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傍晚,霍德华裁缝店,今天的晚餐是海鱼,埃洛伊斯工作弄得差不多,顺手给托马斯改了衣裳,临走时,她在厨房瞧饮食还不错,就留了下来,跟范妮一起坐在长桌上等着开饭。
她从茶水台那儿拿了一份近日的报纸,坐在长桌靠前的位置,双手撑开纸张,埃洛伊斯的目光落在商铺招租的那个版面上。
“你在看什么呢?”帮厨端着一只乘有食物的雕花瓷盘,摆到她面前,见她专注的看报纸,瞥了一眼,没见什么夺目的标题。
“随便瞧瞧。”埃洛伊斯平静地将报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拿起餐具,又往鱼上挤柠檬汁。
眼看着再过一周就要离开这里,想开裁缝店,头等大事便是找门店的位置。
埃洛伊斯知道,这个时代十分依赖手工裁缝,每个经济水平的人生活都离不开这个,穷人需要补衣裳,中产需要体面能见人,富有阶级则希望体现身份。
目标客户不一样,配套的硬件也不一样。
她想跟经济水平中产以上的人群做生意,就不能用那种远离中产住宅区的贫民窟廉价铺面。
报纸上有各种中介行与房东刊登的信息,埃洛伊斯找到了两处位于上城区,也就是靠近核心地段,她老东家利兹酒店附近的铺面。
那价格,以她目前的实力看着还觉得是天文数字。
又找到两处价格更合适的地方。
第一处位于百老汇附近的铺面,价格是八十美元一周,月付租金三百二十美元。
这价格倒是十分合适,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开裁缝店,以及真实的位置怎么样。
第二处说是在中城区,租金七十五美元一周,略远。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饭桌上悄声商议。
“晚上我先去看一眼第一处地方,明日早些来,提前两个小时把事儿做完,然后过去与那里的房东见一面问问价,要是不合适,再去看第二处。”
范妮咬着勺子思索:“那地方应该就在你家附近,不太远,若是能定下这个地方,想来是比别处更好的。”
她思索了半晌,叫埃洛伊斯一周内把地址选好,提前去邮局申请个信箱,后面客户们往这里寄信,客户给银行寄汇款单,缴税,都得靠纸质往来。
埃洛伊斯心里又合计了一会儿,不仅是这个,还有工具也要去提前订,要是这么算,打明天起,离开这里之前她都得每天提前做完工作,去将店铺的各种杂事弄好,才能最大程度节约宝贵的时间,尽快运营起来。
更有其他需要跑动的事,光靠她一人,那还有些吃力。
这么想着,埃洛伊斯打算回家,叫上不用花钱就能使唤的免费劳动力。
莱逊如今业务少得可怜,托马斯平常回家最早。
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只用坐二十分钟的轨车,回了家里,托马斯将一件有些厚的旧外套挂在门后,脱了帽子,第一时间便去了厨房围着舅妈要吃要喝。
时候还早的很,窗子外街角里的许多夜间营业的餐厅正打算开门,特莉也才刚刚开始准备食材,她用一口铸铁锅融化黄油,将昨日烤出来的面包片复热,煎好一片就腾进盘里,旁边的托马斯就摸过来拿一块吃,待特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弄了半天,盘子里还空着大半。
她“啧”一声,蹙起眉,若不是知道托马斯现在正是穷凶极饿的长个子的年龄,她都要怀疑他的老板莱逊是不是不包午餐了。
托马斯摸了摸肚皮,讪讪地笑着走开了。
客厅里,埃洛伊斯回家里放好东西,又将他的衣裳给了他:“托马斯,你这会儿有什么事没有?”
托马斯正在跟猫玩儿,摇摇头:“没事。”
埃洛伊斯神秘兮兮地微笑:“那你跟我出门一趟,回来的路上我给你买甜点吃。”
“噢,好。”听有好吃的,托马斯也不管那许多了,他与舅妈告知了一声,便跟着换了双软底旧鞋的埃洛伊斯出门,一路腿着,往家附近,报纸上那空置中的铺面走去。
那店铺的地址需要二人穿过坐落着几家大剧院的主街道,往东走上十分钟,也就到了地方。
这里是一条仅能通马车的小街,街中间有家很气派的歌舞厅占据了大半的地皮,姐弟俩往街尾走,才看见埃洛伊斯记下的那地址。
刚刚得知为何来此的托马斯指着那幢房子吃惊道:“打算自己开裁缝店?你在霍德华裁缝店不是混的很好吗?”
他知道埃洛伊斯有这个打算,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混得好怎么了?我感觉我出来了,还能混的更好点。”
“那你怎么租的起这里的铺面?”托马斯跟着莱逊也学了些,莱逊租赁的工作室位置不如这里,才四五十美元一周。
“这你倒不用管。我虽然是要做老板,可也有人与我合伙儿,钱的事儿总不愁。”
埃洛伊斯模棱两可的说着,朝那幢空房子走,这房子不太大,仅仅上下两层,宽约莫三十英尺,她往侧面看了看,进深二十英尺左右,透过木质百叶窗的缝隙,还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布局。
木地板,浅色墙布,靠边摆着许多空货架,似乎以前是个杂货铺,看起来不必怎么装潢,虽然大小还不如三分之一个霍德华裁缝店,但总体令人满意。
房子的大门开在一侧,门上贴着房东的寄信地址,埃洛伊斯叫托马斯记住了,告诉他:
“明日帮我投一份信去约那房东下午见面,若是我能把这里拿下来,这几天你就得帮我跑些腿儿了。”
她掰开手指头,细数例如去邮局,去购置缝纫机,问布商拿样品,报社登开业新闻,雇佣妇女来打扫灰尘,置办缺少的桌椅,等等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叫他抽时间来帮忙。
“等我离开了霍德华裁缝店,这里第二天就得能够运营起来,时间就是金钱呐。”
托马斯噎住,他就知道今天不该贪图那一口好吃的,但谁让埃洛伊斯这黑心的老板是他亲姐姐,而她的时间也确实金贵,托马斯就只能努嘴:“好吧好吧,我帮忙就是了,等你赚了大钱,好歹我也能跟着吃香喝辣。”
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埃洛伊斯的目光依旧在观察这房屋的位置,以及周遭的店铺,她又看看托马斯,玩笑道:“等我赚了钱,送你去私校上几年学,你要是有出息,能为一番事业,以后就给我养老吧,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赖在你家门口。”
关系融洽的兄弟姐妹之间,几乎尽是这样互相盼着对方发达了,好理所当然攀附着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米虫。
自打家庭经济状况改善,托马斯谈起未来再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过埃洛伊斯口中那样的学校一年要花费上千美元的学费,入读者非富即贵,他没当真,只笑嘻嘻地点头:“不过,那一定是你先比我有出息……”
唠了一会儿,埃洛伊斯又往附近的店铺挨着逛,她发现,就在这商铺斜对面,正开着一家裁缝铺,规模不大,似乎没什么名气,没有听说过。
若是有同行在这街上……她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一定是坏事,便带着托马斯往那店里去。
夜色悄然降临,那名叫贝内特裁缝店已经快要关门了,屋里挂着许多灯,这会儿柜台后的员工正在擦拭水银镜,见到门口有一位穿着洁净的年轻小姐进来,带着一个半大小伙儿,便开口招待:
“您好,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
“看看草编帽。”埃洛伊斯说着,往她那柜台前凑,看了看上面的价格签,大多商品在十四到二十美元左右。
那女员工又开始带着她看东西,介绍细节,询问佩戴的场合。
埃洛伊斯顺着她的话答,暗地里观察起这店铺的布置,旁边的货架上摆着许多时兴的布料,以及制作好的成衣。
她问了半天帽子,又上手摸,看材料,用的较为中等,像霍德华裁缝店里那样专门从欧洲买来的贵价手工蕾丝边,这里是不用的。
但做工,又比安东尼店里那些要精致上许多,戴出去能感觉到不一样。
“您觉得怎么样?”
埃洛伊斯抿唇道:“一般吧,就没有更好的了?”
女店员摇头,她又指了指那些布料,开始询问在这里定做裙子的价格,以及工期,故作感兴趣,套那女店员的话。
“您放心吧,我这的老板曾是赫拉奇裁缝店的助手,足足在那里做了五年之久,从前服务的都是达官贵人,指导的学徒也都是三四年的熟练工,绝对能令人放心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附近打听。”
实际上,贝内特裁缝这会儿正在接小剧院的戏服制作,这段日子散客的订单都是刚上手不久的学徒来做,只是挂个指导的名而已。
“噢,原来如此,那价格呢?”埃洛伊斯指的是那样不怎么华丽的夏季短袖女装的价格。
“那就看您选择那种布料了。”女店员抱下来两张样品给埃洛伊斯摸,她指着其中一种比较普遍的塔夫绸问:“例如用这种呢?”
