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女裁缝》 1、第一章 爱思十分清楚,她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在意识清醒的上一刻,她还坐在一辆开往5a景区的中型大巴上,这是公司组织的旅行。 作为服装设计部作品销量最高的设计师,爱思很早就被公司邀请参加这次旅行,她正与营销总监谈笑风生,享受成功人士应有的惬意生活,互相卖弄。 倏忽间,大巴忽然侧翻,顷刻之间滚落湖水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爱思还淹没在冰冷的湖水中伸手准备去抓破窗锤自救。 很显然她失败了。 这一刻,幽暗冰冷的房间里不透一丝光线。 爱思能感觉到自己睡在一张狭窄的铁皮床下铺里,屋子里冷的彻骨,她身上只盖着薄薄的棉布被子,身旁,以及铁床的上铺,都有陌生人缓慢的熟睡呼吸声。 整个空间充满了一股淡淡的馊味,混合着头油,面粉,和煤炭燃烧后灰烬的味道。 能想象出这些东西,全因为爱思上辈子使用过的各种味道稀奇的品牌香水。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像电影情节一样,死后魂穿到了某个一陌生人的身体中。 就在刚刚,她抬手摸到了鬓边的一寸卷曲长发,而实际上自己应该是短直发才对。 此刻,爱思动也不敢动,任由属于陌生人的记忆在脑海中不停涌入。 埃洛伊斯.扎尼隆。 这是她的名字,她出生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爱尔兰,幼年随父母坐船来到纽约。 她的父母皆是最贫苦的海湾工人,靠挖牡蛎这份辛苦的工作糊口,她还有一名如今十三岁的弟弟托马斯。 而原身今年十六岁。 两年前,她的父母因为出海遇到汹涌的海浪而双双遇难,姐弟二人走投无路,被同在纽约的孀居舅妈收留。 如今埃洛伊斯刚过完生日不久,在原身的记忆中,她虽然身体羸弱,但却无病无灾。 好端端的,怎么就让她这么一个溺死鬼上身了呢? 爱思想不太通,她挠了挠头,十分生无可恋的躺好,心中祈祷这只是一个梦。 她思索了半天,在脑海里寻遍了埃洛伊斯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貌似,上辈子她无聊的在网站冲浪时,囫囵吞枣查过一本外国作家写的发生在十九世纪末背景下的爱情小说。 那里面,有一个女配角,确实名叫埃洛伊斯,也是带着弟弟住在舅妈家,查重率百分之百。 她这是,穿书了? 爱思再次绞尽脑汁的回忆,年代太久远,她想破了天,也只依稀想起那本书的内容。 在书中,贫苦的埃洛伊斯与舅妈和表姐一样,在一家位于曼岛第五大道核心地段的利兹酒店工作。 但原身有一副好容貌,在酒店工作时见到了许多来自异国的富豪绅士,她自持美貌,想要通过给富豪做情人来改变生活窘境。 可书中匆匆一笔,只说她遇到了一个骗子,害得她沦落风尘,最后为了维持光鲜生活,不得不去剧院出演露骨剧目。 埃洛伊斯,只是书中最不起眼的环境人物。 她窘迫,贫苦,虚荣,悲惨,不起眼。 只是那本小说中女主角的同事路人甲之一。 爱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穿到埃洛伊斯的身上?难不成是为了叫她改变原身这凄惨的命运? 爱思继续生无可恋的躺着,对穿越这件事,她显然还有些接受无能。 作为同样出身贫苦的女生,爱思上辈子父母离异,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对她十分吝啬,就连大学都是她自己贷款读完的。 爱思从山区小镇一路考到超一线城市,后来甚至出了国学设计,又进入时尚品牌,成为了一名服装设计师,顺利混到了百万年薪。 在出车祸之前,她刚给自己贷款买了一套八百万的市中心公寓,就连床垫都没睡热乎。 爱思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都冷了。 埃洛伊斯,爱思。 念起来好像有些相似,难不成这就是命?她,注定要成为埃洛伊斯? 那好吧,她现在就是埃洛伊斯了。 瘦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她的脑子渐渐被困意袭来,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清晨,大约六点一刻左右。 三十三街的晨光被道路上精细的雪白冰霜折射,透入了第四十三幢三楼左侧单间的公寓窗户里。 特莉太太一般都是这个时候醒来,她从架子床上爬起来,披上了一件缝补过袖口的陈旧薄呢短外套,从二手店买来就有些不合身,这使得她的身躯显得干瘦。 特莉穿上鞋,将稀少的煤块填进炉子,她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昨晚的那点碳没管两个小时就烧尽了,屋子里早就没有温度,冷的刺骨。 面粉不多了,碳也需要再买,特莉扶了扶额头,好在今天就要发薪水,彭戈勒经理上周答应过给她涨五角钱的。 最后,是炉子上平底铝锅里煮土豆散发出来的碳水味儿“咕嘟咕嘟”地将埃洛伊斯叫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看见上铺表姐露易丝顺着梯子爬下来,她身材匀称,一头亚麻色长发,穿着半旧的棉布衬衫和衬裙,露易丝与双眼空洞的埃洛伊斯对视。 “埃洛伊斯,该起床了。”露易丝打了个哈欠,轻声提醒着她。 “好的。”埃洛伊斯愣了刹那,用有些磕巴的口语答复了她。 埃洛伊斯迅速掀开被子,从床头找了一条薄薄的长款棉麻连衣裙套上。 这年头贫苦人家的服装毫无时尚可言,都是一些颜色深的棉长裙。 埃洛伊斯里面穿了两条衬裙,又在外面套了一件略有些厚度的泡袖长裙,外套穿了一件旧旧的薄呢双纽扣马甲。 好吧,虽然里外穿了三四层,但都不是什么保暖的布料,依旧还是很冷。 狭窄的屋子里摆着两张双层铁架床,靠窗那边,上铺睡着埃洛伊斯的亲弟弟托马斯,下铺睡着舅妈。 埃洛伊斯的床位在靠墙这边,昨夜舅妈的八岁的小女儿贝拉挨着她睡,所以她才会在醒来时感觉到身边有人的呼吸声。 目测这房间不到二十平米,却住了五口人,挤的像宿舍一样,空地上除了炉子就是餐桌,连凳子都没有。 埃洛伊斯将目光往四处打量,她瞧见了依偎在门边的几双鞋子,有皮鞋,有单布鞋,她的是一双平底皮鞋。 她看见了起翘的木地板,泛黄的墙纸,以及有些漏水的窗角,漆面斑驳脱落的窗框,狭窄单薄的铁床。 这会儿大家都起来了,沉默无声的各自穿衣,埃洛伊斯不敢表现的太异常,她收回目光,又见露易丝从煤炉边提起一只磨损严重的锡铁水壶,往盆里倒了一半,又拆开一盒香味浓郁的肥皂扔进里面搅动。 水里顿时充满了泡沫,柑橘调香味浓烈。 露易斯扭头对她说道:“小埃,来洗洗脸吧,这块肥皂是我收拾套间时一个女客人临走时送给我的,在商店里至少得要好几角钱。” 露易斯比埃洛伊斯大两岁,如今十八,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一头亚麻色长发编了盘在脑后,鼻子小巧,五官精致,显得气质清秀。 年龄差不多,性格也类似,埃洛伊斯知道原身和表姐的关系很好,她扯出笑意,点了点头。 “我这就来。” 如果表姐都这么好看,那么埃洛伊斯对自己的容貌也有了几分期许。 托马斯还眯着眼睛蹲在门口穿鞋,他如今十三岁,但也有了一份工作,那便是送报纸,他需要最早出门,最近还开始带着贝拉一起送报纸。 托马斯也很瘦,一副典型的小英国佬长相,嘴唇薄,皮肤白,一脸的麻子,头发睡的像鸡窝一样,他刚刚囫囵吃了几块水煮土豆,即刻就准备出门了。 “多吃一点,托马斯,你今天要去两个街区吧?”特莉舅妈一边给贝拉扎羊角辫,一边扭过头来对着托马斯说道。 托马斯点点头,他有着埃洛伊斯暂时难以辨别清楚的爱尔兰口音: “放心吧舅妈,我能完成的。”他还是个孩子,曾经很是调皮,但父母死后很饿了一段时间的肚子,如今也不得不干活养活自己。 等贝拉扎好了辫子,吃了土豆,背上送报用的挎包,托马斯一脸便不情不愿的领着她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嘱咐着什么…… 埃洛伊斯尽量降低了存在感,她围着炉子老老实实的啃了一颗略有盐味的土豆,肚子里一绞一绞的饥饿感使她不得不把这东西咽下去。 又是一刻钟后,特莉与露易丝锁了公寓门,埃洛伊斯跟在她们身后,踩着淹没到脚裸的积雪朝第五大道跋涉。 在原身的记忆中,舅妈,露易丝,她自己,都在第五大道鼎鼎大名的利兹酒店工作。 舅妈是洗衣工,一周赚五块钱。 表姐是清洁工,一周赚四块五。 而她因为年龄小,工作是扫壁炉,每周工作三天,上半天班,不供午饭,所以一天一块钱,一周三块。 而托马斯和贝拉送报纸,二人每天能赚七角钱,这更是报刊店老板压缩了又压缩后的数字。 对于他们这一家子工资微薄的人来说,足足要花费两个人的工资才能付房租和煤钱。 又要花上两个人的工资,才能买够一家子吃的口粮。 原身每个周都要把三块钱的工资交给舅妈两块半,只留下五角来购买必需品。 出了大多都是公寓的三十三街,眼前建筑变得多样起来,人潮也逐渐集中。 埃洛伊斯抬头看向四周着纽约街角已经开门的临街店铺,顿时有些挪不开眼,放慢了脚步。 布料店,肉店,糖果店,复古腔调装潢精美非常,店铺内挑选商品的客人穿着更加繁琐的有臀垫的鸡屁股绸子长裙,女人戴小礼帽,男人穿笔挺的哔叽面料西装,叼铜柄烟杆。 路上缓慢的有轨蒸汽车与叮当作响的铁皮黑漆马车同时运行。 建筑物虽然与后世差别不算特别剧烈,但格外有种历史韵味,在城市雪景中,如同画报一般精致。 不愧是镀金时代。 埃洛伊斯这时候才感觉到一阵劫后余生的激动,可她伸手摸了摸衬裙里的口袋,只掏出来几个冰凉的硬币,且都是美分,貌似只够买块棕榈糖,一盒火柴,或者一小罐的海盐。 她又瞬间蔫吧下来,老老实实的垂首看路,跟上表姐和舅妈的脚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二章 如今是十九世纪末,纽约的繁华已经具有一定规模。 但十层以上的摩天高楼,拔地而起还尚需十年左右,高级百货商场写字楼差不多要等两年才会出现。 作为穿越者,如果她是一名开局就拥有几千美元嫁妆的淑女,那么其实很容易坐上时代的快车,她大可以想办法投资买股以后大名鼎鼎现在还不怎么出名的各类公司,坐拥收益。 但事实是,她生活在真实的社会中,机会很少,竞争很多,她的试错成本也是巨大的。 埃洛伊斯认识到这一点,有种明明知道买什么号码的彩票能中奖,但却连两块钱都掏不出来的窘迫感。 什么死了去天堂都是骗人的,她明明已经死了,可回了魂还是得做打工仔。 表姐与舅妈走在前头,二人皆穿着棕色棉麻长裙,有衬裙和臀垫,用不着裙撑,上身配紧身短外套,外套有翻领,系黄铜纽扣腰带,与街道上其他低收入女工人的打扮相差无几。 她们正在讨论今日领了薪水要去一直光顾的廉价碳店结账,再赊下一周的煤炭。 表姐露易丝掐着指头算了算价钱,说道:“炭渣倒是便宜的很,每蒲式耳两角九分钱,可就是这东西不经用,烧不了几天。” 埃洛伊斯跟在后面听,她知道,一蒲式耳大约是二十五千克。 家里的炉子费火,做三顿饭,一天要烧掉七八千克煤炭渣,加上烧水,晚上取暖,这二十五千克煤炭够用两天半,一周要用一块左右。 但每到夜里,炭渣就早早成了灰烬,夜里冻的露易丝和贝拉今早起来打了好几个喷嚏。 特莉舅妈直摇头:“原本只是想用着试试看,没想到这么不经烧,这回我们还是买碳块吧,虽然贵一些。” “是啊,要是睡觉冻病了就不好了。”露易丝说道。 中等碳块每蒲式耳六角四分钱,因为耐烧,一次可以燃三四个小时,所以够用三天半,但一周下来就接近一块半了。 一块半看着不多,但家里还要买上些别的生活物资,七七八八下来,这钱就不知道从哪省来。 每周都剩不下一分钱,就连买条旧毯子都没法。 舅舅去世前是农场的工人,患有哮喘,为了看病将家里的微薄积蓄,以及能卖二手的衣服家具都换成药片吃了,命还是没留住,特莉这两年也更加一贫如洗。 如今家里又有五口人吃饭。 特莉舅妈在前头算账,唏嘘了一声,便听见身后的埃洛伊斯加快步伐,踩着雪跟上来。 “舅妈,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干一份工作。”埃洛伊斯在舅妈疑惑地目光下说道: “我现在每周就工作三个半天,剩下还有很多富裕的时间,我可以去送鲜奶,可以去餐馆洗盘子。” “赚来的钱,就可以拿来买炭使了。” 露易丝听了埃洛伊斯的话,捂着嘴笑话她:“你傻呀,现在的纽约哪有那么好找工作,你又没个一技之长的手艺。光是卖苦力,身体也受不了啊。” “咱们酒店后厨那些兼职的洗碗工,每天都要把手指泡在水里半天,手皮冻的都没有知觉了,还会生娑长疮,即使愈合了,第二天还要反复受冻,虽然一天能拿一块半钱,可我却觉得不值。” 露易丝说着,舅妈也点头,伸出手来亲昵的揽着埃洛伊斯。 “没事儿,谁的家里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还算好,都有一份稳定薪水,等这几个月过去了,天气暖和起来,日子就好过喽。” 特莉对一贯十分温顺懂事的埃洛伊斯很欣慰,但她还做不出让自己亲外甥女当牛做马的事情。 她以为埃洛伊斯也觉得受了冻才提出要去做别的工,就挽着她的胳膊说道: “我们不能继续用煤渣了。大不了,去十一街的甘瑟沃尔特市场,多买一些玉米煮来吃,今年的玉米价儿好算是便宜,几分钱就能吃一天。” 那座市场是纽约稍微出名的穷人市场,卖的都是本土农作物,多为玉米,土豆,番薯,以及本土的牛肉,鸡肉。 “那好吧。” 埃洛伊斯听了二人这一席话,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看来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穿越又怎么了,纽约如今有百万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劳苦大众,有什么好活儿哪轮得到她头上? 可苦活儿又损害健康,她现在一穷二白,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手里也没个技术—— 等等……技术?她有啊。 服装设计算吗? 上辈子埃洛伊斯供职一家快时尚品牌,是年度销冠设计师。 但目前的市面上好像没有这种公司,就连制作成衣的公司也几乎没有,中产以上都是找裁缝量体定制,大部分普通人是自己动手制衣。 做裁缝?在大学里埃洛伊斯倒是系统的学习过立裁和平裁,亲手做过几次毕业设计。 做一些现代版型的时装,图纸打版,她倒是可以手到擒来。 但如今这个时代,裁缝行业的门槛十分高,如今的女装长裙,男装西服,都有自己的审美规矩和主流制式,不能随便乱来,要打小就找裁缝当老师,做学徒。 做学徒,也就是做仆人,先给老师扫地,伺候几年饭食生活,又当几年在家递剪子,出门提包袱的杂工。再才开始慢慢学手艺,等到熬的老师年纪大做不动了,才能帮着参与制衣。 埃洛伊斯知道,她自己现在远没有这个时间资本。 那么,看来就只得从小件物品做起,先看看能不能补贴补贴家用了。 她垂首想了一路,展眼就沿着路人踩过的雪地脚印走到了第五大道,利兹酒店的后门员工出入口。 利兹酒店处在一个十分繁华显贵的地段,酒店共有八层楼,有三十米宽,外立面是复古稳重的白色大理石,设计者或许参考了一点巴洛克宫廷建筑风格。 在门口排队等着打卡时,埃洛伊斯站在墙根处朝头顶仰望,她可以看见线条古典的窗台设计,与气派的房顶。 在雪幕的映衬下,建筑物显得清贵高洁,仿佛可以透过玻璃窗窥见里头的奢华陈设,一看就叫人知道,要她半条命也住不起一晚。 “埃洛伊斯.扎尼隆!”门房伍什特先生穿着宽松的粗呢外套,他手里拿着一块放大镜,对照员工打卡表念着名字。 埃洛伊斯赶紧应声,过去签了到,挤过几个厨房部的同事进入后门—— 她抬眼看清了利兹酒店员工区的内部。 从门廊进入,靠左边的墙壁有一整排,大约两百个木头储物箱,每一位员工都有储存工服的格子,像埃洛伊斯这样的半天工也有。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精巧的,刻着利兹酒店字母的钥匙找到了她自己的格子,打开来看,果然叠放着一套工服,以及一顶白色蕾丝边软帽。 其实这样一份工作,对于一个穷人女孩来说已经特别体面了。 利兹酒店的规模大,在上流社会有名气,管理严格,员工走出去都可以说自己是在这里供职,脸上别提多骄傲。 更衣间在右手边,里面已经挤满了正在换衣的各部员工,酒店内部有最新式的热水暖气管道,不是很冷。 所以,她脱了马甲和外裙,换上了酒店统一的黑色长裙与刺绣了酒店字母的白色罩衫,把头发盘进软帽里。 埃洛伊斯挤到穿衣镜前简单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她的个子不算高,身材有点过分的瘦,发质不算好,但皮肤白且干净,一双眼睛的瞳色很纯净,浅浅地,鼻梁挺拔,嘴巴有点薄,但五官还都算是和谐偏上的水平。 打扮打扮也算是丽人,怪不得在书里能做女演员。 整体来说,她现在看起来与唐顿庄园里的女仆人几乎一模一样,整个人显得整齐端庄,赏心悦目,这或许也正是她能在舅妈的推荐下得到莫里森太太认可,得到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 “莫里森太太说了,701贵宾套房今天要入住两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客人,再过一刻钟,她要检查所有人的仪容……” 身旁,一个同事正在与人抱怨着大家的共同领导,莫里森太太。 酒店里部门繁多,但莫里森夫妇是酒店经理彭戈勒.费兰德亲自指派的男女管事。 莫里森先生负责管理台前工作,管理所有的男侍者,他们负责迎接宾客,端盘子上菜,开酒,操作升降梯。 莫里森太太就负责管理以下,收拾房间的,洗衣服的,打扫房间的,擦升降梯的,收拾床单的,除尘的,一众做幕后工作的女员工。 这个时代男女不同薪,男员工比女员工的工资高了三分之一,所以利兹酒店的男员工都用来装点门面,女员工实际上才占了大多数。 还有厨房,高薪从法国请来的总厨沃尔先生是那地界的管理者,厨房位于地下一层,是另一片等级森严的世界,暂且不提。 埃洛伊斯出了更衣室,不留痕迹的在这片区域行走,她穿过储物柜旁的走廊就看见一排整齐的办公室,除了莫里森夫妇之外,还有好几间屋子,属于那几位西装革履的老会计。 埃洛伊斯经过那些体面的办公室,走过了储物间,又经过舅妈工作的洗衣房,经过表姐工作的布草间,这才来到她的工作间。 扫壁炉杂工们堆放工具的小仓库,门牌上刻着阿拉伯数字11号。 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有两个换完衣服的女同事,已经坐在里面围着铜制的暖水管子闲聊了。 她们的年龄差不多,埃洛伊斯一进去,其中一个头发颜色有些红的女孩就问她:“埃洛伊斯,过来咱们排一下任务。” 这个红头发的姑娘名叫劳拉,也是半天工,但工龄很长,比小部门里另外四个工人干的都久。 所以,她天然的就变成了头头。 酒店里像这样只有几个员工的小部门还有不少,这是大家公认不成文的规矩。 埃洛伊斯老实巴交地点头,答道:“哎,好的。” “艾米和娜莎今天不值班,我们仨今天的任务有些重……”劳拉瞧了埃洛伊斯一眼,又道:“这是这周的住房表,你瞧瞧,你想分哪几层?” 埃洛伊斯接过来,这是前台提供的表格,每个涉及清洁的小组都要领了分配。 负一层不用管,一层是客人的接待大厅,二层普通单间房没有壁炉,三层四层及以下楼层,都接上了暖水管,壁炉客人用的不多。 五层到六层,小套间多,目前技术还装不上暖水管,是清洁任务的重灾区。 七层是几个贵宾豪华套房,八层是阁楼仓库和经理办公室,壁炉数量也不密集。 埃洛伊斯抬起头,看了看劳拉的眼色,又看了看另一个叫瑞安的姑娘,这二人明显是拉帮结派过的,不管她现在说什么,总是会找借口把困难的工作扔给她。 她内心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道:“那这回我去五六层吧。” 劳拉露出满意地笑容: “这太好了,那瑞安你就去清理三四层吧。我把七八层的壁炉扫完了,利用中午时间将一二层过一遍就好,就不用你们两个去了。” 埃洛伊斯听了,心道这还差不多。 劳拉一般也不会做的太过分,五六层都是轮换着打扫的,只不过埃洛伊斯遇到的几率比较大而已。 她们分工完毕,廊上吊着的铜铃铛忽然震动起来,隔壁传来同事的叫声。 “莫里森太太来了!”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三章 莫里森夫妇在距离酒店附近两个拐弯的街道拥有一座三层带弧形阳台小别墅。 莫里森太太每天七点起床,七点半抵达利兹酒店员工区,摇响挂在走道上通往各处的铃铛。 很快,储物柜边上的巷子里挤挤挨挨,站满了已经穿戴完毕的女员工,虽然人多,但在莫里森太太面前,没人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儿,静的可怕。 从这时候算起,迟到的员工就会被扣掉半天的工资,门房伍什特先生几分钟前将打卡情况例行告知了莫里森太太。 埃洛伊斯跟着劳拉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她低着头,悄悄把一双眼睛往前梭,打量那位穿着典型巴斯尔裙制式的上下两件套装的妇人。 莫里森太太年龄不算老,瓜子脸,鹰钩鼻。看起来面容有些刻薄,她的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粉,白的厉害。 穿戴十分体面,上身穿有蕾丝边和荷叶褶的宝石蓝圆领外套,下身是深蓝与浅蓝条纹的罩裙,里面两三层的衬裙露出一点点边,褶皱堆的华丽,款式相较上层人来说有些老,她不曾戴首饰。 远看起来侧身造型像是水滴一样丰满,一定是装了裙撑的。 莫里森太太提着嗓子,正在说话: “……昨天发现有员工竟然偷偷使用了升降梯,还被五楼的客人撞见了,虽然暂时并没有查出来是谁,但这是决不允许再次发生的事情!员工一定要走员工楼梯,如果我抓到这样的事情,整个部门一起扣薪,希望大伙儿能互相监督。” 训完了话,莫里森太太又说:“近来纽约的气温寒冷,彭戈利经理答应在十二月到一月期间,给洗衣房的员工集体每周涨半块钱薪水,今天下午领薪水时开始实行。” 她宣布完了这些事情,又留下打扫客房的员工们,“……今天贵宾套房会有客人入住,打扫过之后来叫我检查,插花和水果一定要换成最新鲜名贵的,还有!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在七楼乱逛……”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回到11号仓库,她提了一只大约二十加仑的绿漆铁皮桶,桶里装着炉灰铲,鬃毛刷。 五楼一共有十二间房有客人正在入住,六楼则有七间,总计十九间房需要查看。 利兹酒店与后世许多酒店一样,楼层越高,房间就越是昂贵,二楼的普通单间花上一块半钱就能住一晚,可六楼的普通套间则至少是十倍以上的价格。 住客不是来纽约出差的工厂总经理,就是纽约州的参议员,要么,更有欧洲来纽约旅行的勋爵。 埃洛伊斯从员工楼梯爬上五楼之后就大汗淋漓,她稍微歇了一会儿,在住了人的房间外挨个拉铃。 门是实木门,上面挂了铜牌,以及铜铃,拉响之后,串联装置就能让屋里的人听见,这串联装置设计的十分巧妙庞大,与贯穿整个建筑的烟道相邻。所以,如果客人有紧急情况,也可以拉铃叫楼下前台的侍应生听见。 “您好,需要清理壁炉吗?” 埃洛伊斯再一次露出职业化的假笑,房间里住的客人一脸不耐烦,似乎是被她吵醒了好觉,但一般情况下社会环境并不允许一个体面的绅士睡到现在才起来。 所以这位客人只是一个有钱的纨绔子弟,要求也相当刁钻。 “我不希望壁炉里有火焰和难闻的煤味,但要有烧成红色的碳石——” 这位客人提完要求之后,就返回了寝室里继续睡觉,埃洛伊斯上一秒答应的很好,下一秒,她就三两下铲完了灰尘,随意点了储藏室的两根碳条扔进壁炉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这样的客人大多数只会嘴上挑剔,实际上根本没有生活经验,即使你出了错儿,他们很可能也察觉不了,回笼觉醒来,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发生过的事情。 埃洛伊斯干体力活儿干的麻木,铁皮桶装满了她就得下楼去倒灰,半天时间,在五楼和六楼折返五六趟之后,才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瞧一瞧员工区显眼处的立式钟表,现在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再有四十五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埃洛伊斯将桶子拿回仓库,清理干净整齐地码放好了,恰好劳拉和瑞安也做完工回来。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显然是因为今天要清理的壁炉数量稀少,埃洛伊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狼狈了。 “埃洛伊斯,要一起去会计室吗?”劳拉摆放了铁桶,邀请埃洛伊斯一起去领半天工的周薪。 埃洛伊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进入了几间会计室中较小的一间。 老会计已经去负一层吃员工餐了,他的助理梅森待在办公室里。 梅森是个年轻的腼腆小伙子,穿成套的二手西服,看得出经济状况有些拮据,但长相英俊,做事仔细。 他从装好的信封里找出几人的份,发给她们,叫她们签字。 劳拉和瑞安似乎不打算走,她们站在办公室里,问梅森要了两杯热水,劳拉说道:“我今天在七楼见到了贵宾套间的住客,是两兄弟,其中一位姓本杰明,另一位似乎是从伦敦来的,姓默肯,穿戴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有身份的绅士。” 劳拉平日最爱打听这些,她今日清理壁炉时,特意留下来看侍应生给这些有钱人搬行李上楼,与他们问了。 梅森平时读很多会计拿来打草稿的报纸,他许多次在晨报上看见本杰明这个姓氏,他道:“我知道本杰明先生,是个大人物的儿子……” 埃洛伊斯领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之后,她心心念念数钱,就率先离开了办公室。 躲在仓库里等下班时间的间隙,埃洛伊斯拆开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三块钱,是整的,她把这些钱装进衬裙的口袋,思索着,还得出去跟杂货店兑成零钱。 她们这样的半天工,没有员工餐可以吃,兴许老板就是为了省这一顿员工餐,所以才聘请这许多半天工。 埃洛伊斯等着时间到了,自顾自地去换衣间脱了工服,穿回自己的衣裳,又排队跟门房打卡下班。 结束了半天辛苦的工作,埃洛伊斯知道,她要后天早上才会再来,有整整一天半的自由时间可以使用。 一般情况下,她会先回家,给托马斯和贝拉做午饭,然后再料理一些家务,例如打水,清理地板之类的事情。 即使做完了这些,她还是剩下很多的时间,又会继续准备表姐和舅妈回来之后要吃的晚饭,但近几天舅妈都不叫埃洛伊斯做晚餐,像是怕她做不好。 偶尔,她还会跟着舅妈去市场采购。 原身没有什么爱好,她如果有空闲时间,会带着弟弟妹妹去好几个街外的廉价马戏团驻扎地,花上几美分买上一个站的位置,三人挤在一处观看马戏团表演。 纽约有许多消遣,不止富人可以,穷人也有免费的公园可以逛,有许多廉价的表演可以观看,什么马戏,歌剧,魔术,戏剧……每天都会在曼岛各地进行表演。 但埃洛伊斯显然对现在的空闲有了别的安排。 上班时间有多辛苦,下班之后就有多自在。 她拿着三块钱往三十三街走,积雪被正午的阳光照晒,融化了一部分淌在街上。 薄底皮鞋踩着有些渗水,打湿了她的羊毛袜子,不过问题不大,埃洛伊斯打算找一家廉价些的杂货店,去看看能不能买些线。 三十三街有许多临街店铺,主要服务于周边的普通住户,埃洛伊斯虽然没什么钱可以花,但她怀着好奇的心,探着脖子隔着玻璃往里瞧。 小餐馆的木头橱窗上,冰雪融化了的水汽模糊视线,靠窗的桌边坐着头戴高顶礼帽的男士,他点了一盘炖的烂烂糊糊的红酒牛尾骨配啤酒,隔着窗子就能感受到,那滋味一定又温暖又香甜。 埃洛伊斯感觉到饿了,她移开目光,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加快速度走入了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里,货架上摆着许多这个时代的生活必需品,油盐酱醋,瓶瓶罐罐。 工艺品和铁制品很贵,每一件都得一块以上。 大多数人会选择租赁,例如埃洛伊斯家,她们睡的铁架子床,就是舅妈花几角钱年租来的。 纺织品还算不是那么昂贵,这或许是纽约如今有许多纺织工厂的缘故,每一码都得半块钱,埃洛伊斯依旧买不起。 大多数人会去二手市场买布,埃洛伊斯只在这杂货店里买了一大卷棉线,一盒质量一般的大头针,两根粉笔,她问老板讲了价,共计花费几分钱。 埃洛伊斯一家居住的公寓在三十三街第四十三幢,这房子有三层楼,带一个阁楼,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从二楼起每个房间都被租了出去,三楼更是住着三户人家。 托马斯和贝拉早上送完报纸,眼下应该已经回家等着吃饭,埃洛伊斯抱着东西顺着楼梯往上走,她看见二楼的一个邻居正在楼梯间里哄孩子。 如今的纽约普通工薪阶层,一般都是男人在工厂里干活,女人在家里带孩子,等孩子大一些了就送去当童工,一家子赚钱攒了,在郊外买一块地,盖上自己的房子,也就熬出头了。 而三楼,家隔壁住的老太太又在楼梯间里刷夜壶,埃洛伊斯只能捏着鼻子绕道走。 她敲开了自家的门,开门的是托马斯。 “托马斯,贝拉,我回来了。”埃洛伊斯说道,卸了东西放在自己的床上。 贝拉和托马斯围在桌前叠明日要送的报纸,托马斯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和贝拉的工资应该上交的那一部分,以及多余的一枚硬币。 “喏,今天我送报纸的时候,在路边碰见一个小姐要出门,帮忙抬了箱子,她给了我半块的赏钱。” 托马斯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就性格大变,记忆中他小时候很是调皮,现在则是不怎么爱说话,家里的人又都忙着糊口,更没人关心他。 埃洛伊斯把该上交的收了,连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放在舅妈的枕头底下,她把这五角的赏钱还给托马斯了。 “既然是靠自己得来的,你就拿着吧,谁也不会找你要,放心吧。”埃洛伊斯摸了摸托马斯毛茸茸的头顶。 托马斯有些呆滞,他默默地把钱收回口袋里,“噢”了一声,继续带妹妹在餐桌上叠报纸。 埃洛伊斯先把炉子里的火升起来,用了最后一捧碳。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锅具,一口布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包面粉,一包土豆,还有少量的盐。 埃洛伊斯提着炉子上的尖嘴水壶下楼,在二、三两层楼住户公共用的厕所自来水管里接了一壶水。 这个时代,自来水在纽约的公寓里已经普及了,但水质良莠不齐,埃洛伊斯目前也没得挑,只能将就着用。 楼下的小孩子还在哭闹,隔壁的老太太刷完夜壶,又开始拿着小锤修理她的煤气灯,墙壁的隔音很差,埃洛伊斯点燃了炉子,听见一阵“咣咣”声。 随着炉子的热度,房间里开始暖起来,贝拉叠完了报纸,围在炉子边烤火,玩木偶。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小眼睛,见埃洛伊斯从墙上的袋子里拿出几只土豆,把它们扔进了火膛里烤。 “中午我们要吃烤土豆吗?”贝拉问道,又期待地说:“埃洛伊斯,下午我们能不能去附近的马戏团看狮子?” 埃洛伊斯在等烤土豆的过程中,弯腰从铁床底下翻出只藤编箱子,她背对着贝拉,回绝了她: “我下午还有活儿要干,你请托马斯带你去吧,注意不要走丢了,被拐卖之后,就只能当小叫花子去乞讨喽——” 贝拉听了一通吓唬,小脸儿皱成一团,她连忙摇摇头:“那我不去了。” 一旁帮着翻土豆的托马斯闻言,诧异地看了看埃洛伊斯,他心想,埃洛伊斯一贯好说话,怎么今天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很说不出来。 埃洛伊斯忙着在箱子里找东西,这里面除了月经带就是胸衣,没什么别的东西。 直到她翻出箱底一件又旧又破的黄色棉布灯笼裤,才停了手。这是原身小时候的旧衣裳,早就穿不了了,但又没舍得扔。 她寻来舅妈的利剪,坐在火炉边将这裤子拆了,将破烂的地方绕开,用粉笔打上线,剪出来几片女士短手套的裁片。 等土豆烤好了,用火钳夹出来,托马斯和贝拉早就饿了,他们抱着烫手的土豆狼吞虎咽,侧脸一瞧。 埃洛伊斯还蹲在边上,摆弄她那几块破布。 吃完了烤土豆,托马斯擦了擦嘴,给自己的水壶灌满了壶里烧开的热水,他挎上水壶,摸了摸口袋里多出来的五角钱,还是怕弄丢了。 “埃洛伊斯,我想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赚点外快,能帮我把这钱收好吗?”托马斯的担忧不无道理,纽约街头有许多扒手。 他们通常情况都是跟随那些马戏团一起出动集体作案的,除非身上偷无可偷,这才不怕。 埃洛伊斯忙着缝手套,收了钱,应了一声,“小心路滑,早点回家,别跑太远——” 她学着一个长姐的模样,唠叨了两句才放托马斯走。 直到夜晚六点,天色渐渐暗淡,风雪又开始在纽约的上空飘洒,窗外的世界像打翻了的水晶球,晚饭点前,不包晚工作餐的舅妈和表姐露易丝一起回家了。 利兹酒店的工作餐是一项诱惑人的福利,通常有焦香的面包和番茄罐头炖豆子,一小块黄油,偶尔还能在炖豆子里找到点香肠。 特莉把自己的面包和黄油用帕子打包带回了家,就紧接着开始用炉子里的余火做晚餐。 露易丝今天好像累的厉害,她脱了湿漉漉的鞋子放在炉子边烤干,上床躺下,埃洛伊斯用剪子的声音吸引了她,露易丝将头探下来。 “小埃,你在缝补什么东西?” 埃洛伊斯也没瞒着她:“我今天去买了线,打算拿穿不了的旧裤子面料做双手套,里料可以缝在上衣里加厚,这天实在太冷了。” 露易丝惊奇的很,就连舅妈都看了过来,她挑了挑眉头:“埃洛伊斯,你什么时候学会缝补衣裳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样子呢。”埃洛伊斯谦虚地说道。 露易丝又躺了回去,她叹了一口气,与埃洛伊斯吐槽道: “莫里森太太真是不好对付,今天我在那贵宾套间里将所有的地毯都刷了一遍,她老人家还是不满意,后头干脆叫人从仓库里拿了新的地毯铺上。” “你说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早换了不就好了?可怜我的腰啊~趴在地板上两个小时,都要断了~” 虽然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见有人提起,但埃洛伊斯对那两位贵宾依旧漠不关心。 但露易丝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 “莫里森太太还说,那两位贵宾的房间开了一整个季度,即使他们平时不住在这里,也要一时不落的全面打扫,她每天都要检查!” 露易丝愠怒的声音渐渐熄灭下来,她嘟嘟囔囔从床头翻出一本二手旧书阅读:“我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有钱人……” “是啊,为什么有钱的不是我。”埃洛伊斯拿着手套裁片举棋不定,她这料子已经旧了,颜色也褪了,还有点破,又没有别的辅料,怎么做才能让人眼前一亮呢? 想了半天,埃洛伊斯打算用线在布料上刺几朵小雏菊,一能遮丑,二能亮眼,不过,这是一件费功夫的活儿。 埃洛伊斯打算先把衬裤的里子缝进她的衬衣里,这样明天早上就冻不着了。 舅妈暗地观察,见埃洛伊斯缝衣裳做的有模有样,很是吃惊,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吭,怎么在缝补上还有点子天赋呢?怎么她以前没发现,要是察觉了,早两年送她去裁缝店做学徒,那前程可就不一样了! 现在都十六了,做学徒年龄又大了些,不过没关系,如果有了点手艺,再过几年找对象成家,也是很有市场的。 特莉舅妈一边懊悔自己耽误了孩子,一边又开心盘算着,今天她涨了工钱,兴致颇高。 她清理了餐桌,在等黄油土豆汤煮好的间隙,拿出今日从会计那里结算的薪水,以及孩子们上交的生活费。 用蘸水笔,在旧报纸的空白处核算一笔笔开销。 回家的路上,她交了煤钱,买了一小袋面粉,一袋特便宜的玉米碴,一条肥肥的培根肉,又问房东结了房钱,算来算去,竟然还余上了一块半,这周的伙食算是稳妥了。 夜深了,可纽约是座不夜城,哪个点都有刚下工的人在街上逛夜市,到了饭点,托马斯也顶着一身的雪回来了。 他冻的鼻子耳朵都红了,在炉子前烤了半天,闻到煎培根煮土豆的味道,馋的直转圈,围着舅妈说道:“我去了火车站,帮忙给人搬箱子,有一位绅士拿了几角钱,让我给他捎口信,我就去了一趟百老汇大街的奥夏剧院。” 舅妈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托马斯这个小孩吧,比他姐姐还不爱说话,老实巴交,再生气也只是不耐烦的跺跺脚,但又脑子不灵光,不会偷奸耍滑。 “怎么跑了那么远?以后天黑了不许乱跑,外面不安全!别学那些走街串巷的小混混!”特莉舅妈并没有埃洛伊斯那么好说话。 “在街头混迹的那些小子都不是好惹的,你小心抢了人家地盘的活儿,被麻袋套了脑袋打一顿。” 特莉舅妈就知道很多这样的事情。 托马斯讪讪地说:“我知道了。”其实他也不太敢明目张胆,街头的规矩十分乱呢。 在埃洛伊斯缝制完加厚的衬衣和外套之后,她又敲了敲头顶的床板问露易丝:“别睡了,有没有要补的衣裳呀?顺手给你补了。” 露易丝闻言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尾翻翻找找,“你别说,我还真有条衬裙的口袋裂开了……” 特莉将冒着腾腾白色热雾的混着少量培根肉的土豆汤,和她做的面包片端上桌子,她摘下了埃洛伊斯挂在床头的煤气灯,催促她放下针线: “先吃晚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四章 房间狭窄,也有狭窄的好处。 特莉将晚饭煮好了,用一口铸铁锅盛在屋里唯一的桌上,这桌儿也不大,托马斯一人便可以搬到两张床的中间过道上。 就像住大学宿舍那样,大家可以脱了鞋袜,烤着桌底的炉子,坐在床边或凳上,端着陶烧的盘子,一人装一大勺土豆和培根煮的糊糊,一边吃烤出来的面包片。 这种面包片,口感粗糙,没有气孔,有点像馒头一样敦实有韧劲儿,埃洛伊斯吃的时候,吐出来了一些烤熟的麦子麸壳儿。 不过还好,这些麦子产自曼岛周围的小型农场,运输路程不远,不至于中途混了石子儿。 窗外,街角的商店还没有关门,通透的灯火映着窗外筛糠一样的细雪,落在宽阔的石砖路面上。 埃洛伊斯填饱了肚子,她率先提着热水壶和一只木盆儿下二楼,走进了几家人公用的盥洗室。 穿越到十九世纪末的好处,在这时候就完美的体现了,像纽约和伦敦这样工业化前列的大城市,自来水,下水道,有轨电车,等等这样的设施已经出现许多年了,就连抽水马桶也是普及率很高的。 这座房屋原本的设计很齐全,但因为房东一家子在郊外买了一大块地,正在建房。 为了还银行贷款,他们不得不把屋子出租出去,也不挑挑租客,来者不拒。 故而,埃洛伊斯面临的盥洗室里卫生情况有些难堪,窗台上还挂着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女人落下的胸衣和衬裤,即使是在寒冬,也混杂着一股汗味儿。 原身的人种与上辈子不一样,天生就自带一些体味,她简单擦洗了脖子,耳后,以及腋窝,连衬裙也没脱,收拾完了,再小心翼翼地使用陶瓷马桶上了个厕所。 在盥洗室里的谨慎小心,使得埃洛伊斯又产生了新的物欲,如果她们一家人能搬进正儿八经的套房公寓里就好了。 打扫壁炉的时候,她走入过利兹酒店的小套房,那里几乎与二十一世纪的复古特色酒店差别不大,除了没有空调和电视之外,可以说是毫无违和感,睡在酒店套房里的妇人可以打着赤脚,躺在沙发上喝早茶,看闲书,泡在浴缸里吃挂露珠的葡萄。 富人比穷人过着至少超前四十年的生活,这很有科学依据。 这一夜,似乎比昨夜更冷了,炉子里烧着最后的炭渣,埃洛伊斯多穿了一条裙子,听鼾声,裹着被子入睡。 清晨,阳光穿透纱帘,又是被冻醒的一天,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忙碌噪音。 埃洛伊斯醒来时,舅妈已经与表姐收拾好了衣着,一人吃了一片面包,打算离开家门,托马斯和贝拉,也先一步出门去送《世界晨报》去了。 她没有赖床,想着今天的任务,迅速的起床穿衣,吃了给她留的烤面包片。 特莉舅妈临走时说,煤店的孩子会把这周的煤炭送过来,叫她记得烧炉子,不要冻着。于是,埃洛伊斯特地等着人上门,她拿了碳,奢侈地给自己点燃了炉子,烧上一壶水,并围着炉子完成了昨晚没有继续做的手套。 她的旧衣裳可以拆出来三双短手套的料子,做完了刚好给舅妈,表姐,和她自己一人一双,好在上班的时候,跟同事们宣传她的手艺。 这个时代是有缝纫机的,在纽约,最为著名的便是胜家牌儿手摇锁式线迹缝纫机,每分钟可以达到几百针的速度,但价格也十分高昂,每一家报社上都有刊登,最新式的机器价格在一百六十美元到二百美元左右。 如果让埃洛伊斯来买,就等于要花上一整年还多的薪水。 她花了三个小时将手套的大体缝好,此刻炉子上烧的水也沸腾了,一团团白色雾气从壶嘴里冒出来。 埃洛伊斯将热水倒在盆儿里,又将家里人换下来的毛线袜子全都扔进热水里,加一点点普通肥皂粉泡洗。 倒不是因为埃洛伊斯有多勤快,而是这个年代,人们对卫生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她已经受这种隐隐的汗臭味儿苦恼整整两天了。 转眼到了中午,托马斯与贝拉回来,埃洛伊斯叫他们俩把自己的袜子找地方晾起来。 三姊妹中午的饭很简单,由于埃洛伊斯上辈子的技能点并不在这一块,她只好将舅妈做的剩面包又热了热,艰难地掌握着炉子的火候。 在原身的记忆中,面包不就是这么热的吗?怎么效果不太一样呢? 埃洛伊斯看见锅里冒出糊味,尴尬地面对贝拉笑了笑,“没事,把糊的地方刮掉,泡泡热水,也是一样吃。” 在叠报纸的托马斯看不下去了,他见埃洛伊斯在翻动已经比石头还硬的面包,眉头一蹙,将手里的报纸扔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埃洛伊斯还没反应过来,她扭头,托马斯就穿了外套往楼下跑去。 等埃洛伊斯艰难地将煎面包弄进盘子里,托马斯果然也飞快的回来了。 这次回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长筒玻璃罐子,手里拿着一只小一些的玻璃梅森罐,像是去了一趟楼下街对面的食品商店。 埃洛伊斯好奇地问:“你是去买什么了?” “牛奶,还有一罐蜂蜜酱,我只花了一角九分钱。” 托马斯不知道为何埃洛伊斯如今的厨艺每况愈下,但他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与其放在这里怕丢了,倒不如拿出来给大家改善生活。 贝拉闻言,蹭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围着托马斯去看他买的东西。 可真做了这个决定回来,托马斯却是迟迟站在门边不动,忽然有些怯生生地盯着埃洛伊斯看,生怕她脸上出现责怪的神色,要是在以往,埃洛伊斯肯定要告诫他,如今他们是住在舅妈家,一切都要听舅妈的话,任何事情都不能擅自做决定,即使是他自己赚的钱。 但眼下埃洛伊斯显然并不这么想,她只觉得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全场年龄最大的姐姐,竟然还要托马斯这小屁孩儿来操心这些。 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她清清嗓子,说道:“站在门边做什么?快进屋把东西放下。” 托马斯见埃洛伊斯不指责他,就放下心来,取了深盘,浑身轻松地准备倒牛奶泡面包片。 埃洛伊斯察觉到托马斯身上的情绪变化,若有所思起来。 在父母健在的时候,埃洛伊斯与托马斯住在一个有厕所的一室一厅公寓里,父母随着老板的船出海,有的时候会下水捕鱼和螃蟹,有的时候又会在岸上撬一些牡蛎,抓一些海参之类的东西,虽然辛苦危险,薪水也高。 他们二人的收入大概在每周三十块左右浮动,那个时候,姐弟俩还在私人的托儿学校上过两天学,隔三差五,就能喝上牛奶,吃上甜滋滋的果酱。 但随着风暴的降临,灾难毁了他们曾经的生活。 投靠舅妈的这两年里,记忆中的原身总是过分的谨慎,小心翼翼,总是时刻约束着托马斯,姐弟二人之间或许因此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隔阂。 埃洛伊斯想明白这一点,会心一笑,作为穿越来的便宜姐姐,她现在丝毫也不管束托马斯的选择,反而有可能解除这种隔阂。 托马斯取出来几只盘,用还温热的奶泡了面包,又加上点蜂蜜,分给贝拉和埃洛伊斯吃。 埃洛伊斯看的出来,托马斯是一个好孩子,这样好孩子不该埋没在毫无未来的苦活儿里。 她用木勺搅动牛奶,垂目说道:“托马斯,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去做什么工作?你想学手艺吗?” 贝拉在一旁沉浸的喝香甜的牛奶,托马斯闻言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桌对面的埃洛伊斯。 他姐姐从来不会关心这种以后的问题。 托马斯摇了摇头,他双眼迷茫,似乎是埃洛伊斯提起,才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对未来这一词的思考。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又没了父母,若不是舅妈好心收留,给了一片能报团取暖的地方,恐怕他就是那街上的乞儿,这大冬天里,就是受饥寒,被人欺负的份儿。 他这样的出身,除了送送报纸,做做苦工,又还能有别的不一样的未来吗? 埃洛伊斯指了指身后铺在床上的那些手套,她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过来,我其实不太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扫炉子的,这才想学着成为一个裁缝。” “我的计划,在眼下先做点小东西,赚一点钱,等有了一点积蓄,我就去找一家裁缝店打杂,想办法学到手艺,也瞧瞧正经儿的裁缝都是怎么做衣裳的。” “如果我有幸能学到一星半点儿,未来就想开个自己的裁缝店。” 托马斯对埃洛伊斯的话不可否置,他也看见了埃洛伊斯做的手套,与二手店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至少能值几角钱一双,可他没想到,埃洛伊斯竟然还想开裁缝店。 街上那些裁缝店多么体面,裁缝们个个神气的不得了,纽约最有名的裁缝们,整日带着学徒和帮手,乘坐着马车前往权贵富豪的府邸,给上流社会的淑女绅士们制衣,好似半只脚也踏进了那高不可攀的云层。 他一开始觉得埃洛伊斯有些异想天开,可转念一想,她才开始学这手艺,就已经做的这么体面了,未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未来,未来我想成为一名律师。”托马斯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勺儿,如果姐姐可以异想天开,那么他也可以说出来。 这回轮到埃洛伊斯诧异了,他一个小屁孩儿,从哪见到的律师? 托马斯“咯咯”一笑,说道:“昨天晚上在车站的时候,就是遇到了一个做律师的绅士,他叫我送信去给剧院的经理,给了好些跑路费,可真是一个好人。” “好吧。”埃洛伊斯端着盘子将牛奶一滴不剩的喝了,她又道:“或许,你可以去律师的事务所打杂,也跟我一样,偷师学艺。” 托马斯见埃洛伊斯一脸认真,愣了愣,红了脸:“我怎么可能成为律师呢,说着好玩的。” 埃洛伊斯摇摇头:“不努努力怎么能知道。” 说罢,她起身把几人吃完的盘子收拾了,将剩下的牛奶给舅妈留着,又把蜜收好。 接着继续完成她的手套。 这些手套上的布有些破损的地方,她都打算绣上花儿和波点。 上辈子搞设计,自己也会亲自做一些东西,学过传统刺绣,这些不在话下。 她选择从简单的手套开始,又在今日对托马斯说这些,也是为了给以后做裁缝的计划铺垫铺垫,省的让家里人觉得她是女巫上身了,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会。 一个下午的功夫,整整齐齐的三双简约短款手套就去过水清洗,只等晾上一晚就可以佩戴。 这个时代的富家小姐们,在舞会上常用长度到手肘的蕾丝手套,要么就是软纱做的,还有小米珠点缀。 冬天或者常服时,富小姐们会使用丝绸,麂皮,天鹅绒制作中款手套,镶嵌花边与缎带,那也不适合劳作。 有一些出自裁缝店的精品,有一些出自专做这些女人配饰的加工厂,女缝纫工们在流水线上做,做好了分销给配饰店,卖给小资群体。 穷人家,大多用毛线手套,和埃洛伊斯制作的这种棉布手套,长度都恰好到手腕,可装饰性很小。 大多都是自己在家里随便缝的,也不管整齐不整齐,能挡风就行,像她这样用心装饰的很少,实在难看。 稍微有一点追求的纽约姑娘,都会攒上一块半块的工资,去二手店或者配饰店挑选一双时髦些的。 夜晚,舅妈和露易丝一回家,就看见埃洛伊斯制作的那几双手套,以及她清洗的袜子,一起被晾在窗户边。 即使埃洛伊斯已经藏了拙,没怎么发挥,露易丝依旧捂着嘴巴惊讶了半晌。 她围着那几双手套看,针脚整齐,雏菊刺绣细腻,与姜黄的底色很相配,看得出巧思,普通人自己在家可鼓捣不出来。 “你真要送给我?这要是拿去二手店里卖,恐怕能卖上半块钱!” 埃洛伊斯摇头,她拉了露易丝在床上坐下,说道:“其实我是这么想的。” “我想把这个买卖长期经营下来。” “做手套拿去寄卖吧,要是以后买新布料做,那价格肯定就高了,还不一定比工厂里的手套划算。” “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你和舅妈戴上手套,在酒店里现现眼,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用旧衣裳做的,若是她们也喜欢,你就叫她们也拿旧衣裳来,我给她们改成手套,手工费么,就收四角钱一双。” “无论是跟二手店里比,还是跟配饰店,裁缝店的新手套比,怎么着要更划算。”埃洛伊斯认真的给露易丝解释了一通。 一旁,就连舅妈都听明白了,她脸上止不住地高兴,一边往炉子里加煤块,打算热热托马斯买的牛奶,一边附和道: “这简单,露易丝别的没什么,就是朋友玩的多,你叫她替你宣传,定有人照顾你的生意。” 露易丝笑了,她抬起下巴,说道:“那是自然了,跟我一起负责清理屋子的那些女孩子,个个都想着穿衣打扮的漂亮,好在酒店里遇上一位不嫌她们出身的有钱绅士。” “你要是拿这么好看,又这么便宜的东西去引诱她们,保准比钓鱼还简单。”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五章 当夜,露易丝心心念念着戴手套去工作,怕窗户边晾不干,心急地把东西取下来,挂在炉子附近烤干。 烧好一些的碳,燃的时间久,舅妈起夜时又添了一次碳块,埃洛伊斯醒来的时候,也不觉身上冰冷,房间里有些温度,窗户上蒙着一层冰雾融化的蒸汽,而窗户外,乱纷纷的大雪几乎模糊了视野。 埃洛伊斯今日需要去上班,她十分痛苦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蒙上衣裳,连头发也没梳,任其散着。 露易丝在一旁用鬃毛牙刷蘸铁盒里的洁牙粉洗漱,斜眼瞧着埃洛伊斯披头散发擦脸,心道怪难看的。 “你怎么不梳头?”她问。 “脖子冷,披着还好受一些,等去更衣间再梳吧。”埃洛伊斯决定下班了去市场探索新地图,选购一条围巾什么的。 临走时,埃洛伊斯将生土豆埋了几颗在炉子的没烧完的猩红灰烬里,等她们都收拾好了离开家门儿,露易丝果然被迎面的风雪冻地缩头缩脑,她也没有围巾,瞧了瞧埃洛伊斯,也将编好的头发扯散了捂着脖儿。 “这鬼天气!” “下午我打算去买条围巾。”埃洛伊斯并不知道纽约哪里的二手市场最适合逛,原身也不追求这些,她想从露易丝的嘴里打听打听。 闻言,露易丝就自然地提起来了精神:“去二十三街的朗博伦磨坊,那里的棚户商人卖这些便宜合算,你还能瞧瞧,有没有用的上拿来练手的布料子。” “好,要给你捎一条吗?” 露易丝点了点头,她脱了手套从半裙的口袋里拿出三枚十美分硬币,以及一枚五美分硬币,递给埃洛伊斯,说道:“既然去了,就多捎点东西,我要一条围巾,两张棉手帕,要是有二手的波奈特硬檐帽,也买一顶。” 埃洛伊斯记下来,点了点头,这天气不戴帽子确实撑不住,舅妈和贝拉今天就系了头巾挡雪,她也叫埃洛伊斯和露易丝戴,但姊妹二人都嫌头巾难看。 露易丝算算,她这周的可支配零花钱就又用的差不多了,登时愁眉苦脸起来。 抵达利兹酒店附近时,她们需要绕路从后门进入,可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瞧见酒店的门口,停着一辆报纸上最新式的维克托得亚牌四轮汽车,以及一辆漆面光滑的双驹传统马车,马车夫正在给这两辆象征着两种时代的交通工具擦洗积雪。 排队打卡,进入更衣室,埃洛伊斯穿戴好,把头发编成麻花编,用软帽子盘在头顶,她今日的工作搭档依旧有劳拉,还有另一个叫艾米的灰瞳姑娘。 艾米.阿普利亚的哥哥,安东尼.阿普利亚今年升任了后厨的主厨副手,因这层关系,她现在在后厨的女员工宿舍里有个铺位,来的最方便,也最早。 埃洛伊斯进入11仓库时,劳拉的脸色很是难看,她坐在窗边的凳上,似乎是在与艾米僵持。 埃洛伊斯一进屋,另一边的艾米就扯出一抹闷闷的笑意,看向劳拉,口吻淡淡地说道:“今天也轮到你去打扫五楼六楼了,说什么不方便,我不方便的日子也没见你让过我。” “来做工的又不是来做客的,这是你说的吧?” 劳拉吃了没理,上回艾米来月事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按照次序,今儿确实该她去五楼六楼,以往,她都跟别的人换了。 觉得屋子里的火药味有些浓,但并不知道事情经过,埃洛伊斯正犹豫要不要寒暄两句打圆场,那艾米见到劳拉拉着一张脸,心里格外畅快,听到铜铃声响,艾米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拉着埃洛伊斯一道。 “怎么回事?怎么劳拉脸色那么难看。”记忆中原身与艾米还算能说的上话,埃洛伊斯低声问到。 “她说她月事来了,身上不方便,又想要去七八楼,图个轻松,可她这一周,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这事儿,埃洛伊斯记得点眉目,上回艾米想与人换轻松的楼层,就叫劳拉说了好一通矫情。 “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能跟她换,平时那个样子,我非要叫她吃点苦头,该怎么就怎么。” 谁不知道,劳拉在会计室里有靠山,唯一敢跟她这个老油子碰碰的也只有同样有靠山的艾米了,埃洛伊斯悻悻地不说话,她只觉得,扫个炉子还能扫这么多故事出来,也是难得,都是做工,她觉得去哪都一样。 “我今天该去哪儿?” 埃洛伊斯问艾米,艾米拉她站到人堆里等着莫里森太太来训话,说道:“顶层和底层。” 结束了莫里森太太的例会,埃洛伊斯避着劳拉那张阴沉地脸,提着空桶子,一股作气爬上了八楼。 经理上班不在这个时间点,给埃洛伊斯开门的,是八楼办公室的几个职员,他们那儿就一座大壁炉,用铁罩隔着,埃洛伊斯搬开铁罩,清扫了炉灰,又换上新柴碳。 她名不经传,与办公室里几个穿着光鲜,神色傲慢,忙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冲泡咖啡和把弄黄铜怀表的职员们不熟悉,也没有打交道,清了炉灰,她就离开这里,下到七楼。 七楼一共三个贵宾套间,住了客人的只有面积最大,名为“蛋白石”的套间。 套间的门外,有两位穿法兰西燕尾制服和紧身裤的男同事像锡兵人一样矗立在外头时刻等着听吩咐。 埃洛伊斯走过去,那侍者询问了两句,得知埃洛伊斯先去过八楼之后,蹙起眉头对她说道: “下回得早点过来,默肯先生已经起来有一刻钟了。” 埃洛伊斯晓得自己似乎没办好事儿,连忙走进套间入门的起居室,低着头不敢乱看,移开铁格栅清壁炉,生起火。 这套间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衣帽间,藏酒室,摆着钢琴的起居室,餐厅,会客厅,还有一间浴室。 隔壁的书房大门敞开,里头有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纸张不停翻页,窸窸窣窣的动静儿。 埃洛伊斯没有这种做清洁工的经验,她只能祈祷,这位默肯先生不要向管事的投诉她来晚了一刻钟。 但谁家住的起利兹酒店的有钱人会这个点就起来工作? 橘色火焰在炉膛里跳跃,书房里依旧传来阵阵有节奏的翻书声,埃洛伊斯回头朝那房门里瞧,只瞧见酒店精致的壁纸与护墙板。 她若有所思,默肯先生。 该不会是默肯银行吧?她上辈子还办过这家银行的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六章 清理过壁炉,她的额头上溢出一层薄汗,又赶紧退出房间,给那两个男同事说好话。 “我平时不怎么来七楼,今天晚了的事儿,还请您二位宽宏大量,千万不要告诉莫里森太太。” 她没什么东西和钱好给他们的,至少堆出和煦的笑容,卑躬屈膝说些恳求的话语,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两个侍者听了,瞧着埃洛伊斯清秀的模样眉眼,反而红了脸,清清嗓子,道没有下回。 “只要里头那位不说什么,我们不会多嘴的。” 但里头那位想必也根本没时间在乎这样的小事。 得了这样的保证,埃洛伊斯才放心的离开,又走员工通道去了一楼和二楼,仅仅才扫了半桶灰,她就回到了11号仓库。 从壁炉里清出来的灰,一般都集中装进大铁箱子,每日装进麻袋,清晨都有收垃圾的人来用板车运出曼岛,送往那些需要碳灰来做杀虫肥料的农场。 埃洛伊斯看着时间,甚至还不到十点。 她又在仓库里清理桶子,正好碰见提着灰从四楼下来的艾米。 “你的活儿做完了吗?” “做完了,你需要帮忙吗?”埃洛伊斯问她。 毕竟今天能干这样轻松的工作,多亏了艾米替她出头。 “还没,四楼的暖水管有一节堵住了正在维修,那片的客人昨夜都烧的壁炉。”艾米的脸上露出郁闷的神色,她试探性地看向埃洛伊斯。 “你要帮我吗?你要是帮我干的话,中午我可以带你去员工餐厅吃饭。”艾米合计着,她不愿意欠什么人情,反正她哥在厨房是主厨副手,多出一份上等的员工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埃洛伊斯重重地点头,她早就听舅妈说员工餐好吃丰富了,酒店里两百多号人,大家休息的时间不一样,员工餐是全天供应的,有员工餐的很多人日薪没有一块钱,但大家都觉得划算。 说着,埃洛伊斯也不刷桶了,重新提起来跟着艾米上了四层,又忙碌到十一点三刻,这才重新回到仓库。 艾米与埃洛伊斯都累的够呛,她们二人与脸色惨白的劳拉擦肩而过,从员工梯下到负一层,后厨的看门人见到是艾米,寒暄两句,替她们打开了重重的玻璃门。 埃洛伊斯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忙碌的身影,他们戴着雪白而高耸的厨师帽,身穿白色制服,围着围裙,站在灶台或者烤炉前,用平底锅或者深锅炖煮煎炸,忙的不可开交。 还有几个穿着燕尾西服的餐厅侍应生在来回端盘子坐升降梯从另一边上楼,没等埃洛伊斯再看一眼,艾米将她拉进了左拐的一道小门。 这个时间正是酒店餐厅忙碌的时候,员工区也有许多人排队打饭,埃洛伊斯甚至在人群中瞧见了露易丝,但人太多,露易丝没瞧见她。 员工餐区也划分了三六九等,外面是大锅饭,艾米将埃洛伊斯往里带,穿过两道小门,进入了厨师们的小饭堂。 艾米将埃洛伊斯带到了这隔壁,她的独占一间的宿舍里。 这间宿舍本来是属于她哥的,但她哥已经结婚了,在城里有自己的公寓可以住,于是这中层员工的宿舍就便宜了她。 窄窄的一间,宽长不过两三米,摆了单人床和桌椅板凳,窗外是一条排水渠,透着阴翳的光。 埃洛伊斯虽然认为风水不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看起来比她住的地方宽敞多了。 随后,艾米端着两个盘子进屋,埃洛伊斯接了,二人在桌子前头坐下。 艾米说道:“厨师们的午餐都吃的是昨儿客人们剩下的食材,有羊肉,鹅脯,你放开吃,不够我再去拿。” 两只盘,一只是黄油煎过的,焦焦的蓬松面包片。 一盘是各种肉类的边角料熟菜,有几片鹅肉,羊肉,牛舌,混在一起炒熟了,浇上口味浓郁的酱汁,还有几条培根,火腿肠,在阴冷的宿舍散发出缕缕白色热雾。 酱汁与肉类混合过的鲜味就像催化剂一般使人口齿生津。 埃洛伊斯咽了咽口水,她的脑子都看麻了。 穿越来这几天,就没一顿饭看见过这么多肉,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吃上啊。 埃洛伊斯艰难地开口,朝艾米问道:“你平时……吃这么好?” 艾米摇摇头,她给埃洛伊斯递了面包和刀叉,她这人一贯讲情面,既然埃洛伊斯今天忽然敢答应她跟劳拉对着干,那就算得上是她艾米的朋友了。 “平时哪能吃着这些,还不是因为彭戈利经理怕‘蛋白石’套房里的先生要在酒店用餐,特意叫厨房将各类名贵的肉食都备了,所以才剩下这么多。” 听到这里,埃洛伊斯才对‘蛋白石’套房里居住的人产生出好奇感,但她又很快的把这份好奇压了下来,一口接一口的享用肉食。 算不上有多美味,但好歹是她时隔多日才再次吃到的肉,埃洛伊斯很是珍惜,她吃过了饭,胃里撑的往外顶。 若不是怕连累艾米被抓包,她很想去偷一碟回家给她家里的其他人尝尝。 “我不能白吃你这么多肉。”埃洛伊斯告诉艾米她最近在自学裁缝的事儿,又道,早上她戴的那双手套就是自己做的,问她有没有旧衣裳,可以改手套,帽子,改成马甲,上衣也是可以的。 艾米没有料到,她早上就看见了埃洛伊斯戴的东西,还以为是买来的。 她不解地问:“既然会了这种手艺,为什么还要在酒店扫壁炉?” 埃洛伊斯苦笑:“我太穷了,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给的薪水。” 艾米闻言,撂下刀叉,弯腰从床底拖出木箱,她拿出一件薄薄的印花棉布罩裙,指着上面一团烧焦的豁口说道:“你瞧,我这条罩裙被灶火融了好大一个洞,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棉布。” 这个时候,中产阶级,或者上流社会的女性流行穿最新式的巴斯尔裙。 但对于劳苦大众的女性来说,时髦几乎没有什么发展可言,冬季着装,除了长裙就还是长裙,与十七世纪的女仆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她们没有华丽的裙裾装饰,只有一体的连衣款式,为了节省面料,通常裙摆不大,如果想装饰,只能在外面穿半身或者整身的罩衣。 但夏季的衣裳,穷人的款式就多了一些选择。 艾米至今还很可惜这衣裳,她介绍起来由:“这是我姐姐给的,她原在一家剧院的老板家里做女佣,夫人是一个爱面子的女人,常给她们这些女佣赏旧衣服穿,这条罩衫是我姐姐用夫人的旧衣改的,她请棚户里的裁缝做,还花了半块钱。” “你要是能帮我把它改成夏天外穿的半袖上衣就好了,我可以付给你工钱。”艾米又从自己的钱夹里拿出三个十美分,“这些够吗?不够的话,做好了我再补。” “够了够了。”埃洛伊斯还是第一次接到单子,她想着先做了试试,将东西和钱都收下。 罩裙改成上衣还算简单,几个裁片一缝,再打上一排抽绳洞,做成低胸的抽绳款,里面穿一件薄胸衣,下身套一条高腰的半裙就是夏季的打扮了。 十二点过后,埃洛伊斯带着破洞罩裙离开利兹酒店。 她打算先回家一趟将东西放下,再拿着露易丝和艾米给的钱去一趟博朗伦磨坊的棚户小市场。 艾米给了三十美分,露易斯给了三十五美分,埃洛伊斯自己取了十美分,见托马斯和贝拉都吃过东西照旧在家里烤着炉子做活儿,她又紧接着将钱放进最贴身的口袋里,接着离开家。 风雪依旧,路边的行人很少,只有马车驶过,在石质路面上的白色雪地留下深深的马蹄印和车辙。 