她就朝外面奔去,埃洛伊斯的裙子拖地,十分不方便在湿漉漉的地上走,只得留在廊里等待,今天雪榈饭店没什么客人,并不吵闹。


    后门出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和一个卖烟的小男孩躲在下边,这里没有人守着,自然也没人赶他们。


    她走过去,先买了一支细细的卷烟,又把零钱给那小女孩,但却不肯要她的花。


    …


    大圆厅通透的烛光下,老本杰明说话时,总爱习惯性摸摸自己遗传的地中海光头,他因为酗酒而身材臃肿,穿礼服时不得不敞开衣扣。


    坐在桌席上座的椅子里,与在华盛顿位高权重的舅哥勃洛克议论过白天的政务,他回过神来,又把目光投到了一旁总不做声,只默默聆听的青年人身上,他欣慰地乐呵起来。


    “听我们两个老头子讲话,一定很没意思吧?”说着,他又注意到自己手边已经在开始哈欠连天,小鸡啄米,一点也不成样子的乔约翰,拍桌瞪了他一眼。


    “乔约翰,你就不能跟温斯顿学学,今天又去哪里鬼混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把家族交给你……”


    乔约翰如惊弓之鸟,他连说自己最近没有鬼混,又向一旁的温斯顿,以及舅舅勃洛克求救。


    勃洛克这趟来纽约,是为了准备出席在州政府竞选的演说,好不容易能空出几个小时来见亲戚,他笑着摇摇头,劝老本杰明别跟小孩生气。


    “能鬼混就让他去吧,等到了我们这个位置,脑袋搁在鹅绒枕头上,也照样睡不着觉,仔细想想,还不如不淌进这浑水里。”


    老本杰明沉默一会儿,面对眼下严峻的局势,也只能叹气。


    勃洛克距离那至极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其中的滋味,暂且不表。


    新旧派系面临交替,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尘埃落定之前,分不清谁是盟友,谁是敌人,只有家族至亲之间,还能这样放松放松。


    老本杰明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又目光柔和起来。


    乔约翰见状,赶紧朝父亲卖乖:“舅舅说的对,人各有志,况且我再怎么努力,也难越过父亲您不是?”


    老本杰明的那点柔和被无语凝噎覆盖,他又想骂点什么,被勃洛克打断:


    “诶,对了,乔约翰订婚了没有?还没有吧?”勃洛克见他聪明,又一表人才,动了说媒的心思。


    可勃洛克思索了半天,派系不同的人家不能选,年龄不合适的也不能要,家族地位太低的,也不相配,想了半天,他对老本杰明说,回去让夫人帮忙寻觅。


    乔约翰一听,顿时慌了神,他不敢乱说话,只好把祸事推到一旁岁月静好的温斯顿身上。


    “温斯顿还没订婚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他的举措很成功,二位老先生又将注意力投射在温斯顿·默肯的身上,勃洛克对他并不能像对待小辈,与他而言,温斯顿已经接替他父亲,顺利的掌舵了那么大的摊子。


    在竞选筹备中,他功劳显赫,是一位出色,稳定,仿佛永远也不会出现错误判断的盟友。


    但勃洛克也知道,温斯顿的家务事并不如他的事业一样利索,充满了坎坷。


    这事儿勃洛克不好评价,老本杰明却可以,他和颜悦色地笑道:


    “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人选能配上你,温斯顿,你自己也该上上心,过了今年就二十五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都会爬了。”


    老本杰明指了指乔约翰。


    温斯顿将餐具放下,他面对本杰明家父慈子孝的场面有些稍显落寞,也不知用什么情绪来遮掩能显得自己正常一些,只得垂眼说道:


    “眼下事多,暂时没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


    温斯顿既然这么说了,没人会反驳他。


    乔约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告知毕业就订婚联姻,老本杰明告诫他,要是不成器就为家族多生两个孩子。


    待二位老先生酒过三巡要散场,老本杰明又乔约翰送他舅舅前往下榻的地方,他心不在焉,也只能乖乖照做。


    简单的一顿聚餐完毕,温斯顿打算直接去银行大楼凑合睡一觉,明早还要见一些不得不应付的老头子。


    想到那些人的脸,就觉得活着没意思,可大家不都这么活着么?他能有什么例外。


    随行的人穿着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湿润的空气里时而有阵风拂过,垂在墙边的帘子上下翻卷,楼梯上悬挂的水晶灯组也开始摇晃。


    温斯顿顺着阶梯往一楼走,他抬眼,视线越过下属,忽然瞥见站在饭店后侧出口不远处的一个人。


    她那身绿裙尤其夺目,裙尾在风口里摆动成波浪,好像下一瞬就振翅欲飞般。【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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