“用这种布料,大概总价在五十美元左右,您可以选择先付二十美元定金,隔一周取货时再付尾款。”
那么,它的利润也就在二十多美元左右。
“原来如此,那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埃洛伊斯转身,拉着正在东张西望的托马斯就走。
同等布料和版型,在霍德华裁缝店里,没有个九十一百是下不来的。
不过,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裙子,稍微精工点,上二三百美元的也有。
只不过若是给权贵做衣服,就例如默肯夫人那订单,雷蒙德几乎是削减了三分之一的利润出的价,毕竟他想要好好维护那种层次的客户。
霍德华裁缝店里真正有利润的,也正是这样总价一百美元左右的裙子,老板能赚上六七成,每个月能也有个一二十单,大多都分给助手和学徒们做了。
埃洛伊斯知道,她没什么名气,独立出来之后,雷蒙德那里的经营模式对一开始起步的她没什么借鉴意义,这贝内特裁缝店里的定价,才值得人仔细琢磨学习。
姐弟二人朝卖甜品的店铺走,准备打包一些回家去吃,埃洛伊斯一路都在计算成本,以及如果只能卖赚五成利润的衣服,每个月的销量要多少才够支付房租,支付薪水。
计算出一个令人深感繁重的数字之后,她心想,名气还真是个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第72章
纽约下雨了,雨气裹挟着连日晴天带来的燥热,憋闷的空气困在利兹酒店的升降梯里,这无疑叫乔约翰的心情更为糟糕。
他感到有些沮丧。
就在今日的白天,他去了一趟剧院,正好碰见娜莎在排新的剧目,他亲眼看见那个该死的剧作家在舞台边与她说话,他们旁若无人的争吵关于那个角色的情绪处理,虽然场面不太和谐,但乔约翰顿时感觉自己就手中用来包裹鲜花的彩蜡纸一样可有可无。
于是他将花束放在后台,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金属机械噪音刺目,笨拙的带动他跃升在大楼里,栅栏门被服务员打开,乔约翰走出去,杵着手杖的康奈斯与他的助手避让,又才进入。
乔约翰的注意力被分散,他没见过这个人,回过头询问旁边的仆人。
那墙角矗立的笔挺的女仆穆然答道:“本杰明少爷,那是霍德华裁缝店的裁缝师,来给默肯先生的礼服调试样衣。”
“噢。”乔约翰挠头,怪不得不认识,以前一直都是几个助手来的。
他又问姑妈在这吗,女仆答不在。
“长岛的庄园修葺昨天才好,夫人打算过去住几天。”
乔约翰噎住,他的姑父如今半身不遂,姑妈逮住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就带着小白脸上门去羞辱他了,温斯顿竟然也没拦着。
事实证明,年轻的时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妻子。
他思索着,摸寻进了蛋白石套房中,厚重的木门斜开了一半,乔约翰推门进去,见到他表哥站在客厅的窗边看风景。
“唉。”乔约翰长叹一口气,支着长腿搭在茶几上,抱了个有穗子和刺绣的绒布枕头歪倒在沙发上,他见温斯顿转过身,又把腿拿下来。
“好兄弟,你比我年长几岁,懂的道理也应该比我多,那么,我想向你讨教点东西。”
乔约翰仰望着天,面色如土。
温斯顿双手插兜,他看起来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对乔约翰这种抽风似的情绪已经见怪不怪。
他甚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扭头去了一旁的写字台边坐下,没过一会儿,乔约翰就听见笔在纸面划过的“唰唰”声。
乔约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明明我如此富有且长相迷人,但做了这么久的玩伴,娜莎却从未对我流露出什么感情。”
“我总感觉,她对我藏起了些什么东西。”
温斯顿在写寄给私家侦探的回信,听到此处,他挑眉:“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富家哥与女明星的故事并不少见,但大多都只到情人为止,做情人,只需要用最美好的那一面示人就好。
但乔约翰显然不愿意未来与她发展成这种关系。
“可我喜欢她!我对她一见钟情!如果就因为身份,要是她愿意,我可以放下一切带她去私奔。”
乔约翰忽然从歪倒的状态挣扎起身,说完这句发誓一样的话,他又顿时萎靡下来。
“可是现在,我连接近她真实模样的理由都没有。”
他想起娜莎不施粉黛穿着戏服与剧作家大声说话,对剧情抱有不同看法而碰撞观点的模样,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娜莎见他时,从来都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她永远对他维持着同一种微笑的神色,永远圆滑的回答他的话,让他感到十分苍白无力。
他顿了顿,收回思绪,又道:“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命不好,我享受身份给我带来的便利,受用旁人对我恭敬奉承甚至是忍让。”
“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的报应来了。”
“该怎么办啊?你有什么主意能帮我……”
温斯顿听见一见钟情时,脸上露出些嘲弄的神色,可听到后头,他那种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抿唇,低头拿笔尖又蘸了蘸墨水,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没可能的,别想了。”
“我也帮不了你。”温斯顿话锋一转,故意谈起乔约翰的新学年课业,又道:“愁一愁正经事吧,留给你选择未来从业什么的时间不多了。”
本杰明夫人上回来敲打乔约翰,就是叫他在新学年里好好思索清楚,他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得抉择出明年是去军校还是去议院,待他再过上两年,就该与一个相熟的淑女订婚。
这些话说完,乔约翰气的跳脚,嘟嘟囔囔走了。
见状温斯顿又才继续回信,待这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厚重窗帘布遮蔽了一半的窗景,视线无意间碰触到边柜是装饰用的镜台,他照见了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莫名升起一股细微的挫败感,起身,他前去将镜子扣在柜顶。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马车行驶过后,停靠在裁缝店的后门边,自有杂工出来替康奈斯打伞,阿道普便拎着两只箱子,提前进入工作间里,他理了理桌面,发觉打记号的粉笔用完了,便出了屋子,往仓库去拿。
仓库里,范妮的正在做最后的收边工作,埃洛伊斯为她服务,来仓库取线卷,碰上从利兹酒店回来的阿道普,二人寒暄两句。
“埃洛伊斯,今天别挤轨车了,叫一辆马车吧。”阿道普朝她形容外面如豆的雨。
而沉迷工作细节之中的埃洛伊斯对外界的任何声音与温度都毫无察觉,她惊诧地往外看了看:“我还以为只是天阴,原来是下雨了啊。”
拿了线卷,她又打算往外走,阿道普在翻找东西,又忽然抬头:“对了,记得将你家的收信地址留给我,下周我和康奈斯就要回国去了,到时候给你们寄一些柏林的玩意儿来。”
忽然听他提起,埃洛伊斯顿住脚:“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阿道普答:“你还不知道,老板的弟弟已经答应他过两天就回来,二人打算重新合伙。康奈斯听说,又见合同的日子快到了,便也不再续约,老板还帮忙订下了两张上等舱的船票。”
埃洛伊斯恍然大悟,她还有些不舍得这么好相处的裁缝师,便找来纸笔,给阿道普留下住址,又问他要了地址,说道:“短期内我是不会搬家的,以后要是来纽约,记得与我联络。”
“那是自然了。”
阿道普也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迎面碰上露丝太太,她打算拾阶往楼上走,见到埃洛伊斯,立刻叫住她:“你在楼下,太好了。”
省的她爬楼上去找人了。
埃洛伊斯指了指自己,“您找我有事儿?”
露丝太太点头,看阿道普走了,她才靠近埃洛伊斯,低声道 :“是雷蒙德找你,他似乎是想再挽留一下。”
根据雷蒙德的说法,他宁愿辞掉效率和创意都有些跟不上的沃伦夫,也不想放走埃洛伊斯这种经济适用,还有些上进野心的人。
虽然他从未打算过让这种员工得到名利成为裁缝师。
埃洛伊斯与露丝太太对此都心知肚明,她点头称好,将线卷装进口袋,就往老板的工作间走。
那地方说是工作间,不如说是个会计室,没有一把剪子,罗列最多的东西,便是各式各样的账单。
她敲门进去,映入眼帘便是助手在忙碌敲打字机的模样,雷蒙德见她来了,叫她随便坐。
埃洛伊斯想快些结束对话,就没有坐,而是站在对面,直直的发问:“您找我有事?”
雷蒙德看出来一些挽留的难度,露出关切的神色:“最近的订单完成的如何了?”
“我手头上的,再有个两日就全部结束。”
雷蒙德点头,“我听露丝太太说,你打算辞职?是对薪水有什么不满意,还是觉得工作太繁重?”
埃洛伊斯摇头:“都没有,只不过我对未来的工作有其他安排。”
雷蒙德听闻,便顺着往下问:“那是有人来找过你,与你开出了什么优厚的条件?”
“也不是。”
她看起来没说谎。
那么,不是被挖跳槽,就一定是要出去开小店单干了,雷蒙德放下心来,他就知道自己开出待遇绝计不会出现被同行撬墙角的问题。
可她这样没名没钱的人,开店恐怕干几十年也没法成为霍德华裁缝店的对手,雷蒙德见她去意已经决,便打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
“既然你坚持要走,那我就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吧,希望以后无论是到了哪里,你都别忘记了霍德华裁缝店的好。”
他自顾自说着,临时拿出一张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半面,又落了霍德华的印章,又道:“要是随时后悔了,也可以回来继续工作,助手的职位很适合你。”
埃落伊斯不是很意外,她知道以雷蒙德这种人擅长施恩,但她不想永远做个助手。
接过了这推荐信,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栽培。”
说罢,埃落伊斯带着这纸姿态恭敬地告辞,离开办公室,又掏出线卷,继续往她的工作间走。
雷蒙德大概率能猜到她是想出去单干,给一封能够帮助她去别处求职,满是对她手艺溢美之词的推荐信,就意味着雷蒙德不认为她会成气候。
第73章
对旁人的态度,埃洛伊斯并没有一丝的介怀,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不一定会成功。
但路已行到此处,除了往前走,她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唯有面对。
回到工作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一起坐在缝纫机后收边,她们将大部分的部件拼凑在一起,以完整的形态观察协调性。
从裙面的弧度,到硬质领口里镶出来的乳白色锯齿状细蕾丝边,都得浑然一体。
范妮站起身,伸懒腰活动筋骨:“等刺绣的部分做出来,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看着眼前由自己创造出的悦目服饰,她生出了一阵复杂的成就感。
而埃洛伊斯掐着点儿,她观察窗外,这时雨已经停了,就嘱咐范妮两句,提前告假两个小时,匆匆地赁车离开。
就在昨日,托马斯已经替她写了信去,那房东若是收到了信,在大约这个时间拿着钥匙等在铺面里。
今早临出门前,埃洛伊斯还不忘记嘱咐托马斯,要他委托莱逊出一封有法律约束的正式租赁合同。
她看着车窗外映照着纽约阴沉天空的水洼,坐在封闭的空间中,忽然对未来产生了一丝迷茫。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遇到好人还是坏人,这现在来说完全是个未知数,她该感到紧张吗?
埃洛伊斯回过神,紧张也得干。
抵达店铺门口,埃洛伊斯一眼就看见了带着文件等在附近的托马斯,与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开门,正与邻户说话的房东老板。
她走下马车,与托马斯汇合,二人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了过去。
那房东看起来得有半百了,两鬓头发花白,十分干瘦,即使是春季,还穿着一套有些厚度的花呢厚套装,以及一双在埃洛伊斯看来很是骚包的布洛克牛津鞋。
手里也拿着上了漆的木手杖,他戴着老花镜,两腮瘦的窝进了脸颊里,像是身体素质不算好的模样。
姐弟二人与这高个子房东打招呼,埃洛伊斯告诉他,约见他看铺子的人就是自己。
那房东看这约摸十七八的小姑娘开口闭口是生意,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没说什么,反正如今未婚女人可以委托银行经理开汇款户头,他耸肩:
“下午好啊小姐。”房东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名片,递给埃洛伊斯,并自我介绍道:
“你可以叫我吉米,我是下城夏德尔玩具工厂的经理,这房子是我十年前买下来的,有两层,上一个租客开的是杂货店,生意很不错。”
埃洛伊斯收好名片,又告诉他自己的姓名,那房东点头,继续用钥匙开门:“先进来看看吧。”
这间商铺就如同她之前想象的一样,干净,宽敞,虽然硬件不是特别奢侈,但若是仔细装饰,也可以做出有钱妇人喜欢的那种腔调。
介绍一楼的过程中,那房东的眼珠子不停往姐弟二人身上打量,非得估摸出他们的穿着打扮价值几何后,才开口问道:
“这房子没有地下室,可能会有些潮湿,你们不是租来开饭店的吧?我这屋子可经不住那样的折腾。”
他敲了敲手杖,又道:“我这房子,前天还有两三个人出价来问,其中就有个要做咖啡店的叫我给拒绝了。”
埃洛伊斯摇头,“我租您的铺子,是为了开裁缝店。”
吉米听了,心里的疑惑解除了点,怪不得,她一定是自小就在哪个裁缝店里做学徒,攒了钱如今想出来单干的,对面那家贝内特裁缝店也这样。
可他眼珠子一转,又轻描淡写地问:“你自己做裁缝师?还是与人合伙?从前是在哪里学艺?”
埃洛伊斯在屋内四周转了一圈,她飞快的思索着如果把这里盘下来,该购置多少东西。
还没算个大概,便听他问的这样细。
她能看出来,这位房东大概率也是个会谋算的人,这屋子附近的商业在十年前可不是今天这么热闹,做玩具工厂的经理,在十年前就能买得起一块地皮建房,想来是个将钱看得很紧的人。
“您先告诉我,这屋子前头开杂货铺的那老板,为什么不在这里做下去了?”
埃洛伊斯刻意撩开话题。
那老房东被吊着好奇,忙脸一抹编织起谎话来:“他呀,他是自己财货出入遇见问题,亏了本钱,所以才没做下去。”
实际上,是因为他见人生意逐渐变好,提涨房钱的事儿,把人给气走了。
埃洛伊斯听了,有心想试试这房东的底,便故意夸出口去:“我正觉得怪呢,这房子地段这么好,这么会叫一个杂货铺还关了门了?”
“您一看便也知是个十分厚道的人,我也就不瞒着您说。”
她拔腿往楼上走,“我呀,其实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在那店里做了一段日子,就想着,约两个相好的裁缝来这里开个店自己干。”
说着,还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雷蒙德写的推荐信,打开了叫房东看。
托马斯在一旁欲言又止,吉米知道那裁缝店,它放眼整个纽约也能算得上号,他赶忙收敛了脸上的波澜,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你这样年轻,就已经助手了?”
他又打开那信,上面确有一个无法仿制的章印,以及雷蒙德的签名,以及雷蒙德对她的介绍,说她是个好助手,对她的能力丝毫不吝啬夸赞。
看了这样一封信,吉米已经对她改变了看法。
照这么说,她若是租下这店铺,大概率也会像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一样,一年少说流水几万美元。
抵达二楼,这里是一溜三间的中等房间,楼梯旁还有块开放出来的大空地,天花板看着是修葺过没多久的,着实是适合拿来做裁缝店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又表露出自己的租赁意向:“您这店铺,着实是很好,若是能租给我,八十美元一周,我也不砍您的价钱了。”
她叫托马斯拿出拟好的租赁合同,叫房东看,又问他需不需要押金。
吉米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大概率能从这小姑娘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利益,由此,语气变得迟疑,打算说出腹稿。
“这个嘛,你们来的不巧。在我登报后的没两天,就有一个卖皮具的商人,来提了比八十美元更高的价格。”
他又悄悄拿余光瞥埃洛伊斯,见她神色如常,又继续说道:“可是,他暂时搬不过来,叫我空出屋子等他,我没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所以,我若是想租这铺子,租金还得往上提一提,对吧?”