博朗伦磨坊里的不算很远,这里名叫磨坊,实际上是两百年前的称呼了,自从独立战争之后,这里早就不是磨坊,而是位于两条居民楼之间的步行小街。 埃洛伊斯顶着一头积雪从铁栅栏门进入,她可以清楚的看见,这里两边的商店都是很简陋的棚屋,紧紧靠着两边的楼房,用木板或者瓦板搭出来,因为不能挡背后建筑物的窗户,所以几乎都修的很狭窄,很多仅仅只有一两米之宽,只尽可能的把屋子修长。 可供人行走的路,为了防着有小偷混进来,都只留了单人行走的空余,二人并行时连转身都有些勉强。 油润肮脏的实木门框,覆盖着灰尘和冰的玻璃橱,厚重积雪的斜面屋顶,冒着黑烟的炉子,抱着懒猫取暖的老妇人,随意闲逛的穷小子很多。 在这宽一两米,深三四米的空间里,这些本地或者移民来的店主,几乎利用了所有的空间,他们把成色良好的二手衣裳,鞋子,皮带等等挂在墙上,放在置物架上。 又把成色较差的二手货堆在门口的摊子上,供人随意翻找自己需要的物件。 二手的服装,家具,鞋帽,甚至是书籍,推车,这里应有尽有,拥挤廉价堆叠,给人一种花上两块钱就能办齐所有家什的错觉。 来这里买东西的都是兜里没货的人,所有的店家都一副懒而精明的模样,埃洛伊斯脱下了酒店的制服,看起来像个更穷一点的那种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七章 踩着没过脚裸的积雪,埃洛伊斯向前走了一段儿,她的脚趾已经冻的没有什么知觉了,于是就停下来,在一处摊子前查看商品。 摊主太太歪坐在一只洛可可时期的软包扶手椅上瞌睡。 她花白的头发包在红色布巾里,身上盖着块橘色花纹的粗呢毯子,双脚搁在冒烟的炉子上,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 怀里的猫儿看见有客上门开始叫唤,摊主太太这才将头抬起来,她揉了揉双眼,朝过道里望去。 只见,一名五官干净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她衣着简朴,虽然塞了好些衣裳在外裙里,依旧看得出来清瘦,她那双折射着雪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摊位上的几顶女士暖帽儿。 兴许又是个穷且长相漂亮,又爱美的虚荣女孩儿。 摊主太太见惯不惯,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可是法兰西来的好货,一块钱一顶,不还价。” 埃洛伊斯确实盯着那几顶漂亮的二手女帽。 都是草编芯子,外面镶了一层上等的天鹅绒,或者麂皮绒布,帽檐有一圈丝绸缎带,缎带周围是手工的蕾丝花边,还有染了颜色的手造花,堆叠的华丽娇俏,一看就是柔弱奢侈的贵妇小姐们用过的东西。 很浮夸,也同样很美好,漂亮的让人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斗志。 埃洛伊斯即刻收了目光,她随手拿了两顶没有任何装饰的波奈特草编帽。 这种帽儿有些像后世的婴儿帽,可以遮住耳朵,也有前檐,可以挡雪,但冬天不比暖帽保暖,所以卖不上价。 检查过有没有不可容忍的破损之后,埃洛伊斯又翻找了两条羊毛钩织的薄围巾,说是围巾,其实就是两条针混纺的布,以及露易丝需要的方形手帕。 这些东西,多少都有许多大瑕疵,价儿很贱。 摊主太太扫视了她一眼,倒是没料到,这样的小姑娘还能抵挡住那些漂亮玩意儿的诱惑。 “你确定,只要这些了?我这里可以分期付款的,你可以每周来交两角五分钱,一个月之后,这顶暖帽儿就是你的了。” 埃洛伊斯重重的摇头,她若是没有重活一世,可能还会染上这种超前消费的歪路,但现在她可不会。 “结账吧,两顶草帽,两条围巾,两条帕子。” 埃洛伊斯心想,她或许可以去多买一些辅料,回家去亲自动手改改就好了。 摊主太太见劝不动她,嘟囔着嘴,以往叫她这么说,那些女孩子们哪个不上当? 有初一就有十五,今儿是帽子,明儿是鞋子,后天又是衣裳,渐渐就债台高筑了,只能被这老太太拉去做娼还债。 埃洛伊斯冷冷地斜着眼,原身或许就是这么被骗的。 虽然她也有物欲,想享受,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那摊主太太蛮不乐意的算了算,说道:“一共六角九分钱。” “一共六角吧,我只带了这么多钱。”埃洛伊斯镇定地从兜里掏出六个十美分硬币,她作出苦恼的模样。 都是二手的东西,她选的这些,本就不算很好,摊主绝对亏不了,而她还得拿回去改。 那摊主太太凝噎了一会儿,今日大雪,暂且还没什么生意,就从她手里拿走了六个硬币,嘟囔道:“下回可不行了。” 埃洛伊斯果断的抱着这些东西走开,继续往前找去,找了一家卖二手布料的,扯了几尺白坯布,又买了一些棉线,牛皮绳。 她在这摊位里看见了一架坯布发旧的二手等比例女士人台,实木底座,黄铜衔接,里面填充的棉花,要价也不菲,摊主说,再便宜也得两三块钱。 埃洛伊斯只是贪婪地看了看,没有继续询问。 买完辅料,埃洛伊斯身上的钱花了个干净,她抱着这一堆东西,用坯布裹了,扛着一路朝家里走。 算算,若是想集齐全套装备,人台是做立裁少不了的东西,还有缝纫机,长剪,熨斗,皮尺,黄铜的弧形尺,一堆辅料,等等。 她得做到何年何月才能买得起这些东西呢? 看来,还是得攒钱,辞了酒店的工作,去给裁缝店打工,想办法慢慢往上混,用上专门的工具,这样才能提升手艺,才能成为真正的裁缝。 埃洛伊斯抵达家中时,托马斯和贝拉已经吃过午饭,出门去街上看圣诞节的橱窗装饰了。 再有二十来天,就该是新年,大街上的圣诞装饰早就挂上屋檐,只不过,今日各地的广场才开始给圣诞树挂装饰和电灯。 埃洛伊斯独自在家,她先是将所有的二手货都堆进木盆,用热水淘洗了污渍,挂在窗前铁丝上晾。 再把辅料和坯布,放在自己的床铺上,收拾整齐,慢慢的列了任务。 先是答应给艾米改的衣裳,因为她没有人台,所以要先用白坯布,按照艾米的三围打样剪裁。 剪出前片后片,整理胸省。 再将裁片粗缝,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再作修改,调整好版型后,就把坯布拆开。 拿她给的罩裙料子,一处处照着坯布裁片去下剪。 再把罩裙料子缝起来,缝上抽绳的线孔,就也成了上衣。 这个过程,预计得花上两三日。 艾米的身材匀称,给她做完衣裳的白坯布,也可以拿来二次利用。 再就是买来的帽儿和围巾。 破洞的地方,补补。该修整的地方也修一修。 埃洛伊斯打算,先给草帽加上一层保暖的坯布做内衬,再把系带脱丝的地方缝齐,就差不多了。 这个活儿,可以等帽儿晾干了,放在明日睡前完成。 这会儿,埃洛伊斯连水都没喝一口,她拿一块石头打磨舅妈的剪子,磨到剪布声清脆利落,才罢。 比照着记忆中,制作设计作品的流程,三两下就将白坯布大致裁了出来。 窗外,傍晚的天色愈发阴沉,房间里,埃洛伊斯甚至没有管炉子还有没有燃着,她脱了鞋子,窝在被子里捂脚,手里针线剪子不停,忙碌了多时,直到,房门外传出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埃洛伊斯专注了好几个小时,眼眶正发酸,她往窗外望去,外面已经黑了,呼呼的刮着雪风,雪籽啪啪往玻璃上拍。 起身开门,原来是舅妈和露易丝下班回来了。 还有托马斯和贝拉,她们在半路碰上,一道折返回家。 “天呐,屋子里怎么这么冷,埃洛伊斯,你没有烤火吗?” 露易丝率先搓着手进屋,屋内如冰窖一样寒冷,她看见埃洛伊斯床上缝到一半的衣裳,就知道,她一定是忙着干活儿,连冷不冷都不管了。 托马斯和贝拉自告奋勇去生火,埃洛伊斯不好意思地挠头。 “艾米叫我给她作件衣裳,我忙的,忘了时间。” 露易丝先是把她手里的两件旧衣裳给了埃洛伊斯,说道: “这两件旧衬裤,都是我的同事拿来的,要改成两双长手套,还要有刺绣,要有花边的,喏,这是我跟她谈的工钱,一共收了七角五分钱。” 这比她开始想的价儿还高。 埃洛伊斯听了,开心的很,她收下旧衣裳,又安置好那钱,正预备再问露易丝一些细节要求。 随后,特莉进了屋内,与露易丝对视一眼,二人欲言又止,舅妈从衣服里拿出一件用纸裹的紧紧的包袱。 这包袱是被藏着带出来的,裹的是酒店装面粉的纸装袋,皱皱巴巴,看起来很是突兀。 埃洛伊斯止住了询问的话,她不明所以的看向舅妈。 特莉脸色苍白,问了两句她忙不忙,口吻不像平时那样开心,埃洛伊斯一下就看了出来,她绝对是遇上事情了。 “不算忙,怎么了舅妈?” 露易丝知道,她的妈妈胆儿小,于是拿了那纸袋包袱,替她说道: “今天妈妈浆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蛋白石’套房里一位客人的衬衣,你瞧。” 埃洛伊斯悬着心,接过来,打开纸包。 纸包里面,是一件直领的原色衬衣,一看就是英格兰高支纺织机造出来的,没有棉结,光滑平稳,没有浆过,吸汗又透气,穿在礼服或常服里面,十分舒适。 价格也昂贵,要是被发现了,恐怕赔上舅妈几个月薪水才够。 埃洛伊斯伸手把衣裳抖开,见到了破损的地方,是肩膀的地方洗的脱线了,看着吓人而已,并不是布料破损,这还能修。 她的心又沉到了肚子里。 “没事,我可以修好,看不出来的。” 露易丝闻言,松了一口气,对特莉劝道: “明天再偷偷拿回去就好了。这衣服送下楼,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谁知道是你弄坏的,还是别人弄坏的?别担心,妈妈。” “真能修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吗?”特莉犹豫地问。 埃洛伊斯推着瞻前顾后的舅妈去做饭,她在舅妈面前点了点头,笃定的答复: “我能,你就放心吧。” 说完,埃洛伊斯丢掉了手里的活儿,先修那衬衫。 在煤气灯下,照着光线,她一点点按照线迹将衬衫袖子拆下来,再用差不多的线原路缝回去,连针孔都对上了。 不到两个小时,就完全弄好,剪掉了线头,重新装回纸包里。 舅妈做好了晚餐,小心翼翼查看过之后,发现埃洛伊斯确实补的一模一样,这才舒了一口气,开始唤她们吃晚餐。 “早晚我得辞了这份工作,去干点别的。”舅妈有些后怕,她对着盘子,迟迟不动餐刀,闷闷的说道。 露易丝也点头,可又犯难:“可你说,不在酒店干活儿,我们又能去哪呢?” 母女二人沉默了半晌,埃洛伊斯慢慢吃着玉米糊糊,说道:“舅妈做饭好吃,怎么不去摆摊卖吃的呢?” “这,再小的生意摆摊,也是需要本钱的,咱们可没有。” 露易丝倒不是跟埃洛伊斯唱反调,只不过她妈妈的私房,她都知道。 加在一起还不够买一口灶眼更大的炉子。 哪里来的钱,去置办那些摆摊需要花销的锅碗瓢盆呢? 埃洛伊斯也很清楚,家里的开销摆在眼前,收入也就那样,舅妈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省不下几块。 “这个我自然也明白,只不过,开春之后,可以从碳火上省下来些。我一面做着酒店的活儿,一面给人家缝补,也能多赚点,多少能攒出来本钱。” “况且,卖吃食本钱小,不一定非得要摆摊,你瞧见酒店门口,那些抱着木箱子卖香烟雪茄的闲小子没有?” “咱们可以等春暖了,在家做些可以冷食的东西,拎着篮子,推着小车出去卖,不必非得有个摊位。” “先从容易的东西做起,以后赚了钱,再慢慢置办物件儿,办摊点,租铺子,循序渐进的做生意。”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八章 特莉知道,要想将玉米粒烹调美味,就得大火闷煮,放黄油和蜜,将水分熬干,粘稠浓香。 对于一个妇女来说,她从不觉得,会处理这些吃喝上的事儿,做这些有甚么了不得。 但埃洛伊斯的话,说的确实有理,听过之后,的确在她心里悄悄埋了一颗种子,希望冬季快点过去。 …… 清晨,今日雪霁。 埃洛伊斯从床上爬起来就开始工作,她先是用坯布制作了一只束口袋,将得来的所有工钱都装进去。 寥寥几枚硬币发出清脆的响声,埃洛伊斯把它们悬系在床底的隐蔽处。 托马斯与贝拉依旧是最早出门的,兄妹二人昨日就领好了明早的报纸,将一沓一沓的纸张折叠成册,清早,吃进嘴的玉米糊糊还没有消化,二人就开始走街串巷。 托马斯有一部小本子,他用铅笔录下了所有订购了报纸的客户地址,每天都将最新的晨报或其他报纸塞进他们的房门口。 若是要送进独栋别墅住宅里,托马斯则会扣响门房的窗户,将报纸交给门房。 他已经将这份工作做的十分熟练,轻松的与贝拉分配任务,每人一天要送上百户人家,即使是暴雪,暴雨,从未停过。 时间大约到了中午,兄妹二人已经抵达了稍微富裕一些的街道,给那些主要是公司办公用的楼房送报纸。 眼前,是一家门口钉了黄铜门牌的的律师事务所,看起来气派又庞大,木框玻璃门内,繁忙的人员在走动,前台有一位漂亮的夫人,托马斯对着玻璃门整理了着装,确保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脏,再三犹豫,整个人的脸都通红了,这才踏上律所的石阶。 前台的夫人不是第一次见到托马斯送报纸了,可以说,他已经连续一个月给这家律所送最新的日报了。 通常情况下,这个腼腆的小男孩将报纸交给她之后就会迅速离开,生怕叫体面的绅士们瞧见他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托马斯在短短的几瞬间做了许多的思想斗争。 他想,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继续回去送报纸,埃洛伊斯说的对,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要他勇于开口。 况且,只有这里的前台是一位看起来随和的夫人,不像别的律所,都是清一色严肃的先生。 他给完报纸,迟迟站在前台边,咽了咽口水,与前台的夫人对上视线,问道:“夫人,我想请问,您这里招不招杂工?” 前台的夫人姓罗姆德,她的丈夫是这里的会计,而她是这里的前台,主要负责接收信件,以及协助安排律师莱逊先生的日程工作。 “杂工?” 见罗姆德夫人在思索,托马斯又赶忙继续说道: “我识字,会算数,也会打扫屋子,可以扫烟囱,我对纽约的街道很熟悉……” 托马斯绞尽脑汁的说出了他所有会的东西,他甚至有些结巴,说完就闭上嘴巴,等待着被拒绝。 罗姆德夫人上下打量了这个孩子,他个子不高,送报纸还算勤快,虽然看起来不甚机灵。 “要说缺,我们这里还真缺少一个跑腿帮闲的人。” 罗姆德夫人的意思是,像擦窗台,打扫废纸,擦书桌,跑腿送东西这样的活儿,确实还没人干,可要说缺人,这样的活儿,她平时也会顺手做了。 那些大一点儿的求职小伙子,总会来问她招不招律师助理。 从未有人问过她,还招不招勤杂工,毕竟勤杂工又不可能学到律师的本事。 莱逊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从不喜欢过分狡猾的小伙儿,也不喜欢用助手。 虽然律所的其他律师生意不错,但作为老板,莱逊先生却从不招一些能给自己带来派头的下属,对待事务所的管理,他大方,却又不上心。 这样的事罗姆德夫人可以做主,她想着自己能轻松一些,就询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你的年龄太小了,如果到我们这里来做杂工,也是需要担保人为你写推荐信的。” 托马斯闻言立刻将自己的姓名以及住址告诉了罗姆德夫人,看着她抬手记在了本子上。 他问:“只要我有一个担保人就可以来做工了吗?” 罗姆德夫人点了点头,并思索着说:“律所可以给你提供一间小宿舍,可以包三餐,但周薪只有四块钱,你可以接受吗?” 对于男性来说,不仅同工不同酬,找工作天生也比女性要容易。 但,莱逊先生在工会中是一个支持男女同酬的大人物,他制定了律所的规矩,所以罗姆德夫人索性只给托马斯开出了与女帮厨一样的薪水。 托马斯虽然也意识到工钱不高,但他还是十分欣喜,连忙答应。 埃洛伊斯说过,只要进入了律所,他就可以学习律师们的习惯,观察他们是如何运用智慧的,总有一天,他会在其中受益,比短时间的薪水要更值得。 出了门,寻到了正在门外等着他的贝拉,托马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贝拉也同样感到意外。 “我想,你可以去找煤店的老板做担保人,我们家已经连续几年在他那里消费了,信用良好。” 托马斯点头: “我正是这么想的,等我去了那家律所里做杂工,包吃包住,不需要什么花费,到时候,我非要把你这个跟屁虫送到学校里面去。” 贝拉顿时有些不高兴,她往家里小跑: “为什么非得上学?” 托马斯默默的想,贝拉去上学了,以后能学更多的东西,例如打字,缝纫,搞不好还能脱离眼前这种辛苦的体力劳动,可以为舅妈减轻负担。 家中,埃洛伊斯将艾米的上衣裁片缝制了□□成,她在餐桌上工作了足足半日,后背都已经僵硬了,听到敲门声,这才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 一定是托马斯和贝拉回来了。 埃洛伊斯苦恼着午饭该如何做,今天早餐并没有剩下什么能继续吃的东西。 她抽开了门闩,打算与托马斯商量,要不要去外面买点什么东西回来吃,还没开口,就被一脸兴高采烈的托马斯打断。 托马斯将自己今日求职成功的事情告诉了埃洛伊斯,他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他的紧张。 “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有机会在律所中工作,虽然只是干杂活儿,但是再也不用大清早去受冻了。” 埃洛伊斯懂得这种感觉,很多时候,人与机遇,除了学习,仅仅只差一次胆子大而已。 “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啊!我们更不能草率的过了,待会儿我们三个一起去市场里,买一些肉和意面回来煮了吃。” 埃洛伊斯这样提议,从钱袋子里拿了几枚硬币,她很少逛食品店,不知道食物的普遍价格,但还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 一路上,托马斯筹划着吃完午饭要去找煤店的老板,叫他帮忙做担保人。 其实许多像这样自己做一些固定门面的小生意的人,都会给这种没有人脉的杂活儿工充当担保人,只需要这杂活儿工在他的店里有长期消费就可以,算是互利互惠。 一般情况下,只有最劳苦的工厂工作不需要任何担保。 埃洛伊斯并不知道这些十九世纪的社会规则,她看似与托马斯一应一合,实际上也是默默的把这些东西记在心中。 舅妈经常光顾的,商品很是廉价的甘瑟沃尔特市场距离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那地方在十一街,走过去得半个小时。 一路上,姊妹三个有说有笑,埃洛伊斯甚至第一次抬头观赏起了纽约的景色。 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工作的太久了,几乎都要忘记,纽约是一座如此美丽的城市,中央公园内舒朗的雪景映衬着繁忙街衢的匆促。 平缓的哈德逊河上,船只如同白鸽一样在水面滑动。 她行走在闹市中的街道,临街商铺悬挂了松枝,榭寄生藤蔓,彩色缎带,闪光的玻璃球,覆盖着一层蓬松的白雪,看起来如同电影画面一样美好,吸入肺腑的空气冰冷但氤氲着面包坊里的香味。 抵达市场,埃洛伊斯又看见了许多紧挨着的小店铺,这里是一条露天小街,有肉食店,有粮食店。 由于她们三人还没有这个闲钱在外面的餐馆里吃饭,只能来这里尽可能选择一些多的食材回家自己做。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厨艺不好,她在肉食店里看见了烟熏过的培根和红肠,还有一些新鲜的各种肉类,打算选些好做的。 一磅牛腰肉需要两角五分钱。 一只拔过毛,处理干净的鲜嫩母鸡售价为六角五分钱。 它们的价格不便宜,都被店家收拾的整整齐齐,一排排挂在铺子里,价格便宜点的,只有一些腌制风干过的东西和淡水鱼类。 例如一角二分钱一磅的烟熏香肠,和九分钱一磅的带刺的鱼干,纽约有丰富的淡水河流,这些鱼算是不值钱的副产品。 在主食上,有各种谷物,以及面粉,以及面粉的半加工品,比如意面,面包,烤饼,每磅价格都不超过一角钱。 这市场里甚至还有华裔移民,背后留着又细又长的辫子,戴瓜皮帽,穿长褂,卖的有米糕,豆饼,豆腐。 还有卖乳制品的,例如黄油,奶酪,以及一些冬季的根茎类蔬菜,选择说少也并不少。 埃洛伊斯逛的眼花缭乱。 她想起了上辈子,那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时的窘迫时期。 当时她整天忙着各种考试和绩点,勤工俭学,窘迫的为自己计划,怎么用最少的钱吃饱,经常是三顿白馒头,配上咸菜和煮鸡蛋。 所以,即使后来有钱了,她也依旧吃的简朴,没有锻炼出来什么不得了的厨艺。 姊妹三人购买了一包空心意大利面,一磅熏红肠,一磅干鱼,埃洛伊斯见到肉店里有没人要的猪板油,也要了大一块,才几分钱。 卖肉的店家见她要的多,送了半颗卷心菜。 埃洛伊斯少不了思念家乡美食,她也去华裔移民开的店那儿买了一块老豆腐,打算回家去煎一煎,随便煮点闲鱼汤也是美味。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九章 吃过午餐,埃洛伊丝将剩下的鱼汤放在炉子里暖着。 又把剩下的鱼干和香肠挂在墙上,温水洗了被托马斯和贝拉吃的干净的木头碗勺。 她将家里拾掇了一遍,将这些东西都归置好,等托马斯去找煤店的老板花钱讨推荐信,又去找报刊店的老板辞工。 待舅妈和露易丝回来时,托马斯已经在往藤编箱子里收拾他要用的牙刷,衣裳,帽儿。 傍晚,舅妈与露易丝她们冻的通红,脸上挂着笑意,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见到托马斯在收拾行李,露易丝没等他说求职的事儿,便开口问了起来。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在莱逊律所里做杂活儿。”托马斯答。 舅妈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色,回头把门带上,又蹙着眉头看向他:“不是让你干清理烟囱那样危险的活儿吧?工资待遇怎么样?不是骗子吧?” 托马斯先是给舅妈递了水,叫她老人家歇脚,再才娓娓道来,说那律所是他送了一个月报纸的地方,打探明白了。 而露易丝则竖耳听着,一面将埃洛伊斯搂到另一边,说道: “今日我偷偷将那件衬衣塞进了送上楼的篓子里,她们检查的时候,没一个人发现这衣裳有什么异样,想必套房里的那位客人也不会察觉。” 埃洛伊斯点头,从她放针线的地方拿出来清洗干净,镶好内衬的波奈特草帽,递给露易丝。 “喏,我特意赶了工,把帽子都改好了,围巾也都补好了,明日咱们俩就受不了冻了。” 露易丝喜的跟什么似的,将埃洛伊斯改过的帽儿戴在头上,虽然外表朴素,但戴起来很舒服,不扎头也不漏风,边缘处还用辅料里最便宜的天鹅绒布镶了边,看着跟新买的一样。 “你这裁缝,学的真快,真是一天一个手艺,要是再过半个月,那岂不是连绅士们的晨礼服都能做了。” 露易丝的话有些夸张,埃洛伊斯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个时代的礼服制式,做些小玩意儿,缝缝补补的还成。 真做起裁缝来,除了设计,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晚上,锅子里的鱼汤还热乎,舅妈用腊肠烩了意面,吃过饭,埃洛伊斯又提着一壶热水下楼去擦洗,洗过了,她一面合衣睡下,一面与露易斯和舅妈商量起,要凑钱把贝拉送去上学的事儿。 “贝拉这么小就在外头晃,总还是不像话,咱们家但凡宽松一些,还是该让她去读书认字。” “这倒是,只不过咱们家现在还不宽裕,如果叫她去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上学,我可舍不得。” 露易丝摸了摸贝拉的脸蛋,她正挨着姐姐准备酣睡,可一听要上学,立马把眼睛睁开了。 纽约有专门给穷人家孩子上的学校,有公立有私立,还有有一些宗教学校,有女校。 说是学校,其实也学不了什么,不过是跟着老师一起读读书,扫个盲,学会拼写单词而已,不过价格却各有不同。 贝拉苦着脸躺在露易丝身边,她以前上过几天学,她好动,老师却总要她在椅子上坐规矩。 埃洛伊斯知道,贝拉苦上学久矣,但小孩子害怕上学,无非是在那儿受了委屈。 “我打算亲自去给贝拉找个女校,要老师脾气好,离家里近的,最好是半日制,贵就贵一些,大不了再多接几个活儿做......” 男女混校不安全,宗教学校埃洛伊斯私心不喜欢,住寄宿学校怕照看不到,将这些条件一一筛选,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贝拉听闻,也安心了不少,没再提不上学的话。 舅妈听埃洛伊斯这么说,起身从她的床板里拿出积蓄的几美元,说道:“哪能叫你出钱,我这里还有......” ... 一夜过去,埃洛伊斯又到了去酒店上班的日子,托马斯则是跟家人告别后提着箱子去律所上工了。 泡沫细密的柑橘调肥皂化开,有种上辈子用的某雕洗洁精的味道,但这在本时代已经算是好东西。 埃洛伊斯昨夜洗了头发,睡前在炉子前烘干了,这会儿她把头发编成辫子,戴上草帽,围好了针织的混纺的围巾。 出了门去,今日果然还是漫天飘着细雪,有东西御寒,埃洛伊斯一点不感觉冷,只有脚上有些受冻而已。 身上暖了,她今日到的也早,是头一个来的,去前台那里领了单子,才见艾米从宿舍上来。 晨会过后,另一个扫壁炉的同事才过来,说是雪大起来,路上晚了一些,好在门房放了她一马,没记名字。 这同事叫娜莎,家住在好几条街之外,父母都是纺织厂的工人,总是将她赚的工钱夺去,故而娜莎在这寒冬腊月还穿着一双布面儿的鞋子,身上也没个帽儿,没有围巾和手套。 埃洛伊斯瞧着她实在可怜的很,就叫她去七八楼做轻松的活儿。 可娜莎却摇头,说道:“我不敢去,还是你去吧,我怕弄不好那的活儿,被莫里森太太看见。” “那这样,你去五楼六楼,我们弄完了,待会儿就过来帮你。” 艾米给埃洛伊斯使了个眼色,将埃洛伊斯拉走。 艾米悄悄说给埃洛伊斯,她曾经看见娜莎在六楼一个商人的房里呆了好几个小时。 那商人平时出入酒店,凡是娜莎上班儿,她总会去很久,可艾米又说,她听会计室的人说,那商人是赊账住店。 艾米怕埃洛伊斯又做好人去告诉娜莎,又说: “现在赊账住店的人也不少,娜莎家里对她不好,要是能从那商人身上得点实惠也好。” 埃洛伊斯听了,她心里存着这些事儿,心想。 会不会这赊账住店的商人,就是原身遇到的那个骗子? 只不过因为原身的芯子换了一个人,所以这蝴蝶效应就轮到了娜莎? 想着,她就抵达了七楼的“蛋白石”套房,房门外依旧是那两个侍者,埃洛伊斯与他们问了早,便提着桶子进屋。 她这回看,书房的门还没打开,里头没有人在,浴室里有哗哗的水流声,又停了。 扫完了壁炉,又从储物间里拿了煤炭打算续上,她意外瞥见了衣帽间里的一个影子。 一位先生穿着整套晨礼服,在衣帽间的门后露出半副肩身。 叫埃洛伊斯躲着定睛一瞧,他身上的衣裳,那锋利的剪裁轮廓,肩线疏阔,腰身收的窄而挺拔,戗驳翻领,一粒扣,下摆弧度做的流畅内敛,丝毫不张扬。 但从料子,到版型,一看她就知道,绝对是出自英格兰名家之手,与纽约裁缝的作品一比,鹤立鸡群。 也只有那里的老裁缝,才也这种令人钦佩的手艺。 不过,这位先生的身形比例也是上品,若是给这样的客人做衣裳...... 埃洛伊斯正盯着想,愣了一会儿,她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冒犯,才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去放碳火。 温斯顿对着镜子,将领结调整好,他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在盯着他看。 可回首看去,外头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女工在壁炉那儿专心烧碳。 埃洛伊斯生起了火,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叫衣帽间里的先生叫住了。 “您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她要稍微仰头,才能与这典型欧罗巴人长相的年轻先生对视。 “请你,把这个丢掉。” 温斯顿面无表情,他的手里,拎着一件原色衬衣。 埃洛伊斯看着分外眼熟。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十章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衬衣。 但埃洛伊斯记得经自己手的所有物品,所以她十分认得,这就是她修补过的那一件。 她这一刻才认真的把视线往他的脸上去看。 肤白,深栗色稍微卷曲的头发,使用过轻薄的发蜡,自然整齐,露出额头眉骨,鼻梁高挺。 可能祖上有英国血统,嘴唇略薄,没有留胡子,胡茬都修理的十分干净,下巴上美人沟依稀可见,像是有强迫症。 十分规整内敛不高调的冷俊。 要看一个人的年龄,只需要看眼睛,而他的眼睛瞳色与发色一样,眼尾狭长,睫毛浓密,在神色上显得漠然了些,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出头,但有种古板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缄默气质。 而他严丝合缝,端庄体面的穿着更能体现出,他是一个有钱到不太礼貌,又十分尊重传统规矩的人。 根据以上种种迹象,埃洛伊斯即使心里再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察觉的,到底因为是他豌豆公主,还是她技差一筹,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显然不是一个亲和的人。 她还不想被投诉然后被炒鱿鱼。 低头,又点头,埃洛伊斯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嘴里恭敬说着:“好的”,上前两步,接过了衬衣,旋即转身离开。 出了套房的门,她打算将衬衣交给侍者,毕竟清洁工不允许从贵宾客人的房间里带出来任何东西。 “这是里面的先生要扔掉的东西。”埃洛伊斯转交给侍者。 两个侍者点了点头,正预备说点什么,忽然瞧见走廊里过来了一个人,是“蛋白石”套房里的另一位偶尔到访的住户,本杰明先生。 “我表哥他收拾好了吗?” 本杰明先生穿着也差不多考究,但身上有颜色跳脱的口袋巾和领结,显得纨绔而又随和。 侍者们面对他时,并没有那么紧张:“默肯先生已经洗漱过了,今天需要为他准备正餐吗?” “不用,他要回长岛住两天……我母亲她要过生日……” 本杰明先生大步流星往套间门口走来,一边询问那两个侍者,与他们对话,而埃洛伊斯低着头默默走开。 她还是很想不通,到底哪里做的差强人意了?就这么明显吗。 不过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不过于在意,反正人家也没说什么不是?至少,把顶得上她几个月工资的衣裳就这么丢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计较,更不会影响到舅妈。 只不过,为什么这样有钱的人不是她? 埃洛伊斯充满无奈的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她又与艾米一道,上五楼帮助娜莎弄弄剩下的活儿,趁着艾米下楼去送灰了,埃洛伊斯跟在娜莎身后,与她搭话。 “娜莎,你手上的链子是从哪买的?真好看。”埃洛伊斯幽幽地出现在娜莎身后,将正在扫灰的娜莎吓了一跳。 她闻言,赶忙用袖子将手链掩住了,那是一条镶了海水珍珠的小东西,对贫家的女孩来说,已经很奢侈了,娜莎的脸有些红,她可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是六楼的拉姆达先生的情人。 但这么好的东西,从未有人送给过她,他还说,要她辞职,要与她在纽约赁一套体面的房屋结婚。 娜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只是一个小东西而已,客人送给我的……” 见她如此,埃洛伊斯也不问了,她并不觉得,一个穷苦的姑娘对优渥的物质心动有什么错,如果是她,恐怕她也会与娜莎一样选择,忍饥挨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干这样没完没了的辛苦活儿的滋味,也不好受。 埃洛伊斯只是害怕,别人承受了本该她去承受的因果,即使与她无关。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帮娜莎把炉子扫干净,还是摇摇头,看向娜莎:“娜莎,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同事一场,不得不提醒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娜莎听了,先是一怔,她回头看去,埃洛伊斯脸上没有任何嘲弄之色,反而言辞恳切,真是为了她好说的话。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点头继续干活儿。 中午,热情好客的艾米又打算带她们去后厨一起食午餐,但埃洛伊斯打算回家带贝拉选选学校,就没有留下。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先回家去了。 贝拉也从报刊老板那里辞了工,她目前一个人呆在家里,舅妈不放心,早上又托了房东太太,叫贝拉跟着房东太太的女儿一起看书。 埃洛伊斯这还是头一次敲房东太太的门儿。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鞋匠,她的女儿读了几年女校,做过家庭教师,后来又嫁了人家,目前刚生完孩子不久,由于丈夫太忙,她在房东太太这里受照顾。 而房东太太,也是一个脾气宽和的妇人,身上穿着很是过时的维多利亚时代款式的深色粗棉衣裳,她打开了门儿,埃洛伊斯一眼就瞧见,贝拉正乖乖坐在屋内的藤椅上吃什么东西。 房东太太知道埃洛伊斯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作为一个心善的妇人,她很同情一个人拉扯这么多孩子的特莉,不仅埃洛伊斯与寒暄了两句,还教贝拉再拿两块饼干去吃。 埃洛伊斯牵过贝拉,也没不许她拿,只是让她向太太道谢之后,才带着她往家里走。 埃洛伊斯早上就在报纸的板块上找到了几家女校刊登的信息,姐妹二人回家简单吃了点儿煮过的意面,就带了钱,径直往最近的一家女校寻过去。 莫曼兹女校,据说是一个东欧移民来的中年女家庭教师个人办的,不比其他宗教学校体面气派,没什么名气,整个学校,也就只是一栋简单的三层房屋,带一个特别小的院子而已,但学费也不算是便宜的。 每一周都要两块半钱,包一顿正餐,不包晚餐,可以选择住宿,每周要多交一块钱。 这些信息,报纸上都登了,埃洛伊斯就是想瞧瞧,这里为什么没名气,但价格要的并不低,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一排翠绿的,覆盖着洁白晶体的龙柏树栽种在院门外面,上面同样悬挂着一些金属制作的六芒星。 红褐色砖房从柏树的遮挡后露出来一个门头,上面有斑驳的雕刻字体,写着这里女校的名头。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十一章 从外观来瞧,这学校还算宁静温馨,麻雀虽小,门廊前积雪打理还很干净,显得大方。 埃洛伊斯敲了门铃。 在等待的间隙,她想拉着贝拉往前走,但贝拉却有些不愿迈动步子,她那双缝补过多次的小鞋子牢牢嵌在雪地里。 埃洛伊斯弯腰蹲下,双手捧起贝拉那瓷白脸蛋,她从贝拉的脸上,看出了对未知环境的恐惧。 “别害怕。” 埃洛伊斯微笑道:“贝拉,无论里面怎么样,我们都得先进去看看,如果不看,万一错过了好事情呢?” 贝拉秀发金黄,她扎着两条羊角辫,此时正不停用手指搅动辫尾,脸颊被温软的双手揉搓,她有些犹豫的嘟嘴说道:“如果我不喜欢呢?” “不喜欢就不来,没人能强迫你。” 说罢,埃洛伊斯收手起身,刷了黑色油漆的铁艺栅栏门后,一位稍微健壮的棉裙中年女人从门廊里走了出来。 她走过来,给两位来者开了门,思索着问。 “你好,是来咨询入学的吗?” 埃洛伊斯有职业病,她首先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位女士,她的模样没什么不寻常。 上身穿一件圆领的钴蓝外衣,下身穿着细腻但不算新的印度棉条纹伞裙,裙子很长,盖住了皮鞋的脚面。 浑身收拾的利索,看得出手上不拮据,但不追求时髦,很像是一个从银行信托拿几百块年金的老派人。 “是的,我们看见了报纸上刊登都信息,我们可以先进去参观吗?” “完全可以,你可以直接叫我玛德琳,我未婚。”说着,玛德琳将门拉开,请埃洛伊斯与贝拉先行,又错了两步,上前带路。 “好的,玛德琳小姐。” 埃洛伊斯也给她和贝拉做了自我介绍。 这位玛德琳小姐带她们参观了上课的房间,宿舍,饭堂,以及一间小小的图书室,窗宽明亮,没有一丝阴冷感。 “这会儿孩子们正在自己看书。” 玛德琳小姐叫埃洛伊斯隔着玻璃门瞧了瞧。 里面的小孩不多,大都在五岁到十二岁之间,一共三十来人,还有两个年轻的女老师,排排坐在墙边的长凳上。 她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之后,跟着玛德琳小姐去了她的办公室。 “贝拉,你喜欢这里吗?”埃洛伊斯低低的询问她。 贝拉说不出感受,只点了点头。 玛德琳小姐看得出来,这位扎尼隆小姐十分尊重她表妹的感受。 见贝拉点头,埃洛伊斯才开始与她商量着学费的事儿。 她方才在图书室外,仔细看了那些小女孩们的手,脚,头发。 她们的指甲都被整齐的修剪过,没有泥垢,头发也都是用发油梳过的,也没有营养不良而造成的干枯。 证明这里的伙食还算上呈,但如果照这样去照顾,这点学费就远远太少了。 玛德琳小姐从书桌上翻开一本厚厚的皮面笔记本,她有些近视,写字时要往鼻梁上架一枚镜片儿,目光精明: “贝拉真是有一个好姐姐,我鲜少见到像你这样上心的人。” 埃洛伊丝没有说话,她低头抿唇,从口袋里数出一周的食宿费。 她想,肯定是因为上辈子在这上面吃了苦的缘故吧。 将贝拉留在学校,接她放学的时间是傍晚五点,也就是晚饭前。 埃洛伊丝学校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看,从窗户里,她看见玛德琳小姐给贝拉递了一块麦芽糖,这才放心离开。 艾米托她做的夏季上衣,可以慢一点交付。 埃洛伊斯眼下计划,先做完露易丝同事的那两双手套。 都已经裁下来设计好了,明日再加紧缝一天,就也差不多。 明天还有一整日时间。 埃洛伊斯不紧不慢往家里走,她经过一排卖鞋履的店铺,这些店铺都爱成堆的开。 其中一家的橱窗里,摆着一双精致的蓝色丝绸面的低跟女鞋。 鞋型优雅,鞋面缀着花型红水晶,鞋口镶了一圈光润的缎带,有细细的绑带,适合穿去出席舞会。 展示台边上,摆着黄铜的价格签,赫然刻着30$。 埃洛伊斯看愣了。 倏忽间,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迅速逃离了这里,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可真够穷的! 给人家用旧衣改制,能赚取的手工费十分有限,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光靠这点,她何年何月才能给家里换间宽敞点的公寓? 更莫提买得起这些她看中的东西。 想要赚更多的钱,除非能制作全新的物件儿拿去卖 埃洛伊斯心里盘算,这事儿,要么,是找精品店铺,寄卖东西。 要么,就是自己摆摊儿。 摆摊嘛,需要全职,又有一定的风险,她现在的家庭可承受不住任何潜在意外,索性就不考虑了。 她得有一份能领基本薪水的主业,再把做手工品的活儿,当成创收的副业。 这样才稳妥。 埃洛伊斯想明白了这一点,又把回家的步伐放缓。 她随意走入了一家门面并不宽敞的女士精品店。 在纽约,这样的精品商店成百上千,坐落在街道各处。 它们主要顾客,是中层收入的人群,和打算奖励自己一份节日礼物的底层年轻女孩。 埃洛伊斯进入的精品店中等偏上。 摆着一些比旧货市场更加干净时髦的物品,虽然都是大众款,没什么设计可言。 有基本款的皮具雪茄盒,裁纸刀,女用嗅盐瓶,双层纱的女士睡帽,一把把蕾丝遮阳伞,手套,女士长袜儿。 它们排排列在货架上,织物的价格都差不多。 一块钱起步,不超过五块钱,有装饰的更贵些。 埃洛伊斯穿的不像有钱的模样,乱看也没人理她。 这店老板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留着卷曲的翘胡,正在坐在柜台后,点燃细长的木柄烟斗,有一双略显滑稽的浑圆牛眼。 “您好,我有些事情想询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踏足过半个小资阶级,埃洛伊斯知道该如何与这种人打交道。 她的穿着虽然简朴,但这种属于特定阶级,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她熟。 那老板见埃洛伊斯的言辞并不粗鄙,便抬了抬烟斗,道:“我姓安东尼,你想打听什么?” 埃洛伊斯信口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更值得相信的身份,她露出淡定的神色。 “您可以叫我埃洛伊斯,我是裁缝店的勤杂工,最近在做些私活儿。想问问,您这里可以寄卖手工品吗?” 安东尼不可否置的耸肩,裁缝店里偷师学艺,做东西私下卖了换钱的人比比皆是。 这样的人大多有点小手艺,又够不上做正经儿的服饰,正苦苦熬着资历。 寄卖东西,也并不稀奇,每个精品店的老板都会为了节省陈本而这么干。 他抻动粗萝卜一样的手指,将手上的烟斗一斜,懒洋洋地指了柜台旁的一个货架。 那儿的东西都是一些家庭作坊送来寄卖的新货,有带刺绣的手帕,手工缝的女士手袋。 安东尼对自己体面的店铺十分得意,他装腔作势地卖弄道: “想寄卖点儿东西?我的店里对货物品质的要求可不同寻常,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都能往台上摆的。” “若是能达到我的选品标准,毛利润五五分,不过,价格可以由你自己来定。” “在纽约,很少有店主像我这么仁慈的。”安东尼又吸了一口烟。 毛利润不是纯利润,也就是说,她既要自己承担物品的成本,又要跟老板分一半。 能拿到手的钱,刨去成本,她得到的利润,比这店主少了足足三分之二。 真是无奸不商。 埃洛伊斯听闻,笑意微不可察,她又问: “在您这里,寄卖的物品,每周卖多少钱?能占到总销售额的五分之一吗?” 埃洛伊斯上辈子是个设计师,也是最能为公司赚钱的设计师。 她握紧双手,又道: “如果我的货,能帮您把寄卖品的销售额,提高到月度总销售额的五分之一。” “那么可不可以,将毛利润三七分?” “只要能做到,那当然可以。” 安东尼说罢,不可思议的嗤笑,他这里的月度总销售额,算算平均也有两百块,五分之一就是四十块。 以往经验来看,个人制做的寄卖品数量有限,每月也才能卖个十几,二十块左右。 她想卖四十块,除非她有做出来一件,就卖出去一件的本事。 且定价都是七八块的高价。 有这个钱,再攒一攒就能去裁缝那儿私人定制了,安东尼可不相信她有这种能力。 埃洛伊斯点了点头,她没有继续盘问,平静说道:“下周,我就把我的货给您拿来品鉴。” “看了就知道我能不能。” 说完,她就拢好围巾,手压着帽檐,大步跨出店铺,踏着有泥泞的雪地,往家所在的街区轻快奔去。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十二章 圣诞将至,纽约的新年氛围愈发浓了些,城市繁忙而稠密。 莱逊律所内,一股浅淡但有些难闻的油墨味儿正裹挟水暖管里的热气而蒸腾。 这味道,来自罗姆德夫人工位上的键式打字机。 罗姆德夫人的手上沾满了维修墨囊时黏上黑乎乎污渍,她正小心翼翼的按动金属键,以免不沾到更多地方。 这上面,是莱逊先生需要在新年到来前,上门去拜访的客户名单。 有几位达官贵人,在这其中最为重要。 “先生!您的日程排好了。” 罗姆德夫人瞧见门外莱逊先生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进入门厅,她立刻起身,将这一份纸条从机器里取出来。 “早啊,罗姆德夫人。” 莱逊的嘴里还叼着一只雪茄,他接过那张纸,垂目,蹙了蹙眉。 罗姆德夫人解释着上面的变化。 “詹尔茨先生昨天派人来说,他又要修改他的遗嘱,将原定的继承人…他的侄女詹尔茨小姐,修改成一份嫁妆信托。” 她又说道:“这詹尔茨小姐还真可怜,她父亲死了才不到一年,詹尔茨家的企业,工厂,股票,就都落到了她的叔叔手中。” “就连詹尔茨小姐本人,也逃不过,被订了一桩厉害的婚事,如果不结这个婚,她可能连一分钱的遗产都得不到。” 莱逊先生没见过詹尔茨小姐,但去过她家的别墅,他好奇地问:“订婚?与谁?” 罗姆德夫人擦手,端起桌边的红茶,加了两颗糖,淡淡的说: “温斯顿.默肯。” 闻言,莱逊先生挑了挑眉,“他这是要把自己的侄女儿送去做抵压,想拉一笔贷款吗?” 他抖了烟灰,折起纸张,阶级之上还有阶级,有钱了就想着更有钱。 对于莱逊先生的诙谐用词,罗姆德夫人也无奈地笑笑,谁不知道,默肯这个姓氏在北美可以直译为银行。 莱逊先生三十出头,他丧过妻,没有再娶,故而即使是新年,他也没必要为了跟家人相处而留出许多假期。 对这满当当的行程,他没有任何异议。 将头上平檐高筒礼帽摘下留在前台,他正打算上楼,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陌生面孔。 托马斯提着一只铁桶拾阶而下。 他拎起湃在水中的抹布,水流哗啦啦的,拧干了,蹲在楼梯上擦拭台阶。 莱逊先生觉得有些面熟,但又忘记了是从哪里见过,他指了指,问道。 “那只小老鼠是从哪来的?” 罗姆德夫人答:“刚招的,以前是报童,我叫他睡在储物间旁边的小屋子里,你没意见吧?” “挺好。” 莱逊先生点了点头,绕开托马斯,上了楼。 ... 埃洛伊丝坐在床边,她将两双制作完毕的手套装进纸袋里,一双是蓝色棉布底,做了简单的鱼骨绣,是到手肘的长款。 另一双是酱色衬裤改的,荷叶边短款,她昨日一整天都捏着针赶工,人都要累晕了,加班加点才将它们完成。 埃洛伊丝目送着舅妈率先去送贝拉上学,又将手套交给露易丝,随后也出门去。 酒店的圣诞装饰已经全部完工了,这一次埃洛伊丝换完衣服,还在换衣间里,就被做后勤的某个老婶婶急匆匆递了一盒员工新年礼物。 她接过这有彩色纸皮包裹的扁扁小盒子,去了储藏室,却发现艾米也在,同样拿着新年礼物。 埃洛伊斯一面拆开盒子,一面好奇的问:“你今天不该当班,怎么也上来了?” 艾米将她拉到窗边,神色有些隐晦的八卦。 “有人辞职了,莫里森太太昨儿就派人下楼找我,叫我顶班。” 埃洛伊斯把包装纸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印着利兹酒店的棕色巧克力。 “你猜猜是谁辞职了?” 埃洛伊斯还不当一回事,她把巧克力掰下来,塞进嘴里。 “谁呀。” 这时代的巧克力,苦的酸嘴,埃洛伊斯开始差点没吐出来,好歹后面有些甜滋味。 艾米犹豫了几秒,说道:“是娜莎,她昨天就来辞工了,还跟着六楼的那个客人一起退房走了。” “我就说吧,她绝对会这么干的,只不过这些有钱的人都不谈感情。但凡是有些体面的,他们总会找情人,不找就像是没有马车一样丢脸。” “娜莎?”埃洛伊斯心道不好,这姑娘极有可能是被骗了。 可她也人微力薄,劝过了不顶用,只能接受这个事情发生在眼前。 “人各有命。”她低头喃喃,把巧克力全都包起来,塞进衣服里。 扫壁炉的娜莎傍上有钱人离开了酒店,这消息不胫而走,埃洛伊斯做完活儿,被露易丝找到,叫去了隔壁的布草间。 布草间位于7号仓库,此时屋子里人多,都是收拾着打算去吃员工餐的。 露易丝将埃洛伊斯拉了进来,不出她意外,屋子里的姑娘们果然跟她打听娜莎。 埃洛伊斯说自己与她不熟,屋里一个与露易丝要好的姑娘给她端了一杯热红酒。 她接了,又道:“我也是刚才知道她走了的,也不晓得那商人是什么人。” 屋内,有人听了艳羡,有人面露鄙薄。 露易丝看出来埃洛伊斯不想提,就把打听的人挥散了:“这样的事儿,年年都有几出,咱们这样的地方,免不了而已。” 埃洛伊斯同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又被提起她的手艺。 今早拿到手套的两个姑娘,都与露易丝关系好,见了人就炫耀这实惠。 其他姑娘们,有些家里没那么穷,不需要她们付家用,手上阔绰。 这回,她们见了埃洛伊斯给人做出来的东西像样子,心里蠢蠢欲动。 更有三四人,当场给她付了钱,说明儿要露易丝把旧衣裳捎回家,给她改成小物件儿。 埃洛伊斯如今正愁钱,于是来者不拒,七角五角的加起来,也有了两三块的入账。 这钱,来的也是正巧,埃洛伊斯在精品店里夸了海口,又去逛了几间店,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 她正打算找谁借点钱,拿去买些好布料做更精致的物件儿。 眼下一算,借钱是不用了,可就是得赶工做活儿。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十三章 售卖进口布料,本国高端纺织品,织物辅料的店铺,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特别是纽约。 红砖建造的楼房,有白色石膏条墙腰与门廊罗马柱装饰,木饰烤了一层漆面,包裹着门头与窗边,上边有店铺名称。 从报纸上刊登的信息来看,这家店应该是高端面料店里相对实惠的。 距离利兹酒店并不远,埃洛伊斯下班后就径直走了过来,其实这段路有轨车可以乘坐,但她实在不想掏那两美分。 每一分钱,都是需要精打细算的。 埃洛伊斯的胸口呼出一口气,走入这店内,有些违和的穿梭在其中选购。 中产社会的休闲少妇们,如今最流行做些刺绣品,装点家居,她们通常在公寓里睡到日上三竿,教仆人做了面包和茶端进卧室。 用过之后,再打扮的时髦漂亮,乘车出门逛大街,为即将到临的圣诞准备,给家人挑选礼物。 埃洛伊斯尽可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绕开一位穿着姜黄色开司米外套,头上戴了绸帽的妇人,并透过店内的镜子里悄悄打量其穿着。 接着往店铺深处走去。 店铺不大,货架分两排,墙壁上全是卷在松木板上一码码的布料。 男性店员正在热情服务那穿开司米外套的妇人,耐心介绍面料。 埃洛伊斯漫无目的打量这里,她脚下踩着黑白棋盘式的大理石地砖,周遭弥漫着古龙香水的味道,脚边还有一盆翠绿的散尾竹。 货架上的布料,冬季以羊毛原料的为主打,厚毛呢,立绒或顺毛,粗花呢,还有有军装装用的华达呢。 又有来自清庭的贡缎府绸,纱与绢,法兰西的亚麻。针织的,梭织的,薄厚不一样,处理工艺也不同,令人错乱。 埃洛伊斯要制作的东西不好宣之于口,她心里盘算着用料和装饰,计算用量,一双眼睛梭来梭去。 待那妇人走了,她便上前去,不等问便道。 “我要三分之一码纱,三分之一的码府绸,半码棉布。” “你要做什么用的?这点儿能够吗?不如扯一整码的棉。” 店员对她的态度显然不那么殷切了,他指手画脚地说道。 “不用,就这么剪。”埃洛伊斯掏出口袋里零零碎碎的硬币。 “好吧。”店员耸肩道。 买这么点儿东西,他似是嫌麻烦,垂着一张脸,自顾自拿了长剪,从架子上取出布卷,扯出来量了,裁成她要的块包进纸袋。 府绸其实也就是棉做的,外观丝滑像绸,由于清庭港口被迫开放,如今的价格正在削减,一块钱可以买上三分之一码,纱和棉是本国产的,但也不便宜。 “一共三块七角钱。”店员收了她的钱,这才给她拿了一只更大的纸袋子,叫她拎着走。 这么点布料,远不够做一件复杂点的女士裙子,却已经花了三块七,可见上品布料的价格之昂贵。 普通人,一季能有一件棉布做的新衣裳就已经算得上小康。 埃洛伊斯穿越后还是第一次花这么多钱,她感觉整个人都透过气来了,回到家里,立刻开始打版。 埃洛伊斯打算制作的东西,是文胸。 再往前倒几十年历史,本地有钱人喜欢穿能勒出巴掌细腰的鱼骨束胸,配上克里诺林裙,像个倒三角。 这几十年,束胸逐渐向更柔软的趋势发展,没有了吊带,减少了许多硬内衬,但还是基本为硬.挺款,直到十几年前,纽约才开始有裁缝发明出类似现代的文胸。 埃洛伊斯打算在这个基础上,做些更解放的改动。 眼看着天色快要四五点,她才回过神,出门去女校把贝拉接了回来。 路上,埃洛伊斯问贝拉都学了些什么,吃了什么。 “老师教我读书,教我拼写,认字,早上吃的面包和煎鸡蛋,中午正餐吃了煮白肠,老师叫我吃饭不能跟人聊天,不然长不高。” 伙食还算可以,她能吃饱,她感觉这里比以前的学校要好,心情愉悦,还说,交来两个好朋友所以才在饭堂说话。 埃洛伊斯对此十分满意,她与贝拉刚回家,没一会儿,特丽和露易丝也一人抱着一份员工礼物回来。 埃洛伊斯这才知道,露易丝得的是一盒洁牙粉,舅妈得了一瓶油浸橄榄,她想起那苦到发酸的巧克力,气不打一处的来。 不过,舅妈的同事,今日送了她一包自己盐渍的咸肉,肥腻腻的,放在平底锅里煎出焦焦的猪油,油渣捞起来。 埃洛伊斯和贝拉负责帮忙和麦面,露易丝在切萝卜丝,舅妈将面擀成皮子,把油渣和萝卜丝包进去,弄成跟饺子差不多的模样,又放在锅底的猪油里煎的焦黄。 一口咬下去,咸味焦香,萝卜丝很是解腻,被雪冻过,吃时有丝丝的甘甜味汁水溢出。 这食谱,是她跟一个法兰西混血年轻妹妹的打听来的,为此还给那妹妹洗了两件衣裳。 晚上,贝拉忽然掉了一颗牙,露易丝又起兴趣,在给贝拉讲什么牙仙儿的故事,在埃洛伊斯的上铺打闹。 埃洛伊斯熬了一会儿夜做活儿。 舅妈早就酣睡了,等夜深了,露易丝洗漱完,从楼下上来,瞧见埃洛伊斯在摆弄什么,问了她,她才说,自个儿打算做胸衣拿去精品店寄卖。 露易丝不明觉厉,她可清楚,埃洛伊斯口中的那些精品店,无论什么东西都动辄要花上她一周的薪水。 眼见埃洛伊斯也能做这里面的生意了,露易丝心想这有一门手艺可就是好,她上床解衣睡下,埃洛伊斯却叫她先别睡。 “帮我试试这衣裳好穿不?” 她把文胸样版递上去,给更加发育良好的露易丝试了试。 做的不算特别前卫,样板还没有装内衬和夹层,只是大概的立体轮廓,露易丝穿着,体感觉得比那些有钱的妇女们穿的礼服里面的胸衣轻薄简短了很多,有很多细节不也一样。 她暗道这形状塑的好妥,但摸着又说没摸出什么里面有填充物。 听见露易丝称穿着好,埃洛伊斯心里才有了数儿。 她们皆安然睡下,一夜无事。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十四章 细微的“滴答”动静儿,富有节奏韵律的敲击着黄铜水管壁。 每天清晨,托马斯.扎尼隆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该知道,罗姆德夫人已经进入了律所。 她此刻正在使用莱逊先生办公室里的洗手池,为莱逊先生清洗茶杯准备他最爱的巴拿马咖啡和糖。 而托马斯睁开眼,他的视线里是狭窄的一间小屋,屋子里悬着一根铁丝,上面搭着他带来的换洗衣裳。 厚实的墙壁和窗子抵挡着外界严寒,但也足够叫人清醒。 他一骨碌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披了外套,塞了皮鞋,匆匆地出了储物间。 在律所的班地下室居住的不止托马斯,他与两个厨房的帮佣是邻居,其中一个帮佣太太此刻正站在储物间外的水池边刷牙。 托马斯打开牙粉盒,猪鬃毛制作的牙刷沾了牙粉之后会有些刺挠,他见那帮佣太太用的是白色的羊毛刷,心想着,等发了工钱,去买来做圣诞礼物送回家里。 再有两天,他的工钱就下来了。 律所里有许多为了处理文件而一清早就来工作的合伙律师,罗姆德太太嘱咐过帮佣,要准备够十人的早茶,托马斯在吃食方面,待遇与他们一样。 托马斯是个小孩儿,没人给他弄咖啡,于是就是热牛奶配黄油烤过外表金黄的面包片,偶尔帮厨会用锅铲给他从天递来一个煎蛋,但也会同时差使道: “托马斯,待会儿把厨房拖一遍,再把水都擦干,再把碗也擦一遍。” 但托马斯觉得,或许是因为莱逊先生是个大方的好人,除了事儿多之外,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和善。 他认识的另一个报童朋友去木匠店里做学徒了,至今还宿在灶台边上,每天吃硬邦邦的残羹剩饭。 托马斯将鸡蛋往嘴里塞,点头说道:“好的。” 十点。 合伙的律师们完成了清晨的加班工作,三三两两下楼来,在小餐厅里找了位置支起修长的腿,喝一杯浓浓的咖啡并商讨着晚上出去某家新开的餐厅聚餐。 托马斯在隔壁的厨房,竖起耳朵听着他们议论时政选举,股票物价,这之类的话题。 他安安心心的用白巾子擦拭餐盘,擦过盘子,又提着拖把将厨房和餐厅拖了一遍。 临近中午时,托马斯才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上楼,擦拭律师们摆放卷宗和书籍的书房,并擦到一半儿就蹲在过道中间,他抽出一本卢梭的《爱弥儿》缓慢翻阅。 十二点一刻,见过客户之后的莱逊律师从扶手楼梯拾阶而上,他经过书房,忽然瞥见躲在过道里的托马斯。 这孩子总是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蜷缩在那儿。 莱逊今晨与詹尔茨先生,以及他的侄女儿见了一面,工作过程很是顺当,可他的心情相当复杂。 此刻他看不惯地敲了敲门,倏忽间就有一阵慌乱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再歪头去瞧,托马斯又开始擦柜子了。 莱逊这才满意地进入办公室。 厚重的铸铁锅里,煎过的饺子热过一遍依旧酥脆,露易丝闭眼张开唇齿咀嚼,她的舌头烫的五官起舞。 “好烫...好烫!” “就不能等冷一冷再吃吗?我又不跟你抢...” 埃洛伊斯打着哈欠,针尖差点儿戳到了手指,她的面前也摆着一份食物,但她垂首忙着摆弄手里的针线。 舅妈刚刚出门送贝拉上学,屋里就姐妹二人。 露易丝摇头,一副短话长说的脸色:“我昨儿听说,彭戈利经理与上头的老板决定,在新年之后缩减普通房间的数量。” “他们计划在明年内,完全减掉普通客人的部分,专做贵宾酒店。” “莫里森太太打算在圣诞之前就裁掉一部分员工,缩减开支,我们这个部门的人最多了,肯定最先遭灾。” “虽然我并不希望一直留下,但暂时还不想被裁掉。” 露易丝恶狠狠的咀嚼着食物,又道:“等攒到钱了,我就去报夜校学速记和打字,我也要去公司里的办公室工作,我也要过上好日子。” 其实她是个十分安于现状的人,但最近不知道家里怎么回事,先是埃洛伊斯开始赚外快,又是托马斯换了新工作,现在贝拉也去上学了,妈妈昨天还琢磨着要做生意的事儿。 露易丝裹挟在其中,不得不产生了一种紧迫的,要改变点什么的强烈感情。 埃洛伊斯笑吟吟的,没有接话,她手里剪刀“咔咔”作响,今天还有许多的活儿要做,只得目送着露易斯离开家。 盛过早餐的木盘儿浸泡在盆中的温水里,埃洛伊斯仔细清洗了餐桌,这才开始拆掉昨日买回来的纸包,在桌面铺开,打算将料子下出来。 在设计上,埃洛伊斯则是准备顺应这个时代的流行趋势,增加华而不实的花边与刺绣,毕竟也有许多妇人,爱穿能把里衣露出一条边的时髦上衣。 要兼顾好看和舒适并不容易,忙到近中午,埃洛伊斯在旧报纸上打着草稿,她忽然听见敲门声。 “你在屋里忙吗?我听特莉说,你在做缝补的活儿。”房东太太朝屋里瞄了瞄,说道:“能不能帮我补件衣裳?” 埃洛伊斯打开门,迎面就看见房东太太那张苍老而有精神的脸。 她连忙应了:“没问题,我可以做,只不过这两天有些忙,您能等吗?” 房东太太今天穿了一件鸭蛋青的绿色上衣,她从袖子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埃洛伊斯,说道:“能等倒是能等。” 埃洛伊斯见她要给钱,辞了辞,还是收了。 房东太太有些顾虑地说道:“我来还有一件事,你能帮我转达你的舅妈吗?” “请问是什么事儿?” 房东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栋房子,我先生已经做主卖出去了。” “卖出去?” “没错,他最近遇上了一些生意上的难事儿,着急要用一笔钱来,就只好把这间房挂到了中介那里。” “不成想,还真的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房东太太是个善良的信徒,她本不想干这种寒冬腊月,圣诞之期赶租户出门的事情,在街坊四邻的名声上,这也于她的体面有损。 可她在家里做不了这样的主,只能听丈夫和儿子的话。 埃洛伊斯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她问:“您就告诉我,最晚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搬走?” “最晚,可以住到圣诞节后一周。”房东太太不好意思地说着,她说明白了,又去敲下一户的门。 隔壁住着的人家儿情况比埃洛伊斯家更可怜,得知了这个消息,隔壁家的妇女唉声叹气了许久。 一墙之隔的埃洛伊斯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也有些犯愁的挠头,虽然这小房间狭窄拥挤,但都住习惯了,为省钱也不是不能忍。 如果要换房,埃洛伊斯想干脆换个好屋来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十五章 白日里,炉子里膛着余温,只要把炉子的进风口全都塞上,碳就燃的慢。 埃洛伊斯估量手里这点料子,能做出来两身胸衣,她手里捏着针,细密的缝纫着针脚,开始锁边。 东西虽然小,但要弄得精细,算算还得两三天才能好。 外面一层府绸,中间夹了吸汗的塑过型的双层棉衬,靠里是一层透气的软纱,后背用了黄铜丝的金属无痕钩。 设计上,并没有太大的发挥空间,除了镶花边,就是刺绣,除去成本,能赚个三五块的她也就满足了。 埃洛伊斯缝到眼睛酸了才休息,她简单的吃了点面包,用壶里烧的热水灌下肚,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她计划,先把手上要送精品店的东西做完。 再去赶露易丝带回来的订单,那些都是旧衣改造,做的说得过去就行,无需特别费心。 傍晚,舅妈和露易丝接了贝拉回家。 埃洛伊斯依旧背影笔挺坐在桌后,她听见贝拉在楼梯上嬉笑的声音,这才左右扭动脖子,舒展僵硬的肌肉。 门没有上锁,舅妈和露易丝进屋来,都已经习惯了每次回家屋子都像冰窖。 露易丝不用看就知道,炉子里肯定只塞了一块新碳取暖,所以温度才这般微弱。 埃洛伊斯是一个节省的人,她从不过分犒劳自己,独处的时候,对自己更狠得下心去。 露易丝“啧啧”两声,摇着头进屋,她放下一包袱要改的旧衣,腾空了手,首先便提起水壶加了碳。 旁边埃洛伊斯还在沉浸专注的工作,完成最后两针,她才抬眼。 舅妈在给贝拉洗脸,露易丝扔下了一包旧衣裳。 “这一包都是要改的吗?”埃洛伊斯打了个哈欠,问道。 “是啊,今天又有两人要请你,我本以为你没空,又想起你上回说叫我来者不拒,于是就答应了他们,这是他们给的钱。” 露易丝往桌上放了几个硬币,埃洛伊斯点头收下,打算待会儿放进钱袋子。 碳块填进炉子里,冒出黑色烟雾,露易丝将房间的窗缝推的更宽,才从脖子上一圈圈解开围巾,摘掉帽子,散下一头浅色卷发。 她把鞋子脱下,晾在屋里烤,又问埃洛伊斯,怎么要接下这么多的活儿,是有什么缺钱的地方吗? 埃洛伊斯抬手挠挠鼻尖儿。 她本打算缓缓的,等吃过了晚餐,再把房东要她们搬家的事儿说出来。 但露易丝问了,埃洛伊斯只好说道:“本来是不用这么着急的,但现在恐怕需要了。” 她的脸上露出苦笑。 舅妈给贝拉收拾了一通,扭脸疑惑地问:“出了什么事儿?” “房东太太说,她先生把这栋房子给卖了,需要我们最晚在圣诞过后的一周就搬出去。” 舅妈早听见风声,闻言倒不意外,可就是仓促了点儿,本以为至少得开春之后才要搬呢。 “这么说,就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可叫我们上哪去找房子。” 舅妈扶额叹息,那个时节,就算是廉价租赁行的中介,也都休了年假回乡村老家了。 “我倒是可以找时间,亲自去街头问问看,有没有空置的房子,一间间去找。” 埃洛伊斯说着,她目前也只有这办法了。 “我想,咱们家人多,最好还是租个两室的屋子,房租倒是好说,多做些活儿总能凑够。” 舅妈听了她的话,暗暗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至少,要有个能转身的地方,若是能有阳台就更好了。” 露易丝补充道:“虽然有盥洗室的房子我们住不起,但至少也得挤的人少一些。” 平时他们洗漱,都得专门守着等邻居用完,无论是上厕所还是擦身都多有不便。 特丽也对这些难处介怀许久,她附和着点头。 再有一个月就不会下雪了,到时候,需要花销的地方就更少。 