埃洛伊斯露出笑意,她就知道这老板有点猫腻,否则前头杂货铺的老板怎么把这屋子里搬的这么空,抽屉连里一根针也没剩下,只留了实在搬不走的顶天立地木货柜。
笑色转瞬即逝,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若是房租再高,我心里不免打鼓呀。”
吉米听了,眼尾笑出几道褶子,他觉得鱼儿已经落了陷阱,便道:“他加的价格是一百二十美元,对你来说不算高。你这样年轻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以后多加努力,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算不了什么。”
先奉承完了她,吉米又低声,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若是实在负担不了,我这儿倒有一个主意。”
埃洛伊斯也附和:“什么主意?”
“若是你想租我的房子,我就月头只收你八十美元一周,少的那四十美元合计一百六十美元,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店铺的股,股票,你听说过吗?”
他想,若是他能签下合同,空手套白狼,以那根本不存在的加价,来买下她裁缝店的股份分红,那么假以时日,得到的利润一定会大于这点固定的房钱。
埃洛伊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这个嘛,我听说过,您的意思是,要把一部分房租当做投资,分成利润呗。”
房东点头:“我也不求多,每个月的利润,能分到一成就好。”
乍一听,好像确实是个厚道人,又为她拒绝了人的加价,又算是支持她的经营,又只要了一成的利润。
可这些东西,处处都是拐弯抹角的心眼,且不说有没有那个皮具商存在,再说这一成利润,眼下算着不多,但以后呢?
若是签下了分红的合同,她要是以后觉得不值,违约还得付出点代价。
埃洛伊斯一副犹豫的样子:“好吧,那这个事儿,我得想一想,也回去与合伙的人商量。”
“去吧,我想我们绝计是能合作的。”房东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怪不得,实地考察过后,埃洛伊斯一开始时,心里觉得八十美元一周其实有些低廉了,这房子的内部实况比她想的好一些,合理的价格应该在一百美元左右。
狡猾的房东挂出八十美元一周的价格,应当是想当鱼饵,用来谋取更多的利罢了。
埃洛伊斯与托马斯交换眼神,姐弟二人离开这里。
托马斯看着离那房子远了,便扯一扯埃洛伊斯的衣袖,说道:“我总感觉这老板的话有些不对劲,他见你是名店出来的,有手艺,怕不是打你生意的主意。”
埃洛伊斯露出微妙的神色,反问托马斯他的看法。
待他说罢,她已经租赁好了马车,二人上车,埃洛伊斯拉紧车帘子,才道:“他图我的利润。”
“可这屋子我着实是看中了,不过,想让我出股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此等图谋在先的人,埃洛伊斯打算想个小小的奸计,能以比八十美元更低的周租占了这房子用,又一毛利润都不用出。
埃洛伊斯思索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悄声对托马斯说道:“等回去了我给安东尼写一封信,明天白日里,你帮我投递过去。”
第74章
待二人回到家中,她第一时间便钻进卧室里,在窗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又燃了一盏灯。
思索措辞,她捋了一会儿羽毛笔,才开始细细地写信,又揉皱几团纸。
其实,埃洛伊斯想好了要与那房东用什么的办法纠缠着。
本是不必扰动别人的,可她并不只满足于此。
不怎么明亮的屋内,她最终在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笔触干净。
先是告知安东尼,她看上的店面有个想占便宜的房东,但她有办法叫这房东偷鸡不成蚀把米,需要生意上的支持,以及贡献一点演技。
她春秋笔法式的隐藏了许多细节,又谈了安东尼可以得到的好处。
写到饭点,这才折好纸融蜡条封了,拿出去交给托马斯,正好又到饭点,露易丝在桌边分派勺子。
“今天怎么样?”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的日程,见她神色自得,便开口询问。
埃洛伊斯平静地与露易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经过,以及她对安东尼的忽悠。
露易丝又问她最终的目的。
“我打算最后将那处店铺以七十五美元的价格长期盘下来。”
她坐了,接过勺子,挖了一大勺浓汤喝下。
露易丝听完,思来想去,竟然也想不到什么漏洞,她“啧啧”两声,叹道:“幸亏我没有得罪过你。”
第二日,雨后的晴天,托马斯那里将信递了出去,埃洛伊斯照样是早到店铺,提前做完了计划中的工作,又留范妮替她照看。
打算离店时,便就在后门收到了安东尼给回的信,拿到信件,她离开店铺,走到街角拦下一辆车,上了车才拆开回信。
他在信中答应了与埃洛伊斯合作。
埃洛伊斯忽悠他,告诉安东尼她的谋划,又道缺钱与那房东消耗,又问他最近销量如何,需不需要她来提供设计稿。
安东尼得知了她的打算,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下来,他在信中打了包票能演好这出戏。
先是告诉她,之前她帮忙选出来的图纸制作出来的物品销路还不错,又问她订下几页适合初秋的各式物件的设计图。
并叫她根据季节自由发挥,并填了一个有些显得殷勤的打包价格,总计三百二十美元,并道,若是销量超过了两千,就与她分红,望她能独家合作,以后有设计稿就只卖给他。
埃洛伊斯对安东尼那里的顺利并不意外,安东尼如今缺少的东西,正好是都是她擅长的,从前是她需要花力气来笼络人给她帮忙,现在正倒了过来。
从他那里画稿赚钱只是她捎带手,为了打开这项业务而已。
真正的目的,还是为请安东尼来演一出戏给房东看。
抵达店铺之后,埃洛伊斯下马车,在门外晒着日光等了一会儿,那老吉米才夹着文件袋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叫你久等了。”老吉米笑笑,立刻将钥匙掏出来,带埃洛伊斯进了屋,他将那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来,给她瞧。
埃洛伊斯告诉他,她的合伙人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只不过,埃洛伊斯又试探性的问他房租还能不能降。
房东严词拒绝,埃洛伊斯才假装作罢,只与房东定下先付三周的钱。
看完合同,她又点头说道:“你这合同拟的很好,那一成的分红,根据店铺税单上的数字来,无论哪一方想毁约,都得做出赔偿。”
“那当然了,我这人最是公允。”房东拿出纸笔,以及汇房租的账户给她,以及这间店铺的三把钥匙。
她仔细看完合同,才签了名字,“明日一早我就去汇房租。”
拿着已经到手的文书,吉米十分得意地说:“不着急,房租本周内汇来就好,钥匙拿好。”
接了钥匙,埃洛伊斯目送那房东离开,她又在这转了一圈,打算去一趟邮局,以及去附近的家具店闲逛,订些东西。
第二日,埃洛伊斯去银行,往房东给的户头汇了款。
当晚,待她回到家中,托马斯见她拿了钥匙,就取来一把,打算第二天去雇佣几个人清理,他还得去一趟二手缝纫机店,购置上两台工具。
埃洛伊斯干脆列了张长单据给他,从剪子到人台粉笔,又叫他过两天记得多去几家布料商取样品。
……
两日后,默肯夫人的订单一共有四件衣服差不多时间都制作完毕,店铺需要派人给她先送到长岛去。
埃洛伊斯想着要看最终效果,就主动提出可以在离职的前一天出勤,范妮跟着她一道。
二人这回抵达的地方,是长岛东区风景很好的一段位置,默肯庄园的墙壁像是刚刚清理过爬藤,有仆人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挥铲清理石质墙壁上的苔藓。
鹅卵与地砖石铺的路已经能看出陈旧的岁月痕迹,她们的马车进入庄园,穿越一大片什么花园也没有,只种了几颗大树的宽阔草地,在那庞大的白色建筑物侧门外停下来,女管事在那儿迎接她们。
她命人接过了她们的箱子,并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夫人正在宅子里会客。”
接着,埃洛伊斯与范妮被带着走进幽长的过道,这里与这长岛别家装潢的风格不太一样,几乎看不见什么描金雕花饰物。
一切都是由颜色沉闷的木头与坚硬的石材构成,陈旧的水晶吊灯挂在一处圆廊里,擦拭的很干净。
她们经过一处开着门的藏书室,大块儿剔透的玻璃只罩着一层藕色布帘,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纸味近乎难闻。
一路上,她们毫无走在豪门宅子里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冷清,就好像这里平常没怎么住人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家是开银行的,乍一看宅邸里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他们家道中落了,竟然也没有翻新过装饰。
埃洛伊斯与范妮互视一眼,她们无声的交换了看法。
仆人将那些衣服送到夫人的更衣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进去等了一会儿她才来,由伴随着鱼贯而入的女仆。
埃洛伊斯沉默地在一旁搭把手。
试到最后一套裙装,默肯夫人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女仆们窃窃私语,就连那一贯严肃的女管事,进屋来瞧过时候,也心向往之地告诉夫人,这十分衬她。
伊莎贝莉笑嘻嘻地吩咐女仆给他们店铺打赏,又对着镜面,恍惚发觉自己身上以往那股迤逦到颓靡的味道仿佛消散了些,这些线条并不极致的裙装,让她感觉自己焕发出了新的优雅气质,那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忽然就想再多活几年,低声喃喃道:“看来,只有爱美的人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勇敢的活着……”
埃洛伊斯将眼前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那是她的作品,她在这世界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东西被人穿着,以及被认同赞美。
虽然站在旁边,她看着不动声色,但却被激发出来许多的蠢蠢欲动之心。
被认可,这叫人能拥有更多的底气,意味着她有资格亲自推开那个浮夸世界的门,走进去游戏。
躯体虽然卑如尘埃,也有一颗想占有一切阳光雨露与美好事物的心脏。
过去的隐忍蛰伏,用疲倦来克制思想的日子,正是为了从今天开始的以后。
临走时,默肯夫人叫女仆给她们拿了一些小费做打赏。
埃洛伊斯与范妮收了,二人收工,继续被带着原路返回,到了门口,埃洛伊斯忽然停下来,向女仆询问了盥洗室的位置,又一人折返回去。
她先是去了盥洗室,从衬裙的口袋里掏出属于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又思索半晌,谨慎地走入了那敞着门的藏书室。
她没有往深处走,就在门边的一处桌面看见了他的照片框,框里的黑白色内容似乎拍摄于很久前,里面的人还穿着军校制式服装。
埃洛伊斯瞥了两下,将怀表置于有相框的桌面,又轻轻往门外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双眸里泛着锐利的光芒。
旋身离开此处,走向侧门,埃洛伊斯与等在原地的范妮汇合,二人重新踏上回程的路。
今天是她在这店铺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该送出去的鲜花和礼物都妥了。
傍晚,埃洛伊斯抵达店铺后,与同事和露丝太太告别,又领取了结算过的薪水,她还了所有的工服,穿上自己的衣裳。
范妮与安柏瓦起哄,要她在外面请他们吃晚餐。
…
与此同时,伦敦城内,午后稀薄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进位于三十三街一扇不起眼的窗户内。
这间屋子十分狭窄,里头的家具早在去年就搬空了,如今正重新装修到一半,装修工人们却收到了房东叫停的指示。
温斯顿·默肯与他的私家侦探出现在了这间拥挤的房屋内。
“您为什么要叫我搜这么一个普通人的踪迹呢?这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侦探罗伯特捋了捋他卷翘的胡子,相比起研究一个普通纽约女孩,他更愿意跟踪狡诈,狡兔三窟的小白脸。
温斯顿站在屋里,他四处瞧了瞧,其实内心里有点后悔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行为,对侦探的疑惑,他用沉默来答复。
每当他控制着对某事的好奇,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叫他做出这种古怪行为,特别是前些日乔约翰的那一番话,听的人浑身不适。
再加上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那位他刚才从侦探口中得知名字的女裁缝,已经很久没有叫他偶遇上了。
温斯顿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很后悔。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就像乌鸦飞进了面包房一样突兀醒目。
罗伯特将他手抄下来的东西交给雇主,那是侦探乔装后费尽心思寻人打探出来的。
“喏,埃洛伊斯的父母是爱尔兰人,多年前去世了,死于自然意外而不是谋杀,额……她进入裁缝店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利兹酒店兼职铲炉灰,一周的兼职能赚三美元,那应该是去年十一月。”
“她现在有四个亲人,分别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那裁缝店的助手……就在昨天,她在百老汇附近与一个房东见了面,似乎有租赁店铺的意向,恐怕要辞职单干。”
温斯顿听了两分钟,就了解了她这人平平无奇的生活内容,巨细无遗。
就连她某年某月在某个店铺消费了一块面包的收据,侦探都抄了来。
侦探罗伯特双手叉腰,又疑惑起来:“我很好奇,她到底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明面上看,她没有任何值得调查的价值。”
罗伯特不免怀疑,会不会又是一出有钱人追求漂亮姑娘的俗套故事,但他不敢这么说。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对雇主说道:
“对了,为了对得起您出的报酬,我顺手调查了她目前遇到的那个房东,这个人恐怕有些小坏,可能会给她带来点小挑战。”
“您可以选择落井下石或暗中帮助,鄙人罗伯特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都别干。”温斯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又道:“别打扰她的生活。”
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复杂的心情,将准备好的丰厚封口费交给侦探,并逐字说道:
“就当我从来没让你查过这个人,明白吗?”