况且,她已经打算过完圣诞就辞职,去中央公园附近,支个小摊儿卖油炸的面食。 这要不了多少本钱,亏也亏不了多少,只要她的运道稍微好点儿。 如果一切顺利,换个大点的房屋,每周多一两块的房租,应该勉强可以维系。 过了半晌,埃洛伊斯收拾了家伙事儿给大家腾地方,把露易丝拿回来的包裹拆开,拆出来一堆需要改造的衣裳。 她理了理工作顺序的思路,舅妈的做的汤汤水水也煮好了。 吃过晚餐,几人被这要搬家的坏消息弄的满头官司,趁早,占着公用的盥洗室擦洗过,就睡下了。 利兹酒店,今日又是发工资的时间。 心里存着事儿,埃洛伊斯睡不好,干脆就提前一小时出门了。 她到的很早,门房那里都没有几个人在排队,换好衣服,就抱着纸包,下楼梯找去厨房的宿舍找艾米,敲了她的门。 漆面有些斑驳,又叫厨房油烟熏黄的门过了一会儿才被打开。 埃洛伊斯将衣裳给了她,艾米还睡眼朦胧,她揉揉眼,拿在手里细看,好一顿夸。 今天她不当班,埃洛伊斯准备上楼继等着听晨会,艾米又从屋里折出来把她叫住,递了一只罐子。 “这是我哥从外面弄来的糖果,我这里还多,你拿去吃啊。” 埃洛伊斯笑着应了,才苦恼的想起来,根据本地传统,这会儿正是互送礼物,人情往来的日子。 她不能光拿别人的,自己也应该出点礼才对。 至少,给家里人,以及艾米这种关系好的,都得准备上一份。 这也是一笔节省不了的钱。 埃洛伊斯上了楼,刚好,那熟悉的铜铃铛的声音就开始响,今天的晨会,倒没有什么别的事儿。 莫里森太太今天戴着一顶有羽毛装饰的船型女帽,只说,蛋白石套房的客人,那位本杰明先生,给酒店里的二百多号人都准备了年节的礼物。 叫她们下班时,记得去会计室里排队领取。 埃洛伊斯怀着期待的心思干活儿,即使劳拉又叫她去扫六楼,埃洛伊斯也没说什么。 好容易捱到了中午下班,会计室外头又被人堆儿围挤的水泄不通。 她趁着自己身量瘦,挤进门儿,先一步领了东西。 是纸盒子装的,容量不小,拿在手里有些重,盒子外头包了一层彩色的印花纸,看不出什么,她晃了晃,心想这回应当不是巧克力。 回家后,埃洛伊斯才把东西拆开。 盒子里头是一套瓷器杯碟,不知道是喝什么用的,颜色纯白,造型不算很复杂,但杯底儿有品牌的落款。 埃洛伊斯家里,使的都是便宜的玻璃,木器陶器。 这样的瓷器很少有工人阶级使用,至少得花两三块才能买来一只,成套更得几十上百。 她心想着,或许可以卖了二手换钱。 暂且把这撇在一旁,埃洛伊斯将家里收拾一通,准备继续开始做胸衣。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十六章 今儿早晨时,那劳拉不知是打哪儿听说了,她在做缝补的活儿。 她像是眼热,又没什么办法阻挠,只好叫埃洛伊斯去打扫五六楼,又叫她清洗仓库里的灰桶子。 待莫里森太太例行检查,夸扫灰的勤快时,劳拉又站出来揽功。 不过,埃洛伊斯心知肚明,嘴里不说什么。 如今的纽约经济愈发紧缩,外头的工作难找,但她有手艺,不惧怕这些,早晚也是要辞职了走人的。 关系处不好,她也懒得去计较,未来也不一定就能见到面。 为那三块钱周薪的工作烦心属实是没甚么必要。 埃洛伊斯计划,如果精品店这条路子能走下去等稳定个两周,她就去辞工。 只要一周能赚个五六块,都比上那个破班要强些。 中午吃的剩饭,又过三两小时,埃洛伊斯做成了一条胸衣,才歇歇,从床底下拿出钱袋子,带上了那只瓷杯子,打算出门往市场上去。 一是把这用不上的玩意儿换成钱,二就是买一些给家里人和送艾米的年礼。 也不用太贵重的,买一些吃的,他们能用上的生活物品也就成了。 埃洛伊斯将东西都归置好了,把门儿锁上,先踩雪去了最近的一家二手店。 这店儿说大不大,卖的东西种类繁多,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可以租借,也可以买卖。 家里的那两张学校里废弃的上下床,就是这二手店去回收来,重新刷了漆面儿出租的,一个月只要几角钱,年租也只要块把。 有许多刚来纽约打工的贫民,最先光顾这样的店,租赁褥子度过第一夜。 那儿雇的女店员,是个精明人,盘问了埃洛伊斯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偷或窃来的。 这是例行公事,她知道埃洛伊斯一家子都在酒店工作,埃洛伊斯说是客人送的年礼,很快就收到了一块九角钱。 “这杯子是蒂芬妮牌的好瓷,你真舍得这么当了,不拿来自己用?” 女店员见这姑娘收了钱,看着对这样的好东西没有任何眷恋,便开口戏谑她。 埃洛伊斯笑着含糊过去,离了店门。 没了好东西,她固然心痛肉疼,但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往左手边的街区再走一段儿路,从附近纺织工厂里涌出来的女工人们成群,与她迎面撞上。 埃洛伊斯避开乌鸦一样的人潮,近几个街区的工厂很多,所以这里附近也住着很多贫民,这里的晚间集市都摆在大街两边。 侵占了大半个街道,摊子上搭了油布棚子,摆着商品,琳琅满目。 埃洛伊斯买了一把小巧有刻花的铁梳,一锡盒白羊油膏,陶翁装的巴掌大罐子麦芽糖,黑色皮面儿油光的日记本。 艾米给她的糖果,是水果味儿的软糖,上边儿有糖霜,埃洛伊斯在集市找到差不多的,问了价,打算回个价钱差不多的。 都是同事,她不能叫她吃亏,就买了一包的风干肉条。 卖杯子换的那几个钱,用的差不多了,还有剩下的,埃洛伊斯给自己买了几卷各色的线。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就折返回去,先接了贝拉回来,把那罐子麦芽糖拆开给她,做圣诞的礼物。 埃洛伊斯在贝拉的欢喜吵闹下将罐子举起:“要吃可以,但每天不能太多了,不然你的牙要坏掉,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你最好了,给我吃吧...”贝拉抱着埃洛伊斯的细腰不撒手,最终还是得了麦芽糖,用木勺挖了送进嘴里,甜的沁心。 刚好没过多时,舅妈和露易丝也回来,得了她的礼物。 她们二人也带回来了两只水杯,不出意外,三人皆是打算卖了换钱的。 特丽得了羊油膏,露易丝得了把梳子,她们二人皆是欢喜的,又有些奇怪:“往年咱们不都是圣诞那天才换礼物吗?今年你怎么办的这么早,我俩都没开始准备呢。” “我这不是,有钱嘛,什么时侯送你还有意见?”埃洛伊斯心虚的辩解,她又不知道原身在这上头的习惯。 露易斯“嘿嘿”一笑,道:“不敢有不敢有,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 “既然你问了,那就送我两卷有颜色的线吧,这个用的快......” 看她们聊着,特丽垂手把这金属小盒子打开。 她平时要洗东西,虽然用的热水,但手上还是有裂口,这膏子于她很实用,她掂量着,也感觉到埃洛伊斯这段日子着实是不一样了。 不仅接人待物有心眼,对她自己生活安排的也有条不紊起来,不是那么内敛了。 把找房子的事儿交给她,特丽还算放心。 到了夜饭的时间,埃洛伊斯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想给舅妈拿去家用。 特莉摆摆手:“先前我们租这房子时,交了一周的押金在这儿,这周的薪水,你们就自己留着花吧。” 埃洛伊斯才知道这回事,还是给舅妈塞了一块多的煤炭钱,露易丝也是一样。 第二日,七点附近有钟楼宕响报时。 外头阳光瞧着不错,像是预兆一个晴天。 但埃洛伊斯起床做活儿时,天幕都还一丝光亮也没有。 她见舅妈她们酣睡,将衣衫挂在床边挡光,遮着煤灯做活儿。 等到太阳升起来,漆黑的窗外渐渐有了蓝调的光,她又把灯灭了。 下床,踩了鞋儿去煮早上的饭食。 等大家伙儿到了起床的时间,就发现埃洛伊斯已经忙了半晌,到这会儿,她的活儿做了许多,甚至又在炉子上煮了一大锅麦子粥,洗脸的水也烧开了一壶,搁在地板上,摸着已经温了。 锅子里煮的滚滚开冒泡,散发浓稠碳水的甜味儿。 露易丝与特莉起床时面面相觑,她们心里不敢想,埃洛伊斯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冷的夜里早早起来的。 她的意志力可真坚韧,不像人,倒像是哈德逊河边立起来没几年的自由女神。 近八点,埃洛伊斯吃过了麦子粥,就又开始制作下一条胸衣,又把房东太太要补的东西补了,打算中午给她送下去。 她越干活儿,手法也越是娴熟,一个小时就能细缝出两张裁片。 沉浸的忙到了十二点,去给房东太太送东西时,得了她两块刚出炉,撒了开心果碎的司康。 房东太太家里,雇佣的是一个从法兰西坐船来的小厨娘,平日擅长做些饼干,面包和甜点之类的东西,但埃洛伊斯从没与她打过什么照面。 这也就算是埃洛伊斯的午饭,配上剩的稀稀的麦粥,她囫囵吃过午饭。 又忙碌的一个下午,竟然效率爆棚,提前将两条胸衣给做了出来,估摸着,再花个半日时间来装饰细节,估计后日就能拿去卖了。 埃洛伊斯心情大好,依依不舍从钱袋子拿了两枚钱,打算买条肉肠解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十七章 当天傍晚,远处的街道响起烟花声,也不知是哪家富豪在办舞会。 埃洛伊斯买了一包白香肠,夹在怀里慢走回家。 她把那香肠放在炉子上热,后脚就听到外头有人在敲门, “来了来了。”应声后她去开门一瞧,回来的竟是托马斯。 托马斯一看就是跑回来的,一身料峭寒气,脸上又热的通红,满脑袋的汗,他怀里也还抱着一堆的东西。 “你今儿放假吗?干什么就回来了?” 埃洛伊斯转身进屋里拿盆倒了热水,教他把脸擦擦,别待会儿让风一吹就病了。 “是呢,今天发完工钱,律所的管事夫人给我放了半天的假,明日一早还得早早的回去。” 托马斯对埃洛伊斯有些小心翼翼血脉畏惧,他总怕埃洛伊斯像以前一样,说他不在管事那里主动表现,怎么一放假就跑了。 于是,他就先把给家里人买的礼物都从衣服里掏了出来。 “这周发了四块五,多出来是小费。给你们都买了东西,这是剩下的。” 他抿着嘴把东西和硬币都放在桌上,期期艾艾地看向埃洛伊斯。 她“噢”过一声,答: “礼物待会儿舅妈回来了你亲自给她们,钱也自己收好吧,别弄掉了。” 说罢,埃洛伊斯依旧站在窗台前把水泼了,又把毛巾晾起来,一点要管他的意思也没有。 托马斯被约束久了,还有些不习惯被放养的自在,他还是求埃洛伊斯帮他把钱收起来,怕在宿舍丢了。 埃洛伊斯这才同意,她把要送给托马斯的皮面本子拿出来,给了他,又削了支铅笔,在他的新本儿上记上账,上面写了储蓄二字,后面跟着数额和日期,怕他忘了。 “等你要使的时候,记得回来找我拿。” 埃洛伊斯知道,懂事惯了的原身通常都是收了托马斯赚到的钱,拿去上交给舅妈花销。 但她现在看不上这点儿,若是计划顺利,她一人就能把家给养起来,何须压榨童工? 不过,原身一个小姑娘,没了父母又没什么本事,也是不得不这样小心谨慎的生活,寄人篱下生怕被厌烦才会如此。 等到舅妈和露易丝回家,托马斯就把他买的牙刷,手帕,包头的布巾都散了出来。 埃洛伊斯得了一支木柄羊毛的刷子,她当晚吃过烤的香肠,就试了一次,感觉确实比猪鬃的好使。 其实,在这个时代生活,与后世相差的并不大,只不过穷人家享受不到而已。 第二日,埃洛伊斯用一个布兜子将她买来的肉干包好,这才出发往上班的地方去。 她与艾米都是今天当班,劳拉又与她们遇上,见二人在仓库里分肉干吃,她只冷哼一声就跑出去了,连晨会时都没见着人。 到了工作时间,埃洛伊斯提着桶子上五楼,她瞧见其中一个客房,正有侍者在往里头抬箱子。 阵仗颇大,埃洛伊丝已经将五楼的侍者认了个差不多,就走上前去问好。 聊了两句,没等她开口打听。 一个灰眼睛的侍者就嘴里没个把门,将马上要来住的是什么人,箱子里又装的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位女士,是巴黎如今正出名的裁缝,她近日受了州长夫人的重金邀请,到纽约来为州长夫人娘家的妹妹量身制作婚服。” 埃洛伊斯听了,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行李箱上。 那侍者又道:“这里面都是她带来的布料和工具,说里头的东西加起来价值近一千法郎,光是给我们抬东西的人小费,出手就是几十美元。” 埃洛伊斯听的咂舌,她有些后悔自己没穿成一个身强力壮可以抬箱子的男人,又问:“她做一件衣裳要收多少钱?”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人家到纽约来,要一直等到明年六月社交季时,州长夫人那妹妹的婚礼结束。” “州长夫人的家族远在华盛顿,她妹妹嫁到纽约来,给同样背景不俗的市议员做妻子,光是婚前的沙龙,婚宴,蜜月前的舞会就要办上五六次。” “每次的聚会都要几套新装,这半年下来,这小姐恐怕能赚上几千块。” 那侍者笑笑也就罢了,埃洛伊斯却久久没说出话,她在思考,做裁缝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 或许,能作为她的长期人生目标。 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瞧了瞧那些精致不染一尘的皮具箱子,拎着桶子走开了。 待下班回了家里,埃洛伊斯也没有片刻的歇过,她就那么沉着心做活儿,将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将货打包进了纸袋子里。 第二日又休假,埃洛伊斯起了个大早,她听钟楼报过时,带着东西出门去了安东尼的精品店那边的街区。 清晨,路边的报童正在工作,送奶工也是这个时间回收信箱里的空瓶。 埃洛伊斯看着一路的精品百货店都没开门,正觉得自己来早了。 没走两步路,到拐角处,又忽然瞧见整个街上零星开门的店铺里,就有安东尼那小胡子的店。 她心里腹诽,这小胡子还真够勤快。 上了门,她眼见店铺里已经有客人了。 远看是个穿制服的中年妇女,却又没穿围裙。 像是住在附近,独栋别墅大户家里的女管事打扮。 她们这类职业,通常只有早上主家儿还没起床时,才能偷闲出门采买东西,活动活动。 所以,安东尼这掉进钱眼子里的人,为了能争取这些消费力中等偏上的客人,开门儿的时候也早,颇为勤劳。 女管事珍妮穿着古板的厚实深色长裙,露出一截白色蕾丝领子,因为是做服务人,所以也不方便穿流行的巴斯尔裙,只在长裙里塞了臀垫撑起曲线。 埃洛伊斯走近,打量见她脚上,穿了有扣带的短皮靴,这款式流行很早了,价格在女鞋里很实惠,舅妈也有一双二手的。 这女管事头发盘在脑后,没有戴帽或者头巾。 她站在精品店的柜台边,垂首苦思,抉择两顶有缎带的女士暖帽。 安东尼还没注意到,进门时扰动了红铜风铃的埃洛伊斯。 此刻,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在这单生意上。 但这位女管事不知是囊中羞涩还是眼光挑剔,在一顶酒红色,一顶墨绿色的暖帽之间犹豫。 酒红色那顶是宽檐,有缎带装饰,价格贵了两块。 墨绿那顶帽檐并不宽,更适合春季,但便宜。 安东尼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十分想劝女管事买酒红那顶,但对方爱不释手,却嫌这嫌那。 “这颜色很适合您。”他又劝。 “我看这顶墨绿的也适合我...这适合不适合,一时怎么看得出。” “这倒是,也很衬您的肤色...” 她想在犹豫中下心买墨绿的,实惠些,又拿不定主意,安东尼也不好说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好。 埃洛伊斯见状,两眼一扫便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笑笑,四下逛着,假作自己也是买东西的客,又摇头凑近女管事的身后,轻声点了一句: “这顶酒红色的暖帽更实惠。” 那女管事闻见声音,扭过面庞来,见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狐疑地反问她: “这话怎么说?” 毕竟价格写在明面上。 安东尼也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个意思,看过来,才隐约想起,她就是上次来说要寄卖东西的那一位。 安东尼隐约觉着,她或许能帮得上忙。 埃洛伊丝低头,拿起那一顶酒红色暖帽,抿唇说道: “小姐,你想想呀,这顶红酒色的暖帽颜色染的好,放几年也不会显得旧,比墨绿更经用,还适合这冬天挡雪使。” “虽然那顶墨绿的也不错,您要是喜欢墨绿的,就把这顶的让给我吧,我买回去送给师母做圣诞的礼物,正好应景。” 埃洛伊斯还不忘记演绎一下她在这里老板面前的马甲,裁缝店学徒。 那安东尼听了她这轻飘飘两句话,紧锁的两道八字眉又渐渐松开,他抬手,捋了捋圆脸上的八字胡,神色略显浮夸地应道: “是啊,小姐你说的实在是对,你的师母要是收到了这样的礼物,别提多开心了!” 那女管事听了,忙将埃洛伊斯挡开: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不守规矩,我可是先来的,得叫我先选了。” “好吧。”埃洛伊斯讪讪让开。 女管事拿出钱袋子,取了七块钱出来,叫安东尼帮她把酒红色这顶找个盒儿装起来。 闻言,安东尼便唤店里的童工去装,装好,亲自送了客。 他扭过头,埃洛伊斯正把自己做的货,往柜台上拿。 安东尼做买卖几十年,能在没有合伙人的情况下,把店面做成这个规模,也是相当会精打细算的。 他见过不少机灵人,就看刚刚她那四两拨千斤的口才来说,他还真觉得,这小姑娘不来帮他卖货,算是可惜了人才。 知道埃洛伊丝是来送货寄卖的,安东尼气定神闲,回到柜台后,他拿出一副烟杆子,填了烟丝点上,想了想,没记起她的名儿,又问了一次。 埃洛伊斯定神说道: “我是埃洛伊斯.扎尼隆。”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十八章 安东尼记下了,又打开纸袋。 见到里头的物件儿,确实是刚做出来的新东西,安东尼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光看,又不好上手去检查,脸色就古怪起来。 “怎么做这东西了?” 做工是不错,看着就知道,下了心,也花足了功夫。 府绸面,棉衬纱底,有刺绣,配色统一,是能卖上七八块的品相。 可就是这物件儿,鲜少有女士会在精品店里买,穷人家是自己随便做一副,有钱人则是叫裁缝定制。 要说束胸,他店里也卖的有,可不会摆在明面上去展示,一个月也能卖出去一两副。 看在刚才埃洛伊斯帮了忙的份上,安东尼并没有开口回绝,只是捻捻胡子: “放在我这卖,倒是可以,要是能卖出去,甚至可以跟你三七分利润。” 因为他不觉得,这东西能有什么市场,无非就是摆上个把月,卖不掉又还给她。 安东尼想着给人家是头一回寄卖,万一卖不掉,他可以拿回去给他老婆试试。 要是能穿得,就收了,教她用这好手艺去做别的来卖,至少,比往日找他寄卖东西的那两个妇人手艺精些。 干这行的,什么资历经验都是空谈,唯有手艺至上。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裁缝带的徒弟,光有本领,脑子不笨,又没长个心眼儿。 见小胡子答应了,埃洛伊斯也点头: “您就帮我捎带手卖着吧,圣诞节前两天,我再过来。” 离开精品店,埃洛伊斯又回了家里。 她今日出门时走的仓促,只穿了一双薄袜,前两日,她忙着赶工,也没好好的拾掇过穿戴的东西。 昨夜托马斯在家里歇了一夜,埃洛伊斯回家时,他们都已经又上班上学去了。 埃洛伊斯收拾了一桶的毛线袜子,也不管谁是谁的,都淘洗了好几遍,晾了起来。 如今纽约冬季,雪下了又化,穿皮的,布的鞋袜总是容易打湿,若是攒个三两日不清洗,就会有一股闷闷的臭味儿。 房间又小,常闭着,味道难散,所以看不下去,又闲一些的埃洛伊斯只能勤快点儿。 自打埃洛伊斯穿来后,因着天冷,又忙着做活儿当班,还没有留出空隙洗过头发。 她昨夜就与露易丝说了,要借她的香皂一用,把头发洗一洗,再擦个身。 炉子上的大壶里,水是温的,用一个浅盆儿接了,埃洛伊丝弯腰在过道里,用毛巾沾洗。 先打湿一遍,擦擦耳后和脖颈,再打上香皂。 这香皂不怎么起泡,好在她这头发并不长,就是细软塌,天生的深棕色,有些营养不良的卷曲毛躁。 洗了两边,她看盆里水清了,又把头发包起来,接了水准备擦擦身。 埃洛伊斯前两天,曾见露易丝演示过,如何在不脱衣裳的情况下,把全身都擦一遍。 她紧锁了门,才解了长裙,穿着衬衣,里头穿着一件泛旧的,勒的很松的束胸。 先用毛巾打湿皮肤,再用香皂清洁打湿过的皮肤,湿毛巾再擦掉,浸进盆里洗了,再擦。 循环往复,从头到脚,用两三条毛巾,洗浑了一盆的水,换了水,直到洗不出什么污物才作罢。 埃洛伊斯累的很,她没穿束胸,换了干净的衬衣,歪在床铺上擦头发。 这年头,换一个舍不得用碳的人家儿,只怕卫生条件会更差。 舅妈也算是爱干净的人了,只不过工作太劳苦,回了家里,随便吃顿饭后就该睡了。 第二日起来,又是一天的工作,一年到头假期都没有,请假也只能请半日,哪里有时间操持家里。 原身平日不当班,还会出门去帮着送报纸,带着贝拉,也同样的没空管到卫生上来。 不过,在圣诞前两天,舅妈和露伊斯应该能轮值着,放一天的假。 她们说,要等着放假的那两天收拾家里的东西。 该卖掉的卖掉,该清洗的清洗,省的,过完圣诞节搬家时难去两边倒腾。 留给埃洛伊斯出门去找房子的时间,只有一周多左右了。 这一周,埃洛伊斯不打算再做精品店的货,她得先完成酒店里那些姑娘们的订单,多留些可以走街串巷的时间。 等到快要过圣诞那几日,再去精品店看看,她的东西卖出去没有。 她想,但凡是上手摸摸,上身穿过的人,就没有能拒绝这种软衬胸衣的。 万事开头难,埃洛伊斯并不着急。 待头发绞干了,她又把床上的枕巾子,拆下来洗了,打算放火炉边烘上半日。 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几件深棕,深绿的亚麻面,棉面的长裙,都洗了,缝补修整过。 虽然口袋里没两个钱,也至少要干净体面才成。 到中午,她又打算给自己煮点麦子粥应付过去。 但想了想,埃洛伊斯还是拿两枚银币下楼去商店,买了一大块的黄油面包,并一小包的火腿肉。 面包夹着火腿肉吃,有些噎嗓子,但好歹熏过的肉还能有些滋味,不腥,在黑暗料理多如麻的时代,算是美味了。 吃过午饭,埃洛伊斯先出门儿。 问楼下的房东太太借了份昨天日期的报纸,说她准备出去找屋,房东太太二话没说,就给她了。 这时代,任何信息都可以刊登在本地的日报上。 小到招租,婚讯,讣告,招工。 大到法案颁布,著名评论家的时政议论,权贵互相登文打嘴仗,以及惊悚小说的连载,都可以印上报纸的板块。 埃洛伊斯从房东太太那里取了报纸回家,低头在犄角旮旯的缝隙里,找到私人房东的招租板块。 租房赁屋,除了找中介之外,也能在报纸上找,只不过报纸上的房屋,多是稍贵些的,体面些的。 ‘中城区,罗萨贝利街34幢,一间两室一厅,带盥洗室的房屋出租,周付十二块,月付四十五块,空置中。’ 埃洛伊斯回想,她们现在住的这间小屋,因为地理位置离上班的地方不算太远。 临着大街,采光不错,所以价格稍贵。 一周要六块钱的房租,勉强够她们负担。 这两室一厅的,虽然有浴室,价钱足贵了一倍,地方又远,不在考虑范围内。 ''''...17街23栋,两室一厅,周付九块。'''' 埃洛伊斯把这九块钱的房子地址记下,又记了一间八块的房屋。 下午,她便收拾妥帖,出门儿,又去了最近工厂多的街区,著名的贫民赁房地附近。 她找夹在中间,只有矮楼房成片,马路进不了车的窄巷子,这里出名,因为房子大多廉价到中介都不愿意掺和。 住在埃洛伊斯隔壁的那一家子,这周就开始在这里找空屋了。 她看见正在一处门廊下洗衣的大姐,走过去,问了问,附近有没有空房招租的。 那洗衣的大姐,像是专职为住在附近的年轻小哥儿洗衣裳的人。 她身躯颇丰腴,穿着破围裙,坐在一只凳上,头上包了布巾,袖子撸起来,正在用浆糊,给一件破旧的男士衬衣浆领子。 只要领子看得过去,这衣裳也不算坏了。 很多的穷男人,又想要体面又想实惠,就只出浆衣领子的钱,前后衣襟也不叫她洗,怕衣裳被洗的不耐穿了。 衣领子直溜挺拔,系领巾,外穿一件呢外套,什么脏污也瞧不出,闻着臭烘烘的,就喷些廉价香水。 正附和当下的流行办法,凡是个学徒,也该有这么一身的行头。 洗衣的大姐,在围裙上揩手,为埃洛伊斯指了路。 “你背后六点钟方向那个门儿,找一楼的老太太,她是那楼的房东。” “谢谢您。”埃洛伊斯点头,冲对方笑笑,就往她指的地方去。 但她留了心眼,这地方住的人,鱼龙混杂,方才她问路时,还看见附近有两个满身劣酒味儿的懒汉路过。 窄巷子是两座工厂夹在中间的小街道,她感觉这里的房子大多阴湿。 穿过窄路,她去一楼的窗户下敲了敲,里头有一位老太太咳嗽了两声,从屋里打开窗。 “做什么的?敲窗子干什么?” 听里头人的声音,真是个老太太。 埃洛伊斯这才放松拔腿就跑的警惕,她抬头应道:“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空房间可以租呀?”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老太太披着厚披巾起来,她从窗外望见了人,又开门出楼梯间,再开了楼房的大门,拎着一串钥匙朝埃洛伊丝招手。 “进来吧,上周刚空出来的三间房,前两天,好点儿的那间被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姑娘租了,剩下两间,都在二楼。” 埃洛伊斯点头,跟着那老太太顺着楼梯往上走。 这房子果然很背光,楼梯间里黑漆漆的,木阶梯有些松动了,一踩就吱呀作响。 老太太还穿着帝政时期样式的衣裳,可见也八九十岁了,她扶着梯子,颤颤巍巍往上走,边说: “二楼那两间房,有一室的,一周五块。有两室的,一周六块钱。” 埃洛伊斯不愿意住在这里,但她想着来都来了,就慢慢跟在这老太身后往上走。 三楼,有开门的声音,紧随着一阵脚步响动。 她抬头顺着阶梯往上看,视线越过老太太,在拐角处,意外与一个前同事打了照面。 是娜莎.弗拉米尔。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十九章 娜莎.弗拉米尔的祖父是莫斯科人,他的父母,从前是阿拉斯加的金矿工,后来搬到纽约州,又在纺织厂做了工人。 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作为中不溜的老三,总是被苛待。 在利兹酒店工作期间,她结识了一名姓达拉姆的投机商人。 达拉姆先生在外头做的什么生意,娜莎并不知道。 但在达拉姆先生追求娜莎的期间,曾带着她出入剧院,看戏,出入高档的餐厅用餐。 他彬彬有礼,出手阔绰,温柔体贴。 前几天,他带着娜莎辞职,说是怕家里父母知晓了他们私下相交的事儿,就在窄巷子这隐蔽,人流多的地方,为她租了一间两室,有浴室的屋子。 又给她买了衣衫用具,置办家具,请了一个佣人服侍,让她什么也没带,就从家里逃了。 此时此刻,娜莎神色错愕地站在阶梯上。 她上身穿着件簇新的蓝色天鹅绒圆领外衣,下身是缎面条纹的裙子,裙子长,盖住了脚面儿。 脖颈处,挂有串珍珠,头发用发油梳过,戴着一顶有手造花的暖帽。 手指套着绸锻的白手套,拎一只小巧的金属钱袋子。 她本就高挑纤瘦,这样一收拾,整个人看着都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 娜莎肤白,发色暗中微红,五官清秀,如今敷了粉,画过眉,唇上点了口脂,竟也生出了妩媚的气质。 如果不是埃洛伊斯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她怕是都不敢去认。 “埃洛伊斯?你怎么在这儿来了?”娜莎从错愕中回过神,先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在埃洛伊斯的脸上看出任何鄙薄之色,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我来看房的。”埃洛伊斯答。 老太太知道,娜莎是个商人养在外面的情人,她住的那间房,一周要十块钱,她的情夫为她续了半年的租期。 “你们认识?既然你与弗拉米尔小姐认识,就自己拿了钥匙去看吧。” 说罢,老太太颇信任地将钥匙递给埃洛伊斯,她正好歇歇腿脚,下楼去了。 “好。” 埃洛伊斯接过钥匙,往上走了两步,她同样惊讶的很。 先是惊讶,又是被娜莎如今这模样的惊艳。 “你如今,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埃洛伊斯问。 娜莎本是要出去买香膏的,但这会儿也没了心思,便陪同埃洛伊斯查看起房间。 “是,达拉姆先生,他不常过来看望我。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女佣人在。” 埃洛伊斯已经进入了那间周租五块的屋子,娜莎落后她几步走进来。 “看起来,他对你应当很不错?”埃洛伊斯的目光落在屋内斑驳的窗框上。 这屋子只比她们住在三十三街的屋子大了几平米,采光还更差些,有个微型的小阳台。 地板生了梅斑,没有铺地毯,娜莎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走动,生怕弄脏了:“是,他很大方。” “这就好,我在酒店里听说了你的事儿,本还以为,那个达拉姆先生会是个骗子。” 埃洛伊斯抿唇微笑,插科打诨的告诉了娜莎。 她现在过的比曾经要好,埃洛伊斯想劝她留个心的话,也不好说出口,说了倒像是不盼她过的好一样。 就如同艾米说的一样,好歹,现在的这个先生,能让她受些实惠,离了父母的苛待。 “谢谢你还替我操这份心,我现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娜莎说着,请埃洛伊斯去她的家里,喝一口茶。 埃洛伊斯将这一览无余的破败房屋看过,彻底打消了住在这里的念头。 她说要去其他地方找房屋,但娜莎已经在楼上的屋子里闷了太久,女佣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又劝着埃洛伊丝陪她说说。 埃洛伊斯看着天色还早,也就应了她的。 娜莎住的屋子,楼层高,没那么潮,有两间,浴室里有抽水马桶,布置的温馨精致,家具都换了新的。 门口的衣橱里,还挂着男士的毡帽。 埃洛伊斯陪她在窗边的圆几坐,她这里的女佣,黑胖健壮的很,给埃洛伊丝端了加奶的红茶,又有一银盘儿撒了糖霜的饼干。 埃洛伊斯只喝了茶,没碰那一整盘的饼干。 二人从前在酒店里做同事,关系还算和谐,此刻坐在一起,埃洛伊斯捡了些利兹酒店里的事情说道。 娜莎问:“她们可都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是不是说我攀附人?下流做派?” 埃洛伊斯心想,比这难听的也有,但她摇头,说道: “我平时忙着干活儿,没机会听说什么。不过,即使她们背后说你,眼下也打扰不了你,不必放在心里。” “没错,我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娜莎的脸色有些晦涩。 埃洛伊斯转移话题,又谈起冬季漫长,圣诞节即将到来。 那个烦人的劳拉依旧还是那么霸道,二人一同说了她几句坏话,相视一笑。 娜莎问起埃洛伊斯做缝补的活儿,还顺不顺。 埃洛伊斯实话实说,还算忙,不愁生意。 娜莎就让女佣,进屋从她的妆台旁拿了两卷颜色好的丝线给埃洛伊斯,说这是圣诞节的礼物。 埃洛伊斯也没拒绝,她正用的上这些线。 但也没什么好还送的,就道:“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有布没有?我替你做件晨袍?” 娜莎本想拒绝,但她看的出来,埃洛伊斯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物质差距,而自卑自怜的人,她这么说,纯粹是想回她的礼。 她也答应了,又去找来三四码棉布,央求埃洛伊斯帮她做件可以居家穿着的。 聊完这些,埃洛伊斯对娜莎更亲切了些,二人说好圣诞之后再见。 从娜莎那里离开之前,埃洛伊斯手上多了这些东西,拿不下,找佣人借了一只篮子。 临走时,埃洛伊斯将老太太的钥匙还回去。 “我回家去,跟家里的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今天麻烦您了。”埃洛伊斯对老太太说道。 那老太太点头,“回去了,快点儿想好,那两间空房,最多还能留三天。” 埃洛伊斯点头,提溜着篮子回家去了。 早晨起来送货,中午在家里收拾了一通,傍晚看了一间房屋,又费了口舌社交。 埃洛伊斯到家时,家里的人都已经下班放学,都回来了。 她累的慌,收了篮子,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与露易丝和贝拉说着,她今日出门都干了些什么,看的房间如何。 不一会儿,露易丝就提着一桶冒气的开水过来,姐妹三人一道烫脚。 “我觉得,那房子不成样子,还没我们现在住的这间好呢。” “那地方,想寻好点的房子,想来也是找不到的。” 特莉手里摊着新学来的馕饼,她听说埃洛伊斯去了一趟窄巷子,笑着摇头。 “那个地方,除了住一些在工厂里吹玻璃的闲杂人,就是工厂的经理,老板们养的情人。” “前些天儿,报纸上还写,那地方出了案子,说是一个商人租了间空房,用来幽会情人,但没等来情妇,却被麻袋套头,一棍子闷的没气了。” 舅妈平时也是个爱八卦的人,她这么说,又道:“我们家里女孩儿多,不能往那种地方住,埃洛伊斯,以后你也少过去。” 埃洛伊斯并未告诉她们,有关于娜莎的事儿,她此刻听舅妈这么说,有些深思。 那个达拉姆先生,把娜莎安置在那种地方,却又给她好吃好穿,到底安的什么心? 怪不得,那老太太告诉她,刚空出来三间房屋呢。 看来这便宜还是没有好货,埃洛伊斯擦了脚,起身去看舅妈做的饼。 “那我明日值完了班,就去别的街区去瞧一瞧。” 舅妈点头,用厚厚的铸铁锅烙出来一锅饼子,这些饼子双面烤的有豹纹斑,金黄飘香。 埃洛伊斯觉得厉害,夸了又夸。 特莉多不好意思,说道:“这点东西能算什么,凡是手巧些的妇人都该会做这个。” “那可不,要是人人都会,富人家里的女厨娘们还能拿那么多薪水吗?” 她又伶牙俐齿,道:“这会做吃食,比别的手艺强上百倍,既能实惠自己,又能靠手艺赚到钱。” “舅妈,你看我,给别人做了那么多衣裳,自己却连一身好裙儿也穿不上,上帝啊,这真不公道。” 特莉被她哄的开心了,答应明早去买几个鸡蛋,煎了卷饼里吃。 当天的夜里,埃洛伊斯把丝线和棉布整理了,叹口气,打算过几天慢慢去做。 她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改变了原身的命运,那么原书里这命中注定一样的剧情,也不会落到娜莎的身上。 原书的主角,是剧院里的新人演员。 而原书中的原身,作为配角剧情出现时,已经是无人问津的过气演员,即使舍下尊严,也没有几个观众。 书里写,‘她整日酗酒,颓废不堪,甚至因为再次被骗了情,绝望之下,纵火焚烧剧院,生命湮灭在舞台上。’ 这配角的结局,在原书中影响微乎其微。 埃洛伊斯又想起今天看到的娜莎,美艳鲜活,她若是有这样的结局,实在叫人不忍。 她在床上翻来又覆去,难以安枕。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二十章 早餐时,窗外下着雨夹雪,噼啪淅沥,天色昏暗。 斑点焦纹的煎饼,放进铸铁锅里温上一会儿,吃起来比昨晚刚出炉时更有韧劲儿。 敲一颗外壳冻出冰霜的鸡蛋进锅里,不一会儿便滋啦滋啦地结了一层白膜。 埃洛伊斯最爱这样外皮微焦,中间流黄的煎蛋,她起床时,本以为外头天儿不好,吃不到了。 但洗漱完,就闻见一股焦香味儿,又瞧见门边挂着不停滴水的草帽。 一定是舅妈出门去买来了。 埃洛伊斯有些难为情,这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物,却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对她最好的家人。 “愣着做什么?埃洛伊斯,今天该你去送贝拉上学了。”露易丝从上铺下来,她看看窗外,又咏叹调口吻道:“噢~小埃,看来你今天运道不大好啊。” 还沉浸在亲情温热里的埃洛伊斯瞬间回过神,她故作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又麻利地下床,穿衣踩鞋子。 露易丝手指修长,正拿着梳子顺头发,“若是你肯花五毛钱请我,我也可以陪你一道去送贝拉。” “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埃洛伊斯往嘴里塞香喷喷的饼,一面说道。 十分钟后,姐妹三人一道出发,戴着草帽,头巾,一路朝贝拉的女校走去。 将她送去了学校,姐妹二人碰上了愈发妖娆的冷风,吹的整个纽约俨然一池浑水,她们拉着在街头狂奔。 霎是狼狈。 抵达酒店,分道扬镳,埃洛伊斯今日来的算晚,换好套装,莫里森太太就到了。 众人如临大敌,埃洛伊斯跟随人潮站在后头,垂手而立,听她清清嗓子说话。 “昨天值班扫壁炉的是哪几个?”莫里森太太的脸上面无神色,看不出个喜怒哀乐。 昨日埃洛伊斯不值班,她松了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看着劳拉和瑞安站了出去。 劳拉她钻了空子,值班的时间不固定,平时她会去餐厅部兼职赚外快。 莫里森夫人冷笑了笑,眼睛盯着心虚双手攥紧裙面儿的劳拉。 “我昨天接到六楼客人的投诉,指名道姓,说你昨日打扫壁炉的时候,没把地方弄干净。” “是,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一定弄好。” 劳拉说罢,莫里森太太竟然没有说什么,她点头,揭过去了这篇儿,又开始说别的。 埃洛伊斯在后头,没看懂发生了什么,她感觉莫里森太太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叫出去。 高高拿起,又轻轻的放下。 人群散开,埃洛伊斯去仓库取工具,还没出仓库,就碰上来找她的艾米。 艾米今天不值班,但她就住在厨房后厨,上来很容易,她今天换了制服,一脸倦色。 “你今儿怎么上来了?”埃洛伊斯诧异地问。 “埃洛伊斯,今天我帮你干活,明天你能不能来替我打卡,干一会儿活儿?”艾米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她又道。 家里的妈妈生病了,她昨日听她哥说了一嘴,忽然想回去看一看。 她的父母住在布鲁克林自建的农舍里,离城里有些距离,她要是今日午后回家,这一趟,少不得歇上一晚,第二天再来就没那么早了。 埃洛伊斯一口答应,跟艾米说起娜莎。 “你昨天见了她?她现在住在哪?昨天她家里的人还来酒店问过她的踪迹,听人说她跟有钱人走了,甚至嚷嚷着要去警厅报案。” “真的?” 埃洛伊斯没说娜莎住在哪,她缄默起来,只说在外头遇见的,她现在改头换面了,过的还算不错。 当劳拉与瑞安两个进来时,二人又默契的闭上嘴巴,出了门儿继续闲话。 瑞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目光追随出去,见艾米和埃洛伊斯走,这才松开眉头。 “她们刚才,是不是说娜莎来着?” 劳拉心里烦闷,“管她呢。” “怎么办,你说莫里森太太会不会责怪你。”瑞安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昨日劳拉做那事儿的时候,她在外头放着风。 劳拉也是有些懊悔,她因为娜莎这个先例在,就心神意动,做这样的事,结果吃了落挂。 这下子,恐怕且有人要看她的笑话了。 不过,劳拉心想,莫里森太太这个人看着严苛,实际上心肠软,最爱护这些职员,就连娜莎的家里人找来了,也没说她什么坏话,一定不会赶自己的。 埃洛伊斯与艾米出去了,往楼上走,埃洛伊斯把方才晨会的事儿说了,艾米听了,当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一阵嗤笑,在楼梯上,捂着嘴贴埃洛伊斯的耳朵,给她讲了。 埃洛伊斯听完,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还是她这个穿越女对这个时代的弯弯道道不够了解。 其实上辈子她在公司也听过这样的事情出来,年轻的姑娘总是容易被诱惑。 可要是真的能得到点什么,埃洛伊斯也承认是她有本事,可许多的人,是偷鸡不成。 丢了立身的事业,丢了圈子里的名声,最后难以收场。 埃洛伊斯想,她如今穷的尿血,一点抵抗风险的能力也没有,但凡上当受骗,就是万劫不复,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她也不去照照镜子,人娜莎好歹一张面皮还能算得上好看的。”艾米听了,直嘲笑。 埃洛伊斯莫名觉得有些悲凉,这年头,女孩儿家想做律师,想做医生这样体面的职业,连门路都没有。 家庭教师,裁缝,女管事,就是主流舆论上最体面的职业了。 没有上升空间,自然就有许多的姑娘铤而走险。 “这年头,好看还不如不好看呢。”埃洛伊斯低低的说。 二人收拾五六楼,弄的很迅速,还没到十二点就完成任务,艾米在酒店外头,花两角钱坐了轨车,往城外去了。 埃洛伊斯本打算去仓库歇着,但楼梯上,碰见一个上回叫埃洛伊斯改衣裳的同事,她与埃洛伊斯寒暄两句。 得知埃洛伊斯活儿干完了,就央求她帮忙去七楼换地毯。 说是蛋白石套间的客人,刚刚不小心弄倒了一杯咖啡,这会儿要清洗,可近中午又只剩她一个值班的。 埃洛伊斯听了,觉得并不难,就答应下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同事等埃洛伊斯下楼去放桶子。 不远处,劳拉从墙角走出来,她看着埃洛伊斯与旁人说说笑笑,心里看不惯。 埃洛伊斯放好了桶,又折返上楼去,她与人一起,进入蛋白石套间。 套间里,壁炉里火光烈烈,书房桌上摞着纸张文稿,窗户只开一条缝,埃洛伊斯与侍者一起帮忙,把一块昂贵的羊绒波斯地毯抬起来。 “默肯先生今天没去银行?” 侍者朝清扫地板的女同事摇头:“没有,早上在客厅见了报社的人,这会儿不知去哪里了。” 这屋子里,哪个物件都是昂贵的,埃洛伊斯不敢乱转乱看,帮忙收起地毯,换了新的,就告辞离开。 她朝楼梯间走去。 七楼的格局很杂乱,除了套间之外,还有一条花园露台,为了留出露台的风景线,员工过道就设计的七拐八绕。 埃洛伊斯左顾右盼,在临近通往露台的入口时,她遇到了一个双手抱臂,专程等在这里找她的人。 劳拉。 劳拉其实并没有艾米嘲笑的那样,她下巴尖尖,两腮消瘦,但一头长发油润有光,看着人怪精明,但埃洛伊斯总觉得,她并没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埃洛伊斯,你今天是不是跟艾米说,你在外面见过娜莎?” 劳拉有些瞧不上这个老实巴交只会吭哧干活儿的埃洛伊丝,觉得她笨笨的。 埃洛伊斯没有否认。 “是,我看见她了,但只是看见了一眼。” “是吗,她现在是不是跟富豪住在一起,吃好喝好?” 埃洛伊斯摇摇头:“我眼睛不好使,隔得太远了,没见她身边有没有人。” “那她的穿着打扮呢?穿的是不是清庭来的丝绸?” 埃洛伊丝苦笑:“我又没穿过好的衣裳,我哪知道什么绸啊缎啊的。” 劳拉顿时觉得被糊弄了,她又上下打量着埃洛伊斯,见她一副朴实的神色,疑惑道: “你不是改衣裳吗?怎么连布料都认不出来。” “我改的那些衣裳,都是亚麻,棉布,连羊毛都摸不到,劳拉,你需要吗?我可以给你便宜。” 埃洛伊斯把话题东拉西扯。 劳拉欲言又止,似乎不想再与埃洛伊斯费口舌,冷哼一声,道:“就一辈子裁你的衣裳吧,什么也不知道...” 埃洛伊丝唾面自干,露出八颗牙齿。 “当然了,做裁缝,是我的理想。托你的福,我一定会努力干的!” 她面色恬然,露出真挚地笑色,如果不是因为劳拉知道自己在骂她,恐怕还以为自己是夸过她。 她顿时哑火,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见着劳拉的衣摆从拐角处消失,埃洛伊斯这才转过身,朝露台入口处看去。 倏忽间,她一寸寸地把笑色收起来。 拱形刻花木门敞开,露台外气候恶劣,雪大,寒风倒灌,刮的人脸生疼。 一道高挑的人影靠在门边,身躯颀长,手里夹着半燃的烟杆,他站在一个半身的雕塑后,侧脸往这边瞧。 那道视线淡漠的很,隔的有些距离,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没有。 埃洛伊斯没管那许多,她抬手挠了挠鼻子,心情愉悦地准备楼下打卡。 下班喽!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二十一章 由红砖与大理石铸成的古典街角,斜风掀起一片小漩涡。 天公不作美,午后的纽约陷入了雨雪交加的洗刷中。 地面上,积雪被浇融,又重新凝固,覆盖在路面成了一层坚硬的薄冰。 埃洛伊斯本欲去看房屋,但碰上这样的天气,也只能先回家。 街道上一时很空荡,毕竟靠马匹拉力的车,会顾忌到马蹄打滑,许多的人都戴着帽子,头巾往家里走,埃洛伊斯并不孤独。 这年头,只有有钱的人才用得起动辄三四块钱一把的金属雨伞。 埃洛伊斯回到家中,全身都被浇透了,她很快的燃起火炉,熊熊烈在炉子里飘舞,窗外寒风凛冽。 其实,一开始她计算煤炭的价格时,还是太过保守。 在实际的生活中,这样严寒的天气,像她们的家这样不吝啬取暖,一周至少需要三四块的碳。 埃洛伊斯并没有闲着。 她利用这炉火温暖了屋子,提水烧了,灌进陶胆锡壳的水瓶里,又开始煮她拿手的麦子糊糊。 弄清楚家务事,又开始制作旧衣改造的订单。 埃洛伊斯昨儿去看了房,心生感想,她还是把如今的生存环境想的太过理想。 精品店里不算稳定的收入,不能过于指望,她必须更换一份比扫壁炉薪资更高的工作。 做裁缝,是埃洛伊丝一开始的职业目标,她现在依旧这么认为,过完圣诞节之后的一周内,她必须要弄到一份在裁缝店里的工作。 在外头的工厂里,一周最多四五块钱,在酒店兼职,三四块钱也不多。 可裁缝店不一样,就埃洛伊斯听舅妈念叨的,一个不入流,只服务中产阶级的小裁缝店,干杂活儿的帮手都能有七八块的收入。 别的缘故没有,就是因为,这裁缝店里干杂活儿的,都是学徒预备役。 平时还要在店里帮着给衣裳锁边,做小物件,卖东西,做打扫收拾。 这样的人,能看到裁缝的许多绝活儿,许多都是一个人同时干几份活儿,工钱自然高。 也有那样,只为豪门富人服务的名店。 有只做男士西服的专门店,也有只做女士订制的店。 在报纸上,常有混迹纽约名流圈子的作家,评论家,写散文评价名门淑女们的穿着,为背后的裁缝排名。 这样的大店,勤杂工更是成群,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才能请动店主亲自出手。 在大店里,请得起更多杂工,活儿也就没那么多,更多数情况是各司其职,等级森严。 埃洛伊斯想,若是她让她选,肯定是愿意进入大店工作。 薪水有保证,活儿不那么多,她说不定还能省出更多的时间,去制作物件儿寄卖赚外快。 不过,这样的店,一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凡是空出来,一定是被争抢的,不是说进就能进。 谋定了心里的想法,埃洛伊斯打算过段日子,寻个能接触这些东西的人打听打听。 她塞了炉子里的火,收拾干净桌面儿,改过一件旧衣,就将篮子里的那一卷棉布掏出来,铺展开了,打算剪裁。 第二天的清晨,天晴了些,日照薄雾,傍路的公园里,松树上一簇簇的坠下雪块。 游人马车,又重新恢复了运力。 帮着艾米顶了半天的班,等她回来,二人在酒店的后厨吃了午饭。 埃洛伊斯这才离开酒店,前往昨日打算要看的那间房。 那是位于中城区某个主街道旁的一幢窄屋里,很好找。 她今日出门时,穿上了原主一件稍微不那么体面,积箱底的上身棉衣。 不是很也颜色的米色外衣,窄笼袖,配了一条找露易丝借来的,洗的发白的长裙 出门时,露易丝见她这么打扮,还好嫌弃了一通,埃洛伊斯才娓娓道来,说自己打扮的这样寒碜,是为了叫人家不好抬价而已。 听埃洛伊斯这么说,露易丝又去箱子里找来一双她前年穿过,穿不下但还没破的布面浅口鞋。 埃洛伊斯往脚丫上套了两层针织的袜子,也换了这鞋。 她一路走来,只见附近的街道宽阔,这里距离酒店有些距离,步行要个把小时。 但街道安宁,附近也多是居民,工厂不多。 虽然这里不过分的繁华,不比她们工作的上城区。 这房屋的房东不住在这宅子里,报纸上说,一楼住着门房老头,看房者只需要与他联络就好了。 埃洛伊斯数了数门牌号,她确定无误,这才走上门口的台阶,在廊下敲响门铃。 她暗暗的留心观察,这屋子的外头,积雪被扫开一条小道,大门的漆面也十分完整。 房主应该没克扣过门房工钱,这房屋也是用心养护了的。 价格嘛,应该也是与报纸上一样的贵。 门铃响了两下子,“吱呀”一声,里头走出来一个胡子花白,穿粗毛呢上衣,正在拿笔写什么东西的老家伙,以及一个穿着像报童的小男孩。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问道:“您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这里房主刊登的招租讯息,请问您是?” 那白胡子老家伙将门口的姑娘上下一打量,心里有些疑惑,她看起来很是窘迫,能租的起这里的房子吗? 不过,他没开口直说,转头对身后的小男孩说道:“利克,去把墙上的钥匙取来。” 随后,老家伙又耸肩,让埃洛伊斯进屋:“我是这里的门房,你可以叫我约翰。” 老约翰告诉埃洛伊斯,这栋总共四层的宅子里,还剩下顶楼的一间两居室,以及一楼的套间。 顶楼是个半阁楼,有阳台,两居室十分紧凑,没有浴室,更没有厨房。 在三楼,有一个公用浴室。 “请问,这里一共住了几户?”埃洛伊斯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老约翰说,三楼住了两户,一户是一家三口,男人是银行的小职员,他太太是家庭主妇,在家里照顾一个不满岁的女儿。 另一户是个独居的本地姑娘,是写报社的打字员誊稿员。 二楼是主人家自留的大套间,不出租。 一楼,有一个两室带浴室的套房,还空着,一周十块钱。 老约翰和约翰太太,以及他孙子住的单间儿,就在楼梯间旁。 埃洛伊斯要看的,是一周八块的顶层半阁楼。 老约翰的孙子拿来了钥匙,她跟随着一步步往楼上走,耳畔听着老约翰瓮声瓮气告诉她邻居是做什么的。 虽然老约翰的神色上,有些看她不起。 但埃洛伊斯心里渐渐有些满意,这里的房屋偏贵,但左右的邻居不再是混迹市井的,好歹也算是有份正经的工作。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舅舅和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凭她们都有稳定的工作,也本该住上这之类的房屋。 室内看着并不旧,墙面贴着橘黄色花纹的壁纸。 还有半身高的护墙板,像是松木,与楼梯扶手同色,都打过蜡,泛着光泽。 屋子干净,里头的装潢也看得出用心,房东应该原本是打算自住的吧? 整个阁楼被隔成两半,一半是储物室,放着房东闲置的物件儿。 另一半,是前两天才请木工隔断出来,也就是埃落伊斯要看的两居室。 楼梯的尽头,有一堵两扇门的墙,旁边有条小窗,透着炽白的光线,不算阴暗。 老约翰介绍着,一面将那面墙左手的屋门打开。 “房东一家子不住在这里?” 埃洛伊斯走进这间半阁楼,她一进屋,映入眼帘便是狭小的一个客厅。 约莫只摆得下一张双人床的大小,靠北那边,做的是个阳台窗,窗墙将低矮的屋顶,以及狭小的室内延伸了一些,显得没有那么逼仄。 午后的阳光从那宽大的窗子里照进来,空荡的小厅一览无余。 老约翰道:“房东原本是玩具工厂的经理,他买这栋房子时,还没有升成经理,后来成了经理,要被派去芝加哥,前年,他就带着妻子孩子搬走了。” “这桩房子,房东还没有住上两个月,我想,等他过两年回纽约,还是要住这里的。” “所以啊,若是你家要住在这儿,以后必须好好爱护这里的设施,否则房东是要怪我的。” 老约翰原本是玩具工坊的看门人,后来他儿子顶了工坊的工作。 他和他的太太都被经理雇佣来守屋子。 “那是自然,我家里并没有邋遢人。” 埃落伊斯简单告知这老约翰,她与舅妈他们的背景信息,都是正经工作,收入稳定。 老约翰疑惑地问起,为什么埃落伊斯和弟弟跟着舅妈。 埃洛伊斯这才提起,她父母双亡,就连舅舅也病死了的事儿。 那老约翰听了,面色渐渐缓和,开始瞧不起人的神情变换成怜悯。 怪不得,连身稍体面的衣裳也穿不起。 “原来是这样。”老约翰叫埃洛伊斯自己随便看。 他转身从楼梯口唤来他的孙子,要孙子把隔壁仓库的门钥匙也拿来。 屋内,这里没有天花板,埃落伊斯抬手,踮起脚,就能摸到屋顶的横梁,横梁之上,就是看得见瓦片错落的斜顶。 她抬头观察了瓦片,并没有发现湿润漏水的地方。 如果昨日那种恶劣的天气都能抵挡的话,这阁楼的屋顶还算坚固,也不必愁下雨会漏水,担惊受怕了。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第二十二章 埃洛伊斯又打开南面的两扇门。 门后是两间卧室,有一间稍大点儿的,墙壁没有糊壁纸,地板上有一层厚厚的灰。 这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估计连床都需要租赁。 另一间更小一点儿,只摆得下一张床。 不过,这两个卧室也有更小一点的阳台窗,看起来虽小,但足够照亮房间,一点不压抑。 埃洛伊斯站在窗后,她抬手将支摘窗式的玻璃窗上片降下来,清新的冷空气涌入,一下子就驱散了灰尘的味道。 她向远处眺望,视角很开朗。 可以看见,横平竖直的街道交错,街角的灌木树丛,复古韵味的街道,冬季素银色的风景格外干净,犹如老电影的空镜一样,令人心情平和。 风景可真好,可惜要八块一周,埃洛伊斯打算探探那门房的口风,看能不能再降些房租。 她回过头,出了这间屋子,却见没见到老约翰,又出了大门,她才瞧见老约翰和他孙子在隔壁的储物间里。 搬出来了一张旧桌儿,一把靠背椅。 都是旧家具,实木的,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才拿到这仓库里去。 “这一套旧桌椅,是房东原本叫我卖掉的,你看过房子,回去商量,如果过两天能定下,就把这套桌椅拿去用吧。” 老约翰的妻子约翰太太腿脚有疾,他没人帮忙,一拖着没把这套桌椅给卖了,就也留到今天。 埃洛伊斯听了,自然是高兴,可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压价了,不过,她们家如今没什么家底,能省则省,不容她不好意思。 “这房子确实是好,可就是小了些,您看,能不能再便宜点儿。” 她说了这昧良心的话,老约翰也果然没有答应。 “那可不行,房东说了,最低也是这个价儿,不过不收押金。” 听了这话,埃洛伊斯知道,看来是没有什么讲价的余地了。 她估摸着自个儿寄卖在精品店的货,兴许能凑够这些钱。 又道:“好吧老约翰,我家里现住的屋子还没有到期,我三四日之后再来,若是这间屋子那时候还没租出去,我就来找你定下。” 老约翰同意了,他又叮嘱: “圣诞节前两天,我可要和我太太回乡下去,你们若是想清楚了,最好早些来拿钥匙。” 埃洛伊斯点过头,就回了家。 她先是将自己悬在床底下的钱袋子拿出来,数了数,一共还剩下三四块,还有托马斯放她这的钱,又悉数装回去。 继续做活儿改着衣裳,等傍晚时,舅妈和露易丝接了贝拉回来,埃洛伊斯就将那间房屋的情况说出来。 “楼下的住户,听着都是正经人家,房子的环境也还算完好,房间虽然小,但阳光明朗,并不阴湿。” “我瞧着,那老约翰也是个善心的人,知道我们家里困难,那屋子里又没家具,又搬来一套旧桌椅。” “只不过,那价钱像是不能更低了。” 埃洛伊斯坐在桌边儿,一条条列好需要租赁的家具,又道: “这房租,我们倒是可以先凑凑,应付过这一周的。” “再过段日子,我就要去精品店看看,货卖出去没有,若是能拿到货款,我就从酒店辞职,专做这活儿,以后的房租也都不愁了。” 看架势,埃洛伊斯这是打算将以后的家里开销包揽一半,特莉见她认真,不像玩笑,安下心来,点了头。 “租房这件事,房间好坏并不是最重要的。” 特莉一面说,蹲在炉子边,用火钳拨弄碳块,准备弄晚饭。 她听完埃洛伊斯说话,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露易丝也在旁边搭腔:“是啊,住的再差,也差不过我们现在了,那间房再小,总还是比现在要宽敞。” 特莉也这么想,她原来挤在这间房,就是因为这里的房东太太性格好,隔三差五的给她提供帮助。 新房子的邻居们,都有一份工资并不微薄的薪水,生活压力不大。 也就不会像现在她们的邻居一样,从压榨劳动力的工厂回了家,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钱与家里人争吵。 闹的整栋楼都不祥和。 为了更好的环境,那房子也算是她们眼下最好的选择。 “就这么决定了,埃洛伊斯,我们凑凑钱,这里下周的房租,就不续交了,到时候我们直接搬过去,在新家里过圣诞节。” 露易丝说:“那我休了年假,就把衣服和床铺,等等家具都收拾好,租一辆马车,全部打包送过去。” 埃洛伊斯是要提前过去,打扫卫生的。 等她们说完了话,贝拉又提出来,那地方距离学校太远了,她不如在学校做寄宿生。 特莉本就有这个意思,她却故意笑话贝拉:“你原来不是不爱上学吗?” 贝拉小脸儿一阵难为情,她道:“我现在喜欢上学了。” 她在学校里,学习拼写单词,读书,老师们觉得她聪明,时不时投喂,贝拉也逐渐不那么恋家了。 于是,第二日的大清早,埃洛伊斯还在收拾头发,舅妈就牵着贝拉,去学校办理住宿了。 自昨日起,温度渐渐升高,街道上堆积的雪都融化了许多,天空中不再飘雪,只是偶尔有些雪籽落下。 外头不再有初冬时那么冷,埃洛伊斯再往酒店里工作时,任务量也不那么大了。 许多的客人们,穿着层层叠叠的里衬外袍,住在厚重窗帘与松软地毯包裹的房屋里,感受不到温度,壁炉用的少了很多。 埃洛伊斯在五楼打扫时,遇见唯一烧的旺盛的炉火,还恰好就是她曾碰见侍者搬运行李,住在这一层的那个巴黎来的女裁缝的房间。 今天她没有出门,在小套间里工作。 她带了两个女助手,在小小的套间里开辟出了一片空地,放着人形立台,缝纫机,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桌面还铺着图纸。 埃洛伊斯只进屋,在客厅里清理炉子,悄悄的往离间看见了一眼,听那女裁缝用法语跟助手交流。 由于上辈子留过学的原因,埃洛伊斯也能说几句法语,听的勉勉强强。 那女裁缝穿了一件坦胸的塔夫绸长裙,手上夹着细烟,抱怨说这里酒店送上来的咖啡像白水一样淡。 房间里,缝纫机运作的声音十分嘈杂,女裁缝又开始抱怨,这纽约名在前列的酒店也不过如此,还没有她巴黎老家的公寓舒适,却还那么难订。 埃洛伊斯没多逗留,她心想,有这爱抱怨,爱抽烟,爱喝咖啡的习惯,的确是土生土长巴黎女人的模样。 她正揶揄地想着,打算离开,耳畔传来一阵鞋跟“哒哒”的声音。 “请等一下。” 那女裁缝却拨弄着一头卷发走出来,她神色不耐烦,上下打量埃洛伊斯的模样,用磕磕绊绊的英文询问她。 “请问,你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欧洲人开的咖啡店吗?” 埃洛伊斯回过头,更清楚的瞧见了这女裁缝的打扮。 十分时髦,即使是冬季,也不穿圆领的上衣,而是披着块濑兔皮子,紧身的连衣裙,领口和袖子都是纱质,裙撑垫出沙漏一样的曲线。 埃洛伊斯点头,思索片刻,说法语回答她: “我知道,您有需要,我可以去帮您买来。” 那女裁缝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会说法语?太好了,再顺便帮我买一些布朗尼,马卡龙……” 埃洛伊斯听到一半,就很后悔夸出海口。 那女裁缝和她的助手都吃不惯酒店配的餐食,打算叫她去跑腿把午饭买回来。 说罢,那女裁缝去屋里翻了翻钱包,她来纽约时候,兑换了许多零钱用来付小费,这会儿饿着急了,慌忙之下抓了一把。 埃洛伊斯表示,买那些吃的用不着这些钱,那女裁缝又道: “剩下的给你做小费。” 埃洛伊斯听了,顿时提起精神来,她接过一把硬币,出了门数数,五角一块的加起来,都有有五六块钱了。 怪不得那些侍者说她大方。 埃洛伊斯先收拾完工作,下了楼,去找艾米借了篮子,一块盖布,一只茶壶,两只梅森罐子。 她拎着这些,往酒店附近一个街区走去,绕捷径,十分钟就到了地方,她直接往咖啡厅后厨的小门那儿走。 原身最初在这里找过兼职,但由于这儿时工工满员了,就没干。 她敲开后厨的门,里头走出来一个爱尔兰同乡的婶婶,这婶婶最早与她父母都在海湾工作,认识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上前去,与那婶婶寒暄,附耳告知了她的来意,又道: “麻烦帮我装上几只招牌苹果派,咖啡装进铁壶里就好,奶油球单独装进罐子,另一个罐子,装上满满的热水。” 说罢,埃洛伊斯数了两块五角钱给那婶婶,她在后门外头等着。 这家餐厅的老板,也是原身的同乡,一开始,埃洛伊斯的父母于同船来纽约打拼的老乡们常聚会。 自打他们出意外没命了,埃洛伊斯姐弟被舅妈收养,她就再没联络过这些同乡。 今天这婶婶见到埃洛伊斯,神情还颇为激动,感叹她这两年都长这么大了。 埃洛伊斯另外要的食物,都是这家店的招牌,她虽然吃不起,但想必能让那巴黎女人满意,也就都要了三份。 这一趟能赚两块多小费,算是意外之喜,埃洛伊斯十分用心。 不过十分钟,她就从门里接过铁壶,两只玻璃罐,几包纸袋子,妥帖的放进篮子。 面包甜点围着装满热水的罐子和双倍浓的热咖啡摆,再盖上一块布,装了奶油球的罐子单独用手拎。 等她回了酒店,咖啡和面包都还是热的,冷冻的奶油球也没有融化。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第二十三章 小套间的客厅里,摆着一套圆桌与有刺绣软垫的凳子,埃洛伊斯从一旁的储物柜里找出一套下午茶餐具。 套装餐具是酒店每个房间必备的东西,擦洗过后,埃洛伊斯装满了两盘面包,倒了咖啡,将奶油球倒进奶壶。 她收拾了桌面儿,去敲开里间的门。 女裁缝出来了,见到桌上的东西,满意地笑了笑,唤她两个助手出来吃午餐。 埃洛伊斯功成身退,她将餐具和篮子都提下楼洗干净,连同一只热乎乎的苹果派,一道还给了艾米。 艾米在屋里梳头换衣裳,她在后厨兼职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这会儿正要过去,收了埃洛伊斯的苹果派,她也来不及享用。 揣着这意外之财,埃洛伊斯也不打算犒劳自己,她便回家,又取了点儿钱,折返前往布料店,扯了棉布和府绸,以及纱料。 虽然现在还没空制作,但先备下也是好的。 两日后,又是一个晴朗的假日,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融化了从斜面屋顶掉下来的雪壳。 这是很危险的高空坠物,埃洛伊斯迅速地穿越在街道两侧,拿着家里几人两块三块凑出来的钱,往新看好的房子去。 她抵达时,老约翰和约翰太太正在一楼的楼梯下头打骨牌。 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弄了小炉子,一面烤火一面念叨着,老家的村子里,谁的儿子是个败家子儿,谁的女儿嫁了个窝囊的小子。 听见门口的动静儿,老约翰把头探出来,瞧见了门口的埃洛伊斯,他点点头,冲约翰太太说道:“租房子的来了,钥匙在哪呢?” 身宽体胖的约翰太太头上戴着顶睡帽,她浑身上下摸寻了半天,才从衬裙的口袋里将钥匙掏出来。 老约翰拿了钥匙,埃洛伊斯才上前去,她从口袋里拿出钱来: “房间还在吗?我今天是来订下的。” “怎么今日才来,再过上三五日,我就该回乡下去了。”老约翰面有不愉,嘟嘟囔囔的说了两句,从她手里接过钱,数明白了,这才把钥匙给她。 埃洛伊斯拿了钥匙,也无需再办什么文书手续,像她目前居住的这种房屋,价格在纽约算是廉价的。 在房屋中介那儿,租一套独栋的三层房屋,价格大概在三十美元一周,需要签署一份文件,过几天就会收到税务邮来的正式单据。 她爬上楼时,还遇到三楼的一户人家,把门儿敞开着。 埃洛伊斯看见一个年轻的太太抱着孩子在走廊里转圈儿哄睡,她一定是那银行柜员的妻子。 他们住的房屋,两室一厅,有厨房和独立的浴室,租金十块一周。 埃洛伊斯知道,她们家只需要跟那独居的年轻打字员共用一间浴室,她再也不用担心,下楼洗漱时会有住在隔壁的男性邻居来敲门了。 埃洛伊斯上了楼,四处检查一通,她把屋子敞开,又找老约翰借了一只水桶,一把扫帚,一块抹布。 开始泼泼洒洒的清洁起来。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住过人了,这儿的地板上全是灰尘,但好在墙壁干净,地板也没有发霉起翘。 抹完了地,又擦了老约翰送的桌椅板凳,不一会儿,这儿就焕然一新,埃洛伊斯连窗子都擦过了一遍。 她归还东西,回了家。 路上,埃洛伊斯在二手租赁店里,租了两只藤编的手提箱。 她拎着空箱子回家,先专用一口箱子,将自己的布料,丝线都装好,又将旧衣改造的订单成品都装进布兜子里,这些明日要托露易丝带走。 剩下的,就是原主那半箱的旧衣裳,她也都趁着这两天休假的时间洗过晾干,叠进自己箱子。 被褥子,等明早用床单扎起来。 露易丝和舅妈傍晚回家之后,三人又开始打包行李,锅碗瓢盆,各人的物件儿。 等第二日,埃洛伊斯工作完毕,回到家里,请过一天假的的露易丝,上午时已经将行李送了一趟,眼见又乘着马车回来了。 