他说罢,再次用目光测量了这间房屋,就离开这里,踏上路边的马车。
只留下对人性若有所思的侦探在原地,与房主处理后面的事情。
如果没猜错的话,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利兹酒店里,他叫埃洛伊斯扔掉了一件衬衣。
其实那衬衣是他自己弄坏的,后来却被缝补过出现在的衣柜里,他当时有些洁癖犯了,现在看来,那衬衫大概率是几经辗转落进了她的手中,被她给补好了。
然而,他却……
温斯顿坐在车里低头抬手挡住了脸。
待马车夫拉开隔帘,询问他下一个目的地时,温斯顿又是一副正襟危坐,无事发生的寻常姿态。
“我要回家。”他答。
马车夫挠头:“您指的是哪?”
第75章
巴顿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拭二手家具店运送来的柜台,与此同时,托马斯订好的两台缝纫机也正被送到,劳工正将那两口木箱往楼上的工作间抬。
“慢点慢点,这个搬上楼,放进左手边第一间。”
一些从附近巷子里雇佣来的大婶在清理地板以及货柜上的灰尘,埃洛伊斯则站在一旁,与家具店的人结账。
原本昨夜的聚餐时,范妮蠢蠢欲动的想辞职来帮助她,但埃洛伊斯将自己的计划讲述出来后,叫范妮与安柏瓦稍安勿躁,他们得留上两周再辞职。
埃洛伊斯想让那房东主动违约放弃那一成股份的分红改成全租金,想让他不得不同意降租续约。
首先,该如何让他主动违约呢?那当然是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
埃洛伊斯先按耐住心情,她送走了家具店的人,又出门去,先是抬头瞧了瞧纽约的朝阳,蓝天白云,又是一个好日子。
“小孩!你过来,我要买份报纸。”她垂首朝街角的报童招手,拿几个美分换了一份报纸,又在屋檐下将报纸打开。
上面某个角落里的板块,已经赫然登上了她的开业广告。
过了一会儿,邮局的人又来安装信箱,并给埃洛伊斯开了一个需要支付的单据,她与人询问各种寄信和单据的规则,交际片刻,这才回到店里。
这店铺原本的装饰她不打算动,只是弄来了一些不算旧,漆面光滑的柜子摆了,再用一些乳白色帘子盖窗户,铺几块昂贵点的地毯,墙上有痕迹的地方,也用画给盖上。
至于工作间,那就不需要任何装饰了,只要工具齐全就好。
等到下午,靠墙两边摆放的柜台就安置完毕了,她将陈列设计成工字型,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显得整个空间都更宽敞明亮。
待店铺里临时雇佣来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托马斯才带着一块他从铜匠那里定制的一块刻了字的招牌从马车上下来。
以及,埃洛伊斯叫他从二手市场搜罗来的两副陈旧的水晶、玻璃挂灯。
埃洛伊斯正核算过今日请临时工花了多少钱,站在柜台里写字。
她见托马斯来了,就叫上二楼正在装缝纫机的巴顿下来,三人一起将招牌挂上大门侧的墙壁,又回到屋里拆开那包挂灯。
“喏,这是你叫我买的两副,一副骨架是新的,但玻璃残缺了许多,一副水晶没有残缺什么,但骨架是破的。”
托马斯知道,像这样的店铺少不了要这些上台面的装饰,但埃洛伊斯不打算用全新的,那太贵了。
毕竟她做了老板,得负责压缩成本。
选完款式后,从布料商订购的货,还得明天一早才能送来,在那上头,她一分钱也不敢省,花了积蓄的大头,所以,别处就得简陋点了。
蹲在柜台边拼凑吊灯的三人忙碌清洗了半晌,将那些蒙着灰尘的玻璃链子,水晶挂坠都洗干净了,才又凑出来一整套,挂上天花板。
有了这个,只需要在吊灯架上插几支蜡烛,再靠墙留几盏煤气灯,整个屋子里都会被折射出温馨的光芒。
不过,相应的花销也不小。
收拾完毕,已经到了夜里,埃洛伊斯关好大门,与托马斯一道回家。
…
黎明时分利兹酒店外,侦探罗伯特匆忙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警惕地压低帽檐,往晨光微弱的街道四处张望,这才朝利兹酒店的后门走去。
就在昨夜,罗伯特继续调查杜德他在纽约的一切行踪,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他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纽约的地下黑市,一枚戒托上刻有默肯姓氏的昂贵珠宝流了进来,罗伯特的线人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他,惹得罗伯特不敢耽搁,漏夜跨越半个城区去拿到了实物。
书信往来太慢,此事恐怕会说不明白,他打算直接当面汇报。
作为侦探,罗伯特习惯性隐藏自己的踪迹,他从来不走寻常路,而是顺着酒店后门附近的墙壁,三两下爬上窗台翻进了二楼的一处通风窗。
自打本杰明夫人来过之后,酒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许多的员工偷懒,便整日待在负一层混时间,更别说提早来报道。
此时此刻,即使大摇大摆的走在员工梯里,一个人影子也不见到。
罗伯特正打算就这酒店的安全性向雇主进言,他四处观察了一番,正打算继续往上走,却忽然听见道脚步声。
慌乱之下,罗伯特钻进了四楼的一处黢黑小房间里,他选择将自己关进一道小衣橱里避免惊吓到人,但那脚步声依旧越来越近。
露易丝提着灯,推开经理上个周刚奖励给她的小宿舍的门。
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光线照亮了这间屋子,她又拉开帘子,将怀里的季度采购表放在一旁,又起身,打算去衣橱里取出工作服来换上。
由于今早就是交工作报告的时间,露易丝天不亮就起床,坐车抵达酒店,带着她卡着点完成的工作,来到房间里打算提前复核一遍。
一个年轻的姑娘,想在这么大的酒店里站稳脚跟,让那些傲慢的男同事敬服,就必须得在关键问题上不出丝毫错误,才能让他们闭上嘴,看着她步步高升。
故而,总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牺牲,好在受家庭氛围影响,她的观念里已经习惯了身体运行出这样的行为。
“啪嗒……”
柜门打开,露易丝打了个哈欠抬眼,忽然惊在原地。
她尖叫了一声。
穿着格纹套装,头戴六角帽的侦探姿态狼狈地从衣橱里滚了出来。
惊叫过后的露易丝顺手抓起了柜子上的裁纸刀,已经朝他挥来,罗伯特轻松地躲闪过了:
“……你先别叫,把刀放下,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他又往窗边退了两步。
闻言,露易丝依旧十分防备的举着裁纸刀,抵住那侦探的下巴,一路将侦探迫至墙边的角落里。
“不是小偷?”露易丝打量着这诡谲的男人,她虽然害怕的有些手抖,可却不敢退缩一点儿。
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露易丝仰头,借这光线依稀可以看清对方的模样,他有一双蓝眼睛,金色头发被滑稽的八角帽遮盖,两颊上满是厚厚胡须,几乎遮盖了所有的容貌特征。
露易丝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持刀,一手抬起来,爬上他的脸颊,瞬间扯下了这男人粘在脸上的所有假胡子。
罗伯特吃痛地“嘶”了一声。
“不是小偷你为什么要乔装?偷了什么,快点交代,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露易丝手里的刃在侦探脸上戳出一道血痕。
失去了假胡子的罗伯特·隆斯有一瞬娇羞地侧过脸,仿佛被摘下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一样无措。
他露出一张年轻又精致的面容,这与他往常伪装出来的邋遢模样截然相反。
乔装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毕竟没人会请一个看起来像演员的人探案,罗伯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向眼前这过分彪悍的姑娘解释他是干什么的。
听完他口述的身份后,露易丝举着裁纸刀后退,将那束手就擒的人锁在屋子里,她去了一趟七楼求证,得到里头客户的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去将那侦探放了出来。
“侦探,你下回能不能走大门?答应我,改掉爬窗子的坏习惯,好吗?”
露易丝将泡在酒精里的棉花球抓出来,挤一挤多余水份,递给了正在重新用鱼胶粘胡须的侦探。
他干笑两声,拿着棉球清理了裁纸刀在脸上留下的创口,并期期艾艾地朝露易丝看去。
“那我下回来,能直接找你吗?毕竟默肯先生见侦探的事儿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同是为有钱人效力,你懂得。”
露易丝轻轻蹙眉,她见这侦探一脸殷勤抛媚眼的模样,不由有些局促。
“那行吧。”她思索道。
…
蛋白石套房,温斯顿·默肯手中捏着一枚戒指,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的,虽然那老人家的珠宝首饰多的数都数不清,但看款式和刻字,姓默肯的除了她没人会有。
如果猜测的没有错,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送给杜德的,但现在又被杜德给卖了换钱,可他现在根本不愁钱花。
罗伯特在一旁补充道:“可我查出来,交易这戒指的,是个年轻女人,口音不像本地人。”
温斯顿听了,只叫他继续去查查看。
罗伯特应下,临走时,他还不忘记顺走了走廊花瓶里的一朵花,打算放在那个被他吓到的女管事房门口。
而露易丝顺利给上司汇报完工作,还没来得及上楼,就又听同事说蛋白石套房的仆人在收拾东西,说是默肯打算回长岛住段日子。
…
在夜晚降临之前,温斯顿回到了那个他许多年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大约十几年前,他那时才七八岁左右,那时他妹妹希珀还在,他的父母相敬如宾,那时一家四口人住在这庄园里,日子过得平淡,就与住在长岛里的其他名流没什么两样。
同样是春季里的某一天,他与他的父亲乘车去郊外参与打猎的聚会,在希柏调皮的恳求下,父子俩将她带上了。
但车行到半路,却出现了事故。
小小年纪的希柏意外去世,而他却安然无恙。
自那之后,父母便彻底撕破了脸,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看似相敬如宾,似水般平静的生活中,潜藏着那么多的瑕疵。
他的父亲老默肯,是一滴眼泪也没为死去的女儿掉过,他十分不能理解自己出身贵族的妻子。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并非继承人的孩子死去了就非要哭闹,甚至提出分居,他们未来还能有很多孩子啊。
而他的母亲,在说出还不如死的是儿子这话之后,便带着家仆和行李坐船回到了英格兰的娘家。
从那之后,温斯顿便被送去各地上学,即使是成年后,也几乎没回来过,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秋天老默肯重病卧床,需要他接手家业,回来取过文书。
“到地方了,先生。”马车夫敲了敲车壁,朝漆黑的车轿内恭敬地说道。
在如水般弥漫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沉默地从车内走下来,从正门进入了眼前这幢宅子。
他回来的突然,仆人们正忙碌地整理物品与房间,而他穿越长廊,来到了曾经属于他父亲,现在属于他的藏书室。
书房象征着权利更迭,他也从依靠父母意志生长的时期,辗转迎来由自己来为他们的生活负责的时候了。
如果杜德真是个有大问题的人,那么他该如何让他那老母亲接受这个事实呢?
他思索着,擦亮火柴,点燃柜子上的蜡烛,在幽幽灯烛的照映下,他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照片。
以及,旁边那亮晃晃折射着反光的圆形银质怀表。
温斯顿对这东西有点眼熟,可他实在是有太多这种东西了,思索了半晌,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
倏忽间,他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中反应了过来什么,遂后叫来一位仆人,开口问道:
“前些天是不是有裁缝来过这里。”
仆人作肯定答复后,温斯顿挥了挥手叫人从外面把门带上。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拥有一颗什么心脏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告诉他,是他弄错了?
第76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埃洛伊斯睁开时,听见窗外附近街道里铁轨被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皂香,窗幔透着一层微弱光明,屋里的每个角落都静悄悄的,像是蒙上了某种柔和的滤镜,而她盖着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薄被,双眼盯着天花板放空。
当老板可真好啊。
不必赶着时间,屋外的世界正在繁忙的运行,而她还可以在自己的窝里再躺上一刻钟。
待时间消逝,她闭了闭眼,翻身下床,踩着地毯从衣柜里拿出昨儿就熨好了的浅杏色绸面儿的半袖长裙,并穿上裙撑子,又对着镜子,仔细地将头发辫起来,选了一条浅熏纱巾挽在颈间。
她此刻有意让自己慢下节奏重新过的精细一点,慢慢洗漱用餐,等时间到了阳光炽热时,这才漫不经心往店铺的方向步行。
在报纸上登一条开业的消息,只用花上几十美元,就能连续一周在该版面的字缝里看见以她姓氏命名的裁缝店开业的消息,以及地址。
也不知道这作用能有多大,埃洛伊斯思索着从信箱里取出报纸,拿钥匙打开大门。
先是上楼去,她的工作间在正中间,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缝纫机已经被巴顿组装好了,桌面上还堆着其他的工具,角落里站着托马斯扛回来的人台。
桌后有把埃洛伊斯专门挑来,适合久坐的浅色软垫靠背椅,她坐在那椅子上,翘起脚美滋滋地等了没一会儿,楼下门口挂的铃铛就响起来一阵。
巴顿与黛西前后脚到店,巴顿自顾自在一楼的柜台里收拾,黛西则是上楼来,寻见埃洛伊斯,熟稔地向她问早。
“早啊黛西。”埃洛伊斯笑眯眯地招手叫黛西坐下,却并未拉家常,先与她谈正事,将早已规划好的工资表交给她。
黛西知道埃洛伊斯是个什么性格,她接过了,仔细一瞧,发现那上头关于薪水的组成,与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规矩十分相似,虽然基础工资没有那么高,但关于奖金与提成的部分却一样。
看得出来是取其精华,学习了许多运营上的经验。
“但是黛西,店铺里短期内员工少,不仅要接订制,还得出售成衣,又要你来做配饰填货柜,以后的工作强度,恐怕会比以前待过的地方都大。”
即使私交深,埃洛伊斯也不愿画美好的大饼,索性将事实摆在面前,叫她有个准备。
黛西点头称好,就连安东尼都与她说过这个道理,但她却不害怕。
这世上哪有那样多免费的面包,黛西觉得自己能遇到埃洛伊斯这样的好人是幸运,便应该承担继续追随她会得到的磨炼。
反正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更差了。
等埃洛伊斯与她交代完关于工作餐和这周主要的工作内容,巴顿从外头敲敲门,他走进来,告知埃洛伊斯,她联络的那一家布料商将货送来了。
闻言,她们通通都站起身,埃洛伊斯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拿了清单,挽起袖子走下楼,走出大门,映入眼帘就是整整塞了一车的麻袋包裹。
马车夫见人来了,帮忙卸下来一袋,打开来给她瞧里头的一卷卷布料,他也没说这是什么料子,就按照老板的吩咐,手里揣着牛皮帽,干站在一旁等着看她。
埃洛伊斯掏出单据,她弯腰摸一摸布料,在颜色外观一模一样的布堆里挑了几卷叫巴顿抬进屋子,指了指剩下的。她看向马车夫,说道:
“你老板多大年纪?他眼花了?我订的是今年的货,你给我掺些去年产的,打量我是看不出来?磅数摸着都不够呀。”
马车夫闻言,登时乐呵呵地赔笑,上前来瞧了一眼,他“哎呦”一声,“不关老板的事儿,这袋是我装混了,装混了而已。”
“你最好是。”埃洛伊斯冷笑,又叫马车夫卸下来几袋,这回她挨着查过,倒是都没有什么问题。
等她签了单据,那马车夫才悻悻地拉着空车走了。
待东西清进了屋里,埃洛伊斯又叫巴顿与黛西分门别类的摆上货架。
在选择进货的款式时,她并没有听布料商的忽悠,将整个预算分成三部分。
其一,是全季裙装都能常使用,质地与颜色有受众的基布,其二,是每年这个季节会流行的材质布料,其三,就是那家布料商工厂里产的有特色的印花棉布。
她购置时目的性极强,像有些刚出来开店的,通常都会无头苍蝇一样同材质布料全色系拿下,布料商见她选的款式便知道她是个内行,这回又再次试探她的深浅。
想必,她今日啐了他们,下次就该给她老实地送好东西来了。
回到店里,埃洛伊斯收好单据,将那些布料的陈列收拾好,又在门口,接了两麻袋的辅料。
这时代的辅料许多都有了手工与机械两种版本,档次太好的,她没那个货源。
也就退而求其次,选了与对面贝内特裁缝店里,同档位的蕾丝边,镂空纱网,以及各颜色的缎带,纽扣,珠子钉扣。
待所有的东西都归纳好,埃洛伊斯只狐疑地挠了挠头,那上千美元花的差不多了,怎么却感觉也没买很多大件东西呢?
她的缝纫机和布料,就各占了预算的一大半,只不过二手缝纫机便宜点,布料她也是讨价还价过,便宜的十来美元一卷,贵点的绸缎要三四十美元一卷。
不过这下子,店里也算是可以营业了。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拿着炭笔在桌后伏案工作,先画出来几张适合当季,重工的领花袖花的图稿,叫黛西去配材质赶制出来。
又半日的功夫,画了一小摞配饰的图纸,并用颜料填了色,描了纹样,这些是预备寄给安东尼的。
给安东尼的那部分图纸,她是按照他的要求,选定了初秋风格,多使用了藤黄锰紫这样明艳的颜色,廓形,往成本可控的雅致简约方向调整。
待埃洛伊斯弄完了相应的任务,又临时画出来一件礼裙的图纸,完全按照个人审美,去掉了这时代许多特色廓形,朝下一个流行靠拢的线条。
时尚是个轮回,未来的服装样式会受环境影响呈现什么趋势,埃洛伊斯非常清楚。
当晚临走时,巴顿抱着两张单据上来,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倒是有不少客人被报纸上的消息,或被店里的装饰吸引进来问价,不过听说价格与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差不多,多数人嫌这是新店,店主名不见经传,价又不够低廉,就往对面去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生意,有个太太订了件罩衫,有个小姐,要了一件长款马甲。”
埃洛伊斯面不改色点头,巴顿见状,在一旁建议道:“咱们要不要赶制几套礼服出来摆在店里的窗边展示,兴许能更能留住客人。”
“你说的在理,但不必赶制,慢慢做,这两周,揽客的事儿都不着急。”埃洛伊斯拿出她画好的礼服图纸给巴顿当定心丸。
“放心吧,我准备着呢。”
闻言,巴顿才放下心,又想起她说要对付这房东,问及她到底在打什么谋划。
“我?我当然是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他老人家来找我毁约。”埃洛伊斯唇线微抿,露出无害的模样,她的演员该去上台喽。
路上灯影幢幢,纽约上城区,老吉米从租赁的马车下来,他并没有首先回自己的家,而是与往常一样,走向街角他一惯爱去的酒馆。
但凡认识老吉米的人都知道,他爱这一口,可又很抠搜,每日都在这酒馆里点上最便宜的酒,与酒馆里的其他熟客一道下棋。
老吉米擅长下棋,但也只赌最小的筹码,他坐上老位置,店里的童工便抱着瓶子来给他倒酒。
“再倒点……再倒点。”老吉米边说,边直直盯着童工,愣是等到杯子口都快溢出来了,才算放过他。
旁边刚到的棋友见他笑眯眯地品酒,看着心情不错,就顺口一问。
“我呀,在百老汇附近的那铺子租出去了。”
棋友知道,老吉米生平最大的成就,就是年轻时省吃俭用多年,一口气在那儿购了套房产,这也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以往他也做个老实房东,可自打年龄愈发大了,就越是贪起小利益。
当老棋友问,他是不是又坑蒙到了一笔小财。
老吉米便当场乐呵起来,得意地向棋友绘声绘色炫耀他的筹划。
“她年轻,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低估了她自己的前景,只贪图这眼前的小优惠,一哄就信了。”
“可等过段日子,等她裁缝店的生意忙碌起来,必然不愿意再出这一成的股份,到时候她要毁约,我就开口要上一笔钱,再按一百二十美元的价给她续租。”
棋友听了,也开始赞老吉米鬼精,待老吉米说过了,他又问棋友干什么来的晚了些。
可棋友却亦是一脸的得意,耸肩说道:“我早来了,只不过呀,刚才遇见一个做生意的矮胖老板,他好阔气,请我抽雪茄,问我打听这附近有什么好房子要卖的。”
棋友正是个房产经理,那老板可是算是问对了人,大手笔地又请他吃了一顿饭。
吉米听完他的见闻,对棋友口中描述的,戴金戒指,穿订制套装,甚至养得起马车,即将要在这个街区购买新房的生意人产生了好奇心。
他自觉也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便开口询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就那么有赚头?能不能介绍了,叫我也认识?”