埃洛伊斯正好帮忙,将剩下的东西搬上车,又叫来二手店的人,将那两张铁床拆走了。 她看着空荡的旧屋子,又开始打扫地面,墙壁,炉底留下的碳灰印记,租期还剩一天,埃洛伊斯将钥匙还给了房东太太。 她拎着一布袋煤块走时,房东太太还出来送了包饼干。 露易丝在车上等着她,姐妹二人往新家去。 “那房间你看过,需要租几张床,刚才我已经跟二手店的人说了,他们今晚送过去。” 露易斯闻言,回头看向住了一两年的街道,她对这里都印象还停留在埃洛伊斯与托马斯刚来家里的时候,那个时候,虽然家里拥挤了些,但也没人抱怨,一时要搬走,她还挺不舍得。 她去看埃洛伊斯,她正拿着一只铅笔,不停地在纸上列清单,看起来对新家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木桶,木盆,这些都不用买了,或许还得装两条窗帘,那窗户有些太亮堂了。” 露易丝情不自禁地被埃洛伊斯感染,她也思索起来,要往新家布置点什么。 根据埃洛伊斯的安排,她们姐妹二人住在稍微大一些的那间屋子里,要放两张单人床。 舅妈则住在小点的那间屋子里。 如果贝拉回家,就挨着舅妈睡,如果托马斯回家,就在客厅将就一下,埃洛伊斯打算租赁一把二手沙发。 这些家具都可以住进去了再慢慢的置办。 埃洛伊斯与露易丝租的马车,其实就是一座有棚的铁皮箱子,里面放了一排座位,行李家什,塞的满满登登,一趟只要几角钱。 抵达了新房,埃洛伊斯又与露易丝将一包包的东西,提着搬运上楼。 等二人弄完,结账送走马车夫后,已经是夕阳西下,黄昏的饭点了。 露易丝累的一身大汗,不过,她对这房子很满意,至少有个稍微隐私点的卧室,如果有朋友要来家里,也有客厅可以招待。 她正打算准备在附近买点吃的凑合一顿,又见埃洛伊斯从堆在客厅的包裹里取出几个纸包,里面是舅妈准备了,切好的熟香肠。 她今早嘱咐过埃洛伊斯,要她亲自去送给邻居。 埃洛伊斯给露易丝留下一碟,又拿了一包下楼,去挨着敲邻居们的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家这时间应该都从工作的地方回了家,打算做完饭。 她先敲了一家三口的门儿,开门的是那家的妻子,她打扮地整洁麻利,好奇地询问埃洛伊斯,有什么事儿。 “您可以叫我埃洛伊斯,今天我家里搬到东西去楼上,一定吵嚷到了你们,这是我的一点见面礼,你收下吧,以后有什么事儿,希望咱们能互相帮助。” 说着,埃洛伊斯把纸包往她手里塞,那女士当面打开了,见是一包喷香的香肠,露出微笑道: “实在是太客气了,我压根没听到什么动静儿!你可以叫我拉莱斯太太,对了,请等等……” 拉莱斯太太拉住埃洛伊斯,她转身走进屋子里的厨房,不一会儿,拿出来一碟她自己做的,温热的焦糖小蛋糕,叫她带去吃。 埃洛伊斯笑着应了,把蛋糕送上楼,又去了女打字员的家。 这女打字员比埃洛伊斯大上两岁,她性格内向,是个典型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子,梳着中规中矩的发型。 听埃洛伊斯说了一大堆话,也只郑重地回了“谢谢”二字。 她说自己名叫茜奥,同样也立刻给埃洛伊斯回礼了一瓶差不多等价的鲜奶。 并说这是她从鲜奶公司订的,不料今天加了会儿班,就没有动过。 不比拉莱斯太太热情,茜奥的神色颇为严肃,与埃洛伊斯反复强调, “这瓶鲜奶存放超过十二个小时就会导致闹肚子,但我没有晚上喝鲜奶的习惯,我更倾向在早晨往牛奶里加一勺蜂蜜,十二小时是我亲自实验三次之后得出的结论,大概率是准确的……” 茜奥虽然内向,但对莫名有些古板和执着。 直到埃洛伊斯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连连称是,往楼上走时,茜奥还在叮嘱她,一定要在剩下的半小时之内喝掉。 埃洛伊斯又去给门房的老约翰送香肠,得了约翰太太回赠的半颗卷心菜。 露易丝正在用木叉往嘴里送蛋糕,她坐在桌前,等着埃洛伊斯一趟趟的上来,短短十几分钟,吃的,喝的,都弄来了。 “真是恐怖,嘴皮子厉害的人,真是恐怖。” 露易丝心有余悸,若是让她去与邻居交际,恐怕光是敲门之前就要做十分钟的心理准备。 “这没什么,主要是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也打探打探,邻居都是些什么性格的人。” 埃洛伊斯打开包袱,拿出玻璃杯和锅子,打算生起火,将那超过十二小时饮用就会拉肚子的牛奶热一热再喝。 不一会儿,姐妹二人用完了饭,二手店送床的人也来了,他们包送,但不包送上楼。 好在后脚舅妈也到家,三人将那些板材搬运了几次才完,埃洛伊斯一架架拼装好,最后累的直接瘫在了上边儿。 单人床尾朝着阳台窗,天黑之后可以看见一簇簇被月光照亮的云层,在尚没有摩天大楼的纽约,夜色剔透干净。 休息了一阵,埃洛伊斯又去了客厅,桌面上摆着房东太太送的饼干,香肠片,热牛奶,小蛋糕,以及舅妈刚煮了煮的卷心菜汤。 二手店要明日才能把凳儿送来,舅妈坐着,姐妹二人就靠在桌边站着,说笑用餐。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4-30 第24章 她们只有一口炉子可以搬动,用来取暖,故而,三人今夜要挤在一间屋内睡觉。 当晚,姐妹二人把她们卧室里的床拼成一体,木板铺上,铺两三床毡毛的垫子,蓬松又厚实。 不算很厚的被衾,三两条叠加,多少抵挡些寒意。 炉子放在窗边燃烧,屋内散发淡淡暖意,埃洛伊斯又灌了几袋热水塞至脚边,她挨着舅妈酣睡。 窗户外头,夜晚的冷风料峭,窗框时不时被震响。 睡到第二天,露易丝与舅妈最早起来,她们今日需要工作,埃洛伊斯则在家里收拾剩下的物件儿。 特莉起了床,弄了弄火,将昨儿没喝完的卷心菜汤热一热,烤了几块面包。 埃洛伊斯起床之后,吃过给她留的那些,就收拾碗盘,烧热水清洗了一通。 把一件件的包袱拆开,用不着的衣物就包了一堆塞进床底。 剩下的装进藤编箱儿。 埃洛伊斯的针线工具是她最看护的,放在客厅靠窗的亮堂位置。 没一会儿,送二手家具的就来了。 一部分是买的,其中一座八斗的橱柜,是租来用的,十分便宜。 埃洛伊斯请了老约翰,帮她把柜子一块快搬上楼,又拼装好,擦洗过一遍,才安置锅碗瓢盆。 又安置好几把二手椅子。 客厅内,顿时从一片狼藉中解放了出来。 站在门口看去,左手边靠着斗柜,窗边靠着火炉,以及一张旧桌和凳子。 右手边,靠墙摆着老约翰给的桌子,围着几把椅子。 虽然挤了些,但好在井然有序,收拾齐整,好歹也能够见人了。 埃洛伊斯十分满意自己今日的成果。 随后,她又将自己的钱袋子,塞进了斗柜后的缝隙里。 这才出发,准备前往精品店,看看自己的货物都卖出去没有。 埃洛伊斯看窗外,雨雪变成极其微小的点儿,浮动在半空,铅灰的阴云叠在天际线之上。 她选择戴上帽儿,裹了围巾,又穿上厚实些的外衣。 穿上昨夜拿大头针缝布片,补过鞋底的皮鞋,这才锁上门,离开家里,踩着薄薄的雪层顺街道走出去。 露易丝与舅妈今日上班,花了几分钱坐轨车,埃洛伊斯也如此,挤人堆似的轨车,像肉饼一样塞在罐头里。 她从两个提着公文包,准备去上班的人之中挤出脑袋。 轨车的容客量并不很大,蒸汽驱动下,移动的速度甚至还比不上马车,不过比租赁马车经济十倍。 窗外,纽约的街景以这样的视角向后蜿蜒。 待她抵达精品店附近,下了车,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埃洛伊斯垂着头往安东尼的店里走去。 安东尼正在使唤童工,修改货架上男士手套的价格,他打算,将价格低到六块五角钱。 更换完价签,乔齐又开始被使唤着擦地。 “乔齐,你去待会儿去对面那个络腮胡的店外悄悄看两眼,他那儿今天生意如何。” 安东尼精品店的斜对面,正有一家规模差不多的精品店,店主名叫爱施德,有一脸的络腮胡,安东尼常年与他斗法,表面互相客套,背地里只管他叫络腮胡。 据乔齐所知,爱施德背地里也只管安东尼叫胖冬瓜。 正蹲在柜台后倒水擦地的童工乔奇抬起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安东尼给的,已经旧的不成样子的瓜皮毛毡帽。 乔齐吸了吸挂在鼻子上的水晶挂坠,木讷地点头称是: “知道了,我擦完地就去。” 每到换季上新,过年过节的时候,两家店总会暗自较上劲。 乔齐经常被指示,猫着腰躲在墙根下,透过玻璃窗子看爱施德店里有没有客人。 这不,近日爱施德换了一家供货的工厂,进了一批价格比往常便宜一块的男士手套,他调低了价格。 昨日傍晚来逛街的妇人男人们,货比三家之后,选择回了爱施德的店里去买。 安东尼十分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 他拿了两颗糖球,哄着隔壁鞋匠的小儿子替他去查看了一番,才知道,爱施德店里的男士麂皮手套只要六块钱一双。 而他店里,至少也要七块。 这个时节,手套是最好卖的物件儿,一天能出去七八双。 安东尼怒火中烧,但又顾忌着脸面,不好表现出来,他回到家里,辗转反侧了一夜,回到店里,立刻算了账,看看最多能降多少价格。 他愁眉苦脸的挫了挫脸,更要命的是,安东尼并不知道,爱施德是换了哪家供货商。 昨晚,他稍口信儿,去问自家的供货商。 那供货商今早又回口信答,说他已经是给了最低的成本价,爱施德找来的便宜货,不是他那里造的,质量一定不好。 质量好不好,隔壁鞋匠家的儿子又瞧不出来。 叫乔齐去,那络腮胡岂不是就知晓他坐不住了? 这可不行。 那络腮胡一贯是个伪君子,一定会心里窃喜,嘲笑自个做生意不如他。 安东尼靠在柜台后,反复斟酌他降价之后会损失多少原本要赚的钱。 店铺入口门框上,悬挂在门廊下的铜风铃被带响,一定是有客人进了门! 安东尼抬起头,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埃洛伊斯?来的正好,先帮我个忙!” 安东尼蹭一声的从柜台后的椅子上起身,走出来 到了门边,他鬼鬼祟祟地给埃洛伊斯指了指,斜对面那家精品店。 三言两语,便解释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他那双圆润但狡黠的眼睛里透出恶狠狠的神色,红润的脸颊上小胡子随着激烈的谴责一颤一颤。 “他这么做是毫无道德的!竟然打破了规矩,谁家精品店的手套会只卖这么点块钱?他这是恶性竞争!下流!无耻!” “他一定不知道你是谁,埃洛伊斯,你去帮我瞧瞧,他那儿卖的手套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埃洛伊斯打进了店门,两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她抬手,示意安东尼不要那么激动。 她脸色平淡,不急不躁地问:“你先告诉我,我放在这里的货,卖出去了没有?” 安东尼回过神来,捋了捋胡子,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东西是卖出去了,不过你先帮我这个小忙,待会儿,我自会把你的报酬给你。” 埃洛伊斯听安东尼的话头,猜测是不是卖胸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故事。 她且按耐住好奇心,只要卖出去了,能拿钱就好。 “好吧,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 埃洛伊斯脸上的镇定颇叫人安心,她理了理衣襟,让自己显得更加从容,抬腿出了门儿,往街对面走去。 爱施德的店铺,无论是大小,装潢,落成时间,货物种类,客户定位,几乎都与安东尼差不多。 故而,即使这条街上还有别的杂货店,安东尼却只把爱施德的店放在眼里。 埃洛伊斯打那儿去了,进入店门,她哑然地挠了挠头。 这爱施德店里的布置,几乎都与安东尼那边算得上一模一样。 店里,一个半大的童工正在擦窗户,络腮胡本人正在服务客人,给一对看起来新婚的丽装夫妻介绍雨伞。 埃洛伊斯看着穷,又不至于像小偷,没人理她,她就自己转悠,目光流动。 一排横在最中间的陈列台上,摆着男士毡帽,男士手套,男士领结与整套的口袋巾。 埃洛伊斯拿起一双男士麂皮手套,旁边的铜牌价签上果然写着五美元。 她摸摸看看,终于在络腮胡投来狐疑目光之前把东西原位放下,转身离开这像是克隆出来的店里。 麂皮是一种动物皮毛,十分流行使用在大衣翻领,手套,皮具上。 做出来的手套,柔软又不失保暖,比毛线,毛毡手套,棉布手套,丝绸手套,更适合冬季的有钱人。 埃洛伊斯回去,面对安东尼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 “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安东尼想也不想,狠狠吸了一口烟,说道: “好消息!” 埃洛伊斯在柜台前找了一只软凳坐下,又拿起安东尼卖的手套,仔细观察,一面回忆,一面说道。 “他这手套的材质,与你这个不一样,里衬用的高支亚麻,你用的是细棉,外面的麂皮倒是一样材料。” “从外观看几乎没有差别,但实际戴上感觉不一样,这也就意味着,他那儿东西质量到底不如你的好。” 安东尼听了,顿时抬头挺胸,了然地说道: “我就知道,如果不偷工减料,他是绝对不会在整个纽约找到更低于我的进货价格!” 但埃洛伊斯没有叫安东尼开心太久。 她接过乔齐端来的加糖热茶,啜了一口,就语调平平将坏消息说了出来。 “根据我的肉眼判断,他那的货,与你这里的货,大概率是出自同一个批次生产的缝纫机,就连辅料用的丝线,应该也是同一批。” 缝纫机的针距,以及工人如何收边操作,都有自己的特色和习惯,内行人仔细的分辨,也能窥见一二。 现在的印染技术有限,每一批次的线颜色都深浅不同。 即使是纽约最有名的那几家染色厂,出来的货也是如此。 埃洛伊斯可以分辨出物料上,工艺上细微的差别,从而分辨衣物的产地,这是她上辈子的职业习惯锻炼出来的。 “所以,坏消息便是,你的供货商大概率把你给骗了。” 安东尼闻言一愣,登时脸色铁青。 他进货的工厂是纽约名气颇高的格罗芬饰品工厂,供货商是那里的经理提奥·格罗芬。 是工厂老板的二儿子,专负责这一个品类的加工线。 那个络腮胡做生意,哪里都要学着他来,也是同样在提奥·格罗芬那里进货。 所以他才那么怒气冲冲的叫人带口信去问话。 每在节日多的季度,他都要与提奥·格罗芬订七八百美元的货物,签了严密的协议,提奥保证过他的出厂价格绝对统一。 现在他却帮着别人弄虚作假,扰乱他的市场?砸自己的招牌?这怎么可能。 安东尼既惊讶于埃洛伊斯的眼力,连针脚都能看出来。 她的能力,与她的年龄一点儿也不符合,安东尼心底觉得,埃洛伊斯未来或许能有些小作为,隐隐生出些提携的心。 同时,他又怀疑,这事儿的真实性,无论哪个供货商都知道,做这样的事情被发现了就是自砸招牌。 埃洛伊斯在一旁,问小童工乔齐又要了一颗方糖。 “我也并不觉得,供货商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是那工厂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万一是有人在供货商那捣鬼呢?” “这些问题,你还是先慢慢思索吧,先把报酬给我,才是正事。” 埃洛伊斯说罢,安东尼若有所思,老格罗芬最近身体不好了,他的子女们也正在较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他抓抓脑袋,干脆将这苦恼的思索放到一边。 又从抽屉里数出来几个十美分硬币,以及两张印着人物图案的五美元纸币。 “两条胸衣,算你十四块,利润部分,说是好了三七分,就是三七分,我这人一贯说到做到。” “这里是十块七角钱,你数数。” 这便是加上成本,利润分账之后,埃洛伊斯该得的部分了。 她知道规矩,当面清点了,好生装进口袋里。 安东尼看在埃洛伊斯帮了他几个小忙的份上,就细细说来,这点货品离奇的售卖故事。 起初摆了一天,只有一个中年的老妇人问了束腰,安东尼就把东西也拿出去给她看,她嫌这不够保守,就作罢了,只买了束腰。 后来安东尼的妻子来店里给他送落在家里的储物柜钥匙,一面帮忙打理货物,看到了那两件东西。 安东尼叫她试试,她就去后头的更衣间试了,觉得挺不错,很适合她这种正在哺乳的人,觉得方便,就拿了回家。 拿回家之后,放在家里的织物储物间里,打算叫仆人什么时候清洗了再用。 她的家位于上西区,由于安东尼精于算账,故而家里还算阔绰,雇佣了几个仆人。 安东尼太太没什么事儿要干,常与娘家的二嫂出门看戏剧。 没成想,那天傍晚狂风乱作,雨雪交加。 姑嫂二人乘坐的是她二嫂陪嫁来的敞篷双驹马车,没有准备更适合雨天的硬车棚。 于是乎,她们淋了些雨,先就近避回了安东尼在上西区的家里。 仆人给二人准备更换的衣裳,就把那清洗好的胸衣拿了上去,安东尼太太的二嫂穿过一次,就知道并不工厂货。 走了两步到镜子前,夸了又夸,连束腰都不愿意再加上,直问安东尼太太是哪个裁缝做的,要出价来买。 安东尼太太也不遮掩,就说,是一个不入流小裁缝店学徒,在她家的店铺里寄卖的,不值钱,让她不要客套。 她二嫂结婚后,改了姓氏,名叫丽塔·坎宁。 但婚前,她名叫丽塔·霍德华。 正是纽约晨报上,常挂在评论家嘴里,名店排行吊车尾的霍德华裁缝店,那老霍华德先生的其中一个女儿。 丽塔一听了这话,立即对她口中,小裁缝店的小学徒来了兴趣。 她说要见埃洛伊斯,并给她写推荐信。 这样的手艺,还困在小店里当小学徒,能有什么前程,要雇佣到她娘家的店里去。 即使是做杂工,也比那些小店里的学徒待遇好。 安东尼将这一席的话说罢,摊了摊手。 “埃洛伊斯?你考虑考虑,有句话不是说的很好吗?做人必须得自私一些,不可以太顾忌情面。” “虽然看起来你的老师对你还不错,你也十分尊敬他们,但前程这事儿,在哪里能涨更多见识,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安东尼为自己有这样一门好亲戚而自豪,他又开始傲然又滑稽地捋胡须,劝说埃洛伊斯放下她那压根儿不存在的老师。 没有人会相信,有这种手艺的小姑娘会没个厉害的老师教。 “别的不说,霍德华裁缝店,去那里做杂工,周薪可以拿到十二块,还能见识许多的纽约名流。” “要是能比得过他那里的七八个学徒,五六个助手,还能跟着霍德华先生出入长岛的那些家族庄园,见见纽约真正的大世面。” 埃洛伊斯端着茶杯的手始终悬在半空,她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将茶水咽下。 怎么卖个胸衣,还卖出了这样的故事?不过,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也并没有了解过霍华德裁缝店。 埃洛伊斯面带微笑,越是内心波涛汹涌,就越是做出犹豫迟疑状。 “这……我知道霍德华裁缝店,能去这里做杂工,当然比我现在呆的地方要好的多,我也非常愿意。” “只不过,眼下正要经过圣诞节,我老师的店里生意很忙,我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辞工。” “难得有人赏识我的手艺,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过完圣诞,与老师提前说一声,再去见那坎宁太太?” 埃洛伊斯心想,她回家就去仔细打听打听这家店的情况,看看是不是如同安东尼吹嘘的那样。 如果是的话,她就立马去酒店辞工,也不吊胃口了。 老老实实地去见那坎宁太太,看能不能讨这位贵人的喜欢。 安东尼点头,她说的也有道理,这年头,不苛待学徒的手艺人实在稀少。 “那好吧,我回去了,替你传两句话。” 他又扯出来一张纸片,给埃洛伊斯写了一张便条。 “这是坎宁太太家的地址,圣诞节后,若是你辞了工,就去这里找她,她对你很好奇。” 埃洛伊斯将便条收好,她深呼吸,抚平了口袋上的褶皱。 “好,我明白了,不过安东尼先生,你真该想想,要不要换一个更稳定的供货商,又或者说,干脆筹钱办个厂?” 埃洛伊斯玩笑道,她起身,将杯里剩的热茶也喝尽了,才与安东尼告辞。 “时间不早,我得走了。还有许多的活儿要做,若是过两日有空能做东西,我再送来寄卖……” 埃洛伊斯走后,安东尼又去把修改过的价格牌擦干净,重新拿粉笔标上原价。 他思索着埃洛伊斯的话,神气地摸摸下巴。 “换供货商?自己办个工厂?” 街道上。 埃洛伊斯紧紧的捂着兜里的便条和十块多钱。 她不打算再乘那轨车,省的遇到扒手,把东西给弄丢了。 现在,她也不算是身无分文的人了。 钱财,机遇,皆在手上。 埃洛伊斯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她不敢表露出来一点欢喜,时刻警醒自己,一点要谨慎,不能被人看出来一点儿不寻常。 她这一路是走回家的,虽然戴了帽儿,围巾,但寒风凛冽,鼻子和耳朵还是冻的通红。 脚尖已经失去了知觉,麻麻的,抵达家附近的街区时,埃洛伊斯才缓过劲来。 她抬头看看天空,除了像细盐一样的雪粒,天色渐渐泛着鱼肚白。 钟楼适时敲响了十二点的正点,原来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埃洛伊斯下定了决心要犒劳自己,她心想,为了制作那些物件熬过的夜,付出过的辛劳以及心思,都还算有回报。 这种种豆得豆的感觉,既踏实又比任何事要来的幸福。 回到家,她将钱装进了钱袋子里,又藏在斗柜后头,放好了,取出几个零散的十美分。 午餐,埃洛伊斯打算去这附近的小餐馆里解决掉。 她平时下了班,走在街边,经过那些橱窗里摆着精美蛋糕的店铺,那些热闹的餐馆,连看都不想多看。 可这会儿不同了,她不会因为自己没钱而感到窘迫。 她的东西能被人喜欢,证明这条财路会愈发稳固。 一处小餐馆外,冰霜依旧吸附在木框嵌住的玻璃上,模糊人向内探究的视线。 埃洛伊斯停住脚,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消费得起这家店,于是才迈步走进去。 里头穿着半旧粗呢外套的侍应生见了她,立即迎上来询问: “你好,请问是几人用餐?” “一个人。” 埃洛伊斯说罢,侍应生为她指了一个靠着边角的狭小位置。 她点点头,自然地过去坐下,目光漫无目的打量店内,等待侍者将菜单拿来。 暖色调装潢,木地板打过蜡,天花板上挂着两簇水晶,用来折射桌上的煤气灯光,显得亮堂温馨。 侍者安排座位,也是有技巧的。 先敬罗衣,若是来客穿着体面时髦,那就安排在靠前,显眼又宽敞的位置。 既能提升店里的格调,又能讨好这样的客人。 若是像埃洛伊斯这般,穿着一看就没什么钱的人,也不至于赶客,不过就得安排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埃洛伊斯对这个时代的特色民俗很包容,她并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感觉,而是饶有兴致,打量着。 上辈子看老电影时,她也曾十分向往过这样复古的时代。 淑女们穿着精致华丽的裙装,在舞会上旋转,灯火炫目,人声鼎沸,暗送秋波,数不尽的花卉,甜甜圈。 但实际生活了这么一阵子,埃洛伊斯才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她并没有穿成富家淑女,与纯情的贵族公子玩感情,而是一个不起眼的扫灰工人。 在目睹繁华和古典情调的同时,她握着她的扫帚站在世界角落里。 冷静的面对困境,为自己寻找一条谋生的道路。 无论活在哪一世,这都是埃洛伊斯一贯的做法,所以她并不会对命运生出半点怨恨。 过去已经湮灭成烟,未来的一切都可以由自己创造,她没退缩过。 埃洛伊斯回过神,侍者正在询问她,要吃点儿什么。 “有什么推荐的吗?” 埃洛伊斯听着侍者说话,又把目光落在隔壁桌那中年女人的身上。 像是教堂里的嬷嬷,穿着黑色袍子,胸口有一串银质十字架,脸上还戴着眼镜,正在吃豆子汤。 埃洛伊斯回过头,说道:“我要两片黄油面包,半只烤仔鸡,番茄蔬菜浓汤,还要一壶柠檬水。” 侍者写下账单,有些忍不住提醒:“这些菜您可能会吃不完哦。” 埃洛伊斯摇头:“待会儿麻烦帮我拿一张油纸,打包仔鸡。” 她吃肉,怎么可能不带上家里的人。 大约二十分钟后,埃洛伊斯面前的桌面上,就摆满了错落的餐盘,刀叉,勺子,水壶与套杯。 鲜嫩多汁的仔鸡上浮着一层诱人油光,面包散发焦香,有绿色蔬菜碎的番茄浓汤还在铁盅里沸腾。 平时在家里,用的是木勺,吃的也是木盘,木材做的餐具最为便宜。 但经过夏天的干燥之后,就容易开裂出细纹,又在冬季用冷水洗刷,用不了多久就会损坏。 再好点,也就是陶盘和玻璃,凑不成对儿,还害怕碎了。 但即使是没有名号的小餐厅,用的也是成套的白瓷餐具,银质刀叉,金属托盘。 她缓慢的进食,叉子轻轻一碰,烤鸡的皮便破开,鲜香的汁水顺着淌出来,肉香四溢。 鸡肉,在这个时代是一种稍微奢侈的肉食。 一道简单的烤鸡,在利兹酒店不远处,近期颇有名气的雪榈饭店里,足足得花上一两块钱。 埃洛伊斯在这里点的仔鸡,也就是半大的公鸡,半只价格为二角五分,她吃了一只腿儿就作罢。 又尝一口番茄浓汤,这汤是用罐头做的,口感沙沙,用烤焦的面包片儿蘸着汤汁吃,浓郁的番茄味儿充斥舌尖。 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黑色土地的田园上,夏日清晨,果挂露水的画面。 她今日奔波的劳碌,身上的寒气,都被这一口美味给抚平了,胃里暖和了,就连额头也溢出一层薄汗。 最后,再品一口添加了糖浆的柠檬水,酸甜清冽,能压掉嘴里的味道。 吃过饭,埃洛伊斯结账,总计花费不到五角钱,她拎着打包好的仔鸡走出小餐馆,朝家里走去。 因为去裁缝店做杂工的事儿还不完全确定,她当晚并没有告诉舅妈和露易丝,只是说,寄卖的东西很畅销,这活儿可以接着干。 又说,得了足足十块钱,她想着,把酒店的工作辞掉,专职在家里做这个。 特莉和露易丝自然是高兴的,埃洛伊斯有出息,她们也能跟着沾些光彩。 第二天白日里,三人乘坐轨车通勤上班。 埃洛伊斯抵达了酒店,换完衣裳,先去找了一趟艾米。 得知埃洛伊斯要辞职,专做一个裁缝,艾米一时还有些落寞。 “你走了,我工作就没有伴儿了,再说,上面隐隐传来消息,说莫里森太太即将挑选个女孩,在新年做助手,你要是在,没准儿还能争一争。” 这件事,埃洛伊斯昨夜听露易丝说过。 莫里森太太嫌年底事务多,与八楼办公室的人怨了两句,就传出这消息。 埃洛伊斯认为,她自己的综合能力并不强,只能干比较纯粹的事情,例如缝纫。 给酒店的管事太太做助手,一定要会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愿意承担人情世故,还得扛得住莫里森太太的要求。 “我辞职了,你可以去呀!” 埃洛伊斯昨夜也与露易丝说过同样的话,试一试,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 但如果让自己讨厌的人去试了,还成功了,以后可就要被针对了,那多不合算。 听埃洛伊斯这样一说,艾米立刻跳起来。 “那个劳拉肯定会插一脚,不行,若是莫里森太太真说了要选助理,那我一定去面试!” 埃洛伊斯捂着嘴笑,只要一提到劳拉,这艾米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踩一脚。 到晨会时,莫里森太太果然坐实了这一谣传。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从你们之中选择一个助理,圣诞节后,想争取这个机会的人,可以去我的办公室面试,但仅限那一天。” 莫里森太太又道:“我需要的,并不是偷奸耍滑的人,而是一个能帮助我干实事的,要有理性头脑。” “如果在新年的前三个月里,这个人能干好助理的工作,我可以向经理请求,将她的薪水提高至会计员的标准。” 众人听了这些话,互相打量,暗地耳语,等晨会散了,依旧议论不休。 埃洛伊斯今日与艾米黏在一处做活儿,打扫完了三四楼,又去打扫五六楼。 艾米与埃洛伊斯配合着干活儿,很是顺手,待她们打扫到五楼那巴黎女裁缝的房间里,埃洛伊斯又叫她托付,去外头采买午餐。 艾米茫然地看着埃洛伊斯与那女裁缝用法语交流,有些疑惑埃洛伊斯是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但埃洛伊斯的父母是欧洲移民,她怕提起来,会戳到埃洛伊斯的伤心事,故而她也没问。 待埃洛伊斯与那女裁缝说了一阵,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才扭头对艾米说道: “这位客人需要每天中午都吃到附近餐厅里卖的苹果派和咖啡,我告诉她我马上就要换工作了,以后需要跑腿,可以找你。” 艾米听了,欣喜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那等我赚了跑腿费,分你一半。” “说这些废话,我都要发达了,还能瞧得上这点钱?” 埃洛伊斯笑嘻嘻地拉着她收拾最后两间房,下了楼打卡下班。 二人没换工作服,又前往附近餐厅,提了一篮子午餐,送上去,拿了跑腿费才做罢。 艾米又恋恋不舍,请埃洛伊斯吃了一顿好饭菜,这才放她去会计室里结算工资,申请辞职,上交储物柜的钥匙。 午后,埃洛伊斯一身轻松地经过酒店大门,她回到家里,专心致志地开始给娜莎的晨袍收尾。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埃洛伊斯只专心地宅在家里做活儿,顺便设计做要寄卖的东西,这回她打算做三顶睡帽。 在距圣诞节将至的前两日,她将娜莎的晨袍制作好,装在篮子里,往她住的窄巷子去了。 晨袍做起来并不复杂,不需要量体裁剪,大概样式都是宽松修长,睡觉或吃早餐时在家里穿着的。 埃洛伊斯抵达窄巷子时,依旧看见了那个浆洗衣裳的妇人,这么冷的天,她也不说烧些热水洗衣,看的人都感觉手疼。 埃洛伊斯进了娜莎住的楼房,顺着那狭窄的楼梯往上走,忽然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埃洛伊斯抬头,侧身避让,一个穿着体面礼服,打扮光鲜的先生,面带愠怒,急步走了下去。 她顺着他来的地方看去,那儿正是娜莎居住的房间,难不成这人就是达拉姆先生? 他看起来可不是好脸色。 埃洛伊斯顾忌着娜莎的脸面,不好直接撞破她与人闹矛盾,于是她在楼梯间里生蹲了好一阵子。 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提着篮子去敲了敲门。 屋内,只有那健壮女仆劝慰娜莎的声音。 “达拉姆先生对你这么好,你也该知足了,你依附了他才有这样的生活,换个人依附又有什么?” “达拉姆先生是要继承家里的产业的,本就不能娶你这样出身的女孩,他愿意为你介绍新的靠山,你怎么还痴痴傻傻的,只顾感情用事?” 仆人的话从房间里穿出来,伴随着娜莎的低泣。 听到埃洛伊斯的敲门声之后,屋内寂静重新下来,女仆出来一敲,见是手里提着东西的埃洛伊斯,便叫她进来了。 娜莎还坐在上次来的老位置,女仆收拾掉了被她打翻在地的茶杯,埃洛伊斯见娜莎忙着擦拭脸颊,装作不知情。 “这是怎么了?你家里人找到你了?怎么哭成这样。” 娜莎摇摇头。 “没什么事,你快坐吧,埃洛伊斯,我天天都盼着你来找我说话。” “这段时间,我搬了家,又忙着干活儿,太过匆促了,这不,眼下才把这衣裳给做好。” 埃洛伊斯不提那些,只说了两句家常,辞职打算换工作的事儿,又把她的衣服给她了,娜莎才心里平静了点儿。 她期期艾艾说道:“有门手艺可真好,至少离了谁都不至于活不下去。”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猜,眼下的剧情应该是那达拉姆先生要把娜莎介绍给戏院老板了。 以后,待那老板厌倦了她,就会推她上台去演戏。 “可你说我现在,又能做些什么事儿呢。”娜莎有些失神。 “你想有点事儿做?” 她已经享受了这段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再叫她去卖力气,那是绝对干不好的。 埃洛伊斯想了想,克制的说道: “一个人呆在这窄巷子里,虽然常出去玩乐,但少交际,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外头的消息,自然找不到东西打法时间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又能打法时间,又能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要是深究,还能当做傍身的工具。” 埃洛伊斯感觉自己像是个纽约点子王,她去看娜莎的反应,她果然好奇。 “什么办法?” “读书写作。” 埃洛伊斯思索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靠自己立身,但现在这个世道,咱们这种姑娘能做的活儿太少。” “若是不想流汗出力,就必须往这些费神的东西上下功夫了。” “从今日起,每天订一份晨报,细细的读,能打发两个小时的时间,若是还嫌不够,大可以买些书来读。” “若是能读进去,有了一定的积累,心里有了灵感,不妨自己动手来写一写,这也是可以换成钱的。” 她说罢了,娜莎还陷入在长久的思索中。 对于娜莎来说,每天订报纸,买书看,并不是多难办到的事情,她有这个闲钱,也有时间。 “你说的对,看起来只能这样了。” 娜莎低下头,她实在不好意思承认,她就要被达拉姆先生抛弃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追随着爱情,但如今一看,原来她对达拉姆先生来说,与那些给人做情妇的没什么不一样。 她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她听了埃洛伊斯的话,依旧心不在焉,只是叫了一旁的女仆,要她去订报纸,买两本书。 埃洛伊斯言尽于此,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娜莎,她本身就遇到了一个骗子吧? 一是她们的关系没那么深,说了她也不一定全信。 二,便是埃洛伊斯害怕被人报复,那达拉姆先生一开始接触娜莎本就是为了把她献出去,她自己且是个泥菩萨,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至于娜莎的后来如何,只看她能不能听进劝,为自己的将来做努力了。 埃洛伊斯没有久留,她说着自己还有活儿等着要干,就离开了娜莎的住处,回家去了。 又几日后,圣诞节,终于来临。 埃洛伊斯不用上班,于是她便主动包揽,负责操办今年的圣诞饮食。 圣诞当天,家里的人们都不放假,都得等到中午才能回家,一起吃一顿团圆的午餐。 埃洛伊斯已经想不起来她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时刻了,故而十分兴奋。 从女校接回了贝拉,她便带着贝拉去采购食物。 埃洛伊斯打算让大家过个好节,她便添了些钱,买来一只鲜鸡,一磅牛腰肉,一条五花的咸猪肉。 又买了糖果,饼干,一块儿蛋糕,甚至为自己置办了一双二手高筒厚底皮鞋。 家里的餐桌上,堆满了新鲜的肉食,埃洛伊斯先处理自己能处理的食材,带着贝拉烧水,切肉。 等午后舅妈和露易丝,以及托马斯都回了家里,大伙儿就开始热闹地做饭。 特莉觉得埃洛伊斯出了太多钱,硬是不叫她出力,叫露易丝与托马斯帮忙,便轻松弄了一桌好吃食。 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吃烤全鸡,烤牛肉,吃的满嘴流油,议论着下午要去一趟教堂做圣诞日祈祷。 下午,外头飘着小雪,路上到处都是放了假闲逛的人。 埃洛伊斯一家来到了著名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华美的哥特式教堂内,金碧辉煌,游人如织,无论贫富,前来祈祷的人并不少。 由于埃洛伊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异世界来客,贸然来这里惊扰神灵会有些不敬。 于是,她没有跟随舅妈她们一道,反而独自以一种逛博物馆的心态在内走动。 到忏悔室附近时,她停下来歇脚,目光一顿,忽然瞥见个面熟的人,从忏悔室里开门,走了出来。 第25章 埃洛伊斯抽动嘴角。 这位,貌似是蛋白石套房里住的,那豌豆公主? 看起来情绪低沉,这圣诞佳节里,人人皆是一副期许的神色,偏他,看起来没有一丝愉悦可言。 若是为了忏悔什么,但又毫无悲凄的感觉,而是一种麻木之态。 视线交错,埃洛伊斯旋即收回目光 。 她又打量起教堂一侧那湛蓝的玻璃花窗,毫无波动的思考晚上要吃点什么。 窗外的曙光透入,蓝茫茫一片很是刺眼。 埃洛伊斯被祷告完毕的露易斯找到,一行人又打算去逛中央公园,去看那城市中央最宽广的湖泊。 如今这个天气,万物萧瑟,别有一番风味。 埃洛伊斯难得这么清闲,她挽着露易丝,与她走在一条覆盖着鹅卵石,又被细雪淹没的步道。 这里很是热闹,身侧穿梭而过漫步的行人,有穿着精致的小姐,也有挽着丈夫的夫人,更多就是衣着普通,手里还拎着食物的邻家女孩。 附近传来熙攘地人语声。 “露易丝,你在教堂里许了什么愿望?” 露易丝抬起脚尖,踢了踢脚下雪块,她搓着通红的双手: “我?肯定是希望明日去莫里森太太那里面试成功喽。” 她一开始并不打算争取这面试。 毕竟她知道,有许多资历比她深,年龄比她更大的同事在争取,她们说话做事更为老道圆滑。 但埃洛伊斯说的对,即使失败了她也不会损失什么,仅仅只是继续打扫客房而已。 但如果成功了,那么她就可以提升薪水,有机会锻炼自己的能力。 在这样的诱惑面前,露易丝还是去报了自己的名字。 “埃洛伊斯,你说,莫里森太太会问我们什么样的问题呢?” “我听别人说,莫里森太太准备了许多刁钻的问题,会问面试者一些关于处理客人特殊情况的应对办法。” 露易丝面露难色,“可我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空荡荡的需要打扫的房间,没有怎么面对过客人呀。” 听她这样说,埃洛伊斯心里有了些看法。 她能瞧出来,露易丝是个既来之则安之,没那多钻营想法的人。 她能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是一种进步了,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没关系,实话实说就好了。” “莫里森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在酒店工作那么多年,见过人比咱们吃过的面包还多。” 露易丝捂着嘴笑,打断她:“你这是哪听来的奇怪比喻?” 姐妹二人绕过一从常青树,远处湖泊没有结冰,寒雾缥缈,有几个孩子在往水里扔石头。 “别打岔,露易丝。” “若是在她面前吹嘘自己,短时间就能做到什么,我估摸,像她那样厉害的人,恐怕一眼就能看穿里面的水分。” 埃洛伊斯的印象中,莫里森太太严肃归严肃,但不是一个喜欢找茬的上司,也从不偏听偏信。 她老人家,一视同仁的严苛。 “你若是会打扫房间,便告诉她,你知道如何打扫房间能做到没有遗漏。” “若是没什么特长,不如诚实一些,告诉她,求这份工作是为了更多的钱,想真真切切改变自己的生活。” 露易丝闻言,驻足顿在原地,她的眉宇之间有些释然。 “这倒是,我本就是为了更舒服的活着。但你说,莫里森太太会不会喜欢听人的奉承?” 她已经耳闻好几个竞争对手准备了夸耀莫里森太太,说要成为下一个她的话术。 埃洛伊斯耸肩: “这年头,要么本事硬一些,要么嘴巴甜一些。” “为了赚钱,做什么都不丢人,不过用这法子的人一定很多,听多了也就腻了。” 露易丝思索着,又问起埃洛伊斯,什么时候去打听霍华德裁缝店。 前几日,她在精品店寄卖,卖出了一份潜在的工作机会,这事儿还不成熟。 埃洛伊斯只说与了露易丝一人知道。 “明天,一早我就过去看看,顺便把旧鞋的底子补一补。” 傍晚,几人回了家里。 晚餐,大家将中午剩下的肉食一锅炖了,煮成浓稠的肉汤,用白面包配着吃了。 托马斯当天要回律所去守屋,吃过晚饭,埃洛伊斯给他戴上一顶新买的毛呢报童帽。 她叮嘱几句,才叫他小心点走。 埃洛伊斯无法容忍自己在贫穷的时候闲着,她早就向拉莱斯太太打听了霍德华裁缝店的具体位置。 拉莱斯太太告诉她,那附近是十分高档的服饰一条街,但也总能找到实惠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大多数纽约居民都还在享受宁静的困睡。 埃洛伊斯打扮严实。 她用围巾裹着大半张脸,又压低了帽檐,手里提着纸包装的旧皮鞋下楼。 离开家时,她还听见楼下的拉莱斯先生在隐约抱怨他的剃胡刀为什么不锋利了,以及他家孩子的哭闹声。 埃洛伊斯心无旁骛,她乘轨车去了那附近,路程大约个把小时。 上西区,富人区。 道路平整,地上的积雪被铲出整齐的路径,精致到每盏路灯的复古棱角。 此刻已经不算早,太阳爬上屋檐。 街两旁,通常都是大理石的豪华排屋,有石膏雕花的外墙腰线,弧形阳台。 后院水池,美人雕塑上有常洗刷的痕迹,前院的灌木,都打理地利索挺拔。 穿过这细致的街区去,就是一条独栋房屋稍多的步行街。 像那样,在这个时代价格颇为昂贵的大幅落地玻璃,整块镶嵌在这条街的建筑橱窗上,展示内部装饰。 霍华德裁缝店,顺势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座三层建筑,门厅很宽敞,气派又阔绰。 门口的小围栏里,移了一颗两米来高的墨绿松树放在那儿。 挂着铃铛,缎带装饰,夺人眼球。 埃洛伊斯从外头观察,这店铺生意颇好,不断有丽装淑女结伴进入。 路旁,靠着辆体面的马车,上头有霍德华的徽章,像是随时准备拉老霍德华出去见贵宾客户。 第一层,一半儿开辟成柜台,用来售卖成品佳作。 另一半儿,展示各种辅料面料,供定制衣衫的客户做抉择,琳琅满目。 第二层应该是裁缝和助手,以及学徒们工作的地方,几扇窗内,隐约可以听见缝纫机不停工作的噪音。 这在本时代是金钱的声音。 她并没有进去,又继续往前走,寻了一处规模很是小些的皮具店。 进了店里,她一眼便看见许多成品的男女鞋子摆在货架上。 往内是几张工作台,老鞋匠正在用小锤子不停捶打木模具上的牛津式皮鞋。 一面指使学徒递工具,并高声使唤了另一个学徒来门口接待她。 “您好,是要定制还是要买鞋,还是修鞋?” 那小学徒穿着棉质发旧的衬衣,穿一件呢子马甲,看起来与托马斯差不多大的年龄。 “修鞋,补个底子就好了。” 埃洛伊斯对店里迎上来招待她的学徒说道。 学徒又问:“只需要修补鞋底吗?要不要再重新镶一层内衬?” 埃洛伊斯想了想,同意了。 她见那学徒把她的旧鞋拿到一个小工作台,开始按照线迹拆掉鞋底儿。 她便走过去,低声说道。 “我能向你打听点事儿吗?” 那小学徒眼睛一转,看在她原意在鞋里加内衬的份儿上,点了点头,说道: “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您。” 埃洛伊斯想了想,直问。 “你知道隔壁那霍德华裁缝店的杂工待遇如何吗?” 小学徒不假思索,便答: “知道,那儿的杂工巴顿是我朋友,他昨儿才发薪水。” “一个周十二块半,要不是因为店里有人欺负了他,他这周真该拿十五块钱。” 小学徒压低声音,愤愤地说。 埃洛伊斯有些好奇: “欺负他,什么人欺负的他?” 那小学徒脸色一滞,忍了忍,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这儿,才忍不住鸣不平道: “自然是那店里的裁缝助手哈费克林。” 接着,小学徒便倒豆子似的,向埃洛伊斯讲清缘由。 老霍德华本是伦敦人,他在纽约开店二十年,成家立业,有两儿一女。 长子名叫雷蒙德·霍华德。 次子名为哈尔斯·霍华德。 次子继承了老霍华德的手艺,在店做副手裁缝。 长子帮忙操持里里外外,负责管理经营,维系客人,管财务。 那哈费克林的靠山便是长子,雷蒙德·霍华德。 他是雷蒙德幼时家庭教师的儿子,深得他信任,起初在店里做学徒。 “前些日子,哈费克林在老裁缝面前犯了错儿,被降级成了杂工。” “可他也还不安生,明明是我兄弟巴顿卖出去的物件儿,他却改了册子,说那是他卖的。” 杂工们分三班站柜台待客,每周有业绩任务的奖励,这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 “可惜,巴顿揭发了也没甚么用。” “依我看,他们家这生意,合该叫次子继承,那次子的手艺比老霍华德也不差什么了。” “长子是个吝啬鬼,在生意上经常弄些花头,一点也不安分。” 听完,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看来是传统的两兄弟争家产的剧情啊。 一个手艺好,一个会经营,这故事真是令她感到耳熟。 那么,作为已经离开家门的妹妹,坎宁夫人,她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什么作用呢? 她站在谁的那一边? 第26章 小学徒虽然嘴碎,但手上的活儿也并没停下。 皮鞋补好底,又镶了一层亚麻布软衬,一圈布棉里,可以拆下来洗,这样天暖一些了再穿,连袜子都不用套。 趁他说话的功夫,埃洛伊斯立在一旁沉思。 这下就说得通了,人家作为大裁缝的女儿,什么好手工没见过? 以至于一见了她的东西,就连忙想起来引荐回家? 这只有在荒诞的爽文里才会出现吧。 说不定,人家本就是先有一碟子醋,才着急寻饺子,正好碰上了她。 埃洛伊斯想明白,她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侥幸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天降下来的紫薇星,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呢。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两兄弟争家产已经快要抬上了明面,坎宁太太要放人去做眼线而已。 埃洛伊斯并不害怕被掺和进去。 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做什么都只是为了那么点工钱,以及偷师学艺,了解行业趋势。 如果坎宁太太想叫她去做手脚站队,她装傻充愣就是了。 只要她能混来,曾经在霍德华裁缝店里做过工这一说的出去的履历。 即使是离开了那儿,也能容易去小店里找到活儿干。 埃洛伊斯的鞋子修好,她付过几角钱,这才离开鞋店。 她定定地朝霍德华裁缝店打量片刻,正了正念头,这才压着帽檐离开了那附近。 回到家里,已经午时,日正中天。 埃洛伊斯身上沾满了乘坐轨车时沾上的汗臭味儿,烟味,廉价的香膏子味儿。 她蹙眉解开围巾,摘了帽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这些东西全都洗了,晾在窗边。 安东尼写的便条,她塞在床垫子下头,这会儿也翻了出来。 像那样富裕的人家,圣诞前后正是出门交际频繁的时期。 做好准备,耐心等两天,再去就不会扑空。 这年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爱与打扮穷酸,以及身上有难闻味道的贫苦人接触,唯恐怕损了自己的身段。 埃洛伊斯虽然自己对穿着好坏没有什么要求,但不一定别人就不计较。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亘古不变,这点投资也必不能省。 她在家收拾了一通,即刻就取了点钱,去往楼下最近的布料店。 这街区,住的都是略有点小钱的职员,所以开在街角的布料店,不至于豪华,但也精致小资。 小小的一间,货品琳琅满目,倒也好逛。 但普遍质量,还是比埃洛伊斯购买府绸的那家店要低许多。 埃洛伊斯打算做两身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用棉布就好。 若她还是个扫炉子女工,大可以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麻裙,没人会觉得违和。 就像秃头的大夫更令人信服一样。 若是一位手艺人打扮的过分寒碜,旁人只会觉得这人手艺不大成,没赚钱的本事。 对此,埃洛伊斯是挺无奈的,这也就是为何,普遍工资提升后,消费水平也会跟着提升。 看起来是比往日富裕了,实际上依旧没什么能余下来的。 她口袋里的钱,还是很不经用。 店铺里,埃洛伊斯在挑选本地产棉布,这种布便宜,有棉结,但染上颜色之后,肉眼也看得过去。 有条纹的,波点印花的,素面儿的,薄厚不一。 店铺不大,两个女店员不停的接待客人,忙碌不可开交。 埃洛伊斯想省钱,就选了摸上去一般,但外表看着差不多的靛蓝条纹布,以及象灰的素棉布。 颜色染深些的布,通常都可以遮盖其原本材质上的瑕疵。 处于资本阶级的人类,通常爱穿着裸色系服饰,若是能在浅色环境里依旧显出质感,用料的好坏就一看便知。 两种花色棉布共要了五六码,总计花费两块钱,柜台里的女店员给她仔细包装好,还赠送了一把木纽扣。 埃洛伊斯道谢离开,心想怪不得她们的店里生意好,这些女孩子们就是更会做生意一些。 她买这些布做了衣裳,既是新的,又比直接去买二手便宜了二分之一的价格。 埃洛伊斯感叹,她的手艺总算要惠及自身了。 当晚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 露易丝与特莉归家时,天已泛黑,冬季还有半个月才算过完,此刻依旧昼短夜长。 昨儿圣诞日,大家都闹累了,收拾完桌子就早早的睡下。 第二天,上班时间又仓促。 特莉这会儿一回来,竟发现地板貌似被扫过,桌儿也被擦干净。 斗柜上,炖过菜的铸铁锅,烤干了,用猪皮涂抹养护过,正挂在墙壁边,泛着油光。 而那田螺姑娘埃洛伊斯,仍在客厅的窗台后头点灯干活儿,专心致志,背影笔挺。 连她们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露易丝今日在酒店,去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面试助理岗位,与三十多个酒店里各处的同事们竞争,面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听见她在身后唉声叹气,埃洛伊斯才分出注意力,她揉了揉眼睛,将东西丢下。 “你们回来了啊,我竟然都没听见,今天面试怎么样?” 露易丝本想将帽子摘了乱扔在哪,可四下一瞧,这家里被收拾的利索极了,扔哪儿都显得突兀,她只好往挂衣的墙边走去,一面答: “今天我太紧张,说话舌头直打搅,这回定是没戏了。” 露易丝接着告诉埃洛伊斯,面试前后都发生了什么。 利兹酒店,从清晨到正午时分,陆陆续续有人进入了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 露易丝找熟人问了问,得知,报上名的人只来了三分之二。 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戏,于是才小心翼翼地去敲了莫里森太太办公室的门儿。 莫里森太太当时正在看账,于是便顺口询问她,会不会算数,能不能看懂账面儿。 露易丝没不懂装懂,她只说自己不会,莫里森太太见状,当时给她讲了一遍,又叫她复述。 这回,她尽可能把自个记得的意思都答了出来。 莫里森太太又问,她为什么想来做助手,露易丝照着埃洛伊斯她教的原话去答,说自己为了过上好日子。 全程总计不过一刻钟,莫里森太太便让她出去等信儿了。 露易丝战战兢兢的等到快要下班时,又在更衣间里听人说,一共去面试了不到三十人,但莫里森太太只录下来七八个人的名字。 她拿着这些人的名单,去与莫里森先生商讨,又要两日才能确定到底是谁。 埃洛伊斯听罢,不觉得露易丝就完全没有机会。 “别紧张,也别着急。” “这两天,只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干活儿就好,等结果出来,无论好坏,也没损失什么。” “再说了,依我看,别人也不一定就比你从容。” “如果要是有人的能力特别高,那么根本就不会沦到跟咱们同台竞争。” “凡是咱们都能争一争的位置,就证明这位置也就那样,没什么难的。” 埃洛伊斯如是说道,又呵呵地笑起来。 露易丝听了一通她的歪理邪说,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她失笑道: “中午我听艾米来说,原来那个喜欢指使你的劳拉也去了莫里森太太那儿。” “她不知是什么话没答好,还是犯了什么忌讳,不过几分钟就被挡了出来。” “听说啊,她出来时脸都白了,一定倒霉。” 说完别人的坏话,露易丝就像是鱼儿得了水,她松下一口气,提起炉子上的热水,倒进桶里,打算用来烫烫脚,问她要不要一起。 “我且还得继续干活儿呢。” 埃洛伊斯摆摆酸痛的手,她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眼前自身前程,最多管管家人朋友。 至于旁人如何,她一视同仁的漠视,不嗔也不喜。 待弄完了活儿,埃洛伊斯才思索着教了露易丝一些回答问题的窍门儿。 第二日,露易丝失眠多梦,起了一个大早,她去了酒店开完晨会,便被莫里森太太叫了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七人。 她这才惊喜的绷直了嘴唇,心里又期待幸运降临,又是忧虑万一还选不上怎么办。 这轮的选拔,莫里森太太就果然叫来办公室里的采购员,财务室里的会计,等等人也,像个小法庭一般,轮番朝她们问话。 前面进屋的一个两个,都垂头丧气的出门来。 一问,她们也都不愿意说里头究竟问了什么。 当场,便吓的后面两个人主动退出,进屋子告诉莫里森太太,她们不求这职位了。 露易丝坐在外头,看的心里凉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但来都来了,不进去一趟又半途而废的,到时候埃洛伊斯该说她了。 露易丝便彻底平复下心情,她在门外转了几圈,只想着走完过场,早点去员工餐厅吃饭。 要是早些去,说不定还能吃到炸好的鳕鱼块。 前头的面试完毕了,后头的又走了两个人,她没等多久,门就开了,叫她进去。 露易丝脑袋里想着吃饭的事儿,进屋坐了,挨个与这些管事对视。 他们依旧问了难倒过上一个面试者的问题。 若是客人住过两天的房间嫌不满意,又要换屋子,可现有空房已经被预订完了该怎么办,是她,她会同意换吗? 露易丝听完耸肩: “不换吧,不换只有一位客人对酒店不满意,换了就可能会变成两位。” 他们问的与埃洛伊斯猜测的问题没什么两样,她若有所思道: “客人不至于花着那么多钱来找茬,既然提了问题,那便解决问题,哪里不满意就改哪里。” “除了速度快些,态度好些,赠两顿上好的正餐,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露易丝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色。 第27章 与此同时,在阳光明媚的近午十分,埃洛伊斯吃过早午餐,在家附近寻了一处理发店,打算剪剪头。 原身自小虽然没饿狠,个头不算矮,身形也不干瘪,但却有一头扫帚掸子似的枯草头发,从来也没有打理过。 即使是埃洛伊斯每日都尽可能的用木梳来通,通了又辫,但总也毛躁躁。 这个年代,更需要修理头发的常是男人,连带着刮面一套,价格并不便宜,给女性剪头的也有,还能帮着给做发型。 埃洛伊斯在店外就瞧见里头有妇女在烫头。 理发师用的是火钳一般的工具,他身旁摆一盆冒火星子的碳,烤一烤火钳,烧热了将头发缠上。 烫过之后趁热,又抹上厚厚的发膏,倒梳几缕,堆成发髻,后脑勺梳的油光。 一些白色烟雾从那妇人的头发上飘出来。 待她过足眼瘾进了店,果然闻见一股烧猪毛似的糊味儿。 这个时代的理发店,所有理发师,无论是学徒还是师傅,无一例外都是整齐穿着正装,但埃洛伊斯打量一眼便看得出来,大多数都是二手。 一位穿着紧绷外套的胖小子围上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弄发型。 埃洛伊斯摇头:“修剪一下就好了。” 说完,她便跟着学徒坐上藤编椅子,斜眼,便看见方才烫头的妇人又开始做脸,这里也提供这种美容服务。 通常情况下,小店里用的都是鸡蛋清混合蜂蜜和橄榄油作为敷料。 在报纸的广告上,高端美容店里用的都是珍珠粉,玫瑰纯露。 埃洛伊斯看那金灿灿的糊糊,又闻到一股香甜味道,莫名口水直咽,她悻悻地收回目光,等着那小胖子助手给她理发。 这年头的助手通常情况都不好混出头,但给她剪发的那小胖子手艺还成,一定也是店主亲信的徒弟了。 理完发,又用掺了油的香皂洗过,吹干,埃洛伊斯被递过来一把有手柄的水银小镜子。 她披着卷发,看起来很顺滑,毛绒绒的但却有光泽感,弧度微卷,括散在两颊,忽然显出原身的好相貌。 鼻头精巧,双眼圆顿,眉宇之间丝毫的讨好感也没有,舒阔的眉梢下,这双深棕色眼眸总带着探究。 显得富有成算。 她将手中的小镜子搁下,心想,出门在外,若不是见妇人,她是绝计不敢这么打扮的。 “要不要我再免费给您做个发型?” 那小胖子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位女客的头发很多,正好拿来给他练练手。 这年头,发型没那么多规矩,可以披着也能盘着,不过有正经职业的女性,更偏向盘头,小孩子则没那么多顾忌。 埃洛伊斯听到免费二字,终还是没忍住,点了下巴。 于是,那小胖子又开始给埃洛伊斯盘发,露出她白皙额头,又梳起后脑勺的发丝,露出一截儿细细脖颈,全都用辫的,固定在头顶。 小胖子说,要是她睡觉之前戴一顶软睡帽,这发型就能管上三五日不散开。 埃洛伊斯只觉得,这比她往日自己随便整的要精致的多,看起来,就与油画上梳髻的女性形象一样。 有些不敢置信,她以前只是见过那些画儿,可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拾掇成这副模样。 怪不得,原身在原剧情里还能靠着美貌在剧院当红上一阵子。 刚穿来那会儿,她照了镜子,总感觉差点味儿,这回就对了。 埃洛伊斯陷入在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里,直到付出一天饭钱时,她才抽动嘴角,捂着钱包缓缓离开。 回到家里,埃洛伊斯又将连夜早起赶工制好的一件灰色长外套换上试试。 由于时间仓促,她并没有做任何装饰,只是细心裁了,又密密缝好,这衣裳可以穿在长裙外头,遮盖住里衣的瑕疵。 长至脚面儿,腰身是按照她自己的尺码来,非常合体,乍一看上去颇得宜。 埃洛伊斯打算用两个日夜再把靛蓝布的长裙赶出来,换上一套,也算是她为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努力了。 将那棉布收拾开,她午饭也没有吃过,坐着忙活到了傍晚。 直到腿脚都开始麻了,脖子僵硬,才起身活动腿脚。 她瞧着,外头的天色渐晚,露易丝和舅妈像是快回来了,就又把炉子燃上,烧了水。 没过多久,屋门便从外头打开,露易丝踩着楼梯往上冲的声音,埃洛伊斯隔着门板就早听见了。 露易丝开门儿冲进屋里,她被寒风吹的哆哆嗦嗦,一面围着火炉烤手,一面冒热汗地说道: “太荒谬了!太草率了!”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埃洛伊斯,你绝对想不到,你猜猜,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埃洛伊斯双手插在衬裙的口袋里,她面带笑意。 “我猜,一定是你今天吃午餐时吃出了后厨那洗菜婶婶手指上戴的银戒指。” “是我面试成功了!” 露易丝双手打扇,激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 门口,特莉摘下帽子,笑道:“别像贝拉一样在这屋里乱跑,小心待会儿楼下的邻居来敲门。” 特莉看向埃洛伊斯,忽然啧啧嘴,脸色像从西边见了太阳出来: “呦,埃洛伊斯,竟然也打扮起来了,是去做了发型吧?好看,像我年轻的时候。” 埃洛伊斯得意起来,摸了摸发鬓。 露易丝这才察觉埃洛伊斯的变化,但她的心情暂时没法儿平复。 “莫里森太太最终选择了我。” “临下班前,她告诉我,本不打算选我,甚至都已经通知了另一个姑娘,但她竟然主动放弃了这个位置。” 埃洛伊斯好奇,谁会舍得这跟文员一般高的薪水。 露易丝答: “就是五号仓库里的那管钥匙的女人。” “貌似因为,她那个在后厨切菜的丈夫,不同意她换一个工作更忙碌的职位。” “说是那样她就没法早早回家带孩子,收拾家务了。” “莫里森太太没有替她去劝她丈夫吗?”埃洛伊斯惋惜的问。 露易丝摇摇头,“兴许,是她没有求莫里森太太帮她,若是她肯求她帮忙劝说,莫里森太太不会不帮这个忙的。” 埃洛伊斯缄默良久没说话,但露易丝对这种状况已习以为常。 她讪讪地说:“这位置还真就轮到了我,真不可思议。” “莫里森太太说,我明天就要去她那里办公,从下周开始,薪水便能涨到十二块。” 八楼办公室里的文职男员工,一周最低薪水是十五美元,露易丝依旧没能打破这个限制,不过她已经十分满意了。 埃洛伊斯听完,内心才高兴了一些。 这算是一件好事,日后家里就不会那么窘迫了,说不定过上两年,还能换成舒服的套间来住。 埃洛伊斯畅想着,提出下楼去买点肉食,好歹也替她庆祝一番。 又过了一日,清晨里,埃洛伊斯换上蓝色棉裙,套上外套,她沾水抹好头发,又透过水桶里的倒影瞧了瞧。 嗯,看起来人模人样。 这才满意地戴上帽儿,出发往坎宁太太居住的街区赶去。 先是乘轨车,再换步行,走到一片宁静而祥和,充满中产阶级韵味的建筑前时,她才从口袋里掏出地址,反复对照了一下子。 米白色外墙嵌着一扇胡桃木门,旁边有刻有姓氏与门牌号。 坎宁家是安东尼太太的娘家,老坎宁做过几十年的地区神父,在阶级上,是处于中产里很受尊敬的人物。 坎宁家的长子,从神教学校毕业后就一路做了神父,不过教区不在纽约市内。 二儿子,目前在纽约市做众议员,他娶的太太,正是老裁缝霍德华的女儿。 这些,安东尼那个大好人皆热心的讲说过,虽然他也有炫耀好连襟的成分在。 实际上,作为白手起家的商人,安东尼在财富上不一定比他们差。 但地位却没那么抬得起头,因为他要坐柜台,要接待各色客人,是需要辛劳的服务行业。 士农工商,相对便是官僚,土地主,工匠人,商人,在哪都一样。 这样的人家,虽然比不得那些盘踞在纽约州数代的贵胄家族,但也十分殷实富裕。 虽然这在繁华纽约随处可见,可目前,明确处在埃洛伊斯需要讨好的阶级。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于是她没有傻乎乎去敲大门。 她十分懂规矩,抬腿右转,走进大门边栅栏里,踏上供仆人进出的楼梯,拾阶走向负一层的小门。 她敲了敲那道小门儿,不一会儿便被打开,里头出来一位围着围裙,神色淳朴的杂使女仆。 对方上下打量了埃洛伊斯的穿着,见还算干净簇新,打扮齐整,便好声好气地问: “小姐,你有什么事儿?” 埃洛伊斯拿出安东尼写的便条,递给她,说道: “我叫埃洛伊斯,是安东尼先生介绍来,要与坎宁太太见面的裁缝学徒。” 那杂使女仆身上没穿制服,而是她自己的衣裳,只围了围裙。 一看便知,是最底层的仆人,整日只在负一层忙碌,没有上楼服侍主家露脸的机会。 女仆接过便条,见埃洛伊斯是自家人引荐来的,来路十分正式,又像是为了丽塔太太娘家的事儿,便又忙道: “先进屋子里来坐吧,我这就去告诉管家太太你来了。” 埃洛伊斯道谢,跟她进了屋。 穿过一条极短的走廊,她进入了这间阔气宅子的负一层,这里一览无余。 左手边,是忙碌的厨房,右手边,是一排女仆男仆们住的屋子,以及储物间。 通往楼上的梯子,在储物间旁,杂使女仆往上爬了一层,摇响铃铛,没一会儿,这宅子里的女管家便下来了。 宅子里,共有四个仆人,一个厨娘,一个女管家。 女管家扶着梯子下来,接了便条,查看一会儿,便对埃洛伊斯微笑道: “你来早了,太太这会儿还没起来,不过不要紧,先在楼下喝一壶茶,吃点饼干,等两刻钟,也就差不多了。” 作为议员的妻子,丽塔·坎宁的派头并不小,埃洛伊斯早有预估。 她抚着衣摆,点头答好。 第28章 地下一层,通常是属于仆人们的区域。 在厨房中间儿隔出了一块地方,做仆人餐厅,摆着一条长餐桌,靠着几条柜子。 埃洛伊斯被请到那儿坐下,那杂使的女仆便拿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罐子茶叶,抖进滤壶里。 等了一会儿,她面前被端上一只梨形长嘴瓷壶,壶面描着花,与一只有把的细腰瓷杯。 盘里盛着又小又圆的饼干,上头的黑点是香草碎,散发出馥郁的味道,尝一口,甜的腻人,埃洛伊斯没再吃第二块。 虽然她很馋,但她忍住了。 那杂使又给她沏红茶,弄完,还来不及闲聊些什么。 厨娘在一旁叫唤她的名儿,叫她把鸡蛋清分出来。 “来了!”那杂使又陀螺似的离开了隔间。 埃洛伊斯把脑袋四下盼顾,她瞧见有领口扎着白色领结的年轻男仆下楼。 端了银托盘,装上厨娘准备好的早餐,三碟两碗的,又迅速爬上楼。 厨房里,厨娘正在使用打奶泡的器械,那是一种黄铜制作的滚筒手摇机。 夏日里,可以在铜管的夹层里放一层冰,用来制作软趴趴的冰激凌。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比新奇。 与顺应时代迅速发展的工人群体相比,这里的腔调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社会节奏还不这么快的时候。 