第77章
小裁缝店开门营业的时间在上午。
来到店铺的第一时间,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用火漂融化蜡条,按在纸袋封口处盖上铁章,趁热新做好的名片也粘在上头,这才叫巴顿在附近找个跑腿的小孩,将这东西送去安东尼那里。
店铺里这会儿拢共就三人,埃洛伊斯将设计稿送下去,就返回工作间,打算完成这两天的散客订单。
她这里的定价并不便宜,下单的客人许多都是着急穿着,不愿意在旁人那里等工期的,虽然不要求十分精细,但埃洛伊斯依旧按照霍德华裁缝店那里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和工艺要求来做。
售价三十二美元的罩裙,面料成本占了一小半,利润在十几美元左右,相比起曾经的收入水平并不算少,但现在付完员工薪水也剩不下多少利润。
她有意让自个的账面看着生意惨淡,便也不敢过分发挥,只做个中规中矩的样子。
等到近午,巴顿又将上午接到的零散订单往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送,他也依照往常的工作习惯,仔细记录了客人的详细信息,甚至有些客人拒绝量体,只叫他用肉眼来估摸。
“我何其冤枉,若是腰围不量清楚,那衣服怎么做得合身嘛。”巴顿委屈巴巴地,他受了客人一顿训,竟说他连尺码都瞧不出来。
埃洛伊斯见状窃笑一会儿,将做好的布片往人台上扎,边说:“原先在霍德华裁缝店,那些客人都比现在要好说话些,现在可不一样了。”
就如同普通人逛奢侈品店会畏首畏尾一般,只会害怕自己露怯。
但若是逛菜市,自然就更会直接的挑拣好坏,有更多的要求,这没什么。
埃洛伊斯打算给巴顿想个解决的办法,便道:“现在的淑女太太们仍流行束腰,个个都比谁更像个沙漏,都把这看的比脸面还重,不好意思直说也正常。”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下几组常见的尺码标准,并用字母表示。
巴顿一瞧,从A到F,六种码数,每个码数之间的腰围胸围都隔着一寸。
“以后要是再遇见不愿意量体的客人,你就叫她看看尺码表,选字母填上。”
这样一说,巴顿也就明白了,他前脚刚从工作间离开,楼下特莉便拎着一篮子午餐到了这里,有煎的肠与面包,她分发完了,埃洛伊斯叫她在店里休息会儿,特莉却摇头,又忙碌地往门外走,又告诉她,待会儿还得往这附近的马戏团去送一趟吃的。
即使是不愁花销的钱,她也硬是闲不下来,态度果决,叫旁人也只能作罢。
她总算是理解为什么上辈子能遇见子女做千万老板还依旧坚持干保洁的大婶了,无论人在什么年龄,都需要被需要。
埃洛伊斯重新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她依旧在等待吉米上门来找她。
……
一连两三日,吉米总是问棋友打探那生意人的事儿,他从棋友口中得知,这生意人常年在港口做两手倒的生意,很是赚钱。
棋友与吉米是个酒肉朋友,又与他吹嘘,那生意人得知有一批摘过籽棉花滞留在港口,因为许多问题被扣下了好些月没人来处理,又说他在那有人脉,能把这批货出钱,买来,等到冬季里再贩出去,多少能赚上些钱。
吉米听了,见这事儿有鼻子有眼,像那么一回事,又动了贪心,便找棋友要来联络方式,回家里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封信,写给那人,看这生意能不能带着他来一起做。
次日里,埃洛伊斯便收到了安东尼传来的信,并附带她的稿件设计费。
埃洛伊斯看过信上的内容,知道渔网里已经有了货,便又回一封信教他后面怎么做。
这天的午后气温炽热,窗外依旧晃眼,看着已经是昼长夜短的预兆了。
她停下缝纫机,见着手上的事情差不多,便拾掇拾掇工具,又下楼去,便嘱咐过店铺里的巴顿,看了正在制作帽花的黛西,又安排了几句,这才离开店铺。
步行至尤维剧院的附近的主街,人流熙攘,这个点还没到看戏剧的时候,许多人正打算在这附近的酒馆饭店里吃晚餐,再往剧院里去。
尤维剧院属于百老汇十几家大型剧院其中之一,场地可容纳千人,整栋楼从外头看着却不是很打眼,只不过门厅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海报,画面有些接近穆夏的插画风格,勾勒着剧院主打的几出剧目标志画面。
埃洛伊斯拎着一只细铁链编织的抽绳钱袋子,停留在那对面的一处小酒馆的屋檐下头,她手里数出五十美分的硬币,朝对面剧院里穿梭跑腿的小童工招招手,将人唤到街的对面来。
那机灵的小孩儿奔到了她的面前,他见这小姐相貌柔美,穿着的衣裳一瞧手工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便好声好气地询问她:“您叫我做什么?是想打听什么,还是叫我跑腿找人的?”
埃洛伊斯先叫他收了钱,再才弯腰,低下头在那小孩耳边问事儿。
那小孩儿听了,赶忙将钱币收进口袋里,点点头:“小姐放心,有消息我立马来这里找你。”
埃洛伊斯见人走了,这才转身进入小酒馆,无视侍者的疑惑目光,只点了杯柠檬水,靠着窗边的位置安稳坐下。
她又从店里寻来一份报纸看着打发时间,从傍晚等到天黑,已经是第三杯柠檬水之后,那收了埃洛伊斯钱的小孩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小姐,娜莎她这会儿正与本杰明先生一道从剧院的后门出来,像是要去她家里。”
埃洛伊斯又连忙问他,娜莎的家住那里,那小童工开始还不愿意说,道他们不能透露演员的住址。
可埃洛伊斯又出了份钱,用上帝发誓她可不是去干坏事的,小童工才说了出来。
听罢,埃洛伊斯立即拦了辆车,率先往那附近去。
虽然二人以前相熟,互相走动过,可近期她忙着在裁缝店里打滚儿,也小半年没有与人联络,不可能开口就找上去求生意,况且现在身份地位时过境迁,埃洛伊斯不敢确定人家就还愿意理会她。
有许多看着风光的人,面对落魄时认识的朋友,却不甚愿意再接触,唯恐看见了就想起当年的光景。
埃洛伊斯不敢拿别人的性格来赌,就只能人为制造出偶遇,看人家对她什么态度,再慢慢露出自己的目的。
为了扩展生意,她不得不这么厚着脸皮。
娜莎家住的离埃洛伊丝家里租住的那房屋原来只隔着两条街,她住着一座两层的独栋,这房子从外头看着很精巧,小篱笆墙与铁栅栏在前院隔出来一点小院子,里面依稀可以见到打理整齐的花丛。
自打乔约翰上回将花束留在后台,黯然离去之后,他就许多日子没再与娜莎联络,整日抑郁地呆在家中。
而娜莎对此的缘由心知肚明,许久不见乔约翰来找她,竟还生出些不习惯。
瞧着这两日又有些肥头大耳的人来扰她,她便又写了两行段信,送去乔约翰那里,不到半日的时间,他便又恢复了精气神,刮了胡茬洗了脸,穿着熨帖的燕尾礼服,神色庄重地去剧院接了她。
这是乔约翰头一次被邀请去她家中做客,他预感娜莎打算告诉他一些什么。
看见简信的第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派管事出去买些礼物带着,此时此刻,眼看着抵达了娜莎的家,娜莎却挽着他的手臂,要带他去这附近的店铺逛逛。
“我家里厨娘的手艺很拙劣,恐怕什么菜都不能合你的口味。”
娜莎侧脸与他说着,迈动步伐,乳白色缎面裙摆曳动,走入了一间卖有葡萄酒的店铺,打算选一瓶来佐餐。
“合口味,你家里的晚餐,无论什么都能合我口味。”乔约翰忙解释着,他露出诚恳地神色,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唯恐不够真挚,又道:“希望你以后能多请我两次。”
乔约翰见娜莎笑而不语地岔开话题,心里一阵酸涩,他知道,如果不是有人去她身边骚扰她,或是剧院的老板招惹,娜莎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她永远只把他当个很得力的棋子,明知他的感情,却视而不见,只用来拿捏着利用。
不过,乔约翰对她这种行为并不介意,至少他还能有点用处,可以让她受益。
乔约翰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娜莎却松开他的手臂,快步朝柜台边走去,拍了拍那边上一个姑娘的肩头。
“埃洛伊斯,你怎么在这里?”
娜莎的口吻十分惊喜,而埃洛伊斯也转过头来,她在这附近转的腿都酸了,这才等到这对璧人出现,察觉他们似乎要往这边来,埃洛伊斯才钻进这店铺里,装作选商品。
她亦是一副新奇模样,答道:“我现在就住在这附近。”
又看了看她背后的乔约翰,挑起眉头:“这不是本杰明先生吗?”
娜莎回过神,意识到乔约翰也在,就紧张地询问起埃洛伊斯:“你怎么认识他?”
埃洛伊斯才解释,她前些日在裁缝店工作时,有幸服务过本杰明先生的姑妈,见过两回。
而乔约翰也点头,问起她们为何看着相熟。
娜莎还瞒着他许多事,怕埃洛伊斯不知道她的情况,说漏嘴,就与埃洛伊斯打眼色,抢着说道:“以前在一处干过活的朋友,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乔约翰恍然大悟,他开朗地微笑起来,熟稔地招呼:“既然都认识,不如也邀请埃洛伊斯与我们一道用晚餐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娜莎除了剧院同事之外的朋友,他十分愿意了解娜莎的交际圈。
见状,娜莎心虚起来,思索一瞬便答应他。
第78章
蜡烛融化成油滴下,在烛台结成钟乳石状的固体。
餐桌不大,盖着有刺绣的白桌布,稍微装饰些东西就显得温馨,埃洛伊斯在娜莎与乔约翰的邀请下入座,她的面前正对着一扇拱形窗,彩色玻璃嵌在其中。
粉嫩的丝绒帘垂至地面,墙角的三脚桌上有描金漆面,虽然格局紧凑,但很精致,写字台上敞着几本小说与报纸。
乔约翰十分从容,他叫随行的仆人将要送给娜莎的礼物拿出来,又四下打量一番,夸赞她的家中布置好看。
穿着酱色长裙的女仆不停上楼端来精致的餐点,埃洛伊斯也点头,说道:“的确。”
娜莎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她抿唇,客套两句,叫女仆开始上饮品,又真心地好奇,问起埃洛伊斯眼下都在忙些什么。
埃洛伊斯实话实说,从今年圣诞后到如今看着就要入夏之间她身上,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现在,我在这附近的几条街弄了个裁缝店,勉强糊口。”
乔约翰听了,也生出一些诧异:“我姑妈虽然节俭,但对这些穿戴的东西要求也不低,里面竟然有你的设计?”
普通人很难知道裁缝店里的门道,埃洛伊斯点头:“做助手,便是裁缝师的手脚,什么都得会一些。”
乔约翰作为一个只用顾吃喝的纨绔,对娜莎与埃洛伊斯这种有份专职工作的人的生活十分好奇,又问了她们演出或接订单能得到的收入。
娜莎告诉乔约翰,她前两个月上台,一周才赚十几美元,除开看客的赏,如今是一百二十美元一场。
剧院的老板尤维,抽去了每个场次九成的利润。
轮到埃洛伊斯,她也说,做学徒到做助手,这之间的薪水差别,以及现在店铺的日收益多少。
乔约翰身边熟悉的人,上至温斯顿那样的,最次也是个按千为单位拿稿酬的二流作家。
他有些想象不来靠那么点钱应该如何生活,问了她们,娜莎却与埃洛伊斯相视,“噗呲”一声笑出来。
“要是说起我们二人做清洁工的时候,恐怕你更想不出来,拿那么点钱要怎么过了。”娜莎说罢,乔约翰却咧嘴跟着笑,他心里打算回去找人问问,又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这些,还想将这话题继续下去时,却被打断。
“乔约翰,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准备怎么庆祝?”娜莎十分自然地岔开话题。
埃洛伊斯默默观察着她的举动,又想起刚才娜莎的眼神,不自觉猜出些什么,或许乔约翰并不知道娜莎的许多事情,她也不愿意让乔约翰这位贵公子了解她过去的生活。
换成是谁恐怕都不会愿意。
他闻言,即刻按耐下旁的心情,答道:“我那帮校友,和俱乐部的朋友在弄,地方在雪榈饭店,他们请了一些画家,作家,还有乐团。”
“你们二位要不也赏个脸去玩?”他紧张地看向娜莎。
“到时候恐怕会有演出,不一定能有时间呐。”
娜莎答完,埃洛伊斯神色微妙地摇头,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忙。”
听了这话,乔约翰以为是她们怕场合多正经会不适应,连忙道:
“没有那些古板的先生太太们,都是与我一样年轻好玩乐的人,他们不知替我撒了多少份邀请函出去,什么人都请。”
女仆又静悄悄来为三人换了一道菜。
乔约翰故作低落:“可我自己想请的人,却一个个都不能来。”
她们听了,也不多言语,只说到时候再看。
到这会儿,乔约翰才算是开心起来,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外头侯着的随行仆人便敲门进来,告诉乔约翰今天还得回家去,再耽搁路上就该晚了。
无可奈何,他只得抱歉,提前起身离席,临走,还道:“我明日就将邀请函给你们寄来……”
等她走了,这房子里的仆人将乔约翰送来的东西拆出来,询问娜莎要放哪儿。
她刚吩咐完,埃洛伊斯也放下餐具,擦了擦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应该回去了。”
她能看得出,娜莎虽然并不抗拒与自己这样的老朋友接触,但她现在的境遇,不是自己该出现的时候。
娜莎朝埃洛伊斯望去,她的眸色有些复杂,语气缓下来:“埃洛伊斯,别着急走,这么久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你知道。”
她们待仆人撤干净了餐桌,便促膝往窗边的写字台边坐下,娜莎先捡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说,才道:
“达拉姆早就与尤维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还债,尤维便叫他出面勾搭像我当时那样不懂事的姑娘,好吃好喝哄着,等我过惯了那种日子,就露出真面目来。”
娜莎叹气,出于无奈,她只能为尤维做赚钱的工具,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有这样的名气,也没想过会遇到乔约翰这种人。
“我瞒着他那些事儿,别人不能理解,但你一定是能懂我的苦衷,对不对?”她愁眉问道。
毕竟当初,那样的情况下也只有埃洛伊斯愿意为她排解。
埃洛伊斯听了她的叙述,愣神许久,她大概知道蝴蝶效应下娜莎大致的命运走向,但没想到中间的这些内容。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冰冷的文字与背景板,能从原来感情用事,到今天这样性情淡漠,必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头,埃洛伊斯生出些愧意。
“我其实早在剧院看过你的戏,只知道你如今出人头地,在那台上受追捧。便特意来着附近守着遇见你,想着若是你过的好,就求你照顾我的生意。”埃洛伊斯朝她实话实说,又道:“倒没想过,背后也受了这么多不容易的磨难,若是换做我,当然也会与你一样选。”
“你就该早来找我。”娜莎给埃洛伊斯递上一杯茶,愤愤地说道:“我现在也算是见了些人,那些商人,个个在我这样的人面前肆无忌惮,想调戏便调戏,可他们要是遇上更有地位权势的人,却照样谄媚的跟娼妓也没区别。”
“他们若是聚在一起,对外就又团结的很,互相拥趸,维护阶级。”
说罢,娜莎抿唇,眼神凌厉:“他们能做得,靠着这些得了钱财地位,咱们又凭什么不能这样?就因为我们是女人,要顾那些莫须有的脸面?”
“你眼下也开了店进了生意场,迟早也是要与那些人缠斗。而我们出身一样,都是为了求生存,更应该互相推举。”
埃洛伊斯听了这些话,对她刮目相看,自叹不如。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久了,就连她这个穿越来的人都偶尔会生出随波逐流,将就一辈子安稳度日的想法,也总不自觉会叫这个社会严苛的运行规则给唬住,时常战战兢兢。
但比她更不幸运,生活更艰难的人,却选择勇敢的逆流而上,放下那些自我限制左右周旋。
所以,她本不该留在自己那一寸之地蝇营狗苟,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推开那世界的大门,去掠夺。
娜莎没注意到埃洛伊斯的神色变化,她自顾自从写字台上拿出信纸,问了埃洛伊斯店铺的地址在哪,又道:“我主演的新剧目正在排练,这会儿尤维正在挑选那些裁缝店送来的样衣,不过你放心。”
“你无需与他们争抢机会,我会向尤维推荐你的店铺,将演出服的订单交给你来做。”
埃洛伊斯听了,倒是转而微笑起来:“原来,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演戏剧,即使再受瞩目,也就那么一两年的好光景,未来等我老了,又会是另一种境遇。”娜莎看向窗外的余晖,又笑道:“埃洛伊斯,帮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这两年里,我必然要选择一个没那么令人作呕的有钱商人结婚,好脱离尤维的控制。但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我便得靠你这样的朋友接济生活了。”
埃洛伊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又眨眨眼,疑惑地问:“那关于本杰明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在娜莎对未来的规划中,并没有他这个人。
说起他,她那张娇艳的面容里就冒出来忧愁的神色,她轻轻蹙眉,拿起手边的折扇,扇尖抵着下颌角思索。
“不瞒你说,我总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他这种人。”
“毕竟是云朵与尘埃的差距,我知道我与他就不会有结果,所以才控制着距离,不叫他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真实面目。”
闻言,埃洛伊斯端起茶杯搅动,她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小漩涡堙灭。
“可是埃洛伊斯,我从小到大,遇见的人几乎都对我有恶心的企图,我已经捏着鼻子过了这么多年。”
“被欺骗过,也戒掉了幻想,更能看得清什么不是假的。”
她的语调渐渐微弱,手指不停转动扇柄,如同思绪一样凌乱。
“乔约翰是个美好的人,他身份不凡,无论是外表相貌还是脾气与谈吐,有真正的好品格约束。以及他那昭然若揭不做掩饰的感情,都太过于招人喜欢。”
“而我,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我怎么能忍住不喜欢他呢?”
“可我不够勇敢,恐惧因为他而产生的所有阴暗念头,我很害怕走进他所象征的那个世界,更害怕如果我走进去了,未来有一天又要被赶出来。”
娜莎转过头在埃洛伊斯的脸上寻找认同。
她却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迟迟不说话。
埃洛伊斯欲言又止,她眸光澄澈,抬手指梢将散出来的发丝往耳后绕,才清嗓细声道:
“未来谁也不能预测,不是吗?”
第79章
二人坐在那扇有彩色玻璃的弧形窗说话,直到夜色浓韫,路灯光晕才显得醒目时,埃洛伊斯才回过神来,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娜莎将她送下楼,出了门,她倾诉过后,心里平静了许多,站在屋檐下摸摸胳膊,叫埃洛伊斯慢走,又喃喃道:“放心吧,我应该能处理好,与乔约翰之间的关系,或许……”
埃洛伊斯点头,又挥手:“别送了,回去吧。”
她转身踩着路肩的硬石块走入灯下,这里与家离的不算特别远,她便打算朝那方向步行返回。
角落里,罗伯特将手上报纸折起来,揣进兜里,他压低帽檐,余光盯着目标,隔着很远,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距离尾随着她,待埃洛伊丝打开家门进入屋里,罗伯特才掏出巴掌大的日志,靠在路边的灯柱边,将今天发现的一切都写下。
周遭的街道十分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阵阵曲声,罗伯特将工作日志收进口袋里,打算去寻个消遣地方饮点小酒。
做侦探的,也得将工作与生活分开不是?
“罗伯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令人耳熟的声音,罗伯特转过身,挤出笑容,朝拎着手提包刚从轨车上下来,行至家门口附近的的露易丝打招呼。
“嗨,晚上好呀露易丝,我在这附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欢作乐呀。”
罗伯特笑嘻嘻地扯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奉客户之命来打探跟踪你妹妹吧?
露易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狐疑,“噢,那你去吧,我得回家了。”
“你的家竟然在这附近?”罗伯特故作惊讶,与露易丝攀谈几句,甚至问了她这附近哪里的酒馆不错,这才自行离去。
露易丝摸不着头脑的继续回家。
……
天蒙蒙亮,街头弥漫晨雾,邮递员穿着深蓝色制服,头上戴着硬帽,站在裁缝店门口,将属于这个地址的信件投进箱里。
待阳光将晨雾蒸腾殆尽,埃洛伊斯穿着一双蓝布面色浅口,点缀着花边的麂皮鞋踏上台阶,她提着裙子在门口的信箱前站定了,打开锁。
打眼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一封装饰华丽,有烫金印花的羊皮纸,她伸手取出来,关好箱盖,又打开店铺那扇补过漆面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邀请函上,写着地点时间,以及饭后小舞会的主题,上面写着,叫宴席结束后留下来参与舞会的人都穿着白色。
埃洛伊斯思索了片刻,将它塞进工作间的柜子里。
缝纫机运行的声音在一刻钟后响起,她仔细地在散客的衣裙内衬边缘绣上自己姓氏的标志,又在墙壁上的软木板框上取下新的订单信息着手起稿。
黛西这两天制做了许多的配饰,那些东西填在柜台里,可供客人选择,价格在十几美元到二十几美元不等,不愁销。
巴顿偶尔闲了,也会上楼去帮着剪布,他们二人总觉得店里生意冷清,可埃洛伊斯这个老板总说她自己的谋划,他们见她气定神闲,不好多指手画脚,也就只能默默的多做些事来排解。
听见门上挂的铜铃铛响动,巴顿立刻放下手上的剪子,顺着梯子往楼下走去,他出门,从一个专职跑腿的半大小伙子手里接过信件。
“这是哪里送来的?”巴顿问他。
小伙子还在喘气儿,说道:“尤维剧院的老板叫我送来的。”
巴顿疑惑地收下,又给了他一点儿小费,这才回到楼上,将信封送进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闻言头也不抬,手中机械继续运转,她推了推眼镜,叫巴顿把信拆开念出来。
他照做,却惊了一跳。
“尤维剧院的老板竟然叫我们来为他们的新剧目提供演出服饰,他们那样有名气的剧院,从哪得知我们这新店的名号呢?”
巴顿看到后头,又道:“信上说,叫你晚餐与剧院的经理和剧作家,以及剧目的主演在博达威爵士餐厅见面细谈。”
埃洛伊斯没有告知巴顿背后的缘由,她只是应了一声,叫巴顿准备准备,傍晚与她随行。
遥想当初,即使是背后已经有名店做背景的雷蒙德,也要靠日复一日的打点,才能时时刻刻不缺少好订单。
而眼下,她靠着娜莎挖掘到了这样好的订单,必得做出些名堂来,才能维持住这个机会。
见巴顿还没走,埃洛伊斯回过神,将寄给安东尼的信拿出来,交给巴顿,叫他递出去。
待到去餐厅谈公事之前,她回家里穿上臀垫裙撑换了件靛青蓝,乳白纱罩的短袖的巴斯尔裙,戴了双绸面的手套,高高地盘了头发,戴上一顶装饰女帽。
若是出席正式场合,穿合身份的礼服是少不了的,她不能再像从前做助手,泡工作间不出去见人那样偷懒儿不拾掇。
一个裁缝若是穿戴不好,谁信你有做衣服的本事?