这宅子,是坎宁家全家一起住的屋子,老神父和他妻子,以及他兄弟和妻子过完圣诞就回了乡村和教区。 故而,这屋里的这么多仆人,都通通只照顾丽塔和她的议员丈夫。 埃洛伊斯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 不过经过这一次,她也对不同阶级迥异的生活方式有了一定的亲身经历。 越穷苦的人,越容易看见清晨被照亮。 越富有的人,越能花得起钱用蜡烛点缀夜生活,早上起的也就越晚。 说是等两刻钟,但实际上两个小时也不得止了,埃洛伊斯努力的保持端正。 接近十点。 坎宁太太在卧室的松软床铺上,用吃完了面包和布丁等早午餐,这是已婚女士可以享受的好处。 她穿一件米白色丝绸晨袍,缓慢地吃过了东西,倦怠地打个哈欠,瞧了一眼矗立在一旁的女仆,问道:“人看着怎么样?” 女仆点头,说她正坐在楼下,“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倒是很耐心,没有追问催促一声。” 坎宁太太点头,又起身沐浴更衣,梳头,穿上裙撑,换了衣裳。 一套流程过去,太阳悬至正中,隔着蒙蒙的云,还算柔和。 埃洛伊斯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又喝完一整壶茶水,才被女管家领着上楼。 她的眼睛不四处看,光盯着脚下也能感觉到这宅子的舒适。 柚木地板,铺着厚厚的羊毡地毯,踩上去十分松软,与利兹酒店进口来的也不差什么,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有两排宽大的屋子。 可以用来举办小型宴会舞会,尽头是一间客厅,坎宁太太就坐在里头。 家具成套,壁炉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水银镜,金属边框雕有花纹。 虽然屋子宽大,但这里依旧如同春天一样温暖。 坎宁太太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绸面儿长裙,那绸在窗前闪烁着油画里画家笔下那种透亮的光泽,里头搭着一件丝质白色衬衣,领口堆了一圈手工蕾丝,佩戴珍珠耳饰。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容貌端正,正侧坐在一把洛可可风格的明黄色软椅上,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看眉宇之间,她似乎心事陈杂,有些兴致寥寥,眼底乌青,正眼瞧了她一下,又很快收回。 埃洛伊斯去了,只恭敬站着,并不坐。 与安东尼先生嘴里的好话相比,坎宁太太真实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亲热。 丽塔上下打量埃洛伊斯,看着她模样是顺眼的,就连嘴角都没掀一下,直接问了她的话。 例如,家住哪里,结婚了没有,今年几岁,姓什么,是哪里的人。 埃洛伊斯有过预设,她一一答了,那坎宁太太也不见多波动,只点点头。 丽塔递出一封推荐信,说道:“我已经打过了招呼,你明日过去,找女管事露丝,报了名字就成。” 坎宁太太看起来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只不停拔弄手中的银怀表。 埃洛伊斯知道她不宜久留,就点头,原路离开了这儿。 埃洛伊斯离开了这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坎宁太太,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有用的。 她并没有表达,或者暗示她任何关于两个哥哥的事儿,只是偶尔露出复杂地神色。 那么埃洛伊斯也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回了家里,倒头就重新睡下。 傍晚,露易丝新官上任第一日回家,一进卧室就瞧见埃洛伊斯累的酣睡正醒。 她平时干一天到晚的活儿也没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埃洛伊斯在冷板凳上坐了近乎半天,又奔波,腰疼腿也酸,她醒时,舅妈正在叫吃饭。 晚餐是卷心菜炖蛋,配的面包,埃洛伊斯用的香,但看露易丝,明明今日开始做官,不用扫屋子了,那脸上却一丝的笑意也没有。 埃洛伊斯多有好奇,“你这是怎么了?工作办的不好?愁眉苦脸的。” 露易丝摇头,面带感叹:“今天我帮着统计库存,遇到从前在一处玩耍的那几个,她们现在都不理我了。” 说伤心,她并不多伤心,毕竟本来关系没多近,只是难免有些猝不及防。 埃洛伊斯没说话,在交友这方面,她十分的谨慎,只笑道:“等你站住脚,朋友就自然都来认你了,说不定,还会多出许多新的。” 露易丝听罢,撇了撇嘴,开始用餐,拉着埃洛伊斯,硬是谈心到深夜才睡下。 于是,第二日清晨二人起的比往常晚了会儿。 衣裳散乱一床,露易丝与埃洛伊斯两个人挤在卧室里慌乱穿戴。 “你瞧见我的衬裙没?” “在这儿!” “我的袜子呢?露易丝!你坐着它了。” 埃洛伊斯将露易丝赶走,拿起袜子套上,又忙着穿衣,穿鞋。 姐妹二人收拾好了,与舅妈一起出门儿,各自乘车,往上班的地方去。 今日,一场细小的雨混杂着微量的冰霜压在路面儿上,积成小水潭,倒影是街衢里的灰白色建筑。 埃洛伊斯单手扶着帽子,踩水踏过街角,激起一小片涟漪。 霍德华裁缝店内,灯光燃起几盏,里头已经有人在擦拭柜台上那几乎没有的灰尘,影影绰绰。 一层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挂上了正在营业的牌子。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她缓下步伐,走过去,因为没看见侧门在哪,就跺跺脚上的湿漉漉的水珠,走进大门。 目光穿梭在屋内,略过几个正在工作的杂工,她与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中年金发妇人对视上。 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管事,于是埃洛伊斯朝她走去。 金发妇人穿着体面套裙,暗色条纹宽,精致合体,但又比莫里森太太更赶时髦,方领,喇叭袖。 她看见门外来人,正准备说些什么,又观察到她注意力不在商品上,径直前来,那金发妇人目光一转,几瞬间便想起来,她率先问道: “你好,你是不是坎宁太太引荐来的人?” 埃洛伊斯露出礼貌地笑,她点头: “没错,我叫埃洛伊斯,您应该是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颔首:“是我,你就是埃洛伊斯吧?跟我来……” 她露出友善面色,示意埃洛伊斯跟上,转身走入了货柜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紧跟在后。 若是从大门进来,只能看见展示给客人的区域,这只是一小部分。 从柜台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这才看见这里背后的构造。 员工区呈现凹字形,正中间有一条弧形梯,可以上到二三楼。 楼梯两边顺着一排房间,左右两翼分别是厨房与厕所,由于采光并不好,这儿到处都挂着煤气灯,还算干净整齐。 这里没什么装饰可言,与外头是两个世界,地板是红方砖,墙壁上光秃秃的。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在一楼转了一圈,与许多神色匆忙的同事擦肩而过,大家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她。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向杂工储物间走去,一面说道。 “店里每天七点开门,你至少得提前一刻钟到店,每日傍晚五点下班,平时轮流值晚班到八点,值晚班可以提供食宿。” 露丝太太告诉她,目前店里连着她共有十个杂工,分别在柜台区,员工区,以及后厨和楼上的裁缝工作间值班。 在柜台工作,任务主要是擦货,还得顺带着给客人介绍布料,介绍货品,帮客户量尺寸,记录订单的客人的地址。 在厨房就是帮着厨娘太太给裁缝和助手们送饭上楼,布置餐桌。 这些能拿剪刀的人都不与其他人一起吃堂食,而是单独开灶。 在员工区,主要打扫大范围过道的卫生,帮裁缝和助理们打扫他们的休息室。 至于最好的活儿,那便是去给霍德华老裁缝,以及他的次子哈尔斯先生打扫卫生,鞍前马后。 他们的工作间里,每天都会有两三个助手和学徒在,一起处理贵客的礼服订单。 分工合作,镶珠子,滚边,熨衣衫,踩缝纫机。 至于裁缝,更像是一位项目经理,只需要定好版型,出设计图,下好料,再盯着这些助手和学徒来制作就好。 至于那些跑腿拿东西,剪线头,清扫地面,整理工具的活儿,就轮到了杂工来干。 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儿。 在那,通常都能学到许多的东西,见许多世面,要做一套上流社会小姐们穿去舞会的裙子,至少要用上数十种名贵布料,待的久的杂工,早就将哪个家族的女人喜欢哪个布料,背的如数家珍。 这些见识,不是埃洛伊斯自己闷头努力就能得到的。 这也是她想混进这裁缝店的缘由。 “杂工的薪水是十一块,销售提成百分之一,也就是卖出一块钱的货,你自己能得到一分。” “单子开了,记在日簿里,每天下班前交去会计室录上数字就好。” 露丝太太漫不经心,她好几次暗地观察这位新人,虽然她是坎宁太太介绍来的,但她也并不准备特别优待,作为杂工们的管事,她已经受够了这样背后有靠山的人。 老霍德华身体也渐渐不好,雷蒙德与哈尔斯长大了,总是给人生些事儿。 她十四岁就在这店里做杂工,如今已经这么多年,若不是待遇一直没差过,否则她早离开了。 第29章 露丝太太等着埃洛伊斯开口往深里问她,但她却半晌没说话。 露丝太太狐疑地回头,见埃洛伊斯只是默默地在记,便端详起她的脸色。 她这人,倒是古怪。 无论是听见这样繁琐的工作内容,还是工钱,连多问一句都不见,她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面色上,始终如一的垂着眼,眉头也不紧一下,露丝太太真不知道,这人是太呆愣了不知道害怕,还是太聪明了在藏拙? 她清清嗓子,埃洛伊斯也收起思绪。 “你这周,第一天工作,先不轮晚班。” 露丝太太一面介绍着,带着她去了杂工储物间。 这儿也有酒店同款的整面墙的储物柜,上头用浆糊贴了纸名,埃洛伊斯分到一把精致的小钥匙。 露丝太太将埃洛伊斯的三围扫过一眼,又从隔壁,取来一套已经洗干净的女士制服。 包括一双厚底的新皮鞋,并扔给她一条裙撑,叫她进去更衣间换下。 在裁缝店里,女杂工,女学徒都不少,毕竟是服务女客户居多,有小姑娘上门帮忙给那保守的女客人量尺寸,比较方便。 店里为了面子,都给这些女员工发了体面的整套衣裳。 都是用积压在店里的布料,叫学徒们练手出来的作业,面料很好,说是制服,但比酒店那种单调的黑色高级不少。 这也算是一种隐形福利。 埃洛伊斯在杂工储物间里与另外两个女杂工擦肩而过,她进了更衣间。 手里摸着这丝滑的缎面,不禁咂舌。 虽然不能穿走,还得自己负责清洗,但这衣裳,在外面能卖上她半年的薪水。 纯色浅蓝面料,一条里裙,一件同色外套,一条有褶皱的罩裙。 罩裙裙尾不长,不影响干活,里裙里面还得穿上衬裙和铁丝裹布做的裙撑好把它撑起来。 外头再套上同样细腻棉布制成的防污罩衫,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与贵妇人穿的比,还是清新干净的,但也不是普通长裙的制式。 像这种裙子,做一套下来的耗费,十码布也不一定打得住。 而埃洛伊斯以前做的那种普通样式,三四码布就成了。 埃洛伊斯穿戴完毕,将自己穿来的衣裳收好,她回首看了看自己的巴斯尔鸡屁股。 她从来都没穿过这种东西,还真有些一时不适应,像戴了假肢一样,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滑稽。 好像个半人马呀,不过,显得腰身只有几寸,像沙漏一般,由于是给女杂工穿的,没做那么花哨夸张。 待她平复心情,走出门儿,外头的露丝太太转着圈儿替她把衣领袖口都整理一番。 又说道:“在我们这儿干活儿,可以不勤快,可以脑子笨,但不能穿的不入流。” “你今天的工作,先给员工区做清洁,熟悉地方,明天再安排站柜台。” 露丝太太说着,带埃洛伊斯上二楼,往上指了指三楼。 “那是雷蒙德先生的办公室。”又指了指另一边,“那是哈尔斯先生的工作间,中间,是霍德华先生的工作间。” 雷蒙德就是长子,会经营,哈尔斯就是次子,会制衣。 埃洛伊斯一一记下,在心里加深印象,又跟着她往第二层走。 第二层的格局,跟第一层一样,前面是助手和学徒们工作的地方,后边儿是堆满布料的仓库。 埃洛伊斯的清洁任务也包含这一块。 与此同时,她还与正在朝外慢悠悠闲逛的杂工同事打上了照面,是个男杂工,穿着制服,看起来与酒店的侍者差不多,但侍者还需要戴羊毛头套。 露丝太太即刻叫他们停下。 “哈费克林,今天你带着埃洛伊斯打扫员工区。” 埃洛伊斯顺着露丝太太的目光瞧过去,那哈费克林见着是个感觉比她年龄还小点儿的矮个子,鹰钩鼻,黑眼仁儿,略丑。 埃洛伊斯点了点头,她在小鞋匠那儿打听这家店时,就听说过这哈费克林仗着是雷蒙德的家庭教师的儿子,平时就爱欺负个人。 哈费克林面对露丝太太,一点不愉快也没有露出来,哈腰点头道: “没问题露丝太太,我一定尽心尽力。”他挤出一个殷切的笑,又看向埃洛伊斯,笑眯眯道。 “你好,你可以叫我哈费克林,很高兴认识你。” 哈费克林早听说,坎宁太太要塞个杂工进来,应该正是眼前这位。 露丝太太微不可察的掀了掀嘴角,她可真想瞧瞧,这两个关系户的热闹。 丽塔与她二哥哈尔斯的关系那么好,第一次插手生意上的事,当然是为了帮他吧? “嗯,以后都是要一起工作的同事,你们都熟悉熟悉,哈费克林,你带埃洛伊斯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办。”露丝太太提高语调。 埃洛伊斯称是,目送她离开视线。 随后,她便跟着哈费克林去取清洁的工具,跟着去储物间。 路上,哈费克林颇为热情。 “真是欢迎你来到这里,我早就听说你要来,正想着,坎宁太太推荐的,一定不会差了。” 哈费克林又介绍起自己,说他五岁起就跟在雷蒙德先生身边陪读,十二岁就来了店里帮忙,但没提他是如何从学徒被降成杂工的。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清理员工区,不过,不用担心——” 哈费克林替埃洛伊斯推开储物间的门,里头空间不大,正有两个杂工同事蹲在角落收拾抹布。 他清清嗓子,面朝里头一个虎头虎脑的黄毛小子喊了一声。 这黄毛小子循声回首,他也是童工,脸上冻伤了,红嘟嘟一片,看着格外淳朴。 “那个,巴顿!你今天在厨房帮忙,活儿少,有空闲的时候,就替新来的埃洛伊斯扫扫地,她今天的任务是清理员工区。” 哈费克林在他们面前似乎习惯了这样指使,一点方才对露丝太太的殷切也瞧不见。 埃洛伊斯蹙起眉头,她朝巴顿看去。 那个巴顿,面色不大好看,但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顺从的点了点头。 记得小鞋匠说过,就连巴顿卖出去的业绩,也会叫这个哈费克林抢了,他告状也无用。 埃洛伊斯虽然没有那个闲心帮旁人,但也不想参与其中。 她偏过头,瞧见放扫帚的柜子,拔腿自去取了一把,回头说道: “不用谁帮忙,我是来做工的,要是干什么都让人帮,店里为什么要给我开工钱,你说是吧?” 她挤出礼貌但轻蔑地假笑,说罢,没等人回答,就拎着扫把走了。 哈费克林看着她后脑勺有些愣,这埃洛伊斯,怎么连他的示好都拒绝? 怎么性格这样不圆滑,不识好歹,凭什么被赏识? 难不成是那坎宁太太吩咐的?她已经决心帮着哈尔斯争家产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对巴顿高声说道: “那你今后都不用帮她。” 本想拉拢她的,看来是不必了,哈费克林昂着头接踵而去,他想,那就得各凭本事咯。 埃洛伊斯拎着扫帚,先从一楼开始,打扫露丝太太向她规划的地方。 打扫卫生这事儿,她已经干的很熟练了,很有条理。 况且,这儿的职员,不比酒店里的那些鱼龙混杂。 裁缝店的学徒们和杂使在外头通勤,都有钱用来坐车,不用踩着泥泞走路。 就连鞋子,也都有一年两双的工作装,进店就换,地面上,基本没有什么尘埃。 她又去清扫助手的休息室,结果也一样,半捧灰都没扫出来,只帮忙洗了一套茶杯。 埃洛伊斯刚换新工作,实在是不想就那么白白的玩耍。 她又在后厨接了半桶子水,将放在角落里上锁的储物柜都擦拭一遍,又开始擦几乎发亮的楼梯木质扶手。 在她干活儿的这个过程中,有人经过,有人观望她,也有人直接无视,更有打两句简短招呼的。 又过一个小时,店里职员全部各就各位,渐渐忙碌起来。 埃洛伊斯擦完楼梯,便立在一旁歇了会儿。 片刻后,她便瞧见老霍德华先生带着两个儿子从前门进来,三两个助手和学徒围着,边商讨什么,很有架势的一起去了工作间。 埃洛伊斯只憧憬地瞧着,不一会儿便听见工作间里穿出来缝纫机的声音,她感叹,自己总算是离这玩意儿近了一步。 自嘲地摇摇头,她选择去厨房的柜台边,给自己接一杯水喝。 这里的厨房里空间很大,有一位中年的厨娘,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女帮厨,她俩只负责做饭。 厨娘正在做裁缝们要吃的正餐菜肴,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仔细削着芦笋的皮,弄完,又去看搪瓷盆儿里黑胡椒腌的牛扒。 埃洛伊斯在角落里喝水,闻见一股鲜牛肉味儿。 她舔了舔唇,知道那可不是给她吃的。 另一边,稍年轻些的帮厨姐姐正在煮大锅饭。 底座烧煤的红铜烤箱很占位置,塞着两大盘蒜香面包,这种烤箱顶上很烫,可以当炉子用。 她放着两口平底大锅,一锅煎着鸡蛋,一锅煎着碎培根和几种边角料肉类。 埃洛伊斯今早出门太着急,没能吃上早餐,不过她很快收敛起期盼的目光。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高筒皮靴,马车夫打扮的大胡子胖叔叔从厨房后门走进来。 他脱了帽儿,靠在厨房里,径直找那儿的厨娘闲聊起来。 那马车夫身宽体胖,穿着棕色格纹的马裤,手里拿着帽儿,与厨房里的厨娘调笑,很是熟稔。 “……再过三个星期,就是福杰夫人办春季舞会的日子了,詹尔茨先生问咱们霍德华裁缝店订了三套舞裙,给他的侄女儿詹尔茨小姐穿着。” 厨娘知晓这店里做礼服的价格,咂舌道: “天呐,他可真是舍得,詹尔茨小姐,是不是快要订婚了?” 詹尔茨家族做的是冶炼生意,从前的话事人是詹尔茨小姐的父亲,但她父亲不久前去世了,现在只剩个叔叔。 “没错儿,听说已经在筹备订婚宴,不过在那之前,她总要与默肯先生先在社交场合见上几面。” 马车夫又接着说道: “听说,这位默肯先生今年才回纽约,之前一直待在伦敦的母家,他母亲是伯爵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欧洲爵小姐和北美新贵的结合屡见不鲜,一个图尊荣,一个图钱财,可谓一拍即合。 老默肯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与他的妻子并不和睦,分居两国多年。 马车夫接过来帮厨给倒的酽酽浓茶,沿着边啜吸一口,又道: “他很少回纽约,也似乎与老默肯不太和睦,就连老默肯如今病了,也没听说回过家,一直住在银行附近的酒店里。” 厨娘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个像乔约翰·本杰明那样不着调的纨绔。 这纨绔是州长之子,长期流连花丛,还为一个女高音写过十四行情诗,可他并不是莎士比亚,只落得一个风流名声。 马车夫随即又解释道: “他比他父亲,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人不是很好说话,但报纸上说,与他表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不同。” 厨娘又满意地颔首: “看来,詹尔茨先生很疼爱这个侄女儿呢,替她找了个好人家。” 马车夫笑而不语,又道: “疼爱不疼爱的,谁说得清楚。不过,要是这门婚事能顺利进行,詹尔茨先生在铁道那儿吃的亏可就能找补回来了。” 另一个助手路过厨房打算取东西,听了这话,也站住脚,附和道: “我看报纸上说这门婚事,连本杰明夫人都首肯了,想来大概率是十拿九稳。” “只要咱们能牢牢的抓住詹尔茨小姐这订单,叫她满意。” 那年轻助手哼哼地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到手的奖金: “待她与默肯先生后头举办订婚宴,甚至婚礼,都有可能用咱们店的裁缝,到时候,咱们可就能发一笔了。” 埃洛伊斯听到“发一笔”几字,忽然将耳朵竖起来。 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却没继续往下说。 无奈,埃洛伊斯只好继续拎着扫帚,一面扫地一面思索。 本应该与她一起打扫员工区的哈费克林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埃洛伊斯也暂时不计较,她先将所有活儿给干完,反正不多。 像他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顶头上司们都偏颇他。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找上去告状,她想,她不仅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还会被嫌多事不安分。 埃洛伊丝知道,她没与人同流合污,总会遭到一些排挤。 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她不先出错。 第30章 临近中午,这是大家的用餐时间。 给厨房帮忙的女杂工范妮已经暗地里观察了新来的埃洛伊斯一整天。 她眼睁睁看着她一人拿把棕毛扫帚,将整个员工区里里外外清理了个遍。 倒不像是哈费克林那样,只知四处闲逛,拉帮结派的人。 像是一般没人在乎的桌椅,她都擦了,不需要扫的屋子,她也一声不吭地清理。 真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只要是个人去问她好,她也照样脸色和煦地客套回答,有来有回。 那态度,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靠山。 范妮进入这裁缝店也不久,这儿的人都爱论资排辈,抱成团相处。 她同样没什么说的上话的,就有心结交埃洛伊斯,万一能相处的好,还能借她的关系。 大家都长了眼睛,看得出来老霍德华如今走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看着不像能再过一个圣诞的。 据范妮所知,楼上的几个学徒暗地商量好,若是老霍德华没了,这店被雷蒙德继承,那他们就撂挑子,跟着哈尔斯走。 他们看不惯雷蒙德那任人唯亲的作风。 范妮作为一个杂工,领头的是谁也碍不着她发工钱,好不容易进了纽约有名的大店,她不想走。 但若是别人走了,那岂不是空出来许多的位置? 雷蒙德虽然与哈尔斯不对付,但与妹妹的关系还没那么僵持…… 学徒和杂工们快要开饭,范妮思索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桌布去铺好,又搬出一只藤编篮子,篮里有几摞餐具。 她瞥见埃洛伊斯从仓库出来,连声唤了唤她。 “哎,你是叫埃洛伊斯,我记得没差吧?” 听见有人喊她,埃洛伊斯走向餐桌,她点头,见范妮在摆餐具,顺口问道: “没错,你是需要我帮忙吗?”埃洛伊斯屈手指了指她自己。 范妮告诉了埃洛伊斯她的姓名,又将要摆的瓷盘子递给她一摞,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你今早来时我就想要找你说话,看你在做事,没好意思打搅你。” 埃洛伊斯将那摞裹着毛巾的盘子拆开,每个位置前都摆上一只。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熟悉熟悉环境。”她谦虚道。 可总算有人看见她这么勤快了,埃洛伊斯在心里腹诽。 范妮笑而不语,另起话头:“我也刚来不久,你家住在哪个街区?晚上要不要结伴走?” 埃洛伊斯并不想与同事建立太深厚的友谊,特别还是未来可能存在竞争关系的人。 她谎报了一个地址,说不顺路,范妮看出来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但没说什么。 将餐具摆设好,帮厨就端着一大盘温热的蒜香面包出来,并摇响开饭用的铜铃铛。 除了前头站柜台的人,其他人都会先来就位用餐。 埃洛伊斯自动坐在末席,拿了一块烤的不那么焦的面包,夹几片肉和一只煎蛋吃起来。 这伙食已经很不错了,总比她去年吃的快要反胃的玉米碴子粥和水煮大土豆块要好。 那范妮坐在她的对面,中间总想找埃洛伊斯说话。 每次抬眼却都瞧见,埃洛伊斯正把嘴里塞的满满登登。 一口煎蛋又一口面包,津津有味时再喝口不怎么好的红茶往下顺顺。 于是,她几次欲言又止,只能就这么作罢。 午后,埃洛伊斯给两个要留宿休息室的助手换好床单,又洗好茶具,并把床单抱去洗了晾在仓库的窗子前。 临近下班前,她将楼上的过道和储物间也也给清扫好,正在过道里抖扫帚,捡缠在上头的一团线。 像一枚盘旋的陀螺,一个人就干了两个人的活。 恰好露丝太太从老霍德华那里拿了样衣经过,见到她忙,不由顿住脚。 今天哈费克林被雷蒙德支出去跑腿买烟,这会儿还没回来,肯定是又在后面街上的小店里躲懒。 埃洛伊斯不仅没有找她告状,反而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情。 露丝太太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她忽然顺眼了点儿。 她想起,这会儿本就是要去调两个杂工跟着出门拎东西的,于是就干脆招招手,喊她到跟前来。 埃洛伊斯安置好东西,擦了擦手过去,一脸疑惑:“您有什么吩咐?” “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来了快些换好衣裳。跟我出去一趟,去给詹尔茨小姐试样衣。” 埃洛伊斯闻言,先是心里一喜,她早就想近距离看看,那些权贵的大宅子在这时代是什么模样。 可她又想到,这要出门见贵客,今晚她回家里,还得将头发洗一遍,也不知道裹着巾子睡一晚能不能干透。 于是,又绷着脸,抿唇点头:“好的。” “嗯,去吧。” 露丝太太看着,埃洛伊斯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地捡线团,她迟疑一会儿,才走下楼梯。 楼梯下,范妮见了,忙往墙后躲一躲。 方才她缩在厨房里擦盘子,帮厨赶她去仓库里搬煤炭来。 范妮走出来没有两步,就听见露丝太太在楼上过道里说话的声音。 露丝太太竟要带她去詹尔茨家,那可是店里最重要客人。 范妮想到自己,她都到店里这么久了,露丝太太怎么也不说带她出去? 可见,这人还是得有关系,即使是露丝太太这样看着公允的人,也免不得对他们另眼相待。 傍晚,下班时间,埃洛伊斯进入更衣间换下衣裙,穿上自己轻便的穷人衣服,犹如褪了一层皮般轻快。 她在露丝太太那出勤册子上记名,趁着没人找她说话,即刻从厨房的后门钻了出去,朝可以乘坐轨车的街口走。 埃洛伊斯到家,顺理变成最晚的那个。 露易丝她们都先睡了,埃洛伊斯将炉子上留的面包吃完,打个哈欠,开始慢慢拆头发。 第二天的清晨,又是惊险的卡点起床。 来不及吃东西,于是她抓了一把圣诞时没吃完的糖和肉干叠在纸包里。 挤在轨车里往腹中囫囵吃点,勉强不觉得饿。 裙摆被一身湿雨寒气裹挟,仓促抵达店铺后门,她伸手推开铁门,从冒着暖气的门缝钻了进来。 锅里煮着开水,正在冒雾,帮厨蹲在地上削土豆。 她向人问了早,又把吃剩下的一半糖果肉干赠给她,那帮厨喜滋滋拿了,收进柜子里。 “你今天要跟着露丝太太出门吧?中午我给你留一份午餐,回来了找我拿。” 帮厨这样说了,埃洛伊斯也自然地应下。 “好。露丝太太来了没有?” 帮厨伸着沾水的手指往前面:“她早来了,人在柜台点货,你快去换衣裳吧。” 埃洛伊斯闻言,即刻去了更衣间,不过几分钟,便拾掇利索。 又用水把额上碎发摸平,这才出来,去了柜台那儿。 露丝太太今天穿着一件绣玫瑰纹的姜黄窄袖长外套,里裙深棕,她头上戴着一顶染过颜色的鸵羽帽,立在柜台前头盘领结库存。 她手里拿着两页纸,眉目低垂,一支羽毛笔,一面清点数量,时不时书写记数。 哈费克林今天要站柜台,他来的也早,手上戴着手套,在折叠一件织花男士晨袍,一面叠,嘴里还一面恭维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没搭理他,她点完货,转身正好看见埃洛伊斯穿戴齐整的出来。 “埃洛伊斯,你去哈尔斯的工作间,叫他的助手杜丽来,我们一刻钟之后就出发。” “对了,把范妮也叫上。”露丝太太将手上的账目锁进柜子里,钥匙她装在身上。 “好。”埃洛伊斯听完,立马回到员工区,在更衣间寻到了范妮,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范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埃洛伊斯转身又进一旁的盥洗室。 她再出来时,顺着楼梯往上爬,找进哈尔斯那忙碌的工作间里。 今天的这个时间还早,但由于新增订单,里头已经忙活开了。 这间屋子原本很宽敞,但中间并排摆好几张铺着布的大桌,布剪,尺子,几摞布,依次摆在上面。 角落,又有几架缝纫机在运作,人台上扎着两块提花布,摆在空地上。 露丝太太昨日叮嘱过她,哈尔斯·霍德华的工作间规矩严。 烟和咖啡,以及任何食物,都不允许入内。 若是让他看见谁脏着一双手进去了,那就小心着吧。 窗户边上,哈尔斯正拿着设计图在与几人商量,要把一门订单提前做出来。 哈尔斯长的像老霍德华,浓眉大眼,也留着他父亲一样的乱草地式长胡须。 或许是避免污染工作环境,他用细链将胡子束了起来。 “…你们四个,今天先把这个订单做完,我知道这有难度,也很赶,但未来两周的工期必须空出来,这订单还得留出要修改的时间。” 他又从桌上拿了一条怀表,看两眼,又道: “愣着做什么,赶紧开动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看见成品。” 哈尔斯不容置疑地给这两个助手两个学徒布置下需要加班加点到深夜的任务,但他也没提奖赏的事儿。 那些个助手和学徒听完,拧着眉头答应了两声,又各自回到流程上去。 埃洛伊斯在一旁路过,不敢打搅他们,她背过手轻轻把门合上。 目光在屋里寻觅,找到这屋里唯一的一个女助手的人影。 她正在角落里手摇缝纫机,做给布锁边的活计。 埃洛伊斯轻轻走过去,朝她那上下打量。 杜丽看着比她年长两岁,穿着一件棕色短绒的翻领公主线型厚长裙。 这衣裙做的很有技巧性,公主线版型,也就是没有上下腰线,腰间只有平行襟线,肩部做成如今流行的泡泡袖,袖口从手肘就收的窄,不碍着做事。 虽然布料没有用很贵的,但没有一处手工不考验技术。 如果是她自己做的,那埃洛伊斯也心服口服,这助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手艺这么好的姑娘,在这儿都只能车缝纫机,埃洛伊斯不禁放慢脚步,心里沉甸甸的。 她走到她身边,屈手轻敲桌面,示意她先停手,又附耳说道: “露丝太太让我来叫你,跟她去给詹尔茨小姐试样衣尺寸。” 杜丽抬起头正视来者,她是个鹅蛋脸,有一双浅浅泛蓝的双眸,见埃洛伊斯面生,她神情有些滞涩地问:“你是?” “我是昨天新来的杂工,叫埃洛伊斯。” 杜丽点头,恍然大悟。 “好的,你等等,我去跟哈尔斯说一声。” 说罢,杜丽就揉着肩膀站起来,十分自在地朝哈尔斯那里走,她对哈尔斯说露丝太太叫她出门。 哈尔斯想也不想便摆摆手,态度随和。 “你去吧,今天料子我去给你弄。” 杜丽放心地点头,她又嘱咐道: “那就好,可别动我调的针距,不然这布料起皱。” “放心放心,我不敢动。” 哈尔斯卖笑,方才的威严态度化作齑粉。 埃洛伊斯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倒反天罡的一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杜丽扭脸朝埃洛伊斯走来,她抿了抿唇:“咱们走吧。” “噢噢,好的。” 埃洛伊斯瞬间对杜丽肃然起敬。 一分钟前,她还以为,又是一个优秀女性因为性别而被边缘化的恶性事件。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杜丽纯粹是因为严谨,事事要亲躬而已。 在这里,硬本事还是硬指标,名声不说,至少能得尊重,她的心又不沉甸甸了。 也因为此,埃洛伊斯并不了解这里的生态,她不敢与杜丽随意搭话。 二人下楼,从厨房的后门出去,外面的路肩靠着一辆双驹铁皮马车,马车夫正在忙碌地挽套马绳。 这车,也正是埃洛伊斯之前隔着街道看见,心向往之的豪华座驾。 露丝太太和范妮已经在车中就坐。 范妮从里面伸出胳膊,笑眯眯地将杜丽拉上来,埃洛伊斯自己扶着金属把手最后进去。 马车夫嘴里高呼一声,皮鞭抽响,马蹄有节奏的踩着路面跺响。 “哒哒哒……” 埃洛伊斯不是没有乘过马车,但她上次搬家时乘坐的马车,仅仅只能算有个座位的铁皮箱子,行走时摇摇晃晃,她都害怕半路散架。 哪像这车厢,位置宽敞不说,里头还有丝绒布软衬的对排沙发,泛着光泽的布帘子用流苏绳扎在一旁,车厢里还摆着一只小炉子。 刚好能烤的她们不受寒冷。 要养这样一套马车,一年至少大几百美元。 唉,埃洛伊斯忽然惆怅地看向窗外,她现在穿的是好衣裳,出行也有这样的座驾,如果真的都属于她可就太好了。 马车一直驾驶出城,在接近十一点正刻抵达长岛,那片权贵家族遍地扎根的地盘。 墨绿色常青树林与蟠虬在土地上的树木映入眼帘,冬末草地上堆着腐叶,好几座庄园相隔不远,在水畔依次矗立。 庄园建筑,淹没在周围的一圈树丛中,里面枯黄的草坪宽广,静谧自然。 埃洛伊斯乘坐的车穿梭在岸边石砖路上。 稍侧脸就能看见,码头探出水面,与对岸那些略显萧索的庄园建筑遥遥相望。 她好奇地将目光投去,描摹远处那些景观,岁月静好。 与充斥着锐利机械,冰冷而又横平竖直,人人行色匆忙的城内简直两个世界。 抵达时,接近正午的天色泛白,几缕阳光穿透铅灰云层,地上湿漉漉的。 露丝太太向车内几人提点道: “这里的客人十分重要,进了庄园,不要乱走动,若是需要重新修改尺寸,或许咱们还得留下用一顿午餐,注意不要丢了仪态。” 埃洛伊斯点头,她来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看来今天又是吃不饱的一天。 马车穿过一条鹅卵石小道,小道旁栽种柳树,如今冻的没什么叶子,鬼影重重。 她们的马车在一道栅栏门前停下。 马车夫引着看门人的视线,敲了敲车上漆的图案,无需多言,那看门人便打开大门。 将车放进去,又顺着石板道走了一分钟,穿过一片花园里的窄路。 花园中间有座圆形花房,四周围着刷乳白漆的木格玻璃窗。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摆满这个时节通常会枯萎的植物,不知要耗费多少碳薪,竟犹如绿野仙踪。 马车走出花园。 面前一片方形池塘在H形的庄园建筑前躺着,池子里飘着些没打捞的枯树叶,静寂如镜。 倒映着灰蒙蒙的湿润天空。 埃洛伊斯上辈子看过某个科普,说庄园前头修水塘,是为了反射阳光进屋里,否则靠里的房间白日都得点蜡烛。 白色建筑物,深灰色瓦顶,气派富丽,光滑的石壁上有夏季花朵爬过的藤蔓,又过冬,如今只剩下纤丽枯枝。 她们在侧门的小广场地砖上下车,前来迎接的是收到信儿的庄园女管事。 埃洛伊斯与范妮从车上下来,她们拎着几口皮箱与手提袋。 皮箱里面装着小姐要试穿的样衣,手提袋里是工具。 样衣是前些时候霍德华老裁缝按照小姐的围度,用白坯布制作的版型样品。 这次叫她试穿之后,杜丽会观察胸省有没有奇怪折皱。 腋下的形状够不够完美,腰线要不要收紧,并用粉笔做修改记号。 或者詹尔茨小姐不满意的地方,都需要杜丽迅速反应调整,把要修正的数据带回店铺。 埃洛伊斯手提触感发凉的铁把牛皮箱子。 她亦步亦趋,跟在露丝太太身后,从这大宅子的侧门往里面走。 空间挑高,入门后走廊狭长,走廊尽头是一处回型天井,这里四通八达,风格迤逦。 楼腰墙壁上有清庭风格的石雕,例如五福捧寿,八仙过海,还有远道而来的巨型青花瓶,以及半人高的枝形铜烛台,随意摆在廊厅下。 进入这里,仿佛与寒冷隔绝,暖香扑鼻,一定是日夜都有女仆手持挂炉用香料来回熏过。 埃洛伊斯心想,能住在这里面的小姐,恐应该没有烦恼吧? 庄园女管事将裁缝店的一行人领上楼。 精致的楼梯壁龛里依次摆着雕塑,墙壁挂有家族成员肖像。 她们一路上,与许多匆忙的制服女仆擦肩而过。 这宅子里除了她们,似乎也来了其他客人,她们端着茶壶,两只茶杯,往三楼书房走,与裁缝店的人逆行。 埃洛伊斯跟随人群顺着木阶而上,在二层就止住。 拐两个令人迷路的走廊,又在詹尔茨小姐的闺房套间外驻足。 女管事与露丝太太交涉两句,先敲门进去,不久又出来。 她像是被斥责了一样,脸色讪讪地,对着露丝太太,又很快换过表情: “你们可以进去了。” 露丝太太打头阵,她们进了房间,还没有抵达卧室,而是处在一个可以茶话的小客厅。 窗明几净,墨绿的墙面,鹅黄窗帘,客厅桌面摆着露珠欲滴的月季花束。 她们又穿过一个更私密的小厅,才能打开一扇由女仆看守,有黄铜镶贝母门锁的胡桃木门。 在摆满花木,古典廓形家具的房间里。 玛德琳·詹尔茨面色冷寂的坐在床尾的十八世纪古董高背条椅上。 隔着人影缝隙,埃洛伊斯乍一瞧。 她穿着浅绿开司米连衣裙,内搭衬衫剪裁端庄,高高的领子有堆褶,遮住她的一半脖颈。 她的相貌令人过目不忘,嘴唇殷红,棕发棕瞳,富有古典韵味。 安坐在上,居高临下。 埃洛伊斯觉得,有些面熟,但肯定没见过。 卧房里还立着两个穿戴工整的女仆,埃洛伊斯将箱子递给露丝太太,垂首站在门边侍候。 露丝太太对举止疏离的詹尔茨小姐介绍她们带来的样衣。 玛德琳缓缓点头,她兴致寥寥的看过去。 这才过了圣诞几天,她叔叔就迫不及待为三个星期之后的那场舞会做下准备。 她知道,默肯会出席那场宴会,毕竟是将军遗孀的邀请,这个面子他会给。 玛德琳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攥紧扶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再是厌恶,现在也只能忍着,做提线的木偶。 与此同时,屋里的女仆从仓库搬来一块圆形木脚垫,七手八脚的安置好。 女仆扶着玛德琳起身,走上去,又帮助她将繁复的外裙脱下,剩一件绸面衬衣和衬裙。 “这屋子里有点冷,你们两个去拿更多的碳来。” 詹尔茨小姐忽然对她身边的女仆说道,那两个女仆互视一眼,只得照办。 埃洛伊斯避让开一条路,心道明明自己都冒汗了,应该不冷吧? 杜丽在一旁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查看,一件件递给露丝太太,露丝太太从善如流地帮助詹尔茨小姐穿着。 这个时代的裙装,因为纺织业发达,各式布料层出不穷,裙摆的形态和设计也千人千款,如同巴洛克珍珠的弧度,没有固定形态,无法用文字描述。 埃洛伊斯只能呆呆地看,即使是白坯布简单固定出来的,都这么完美。 露丝太太轻柔的手指穿梭在乳白色布料里,她的举止总是那么稳妥,不卑不亢。 杜丽在左边整理褶子,范妮在一旁瞧着,默默凑上前搭把手。 “这衣服,做起来很快吗?”詹尔茨小姐在听露丝太太说话时,打断问道。 “您放心,保证能在三周之内完成。” 詹尔茨小姐闻言,嘴角僵了僵,她又嗅一股汗味儿,偏头,正瞧见裁缝店带来的杂工,在手忙脚乱的解裙撑,她看的心里发堵。 “你让开。”又抬起手指了指靠在门边垂首而立的埃洛伊丝,“你来弄。” 范妮与露丝太太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只得脸色讪讪地让开。 埃洛伊斯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的注意力一直投在墙边八斗柜上摆着的那杯苏门答腊肉桂上。 “好的。”她将双手散开,走上前,接过裙撑,理顺骨架再系上。 埃洛伊斯似乎能感觉到,这位美丽的小姐,心情有些烦躁。 玛德琳有心想拖延进度,她面对着一块立镜左右看。 “这裙子太素了,再加一条花边,花边也烫成百褶的。” 杜丽在一旁解开铁扣的手拎袋,她拿出图纸和皮尺,有些疑惑不解,那样就不够协调了。 露丝太太率先抢着应下:“好的,我们记下了,那另一条要加吗?” “加,都加,还有,这腰线太松了,再紧半寸。” 她一面说,一面将视线朝窗外望,心道,为难这些裁缝也没用,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玛德琳又把目光挪向房间角落摆放着的大座钟上,时间近正午。 莱逊九点就到了,他与另外两个经理,一直在他叔叔的办公室里,他们在商量什么?难道工厂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吗? 这是个机会。 杜丽见露丝太太没说什么,她便低头在图纸上增添起来。 反正,只要是能为店铺创收,露丝太太才不会管协调不协调,那是哈尔斯需要费心设计的事情。 埃洛伊斯搭把手完毕,打算开第二口箱子。 詹尔茨小姐已经站的开始腿酸,瞧了瞧,实在没有心情再试,她的目光落在埃洛伊斯脸上好几下,又迅速抽开。 “好了,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 露丝太太闻言,对范妮和埃洛伊斯打眼色,二人将东西收拾起来,埃洛伊斯又拎着箱子里躲到一旁。 被派去拿煤炭的那两个女仆,也又折返回来,默不作声往壁炉里添。 杜丽手里拿着图纸,与小姐再次确定要修改的地方,她的手捏铅笔,再纸面利落画着。 埃洛伊斯默默观察,心想,这店里光看手工,恐怕杜丽能排的上前列。 她对版型了如指掌,詹尔茨小姐说了她的需求,杜丽三两下就能出图。 在埃洛伊斯看来,饶是有心想说点些什么的詹尔茨小姐,也只能抿着嘴点头,讲不出差错。 商议完毕,裁缝店几人要走,玛德琳又叫那两个女仆送她们。 已经正午,她们出去了,果然被女管事挽留下来用午餐。 即将用餐的地方,在庄园负一层厨房旁的仆人餐厅内。 埃洛伊斯跟着从仆人走的楼梯往下,她进入了厨房,看见有一个穿着深红色法兰绒衣袍,头戴羊毛假发,腿上裹着长袜的男仆,他端着一盘被摔碎的瓷片子路过。 若是一个恍惚,埃洛伊斯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十七世纪的巴黎。 这庄园里的规矩,还努力遵循着欧洲老贵族的习惯,甚至还有人在储物间,擦拭一整套的纯银镶金餐具。 她已经闻到厨房深处,那股子烤羊肉的芬芳味道了。 楼上,打发走所有人,玛德琳的房门外走入一个年长些的贴身女仆,莉莲。 玛德琳看见莉莲顺利回来,松了一口气,唤她帮忙,迅速换上一套衣裳,边道: “人还没走?” “没走,您要我去办的事情,我也办好了。”莉莲回头看看,见有人进来,放低声音说道。 玛德琳深深的点头,她对另外两个走上前来的女仆说道: “今天的午餐,我想要在花房里吃,欣赏那里的景色,你们没有意见吧?” 那两个女仆,虽然奉命监视,但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也只能给她这一点自由。 第32章 雨滴落在花房的剔透玻璃窗,向下划出细长的水痕。 玛德琳·詹尔茨坐在小圆桌后享用午餐,她看向不远处出庄园的必经之路,一架马车飞驰而过。 “我叔叔和经理他们这是要去哪?怎么连午餐也不用,就走了。” 她只作不知,面露疑惑地询问身旁女仆。 女仆面色迟疑地答:“应当是去了工厂吧,我也不清楚。” “噢,原来是这样。”玛德琳微笑,又垂头用力握着餐刀。 花房外,莱逊要回一趟律所,他的马车驾驶至花园附近,还未出门,车子忽然走动起来开始卡顿。 马车夫意识到有些不对,即刻将车停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莱逊眉头紧锁,一面戴上高筒平檐帽,一面从车厢内钻出来。 马车夫一脸紧张,他面对老板摇了摇头,又赶忙从驾驶位翻下来,弯腰围着车轮好一顿查看,这才找到点关窍,露出松懈的神色: “是这里的问题!我就说嘛……” 莱逊不懂如何修理马车,他双手叉腰站在一侧,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摸出表。 “多久能修好? 如果修不好,就去找这里的管事要一辆车。” 莱逊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在这里的人缘也不错。 马车夫摇头,他梗着脖子,扭动滚圆的身躯,以一种滑稽的姿态钻进车底, “不用,只是轮轴里卡了一些……丝状物,给我半刻钟时间清理就好,我可以解决……” 听马车夫这么说,莱逊才放下心,他点点头,往前踱步。 反正现在着急的不该是他,莱逊想到这里,甚至有心欣赏起花园里的草木。 以及,他瞧见了不远处,几丛柏树之后那坐在花房中的人。 玛德琳挤出平静的微笑,朝外面点了点头,又对女仆说道: “你出去看看,莱逊先生的马车这是怎么了?外面下雨呢,请他来坐坐。” 女仆没料到这状况,她“噢”了一声,狐疑地走出花房,到莱逊那里,与他问了些什么。 接着,莱逊面带犹豫朝花房走来。 花房内,一从盛放的玫瑰攀缘在花架上,墨绿的圆片叶子颜色浓郁,玛德琳的餐桌就安置在这边上,这实在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好位置。 莱逊顺着洁白的大理石步入,他在入门时将帽脱下以示礼节,再抬起眉头时,正巧对上玛德琳·詹尔茨的侧脸。 圆润的耳垂坠着钻石,在她微笑问候时而晃动,闪出刺目的光。 莱逊忽然心虚避开眼眸,每当面对她时,他都会因为知道她叔叔干的那些事情而有些心怀愧疚。 但身为知晓詹尔茨先生所有机密的律师,更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他必须以客户为先,不露出一丁点情绪破绽。 在心底暗暗屏息凝神,莱逊这才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客套地回答道: “只是一点小问题而已,很快就能解决,用不着担心。” 玛德琳见他有些晃神,便抬手指了指他的衣襟,问: “好吧,不过,你那是怎么了?” 方才詹尔茨先生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摔碎茶杯时有茶水溅到莱逊的外套上,至此还有一大块深深的水痕,莱逊有些尴尬地侧了侧身。 “应该是雨水。”他答。 现在的雨可还没下那么大。 玛德琳眯了眯眼,她又使唤女仆给莱逊也倒杯茶,将桌上的手帕拿去给他用。 他接过来,十分疏远地站在门边,不往里再走一步。 “真是这样吗?”她问。 “是的。”莱逊抿唇答。 玛德琳窥见了莱逊脸上一闪而过的掩饰,她想起外界传言这位律师的名声,说他是个随和的人,也愿意为地位不如他的人保留一丝丝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 “雨天总会有这样的烦恼,不过,我很喜欢下雨时的风景,可惜现在叔叔不叫我随意出去,难得欣赏……” 听见她这么说,旁边的女仆欲要开口,玛德琳又很快转口: “不过,这一定是为了我好。莱逊先生,你说对不对?” 为了她好,这一定是莱逊今年听过最好笑的话,不过他的嘴却有些发苦,笑不出来。 她确实很值得同情,莱逊再一次拾起自己的信念,他需要全力支持詹尔茨先生这个有潜力的客户,不管他在生活中是否有什么道德瑕疵。 “这是当然了。” 他说罢,不忍地转过身,看向花园外瘫痪的马车,背对她道: “玛德琳小姐,眼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用餐了,抱歉。” 说罢,他回首做出一个含有歉意的点头动作,朝马车夫走去。 玛德琳坐在原位,她缓缓松开笑脸,看着莱逊的马车在短暂的停滞后重新离开。 她又恢复冷漠而坚定的神色。 第33章 庄园厨房。 埃洛伊斯眼看一块油脂部分烤焦黄,肥瘦相间的羊肉裹挟着汤汁颤巍巍落进了自己的盘中。 她抬头先瞧瞧露丝太太,见对方在与女管事聊天,这才用叉抬起来塞进自己嘴里一大口。 入口,先是丝滑的嫩肉被解成一缕缕,紧接着汁水包裹口腔,香料味儿浓郁,埃洛伊斯忍不住闭上眼。 啊,妈呀。 努力打工这么久,总算是吃到一口羊肉了。 这庄园里的厨师,都是花大价钱从南法请来的,年薪高达几千美元,即使是他们给雇主做完剩下来的羊腿边角料,也是这么美味。 与埃洛伊斯不同,范妮则有些食不下咽,她还陷入在被那小姐嫌弃的窘境中。 填完肚子,裁缝店的一行人发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便也不多待着,与女管事确定好了下次来上门的时间。 出了餐厅的另一道门,就是安置马车的地方。 通常有体面的人坐车,会在地上一楼大门口等着,车套好了被拉出去再乘坐。 但她们不是什么人物,就没有这个必要。 裁缝店的那两匹马,嘴里还在嚼栏里的干草,就让她们的马车夫牵着套上了车架。 见埃洛伊斯先上车,范妮不愿与她坐一排,等在后头才上,埃洛伊斯与杜丽坐一排。 途中,豆大的雨点拍打车顶,湿冷的空气充斥着车内,埃洛伊斯主动将座椅下的煤块儿掏出,将炉子烧起来。 弄了一手的煤灰,杜丽见状从包里拿出帕子,打湿了递给她,埃洛伊斯道谢。 途中,露丝太太说,下过这一场雨,去年的冬季就该结束了。 抵达店铺后门那条小街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距离杂工下班的时间不久了。 不过,若是这个时代电灯普及,晚上加班不必费灯烛,想来也应该没这么早就放的。 等露丝太太和杜丽下车,范妮只拎一只皮箱走,还默默瞧她一眼。 埃洛伊斯感觉莫名其妙,她耸肩,自然将剩下的三口箱子都拿上。 将东西送上工作间里,露丝太太在楼梯口等着她们俩下来。 “今天出了外勤,店里下午不忙忙,你们要是想早点回家,现在就能下班。” 露丝太太自己也打算早点走,她下午还约了做脸。 埃洛伊斯与范妮点头,范妮听罢,便回换衣间去,埃洛伊斯则没有。 但埃洛伊斯心想,她家里的手工活儿不差这一会儿,就没先走。 她打算去趟厨房瞧瞧,帮厨有没有给她留饭,中午可还没吃饱。 休息室,杜丽从里面打开门出来,她的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纸,打算上楼,与埃洛伊斯碰上。 二人打过招呼。 “今天要在休息室住宿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埃洛伊斯询问着。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因为杜丽看起来毫无等级观念而懈怠。 杜丽回想一下,她摇头: “房间他们打扫过,不用管。不过,我可能需要一壶浓浓的茶。” 杜丽低头,翻了翻稿件。 埃洛伊斯应下,就见杜丽上楼,先去哈尔斯的工作间,把他叫出来,一道往老裁缝那里走。 埃洛伊斯在留心观察。 哈尔斯的专业,貌似偏向打版型和设计。 而杜丽偏向工艺,这店里若是没了老裁缝,唯独他们两个能撑起来。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走进厨房,打算去给杜丽泡茶。 帮厨见她回来,把留的饭菜从烤箱里端出来,趁人不注意,又偷偷给倒了一杯热的蜂蜜牛奶。 “快点喝了,别让人看见,刚才雷蒙德先生从俱乐部回来,醉的不省人事,这是给他准备,还剩下的。” 帮厨还站在门口盯梢,埃洛伊斯闻言,赶紧一口仰进,将嘴巴擦干净,又将瓷杯涮进水槽。 她感觉胃里一阵暖意,打个嗝儿,跟人嬉皮笑脸道: “多亏了你,我这会儿才算是活过来了。” 帮厨听了,心里笑,怪不得露丝太太有点喜欢她。 埃洛伊斯又去瞧给自己留的饭,盘子里有面包,整块培根和焗的豆子。 也不嫌那么多,她站在桌边往嘴里塞了两口,这才从柜里取出茶和壶。 撬开铝制茶叶罐,往一只黄底彩绘珐琅壶里倒了些。 一旁,帮厨双手抱臂,斜眼瞧着外面: “要泡茶?炉子上有热水,还剩一半儿,你省着些用。” 埃洛伊斯回过头:“怎么?热水不够使吗?再烧些不就好了。” 没等帮厨回答,对面一间休息室的门从里打开,走出哈费克林以及两个学徒。 哈费克林面色一言难尽地对他们指挥道: “你去打一盆热水来把地上擦干,你去储物间拿件衣裳来。” “弄完了,记得叫后街跑腿的捎口信去他家里,就说,雷蒙德昨天在店里盘账。” 哈费克林从口袋里掏出两角要给跑腿小孩儿的小费,但他又扣扣搜搜地收回一枚,只给出去一角。 那两个学徒,倒也听他这杂工的话,得了吩咐,各自往厨房和仓库走。 随后,哈费克林才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房间里。 若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高低就要咒雷蒙德醉死算了,还不如直接把这家产让给老二。 “砰……” 哈费克林关门的声音引人注目,埃洛伊斯收回视线。 她把那壶热水让给了从休息室出来的学徒,又重新烧上。 “我才来,没见过世面。您能不能告诉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雷蒙德先生怎么弄成这样了?” 埃洛伊哄着帮厨,帮厨也不打算打哑谜 “其实你多待两天自然就知道了,雷蒙德先生隔三差五就这样。” 帮厨叹了一口气,对埃洛伊斯细细道来。 雷蒙德比哈尔斯年长四岁,他前年结婚,妻子是羊绒商的女儿,二人育有一女,还不满岁。 雷蒙德没跟着老裁缝学手艺,他自小是在学校长大的,成绩优异,会说三四种语言。 后来,还远赴欧洲,在剑桥上过几年大学。 待他回到家里时,哈尔斯已经在店铺里学了五六年的手艺,雷蒙德便自然地把经营的事情接了过来。 他的人缘好,与许多的同学都多年保持联络,又能往上钻营,常弄到纽约权贵宴会的出席资格,结交人脉。 从昨夜算,他在象棋俱乐部待了十几个小时才回来。 国际象棋是一门风靡在各阶级的棋种,雷蒙德深知这点,费了许多心思去学。 靠这一门卓越的技巧,他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后来经人介绍,进入一个中等偏上的俱乐部。 那俱乐部里,成员皆是中产以上,时不时能接触到高层次资源的男性。 有种植园主,有滑稽戏剧院的总经理,有日报出版社的主编,以及雪榈饭店的经理,有他妹夫那样高高在上的议员,这回还来了工会的人。 在他们之中,雷蒙德的背景只是寻常,故而他经常故意赢两手,再输棋,哄的人们都爱与他对弈。 在那儿,除了玩棋,也配套有各类吃喝玩乐,酒桌效应在哪都有,不能幸免。 不过在生意上,俱乐部里的成员也是抱着团,尽可能互相照顾,扎紧篱笆对外。 今天是订一批演出服,明天是介绍认识一个上层贵妇人,或者能拿到一张大人物的宴会邀请函。 也常有人找雷蒙德打听,比如权贵们办宴会要请谁这类的消息。 所以,他才从不缺席,每次去,都是与人喝这么大醉酩酊的回店里来睡觉。 通常情况,雷蒙德都是等酒醒了才会拾掇拾掇,散去味道再回家。 否则,他妻子就会风风火火的跑到老裁缝面前哭上个三天,替他陈情诉苦。 “雷蒙德的妻子,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她每回来这里,连老裁缝都害怕,谁都怕她。” 她在老裁缝那摔杯子砸碟,斥责他偏心老二,老裁缝差点没气的背过去,帮厨至今还心有余悸。 埃洛伊斯听罢,又默默起来。 这霍华德老裁缝还真是有子女运。 家里也不说出一位败家子儿,竟然还各有长处。 这店铺,在纽约好歹能排上前十,本来还叫人以为,是光靠手艺和口碑。 听了这些话,她又觉得其实也离不开这位长子的卖命。 这很寻常,上辈子她公司设计和营销也是相爱相杀,但公司却缺其一不可。 忽然,埃洛伊斯听见背后热水烧开,顶开铁壶盖子,又滚出水珠的“滋滋”声音。 也不与帮厨再聊下去,她将水提下来,给杜丽泡了一壶茶送进房间。 路上,埃洛伊斯心想,既然如此,那么她倒是能想明白,坎宁太太那么着急往店里塞人,却又在见她时什么都没说出口了。 无论偏帮哪一位,能得到的结果,皆不是坎宁太太想看见的。 但如果谁处于明显的劣势地位,坎宁太太也会想办法出手帮衬。 埃洛伊斯彻底将心放下来,只要不耽误她慢慢往上走就行。 更衣间,换完衣裳,打卡下班。 走出街区,雨后傍晚的纽约沉寂而华美。 天空是泛紫的深蓝色,地表光线昏暗,建筑物内透出橘光。 回到家里,正是特莉做晚餐的时间,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她从肉店切来一块油乎乎的牛腩,又买了香草与廉价红酒,案板上切吧切吧,扔在铸铁锅里先煎焦再用酒炖。 埃洛伊斯开门时,舅妈正在揭开锅盖翻拌收汁,她啧啧一声,回头。 “埃洛伊斯,你回来的正好,咱们今天吃牛肉。” 埃洛伊斯看向伏案在窗边,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笔耕不辍的露易丝,她问: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怎么不知道?” 露易丝已经为下个季度的员工排班表苦熬了两个夜,睡眠严重不足,她的眼圈下泛着乌青,但目光有神,面带笑意。 “我上周的薪水发下来了,莫里森太太觉得我干的好,多给了点儿奖金,一共十五块。” 以及,特莉已经做好准备,离开酒店开始做自己的小生意,她把肉舀出来,带埃洛伊斯去看角落里的新炉子。 “这炉子更大些,放上锅,一口气可以做十个煎饺子。” 特莉想,等这阵子的雨下过了,她便去中央公园卖吃的,平时没事儿,就给家里的两位大忙人收拾家务,叫她们姐妹俩安心工作。 第34章 晚餐时间。 埃洛伊斯家的氛围十分随意,特莉将牛肉摆上桌,吃到一半,又灵机一动,弃桌而去,继续挥舞锅铲,想试试剩下的牛油汤汁拌意面。 两姊妹对坐闲谈。 露易丝的脸笼罩在梁上那盏煤气灯散发出的光线中。 她左手手撑着下颌,右手将一块拇指大的牛肉放进嘴里咀嚼,语气散漫: “…今年三楼四楼的普通房间都会被取消,经理告诉莫里森太太,他不希望利兹酒店变的平民化。” “你知道他原话是怎么说的?他说,如果一个替工厂卖酒的推销员都能攒攒钱偶尔来住一晚,那么有头有脸的客人只会在心里把酒店除名。” “这实在太傲慢了!最关键的是,改造三楼四楼的工作量会让我成倍的忙碌……” 埃洛伊斯吃的太撑了,她打个饱嗝儿,用帕子慢慢将嘴边的油脂揩掉。 “他们那种人都这么傲,不过兴许也不是坏事,眼下虽然要忙一阵子,但未来的客人少而精,总比以前要更容易服务。” 露易丝抓紧了玻璃杯:“我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无论如何,这段日子我一定要熬过去……” 埃洛伊斯又谈起她在裁缝店里接触到的人,说起詹尔茨小姐这位客户。 “我总觉得面熟,但又不可能见过她这样的小姐。” “…回店里的更衣间照了照镜子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我跟她有点像,只是发色和瞳色和脸型,唉,如果我有那么有钱就好了,她身上香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就连我都忍不住想靠近她。” 埃洛伊斯回味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她觉得自己需要去买一柄刮胡刀将眉毛给修理修理,再用点香膏。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默肯先生的房间里昨天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唔,厨房的人竟然弄错了餐盘,将员工吃的东西放在罩子里端上去了,好在他根本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似乎是没发现。” 露易丝将牛肉上的香草扒开。 埃洛伊斯听闻,想起之前那件衣服,她摇摇头:“说不定不是没发现,而是懒得计较。”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能算是个好人了,唉,好人配美人,真是童话故事。” 露易丝感叹地说着,手中接过特莉手里的牛肉汁意面。 那话是怎么说的,有钱人终成眷属,没钱人亲眼目睹。 埃洛伊斯想起这话,“噗呲”一声笑出来,她捂着嘴。 “我只希望,詹尔茨小姐千万要对衣服满意,这样工期就不会耽误,我的顶头上司露丝太太也就不会时不时唉声叹气。” 埃洛伊斯面露难色:“叫我马屁都不好拍,到底何年何月能摸上缝纫机呢…” 晚饭毕,姐妹二人挑灯夜战。 一个,继续埋头修改排班表,一个,手里捏着针头在缝一顶软帽。 特莉将吃过饭的地方收拾干净,回头就看见两姐妹凑在一起,说着等以后发财了,一定要点八支蜡烛再熬夜。 纽约的雨天虽然不连绵,漱漱下过,但街道的排水功能并不优异,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打湿衣裙。 埃洛伊斯临门一脚踏上轨车,她艰难的挤进人堆,与一个穿着补丁衬衣和背带裤的小子争抢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虽然眼皮子困的有点难睁开,嘴里还有水煮蛋的淡淡腥味儿,可她内心从未如此安宁。 有工作,就有收入。 况且,她临走时昨天看过露丝太太的排班计划,今天应该是轮到她去站柜台,那可是个能搞到提成的肥差。 故而,埃洛伊斯很快就原谅了纽约,尽管这座城市让她的裙边沾满污泥。 店铺的柜台里,大多数物品都是学徒们制作出来,经过助手评鉴定价的。 谁做的帽子定价比谁做的高了半块钱,也就是区区五十美分,大家都无比在乎。 这是一项侧面指标,在学徒们的口中,能制作出单价二十五美元的商品,第二周就会被哈尔斯选进工作间参与私人订制。 能参与私人定制的工作,就能在几百上千,甚至几千美元的报酬中分得一口汤。 如果他不满意某个助手最近的状态,下面的人还有可能上位成为助手,薪水翻三倍。 埃洛伊斯稳重地站在柜台前根据露丝太太的吩咐折叠手帕。 一位名叫曼迪的裁缝助手直到八点一刻才姗姗来迟,他是老裁缝的常驻助手,负责定价。 只见他从一堆刚生产出来的织物中挑挑拣拣,三两下分门别类,放进玻璃柜中,货架上的价格牌后,又端详一阵,嘴里自顾自喃喃着: “……冬季女帽怎么还剩这么多。” 埃洛伊斯侧耳听见,若有所思。 范妮从门后出来,就看见曼迪已经将价格牌都放好了,她瞥了几眼,赶紧与往常一样去最快销,价格最友好的手套台后站着,不动如山。 裁缝店里的手套,与精品店里的那些略显粗笨的东西不同。 店里只准备名流小姐夫人们需要的东西,她们在社交舞会上使用最多的有两种。 一种是乳白色丝绸手套,镶手工蕾丝的纯色长款手套,这种长短皆有,百搭经典。 要么就是薄如蝉翼的纱面手套,上面用泛着光泽的丝线细细刺绣出纯色花纹,缀有米珠大的珍珠宝石。 基本没有御寒功能,价格不贵,也就一个杂工半个多月的薪水而已。 对她们来说并不贵,有些小姐夫人们出门闲逛,随手就会买下好几条,不愁销。 埃洛伊斯站在女帽展示台后,她用一块抹布擦拭灰尘,并将每一顶女帽都间隔开,阶梯式斜放起来。 眼下冬季都要过完了,这些各种版型的挡风帽还有许多,薄款倒是不多。 近十二点,露丝太太在仓库盘点了布料,又写下订单,在雷蒙德的办公室交给他签字,随后才寄到一直合作的布料商那里去。 等她忙完,在厨房的茶水台与曼迪碰上,二人闲谈几句,说今天外面的散客不多。 露丝太太有心想看看埃洛伊斯干的怎么样。 她想,坎宁太太不会因为她勤快能扫地就介绍她来这里吧?如果她没有别的优点,那么依旧成不了什么事。 想着,露丝太太就走出员工区,她看见范妮在服务两位结伴出行的漂亮妇人。 眼一挪,又看见埃洛伊斯孤零零站在柜台后,鞋尖儿抵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她将工作服裙摆撩起来一点,给站的酸涨发肿的脚透气。 露丝太太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埃洛伊斯愕然回过头,她将脚踩回鞋子里。 “怎么样,第一次站柜台,遇到什么问题了没有?都干了些什么?” 埃洛伊斯站正了,她清清嗓,眼皮微敛,一一数来: “卖出去四顶女帽,给两个客人量了尺寸,是要做春季穿的中袖长裙的,尺码和她们选的布料,我已经抄好了,您看——” 露丝太太一愣,道:“噢” 她低头,拿起那张纸和那些单据细细看起来。 埃洛伊斯的字迹不算特别,有些像非母语者拼写时的样子,不够连贯丝滑,但这都无伤大雅。 她将那两位客人的地址和围度信息记录的十分全面,上面还甚至标注了其中一位客人的需求,她希望能在三月份去温泉圣地时穿着,故而要求轻便。 根据她选择的材质数量结算,埃洛伊斯稍稍使用了提价的权利,制造了更多增项,附注协商后的金额,一共是九十六美元,银行汇票支付。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露丝太太抬起头,她尽量不表现出诧异和怀疑。 埃洛伊斯点头,她揣摩着露丝太太的脸色,难道这业绩很不上台面吗? 她将这些东西都拿去会计室记录过,今天的提成约莫能有三块左右。 “怎么了?”埃洛伊斯见露丝太太话到嘴边没说什么,问道。 “没什么,这很好,你继续吧。”说罢,露丝太太将她的单据揣进兜里。 埃洛伊斯这才放心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继续思索上一次交易里还能更优化的话术。 一旁,范妮卖出去一套手套,她的脸色复杂,仿佛一闭上眼睛,耳畔就萦绕着那个埃洛伊斯对客人阿谀奉承仿佛不要钱一样话语。 范妮的脑子有些嗡鸣,她闭了闭眼,心里渐渐有些服气,亏她能说出那么多昧着良心的话。 今天接待的客人,并不特别阔绰,但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通常情况下,这种有名气的店铺,服装定制部分依靠的本就不是几个散客收入。 作为柜台员工,本质上其实是一种面向大众的装饰物。 许多的客人进店来看布料,本没有定制衣裳的欲望,只是突发奇想要看看最近的流行而已。 况且,店里的服装定价高档,饶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小姐也得思索一会儿零花钱够不够。 更何况一眼就能看出来手头并没有那么阔绰,还喜欢问东问西的妇人,范妮不说什么,但也热情不起来。 可越是面对这样的客人,埃洛伊斯就越是放低姿态,笑脸相迎,仔细解释,无微不至的询问喜好,做了称职的装饰物。 嘴上尊重她们的一切要求,再做自己提成最高,又在她承受范围之内的推荐,赌这妇人绝对会为了面子和她的热情而果断买单。 埃洛伊斯承认,她只是因为太缺钱了而已。 生存空间尚且拥挤,何谈良心?反正她觉得自己是没得选。 两点正刻,顶班的杂工来换她们,埃洛伊斯与范妮回厨房吃午餐。 二人还没有走到厨房,楼上老裁缝的工作间里,曼迪忽然夺门而出,在围栏边向楼下呼喊。 “霍德华先生晕倒了,快去请医生来!” 第35章 混乱的脚步声中,许多人从她身边仓促经过,皮鞋,高跟鞋,踩着地砖的声音十分嘈杂。 四处寻找马车夫的,不小心将帮厨挤倒的,奔上楼准备查看情况的。 整个裁缝店犹如挤满猎食食人鱼的水箱,但露丝太太呵斥一声,所有人又安静下来。 莫名其妙的,埃洛伊斯与身侧的范妮对视上。 在彼此彷徨的目光中,她们二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这,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我肚子好饿。” 范妮试探地低声说道,她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但不想面对。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还是先把午餐吃了再说吧。” 埃洛伊斯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愿上帝保佑。” 楼上,老裁缝被两个儿子扶进隔壁的休息室里。 他十分年迈,身材臃肿,头发花白,拥挤在套装西服里的胸腔上下起伏,还狼狈的黏上了污渍,张嘴大口呼吸着。 哈尔斯的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上次医生给开的哮喘药,手抖着扶起老裁缝送了进嘴。 不一会儿,雷蒙德带着附近的医生走进屋内,医生上前急救,又诊断,表情凝重。 雷蒙德见状,出门去悄悄叫哈费克林去请妹妹丽塔来一趟,再进屋时,就听医生低声说道: “吃了药,性命没有危险,但身体很脆弱,还是半昏迷状态,这两天需要有人时刻看守,不宜挪动。” “要是再次发病,他若有一口气顺不过去,那就糟糕透了。” 这医生并不是第一次给霍德华老裁缝治病,他又郑重说道: “这咳疾很容易引起急性哮喘,如今身体上又有其他毛病,更是危险,我回去再拿点药来给你们……” 送走医生后,两兄弟尴尬地对视了一阵子。 先是雷蒙德打破缄默,他观察着父亲的脸色逐渐从发紫转变为血红色,才道: “既然医生说不要挪动,那我从家里叫几个仆人来照顾他。” 哈尔斯有些失措,他抓了抓头发:“刚才还好好的在准备打样,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我记得以前发病可没有这样过。” 这话倒是提醒了雷蒙德,他问:“他这个月手里安排了多少户的订单?” “四户。”哈尔斯说着,起身帮助父亲脱掉皮鞋,盖好被子,又道: “现在看来是没法完成了所有的了。”哈尔斯见雷蒙德不解,摆摆手。 “我的意思是,他如今这个样子,店里肯定需要要退掉一部分没那么重要的订单,只为福杰夫人的舞会做准备。” 因为这场盛大程度可以预见的舞会,像詹尔茨家那样的客人,老裁缝还接了两三户。 不是有钱便是有权,哪个都推辞不起。 哈尔斯心里估摸,若是去掉了那些普通客户的生意,剩下的订单他一个人带队伍,勉强能做好。 雷蒙德闻言,摇着头想点一根雪茄烟,但看见父亲还在身边,就又扔到一边,将脸偏过。 他不愿意去瞧自己父亲那副臃肿狼狈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永远都将自己收拾的十分精致,再不顺心,也只会用手杖敲敲地,哪像现在。 他叹了一口气,在哈尔斯狐疑地目光中,镇定思量说道: “我们不能让外面知道他病了,更不能推掉任何订单。” 雷蒙德的双眼中迸发出不容置疑的神色,他听着病床上沉重沙哑的呼吸声,说道: “你也知道,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多少人等着他身体出问题,好从我们手中撕下来一块肉……这个时候,不能让风声传出去。” “就在昨天,我的助手还告诉我,谢利芙裁缝店的管事找他,说要开双倍的薪水,让他去给他们工作。” 雷蒙德说着不屑地笑笑,他可早就帮助手把家里人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这点诱惑怎么翘得走。 但他又道: “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倒下了,不止是店里的人会被挖,你想留下的那些好订单,兴许也会被旁人撬走。” 毕竟,大家都是冲着老裁缝的名气才选择这里。 “你难不成想他一醒,就看到这店里的事业都被毁了吗?” 哈尔斯蹙眉,他感觉自己总是说不过雷蒙德: “可我没法完成那么多订单,父亲总是比我有经验,只有他才知道该如何做到完美无缺。” “如果满是瑕疵,还不如不做。” 雷蒙德才不管这么多。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大不了,提拔几个下面的人帮忙呗。” 雷蒙德直起身,目光扫过他的弟弟哈尔斯,又拂了拂大衣走出门去,将雪茄给点上了。 哈尔斯心里一阵纠结的情绪闪过。 埃洛伊斯与范妮心照不宣的的趁乱填饱了肚子,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她们回到柜台后,接过岗位。 露丝太太叮嘱了所有人不许多说半个字,各自回到位置上,不要乱问,不要有一点慌乱。 医生回来,露丝太太又给他支付了一些封口费,给租赁了一辆马车。 接着,店外又停下一辆车,丽塔嘴唇泛白,仓皇地从车上走下来,差点摔倒,还好露丝太太及时出去接了她,一面扶着她往里走,一面告知她关于老裁缝的情况。 “我爸爸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只是忽然发病了而已。”露丝太太抚摸着丽塔的背。 丽塔见她并不慌乱,这才定心,哈费克林的话怪误导人,路上她都快吓死了。 待丽塔与雷蒙德,哈尔斯见过面,清楚老裁缝这次真的没有生命危险时,她才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 听哈尔斯复述了雷蒙德的话语,丽塔也点了点头,她抬手捋了捋因为路途中失魂落魄而乱掉的鬓卷儿。 眸光一转,说道:“哈尔斯,我也同意雷蒙德这个意见,订单绝对不能退,否则明天报纸上就会众说纷纭,我们必须得隐瞒这个消息。” 哈尔斯见她也这样说,顿时倍感压力,可他也沉默地点了点头,选择顺从。 丽塔与雷蒙德达成一致,她从休息室里出来洗脸,正巧碰上露丝太太,丽塔将他们的意思说出来,露丝太太也点头。 “我也已经警告过他们,想来这消息不会传出去,不过按照你们的说法,哈尔斯是需要更多帮助吗?” 丽塔点头:“哈尔斯一个人如今需要负责设计的订单太多,我父亲的助手们得协助他斟酌。” “没人知道我父亲他脑子里原本是怎么计划的,他又不爱用纸稿,哈尔斯只能从头开始筹划,这是一项费事儿的工作。” 老裁缝给权贵们做衣裳,临制作之前没人知道他会怎么设计,但那种种步骤却都精确在他的脑子里,落笔就不用画第二次。 一个人,经验丰富,审美犀利,落剪精确,对步骤的把控精妙,堪比一台机器。 要代替他那复杂的工作,至少需要三个有经验的裁缝忙碌两周。 那么这三人原本的那些不简单的工作,都得顺延往下交给学徒。 一个学徒自然是也比不上哈尔斯的效率,这又得占去几个人。 轮到操作岗位时,可就开始显得缺人了。 露丝太太若有所思:“那就只能提拔几个手工稍看得过去的人进工作间帮忙了。” 话说到这里,丽塔·坎宁才想起来埃洛伊斯这号人物,也不忘简短的询问她的情况。 露丝太太经过了上午对她销售能力的吃惊之后,寥寥一句话告诉丽塔,她很有眼光。 虽然手艺还不知道如何,但人却还算圆滑。 可丽塔见过埃洛伊斯的手艺,她认为,一个人光有手艺,但跟他二哥一样脾气太直,那是走不长的。 但若是又像她大哥那样,功利性十足,也早晚会把父亲的东西给丢掉,这一点,埃洛伊斯也算是适当。 她不愿意看到那些,故而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没有一丝背景,但又二者兼得的人,从微末开始培养。 万一有一天能用的上呢? 经过这段日子的考察,听了露丝太太的话,又碰上今天这样的事情。 丽塔认为,也是时候给她一个机会,看她能不能抓住了。 座钟现实五点,临近打卡下班的时间。 露丝太太忽然将店内的所有杂工,学徒,助手都汇集在了员工区的厅堂内。 埃洛伊斯站在人群后,她对这场面再熟悉不过,一定是上层要做出什么重大指示了。 雷蒙德与哈尔斯,丽塔与露丝太太交流了一个结论。 露丝太太平静地扫视全体职员,告诉他们,由于最近的突发状况,店铺需要让一半的杂工加入工作间帮忙。 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埃洛伊斯在露丝太太念出的一串名字中,听到了她的。 埃洛伊斯被分到了哈尔斯的手下,负责跟杜丽一起协助制作那位詹尔茨小姐的三套礼服。 这活儿吩咐完,埃洛伊斯看大家似乎都隐隐激动,不想离开,直奔分给自己的小领导。 她也照猫画虎,在后街寻了一个跑腿的小孩,给他钱,叫他捎口信回家,就说她忽然得了更多的工作,恐怕要在店里的宿舍住几天。 至于清扫楼道与房间,给厨房帮忙,泡茶换床单这样的事儿,近期大家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得自己亲自来了。 老裁缝的工作间内,此时此刻,老裁缝的两个助手与哈尔斯还在翻箱倒柜,企图能找到他父亲或许存在的手稿。 但结果让他们失望,哈尔斯只好揉了揉眉心,让他父亲的助手把那些订单的尺寸和需求都讲出来,他好再设计一遍。 雷蒙德经过时透过门缝看见,手指掸了掸烟灰,他耸肩,心想总算也是让哈尔斯体会到这种滋味儿了。 第36章 裁缝店的休息室并不多,刚好能满足助手和学徒们挤挤。 眼下房间不够住,就连床单被罩都不够用。 露丝太太无奈从一个犄角旮旯的柜子里拿出一把上锈的钥匙。 她将埃洛伊斯与范妮这被晋升的二人分到了仓库边小隔间里的上下铺。 这上下铺与埃洛伊丝之前居住的铁床不一样。 这里的床是木头打的,年代颇久,依稀可见十年前流行的雕花纹饰,窄窄的一张,扶梯单薄,木板裸露在外,桐油漆面斑驳。 隔间的地上灰蒙蒙一片,垂在墙边的窗帘也满布尘埃。 推门而入时,扬起一阵呛人的雾。 范妮举着煤气灯先进来,挥挥面前的扬尘,上下打量一遍,不由蹙眉。 “这地方可怎么睡觉啊,连被褥都没有,都算是半个学徒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待遇……” 能进入工作间,就算是学徒。 范妮郁闷的不行,埃洛伊斯耸肩,将露丝太太刚才嘱咐的话复述出来: “露丝太太说,仓库虽然没有多的床单,但有许多的白坯布,叫我们自己取,将就几日。” 范妮咬咬牙,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平时那么爱干净,也能受得了这个?” 埃洛伊斯没有回答,她上前将窗帘拉开,又拿一只鸡毛掸子,拍了拍。 心道,眼下这点算什么,只要这苦吃的值就好,她穷,没得选择。 但范妮是从私人裁缝店跳槽来的。 在这之前,她已经混成一个小裁缝的助手了,一周能赚上十几美元,与家里人一起居住在一个有盥洗室和厨房的套间里。 眼下这样的环境,她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 范妮下定决心,说道:“我回家一趟,要是有人来找,你就说我马上回来。” 这点小事,埃洛伊斯应了一声,又开始用棕树毛刷子清理小隔间内的灰尘。 打了水,上下铺位皆擦拭过一遍,直起腰来,窗外已经见黑。 裁缝店里,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布,埃洛伊斯又去抱出一叠仓库里陈年发黄的坯布。 选出几块干净的铺好,才收拾出来勉强能睡的床。 等她忙活完,范妮人还没回来。 门外,有人在轻声敲动,埃洛伊斯打开,门外站着杜丽。 杜丽见屋里只有她一人,便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范妮在哪?” “她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埃洛伊斯如是答道。 杜丽抿唇,她原本听说范妮经验更丰富,但她不在。 “那你先跟我来吧。” “好。”埃洛伊斯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安置好,她紧跟着走了上楼。 杜丽这才解释道: “昨天哈尔斯叫助手赶的订单,做好之后今早立刻拿去给客人试了试,客人虽然满意,但还是又叫修改的轻快一些,要去掉一些琐碎部分。” “你会用缝纫机吗?”杜丽问。 埃洛伊斯点头,缝纫机发展了百年,依旧还是那几个固定步骤,逻辑没变。 “会。”她说。 杜丽松了一口气,她听说埃洛伊斯是小裁缝铺里来的,现在的许多小裁缝铺里,连个正经的缝纫机都置不起,还是靠的纯手工。 关于这订单,埃洛伊斯知道一些。 临去詹尔茨家前,她叫杜丽出门时,正碰见哈尔斯压榨他的助手和学徒,赶这衣服。 眼下,裁缝店内的格局忽变。 哈尔斯与他的助手,还有他父亲的助手,都在楼上开短会。 他们要刻不容缓,棘手地研究老裁缝没画出来的设计图。 原本老裁缝是准备今日直接将脑子里的图纸,打出样衣来的,手里刚拿上工具,就病倒了。 哈尔斯要接他父亲的工作,他父亲的助手就接哈尔斯的工作。 明日又有新的订单工期排上来,在彻底换班之前,杜丽先要处理完遗留问题。 她此刻只带了两位学徒,在拆衣服,苦恼的改设计。 将这些遗留问题弄完,等哈尔斯他们研究出图纸,做好样衣。 杜丽又会无缝衔接,带人加入到那些重要订单的制作当中。 老裁缝的那些个助手也会从协助哈尔斯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去制作普通订单。 毕竟杜丽与哈尔斯配合惯了,裁缝们都知道,一个熟悉的助手有多重要,所以要上就是整个团队。 可饶是她,这会儿也感到有压力。 埃洛伊斯跟着进入工作间,她顺着指引坐在缝纫机后,聆听工作指示。 前面的人台边,两个学徒正抓着脑袋,面对被肢解只剩主体的衣裳,研究要如何修改到客人满意。 埃洛伊斯没有冒头说什么,她根据杜丽的吩咐,开始顺着针迹拆袖口布片的辅料,去掉一些客人不爱的装饰物,再收上边。 其实初版设计在埃洛伊斯看来十分符合当下风格,技艺无可挑剔,哈尔斯的设计也看得出功力。 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希望拥有五彩斑斓的黑的人,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 霍德华裁缝店出了名的贵,服务也应该更细致入微,这是应该的。 手摇缝纫机在埃洛伊斯手上顺畅的运行着,针脚咔哒,发出均匀的噪音。 杜丽打算将原版领口的露肤度扩大,在动手之前,她先去埃洛伊斯身边转了转。 她十分专注,手中忙活,肩身却纹丝不动,架势有些像是一位熟手。 杜丽再看她手中的布料,线迹平整垂直,线迹边的空隙也做到了一样宽。 她没有打扰,放心的离开,回到人形立台前。 埃洛伊斯抬起头,瞥了瞥前面,她按捺住实现摸到缝纫机这个小目标的高兴,没做声,又继续车线。 房间里,忙碌的剪刀声,缝纫机声此起彼伏,待范妮推门而入时,大家手中的活儿都井然有序了。 杜丽思来想去,叫范妮去烧一些碳,放进熨斗里,准备熨平一些抽带。 工作间里各种工作,也是分不成文的等级。 做设计的最有地位,拿剪刀的又高于摇缝纫机的,剩下那些熨衣服,递东西,收拾归整的杂活儿,都不太吃香。 范妮从前跟着裁缝,两年才从熨衣服混上缝纫工作,眼下又要干这事。 她朝忙碌的埃洛伊斯看去,心里莫名一阵郁闷。 深夜中,工作间里的人做完自己那部分,再熬不住,就去休息了。 到子夜时,窗外有鸟在叫。 埃洛伊斯负责完成这订单最后的缝制任务,从工作中抽回注意力,她抻懒腰,发觉杜丽竟然还在。 听见缝纫机没了动静,杜丽也抬起头,她们对视,莫名惺惺相惜,都叹了口气。 埃洛伊斯起身,将工作台整理好,把衣服折叠起来收进缎面糊的盒子里,拿上前去。 “这是做什么用的?” 埃洛伊斯好奇的看着杜丽手中拿着的半脸面具壳子,白色布面,木壳内衬,留出两只眼睛的空洞。 正做到了镶嵌羽毛的步骤,完成度很高,看得出华美精细。 “福杰太太要办的是蒙面舞会,这是詹尔茨小姐到时候要戴的东西。” 埃洛伊斯恍然大悟。 在这个时代,受到舞会邀请函时,上面都会有注释,写明了主人家所办宴会的主题。 有的贵妇,喜欢要求来宾必须穿着什么色彩的服装出席。 有的喜欢办复古舞会,指定风格,要求大家穿的像凡尔赛的断头王后。 又有人热衷变装舞会,蒙面舞会,这样比较方便大家放下身段的题材。 埃洛伊斯虽然困,但也留下来帮助杜丽完成了面具最后的收尾,在盥洗室清理了自己,这才回到小隔间。 只见上铺的范妮,她戴了眼罩,睡帽,枕着手肘,睡的发出细微鼾声。 埃洛伊斯灭灯睡下,木板床吱呀,上铺的范妮从深眠中稍微苏醒,她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候,又闭上眼,身体躺平。 她也真是服了,难道真的有人不知道累吗? 埃洛伊斯浑身僵硬,第二天醒来,像要散架一样不适,但她没有龇牙咧嘴,看见窗外有亮光,就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裳,摸出门去。 员工区,只有厨房里的帮厨在忙碌,今天要准备十几个人的早餐,帮厨为了节省时间,煎了两锅香肠,又煮了一桶蛋。 埃洛伊斯问她要了一颗熟的带壳鸡蛋。 还有些烫手的时候,在因为熬夜而浮肿的眼皮上滚动,直到眼睛能完全睁开,她才去洗漱,又把鸡蛋剥开,三两口吃掉。 这会儿,再去员工区,起床的人就变多了,大家全都无精打采,仿佛被压的喘不过气,轮流找帮厨领早饭。 后门,有马车的动静,门打开,是穿着齐整,光鲜亮丽的雷蒙德。 他回过头,扶着他妻子凯瑟琳从门后进入。 凯瑟琳看起来像一只美丽健康的哺乳动物,头上戴着一顶毛绒绒的黑色船型帽,身上披着黑白斑点毛的时髦外衣,裙据浅紫,精神奕奕。 有种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气质。 她的脸上先带有愠怒,瞪了雷蒙德几眼,嘴里说着:“我的这个主意绝对更好。” 雷蒙德面对凯瑟琳经常束手无策,他看起来妥协道:“好好好,就按你的来。” 闻言,凯瑟琳满意了,又才跨入门内,回首朝外面的哈费克林催促道: “磨蹭什么呢?快把东西搬进来。” 哈费克林一个人吃力的搬运着五六盒马卡龙从门后挤进来。 他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被吼了,只加快速度,将那些马卡龙搬上餐桌。 哈费克林喘着大气,对长条餐桌两边的员工高声说道: “太太看你们太辛苦,这是专门从雪榈饭店订来,请你们吃的甜品。” 众人感觉有些无语凝噎,他们这会儿需要的并不是只能塞一口的马卡龙,但也还是抬起头,三三两两恭维凯瑟琳。 凯瑟琳听了,十分开心,她天真地摆摆手:“这算什么,那我先上楼去瞧瞧……” 等她走后,雷蒙德才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哈费克林叫他分发,说是工作的奖励。 毕竟他明白,只有凯瑟琳那样整日冒着傻气的人才会觉得,发马卡龙是比发钱更好的主意。 众人这才驱散了困意,喜笑颜开,就连埃洛伊斯也从神色高傲的哈费克林手中收到两美元。 她嘴里还残存着鸡蛋,悻悻地将钱揣进兜里,内心不由感叹,这老大还真会做人呐。 第37章 纽约的一个阴天,上午律所里依旧四处充斥打字机发出的难听金属噪音。 托马斯将一堆需要销毁的过期卷宗从罗姆德夫人手中接过,扭头抱进厨房,打算一股脑塞进烤炉的火膛里。 可他刚进入厨房,背后就又传来罗姆德夫人那如同汽笛般浑厚高远的呼叫声。 “托马斯!倒一壶茶来——” 兴许又是什么客人来了吧,托马斯将那堆东西放下,他转身在餐边柜踮脚,拿了律所招待客人用的纯银茶具,忙活一会儿,他端着茶壶走出来,却不见一个人。 斜眼一瞧,罗姆德夫人正在楼梯上追着一位打扮富贵的小姐。 玛德琳提着裙边,飞快地踩着阶梯往上走,她穿一条浅粉绸裙,脖子围着如今最时髦的浅色纱巾,衣袂随她的动作摆动,矫健犹如飞鸟。 通过这一身的打扮,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应该去的地方是美容店和那些精致的各种售卖漂亮东西的小店。 而不是这只有油墨味道的繁忙律所。 “詹尔茨小姐,莱逊真的不在办公室,你听我说,他说过了这会儿不允许任何人见他……” 罗姆德夫人年纪上来了,她追不上玛德琳,只能看着她一间一间的将屋门推开,扫视一圈,终于又钻进了莱逊的办公室。 玛德琳·詹尔茨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虽然她此时此刻的行为,确实十分鲁莽。 她推开门,办公室里莱逊正在研究一厚沓文稿,他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来。 玛德琳瞬间恢复了平静,她又如同坐在花园里的那个端庄小姐了。 “莱逊,我找你有事。” 莱逊把视线往门外望,见只有脸色慌忙的罗姆德夫人,再没有别人。 “詹尔茨小姐,你的那些女仆呢?” 莱逊对玛德琳口中的“事”有些猜测,但他没有接这个话题。 罗姆德夫人还未进门,莱逊便朝她挥挥手,示意她不用管,顺便将门带上。 随后,办公室里只听得见门落进锁里的细微音节。 “莱逊先生,你暂时不用担心那么多问题,我是趁着出门在这附近做美容才能溜过来的。” 玛德琳走上前,她拉开办公桌边一把覆盖着绿色丝绒布的软椅,不需要他请,自己就坐下了。 “莱逊先生,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强装下去了,现在叔叔安排的仆人都不在,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了。” 她的脸庞微微泛红,从美容店的后门奔出来,玛德琳的绸缎鞋子衣裳都多多少少沾上了污渍,仔细打理的头发也有些散开。 莱逊不敢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他低下头,重新坐回椅子里,默默将铺陈在桌面的那叠文稿遮住。 “詹尔茨小姐,你说的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莱逊露出勉强的笑色,与玛德琳的双瞳对视,他的话说完,迎来对方一阵寂静。 莱逊混迹在名流社会这么些年,早就听说过詹尔茨小姐的美名。 外界传言,这位小姐擅长钢琴,热爱文学,相貌出众,她又拥有一个爱护她的父亲,即使早年丧母,也从来都大方开朗,教养颇好,不像是没有女性长辈教导的人。 正是因为她一贯的名声,所以当她叔叔第一次请媒人在默肯的舅妈本杰明夫人面前牵线搭桥时,本杰明夫人没有多想,直接就同意了。 反正,给默肯挑选妻子,不需要她娘家有钱,更不需要她娘家有权,只要是个聪慧貌美的人就好,就连他自己都无所谓。 可见过几次玛德琳小姐之后,莱逊这才品出些味来。 她确实很聪明,也十分会伪装自己的心思,她的话看似无心,却总是让人不禁听进心里,让人的天平往她那里偏。 玛德琳的目光注视着他,她思索着真正的问题,良久后才开口。 “莱逊先生,我不想嫁给温斯顿·默肯,你能不能帮我?” “为什么?”莱逊不解的反问。 他听见这个问题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知道的并不是关于詹尔茨先生的秘密。 如今的詹尔茨先生,在接手他哥哥的工厂之后,由于想做出点成绩安抚人心,就在州府的铁路工程上低价竞标,暗箱操作,亏本接下了这个项目。 但詹尔茨不会真的甘愿亏钱,他暗中命令熔炼工厂缩减了钢材的材料强度,送出去了一些次等品,现在工程已经完毕,铁轨铺设完整。 就在玛德琳小姐安坐在花园里吃午餐的那个雨天,新开通运行的一段铁轨出现了严重的事故。 运送煤矿的列车整个倾倒在野外,好在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如果被查出来祸患的真相源自工厂,那么詹尔茨先生很有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而作为他的首席律师,莱逊也是在火车事故当天才被詹尔茨先生告知,他究竟背地里做了什么。 有时候,客户就像一盒混装巧克力,很容易吃出来意外的味道,时刻给你一个惊喜。 他一只脚陷入地狱,而另外半只之所以还没陷,则是因为踩在他侄女这桩婚事上。 如果玛德琳能与默肯结婚,那么詹尔茨家族的背景就不同了,他甚至能与州长坐在一张长桌上亲戚相称,眼下的大事故,到时候就只用自罚三杯。 在莱逊的问句之后,玛德琳没有思索,便道: “我虽然没长多大岁数,可脑子还算清醒,外面报纸上都说我叔叔是要把我卖过去的,我看得到。况且,我不喜欢也不是理由吗?” “无论他是谁,我都有不喜欢他的权利。” 她表现着一个年轻姑娘对人生之事的烦恼,内心努力镇定下来。 她明白,越要追究最能一击致命的问题,就越不能表露出来,而感情是最好的迷药。 自由,财产,为了这些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玛德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了得到那个目标,她愿意忍受一切困难。 她没有给莱逊回答的间隙,紧接着说道: “我不喜欢无趣的人,莱逊,你想知道我喜欢哪种人吗?我喜欢你这种人,所以我不会嫁给他,我需要你帮我劝我叔叔,阻止这一切。” “你是他最心腹的人,你知道他的一切秘密,他一定会听进你的话,不是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玛德琳的话好像烟雾弹,彻底将这池子水给搅混了。 莱逊凝噎片刻,他最开始只是热血涌入脑子里,差一点就相信了。 但他迅速抽离,探究这个姑娘的双眸,只看见她眼底的谋算与冷静。 莱逊以前结过婚,他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她,也更有经验,知道真正的告白者,并不会像她一样是这种眼神。 她的每个情绪,都有种谋而后动的虚伪。 他盯着她的嘴角,心里漏了一拍,有些酸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詹尔茨小姐,你的女仆在哪里?我应该送你回到她们的身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莱逊直起身,他发出逐客令。 玛德琳深呼吸,她的目光一瞥,忽然看见桌角被几本书压在底下的一方手帕,那是下雨那天她给莱逊的,是她的东西。 她忽然将那手帕抽出来,举到莱逊的眼下。 “这是我的东西,我看出来了,你也喜欢我,对吗?否则你为什么要留着它。” “莱逊,你以为自己又伪装的很好吗?你真的要眼看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吗?” 面对玛德琳的指责,莱逊闭了闭眼。 “詹尔茨小姐,你的女仆在哪?” 倏忽间,莱逊整齐的衣领被一双手揪住,温软的嘴唇覆盖着他冰冷的面颊,将他禁锢到墙边。 他闭着眼,顺从玛德琳身上那股淡香入侵他错乱的呼吸,莱逊失了神,难以克制的回应着。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他听见玛德琳用一种笃定的话语在他耳畔说道: “莱逊,我一定要把你拖下水,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罢,她抽身离开,仓促的奔下楼,走出律所,朝对面的那条街走去。 莱逊在办公室的窗台边远眺,看见了她的身影,她又钻进了美容店的后门。 他感觉自己心脏止不住的跳动着,待他回到办公桌后,收起玛德琳丢下的手帕,又将稍微散乱的文稿收进柜子里。 莱逊在落锁前深深的盯着那些文稿。 如果他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他的事业就会毁掉,但詹尔茨先生也会同样被毁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玛德琳能得到她想要的。 莱逊琢磨着这个吻,他发觉自己因此动摇了一瞬间,哪怕他知道可能都是假的。 玛德琳回到了美容店里,莉莲与另外两个女仆正在满店里搜寻她的踪迹,看见玛德琳重新出现在店内,那两个女仆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走呢?要是詹尔茨先生怪罪我们没有把你看好,恐怕你就没有机会再出门了。” 其中一个女仆说话带着威胁的意味。 玛德琳有些不耐烦。 “我人不是在这吗?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说着,她从胳膊上扯下来两条镶嵌着宝石的手链,塞给那两个女仆。 “要是回去告状了,你才是会被换掉的那个人,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皆大欢喜。” 玛德琳还提醒她们:“这一条手链值几百美元,我叔叔有给你们那么多钱吗?” 那两个女仆犹豫片刻,闭上嘴巴,默默将手链收进口袋里,不再说什么,反正,她人又没不见。 … 裁缝店内,昨日的订单修改完毕,今早差人送往了客户的家中。 可不到半天,这位客人又将衣裙原样送了回来。 第38章 工作间内,被退回的裙子还装在糊了布的纸箱里,两个学徒围在一旁,悄声商量对策。 “杜丽还不知道这事儿,她已经去楼上接了任务,正在制作礼服,这会儿肯定没空来管这个。” “助手们现在都没空。” “要不我们自己先试试?万一应付过去了呢?” “光靠我们俩肯定不行,得再找帮手。” 学徒乔恩与学徒文森密谋着说道,他瞥见走廊里路过的一个眼熟身影。 忽然灵机一动,乔恩跑出工作间,在楼道里对着拿了一盒布料的埃洛伊斯喊出声来。 “埃洛伊斯!等等,过来一下,我们找你有事儿。” 埃洛伊斯听见有人叫,就回过头一瞧,原来是昨天一起赶订单的乔恩和文森啊。 她正要送哈尔斯指定的一种内衬布上楼,这事儿可耽误不得,哈尔斯现在连一点蚊子血大的差错也容不下,便道: “我把东西送完就来。” 埃洛伊斯继续向上,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又遏制住这种晦气的念头,心想。 上辈子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不过多久就会有个倒霉的事情在前面等着她。 老裁缝的工作间里摆放着许多与制衣无关的东西,例如棋盘,例如水晶摆件,甚至还有一套精密的黄铜望远镜架在窗边。 给人一种,制衣只是老头闲暇时的消遣的感觉,不像哈尔斯的工作间那样纪律严明。 此刻哈尔斯他们正在优先制作詹尔茨小姐的礼服,上次上门修订了尺码和版型,这个订单还算是有把握。 埃洛伊斯把她手里的布料摆上置物架,又找来一张便条,注明材质与颜色,再用细麻绳穿上,方便寻找。 她回头看了一眼匆忙的工作间。 每个助手都在苦苦的熬设计打版,就连哈尔斯也手拿着剪刀,有些出神的思考些什么。 上辈子埃洛伊斯已经习惯这样的局促场面,每个季度上新之前设计部总会如此,她此刻就像是鱼儿得了水,感觉对味儿了。 收回目光,埃洛伊斯走下楼,进入了学徒工作间。 这里的房间没有那么宽敞,由于学徒们要每周制作基本数量的商品,放进展柜对外售卖。 所以,这间小屋里整齐摆着六台缝纫机,各种时髦布料,精致辅料,不要钱一样堆在木架上,乱糟糟一团。 乔恩高高瘦瘦像个烟杆,文森则远看有些像个秤砣,这二人聚在一处视觉效果颇具喜感,他们俩常年受哈尔斯的磨砺,并不算很难相处。 这人与人之间最初的距离感,通常一起加个夜班就能抵消许多,若是工作上还能互相帮助,那便锦上添花了。 埃洛伊斯思索着他们为何要找她,走过去,拍了拍乔恩和文森,面露疑惑。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文森与乔恩让出一个口子,向这位实力过硬的杂工求助道: “这是咱们昨天修改的成品,这客人又把衣服退回来了,她还是不满意。” 埃洛伊斯的目光将那衣裳扫一遍,脑子里迅速的分析着问题。 “所以呢?你们叫我干什么?” 乔恩其实之前很不看好杂工进工作间帮忙,认为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但埃洛伊斯缝出来的布片竟然通过了杜丽的标准,没有叫她离开缝纫机,这真是稀奇,说明她的基本功充足。 故而,乔恩与文森十分丝滑的转换了态度。 乔恩清清嗓子,说道: “现在店里正忙,这点小订单不宜打扰他们。” “况且,只是一个小商人的妻子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我们要是能应付下来,那岂不是为店里减轻负担?” “在列的各位,谁还不会两手。” “我的意思是,埃洛伊斯,你要不要加入?”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自负,但实际确实如此。 乔恩与文森,前者对颜色的搭配受到过老裁缝的夸赞,后者运用手工蕾丝的技巧十分丰富,但他们两个都不太精通设计上的功夫,只是合格水平。 埃洛伊斯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倒霉事,只是加班而已。 “我?我可不行吧……” 倒不是她弄不好,毕竟改衣服太费时间了,她还要找机会去上司面前表现呢,如果能多一个人帮忙缝纫,埃洛伊斯就可以想办法弄来操刀改设计的活。 乔恩与文森正预备说些什么。 “埃洛伊斯!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门外,瞥见埃洛伊斯的影子,范妮有些生疑,生怕她又抢先了什么好事儿,踱步推门而入。 她忽如其来的闯入十分合时宜,埃洛伊斯灵感忽然降临,她抬起手臂,朝范妮指过去,又迅速放下。 “她,除非你们劝她也来,否则我是不会加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其实这不算是个烂摊子,多少杂工求而不得,但埃洛伊斯偏要这么说。 范妮指着自己,“我?我什么?” 乔恩与文森互视一眼,埃洛伊斯给范妮让出一个位置,他们将目前遇到的问题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范妮迟疑的看了看被退回来的衣服,她不明白这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她可干不来设计画图的活儿。 “要我加入不是不行,只不过,我只做缝纫的活儿,其他事情我可不管,若是这个订单的奖金下来了,你们也得分给我。” 范妮害怕自己应付不来,但她见埃洛伊斯也在,更害怕让她得了什么便宜。 一开始范妮觉得自己那么好心好意的接近埃洛伊斯,她居然不回应,就惹了范妮的不痛快。 在乔恩的劝说之下,四人组神秘兮兮的将工作间大门关起来,将那条裙子从盒里重新掏出来。 这是一条浅色缎面的一体式长裙,没有分成上下两件,中间有一列精致的手工珍珠排扣。 原来的高圆领被修改成了方领,初版的流仙式袖子有层层叠叠的手工蕾丝,但昨天被埃洛伊斯拆掉了,现在只是直筒窄袖。 由于范妮只愿意缝纫,文森也不擅长改版,乔恩本想试试改设计,叫埃洛伊斯去干手工,但埃洛伊斯没有同意。 “依我看,不如我们各出一版设计图,看谁的更好。” “埃洛伊斯,不是我不让着你,在这店里干了这么些年,总比你见识广些,万一把你比下来了,恐怕你就要生气了。” 乔恩并不是看不起她,反而,他确实是顾忌了埃洛伊斯的脸面才这么说的。 这年头,女裁缝比男裁缝路子要窄,做学徒也更艰难,外面的裁缝不一定会把这个教给她。 埃洛伊斯摸摸下巴,如果不是她贷款了上辈子的经验,恐怕确实拿不下。 “又不耽误事儿,让我试试呗。” 见她坚持,乔恩撇嘴,从桌子上取了纸和炭笔递给她。 一旁的范妮和文森则有些没耐心,不过,见乔恩没反对,也就没有开口说什么,反正他们觉得,埃洛伊斯不会赢得过乔恩。 埃洛伊斯接过炭笔和纸,她找了个软凳子坐下,捏着炭笔的手先在纸面根据这位客人的身高体重信息画出比例图。 “唰唰”两下子,乔恩还在思索如何落笔,就听见埃洛伊斯手上的动静儿,他好奇地看过来。 埃洛伊斯十分专注。 她微微垂首,眼皮半阖,时不时抬眉瞧一眼被范妮和文森套上人台的裙子,又继续落笔。 方才她听文森说过,这位夫人是商人的妻子,这商人是个船商,埃洛伊斯又问,得知他妻子并不是这里的人,而是西欧某个小国家道落魄的男爵小姐。 所以乔恩说,这样的客人并不重要。 哈尔斯与杜丽的设计充满了美式风情,张扬而富有活力,在镀金时代,十分符合当下因时代而名声鹊起,需要能体现出地位的贵妇人们。 但这订单的客人原本是家道中落的贵族,或许并不喜欢这种张扬的风格,也说了初版太繁琐。 埃洛伊斯吸取了一些帝政时代的长裙风格,将后臀的裙摆幅度缩减,又把原本的直筒窄袖改成灯笼袖拼直袖。 袖口收紧的部分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肘,手肘以上是蓬松的灯笼袖,方领没有修改,但把留下的花边抹掉了,改成包边。 没有过分追求沙漏型,她将裙摆的褶数增加了三分之一,做出自然的弧度和飘逸感,保留了珍珠排扣。 乔恩在一旁摸着下巴沉浸思索,明明改都地方并不多,怎么看着效果不太一样了? 况且,他没料到埃洛伊斯还真会画专业的图稿。 “还算不错,埃洛伊斯,既然你画的这么好,那就用你的这个版本吧。” 乔恩干笑两声回头,看向文森和范妮:“你们觉得呢?” 乔恩只用五秒钟时间就放下了炭笔,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他也做不到更好,干脆就不画出来丢人了。 只要他不画,就没人知道他不擅长不是? 文森无所谓,范妮内心感情复杂,难以组织语言,乔恩赶紧趁他们还在反应,直接拍定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开始动工吧!我来拆线。” 乔恩从货架上取了一把小剪子,没等埃洛伊斯说什么,就自顾自去拆衣服了。 埃洛伊斯眼底浮现一抹得意,这情绪只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又换成淡然的模样。 工作间内,四人一面忙碌着这里的工作,一面又要被差遣出去给助手们帮工。 好在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几人轮流来做,花掉一整日零碎的功夫,也就把这裙子给完成了。 待杜丽困倦的从工作间走出来,才被埃洛伊斯等人带着,直接奔往学徒的工作间。 “什么?那客人又把衣服给退回来了?” 虽然,这衣服的总价超过一百美元,再怎么修改店铺也只会亏损一些不值钱的人工,但杜丽又听乔恩徐徐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文森,埃洛伊斯与范妮,见你们太忙碌,恐怕没时间处理这个小订单的后续,就自作主张给改了。” “设计是埃洛伊斯做的,我们已经修改完成,只等你去瞧一眼。” 乔恩这时候提埃洛伊斯,主要是怕杜丽不满意,至少最先被质疑的不是他。 埃洛伊斯心知肚明,但笑而不语。 杜丽闻言,她那张常年扑克一样的脸也划过一阵惊诧。 “真的吗?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点头,给杜丽打开学徒工作间那扇门,映入眼帘,便是最中央那人台上穿着的长裙。 埃洛伊斯解释道:“出力的是范妮和文森,我只是动动笔。” 范妮忽然听埃洛伊斯说这话,抬起头看她一眼,见她丝毫没有假意,又迅速把目光抽回来,期期艾艾地盯着脚尖。 她不是不愿意跟自己交朋友吗?怎么这时候又开始跟杜丽提她的辛苦了? 杜丽没有回答,她将那衣裳打量一圈,又走近了,解开排扣查看里面,见到了范妮和文森做的部分,也点点头。 “范妮和文森确实做的很好,不过,埃洛伊斯,你可从来没告诉我你会设计,图纸在哪?” 埃洛伊斯又把手稿交给她看。 杜丽看过一遍,彻底安心了,她的表情波动并不大,平静说道: “打包好送去给那客人看看吧。” 听杜丽这么说,四人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庆幸的,能过她的眼,证明这是一个合格的商品,可以以霍德华的名义售卖。 这对之前从未自由处置过定制女装的几人来说,算是一个进步。 当晚,埃洛伊斯细心的处理好了后续包装,才洗洗身上的灰尘,回小隔间休息。 范妮早爬上床铺,但她一直没有睡觉,而是等着埃洛伊斯把灯吹灭,躺进了被子里,才开口说道: “你今天画的图,还不错。” 埃洛伊斯昏昏欲睡,她瘫在床上侧过脑袋,没听清。 “你说什么?” 范妮无语凝噎,她把眼睛闭上。 “我说明天早上有培根吃。” 埃洛伊斯听清了,肚里的馋虫被勾出来,听见“咕叽”一声,她摸着饥饿的胃部,沉沉的睡着,也没继续回答。 第二日清晨,埃洛伊斯又起了个大早,她盘完头发,脸也没洗,奔往厨房,扒着隔间的木框往里瞧。 厨房里的柜子,都没有刷漆,深色原木风格,琳琅满目摆着食材,就是没瞧见范妮说的培根。 埃洛伊斯怅然若失的回盥洗室清理面颊,她掬起一捧冷冽清水拍上脸颊,瞬间清醒了不少。 今天的任务十分清晰,就是帮助跑腿,连续往返仓库取布料去工作间,拿上去给哈尔斯抉择是否使用。 已知,他已经熬出来了其中一位客人的图稿。 而雷蒙德近日没什么事儿,他没有在店里闲庭信步引人烦,只是每天来打卡,点点总账,偶尔发点奖励,又离开。 倒是他的妻子凯瑟琳常来看望还在卧床的老裁缝。 这日清晨,纽约又是个阴冷雨天,凯瑟琳抵达店铺时,埃洛伊斯还在往嘴里塞黄油面包,两腮装满了,也填不了她的饥饿感。 她坐在人堆里,耳畔只有叮叮当当的餐具碰撞声,同事们在议论近日的报纸,闲谈,聊最近剧院新上台的女演员。 而凯瑟琳的出现就像是雨天的火炉,她看起来春光满面,与裁缝店里倍受摧残的员工们一比,简直如同娇花一样。 不过,这回凯瑟琳给大家带了几箱冒着热气的玛芬蛋糕。 埃洛伊斯一点也不挑剔,她期待地看着蛋糕发到自己面前,举起来啃上一口,顿时把同事们在背后议论凯瑟琳的坏话都给打消掉了。 这么人美心善的女士,怎么能说她是个被惯坏的傻大姐呢? 埃洛伊斯决定,若是她下次再碰见有人议论凯瑟琳,一定不能做沉默的大多数。 凯瑟琳分发完小蛋糕,带着仆人和新鲜的水果上楼去看老裁缝。 埃洛伊斯捧着热乎的甜品,还没有吃到三分之一,就听见上面传来隐约的喊叫声。 老裁缝再次发病了。 第39章 凯瑟琳带着仆人上楼,刚刚嘱咐了照顾老裁缝的人,要注意许多的事项,又把水果交给他们去清洗。 床榻上,老裁缝感觉自己的身体有所恢复,他已经坐起身,虚弱的与凯瑟琳打了招呼。 又准备询问店铺近况,却忽然剧烈的咳嗽哮喘起来。 没想到,话还没说上半句,他就在凯瑟琳的面前晕死过去,吓的她像只苍蝇一样乱窜,慌张的去找药,找医生。 整个裁缝店灯火通明的闹到了后半夜,但他年龄大了,病又凶猛,实在是油尽灯枯。 今早能坐起来,已经算是回光返照。 医生也无力回天,当夜,便告知了他的子女们,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时间。 他的三个子女守在房里看着他于窗外破晓时咽了气。 霍德华先生的讣告,于他离世一天之后刊登上晨报快讯版块里,占着一块不小的空隙。 红褐色瓦顶的教堂内,吊唁仪式办的十分低调。 松枝装饰的灵堂内摆放着许多祭奠花束,不过这个月份,除开耐寒的月季,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大理石的地砖上,湿漉漉的鞋印显得有些缭乱。 埃洛伊斯一身漆黑,她头上戴顶宽檐黑帽,雾面绒衬遮住她眼前一小片光线。 她在阴影里抬眼向前看,耳畔听见范妮与其他同事在低声说话,她又继续垂下眼皮,保持思考。 租赁来的黑色长裙有些偏瘦,紧紧勒着她的身躯,外面又下雨,覆盖一层湿润的寒意。 埃洛伊斯扯了扯袖口,她抬起头看出去,教堂外有三五位报社记者,雷蒙德在与他们交涉。 也有一些霍德华家的亲戚,老裁缝的忠实客户,以及圈子里的同行。 他们默哀一会儿,寻不到哈尔斯的身影,又去同雷蒙德和丽塔说话。 “凯瑟琳亲眼撞见那场面,她被吓坏了,现在在家休息。哈尔斯?他刚刚还在这里。” 教堂的门廊下,雷蒙德与安东尼,坎宁议员他们闲聊。 安东尼太太正在安抚丽塔,她哭成了泪人,在教堂里为她父亲归置棺椁里的陪葬物。 教堂内的人皆穿着鸦黑色服饰,整齐的排列在一起,聆听神甫的祷告,雷蒙德也不确定谁在不在。 但是,他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异样。 比起伤心,似乎更操心要如何挽留住生意,以及,万一哈尔斯要走,他的应对之策。 于是,雷蒙德对安东尼使使眼神,他们二人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 “怎么样,老兄,请托你帮我寻找的裁缝,人答应了吗?” 安东尼露出安稳的神情,他瓮声瓮气道: “意外来的太快了,谁能料想到,昨日我捎口信去请他,但康奈斯说了,他家里临时有事,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援助你,一个月过后,他就要回欧洲去。” 雷蒙德手指敲击着教堂里的护墙板,若有所思: “一个月,很足够了,在这个时间内,我会找到一个最适合合作的裁缝。” 安东尼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兄弟要闹成如此地步,他见雷蒙德没有挽留哈尔斯的意思,也不多嘴。 “再过三天,等康奈斯从客户的家里离开,就会直接到你的店里去。” “那就好,我总算也是放心了,哈尔斯这人顾忌遗嘱的内容,不会让我有跟他客套的机会。” 原本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雷蒙德早做了准备,从圣诞前开始,他就在四处打通人脉,寻找一个专业成熟的裁缝。 也得到了许多候选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安东尼正巧遇见他曾经上过同一所中学的校友,主要在柏林发展,有头有脸的私家裁缝师,康奈斯·乔耶。 雷蒙德思来想去,其他人要么手艺不够,要么名气不够,他自己认识的人但凡能符合标准,又是些竞争对手。 于是,就给安东尼回信,希望请他介绍这位裁缝认识。 安东尼知道,雷蒙德迟早是霍德华裁缝店的继承人。 他十分愿意卖雷蒙德一个人情,便立刻向校友写信,劝说这位被奉为艺术家的大师在纽约多留一段日子。 并积极的与他来往,积累情面。 昨日突发噩耗,安东尼接到消息,立刻便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好了措辞发出,今日中午,他就得到了回复。 雷蒙德思索着店铺里可能会跟着哈尔斯走的职员,考虑要招多少人。 他回过神来,对同样在思索的安东尼问道。 “诶对了,听说你最近在计划弄工厂?” “不算什么工厂,只是租了半层厂房,打算招揽十来名工人做些东西,专供给我的店铺。对了,我还想求你,过两天给我弄些好样版……” 雷蒙德挑起眉头:“这算什么难事。” 安东尼针对的客户群体多为需要实惠的平民市场。 雷蒙德家里做的是高级定制,随便怎么给他提供点设计服务,都影响不到自己。 … 与此同时,哈尔斯乘坐马车驶向霍德华裁缝店。 他面色苍白,精神涣散,脑子不停回放自昨日开始发生的一切意外,最终定格在雷蒙德送走来客时那虚伪的面孔中。 他实在是厌倦了雷蒙德这副无事发生的嘴脸,就好像只是死去了一截水管,而不是他的父亲。 但要说父亲亏待了雷蒙德多少,哈尔斯并不觉得。 哈尔斯准备回到裁缝店,他打算将订单的设计图画完,有始有终的交给雷蒙德,再与他分道扬镳。 反正,依据他对雷蒙德的了解,他一定会有后手准备。 前一天,在霍德华先生死去后的两个小时内,他的律师便上门来,当着众子女的面公布出遗嘱。 遗嘱上明确说,霍德华先生在世时,在州内有三处房产,两块租赁出去的土地。 这建筑包括裁缝店的那栋楼,雷蒙德现在居住的别墅,以及一个靠近郊外的花园农舍。 这些东西都属于了他的第一继承人,也就是长子。 剩下的股票,银行存款,他给了哈尔斯。 给丽塔的东西,则是他私人所有的古董珠宝收藏品,共有六十七件。 哈尔斯很难过。 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好很久,对于他的离世,哈尔斯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他并不是为这个而难过。 早在那之前,哈尔斯不止一次跟父亲提出过,他的理想就是承家里的店铺,又日夜不停歇的将精力耗费在这门手艺当中。 但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看见他的努力。 根据遗嘱,现在裁缝店完全属于雷蒙德,跟他毫无关系,父亲只给了他一大笔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钱。 哈尔斯十分因此沮丧。 好在,父亲还算有一点点信任他,没有把这笔钱设立成信托,而是一次性给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哈尔斯发现自己有了起家的本钱,于是他下定决心,打算自立起门户。 … 仪式漫长,这意味着一个曾经掀弄过纽约上流社会,服装时髦风云的大师就此长眠。 他会被葬在教堂后的坟地里。 教堂内,死过一次的埃洛伊斯没有多为死亡而触动,她站在原地,默默等待集体的吊唁结束。 她思索着下午还要回一趟家里,将这衣服退回租赁店,还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于是拔腿朝外走。 “埃洛伊斯……等等!” 范妮提着裙摆从背后疾步走来,跟着的还有乔恩与文森。 “我要去附近弄点东西填饱肚子,你们要一起吗?”埃洛伊斯问。 从昨日开始,店铺便彻底关闭运营,所有的人都在帮忙准备后事。 就连下葬的棺材都是乔恩斯跟着曼迪去棺材店里订购的。 埃洛伊斯则是帮露丝太太给十几位排队的客户手写信件。 告知老裁缝去世的噩耗,并承诺店铺照常运营,她的字迹不好看,但她的拼写失误率很低。 他们这些人已经连轴转一整日没有吃过什么正经食物了。 吊唁仪式稳步进行,临时凑成的四人组总算有了些空闲时候。 “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店。” 范妮说着,回过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教堂里的情形。 老裁缝的心腹,例如曼迪,又例如露丝太太,他们似乎对雷蒙德对生意的继承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始终在他身边,一起接待前来送老裁缝最后一程的宾客。 但哈尔斯工作间里的人,例如杜丽,又例如乔恩与文森,他们似乎处在犹豫观望的态度里,毕竟也找不到哈尔斯人在哪。 而哈费克林早就与显然倾向雷蒙德的助手,学徒们一起勾肩搭背去了酒馆。 范妮邀请了乔恩与文森,又叫埃洛伊斯一起吃午餐,是为了探探她的立场。 所有的人都在互相打探,偏偏只有埃洛伊斯静静的杵在人堆里听祷告,叫范妮看见,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埃洛伊斯面对他们的邀请,默认同意,她是真的饿了。 范妮带他们进入的店铺,与埃洛伊斯之前进入的小馆子比起来,要稍微高档那么一点。 埃洛伊斯跟他们走进去,选择了一个靠墙的洛可可风格木椅,沉重的坐在了软垫上,她摇响铜铃铛,唤来侍者。 “给我来一份黄油面包,一份烤培根洋葱汤,一块炸鱼,再来一杯淡啤!” 听完埃洛伊报的菜名,范妮无语凝噎,原来她真是单纯来吃饭的? 范妮点了一份肉丸焗面,双手撑在铺着白布的桌面,看向乔恩: “你们俩与哈尔斯接触的多,你们觉得,他会离开店铺吗?” 乔恩也学埃洛伊斯要了啤酒,他知道范妮在想什么。 “这个嘛,谁能说得准,不过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哈尔斯去哪我就去哪。” 乔恩与文森给哈尔斯做学徒那么久,即便留下来,也不会被以后的裁缝信任,范妮也心知肚明,问出来只不过是个幌子。 “埃洛伊斯,那你呢?” 范妮回过头。 埃洛伊斯盯着她,搅动侍者赠送的柠檬水,嘴唇一抿:“我偏不告诉你。” 第40章 身着纯黑素装的四人坐在宽敞的餐厅正堂,比埃洛伊斯第一次进这种店的待遇高了不少,她紧靠着胡桃木百叶遮盖了大半边的橱窗。 这里是可以欣赏街景的好位置,也不用担心被外面人看见。 头发使用了过量发蜡的侍者经过,留下七八银盘的食物,打断他们低声交流的话语。 埃洛伊斯稍微仰头,她就能看见对面的小教堂和稀疏的行人。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留下来,一切结果,你看我明天去不去店里,就能知道喽。” 她收起戏弄范妮的心情,伸手将桌面一颗鲜切的青皮柠檬掐出汁水,撒在鱼肉的焦褐上,又添加了一匙白酱。 “反正我会留下来,若是你们俩和杜丽跟着哈尔斯走了,空出来的位置,我岂不是能有机会了?” 范妮见埃洛伊斯不说,就对着乔恩与文森坦言。 “祝你好运吧范妮,以我对雷蒙德的了解,恐怕,他会找来比哈尔斯更难伺候的裁缝。” 文森说罢,从口袋里掏出革巾包裹的钱币,他抬手唤来侍者替整桌买单,埃洛伊斯想出声阻止。 “别客气,我们两个跟着哈尔斯,你们要是都跟着雷蒙德,咱们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竞争对手,到时候就请手下留情吧。” 埃洛伊斯觉得,他这话,大概率不会一语成谶。 临走时,一行人穿过街道,回到教堂,此刻棺椁被收拾好,接下来就是下葬。 流程到这一步,露丝太太说,店里的员工们都可以自行回家,于是埃洛伊斯又往有轨车的大街走。 没走多远,她就听见身后传来车轮倾轧路面的声音,回过头,原来是安东尼。 他从车里探出脸,头顶上的礼帽差点从车窗跌出来,朝埃洛伊斯招招手。 “埃洛伊斯!” 她停下脚步,看着小胡子的马车靠近,心想着,他必然是要告知什么内幕消息。 “……我建议你跟着雷蒙德混。” 安东尼撵上来,对他买股未来必然有所作为的埃洛伊斯,第一句话便这样说道。 “为什么?” 她的心里有个猜测。 “他请到了一个私人裁缝师,很有名气,很受追捧,如果能跟着这个裁缝师学习,学到他一两分,对你很有帮助。” 安东尼没说人是他搭桥牵线,他回头瞧瞧,见没人注意到这里,又道: “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也千万不要让哈尔斯的人知道了。” 万一这两兄弟哪天一拍脑袋和好了,此时给雷蒙德介绍厉害裁缝的他不就成罪人了? “这是自然,不过安东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 以埃洛伊斯对安东尼的了解,他不会白白把讯息说出来做慈善的。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安东尼被她戳中,气急败坏道。 他又清清嗓,说道: “我只是来告知,以后我的店铺再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提供货源了,因为,我办了一个生产厂,最近还刚有一批缝纫机到货……” 埃洛伊斯对安东尼的行动力有些钦佩,她闻言,目光含笑。 “没关系,现在我也不必寄卖物品补贴家用了……等等,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调试机器吧?” 埃洛伊斯之前在安东尼面前展露过她对机器和手工艺的精通。 况且,都是老朋友了,你帮我我帮你,用不着花钱,只要不花钱,安东尼就会做。 她思索着,或许可以长久的发展安东尼这个资源,便道: “如果真是,那我答应帮忙就是了,算是谢你告知这消息。” 安东尼得到这话,不由乐呵起来,心里喜滋滋的想,又省下一笔开销。 他给埃洛伊斯递了名片,上面标注着新工厂的地址。 随后,埃洛伊斯便挥挥手,目送安东尼的马车离开,她步行转轨车,到家附近又步行,再爬上自家阁楼…… 摘下头顶的硬帽,她推开门,忽然听见幼猫叫声。 抬眼,舅妈正在抓取肩膀上站着的小猫咪,一面挥舞锅铲,摆弄锅子里面的食物。 她听见开门声,知道一定是埃洛伊斯回来了,便冲她求救。 “快把这小东西抓起来,它想上桌吃我碗里的肉糜。” 埃洛伊斯原本还有些疲惫,看见此状,立刻不想那么多了,她奔过去将那只纯黑的绿眼小猫抱在手中。 “这是什么时弄来的?” 舅妈指了指楼下:“你昨天不在家,没看见楼下的茜奥,被一条这么长的老鼠撵出了半英里……” 她双手伸出来比了比那老鼠的大小,又摸了摸埃洛伊斯怀里的小猫。 “茜奥的哥哥在郊区做兽医,今天给她找来了一笼小猫,这是她送我们的,说这只最难照看,总是把她刚打好的稿件踩脏。” 现在打字机印出来的文稿,都得晾干几小时才能摞一起,不然会花。 特莉笑呵呵地说道:“现在看来是挺难照顾的,诶?埃洛伊斯,你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谁去世了?” “店里的老裁缝。” 埃洛伊斯简单答道。 她转身抱着小猫离开,回脱掉身上的黑色衣裙与外套,封回纸袋子里,又套上件棕色亚麻长外套,又抱着猫走出来,蹲在火炉边。 “我要给它取个名字,叫黑豆。” 埃洛伊斯无论哪辈子都没有养过宠物,上辈子小时候她连自己都没有家,这辈子开局又连自己都吃不饱 眼下,她忍不住开心。 可她十分怀疑,这小猫这么丁点,能捉到将茜奥撵了半里地的老鼠吗? 不过,再回看自家的这小阁楼,埃洛伊斯就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满足感。 这屋子里确实有老鼠出没,偶尔还能听见老鼠在隔壁仓库啃食家具的声音,在当初饥不果腹的她看来,这点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那时,从小单间搬进阁楼,她会觉得豁然开朗,不再每天下班之后回家,感觉这辈子都这样了。 埃洛伊斯此时再审视居住环境,她抱着猫四处走,显然无法再说服自己。 一会儿觉得门口少了一张地垫,一会儿又觉得卧室里还得再买张桌子,置一个烛台,窗户上也少了窗帘,那里还能再挂上一幅画。 等她从这种巨额畅想中回过神来,楼下的老约翰忽然在楼道里叫她。 “埃洛伊斯!埃洛伊斯!有给你的信。” “来了!” 埃洛伊斯丢下猫,跑到楼下,接过一张薄纸叠成,用红色蜡膏,盖印封过的信纸。 上面是坎宁太太的署名,埃洛伊斯就定了心。 她是被坎宁太太介绍进裁缝店的,即便是要走,还是要留,都应该听听她的意见。 埃洛伊斯把自己关回卧室里,拆开信件,上面是坎宁太太有些顿挫的字迹,显然是现写的,就连那封蜡,都还没有完全干透。 她看完信,又把信收起来。 坎宁太太也想让她留下,难不成她知道要走的人很多? 埃洛伊斯思索着,去烧了两壶水,清理这段时间疲惫的身躯,又换上干净软和的旧衣,恰好,外边又下雨了。 自从城里离开雪季之后,气温有所上升,迎来了阵雨频发的时间。 第二日清晨,埃洛伊斯醒来,发觉自己的被子被露易丝夺了一半,另一半上蜷着小小的黑豆。 由于现在气候已经不算冷了,舅妈就住进单间,屋子里也没烧炉子,也并没有特别令人难以接受。 埃洛伊斯将露易丝踢醒,她昨夜回家已经很晚了,千叮咛万嘱咐过埃洛伊斯,一定要早点叫她起来。 起身三两下套好衣服,又帮露易丝穿她现在同样需要加上裙撑的制服。 露易丝双手拉着床尾,叫埃洛伊斯把束腰再系紧一点。 临出门时,埃洛伊斯将租来的一纸袋衣服拎起,嘴里咬着两片面包奔出街道,她要赶早一点的那趟轨车。 送回二手衣服,抵达店铺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早的一个。 帮厨今天心情不错,因为今天她只需要准备十来个人的早餐。 “你可不是最早到的,曼迪和露丝太太天不亮跟着雷蒙德坐车出门去了长岛。” “似乎是要亲自登门到那些重要客人的家里去,告知他们礼服的进度和后续工作的安排。” 埃洛伊斯听完,就安安心心的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厨房的台面旁,一边与帮厨聊天,又顺便把没吃饱的肚子给填一填。 她听帮厨诉说了老爷子的遗嘱内容,其实内心感到无比的赞同。 哈尔斯若是继承了裁缝店,雷蒙德干别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差。 但哈尔斯没得到店铺,由此埃洛伊斯大胆的猜测。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等哈尔斯在外面明白了经营的难处,雷蒙德又体会了技术的可贵,待时机成熟,他们未必不会重新走到一起。 埃洛伊斯深知,她在这店铺里的上升通道十分狭窄,永远也熬不到她来做设计师的那一天。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学习一切可以吸收的东西。 埃洛伊斯回顾她进店的这些天,许多的知识一点点汇集进她耳朵。 杜丽的剪裁习惯,让埃洛伊斯知道,纽约上层贵妇们穿戴都没那么开放。 曼迪给商品定价时的果断,又让她明白了,近几个月流行刺绣花纹。 哈尔斯用料的偏好又让她观察到,什么材质的内衬最受重要客人的喜爱。 她总结了自己暗暗记下的东西,十分期待安东尼口中即将新来的私人裁缝师到来。 埃洛伊斯有预感,觉得自己一定能从对方身上学到点什么。 她想做一个知识的掠夺者,在暗中蛰伏,不断巩固基础,只等待机会来临的那一天。 在厨房消磨时间的空余,陆陆续续有几人从后门钻进来。 哈费克林没料到今天会在店里看见埃洛伊斯,他一早就得到消息,哈尔斯搬出了家里,并且纠集了他的团队。 埃洛伊斯平常与他们走的近,又常给哈费克林甩脸子,他以为,最不可能留下的就是她。 但眼下他还没功夫找茬,冷哼一声,伴着其他人往楼上爬,说要赶工制作哈尔斯留下的图纸。 埃洛伊斯坐在原地不动,等了半晌,哈费克林果然使唤巴顿那小子下来叫她去帮忙。 “我只是个杂工,做不好那些活儿。”埃洛伊斯的眼睑微微扬起,若有似无的笑。 巴顿挠了挠后脑勺: “露丝太太留下话,说你要是没走,就升为学徒,哈费克林说,叫你别想着偷懒……” 学徒的周薪为二十美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二十美元的购买力,足够埃洛伊斯顿顿吃面包,配熏肉片,再来杯牛奶,周末还能吃一整只烤鸡解馋。 