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埃洛伊斯近些时候也为自己预备了,她并不过分纤瘦,由于近几个月家里近来伙食好,脸颊有些弧度,肤色偏粉,穿大红大紫只会过犹不及,她就捡了蓝白深灰,这几种颜色的布料缝了衣裙备用,对于她来说,闭上眼就能做得挑不出毛病,随意发挥发挥,连时间都费不了多少。
巴顿赁来马车前来接应她,临走时,她拿上近期的报纸,一面在特定的版面,检索关于剧作家格朗丁的信息。
作为今夏初露头角的剧作家,不少撰稿人都愿意为他耗费上一些笔墨。
埃洛伊斯得知,这位剧作家出身贫苦,在纽约各剧院混迹了多年也没名气,曾经写过那种廉价的哥特小说册子来维持生计。
他如今仿佛忽然开了窍,剧作多以神话或历史人物为背景,又加以修改创作,写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而娜莎告诉过埃洛伊斯,剧院正在筹划的新剧目主角原型是某欧洲王室的断头王后,从王后生前到死后,需要准备至少四五套巴洛克时期风格的服装,以及各种配饰。
由于是个登台人物众多的大戏,龙套角色的服装都有剧院自己的裁缝来制作,主角的戏服以他们的水平还应付不来,需要在外头订制。
对于裁缝店来说,寻常的礼服和常服价格都有行业标准在那儿,但戏服却不一样,许多的剧作家会要求裁缝使用特定的材质,元素以及不是当代流行的形制。
制作难度上去了,价格自然也是按照更高的档次来。
在乔约翰的口中,一季度只花上千美元来制作寻常应季礼服的默肯夫人是节俭,他母亲一件礼服便能做出几百美元的价格也是有的,而订制戏服的价格在这二者的区间之内。
埃洛伊斯虽然不打算狮子大开口,但也做好了与人议价的准备。
在博达威爵士餐厅二楼的露台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立着巨大的烛台,火光摇曳,桌花的装饰以水仙为主。
男女坐席有规矩,必须得一男一女错开,剧院的经理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娜莎与男主演,正对面坐着男主演的代理人,埃洛伊斯抵达时,被安排在了剧作家手边的位置。
格朗丁是个年轻人,穿一件背带裤,套着宽松的外套,手指夹着雪茄,虽然传说他多年不得志,但看着却并没有什么穷相,大方的打招呼应酬,口吻幽默。
埃洛伊斯又在娜莎的引荐下与剧院的经理费南迪交换名片。
剧院的经理似乎十分恭维娜莎,他明知埃洛伊丝资历尚浅,看着模样像是可以做女演员,倒不像个裁缝。
但娜莎说她好,向老板要来了这个抉择权,经理也没法改,只能依着她,对埃洛伊丝和颜悦色,并给大家介绍同样是第一次见面,从与别家剧院签了合同的男主演。
那位男主演早两年便已经出了名,姿态颇为倨傲,全程不动声色,他的代理人却长袖善舞,替他与人客套。
一出剧目想成功,剧本是基础,演员和服化道,都是锦上添花,大家都得听完剧作家对剧本的解读,对演员和服装的要求,才能提出各自的报价。
剧作家在餐食上来之前,便把打字员誊出来的剧本传递给众人。
他侃侃而谈,将《王后》剧情分为三个部分,从生前到死后,前后逻辑,主角的爱恨嗔痴到内心独白皆明晰捋了出来。
其中,甚至还不忘记偏头与埃洛伊斯谈论,王后成为幽灵后需要蓝白两套戏服,区分刚失去生命的灵魂与飘在城堡里多年的幽灵,以及男主演饰皇帝时穿着的服装材质等等。
埃洛伊斯听的入神,思索该如何呈现,待剧作家说罢,众人又开始一面议论想法,一边饮食。
原本格朗丁对人物的情绪递进并没有写的这么明白,自打娜莎与他争执过一次之后,他便有了提前捋清晰的好习惯。
待餐食全都被撤下,男主演的代理人与经理中途离席去一旁讨论完什么,又回到席中,等他们与经理磋商出满意结果离开后,又轮到埃洛伊斯与经理,剧作家商讨具体的件数与样式。
“你把设计稿作出来了,直接与格朗丁和娜莎联络就好,他们两个要是不满意,我满意也没辙。”经理是个精通工作之道的老油条,人是娜莎找来的,具体细节是格朗丁敲定的,就连尤维都要给他们二人几分薄面,他们选的服化能不能做好,再怎么也赖不着自个。
经理见他们谈论的差不多,便叫出来埃洛伊斯,在一旁与她谈道:“我们全款支付,工期一定要快。”
埃洛伊斯估摸了一通,给了汇款账户,向他报了个数字。
又道:“您也知道,那两位的要求怪多,不是这个价格,确实做不出来。”
经理听了这个价码,心里犯嘀咕,明明是个新店,却也并不十分实惠,都与那些名店差的不多了。
不过,这钱又不是从他的口袋里掏,经理想着老板给的指标,象征性砍价,而埃洛伊斯见状也不松口,费南迪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埃洛伊斯临走时,格朗丁也与娜莎约定了三章,巴顿领着马车来接应埃洛伊斯,格朗丁问了他两句,也钻上车去。
倒把埃洛伊斯吓了,问他,他却说是顺路,要与她同车回家,又若有所思道:“刚才不好细说,实际上我想在服化其中增添一些隐喻的元素……”
她听了,叫旁边的巴顿拿出纸笔来记载。
第80章
燥热的阳光在清晨便让整个店铺都镀上一层光,不够清透的玻璃映着里头规律的运作。
一大清早,店里就收到了戏服的汇款单,埃洛伊斯头一次拿这么多钱,可她知道这钱也留不下多久就要派用场,故而也没怎么高兴,只写下了许多需要增置的物品辅料,叫巴顿出去买。
他出去了,埃洛伊斯便将纸笔拿了,按照格朗丁的要求,坐在柜台后一点点构思,待她这两天将图纸都画好了,就该一趟一趟的往剧院跑。
下午,她还受到了安东尼的回信,安东尼演的酣畅淋漓,还问她是不是真打算将人坑的破产,看过之后,埃洛伊斯知道一切正在她的谋划下顺利进行,便回给安东尼信件,请他继续,并解释,若是人想走五百步,那照着一千步去计划。
……
吉米站在酒馆外左顾右盼,终于盼来了他的棋友,兴高采烈地招呼他:“快来,我请你喝一顿好酒。”
天色渐晚了,棋友一惯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老吉米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叫那名商人答应带着他一起合作做那桩棉花生意。
就在今晨,老吉米与那矮胖的商人见了面,他人派头不小,随意就请吉米在雪榈饭店用餐,又带他去参观了关口堆放滞留货物的仓库。
吉米见他,受里面的小办事员的敬,关系十分熟稔,又听他估算出了任谁也受不住诱惑的利润,此时此刻,他俨然是全都深信不疑了。
坐上老位置,点上两杯好酒,吉米苦口婆心道:
“说来也是难,人家做的都是大宗买卖,看不上零碎的东西,想分一口汤喝,人家叫我至少出这个数才能入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棋友见老吉米伸出五根手指,面色又从喜转愁,便问他:“五千美元?你手头有这么多钱吗?”
老吉米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烦恼的地方,又顺势问棋友借起来。
棋友得知,心一横也往上凑了点儿,可二人合计了半晌,这笔钱还差千把块才能够。
老吉米摸摸下巴,思索着该往哪弄这笔钱?找放贷人?他年龄大了,知道自己玩不过人家,要想弄来,必得找个他能拿捏的人。
入夜,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家里,不敢惊扰他那早睡着了的老妻,他轻手轻脚地往衣帽间去,打开柜子,扯了扯他老妻装项链戒指的柜锁,见弄不开,又悻悻地走开。
老吉米半夜没有睡着,他思来想去,打算去裁缝店里看看,能不能从租客身上弄些钱来,思索到几乎天明,他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待清晨他醒来,出门迎面便收到一封跑腿送来的信,说是那批货有了竞争的对手,若是想参与,今日就得将钱凑去。
看过信,吉米露出急色,与家里扯了个慌,拦车去了裁缝店。
……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眉头微皱,端着这些时候的账目给老吉米瞧。
“店铺刚起来,我这里的生意不好,近来还是靠熟人支援,才有了个像样的订单。”
她将一成的利润算出来,数字给老吉米瞧,他见了,心里犯嘀咕。
一两周的日子,仅仅也才有一个大订单,吉米不知道这订单要演的是什么戏,只知道其他的散客加起来,也勉强能应付房租和开支,他觉得自己看来还是高估了人,那点分成怎么能够?又将注意力放在那戏服订单的货款上。
他又多问了几句,例如说好要与她一起开店的人怎么不见影子。
埃洛伊斯只能叹息,说效益不好,人家也正观望犹豫,“不过,只要我能将那大订单做好,想他们还是会回心转意的,您要是不能安心,我可以拿钱提前续租一个季度。”
老吉米张了张口,别人观望的起,他却等不起了,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她这里有笔现钱,总得今天之内,弄来去凑出五千块才行。
心中又思索,这分一成的合约可赚不回他降低的租金,不划算,若是能毁掉合同,叫她按照他设想的价钱预付几个月的房钱解了燃眉之急也好。
“续租倒是可以,但这份合约恐怕……”
话音刚落,埃洛伊斯便打断说道:“您该不会是想毁约吧?店里虽然眼下收益一般,但您不是说过要支持我这样想白手起家的人吗?”
吉米顾着面子,不好表现自己的缺钱用的事儿,只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我也有难处,毁了这份约,我不要你的利润了,万一你以后生意有了起色,你也能好过一些啊。”
“况且,我这房子地段好,你续约了,生意再冷清,好歹再也不会亏了本。”
老吉米继续开口描补话语,又见她神色一变。
埃洛伊斯忽然冷起脸来,换了一副模样:“等等……您要毁约也可以,不过,可别忘记了当初签的那合约上,您自己定的规矩,先毁约的那一方必得给另一人赔偿。”
“叫我续租,那我开个价您听听,若是您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租店铺。”她十分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故作愠怒地说。
听了她开的价,吉米本想矢口否决,可他又不想为这点小钱,弄丢了刚遇见的大机运,那可是能叫他未来更上一层楼的生意。
想到此处,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重新签订了租约,从她手里拿了一个季度九百美元的汇款票单离开裁缝店往银行去取。
而埃洛伊斯则愉悦地将续租合约收好,下楼叫了巴顿,叫他用户头里剩下的钱去购置缝纫机。
巴顿询问为何:“我们三人哪里需要这么多机器?”
“很快就不是三个人了,你去就是。”将他催促去了,埃洛伊斯才给范妮他们写信,说一切尘埃落定,叫他们可以登堂了。
随后,埃洛伊斯又打算给安东尼去信,连同一些她友情特赠的设计稿,一同装在纸袋子里,要给他送过去。
傍晚里,吉米带着取来的钱前去寻觅友商,却忽然寻不到人了。
他先是在对方住址打听,又去了一趟关口,却听曾与他们热络打招呼的办事员说,根本不认识那个商人,只是见过两面,放他们进去纯以为他们是另两个人,又道,仓库那批滞留的货早就叫一个布料商给买走了。
那办事员像看蠢货一样将吉米回绝,他犹如一盆凉水淋头
握着手里实打实的家底,他瞬间恍惚起来,惊恐是遇到了骗子,慌忙带着钱回家去。
可一路上,他冥思苦想,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那商人骗去一分钱呀?他纵然是个骗子,可钱还没骗到手呢,若是他去与法官说,恐怕人家都会以为他有妄想症。
要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裁缝店那里本应他多得的几百美元的租金,可那也是他先去……
细思下来,吉米脑子里划过一个真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瞧瞧手里的真金白银,与当时在雪榈饭店的觥筹交错重合,他感到十分悚然。
……
巴顿做事儿跑腿已经是惯手,他熟门熟路的将裁缝的家当又置了一套回来,当晚回了店铺,正招呼送缝纫机的人将东西往楼上抬,便听见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范妮那令人耳熟的得意语气。
“总算是不用再回去面对哈尔斯那张脸了,这世上除了杜丽没人能受得了他,工作起来一点人性也不讲。”
屋内的长桌边,埃洛伊斯在与安柏瓦研究设计图,范妮在一旁乐此不疲的说人坏话,埃洛伊斯十分能理解她,换成谁辞职了不会先将前领导给骂上一顿呢?
她一点点将桌面的纸片收拾好,见巴顿购置了东西回来,便叫范妮去隔壁调试她吃饭的家伙。
安柏瓦从纸片里意外瞥见埃洛伊斯的日程安排,主动要求,分一些事情来给他上手。
“我在那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与剧院的人接触过,这些事情就都分给我吧,作为裁缝师,埃洛伊斯,你得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安柏瓦摸着下巴,见她将五天后的日子圈了起来,打上了问号。
他手指着纸面,询问:“这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洛伊斯正对着样布琢磨用料,回过神来,同样投去目光,道:“没事。”
……
当天星夜璀璨,家中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留了盏灯,埃洛伊斯已经与范妮他们吃过晚饭,此刻胃里发胀,步伐缓慢地蹬掉鞋,她走进卧室打开窗子,晚风微微吹动窗帘。
埃洛伊斯看见夜色,停下目光来欣赏,但想到明天的工作,她又扭头准备从衣柜里取出睡裙去浴室。
转身之际,她瞥见窗外街角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看影子像是露易丝,她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这是露易丝第二次在家附近碰见罗伯特了。
“我?我当然又是来光顾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酒馆喽。”罗伯特捋了捋他的假胡子,嬉皮笑脸地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露易丝寒暄,又挥手告别,三步一扭头看她的背影。
露易丝蹙着眉回到家里,她打开了房门,回自己的卧室中,被坐在她床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埃洛伊斯起身点燃蜡烛,露出神秘地微笑,盘问道:“在路边与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露易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歪路上去了,忙辩道:“就,一个工作时遇见的人,偶然碰见的,没什么。”
埃洛伊斯前些日子还听露易丝说,酒店里总有人与她送花,便无视了她的敷衍,八卦地追问其姓甚名谁。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不能说,与客人的秘密有关,我答应过人家,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说。”
“噢,原来如此,那好叭。”埃洛伊斯见她口吻严肃,便不再做小儿女态缠着她,回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早些休息,八卦先放在一边,明天且还有的忙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