她思索着,听巴顿这么说,更加不着急。 又伸手,从厨房珐琅的罐子里拿了一块冲红茶用的方形蔗糖进嘴里。 “巴顿,你先上楼去吧,我还没换工作服,待会儿就来。” 说完,她又慢悠悠地走去了更衣间。 她知道,眼下雷蒙德手里缺的是能干活的,即使给哈费克林甩甩脸子,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若是因为不给哈费克林脸面,就在这里呆不下去,那她大可以扭脸去找哈尔斯自荐。 这是她的双向选择。 埃洛伊斯进入更衣间,打开她的储物柜木门,发现里面叠放整齐的工作服也有变化。 露丝太太又在里面放了一套草绿色素缎衣裙,窄袖高领,还附有纸条,叫她可以穿走。 埃洛伊斯在思索,难不成员工走了一小半儿,店里的待遇就会提高这么多? 她知道,还有几位应该会留下的助手没到店,就磨蹭了些时间,等着外出的雷蒙德一行人都回来了,她才上楼。 原本哈尔斯工作间内大变了模样。 他的私人工具在昨晚就被清走,只留下从老裁缝手里接下来的订单图纸。 这是个对工作有要求的人,即使再伤心,再不甘,该完成的设计图,也都加班加点的完成了。 现在,店铺里仅剩手艺还过得助手和学徒都在加紧给图纸制作样衣。 助手还剩四位,分别是昔日老裁缝的心腹,曼迪与沃伦夫。 还有一位低调的,一直屈居在杜丽之后,不受哈尔斯重用所以没什么存在感的安柏瓦。 雷蒙德的助手只是个十分会打理税单和汇票的好会计,他不算在内。 这三位听吩咐办事的助手没了主心骨,忽然叫他们拥有裁定的权利,个个都顿时倍感压力,像背后有鬼在追。 他们在工作间里穿梭,拿着图纸,反复比对效果,交流意见。 思索若是老裁缝和哈尔斯在,这些东西要怎么安排。 细数数任务,首先是詹尔茨家,有三套礼服。 这是哈尔斯没走时,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的订单,只需要学徒赶工按样衣做出来成品就行。 其次厄明蒂夫人有两套,曼迪接手了。 再就是费索夫人,奥兰多夫人和她女儿各一条。 她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那场给本年度社交季开幕的蒙面舞会做准备。 裁缝店有一点差错,都有可能被出席舞会的评论家羞辱,成为接下来一整个社交季的谈资。 埃洛伊斯进入工作间之后,发现曼迪与沃伦夫倍受欢迎。 学徒们都抢着给他们帮忙,而曾经身为哈尔斯助手的安柏瓦身边却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站在角落研究图纸。 她看起来被自动分到了受排挤的安柏瓦手下,哈费克林也是这么指派的。 “埃洛伊斯,我想你不会有意见吧?” 哈费克林此时也被调整成了学徒,他的手艺无功无过,提前跟在曼迪身边,洋洋得意说道。 确认学徒们都把曼迪,沃伦夫身边的位置占了,埃洛伊斯点头,暗舒一口气: “我没意见。” 说完,她朝安柏曼所在的角落走去,安柏瓦冲她点头。 他与埃洛伊斯的印象一样,五官中规中矩,穿着气质皆泯然众人,说话声音也不大,向埃洛伊斯指了指桌面。 “这是费索夫人的设计图。” 这是安柏瓦被分到的订单,哈尔斯画的图很精妙,但将图纸变成现实,还需要非常多繁琐的步骤。 埃洛伊斯没凝视多久,背后就听见范妮与哈费克林说话的声音。 哈费克林叫范妮跟着沃伦夫,范妮将眼一斜,婉转发问: “你这么安排,是露丝太太的意思吗?” 露丝太太只说了要安排,没说要这么安排。 哈费克林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范妮的口吻有些阴阳怪气,说道: “我人笨,手艺不好,怕弄不来那些,我跟着安柏瓦就行。” 住过上下铺,拥有一点舍友情的埃洛伊斯十分欢迎范妮。 她选择没什么人帮助的安柏瓦,不是为了只当缝纫女工。 可对于安柏瓦来说,就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弱弱地指着图纸,说道: “这位费索夫人,有些难伺候,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 说罢,他又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怕好不容易来的帮手飞掉。 埃洛伊斯侧过脸,她含着深意的眼眸与范妮对视一瞬间,范妮也挑了挑眉尾。 看来她们想在一处,安柏瓦现在势单力薄,如果能扶持安柏瓦在雷蒙德面前得脸面,她们二人的作用就能迅速被众人看见。 俗话说的好,要烧就烧冷壁炉,把冷壁炉烧热才算本事。 “客人就没有不难伺候的。” 埃洛伊斯迅速将图纸和要用的工具收拾进一只纸箱,对安柏瓦建议道: “这里虽然材料多,但太拥挤了,我们去二楼的工作间吧。” 范妮点头附和:“是啊。” 安柏瓦闻言,很好说话的答应了她们,三人抱着东西往二楼的学徒工作间走去。 安柏瓦之前在哈尔斯的团队里,负责最多的活计,是动剪刀下料制作版型样衣。 他会估算一件衣服需要的布料码数,精确到每个地方的布块能剩下多少余量,够不够用来做点缀。 由于这个能力哈尔斯本人也有,于是他显得没那么重要。 昨日哈尔斯回来收拾东西,安柏瓦再三思索,没有提出跟着哈尔斯走。 他也认为,眼下雷蒙德缺人,这或许是个机会。 即便雷蒙德容不下他,那安柏瓦也随时可以跳槽去别的裁缝店,他今早已经收到了许多店铺递来的简信。 但安柏瓦想再等等看。 埃洛伊斯落后一步,将学徒工作间的门落上锁。 安柏瓦从货架上取出衬布,自顾自的铺好,用粉笔和铜尺打好版,好几寸长的铁剪“咔嚓”几下。 他拎起这布块抖了抖线屑,往柔软亚麻质地的人台上固定。 范妮开始调试缝纫机,装上棉线。 埃洛伊斯站在一旁整理置物架上乱糟糟的辅料,又暗地观察,揣测安柏瓦平时一定是日复一日做这个动作。 如此的果断放松,游刃有余。 平时再不起眼的人,也总有自己的闪光处。 上半部分是稍微露肩的设计,要有层层叠叠的堆纱裹在两臂呈现弧形,视觉效果华丽。 这质感用衬布体现出来有些难,所以埃洛伊斯直接递过去浅杏纱料。 安柏瓦将纱剪出来,比划了半天,调整堆叠的角度,他开始犹豫,没有了落剪时的果断。 见状,埃洛伊斯箭步来到人台边,接过那把布料,又取出大头针,三两下将堆纱部分仔细固定好。 修剪边缘,拆下来递给范妮锁边。 做定制的流程,大致是设计,打版,选料,裁剪,缝纫。 就此,安柏瓦也观察到了埃洛伊斯对设计和选料的擅长。 听杜丽说,她的缝纫基本功不错,设计上也很成熟,选料精准,可就是不太擅长提取版型。 因为埃洛伊斯修改前些天那条被退回的礼服时,安柏瓦路过,发现她几乎没有动任何主体版型。 在现代学习的版型制式,在本代不具有什么帮助。 因为服装形制不同,现代工业布料也适应力更强,无需精致剪裁就能合身。 在工作间里的三人流水线形成后,埃洛伊斯总是一面递东西,扯动布料,一面观察安柏瓦的一切动作。 无声的忙碌,直到完成了样衣的主体部分,埃洛伊斯这才打开门锁,让楼道里湿润的冷空气涌进来。 范妮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的进度应该不慢吧?” 安柏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感觉今天的工作莫名顺利,拿出怀表一看,不禁笑道: “原来已经正午了,再做下去恐怕会错过午餐。” 于是三人将门锁好,说笑着什么,往楼下走。 午饭时,埃洛伊斯这才听人提起,露丝太太回来之后,没有喝一口茶水歇脚,就前往了报社,要登一条招募杂工的告示。 雷蒙德则是又去见了哈尔斯。 埃洛伊斯听说,哈尔斯在附近的街道租赁下来一幢房屋,已经签下了一年的合同。 待露丝太太下午回到裁缝店,埃洛伊斯他们又将样衣剩下部分处理完毕,只等第二天拿去客人家里试尺寸。 临下班时,埃洛伊斯在工作间收到了露丝太太递过来的薪资。 她的薪水用牛皮纸装着,上边有雷蒙德和会计的签字。 进入这店铺一旬日子,埃洛伊斯甚至经历了老板的改朝换代,她此刻拿着这有些厚度的信封,想起仅仅数天前刚来时的境况,恍如隔世。 “埃洛伊斯,你是历史以来晋升速度最快的人。”露丝太太将信封交给她时,忍不住这样说道。 不过,这也因为恰好她遇到了老裁缝病故,雷蒙德与哈尔斯分家这样的乱世。 一切职员的任命都是雷蒙德决定的,他几乎一夜未眠,筛选出一批可能会留下的人。 又仔仔细细的向露丝太太打听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表现和能力。 露丝太太是老裁缝年轻时招的杂工,她虽然学不会做衣服,但后来成为管事,却是最公正的人。 店里的所有人都十分相信她的话。 像埃洛伊斯与范妮这样自有基础的杂工,首先成为了学徒的人选。 巴顿那样的老实孩子也因为勤劳而当选。 至于哈费克林这种人,雷蒙德自然有他的用处。 埃洛伊斯此刻拿到的薪水,便是以今天学徒级别的基本薪水,再加上她之前在柜台的销售业绩总数。 共计二十三美元。 埃洛伊斯拆开信封,指尖捋了捋里面的纸币,算是当面清点过,才露出和煦地微笑,浑身充满力量,揣着钱离开裁缝店。 第42章 如果一个人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忽然获得了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那么大概率会陷入短暂的自我奖励之中。 埃洛伊斯深知,她自己就有这样的毛病,仿佛不花,就像白努力了。 傍晚,阴沉沉的,依然有积水的纽约街头,冷风送来一股淡淡的面包味道,隔壁的杂食店也大门敞开。 里面的女店员在暖色光晕里穿着赤红色的围裙,这配色在冷调的街衢中十分醒目,埃洛伊斯不自觉就走进去。 再出来时,她的怀中抱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纸袋。 里面有几块腌渍过的鸡胸肉,有一罐子绿油油的混合了几种香草的酱,还有块陈了三年的干酪,以及一大罐砂糖。 想想都能知道,这些食材随便混合混合,柴火烹调,就会是将人整个身子烘暖的美味。 埃洛伊斯准备跨过街道回家,忽然驶来一辆马车,几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骏马呼啸而过,车轮溅起泥泞,完美的沾到了她的裙摆。 她冲那马车竖起中指,暗骂一声倒霉,便提起裙子飞快地朝家里奔去。 车内,乔约翰·本杰明戴着蓝宝石戒指与家族徽戒的手指正在摆弄他新买来的镶牙描金的放大镜。 这小玩意儿做工精细,造价不菲,是贵妇们看戏剧时用的,他打算拿回去赠给他的母亲,以求宽恕。 “…温斯顿,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选择一位既富有智慧头脑,又有美丽容貌,最好还对艺术有自己的见解的妻子。” 窗外的景色飞速转逝,温斯顿翻动了自己手上厚厚的纸沓,他蘸一蘸笔尖,在一长串账单上签下他的名字。 听见表弟的话,温斯顿把脸抬起来,他的眼波平平,似乎不动声色思索了些什么。 “乔约翰,我记得你那套间里似乎有镜子,怎么?出门之前忘记照照了?” 他的嘴唇上下一碰,如此刻薄的话将乔约翰击中,乔约翰张了张口,脸色发青,对此感到不理解: “好吧,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作为我亲爱的表哥,怎么能用这样刻薄的话语对待我?这一点也不礼貌。” 乔约翰又喋喋不休的控诉着。 “况且,虽然我看起来不是个好东西,但你看起来还挺像个好东西的,你应该提出合理的要求,别那么快就答应我母亲跟那个什么小姐见面。” “你在长辈面前这么好说话,显得我就像个不听话的混蛋……” 诚然,乔约翰一句假话也没有。 但温斯顿却没有给半分眼神,他出言打断耳畔的聒噪: “我对未来的妻子没有任何要求,也没必要有。” 忽然,温斯顿·默肯将他手上的东西收进箱子里,拧紧了墨水瓶。 温斯顿记得,他母亲,被世人号称伦敦野玫瑰的伊莎贝莉女士曾说过。 她年轻的时候,可谓伦敦贵族闺秀的典范,凡是社交场上追捧的,就没有她不会,做不好的。 但这并不影响她后来,经在北美闯荡的弟弟介绍,跨海嫁到纽约成为年轻有为的银行家的夫人,转眼,又与他的父亲两国分居足足二十年。 如今变成一个整日只知道养男伴,为那些小白脸一掷千金,每月让珠宝商给他这个儿子寄来厚厚的账单的怪人。 幸亏在伦敦的助手会把他母亲那些男伴的健康状况和社交圈背景调查清楚,否则温斯顿真害怕有人把他母亲绑架了来要挟他。 更别提他的父亲,几十年前也被报纸大肆赞美,但如今,却也是丑闻缠身,温斯顿连见这个人都不愿。 可见,结婚这件事情,是一场风险极大的赌博,没人能预测赌博的结果,随波逐流就好。 想到这些,温斯顿太阳穴便突突的跳,他垂下眼眸,又低声补充道: “我只希望对方能是个正常人。” 乔约翰听了,呵呵笑了两声,又很快收起揶揄之色。 “那祝你好运吧,老兄。” 毕竟,在如今的上流社会环境中,他这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马车在利兹酒店靠边,乔约翰的父亲大人从奥尔巴尼州府回了纽约。 他因此不敢回家,只能厚着脸皮,借宿在酒店这近乎寒酸的套间里凑合两天。 乔约翰为自己的人生叹了一口气,他要是回家,必然逃不过被父亲追问在大学里都学了些什么… … 第二天,阴翳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埃洛伊斯蹲在公用浴室清理她裙子上的污泥。 冬天已经结束了,但春季显然也还没那么早来,管道里的自来水冰凉,她用一把毛刷将衣服清理干净,晾在屋里。 像这样的长款女裙,即便不是巴斯尔裙,也十分难以清洗,如果不是太脏,她只会清理表面。 至于贴身穿着的衣物,那自然是一天一换。 埃洛伊斯今天的工作不多,只需要跟随安柏瓦带着样衣去费索夫人家里试穿,她计划下午再请半日假期,往安东尼的工厂去一趟。 接近八点之前,她抵达了店铺二楼的学徒工作间。 楼下,露丝太太正在办公室里接见一位又一位前来应聘的杂工预备役,他们皆是看见今早的晨报,立刻就来碰运气的人。 埃洛伊斯打开门锁,她继续整理这件样衣的收尾部分,将线头剪掉,将衣摆熨平,最后卷进匣子里,确保一切稳妥。 安柏瓦和范妮抵达时,埃洛伊斯已经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于是三人去找露丝太太,问她借来店铺里的马车。 办公室内,露丝太太摘下鼻梁上的镜片,摇响通往马车夫休息室那里的铃铛,不一会儿马车夫便进门,询问是否需要套车,露丝太太让他去准备。 这期间,埃洛伊斯看见一个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坐在门外的角落等着被面试,她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龄,乌龟似的缩着头,也不敢随意张望。 埃洛伊斯没放在心上,安柏瓦与范妮出去等车准备好的间隙,她又留下,问露丝太太请了半日的假。 露丝太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安柏瓦这组完成任务的速度最快,其他人都还没有做完样衣,他们就已经要去见客户了。 但保险起见,露丝太太依旧询问了她的行踪。 埃洛伊斯又与露丝太太解释了她要做什么去,她实话实说,对自己的人脉关系毫无隐瞒。 露丝太太听完,和颜悦色地点头:“你去吧,记得替我向安东尼先生问好,最近他帮了我们许多忙。” 埃洛伊斯离开之后,露丝太太又恢复严肃的神色,叫下一位面试者进来。 费索家族居住在长岛东区。 这与埃洛伊斯上次去的詹尔茨庄园隔岸相望。 在马车上聊天时,范妮说,她在报纸上了解过费索家族,那是一个在南北战争期间靠土地富裕起来的家族。 如今依旧还在做粮食生意,他们要服务的夫人,正是这家族里长子的妻子。 埃洛伊斯听了,十分好奇:“听起来这是个大家族呀?” 范妮点头,她思索着报纸上的说法。 “她有三个妯娌,报纸上说她们关系不太好,因为她的丈夫继承了他母亲绝大部分的遗产,其他兄弟对此怨声载道,她们在去年的一场舞会上为此争执过。” “费索夫人如今正发愁,外头传言说她丈夫其实是他母亲与一个男仆的私生子。” 埃洛伊斯瞳孔放大,她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 贵圈可真乱。 “还有吗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她朝范妮追问,客户家的八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范妮忽然不说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发觉他们原来已经到地方了。 碾过石子路,走上一条铺着平滑石块的草径,穿越洁白的围墙,宽阔乔木围簇庄园建筑物。 埃洛伊斯在路上看见大门口有一排仆人,牵着小狗,拎着狗盆和刷子走入建筑内。 而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法式花园常青灌木,打理的十分精细,一点枯枝败叶也看不见。 半刻钟后,埃洛伊斯一行人经过层层引路,出现在费索夫人的会客厅,安柏瓦极力向这位夫人介绍他们的构思。 这位衣着华贵,皮肤冷白的夫人昨天见过雷蒙德,她听说霍德华老裁缝去世了,惋惜的很。 “别的我不管,用料一定要最好的,我要拿来配宝石,落了光彩可不好。” 费索夫人淡淡地说道。 随后,埃洛伊斯与范妮,以及她的女仆陪着费索夫人去换衣间试穿。 费索夫人的试衣间内铺着厚厚的裁绒地毯,两边墙壁都靠着立式木柜,精致的把手拉开,女仆将夫人身上的首饰取下来放好。 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条皮尺,待夫人更换完衣裳,她上前整理,量过胸围,对范妮说道:“胸前的放量要收半寸。” 又拿粉笔将腋下有些卡的地方打上记号。 费索夫人觉得埃洛伊斯十分面生,问道:“我记得霍德华裁缝店里以前没你这个人。” 埃洛伊斯点头,“我是新来的。” 费索夫人听说是新来的服务她,有些不悦,却又忽然听这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说道: “这套衣服配黄色方钻更好,因为纱料和裙尾都是弧形,纱料是烟玫瑰色,配同色,旁人不能一眼看见。” 费索夫人又把眉头松开,她叫仆人打开一处抽屉的锁,将里面的珠宝露给埃洛伊斯看。 “你说的是这种吗?” 八颗方形黄色晶石剔透无暇,火彩炫目,呈在丝绒布托内,埃洛伊斯心如止水点头。 “没错。” 费索夫人若有所思,将那条项链抓起来比划,神色上看出来她有些被说动了,她随意递给女仆,道:“放卧室里去。” 第43章 费索夫人在镜子里观察了整个衣裙,她又侧身,想象自己穿着完成品,又戴那条项链,好像真的还可以。 她在仆人的帮助下脱掉样衣,又重新梳妆,与此同时,她指着梳妆台边的一串猫眼石和海水珍珠,回头朝正在折叠样衣的埃洛伊斯问道: “我这身衣裳,更配哪条。” 埃洛伊斯与范妮交换眼神,她将收拾的活儿丢给范妮,静静走到梳妆台边去。 费索夫人居家穿着浅杏色绸面刺绣长裙,V型翻领款式,显得她那稍微有些长的面中更长了,莫名有刻薄的感觉,但好在她肤色雪白。 “夫人,珍珠更适合您,最好再戴上珍珠耳钉,这样更能衬托出您的光彩。”埃洛伊斯发现费索夫人余光也频繁朝着珍珠那里瞟。 费索夫人透过镜子看她,又将信将疑的戴上项链,以及耳钉。 她知道自己的缺陷,脸太长,常被她的两个妯娌称为马脸。 戴上圆润的大颗珍珠耳钉之后,面中稍微柔和了一些,而项链又中和了V型领对脸型的视觉影响。 比刚才看着,显年轻了点儿。 埃洛伊斯倒是没说她这些缺陷,更没说她没穿对衣服,问了什么就答什么,目光更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说完,她又垂首盯着地面,十分有分寸感。 费索夫人刚才还觉得裁缝店派个新来的学徒来对付她是一种轻视,但现在看来,或许这个学徒是有些眼力的。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诚实,如果她说她工作了好几年,想必也不会被质疑是假话。 埃洛伊斯在费索夫人的房间里穿梭过,也沾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这里的隔断与陈设如同迷宫一般,女仆们神色肃穆,将夫人指定的珠宝拿进卧室的保险箱,又将裁缝店的两个学徒带出来。 埃洛伊斯很庆幸,费索夫人对衣服的设计没有丝毫的质疑,不需要返工,只不过,夫人对她有些感兴趣。 起居室里,夫人重新换好衣裳,端着茶杯慵懒的靠着一只绣花枕头,她脚边躺着两只黄色小狗。 而范妮和安柏瓦的被管家请下去吃喝午茶,埃洛伊斯被夫人留下说话。 “你想不想来给我做仆人?” 费索夫人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她抿一口茶,手中薄瓷发出清脆声音。 “我可以开出比裁缝店更高的薪水。” 她正缺少一个能帮忙参谋穿着的人,贴身女仆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虽然夫人都选的是长相整齐的姑娘,但她们整日只穿制服,并不能准确说出什么专业的时髦门道。 而一个裁缝学徒,靠时髦吃饭,似乎正好来服务她。 这小姑娘的姿色,并不是富有攻击性的,她五官一切的角度都充满钝感,但那双眼睛,却散发着恒定的情绪。 一双手,交叠在面前一动不动,上半身微微前倾,克制的恭维姿态。 帮忙穿衣服,以及记录尺寸,参谋穿戴时,她的动作和目光都挑不出错处,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埃洛伊斯下颌内收,她摇头,笑道: “能给您做仆人一定是既荣幸又愉快的事情。” 埃洛伊斯露出惋惜的神色: “但我从小就想做裁缝,如果您觉得我还算过得去,我可以常上门来为您服务。” 这话说的,费索夫人明知她是在恭维,但却说不出什么不字。 “那好吧。” 费索夫人脸上涂抹着轻薄的香膏,她微笑时,面颊有一层光泽。 从长岛到城内有二十英里,他们与仆人一起用过午茶,立即又打算折返回程。 埃洛伊斯提着装样衣的皮箱,站在紧邻后花园的负一层等马车。 她身旁是范妮,以及费索夫人的一位贴身女仆,安柏瓦去盥洗室了。 “这花园可真漂亮。” “是啊,一切植物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 范妮与女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花园的边缘栽种着一排针叶树,稀疏的遮挡着隔壁,百米开外那座更精致些,拥有一片马场的庄园建筑物。 “那儿是哪户人家的宅子?可真气派。” 范妮顺着埃洛伊斯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远处的树林间,有座威严的灰色城堡建筑,四座塔尖屋顶,充满肃然的哥特风。 “那儿呀,那是本杰明家族的庄园,本杰明夫人一直住在那里,我们家夫人常去陪她打二十一点。” 女仆与有荣焉,她挺直腰板,将自家夫人与州长夫人以密友般形容。 实际上,虽然住的近,但两处宅子的规模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费索夫人,一个季度被邀请参加过一两回舞会,可她的地位还有些不够上桌,与本杰明夫人只是点头之交,但裁缝店里的学徒哪能知道这些,女仆就安心的夸耀着。 埃洛伊斯对这些信息留了心,但没完全相信,她故作艳羡。 “那这么说,你也跟着费索夫人去过那庄园里?里面都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贴身女仆点头,镇定地说道:“那庄园里很大,后花园分成三个部分,有一条很长的桦树步道和喷泉池,还有绿篱迷宫,以及一片私家沙滩。” “还有呢?那宅子里面有什么?”范妮追问。 那侍女没进去过,她通常都是在马车上等着夫人,安柏瓦从屋里出来之后,她便顺势止住了话题。 大约下午两点一刻,露丝太太带着四位新杂工在员工区域认地方,分发制服,分配工作。 他们刚从更衣间出来,便遇上了回程的安柏瓦一行人。 “怎么回来这么早?难道费索夫人这次没提什么改动?” 露丝太太叫杂工们等在一边,先朝安柏瓦问。 安柏瓦看起来也茫然无知,他以前很少出门,摊摊手,“没有啊,费索夫人对哈尔斯的设计没有什么意见,她对我们的服务,也算满意。” 露丝太太狐疑地回过神,她不明白安柏瓦他们到底是撞了什么运气。 费索夫人她以前服务过一两回,这人只是看起来随意而已,实际上,她的想法很难迎合。 曼迪他们在安柏瓦一行人后脚送出去样衣。 但露丝太太刚刚接到口信,曼迪他们恐怕要在客户家里留宿,说是因为需要改动的地方非常多。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再一次把样衣铺开,向安柏瓦仔细讲述哪里需要改动一点。 范妮在一旁见了,悬着心去学她的做法,但看了半天,心里又捋不明白,只得放弃,转头去做她身为学徒应该完成的零售品。 埃洛伊斯将这些东西对接好,立刻就去更衣间换完常服出了店门。 安东尼租赁的地方在一片房租并不贵,工厂遍地,地势比较宽阔的街区,乘车足足需要一个小时才到。 这里的房屋大多数不是联排别墅,而是一个个被围墙圈起来的独栋建筑,每一个独栋里头,就可能是某个有数百名员工的大工厂。 屋顶飘着浓浓的白色烟雾。 还有一部分面临街道的红砖乌瓦排屋,通常是一层一层租赁出去的,透过炭黑色钢窗,可以瞧见里头忙碌的身影。 马路上,积累着一层飞絮,雨水,树叶所产生的污垢,还有留在路面啃东西的大老鼠。 一切都是黑灰,红石砖的色,街衢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但没人在乎这个,埃洛伊斯只看见了面色麻木的女工蹿过,奔向工厂里工作谋生。 普遍情况下,成年人在这里工作的,周薪最高不会超过七美元,但这还里算是好待遇了,至少能让初到纽约,什么也不会的人靠力气养家糊口。 如果是没有父母撑腰的童工,那么工资就会被压缩到一半,即使是工会也管不住这种情况。 埃洛伊斯在路边找到了安东尼给的地址,她问门房询问了所在的楼层,又顺着扶手简陋的梯子往上爬。 二楼,埃洛伊斯走进大门敞开的平层里,这儿大约有百来平米,安东尼只租下了一半,房主请的工人,正在安装隔断。 隔断出来的的空间一眼就能看全,砖石结构的承重柱排列在一侧,地面摆着许多木板箱。 有几个工人围着箱子忙碌,还有几个妇女在擦拭货架,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忙。 安东尼本人正在指挥工人将那些箱子拆开,他累的大汗直冒,又亲自拿工具撬起钉子,撬了两下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脱了外套席地坐下,嘴里念叨什么。 “安东尼!”埃洛伊斯朝里头喊。 安东尼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埃洛伊斯,你来的正好。” 他为什么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话?像个NPC,埃洛伊斯挠头,但还是饶有兴致的凑上前。 “这批缝纫机,是我刚收来的五成新的货,你瞧瞧,有什么问题没有。”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弯腰,从那些已经被打开的木箱子里查看情况,这一看就是被哪个工厂淘汰掉的,上面还糊了颜料。 她又打开内部零件,意外的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有些旧而已。 “东西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要买些二手货?这些缝纫机,比我们店里用的款式古老了五六年。” 安东尼闻言,笑着捋了捋小胡子。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无论做什么生意,开头都要把成本控制在最低的标准,因为你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些东西,是我找老朋友弄来的,一共才八百美元,只要损耗不超过十分之二,能使用过六个月,就能完全回本。” 安东尼在算账这方面,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人工,场地,工具,耗材,原材料,他将能控制的成本都控制了下来,将一切开销压缩在两千美元之内。 “你要是能从哪弄来二百美元,就能买下一点股份,跟我合伙。” 安东尼对埃洛伊斯算了这笔账,充满建设性的说。 埃洛伊斯摇头,“虽然我很心动,但可惜啊,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元,你能打折吗?” “不能。” 安东尼又恭喜起埃洛伊斯成为学徒: “等你混成助手,兴许就能买得起了,等你混成有名的裁缝,我肯定就要来恭维你了,到时候再谈打折的事儿吧。” 随后,他挥挥手,乐呵的命人把东西搬出来,叫埃洛伊斯帮忙调试,最好再教会他请来的工人。 埃洛伊斯不厌其烦,撸起袖子开动,这些工人都是纺织厂出来的,也一教就会 因为不会的,安东尼大概率会当场就辞退掉。 忙到傍晚,她又修好一架故障的缝纫机,洗干净满手的灰尘,才抓起安东尼买来的夹熏肉片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口。 第44章 他们坐在木箱子上,在十分简陋的环境里吃东西,地上摆着三四盏煤气灯,工人还在安装货柜。 安东尼聊起工厂的第一批货,准备制作男士夏帽。 他说这帽型是请了报纸上,在纽约排行前三的赫拉奇裁缝店给设计的。 “你怎么不去请雷蒙德呢?他肯定不会要你的钱。” 埃洛伊斯手指上沾了蛋黄酱,她举着手,扭头的观察这帽型图纸。 “这点小人情,还用不着劳烦他,以后有什么大事,我才会去请他。”安东尼又开始捋胡子。 他心想,帮了雷蒙德那么大的忙,如果用这点小忙就抵消掉,那可太亏了。 待埃洛伊斯把面包啃的差不多,安东尼又派工人下楼买来一壶柠檬水,他话锋一转,说道: “还是自己能生产的好,能控制一切细节,算算账目,竟然比以前进货来的还便宜。” 说着,安东尼又展示欲发作,拿出来他的皮面小账本,一笔笔掰开算给埃洛伊斯看,炫耀他足足省了多少钱。 “如果有积压的货物卖不完,我也可以打包卖到港口去,反正不会亏损。” “那既然货源解决了,你没想过开连锁店,做独家货品店吗?” 安东尼闻言,眼睛亮了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深深点头。 “我正是这样计划的,但这还得等工厂顺利运行,看看商品的反响如何再计划。” 安东尼是个稳扎稳打的人,他又翻出来,假如要开连锁店,需要准备的事项与花销清单。 “如果分店依旧设立在上城区,按照我目标客户的喜好,这装修上一定不能省钱。 “那么,至少需要工厂正式运行五个月,我才能回笼足够的资金去租赁房屋以及装潢铺货……” 安东尼列出来一条条数字。 “如果从工厂开始运行的第一个月就参与海外贸易,那么这个时间就能缩短到两个月。” 埃洛伊斯仔细的学习,目不转睛的吸纳安东尼商业模式中,那些可取之处。 她忍不住点头,敏锐的察觉到,现在这个时代的国际市场环境十分良性。 只要是件差不多的商品,运到海外的城市,随便就能卖出去翻倍的收益。 有许多小商人专收这种工厂尾货,弄到海外倒卖谋求利润。 而安东尼这样的人,就是那钻鸡蛋的苍蝇,但凡能闻见钱味儿,他必然会第一个出没,想尽办法钻研最稳赚不赔的赚钱方式。 埃洛伊斯很遗憾,如果她这个时候能忽然有一笔几百美元的钱就好了。 投资给这样有些脑子的商人,与之合作,不愁他以后不会乘着时代东风发家,狐朋狗友也好喝口汤。 埃洛伊斯摸着干瘪的口袋,想想也就罢了。 她吃完晚餐,擦了手,看这里弄的差不多,就向安东尼告辞。 他们下楼,招手从路边叫来一辆马车,安东尼打算花五十美分,请人把埃洛伊斯安全送到家。 临走时,安东尼一面给马车夫数硬币,一面告诉埃洛伊斯: “看在你又给我帮忙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即将抵达你们店里的裁缝师,名叫康奈斯·乔耶,他是我十几年前的同学。” 埃洛伊斯原本躺在马车里,闻言,一骨碌坐起身,趴在窗边问道: “真的?那我提你的名字好不好使?能不能让我混个助手做做?” 安东尼诚实地摇头: “不好使,人早就把我给忘了,要不是我厚着脸皮往上凑,去他雇主那里‘偶遇’了他三次,又请他在雪榈饭店吃喝,他恐怕都想不起来我是哪号人物。” “不过,康奈斯从小就不是个很勤快的人,估计他来不及干的事儿,就能你们来忙了。” “喔,原来是这样。”马车内传出埃洛伊斯敷衍的声音。 马车夫望眼欲穿半晌,安东尼才数清楚那几个硬币递给他。 埃洛伊斯在听说提名字没用时就又迅速躺了回去,她今天怪累的,一路颠簸到家楼下,却又困意全无。 回到家里,露易丝正在泡脚,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皇家礼仪书籍,桌上还摆着一本英格兰风俗考据。 她翻动书页,手里拿着铅笔,不断做着注释,又挠挠头,继续翻看,极其专注。 埃洛伊斯忍不住走过去吓她,差点把书吓进洗脚水里,好在她接住了。 “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讪讪地笑了:“好端端的,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不列颠国王要马上要下榻纽约了吗?” 她将外套脱掉,挂在墙壁上,拉来椅子,靠着她坐下,同样挽起衬裙,将脚塞进木桶里。 这木桶里还放了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说是舅妈今早去公园卖食物时,从吉普赛女郎那里换来的。 露易丝被惊吓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又叹气,将书本安置好,对眼下的境况解释道: “这是莫里森太太叫我看的,说是过段日子默肯先生的母亲会从伦敦过来,她可是伯爵的女儿,这种贵族向来规矩都很多。” “默肯先生将另外一间套房给订了下来,有可能他母亲会来住个一次两次。” “这不,莫里森太太就开始叫我们都学这种礼仪了,不过,话说,我看见这些条条框框的礼仪就头晕,真的有人能把这些融入进生活中吗?” 埃洛伊斯接过书一瞧,映入眼帘就是餐桌礼仪,四只玻璃杯的摆放次序,刀叉要朝什么方向放,以及如何装饰桌花。 “嘶,反正我不行。” … 康奈斯·乔耶的母亲是柏林人,他的父亲是美国人,在十几岁时,曾与安东尼上过一所学校。 后来他一直在柏林发展,做私家裁缝师,名声渐起,上过几次报纸,在意式男装的派系里有了一席之地,被誉为艺术家。 所谓私家裁缝师,便是自己做老板,自己做裁缝,自己做设计师,自己做会计。 会招一两个助手或者学徒,但通常没有门店,要么在自己家里工作,要么就是上门住家给客户服务。 有的时候,这种裁缝师甚至连续几个月住在客人的宅子里,或者住在客人家附近的旅店,为这个客人服务整个婚期或者重要的相亲社交季。 由于康奈斯的效率不高,故而他一直选择了做私家裁缝师,即使有再多名店邀请,他都没有松口。 直到最近,康奈斯住在上西区为一位本年度需要经常出席公务演说的议员制衣,在那遇到了老同学安东尼。 他说自己效率不高,安东尼就说他得突破自我,他说自己灵感有限,安东尼就让他来试试,万一换个环境,能迸发出新的灵感呢? 康奈斯又说自己不擅长做女装,安东尼一拍大腿,说那更好了,霍德华裁缝店里遍地是金子,说不定他还能学到点什么。 安东尼言之凿凿,告诉他:“学无止境呀老兄!做人可不能眼高手低…” 于是,康奈斯·乔耶便来了。 他雇佣的马车行驶至裁缝店大门外,将他与他的助手阿道普放下来,又踱步到了路口,等待接客。 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净,团云拂过屋顶,康奈斯回头看了一眼,他抖了抖银柄手杖,一瘸一拐朝裁缝店内走去。 露丝太太早就准备好迎接康奈斯·乔耶了,雷蒙德作为老板,自然也在一楼等候他。 知道康奈斯天生是跛脚,雷蒙德在一楼开辟了一间工作室给他使用,并缓慢的带着他往里走。 “早就听说乔耶先生的名气了,这次能请到您来帮我渡过难关,实在是我走了运。” 楼下,雷蒙德在露丝太太的陪同中,热情地向康奈斯介绍着店铺,以及店里几位重要的客户。 楼上,学徒工作间内,一码皮粉绸布在埃洛伊斯的手中转来转去,细细绣上了花体字。 有费索夫人的姓氏,以及霍德华裁缝店的标志,生产编号,这块布会藏在裙摆里。 要藏好,跳舞时不能漏出来,但这却是品质的保证。 如果以后要卖二手旧物,有这象征手工级别的标志在,就能维持三分之二的价格。 埃洛伊斯做完这个,安柏瓦还在调整他手里的裁片。 范妮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位新进店的杂工,是那个小姑娘,手里端着珐琅茶壶,小心翼翼地在移动。 “露丝太太给我们分配了一名杂工。”范妮在工作台边坐下,接过杂工倒的茶。 “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黛西。” 这小姑娘,目测十二三岁,个子略矮,金色头发在脑后盘成一团,她穿着一条有些不合身的绸裙,由于太瘦,连裙撑都穿不上。 埃洛伊斯冲她微笑,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她将黛西的脸记住。 “原本,露丝太太已经招满了四名杂工,但想起来安柏瓦手下的人太少,缺少一个跑腿的,就破例录用了她。” 范妮气定神闲谈论着,仿佛她从未做过最底层的杂工一样。 所以,黛西是安柏瓦这助手名下的跟班。 给学徒们端茶倒水,并不在她的职能范围里。 埃洛伊斯明白这一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来三十美分,递给黛西。 “黛西,你这周能每天顺手帮我倒水吗?” 黛西有一双蓝眼睛,她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性格内敛,埃洛伊斯说什么,她都垂着头,不敢有二话,接过那两个钱,点头说好。 范妮蹙眉,她当杂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做杂工的,在工作间跑腿,天生就是要给学徒们端茶倒水的,谁还敢收学徒们的钱? 不过,范妮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从口袋里掏了几十美分,叫那黛西拿着。 切,谁还缺这点钱?范妮不愿意在埃洛伊斯面前落了这种下风。 门外,有人经过,朝屋内吆喝:“雷蒙德先生请来的裁缝师到了,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热闹?” 第45章 康奈斯对待雷蒙德无微不至的热情,有些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谦虚的推辞了一阵子。 接下来,雷蒙德向他介绍了,前来露脸的各位助手和学徒,以及他们的职能。 在这样阶级分明的地方,康奈斯只不停的转动他手上那柄手杖舒缓心情。 经过这些小动作,雷蒙德看出来康奈斯的性格,他便叫众人散去,继续工作。 他领着康奈斯在工作间一角的柚木雕花高柜面前停下,他打开门锁,取出里面一沓一沓,用麻绳捆好的手稿。 “这沓是我父亲在世时留下的图纸。”雷蒙德指了指,又拿出来一眼就能看出风格不一样的手稿。 “这是哈尔斯以前的手稿。” 雷蒙德没有评价好坏,他知道自己在这上面没什么造诣,干脆交给专业的人来参考。 “我想,这对你接手店里的工作会很有帮助。” 康奈斯来了兴致,他叫助手阿道普将屋门关好,又一瘸一拐的在一只洛可可风格软包高背椅上坐稳了,仔细拆开麻绳,手指轻轻剥离出那些陈年的,纸面已经变脆的手稿。 “这真是太好了……”他拿出老裁缝留下的手稿,又看看哈尔斯的作品,一时间眼花缭乱。 这些东西是这家店铺最宝贵的财富,安东尼说的果然没错,换一个环境,说不定能碰到意外之喜。 见康奈斯十分沉浸,雷蒙德也不打扰。 他朝角落里在收拾工具的助手阿道普招手,带阿道普走出工作间,在过道里说话。 他先是讲清楚了他们的薪水待遇,康奈斯的薪水是四百美元一个月,阿道普是他的三分之一。 由于已经确定了并非长期工,只帮一个月的忙,所以这价格还算公道。 雷蒙德又给了他一张手写的工期表,说道: “詹尔茨家的订单优先级最高,这户客人十分重要。 样衣已经试过,目前的进度已经在制作成衣,别的订单都没什么,只这个订单,需要你们即刻接手。” 阿道普是跟着康奈斯的缝纫师,相比起康奈斯,阿道普还算是个有规划的人。 他立刻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来信息,马上就要跟着雷蒙德上楼去取。 一面上楼,雷蒙德又说:“除了固定的杂工,如果还需要搭把手,可以随时找店铺里的其他助手。” 阿道普点头如捣蒜。 半条街之隔,杜丽今天穿着一件鹅黄长裙,外套一件精致的薰紫色翻领长外套。 没有佩戴遮阳帽,她手里拎着金属夹扣提包,在一处精巧安逸的店面门口驻足。 这店铺是一栋齐全的小别墅,但算上阁楼也有三层,橱窗边上有一道刷着红漆的雕花黄铜把木门,杜丽拿钥匙开锁,推门而入。 一层的布局依旧按照习惯做成陈列和销售的柜台,往里走的小房间,是乔恩与文森的工作间,还有厨房,杂工间。 因为目前手上的订单不算多,所以员工们都不用早早的来,杜丽习惯了忙碌,忽然这么闲还有些不习惯,索性就提前过来。 哈尔斯昨日才将整个店铺调整成他满意的模样。 杜丽顺着转角的楼梯往上走,她进入二楼,轻轻推开哈尔斯的卧室门。 卧室里,除了床便是衣橱,以及一座斗柜,床头还有他的画架和散落一地的颜料。 哈尔斯蒙着头在被子里酣睡,她从斗柜上捡起几封被拆开的信。 从干掉的蜡封就能看出来,上面的印章是谢利芙裁缝店的标志。 她蹙眉,又看下面那封,好嘛,又是赫拉奇裁缝店寄来的。 杜丽不用打开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一定是这些裁缝店的老板听说哈尔斯与雷蒙德闹掰了,想来邀请哈尔斯加入他们。 听见动静,哈尔斯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轻柔的覆盖在她身侧。 她纤细的手指也着上一层光晕,质感仿佛油画。 他看了半天,忽然掀开被子走下来,从床头柜取出纸笔,往画盘里滴了牛胆汁调和。 杜丽转过身,看见衬衣半散袒露着胸膛的哈尔斯,她思索了几秒,才将眼睛挪开。 哈尔斯在最好的角度坐下,对她说道:“别动别动,我要把这些颜色留存下来……” “这些店铺邀请你,你为什么不去?” 画笔在纸面碾过,他低着头:“为什么要去?” “虽然雷蒙德没品味,但那些人更没品味。” 听他这么说,杜丽抿唇扯起嘴角,她把信放下,又拿出新做的工期单,说道: “这两天来订制衣服的客人,预算并没有那么高,看来,我们这下不能使用最好的布料了。” 从前在霍德华裁缝店,就算用金线来绣花,都有客人能不眨眼的买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如今来找哈尔斯做衣服的客户,是既希望有名店的手工,又大多奢靡不起。 哈尔斯的脸上漫出苦笑,他知道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我想,我能适应的,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过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似乎有一位新裁缝进了霍德华裁缝店,那人你应该知道,是康奈斯·乔耶。”杜丽说。 “请他?那应该是短时间应急。”哈尔斯知道这人平时不在纽约活动,心里生出些忧虑,他还以为雷蒙德能顺利找到一个长期的合作对象。 不过,哈尔斯很快调整了心态,他何必要费这样的神?那与他都无关了。 …… 霍德华裁缝店,学徒工作间。 埃洛伊斯扶着一条黑纱料在缝纫机上穿梭而过,从这条笔直的线迹里抽出两道经线,捏把捏把,就成了一朵纱花。 她往这纱花上绣了些白色波点,才钉上帽檐。 费索夫人的订单,剩下的调试工作都由安柏瓦亲自把控,弄完了再拿去给康奈斯审核。 但埃洛伊斯与范妮也闲不下来,作为学徒,她们还有生产柜台商品的任务。 根据露丝太太的说法,这周她们得一人制作两顶女帽,两双长手套。 若是有空闲时间,最好再加几条男士领花,因为柜台里的存货不多了。 好在,她只说了要制作什么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管,埃洛伊斯也就自由发挥。 她计划,做顶纯黑色女士骑装帽,再来顶适合春季的波奈特草编帽。 帽芯也需要自己制作,于是她先完成了布面的骑装帽,粗麻布涂上厚厚的浆糊,覆盖软衬布。 晾干之后,再用烫手但不至于烧糊布料的铁球塑型,接着镶嵌黑缎,缝制,包边。 形状与男士高筒平檐帽有些相似,降低了帽筒,缩短了遮阳边,凹成翻檐造型,乍一看有些硬朗。 装上手造花,缎带,米珠串花,以及作修饰用的网纱。 范妮从厨房回来,她经过,瞧见埃洛伊斯完成了大半的作品,停下步伐,仔细观摩。 这物件给人的感觉,仿佛能想象到,它一定属于一位像天鹅一样骄傲又不张扬的年轻女人。 它的主人会戴上它,穿着最俏丽的骑装,策马在自家的林庄里驰骋,飒爽利落,开枪果断,任何人都比不上她。 范妮回过神,她沉默走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 工作间内,出乎意外的安静而又忙碌,所有人手上似乎都有急需完成的事情。 就连新来的黛西也拿着扫帚,不停清理地上的线头和零碎的料头,棕树毛擦着地砖,沙沙声混杂金属杂音。 在这种氛围中,埃洛伊斯会忍不住加快效率。 等她把手上的物品制作完毕,安柏瓦查看时间,原来他们已经工作的超过了下班时间一刻钟。 埃洛伊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亏,她“蹭”一声站起来,喝水伸懒腰:“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先走了!” 她收拾整齐工作台,拿着东西下楼,交给这时也依旧还在岗位上加班的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原本还想问她点话,刚拿出笔记本,再抬头人就没了踪迹。 “这孩子……”露丝太太只好将物品先入库,放进明日要拿去柜台的篓子里,她相信,曼迪一定会评估出一个好价格。 由于加班,埃洛伊斯差一点就没赶上车。 纽约的夜景,要在人疲惫到有些晕乎的时候再去欣赏,可谓繁华之境,迷幻梦魇。 她看的差点睡着,还是被一个老妇人叫醒的。 当夜,又是一个晴朗的星夜,清晨时,朝阳晕染云层,夜幕留下的深蓝余韵中,几缕金光往上爬。 埃洛伊斯站在窗台边刷牙,舅妈正在把刚做好的食物包进油纸里,再裹三层棉纱,放进提篮里。 由于卖的是炸货,冷掉就不好吃了,所以她并没有制作很多,到了公园里,卖上几刻钟就能回家。 清洁过口腔,用新买来的,据说添加了薰衣草精油的香皂洗脸,埃洛伊斯拿走留在盘子里肉馅儿的炸饺子,一边吃一边往街上走。 等她抵达店铺时,也与其他学徒一样,连工作服都没有换,直接摸到了柜台后的小门边。 埃洛伊斯打算看看曼迪如何给自己制作的商品定价。 她躲在门后,透过缝隙耐心等待,看见曼迪犹豫再三,最终将她制作的帽子放在了二十五美元的黄铜标签旁。 算算提成比例,瞬间就驱散了所有关于清晨的睡意。 埃洛伊斯迅速更换制服,亲自在厨房里泡上一壶浓浓的红茶,连一滴牛奶也不加,端着茶壶,飞快奔上楼进入工作间。 哈费克林今日也有物品上柜台,他十分自信,抬头挺胸走出去,站在柜台前挨个瞧看。 忽然,他愣住,指着那顶风格陌生的女帽,向柜台后的杂工询问:“这是谁做的?” 杂工如实告知。 哈费克林思索,看来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呢,他顿时没了刚才那股神气,趁没人注意到这里,又溜回了员工区。 第46章 康奈斯·乔耶擅长制作男士礼服,但如今的时代环境下,高级女装就像繁花,在这世上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朵,更具吸引力。 詹尔茨家的订单落到他手中之后,康奈斯完全遵循了老裁缝在世时的原版设计,任何改动也没有加。 在阿道普与康奈斯的努力下,他们完成了三套礼服,在两日后的清晨,由露丝太太陪同,乘车去往詹尔茨家的庄园。 与此同时,安柏瓦手中关于费索夫人的订单也制作完毕。 范妮与埃洛伊斯邀请了其他助手前来掌眼。 曼迪和沃伦夫作为老裁缝留下的人,可以算是店里地位最高的助手,他们二人对安柏瓦没什么印象。 他的所有光彩总是埋没在天之骄子一样的哈尔斯之下,但这扇门打开,曼迪与沃伦夫打算重新审视安柏瓦的潜力。 安柏瓦负手站在一侧,范妮挤眉弄眼,打算叫他快卖弄自己的制作心得,但他没体会到,反而有些担忧范妮是不是脸抽筋了。 “安柏瓦,你完成的很好,至少我们看不出什么问题。”曼迪伸手,捋了捋裙摆。 作为接触裙子十几年的人,曼迪一眼就观察出每条裙子的气质。 安柏瓦的风格有一种谨慎的柔媚,在哈尔斯那十分炫技,无可复加的繁复设计种,做出来留白恰到好处的韵味。 薄纱罩着裙尾,炫目的金线鸢尾花排列在皮粉色布料上,上身远看如同盔甲,紧致的腰线,弧度险峻到令人窒息,胸口又有一片舒缓的堆纱。 埃洛伊斯站在一旁,默默观测着这一切。 她转动眼珠,回忆安柏瓦这两天工作时的所有习惯与技巧,那些画面仿佛幻灯片般闪过,目光触到衣裙某一个部分,脑中便自动屏蔽了一切杂音。 拆分,解析,三维立体的图形在埃洛伊斯的脑子里流淌。 她收回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沃伦夫检查完毕,与安柏瓦探讨起制作上的细节,笑道:“康奈斯下午就能回来,我想,即便是他也不会挑出毛病的。” “是吗?那我真该高兴了。”安柏瓦松一口气,他从未受到过如此评价,更没有被旁人这么瞩目过。 午后,阳光的落点从窗台移动到桌边,埃洛伊斯沉浸在构思之中。 她穿浅绿色绸缎制作成的长裙,挽起袖口,忙碌一整天,发梢有些散,歪着头,将一块碎屑的布料渣粘成花团,固定在草编帽边缘。 工作台上器具总是乱糟糟的,埃洛伊斯整理了又整理,但效果甚微,她也就放弃了,任由其繁衍发展。 作为一个学徒,她在时间上可以随心控制的余地十分渺小,即使暂时弄完工作,有空闲,也会在重复的日常中被打回原型。 虽然薪水颇高,已经是她能努力够到的偏上待遇,但工作强度也将她的精力花销殆尽。 还没到下班时间,埃洛伊斯就开始昏昏沉沉的揉眼睛。 范妮最近喜欢在厨房里指使帮厨给她做东西吃,这或许是因为帮厨曾经喜欢指使她。 就在刚刚,她端着一盘饼干推门而入,埃洛伊斯提起精神,听她带来楼下的最新消息。 “你敢相信吗?詹尔茨小姐竟然又一次拒绝了店里的设计,康奈斯·乔耶回来之后,就开始与他的助手商量修改的事情了。” 范妮掐着手指头计算:“距离舞会,就剩一周多的时间,会不会有点儿太赶了?” 埃洛伊斯忽然想起安东尼说的话,他说康奈斯是个不怎么有效率的人,说不定会需要帮助。 待安柏瓦回到工作间之后,埃洛伊斯便立刻提议,拿去叫康奈斯查看他们的作品,如果没有问题,明日一早就给费索夫人送过去。 等他们手上空了,说不定还能给康奈斯帮帮忙。 安柏瓦与范妮都是聪明人,明白埃洛伊斯的意思。 “如果我们能将康奈斯身边的位置占住,那么起码一个月之内的大订单,都能分上一杯羹。” 范妮低声说道,她如同在饮香槟一般,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 而安柏瓦照样有这份野心,他们三人立刻抬着衣服下楼,敲开了康奈斯的屋门。 “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我们给费索夫人制作的礼服已经收尾完毕了,按照店铺里的惯例,在送去给客人之前,先要拿来给您瞧。” 范妮打头阵,她走进屋里,见康奈斯还在对着图纸放空,便继续自我介绍。 康奈斯抬眼,他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好,那我就看一眼。” 埃洛伊斯与安柏瓦将衣服拿出来装上人台,各个角度向他展示。 以康奈斯的眼力,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安东尼说的又很对,这店铺里,遍地是金子,他也能学到点什么。 “在我看来,这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问题。”康奈斯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里透出笑意。 随后,不善言辞的安柏瓦按照范妮和埃洛伊斯指教的那样,对康奈斯侃侃而谈: “明天一早,我们就能把这衣服送过去,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处理詹尔茨小姐的订单……” “好,这当然好。” 康奈斯一秒的迟疑也没有,他原本就打算找帮手,但曼迪与沃伦夫的手上工作都很繁重,他不好意思打搅。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面对如此完美的衣裙,为什么詹尔茨小姐还总能说出不满意的地方呢?但如果有人帮助的话,说不定还能碰碰运气。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到底想要什么样子的裙装? 在康奈斯短暂的苦恼之后,他打算把詹尔茨小姐指明要修改的地方处理掉。 面对难以服务的客人,康奈斯不会过分坚持自己,他虽然在设计上有自己的想法,但从不强加于人。 与康奈斯确定好之后,埃洛伊斯与范妮便提前一天问露丝太太讨要来马车。 她们花费两刻钟的功夫,将礼服打包进盒子里,妥帖的锁在了屋子里,连只老鼠都溜不进去。 出了城往长岛去,还是清晨,不远处枯黄的草地开始泛出娇嫩绿色,蒙着一层水雾,而古老蟠虬的巨树还未长出新叶,枯枝随着大西洋海风晃动。 费索夫人穿着一身廓形简约的波点纱裙,外披一件开司米外套,站在草地附近的石子路上遛狗,她身旁有一列恭敬的仆人,手里时刻捧着毛巾,茶壶。 这些画面看的埃洛伊斯心惊胆战,庆幸自己还好没答应给她做女仆,这种工作内容她可受不了。 得知他们来送衣服,费索夫人将狗狗交给女仆,与埃洛伊斯抱怨这舞会,一边往宅子里走。 “要我说,我这样的人去了哪里都是年轻姑娘们的陪衬,要不是指望能欣赏福杰夫人收藏的画作,我才不去呢。” 据说,福杰夫人会在蒙面舞会上开放她的私家收藏给众位客人观赏。 回到衣帽间内,费索夫人试上衣服,十分满意,她叫女仆打开一口木箱子,里面排列着各种面具。 埃洛伊斯帮她挑选了一只金色面具,费索夫人还算满意,临走时,叫女管事给他们一人弄了点小费。 手中握着薄薄的纸币,三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望向车窗外,希望这马车能快些赶回去。 根据詹尔茨小姐的指示,康奈斯需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将她一开始叫人加上装饰全都减去,但又不能全减,又要保留设计。 詹尔茨小姐甚至跟他说,如果他不行,那就换一批人来服务她。 这对康奈斯来说,实在是新奇的体验,以往他走到哪里,无论做男装还是女装,都被尊重追捧,偏偏在这滑铁卢了。 埃洛伊斯一行人回到店铺时,他工作间的门缝里还有漏出来的明亮灯光。 安柏瓦敲门,三人进入工作间时,康奈斯还拄着拐,围在人台边,指挥助手阿道普剪掉某个装饰。 康奈斯长叹一口气,他为三人分配了任务,每人负责修改一条长裙中的装饰。 埃洛伊斯拎着刀片,手里拆着一条花边,她在心里思索,好像记起来,这詹尔茨小姐是为了相亲所以才要去这蒙面舞会的吧? 难不成她根本不想相亲? 害,埃洛伊斯瞬间就能理解了,怪不得怎么做都不能合她心意。 不过,她要相亲的对象是谁来着?埃洛伊斯不常留心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她想了一会儿当时与露易丝夜话时谈论的内容,才记起来,他不正是住在利兹酒店里的那个豌豆公主吗? 埃洛伊斯用剪刀裁掉花边,无奈地摇头。 店铺内,其他的助手与学徒眼睁睁看着康奈斯一声不吭的抬举了安柏瓦他们做助手,心里都有了些新的考量。 核心的裁缝师是店铺里最灵魂的人物,一切重大设计都要出自于他,助手与学徒都要围绕着裁缝师来展开工作。 他们本以为康奈斯新官上任,肯定会一己之力解决难题,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康奈斯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在重新休整这订单的三五日里,他过分的依赖起安柏瓦几人来为他做臂膀。 有了帮手,效率加持,在距离舞会不到一周的时间内,他们终于按照要求,将所有细节调整完毕。 又是一天出外勤的日子,埃洛伊斯与范妮,阿道普,康奈斯一同前往詹尔茨庄园。 庄园内,每一层的楼道里,都有一两个严肃的女仆侍候在侧,她们谨慎的注意着各处的动静。 女管事带着裁缝穿过这些审视的目光,来到了埃洛伊斯还有印象的地方。 詹尔茨小姐的卧室门外,女仆打开门,埃洛伊斯提着箱子,跟在范妮身后进入。 她能感觉到,这一次,这里的氛围没有那么友善了,所有的女仆仿佛都绷着一根绳。 埃洛伊斯经过小厅时偏头看去,那桌上的花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朵鲜花。 见到詹尔茨小姐的面,康奈斯介绍了他改动的范围。 “很好,拿给我试穿吧。” 玛德琳面无表情,她说完,康奈斯与助手便退出房间,在外面的小厅等候。 一旁的两个女仆接过埃洛伊斯和范妮手中的箱子,她们将这些物品摊开,围绕这位美丽的小姐。 范妮忽然想起来,装面具的箱子好像还在马车上,她自告奋勇转身下去拿。 两位女仆打算将她试好的衣服收进衣帽间,玛德琳又叫她们找一双手套。 卧室里,不知为何忽然只剩下埃洛伊斯与玛德琳二人。 埃洛伊斯正在专心致志的调整一颗纽扣,忽然,她的双手被玛德琳冰凉的手指握住。 一阵愕然,她抬起头,与玛德琳对视起来,这位小姐竟然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逼迫人平视着她。 玛德琳仔细观摩起埃洛伊斯的脸庞,她思索半晌,在埃洛伊斯对这尴尬姿势十分不理解,准备抽出自己的双手时,她却微笑了。 指腹划过埃洛伊斯呆滞的嘴角,她缓缓说道: “你愿意帮我一个小忙吗?” 第47章 说实在的。 她的口吻,听起来十分像是要掀弄起什么风波。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叫人帮忙倒杯水什么的,应该不用这么认真。 埃洛伊斯心想,自己能分辨出来这两者的区别。 她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小学徒,赚点薪水。 可从未想过,要陷入什么豪门纠葛,情仇恩怨之中。 但人生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一帆风顺呢? 她有一瞬间想摇头拒绝,不管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玛德琳将手松开,她侧眼瞥了瞥右边那道小门里的情况。 那两个已经被收买的差不多了的女仆,她们还在衣帽间里找东西,而莉莲守在卧室门外。 这时候是最好的机会。 “我……” 玛德琳下定决心,打断埃洛伊斯的话语。 “我可以给你报酬,价格随你开。而且,那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风险很小。” 首先,埃洛伊斯露出了抗拒的神色,但她又听清了“报酬”和“随你开”二词。 这些可真是令人耳聪目明的美好词汇啊。 “我……先听听,您想让我做什么?”她丝滑的改口反问道。 埃洛伊斯直起身,从小姐身畔的香气包裹中挣脱出来。 她手中的工作并没有因为交流而暂停,依旧整理衣物。 任是谁忽然进来,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你知道福杰夫人的蒙面舞会吧?不瞒你说,我如今被软禁着,要利用这个舞会出门。” “我得去一趟别的地方,取一样重要的东西,来回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您的意思是,让我混进舞会跟您换装?在那舞会里呆上四个小时?” 埃洛伊斯手指攥着裙摆,她平静的与之对视: “我可以问问,您是为了什么吗?如果被查出来会波及到我的工作?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干。” 看情况,这位小姐是相当不愿意见相亲对象 有可能她是为了毁掉这婚事,总之,她应该是要去毁掉些什么吧。 埃洛伊斯注视着她,期望能看透对方。 玛德琳咬紧嘴唇,她的眼睛里只有笃定。 “如果能成功取到那一样东西,那么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 “如果我成功了,他们来不及追究到你身上就会下地狱的!” 闻言,埃洛伊斯有所挣扎,但富贵险中求,她咬咬牙: “我要一笔定金,我要…二百美元,如果如果在舞会上四个小时之后你没有出现,那么我就会扔下烂摊子溜走。” 其实埃洛伊斯想说的是,她道德水平极其低下,很不靠谱,最好别指望她。 “我答应你。” 玛德琳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她旋即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枚素面金戒指,以及一把钞票,没有清点过,直接塞进她手里。 埃洛伊斯左顾右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稳妥塞进衬裙的口袋。 她又附耳细听玛德琳细说详情,地址,在哪互换,什么时间开始,她要从什么地方溜进去…… 一刻钟之后,范妮拎着盒子从门外进来,她打眼便瞧见,那小姐似乎心情不错的微笑,正对埃洛伊斯夸奖她们带来的服饰。 范妮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完夸奖,埃洛伊斯静静站在一侧,看着范妮将盒子打开,露出那副杜丽在时,早就制作好的面具。 她的双眼,紧紧注视那面具上的两处漆黑孔洞。 詹尔茨小姐嘴角噙着笑:“这面具,很好看。” 她转动眼眸,“我看,这衣服也不用再改,反正时间也不够了,就这样吧。” 随后,她又唤康奈斯替她再设计两身适合春季的服装,甚至叫女管事当场将账结清。 坐在外头干等了半晌的康奈斯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太阳忽然打西边出来了。 但要如果赚钱的话,康奈斯明白自己不能想太多。 他迅速调整心情,又询问起这位小姐的偏好,指定的风格。 更换过衣饰,玛德琳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双臂摊开,无所谓地笑笑。 “觉得我适合穿什么,就怎么设计制作吧,没什么别的要求。” 她在想,四个小时,应该足够她偷窃到莱逊保险箱里的那份秘密文件,并塞进它该去的地方。 康奈斯与他的助手却原地愣住。 她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 返程的车厢内,埃洛伊斯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她低着头,敛紧眼皮,后脑勺靠着垫子补觉。 身侧,范妮用一条手帕在擦拭车窗上被阳光照射的水雾,她为今日再次得到小费而开心。 “詹尔茨小姐可真是个古怪的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只要她能继续选择霍德华裁缝店就好。” 阿道普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詹尔茨小姐的尺码是不是保存在露丝太太那里?” 范妮答:“是的,回去之后我替你去找……” 康耐斯手里的炭笔不停,他阅览了大师手稿之后,正有许多想法活跃在脑子里,车厢内充斥着他抒发灵感与迷惑的笔触声音。 埃洛伊斯深吸气,屏蔽耳畔嘈杂,感受路途颠簸。 回到店铺,一行人又重返忙碌的工作当中。 埃洛伊斯还窝在工作间,专注制作她那顶草编帽。 她剪花朵,穿针引线,将美丽的缎带翻来覆去,忙碌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忘记自己身上还揣着巨款。 将这顶草编帽完工,又是傍晚暮色四合之时。 埃洛伊斯如同往常一样,抱着草帽进入露丝太太的办公室,露丝太太正在摘取脸上纯银边框的眼镜。 “阿,埃洛伊斯,你又完成了什么?” “一顶草编帽。”埃洛伊斯不打算与任何人寒暄。 她简单两句话交代清楚,又一次无视了露丝太太想继续聊点什么的兴趣。 露丝太太入库完毕,正打算告诉埃洛伊斯,她先前制作的那顶女帽,一上柜台没两天就被人买走了。 那客人今日又写信来问,希望请制作那顶帽子的人再帮她制作一批差不多风格的女帽。 她没来得及开口,埃洛伊斯便垂首往外走,举止仓促。 “抱歉,我还有点事情,露丝太太,我就先回去了。” 她面无表情离开这里,与走廊里偷听的哈费克林擦肩而过。 见状,哈费克林有些咂舌,不就是手艺厉害点吗?至于吗,比他还能拽,连露丝太太都爱答不理的。 想到这点,哈费克林又感觉平衡了许多,一开始埃洛伊斯不给他脸面,他还以为是别的原因。 现在看来,纯粹是因为她这个人难相处啊,那没事了。 而露丝太太面对下班如此积极的员工,也十分无奈,看来她只能明早再告诉埃洛伊斯这个消息喽。 隔壁,埃洛伊斯钻进女更衣间的角落里 。 她将一块五扇的藤编屏风拉紧,遮蔽出一个完全隐私的空间。 已经攥成一团的纸币就像发霉的面包,展开后也皱皱巴巴的。 埃洛伊斯数过之后,重新折叠,塞进口袋里,又把那金戒指藏在不会弄掉的地方。 她换下了工作服,穿上简约的灰色棉布外衣,又戴上那顶二手草编帽。 埃洛伊斯将帽檐压低,鬼鬼祟祟溜出门,不与任何人作伴,踩着皮鞋冲街角,为避免被熟人遇见,又拐了几个弯。 她绕完路,租赁了一辆马车回家。 身上有这么多钱,她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挤,毕竟这年头的扒手是真有两下子。 埃洛伊斯打算将这笔见不得光的钱藏起来,当做应急备用金,目前还得瞒着所有人,避免节外生枝。 晚餐是蔬菜汤配烤鸡肉,几块面包和一碟浆果配着奶酪。 如今家中已经不再揭不开锅,每一顿晚餐,几乎都荤素搭配,肉蛋奶均衡。 除了共同凑份子的房租,家里的日常开销,例如吃喝,用具,消耗品,三人也分别承担各自的部分。 这一周,埃洛伊斯拿出来五六块钱,从肉店订了一周的用量。 露易丝订购了主食和碳,特莉便把她卖炸物赚出来的钱,用来购置了家什,例如毛巾,杯具,碗筷。 现在,她们喝一些低度数葡萄酒时,也配上了差不多的玻璃高脚杯。 要知道,曾经他们无论喝牛奶还是红茶,都只用陶瓷杯,毫无仪式感。 煤气灯似乎比以往烧的亮些,埃洛伊斯坐在温暖的家中,她却有些心虚,不停往嘴里抿平价的葡萄酒,仿佛干了坏事的孩子一样。 埃洛伊斯手里的铁叉在戳动盘子里的一块卷心菜。 饭桌上,舅妈说她今日卖东西,过程十分顺利,还结交到了新朋友。 而露易丝也开心,工作也结束了一小部分,她总算得到了莫里森太太的认可。 她们兴致不错,多喝两杯之后,母女俩当晚睡的十分沉。 黑夜中,埃洛伊斯从床铺起身侧脸,察看躺在对面小床上的露易丝。 见人睡的沉,她掀开裹挟着湿气的被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捂了一天的钱和戒指,这会儿都从身上掏出来。 她一般把钱袋子塞在斗柜后边的夹缝里,不一定非常保密,但家里肯定没人会动。 将这些都装好,将柜子复位,她这才重新回到房间睡下。 此刻,埃洛伊斯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她今天数清楚了,那厚厚的一沓,总计是一百零八美元。 如果把金戒指当掉,恐怕能再换一百多美元。 很好。 埃洛伊斯翻身,她面壁思考,不能把这笔钱挥霍掉,也不能轻易的投资什么东西,毕竟像这种发财的时候是少数,做人得稳当点儿。 如果非要花,也得花在自己能把握住的生产资料上,她倒是想攒起来,等钱多了,买上一架缝纫机,再配上一整套齐全的用具。 有了那些,就距离成为一个独立裁缝不远了。 第48章 “埃洛伊斯,你的眼圈怎么这么乌青?你被谁打了吗?” 黑猫已经与窗外屋檐下的那窝小鸟隔着玻璃缠斗了整个清晨,埃洛伊斯捧着热腾腾的毛巾覆盖在眼下,她侧身躲开想上前帮她看看的露易丝。 “哎呀,没休息好而已,你上班不是要迟到了吗?还不快去……” 埃洛伊斯昨晚根本没睡着,她在冲动消费和理智的规划之间徘徊了半夜,甚至梦见那笔钱真的变成了发霉的厚面包片,惊醒一次,之后彻底睡不着觉了。 露易丝闻言,嫌恶地“哼”一声。 也不知道打什么时候开始,一张小嘴变得这么毒。 姐妹二人前后脚出门,埃洛伊斯挤轨车时还特意透过玻璃的折射瞧了瞧,好像确实有些显眼喔。 哎,或许穷人乍富就是这样的吧。 今天,纽约的天气不太好,从清晨开始,厚重的云层便遮挡住了所有的日光,但埃洛伊斯最近对天气的变换没有什么感觉,唯一能稍微察觉的,只有鞋底干燥或湿润。 她的一颗心,不是拴在如何在工作上,就是沉浸在几天后即将要举办的舞会中。 毕竟从未想过这样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埃洛伊斯是个胆小的人,答应了这样胆大的事情,她也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 在舞会开始前几天,她认为自己必须要抽出时间,亲自去福杰庄园的后花园,去詹尔茨小姐告诉她的那个可以混进去的地方勘探勘探。 一是熟悉路径,二嘛,就是万一事情不对,她对逃跑的路线也熟悉些。 埃洛伊斯认为,只要她谨慎,沉默寡言,舞会上人多,其实很容易滥竽充数,又戴着面具,只要她能躲着可能会碰见的客人,以及防备那豌豆公主,不被他发现,那么一切就没有问题。 对,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埃洛伊斯,你愣着做什么呢?” 露丝太太的办公室里堆放着各种书籍文稿,但她依旧将这里布置的十分温馨,就连用来拆信封的裁纸刀都是贝壳制作,桌子上盖着精雕细琢的蕾丝布。 听见有人喊她,埃洛伊斯回过神。 前面排成队伍签到的同事都走了,只有她还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神的盯着某个角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埃洛伊斯将那些事情往脑子外驱赶,她一脸歉意: “抱歉,露丝太太。” 她走上前,接过铜柄羽毛笔,在出勤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本以为露丝太太会有什么不满,但她却神色如常,反而宽容地微笑,目光和蔼。 “埃洛伊斯,你前几天制作的那顶骑装帽,被一位客人买走了,她很喜欢,又希望你帮她制作出六顶差不多风格的女帽,我已经替你接下了这个任务……” “什么?” 埃洛伊斯反应了几秒,意思是,她未来一两周都没空闲时间可以请假了吗? 那舞会可怎么办?拒绝的话,制作这些帽子能赚的提成也就赚不到了欸。 算算,那提成也是一二十块呢。 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抿一下唇,在露丝太太的目光笼罩之下,老实巴交的答:“好的,我会好好完成的,那么,任务里的手套和领巾还需要制作吗?” 露丝太太摇头:“做完这个订单就好,我相信,你要忙上一阵子了。” 学徒工作间,那扇木门关闭,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决定面对生活。 她从杂乱的货架上抽出一沓稿纸,又找出来一支有些秃的羽毛笔,沾湿了墨,握笔绘图。 六顶女帽,如果那位顾客喜欢这种稍微硬朗些的风格,那么她倒是有许多上辈子积累下来的线条造型可以使用。 不过,她得抽时间出去赚外快,在制作上……得选择一个人来帮忙。 那些给布料涂浆糊的工序,光靠她一个人还是很繁琐的。 黛西拿着扫帚推门进来,她看见工作间里只有埃洛伊斯一个人在画图,她笔耕不辍,那副专注而游刃有余的模样,实在令人神往。 她不成想,清理好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刚转身想出门,就被埃洛伊斯叫住了。 “黛西,你等等。” 埃洛伊丝抬起头,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招手。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完成吗?”黛西腼腆地问,她不好意思直视埃洛伊斯那平静又专注的双眼,她是唯一一个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的学徒。 换成旁人,指使她时连一个正眼都吝啬,人人如此。 “你缺钱吗?你想赚钱吗?”埃洛伊斯在心里措辞,但最终还是这样简单的问。 简单有效,深入人心。 黛西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双手粗糙,脸颊也因为冬季时的冷风生娑了,因为在家经常吃不饱,所以她的头发稀疏,颜色很浅。 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应该很缺钱,但埃洛伊斯仿佛还想确认她想赚钱的决心。 “我……我想。” “很好,太好了,你会制作帽子吗?” 黛西摇头:“不会。” 她的父母在下城区只经营着一家十分微小的家庭作坊,给平均票价几毛钱,上不得台面的地下剧院制作廉价的戏服配件,她前来面试时告诉过露丝太太,她会只会缝衣服。 黛西知道,以她这样的能力,根本没可能留在这里做杂工。但由于最近实在缺人,她就被留下了。 “那你想学吗?” “……想。”黛西有种好事情即将降临的预感。 “很好,我可以教你制作女帽,只需要你帮助我完成这订单,我可以将露丝太太给的提成分给你。” 埃洛伊斯听范妮说过,黛西的父母是裁缝,她家里有好几个哥哥,实在没她的饭吃,她六岁就开始在外面找活干。 而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这姑娘扫地时确实仔细,收了埃洛伊斯与范妮的钱,也每日雷打不动的给这间工作间送茶水,埃洛伊斯几乎再也没有遇见茶壶空荡的时候。 如果要埃洛伊斯选,相比求着范妮那傲娇怪帮忙,还不如找黛西。 教会她如何制作女帽,黛西会心生感激,分给她钱财,自己也还有的赚。 这时候,安柏瓦正留在康奈斯的工作间里协助他制作新订单,那工作间里不缺人跑腿,黛西有空闲。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埃洛伊斯向黛西讲述了她的设计,又从制作帽型最基本的技法开始。 随后,她将裁剪下来的布片递给黛西,黛西负责上浆,按照编号摆放在桌面阴干。 再就是制作装饰物。 由于那位客人喜爱独特犀利的装饰物,所以埃洛伊斯又下楼去找露丝太太领取一盒水晶珠子和缎带,以及鸵羽。 二人忙碌到下午,效率十分迅速。 而黛西即使疲倦,也憋着一口气,她生怕错过埃洛伊斯说的任何一句话,以及任何动作。 做手艺人的都知道,这些技巧比金钱宝贵,能偷师就是赚到,别说这样手把手学习。 埃洛伊斯的造型图有了履行的基础框架的人,她便有了可以利用的时间。 下午,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的空档,黛西在耐心的给布片翻面,准备手工缝合衬布。 埃洛伊斯见她已经熟练起来了,就下楼去问露丝太太请假提前早退。 露丝太太很是疑惑:“你的制作任务来得及吗?” 埃洛伊斯这才告诉她目前的进度,造型图全部完成,基础帽型正在制作当中。 听完,露丝太太挑动眉尾,她又一次被埃洛伊斯的效率给惊到,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说:“那好吧。” 实际上,露丝太太很想质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一个下午丝滑的构思出六张造型图? 即使不是女装而是女帽,她年轻时也做不到。 她想,以这种状态发展下去,埃洛伊斯成为助手只是时间问题,而一个优秀的助手,正是裁缝店宝贵的资源。 有快时尚公司设计师工作履历的埃洛伊斯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 她只知道,要赚险中求来的富贵,必须找好退路,先踩点。 租赁的马车抵达长岛,福杰庄园正在上次见到的本杰明庄园附近,在漆黑的夜色中,专业的马车夫一句也没问她为什么要花钱来这种地方白兜一圈。 这年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以让人意外。 根据詹尔茨小姐与她细说的详情介绍,这庄园与本杰明庄园有些相似,都有绿篱迷宫和私家沙滩,但规模依旧没有那么庞大,在连接花园与绿篱中间的那一段墙壁之间,有道小缝隙,藏在一颗柏树后,没人发现。 这还是前两年,父亲在世时告诉她的,如果想提前从福杰夫人的舞会逃开家仆的眼睛溜出去寻欢作乐,那么就可以走这条路。 从这里进去,便是一处平时没什么人看管,只给客人使用的马厩。 由于支付了二美元,所以马车夫十分耐心的在路边等待,埃洛伊斯趁着夜色漆黑,提着裙子踩在湿润的草地上,靠近那绿篱和墙壁,绕过柏树,验证了这条路的可行性。 她做贼一样,飞快的回到马车上,又给马车夫递了两块钱,嘱咐他,一定要在福杰夫人办舞会的那天晚上,在这里停留。 马车夫高深莫测的点头,他抬手压了压帽檐,严肃说道:“放心吧!我知道道上规矩,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的。” 埃洛伊斯认为,或许这位马车夫误会了她的动机,但貌似也不坏。 “很好。”她点头。 随着一道低声的吆喝,马车移动起来,又消失在黑夜里。 第49章 距离福杰夫人的舞会还有三天时间。 霍德华裁缝店内,其他需要参加这场上流聚会的客人所订制的服装,也陆陆续续由制作者亲自送去客人们的家中,无论是学徒还助手之间的紧张氛围,都瞬间松懈下来。 清晨的店铺走道内,有两个学徒躲在窗边抽廉价香烟,听见细鞋跟踩地板的声音,还以为是露丝太太,吓的立马掐灭,钻进屋里继续工作。 埃洛伊斯的步伐不疾不徐,她挽起袖口,低着头,与此同时转身进入工作间。 黛西来的最早,她此时正坐在临窗子的工作台前,那地方被她收拾的整齐了点儿,一排排摆着还没有上装饰品,只有造型的帽坯。 “做完了吗?”埃洛伊斯扬起笑意,她走过去,摸了摸黛西毛茸茸的脑袋。 黛西抬起头,耳朵有些红,“所有的帽坯都做完了。”说罢,她从棉布罩衫的口袋里掏出两颗还温热的水煮蛋,递给埃洛伊斯。 “这是帮厨姐姐叫我给你的。”黛西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她倾身抽出窗框上的插销,将木框窗支起来,顿时,屋内透入一股属于这个时节的春潮味道。 “喔。”她剥下蛋壳,塞进嘴里。 混杂城市里熙攘的车马声,令人对生活有真实的触感。 微冷的风吹动发梢,埃洛伊斯很喜欢闻这样冷冽的味道,让人清醒,每次进入这工作间,她最先做的事情便是走到窗边…… 即使是这样的细节,黛西也留存在心里。 “今天,我们该给这些坯子做装饰了。”埃洛伊斯思索着,从桌面把造型图抽出来,她坐下,黛西也把脑袋凑过来。 怀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关于为什么要这样设计的理念,她手中剪短鸵羽,嘴里也没闲着,丝毫不隐瞒的口述理论知识: “那位下订单的客人,毕竟喜欢利落的款式。 所谓利落,在廓形上来讲,就是足够简洁,装饰物不用多,但要有记忆点,打眼一瞧,就能留下印象。” 埃洛伊斯取出一顶黑面敞口帽坯,指尖点了点纸面上的线稿图。 这造型图,帽面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装饰全在帽檐内的两侧,根据她的图纸,两侧会堆叠羽毛与缎带。 “你猜猜,我在这儿打算用什么颜色的鸵羽?” 黛西偏头瞧了瞧篮子里那如同绒团一样,上过不同颜色的羽毛,看起来用哪个都一样呢,这装饰物价格昂贵,受贵妇喜爱。 “黑色?” 埃洛伊斯依她的话,将那条羽毛取来比了比,摇头:“你觉得好吗?” “不好,看起来有些平庸,好像显不出来什么特点。”黛西搅着手指,小心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 埃洛伊斯说罢,她取了一条水蓝色羽毛,将长羽毛剪成一段一段,大约几寸长左右,又掐掉秃尖,斜斜的围着那帽檐内缝上,看着有了绒面的堆叠感,压在线条坚硬的翻檐内,克制的显出来了轻柔感。 “这也是咱们得考虑的范围,任何颜色都不一定违和,但如果能将这些颜色面积的比例控制在七比三内……” 半晌后,黛西举起针线,为这顶帽子缝上缎带,她转动眼珠,消化刚才接收到的一大堆知识。 埃洛伊斯讲的口干舌燥,她为自己倒了半杯茶,又加奶油又加糖块,仰头咽了一口。 余光,忽地瞥见黛西袖子里,手腕上漏出来的淡淡淤红。 “欸?你的手是怎么了?”埃洛伊斯没多想,随口问道。 黛西将袖子往上提了提,沉默地继续下针,“这……没怎么。” 埃洛伊斯耸肩继续工作,她对除工作之外的事情,通常不会那么敏锐,毕竟作为一个人,如果留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细节,那么就专注不下来。 傍晚,结束一天的工作,街上过路人不少,埃洛伊斯在后门外抬头,她见天色阴沉晦暗,正在下毛毛雨,就摘下一双薄棉灰布手套挡在头顶,打算去街角坐马车回家。 如果没有什么指定任务,租赁一段马车的价格不会超过五十美分。 但凡有一点能支配的钱财,她便会容忍自己提高体验感。 走到路尾,即将到街角,身侧忽然传来动静,埃洛伊斯驻足,偏头看向街头一处偏僻角落,有两个人影正在纠缠。 埃洛伊斯下意识捂了捂口袋,打算快步走开,可又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真的再没有钱了,我没法借给你,尼克,你要是愿意回家,爸爸不会不原谅你的!” 黛西甩开尼克的手,尼克是她的二哥,是个浑小子,因为染上赌瘾还偷了家里的积蓄,最近他被父亲赶出家门。 不知道怎么,他竟然打听到黛西工作的地方,在这里蹲守她,想讨要些钱。 尼克被赶出家门后,便四处风餐露宿,最近在港口寻了一份出力气的活儿,可还是没戒掉。 昨天,前天,他一连来了几次。 “好黛西,你能在那种地方工作,手上肯定有余钱,我保证我一定不乱花,只是周转周转生活,下周就还给你……” 往常在家时,黛西常被这二哥当仆人指使,此刻难为他肯低声下气,若不是昨日才被逼着掏了钱,黛西可就相信了这鬼话。 “我的钱昨天就给你了,再没有了,你别再来找我……” 说着,黛西甩开,想往前走,却被推搡的跌走两步。 尼克见低声下气不行,恼羞成怒,预备动手:“我看你分明就有!” 黛西闭眼,脸颊划过几滴雨珠,她再睁眼,却看见尼克惨叫一声,捂着裆歪倒在地。 街对面的店铺里,暖黄灯光能在夜色中折射出雨珠划过的痕迹,而埃洛伊斯迅速收回自己的脚,她刚拉过脸色茫然的黛西,旁边又冒出来同样意外路过这里的范妮。 范妮是瞧见埃洛伊斯的影子,才跟过来的,她见到地上扭曲翻滚的人,捂着嘴惊呼一声。 “天呐!” 下一秒,范妮拉着她们两个,往过路人多的地方奔去。 埃洛伊斯蹙着眉头,她刚才听出来是黛西的声音,见那个人准备动手,才悄悄摸过去出脚,一击致命。 上辈子留学时没少遇见过醉汉拦路,她靠着这一招吃遍天下鲜,面对这种情况,首先便是放下畏惧心理,以及跑得快。 但她没想到,范妮比她跑的还快,还真令人诧异。 拐了几个弯子,三人冒雨跑进一个正在营业的小型餐厅,她们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推开店门,黄铜风铃在头顶“叮当”清响一阵。 “你是不是与刚才纠缠你的那个人认识?” 埃洛伊斯拉开角落里的椅子坐下,她扬起手套扇风,低声询问,同时摆手示意侍者先别过来。 黛西有些窘迫,她支支吾吾:“他是我二哥。” 她又简单的叙述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范妮听完,往椅背靠了靠:“我就说呢,这附近都是体面人家住的地方,骑警每夜都来巡逻,一般的坏人都不往这来。” 坏人不往这来,那么能来纠缠的,一般也就是认识她的人了。 有这么个混蛋二哥,黛西觉得脸上无光。 “你手上那伤也是他弄得吧?” 若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埃洛伊斯不会多管闲事,若是不太相熟的人,她也不会这么多问,点到为止就够了。 可黛西年龄又小,懂事辛苦,实在令人保护欲作祟,她又问: “他来找你几回了?找你要了多少钱去?” 黛西一一答复,郁闷地说道:“今天要不是你们,我恐怕还得挨一顿打,不过,他恐怕短时间也不会来了。” 埃洛伊斯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根据那人在地上扭曲的程度来看,恐怕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噗呲”范妮忽然笑倒在桌面。 半晌后,她才止住笑意,对黛西正色询问:“你家住在哪里?你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怎么没人能管住你兄弟?” 黛西实话实说,并补充了她家里人的工作,她家里,父母辛劳但对她刻薄,兄弟们不是吃喝嫖赌就是窝囊在家里靠着父母接济。 唯一一个晓事些,能沉稳下来干活儿的,竟然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她赚到的钱,都被父母悉数搜了去。 平常她夜里回了家的手工作坊,还要清洗一大盆臭烘烘的衣裳。 范妮若有所思,既然牵扯家里,那么就不是她能帮的了。 不过,她还是戳了戳一惯喜欢独来独往的埃洛伊斯: “她年龄小,弱不禁风,一个人回家也太危险了,我看啊,不如以后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好歹安全些。” 埃洛伊斯点头,摩挲着桌布边儿,思索着说: “不过,这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黛西,你家里的人让你这孩子当牛做马,甚至还对你动手,你得远离他们才对。” 范妮不懂一惯周全的埃洛伊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怎么离的开,还能不认父母,不管兄弟不成?” “她凭什么要管?” 埃洛伊斯的情绪有些起伏,她想起来上辈子许多不太好的回忆,又看向黛西。 “你想走吗?” 黛西噎住,她虽然人小,可又不傻,冬天她的手指泡在水里生了冻疮,父母却只嫌她笨手笨脚。 “我当然想走,可却没有一点办法。” 埃洛伊斯叹了口气,她在这方面倒有些经验。 “办法倒是有,明天,我跟露丝太太要个给你睡觉的地方,你今天回家了,就说是上司叫你住在店里的,这两周,再把平时的工钱依旧送回去,千万别露出马脚,叫他们放松警惕。” “等赚了奖金,就偷偷攒下来,找个隐蔽的地方租间小屋子住下,我认识一个办工厂的商人,我可以引荐你去他那里工作,虽然赚的不多,好歹能糊口……” 黛西听的入神。 半晌后,三人从餐厅出来,送了黛西回家,范妮双手叉腰,狐疑地在路口拦下埃洛伊斯。 “她值得你这么费心吗?万一她做不到你说的那些事儿呢?虽然我也不忍心,但你有把握能帮的了她吗?” 埃洛伊斯停下脚步,她面无表情,揩掉肩上的雨水,口吻像赌气: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就是想这么做。” 二人继续往能赁车的路口冒雨步行。 范妮白她一眼,“你该去圣母院当修女。” 可顿了顿,她忽然也想来插上一脚,又从手提包里拿出铅笔和纸条,写了个简单的地址交给埃洛伊斯: “我家附近有个单间小阁楼房租很便宜,虽然漏雨还潮湿,但兴许能留到那时候。” “怎么,你也要去圣母院当修女?”埃洛伊斯揶揄她,接来放进口袋,二人一同乘上马车。 第50章 “哗哗哗……” 露丝太太站在餐边柜冲茶,她取下瓷盅的滤网,按照雷蒙德的喜好,什么东西也没有添加,装进壶里端向书桌。 雷蒙德在查看本周账目流水,他抬起头: “谢谢,您好好坐着吧,我又不是我父亲那样怪讲究的人。” 说罢,他扯出薄薄的笑意,露丝太太十几岁就在这里工作,工龄相当于他的年龄,虽然是员工,但也相当于半个长辈。 “哎,我已经习惯了。” 她在桌对面坐好,伸手指了指流水上的一串数字。 “这周业绩最高的,埃洛伊斯·扎尼隆。” “嗯,是个人才,但可惜年龄太小,又是个姑娘。” 雷蒙德随意地翻阅起来,他在埃洛伊斯的工作账单上签下名字,漆黑的墨迹十分潦草。 露丝太太欲言又止,又听雷蒙德说起安柏瓦。 “之前哈尔斯在,我对他一直没有什么印象,但昨天听康奈斯说,安柏瓦其实也十分有能力,我在思索,要不要培养他成为裁缝师?” 安柏瓦比曼迪他们年轻,有学习的精力,虽然天赋不一定显著,但后期努力或许能补足。 雷蒙德这说法,叫露丝太太答不出话来。 她抓了抓手帕,心里能感觉到,如果不帮一把埃洛伊斯,那么过十几年,说不准埃洛伊斯就会成为下一个她。 “雷蒙德,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不如你叫安柏瓦试试独自完成两个订单看看?” 露丝太太的眼尾能看出些轻微的岁月的褶皱,她加深笑意,又道: “如果他能够完成这些,打出名气,那么店铺里就再得给他配备两名助手。” “慢慢来吧,我不急。”雷蒙德清点完毕,浏览完已经填好需要寄出的账单。 就在刚才,他派哈费克林出门去,收买每日给哈尔斯送货物的工人,打听他最近的状况,哈费克林对干这种事情十分得心应手,算算时候,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 今夜,便是福杰夫人办舞会的日子。 在上流社会,越是深夜开始的活动,越能显露出主人的奢侈排场。 在宽阔的庄园里,昂贵蜡烛点的光辉熠熠,旁人一看便知其财力物力,从七八点欢腾到凌晨,都是正常。 故而埃洛伊斯完全有时间等到下班之后,坐上马车慢悠悠的过去。 她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下班后换了装束,临走前还打算去一趟去露丝太太给黛西安排的小宿舍。 这间小宿舍就是埃洛伊斯与范妮之前住过的那间,她敲了敲门框,黛西正在里面整理个人物品。 黛西的父母听闻店铺里忙碌,要她这杂工住店,虽然不舍得这么个做家务的苦力,但还是信了。 毕竟也不能找上来查问到底是不是露丝太太的意思,他们巴结还来不及。 埃洛伊斯告诉她,制作女帽的提成大概能分给她七美元,下周发薪水时就能拿到手。 黛西十分开心,杂工的薪水她留不住,但这七美元的外快,纯粹是因为埃洛伊斯愿意抬手。 这订单是她招来的,提成也先从她手上过,饶是只给两三块,也合乎情理。 但大部分工作,埃洛伊斯给黛西演示过一遍之后,黛西就主动将多数重复性工作给做好了,出力不止一半。 主力设计的埃洛伊斯打算给自己留下十美元。 如果不是得攒缝纫机的零件钱,她开始还打算对半分。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的老毛病。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一旦让她动了心软的念头,那便止不住。 走出裁缝店,她捋了捋发梢,抬头看看天色,如同薄纱一样的质感,雾蒙蒙一片。 随即,她踏上已经在门口等候她破烂版本南瓜马车。 埃洛伊斯有些自嘲的笑了。 夜半冷风呼啸,埃洛伊斯双手抱着胳膊缩在车上睡觉,她十分镇定地入眠。 四个小时赚二百美元,即使这小姐失败了,钱也在她的手上,只要面具不掉地上,没人能轻易察觉她是谁,也没人会猜到,世上会发生这种荒诞的事情。 埃洛伊斯沉睡后又醒来,她擦拭了嘴角淌下来的酣水。 估计今天回家得凌晨了,肯定赶不上晚餐,那么明天早上要吃点东西什么好呢? 正想着,马车夫回过头,悄摸放低速度,“这位小姐,你到地方了,我在后面的小路等着。” 这就是上回那位对她的话语有所误解的马车夫。 埃洛伊斯点头,扶着车壁跳下来,鬼鬼祟祟从石板路走上草地。 白日下过雨,那绿篱笆里湿漉漉的,她往里钻,透过枝叶可以看见不远处庞大建筑物内透出的光辉。 缓慢而又优雅的小提琴声从建筑物内传递出来,香风裹挟夜晚的潮湿阵阵袭面,埃洛伊斯脚底踩着枯萎的腐殖质艰难往前。 彻底穿过绿篱,马厩后果然站着鬼鬼祟祟的人影,是詹尔茨小姐。 二人一碰面,二话不说立即开始躲在篱墙里换装。 衬裙倒不用换,只交替外表的装束就好。 玛德琳看见她来了,就彻底安下心,她取下耳朵上的坠子,宝石项链,以及面具,又将发饰和手套摘下。 埃洛伊斯由于工作需要,目前以已经就了一身穿礼服不要人帮忙的技能。 “你的衣服我穿也正好呢。”玛德琳笑一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汇票递给埃洛伊斯。 夜色中,詹尔茨小姐目光明亮。 “你帮了我这样重要的忙,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酬。” 见到钱,埃洛伊斯一点也不拒绝,双手接过。 “但你得答应我,一定对这件事情保密。”詹尔茨小姐又道。 “放心吧,这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埃洛伊斯拿了汇票,仔细用手帕包裹,就地埋在腐殖质下,又用石块做了记号,她打算等换回来的时候取。 与詹尔茨交接两句,埃洛伊斯系上面具,她提着裙摆往庄园内走,詹尔茨小姐从马厩里牵出来马驹,从绿篱里往外钻。 二人交替,埃洛伊斯经过建筑物后的花园,路过一片圆形池塘,她看见花园里已经有戴着面具的男女在挽手散步。 她双手覆盖着精细的丝绸手套,内心在此刻才稍微有了些颤动。 踏上台阶,进入步廊,埃洛伊斯看见了一排拱形门,里头是一间大舞厅,人影交错。 …… “温斯顿,你怎么现在才来?” 乔约翰·本杰明捋了捋袖口,他在大厅里晃悠了半晌,这才瞧见温斯顿的影子从大门厅进来,可他却又不紧不慢去了餐台,取了一杯柠檬水在喝。 听闻背后乔约翰的声音,温斯顿转过身,他的脸上同样戴着面具,素面,毫无装饰,遮盖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那略带挑剔的目光。 “我难道很闲吗?”温斯顿将玻璃杯掐在指尖,他打算往今晚开放给客人游览的画室走。 “是是是,你不是个闲人,那詹尔茨小姐可是吧?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在家里被叮嘱过要润滑他们见面的乔约翰自己都来不及找寻合眼缘的淑女,便又满场寻找起詹尔茨小姐的下落,侍者说,她今天戴银色面具。 乔约翰以前也听闻,那不太入流的詹尔茨家有位才貌双全的淑女,虽然家世一般,但她个人的名声却很好。 温斯顿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的舅妈告诉他,要与这小姐见一面,如果合眼缘,说话投机,那么就可以办订婚宴。 他回忆起来,面具之下的脸色有些鄙薄,这跟猎犬配种有什么区别? 不过,大家都是这么配过来的,他没必要搞例外,总之,成家立业,叫所有在乎他的人都安心罢了。 行至画室附近,乔约翰忽然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指了一个位置。 “你瞧,她在那儿。” 温斯顿目光顺着望过去,他先是看见了步廊外星星稀疏的夜幕,光线黯淡的室外花园一隅,又瞧见廊下正在低头往里走的年轻小姐。 她戴着银色面具,上面的羽毛遮住了脸型,只透出一双眼睛,也看不清楚样子。 他莫名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想找到这眼熟的原因,可又仿佛联想不起来,无法识别。 一旁的乔约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确实能配上美貌二字,根据我的经验,但很有可能是个脑袋空空的蠢姑娘,建议你还是主动去搭话吧。” 说完,乔约翰便扯走温斯顿手里的杯子,大步往舞池走去。 埃洛伊斯忍着眼睛不乱瞟,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新奇,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诶。 丰腴的美妇人身披薄纱,头顶有巨型羽毛装饰,丝绸折射水晶吊塔上蜡烛光,如同流动的水波一样随着乐曲的节奏而流动。 她经过一位淑女,那淑女穿着鹅黄色塔夫绸蕾丝长裙,佩戴整套珠宝,戴着鸽子蛋一样硕大钻石的手指正捏着铅笔,在她手腕系带的小册子上记录下一个舞伴的姓名。 这年代的淑女们,一晚上要同意与许多男伴跳舞,若不找个东西记下来,她们甚至会弄混淆谁是谁。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不会跳这种古典交际舞,她选择避战,若是碰上了默肯,就将人领去花园或者供人参观的画室闲聊。 她打定了主意,但想先去另一个地方,找全场穿梭的侍者要了一杯昂贵的香槟。 杯里的液体微黄,晶莹剔透的泡沫浮起来,倒映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埃洛伊斯忽然有些难过。 虽然现在穿戴金银珠宝,身处繁华之地,一切都如此穷奢极尽,但什么都不真是她的。 在这间宅子里走动的人,个个神色开朗,青春貌美,礼服笔挺,大笑或者高声闲聊,洋溢着热情的舞姿。 舞池边一位众人簇拥着的白发老贵妇福杰夫人,她从侍者手中取来一碟鱼籽弯腰递给地上的宠物品尝,贵妇们围着她嬉皮笑脸。 他们一看就知道,恐怕从来不知道饥饿和寒冷是什么滋味。 这宅子里,温暖的如同夏季,许多女士的手中还摇着扇。 与她在挤轨车,在工厂附近,在家附近看见的那些人类仿佛并不活在同一个城市,不在同一个世界。 就算是拥有上辈子的名利场经历,但埃洛伊斯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违和感。 她感觉,自己就像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靠着一个意外的兼职,目睹了这一切靠努力获得不了的东西,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在这个时代过上这种日子。 冷静…冷静。 内心一阵复杂的情绪蹿过,她仰头咽了一口香槟,迫使自己收殓五感,她只是来打小时工的。 “詹尔茨小姐?” 背后,一道平缓的声音与嘈杂违和,埃洛伊斯回过头。 “默肯先生?你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像这样被家里打过招呼,送来舞会上见面的男女,从印有家族徽章的马车下来,一入场所有人便识趣的将他们从可搭讪名录上划掉。 无人会破坏规矩来打扰。 长廊内的墙柱旁摆放几盆颜色浓郁的郁金香,正前方的小姐穿着浅杏色裙装,裙摆逶迤在地,她裹着丝绸的手臂在背后悄悄整理衣摆,遮盖住边角不小心蹭上的泥点,如同天鹅。 埃洛伊斯没想到穿上这件熬了三任裁缝的人最后竟然是她自己。 不过,也好在这衣裙极尽考究,无论她不小心露出正在适应这略紧了半寸的尺码的局促还是什么,都不会很显眼。 在面具保护之下,二人心知肚明地凑近距离,留下五步距离。 埃洛伊斯不是第一次见默肯先生,但这几步之间她却有些愣神。 身姿高挑,比例无可挑剔,面具之下他只露出下半张脸,薄唇微抿,看起来严肃而又美丽。 “晚上好。” 温斯顿克制的打量一瞬,他低头错开她那道视线。 他现在好像应该邀请对方跳舞,且过程中表现的十分自然且客套,要么风趣幽默要么体贴细致。 但思索片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愿意一下子打破距离的人,万一她就是未来的妻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的露出他的缺点。 他不想学习乔约翰,连脸都没看清楚手就熟门熟路搭了上去。 那种亲密的距离让人十分不适。 “呃……福杰家族的收藏室在那边,你有兴趣吗?”温斯顿面无表情,他在脑子里搜寻着以往在社交场上别人聊天时会说的话。 如果是跟可能要发展出婚姻关系的人,谈论艺术与历史是个流行选择。 “你也感兴趣?那一起去看看?” 她回过神,配合的接过话茬,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跳什么劳什子舞蹈,如果谈一些上辈子学过的例如美学的理论知识,那么她还且能掰扯几句,就希望不要问她什么晦涩的知识,这辈子打了这么久的苦工,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哈。 温斯顿点头,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示意她在前,又错开半步。 二人穿过巨大的花卉饰墙,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果木香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让人透不过气。 沉默,三步之后依旧是互相沉默,这沉默的时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搭话机会。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眼下是来干什么的,她要假扮詹尔茨小姐。 那么按照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逻辑,参加这场舞会纯粹就是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默肯相亲。 在这之前,埃洛伊斯在旧报纸上简单搜寻过两家族之间的差距。 詹尔茨小姐是因为名声在外被看中,实际家族势力各方面与默肯比起来,都不够看半点。 毕竟,昨日的晨报头版便是他那家族为某位候选人筹集多少竞选经费,权利亦为之倾倒。 如果是寻常的淑女,看在金钱权势的面子上,恐怕再怎么谄媚,或倒贴都很正常。 况且,他外表看起来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尤物,不当场生扑都能算是矜持,埃洛伊斯这恶趣味想法往外冒,又克制住,僵硬地笑了笑。 但詹尔茨家族在舆论中被议论最多的,除开新家主激进的商业作风,就是得体优雅,博学多才的小姐。 美名声在外的淑女,或许应该更端庄冷静一些。 不过,该怎么表现出她的端庄识礼,但又能聊的不露出任何纰漏呢? 二人之间的沉默短暂而醒目,温斯顿侧首垂眸,瞧见她面具之外,下颌嘴角严肃漠然的弧度,他亦有些不自在,挪开眼睛,看向附近某处。 作为一个自小被规训的有钱人,他十分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维持体面。 可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 彼此似乎并没有冒出什么关于罗曼蒂克的惊艳。 即使他承认自己好像有,那么他也没从对方身上发现,于是他选择收回。 二人不约而同思索着这个问题。 埃洛伊斯克制住了职业病,这次她丝毫不敢跟人对上眼神,谨慎地准备打破沉默。 但对方明显也这么想,又同时把音节咽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斯顿住嘴反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您这样的大人物,了不起的银行家,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有距离感。” 埃洛伊斯思考出了不聊出问题的关键,那便是主动出击,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 聊些他不爱听的话,兴许他就不会想起来问关于‘詹尔茨小姐’这身份的事情,更不会愿意跟她继续聊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不暴露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会不会得罪人,那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反正她是个假货。 “你可能是误解了什么。” 温斯顿在一扇门前又让开半步,等她进入收藏室,他才扯开嘴角,道:“我如今的工作交给识字会算数的摊贩,兴许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没什么不得了。”他低声补充。 温斯顿在纽约呆的不多,上西点军校那几年勉强能算,可他不与那群同学社交。 他对纽约人口中的距离感没什么概念,毕竟在伦敦,即便是首相之子,面对同一阶级的淑女,也会充满风度。 像他那样不擅长说好听的话的人,在贵妇小姐之中受欢迎的时长昙花一现。 埃洛伊斯可还记得这位先生的敏锐程度,她点头,行至一张油画前。 他那番话埃洛伊斯听了,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让她接手家族几代人经营,目前已经扩张到无可扩张,庞大到不需要任何商业竞争的银行,那么她也能这么说。 但为了话题不引到自己身上,埃洛伊斯又连番追问。 “是吗?那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不过,你一直在伦敦,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温斯顿莫名感觉这位小姐似乎十分冷淡,也一点没关注过他,但据他所知这场即将可能的联姻,她的家族十分主动。 “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埃洛伊斯当然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身体健康,你也别太担忧。” “这当然。” 她也不知道他跟他父亲关系好不好。 温斯顿感觉她好像与旁人口中描述的不太一样,她有些古怪。 他看见她细细的脖颈之上发丝堆叠成发髻,而细微之处正沾着一根草屑,她时不时看向他,但神色紧绷。 温斯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看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出门之前有照镜子。 收藏室中没什么人,头顶巴洛克雕刻花纹的天花板上彩绘着神话情节,他们又穿过一座座乳白色石头雕塑。 埃洛伊斯忽然停住脚,她伸手拉住温斯顿胳膊,指腹捏了捏那硬挺的布料,对方一顿。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不如还是去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吧,我想听听你对婚姻的看法。” 埃洛伊斯的嘴里吐出一长串话语,她飞快的收手,扭头抬起步履原路返回。 费索夫人就站在前头打量着他们,她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这可不太妙,不久之前她们还见过。 温斯顿与她对上视线,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等等,他似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了。 埃洛伊斯开始走的有些急,离开收藏室之后又放缓步伐,她回头看他一眼,发觉对方正在凝神思索什么。 应该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她那些刁钻的问题吧,很好。 走出长廊,埃洛伊斯踏阶梯而下,她自己提着裙子,三两步走下来,踩着地砖,回头看,温斯顿又停顿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下来。 他的身影在喧嚣的背景里十分醒目,气质如同一只漆黑的高贵鸟雀,如此矜持,但肩宽腰细。 “我可以知道你怎么看待妻子这个角色吗?或者有什么期望?” 埃洛伊斯看向别处,她在黑暗处变得松弛起来,漫步向更漆黑处。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认为诚实是基础,所以也希望得到坦诚。” 身后,温斯顿不紧不慢拉开距离,他在思索许多的可能性。 “你想找个实在人?好吧,希望你能如愿,豌豆……默肯先生。” “那你怎么看?”温斯顿忽然冒出来这句话。 据他所知,詹尔茨小姐的母亲好像很早就离世了,她父母的感情十分好,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但现在她的父亲也不在了。 “我?” 埃洛伊斯目测五十米内没有一个别的人,她在玫瑰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亦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我反而觉得坦诚并不是最重要的,有许多时候不坦诚也是一种仁慈,不过这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要我来说理解妻子这个身份,我不好说,毕竟我又没有妻子。” 埃洛伊斯踢了踢脚下的裙摆,她此刻相信自己伪装的小姐十分成功,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她开始变得有安全感,没了那么多顾忌。 “但如果说对丈夫的期待,我希望他能像我父亲那样,忠贞不渝。” 埃洛伊斯打算在这里耗完剩下的时间,毕竟胡侃之后的后果不需要她来承担。 温斯顿正预备答些什么,二人身后的花园里传出来令人意外的动静,由远至近。 “…亲爱的,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 有人在他们身后的花园里面幽会,从对话声中,埃洛伊斯似乎听出来了耳熟的感觉,那女声好像来自费索夫人…… 她丈夫今天好像并没来。 二人心里各怀的想法顿时被这插曲打消。 他们对视,透过丝绒般的漆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样微妙的变化。 第52章 湿润寒冷的夜间空气使人头脑清醒。 在那如同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花园内,茂密枝丛里冒出来窸窸窣窣,布料与植物摩擦而发出的细微声音。 并伴随一阵无法描述的黏腻动静。 埃洛伊斯一手撑在长椅上,一手提着裙摆不沾上泥土,她与温斯顿持续对视。 在震惊交错之下,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不儿,这还没到半夜,就这么等不急了? 埃洛伊斯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她曲起胳膊,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兴奋地装作惊恐。 背后的花园里持续传来动静,愈发靠近。 他们好像看中了这条长椅。 温斯顿最先反应过来,他嘴里轻喃一声“抱歉”,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拉起埃洛伊斯裹着手套的小手臂,她也顺势借力站起身,绕着圆形花园仓皇逃窜几步,二人躲进了葡萄架下。 这地方狭窄但隐蔽,距离近的过分。 面具勾勒着他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弧度,埃洛伊斯几乎能看见他轻轻蹙眉时面具眼洞内颤动的下睑睫毛。 “不对,为什么我们要躲?”温斯顿面朝花园外,他思咐着回过味来,正巧碰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埃洛伊丝清咳一声掩饰,她变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动作蹲在弧形葡萄架下。 “额,我们可以不用躲,但你看他们都那样了,这时候出去打扰会不会有点缺德。” 她取下手套,将自己的手指剥离出来,使用这昂贵的布料擦了擦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珠。 温斯顿心想,她还真够体贴的。 “所以你原意如此狼狈的蹲在这里?”他伸出手,在一瞬间扶住了埃洛伊斯脸上滑落的面具,轻轻的贴好。 她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连忙丢掉手套,回手将脑后散落的系带打了个死结。 好在天黑看不清楚,还好没完全掉下来,还好有好人在。 “多谢。”埃洛伊斯十分真心的低语,又话锋一转:“这算什么,有句话叫将心比心,我只是希望我以后要是碰见这样要紧的时候也能有个小姐愿意躲在葡萄架下。” 她往一旁挪了挪,甚至鼻子里还能闻见,方才随着他的手臂那挥散出来的,淡淡的墨水书页味儿,一闻就知道他在抵达这庄园之前在干什么。 不是说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上都该散发什么乌木沉香吗? 温斯顿没企图从她嘴里能听到什么合时宜的话。 他沉默了,同样拉开距离,身躯往另一边挪。 这年头,偷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好像记得你刚刚说过,期待忠贞不渝?” 她通情达理的部分似乎与这相悖。 “额,这个嘛,我更倾向严格要求自己,对于别人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态度应该宽容一些。” 埃洛伊斯已经开始有些拙劣的组织语言了,但她的语气十分镇定,声线犹如在玻璃杯中回荡的香槟那样平滑,听不出任何瑕疵。 “你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没有。” 他低声回答完,扯了扯嘴角,忽然礼服口袋里有一条怀表掉了出来。 本来,温斯顿由于体格过于高挑,无法跟她一样舒服的蹲下,从来到这葡萄架下开始,他就只能有些拘谨的弯腰半跪,膝盖接触地面。 此时此刻,他十分自然地解开礼服单口,质感细腻的衬衣领口很高,刚好遮住微微凸起的喉结,那里点缀造型简约的蝴蝶结领花。 再往下看,他的怀表链子就挂在衬衣胸口处的纽扣上,圆形表壳晃荡在那片依稀能目测出肌肉沟壑的腹前,只不过很快又被遮挡。 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迅速将外套纽扣捻合,将那金属细链从衣服上取下来后,又一圈圈将表链缠绕在掌中。 真好看的链子啊。 借着不怎么明朗的月光,埃洛伊斯目不转睛的欣赏。 或许是他有所察觉,又不那么自然的稍微侧过身才继续调整仪容仪表。 “那个表能借给我瞧瞧时间吗?”她被鬼神差使着说了这句话,又扯了扯对方的衣摆。 温斯顿回头,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掌中的物件递上,她手指看起来如葱段一样洁白纤细,但指腹带有一层薄茧,瞬间接触了他的皮肤,又很快抽开。 她将还覆盖有一层体温的表壳打开,借着指针与月光的金属反射,看清了时刻。 “他们是不是走了?” 那令人脸红的阵动静儿渐渐停下。 “或许吧。” 温斯顿不愿意再缩在这里,她的那些视线让他感到些许紧张。 他起身朝外走了两步,拍掉手上的泥土,回过头,目光从上至下笼罩着她这幅些许狼狈的模样。 布料如同一层轻薄泡沫覆盖着她的身躯,泥土与露水打湿裙摆,她弹走正在衣料上爬行的瓢虫,没有一个淑女受得了这样的糟糕情况,但看起来她并未多感觉到不适应。 他的脑中忽然冒出来他母上伊莎贝莉女士的谆谆教诲。 ‘…对于一个淑女来说,遇见她不完美的模样便已经是一种恶毒!’ 温斯顿从来没认同过伊莎贝莉女士无厘头的说教,但现在他觉得这话还算有些道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詹尔茨小姐,我想我得先走一步了,请你自便吧。” 埃洛伊斯抬起脸,四目交错。 “没问题。”她说。 目送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转身,轻踏草地与砖块离开,见人的衣摆消失在深绿枝叶后,她想起来还落在她手的怀表。 该怎么处理这东西?送回去?见鬼。 还是留着吧,有机会再还。 埃洛伊斯打算干脆在这里蹲满四个小时,她现在这幅样子,哪里都不该去。 反正,最主要的任务,与默肯先生见面,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了。 现在,她希望詹尔茨小姐能顺利完成她要干的事情。 想到这儿,埃洛伊斯从地上爬起来,她摸进花园深处,从另一个出口进入绿篱,穿过马厩,挖出埋在地里的汇票。 詹尔茨小姐说过,叫她明日一早就去银行把这汇票换成钱。 扒开手帕,擦掉泥土,埃洛伊斯看清了上面的数字,以及相应的银行。 一千美元。 詹尔茨小姐说,这是她眼下可以凑到的所有钱,这笔钱汇集在她贴身侍女莉莲的哥哥的账户里。 这使埃洛伊斯十分疑惑,如今也有银行愿意为年轻未婚女性提供账户服务,虽然稀少,可为什么詹尔茨小姐不使用她自己的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不能留下关于这个姓氏金钱往来的痕迹。 不过,巨额意外收入在眼前,其他任何东西,与这相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她很开心。 四个小时之期还不到,埃洛伊斯要在马厩边生生挨过这时间,她甚至连马厩里拴着吃豆饼的小马驹都挨个骚扰了一遍。 等到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绿篱墙外传来“笃笃”的铁蹄声。 紧接着,詹尔茨小姐翻身下马,她钻过绿篱,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 “天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玛德琳骑马从长岛到城里,又从城里回到城外,她累的气喘吁吁,脸蛋涨红,还不忘询问她。 埃洛伊斯这才老实巴交地,又将发生过的事情完整复述一遍,她“嘿嘿”一笑,二人开始交换穿戴。 听埃洛伊斯话语间总是情不自禁形容他的长相,玛德琳蹙眉,即使她有些累了,但依旧耐心劝道: “我劝你可不要被男色所迷惑了,或许他现在年轻,勉强还有一张脸可以看,但等他上了年龄,他可就不漂亮了,等到那个时候,谁还忍的了他的缺点吗?” 埃洛伊斯讪讪地挠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反驳:“感觉性格也还行呢。” 玛德琳瞪了她一眼。 “那是面对‘詹尔茨小姐’这名头,若是他见了他手下的员工,你看他还有这么好的性格吗?这些男的都一个样……” 埃洛伊斯被劝回了理智,她抿唇,狠狠点头:“你说的对,十分的对!” 况且,她只是刚解决温饱,工作尚且艰难的小裁缝,其他任何非生存必须品的感觉都不可以往心里放。 埃洛伊斯告诫自己。 她迅速换好衣服,又帮助小姐将裙子拍干净泥土,整理发型,拆开打了死结的面具,替她戴好。 “那么小姐你呢?你那里还顺利吗?” “顺利。”玛德琳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律所里住的小清洁工差点就发现了她。 她这些日子诱惑了莱逊,知道了他存放秘密文件的地方,又偷取到他的钥匙,那些文件不过多久就会被散布出去,整个詹尔茨家族都会发生动荡。 泄密的文件来源于他,他绝对会因此受重大影响。 但玛德琳并不后悔,她知道她父亲还有钱以现金形式存放在银行保险柜里,那箱暂时还没有任何人被发现的美钞,足够她买船票去欧洲阔绰的渡过余生。 男人和自由,她选择后者,辜负也就辜负了吧。 埃洛伊斯揣着怀表和汇票离开绿篱墙,她踏上在附近等候多时的马车,而詹尔茨小姐往庄园方向行走。 她家里的马车靠在庄园大门附近,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的马车都列成了一排,他们随身跟着的侍女,马车夫,都等待在车上,有的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闲聊。 看着到了凌晨,许多的客人陆陆续续上车打算离开。 乔约翰不想回家,于是他又蹭起了他表哥的马车,并且朝前指着正在往这边行走的詹尔茨小姐。 玛德琳快要上车时,摘下了面具。 “诶,温斯顿,你瞧,詹尔茨小姐也打算回家了,不过,你怎么就跟她聊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们甚至没有跳个舞什么的吗?” 温斯顿抬头,他顺着乔约翰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又推开遮挡了他视线的表弟。 被推到一边的乔约翰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 “你说她是詹尔茨小姐?” 那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见鬼。 第53章 埃洛伊斯睡着在车厢内,被马车夫叫起来的时候,她头痛欲裂。 看来香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 外面已经有些微微亮,天际线远处有黑烟从烟囱滚滚往外冒,它预示着这里的位置,是内城。 “这位小姐,你说的银行地方到了。”马车夫敲敲车壁。 “噢。”埃洛伊斯从车上爬下来,她打算离开,忽然看见座位上亮闪闪,并刻有花纹的东西。 噢,那是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埃洛伊斯闭了闭眼……那可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原始又与文明类似。 她那张依旧留着面具勒紧时红印的脸,神色无比冷漠且平静,又仔细找了找座位上还有没有落下别的东西。 还好,汇票没有掉出来,即使是意识最模糊的时候,也存放的很好。 埃洛伊斯把表拿起来,她走下车,捋了捋挡在眼角的头发,又咳嗽两声,步履有些发虚的朝银行附近的小街走去。 银行还没有开门,这会儿她蹲在阶梯上等实在太突兀,埃洛伊斯预备让自己清醒那么一小会儿。 真是割裂的生活,上一秒还在那种地方,下一秒就得继续泡在这城市里吹风。 埃洛伊斯在一处贩刚开门的卖香烟的小摊贩跟前停下。 她站了许久选出来一支最廉价,价格仅仅为几美分的手工卷烟,又问摊贩借了火,她让冷风刮走她身上的气味,搓了搓脸。 抿上一口,焦油味儿实在呛人,她再次咳嗽一声,立即决定让冷风来吸走它的另外的一半。 就当是她邀请这偌大纽约来抽的吧。 为今天的奇遇,埃洛伊斯站在原地,她靠着坚硬的墙壁进行了一次系统性回忆。 第一次见温斯顿·默肯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酒店里。 那个时候,她对套房里的先生有些好奇,但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全部都是怎么铲灰。 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来,即使是偷瞄,也没有今天,在面具和‘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覆盖下那么肆意。 想起他那些局促的反应,埃洛伊斯有些想乐。 她一个手拿针线的人,被小姐选中,获得这种荒唐境遇,也获得了一次让这辈子都无法接触的有钱人不适的机会,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痛快。 不过,痛快过了,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呢?埃洛伊斯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她开始回忆在舞会上见到的一切。 冷风将烟雾吹成一片白,太阳又重新升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埃洛伊斯依靠的墙壁长着青苔,她被一名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呵斥一声,又灰溜溜的让开路。 换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她蹲下,将裙摆收进怀里,继续抽一口烟,试图获得点尼古丁带来的平静。 盯着路人穿梭过的鞋履看,过了许久,她又才站起身,整理身上穿着深色棉布制成的外套衣摆。 这衣服,她就做了两身换洗的,如今已经有些脱色,透出斑驳的痕迹,这代表这衣料本身的质量不足以做成浅色,但她却不想换掉。 银行开门了,埃洛伊斯压抑住神思,从边角走进去,再出门时,她的口袋里多出来十张金本位百元美钞。 这里距离店铺不算特别远,仅仅隔着两刻钟的路程,但巨额财产在身,她依旧绕行半条街,奢侈地掏钱,在街角乘坐马车。 抵达店铺的后门时,她又深吸一口气,推开后门。 而门板的背后,一个忙碌的世界正在运行,帮厨的水壶里,依旧沸腾并冒着热气,学徒们,助手们在店内穿梭。 埃洛伊斯走进去,心里踏实下来,步履飞快的前往更衣室,又前往露丝太太的办公室,崭新工作排在眼前。 首先,这一周的学徒手工品急需设计,她必须率先完成,赶在所有人之前,安柏瓦现在整日扎在楼下协助忙碌的康奈斯,说不定,有什么地方是她能够帮得上的。 这周的工作依旧是两顶女帽,两双手套。 埃洛伊斯回忆起舞会上那些贵妇人的穿戴,貌似如今的顶层上流社会审美已经发展到了从繁到简的倾向。 拥有华丽折皱的尾拖巴斯尔裙,被更平滑优雅的线条取代,贵妇们更倾向于不加修饰的凸显身材曲线,半透明薄纱比蕾丝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埃洛伊斯先推开窗户,在已经被收拾好的工作台上摆开工具,才开始伏案工作,隔壁的范妮也同样如此。 过程中只有黛西来过几次,等她有了喘息的空隙,已经是中午的午餐时间。 “要不我们去看看安柏瓦哪里怎么样了?”范妮从椅子上站起身,她伸懒腰,活动筋骨,手臂揽住埃洛伊斯薄薄的肩膀,搡了搡。 埃洛伊斯将羽毛笔擦干净,合好瓶盖,与范妮对上眼,彼此交换一些赞同。 “我看行。” 康奈斯的办公室在一楼,他又没有什么裁缝师应该有的架子,工作间没什么规矩,故而,但凡胆大点的学徒或助手,偶尔都会路过瞄一眼。 关于詹尔茨小姐的追加订单,设计图已经完成了,挂在正中央的软木板上,康奈斯与安柏瓦正在一同研究露丝太太交来的新订单。 分别是一位中年贵妇,以及一位年轻淑女的订单,围度数据,他们二人已经带着学徒上门测量了出来。 埃洛伊斯与范妮先在大门敞开的门外往里面瞧。 她们看见了墙上的设计图。 那设计图很有哈尔斯与老裁缝的遗风。 埃洛伊斯目测着,心中却有些打鼓,这跟她在上流社会看到的那些趋势相比,有些略微的滞后。 但她暂时克制着这种感觉,与范妮交流起来。 “看起来挺漂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客人的要求…”范妮点着下巴评说。 埃洛伊斯想说点什么,但她看到的那些东西,又看见那两个可以随意施展想法的男裁缝,忽然释然。 反正,那些她观察到东西无法借用任何理由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作为一个不应该接触过本时代上流阶层的姑娘,若是她能随意就把流行趋势讲出来,恐怕没人信。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没好处,埃洛伊斯打算先观察一阵子,她还需要一些验证,看看自己的眼光是否正确,如果正确,那么证明她独立出去的时机到了。 … “你要拒绝这门婚事?” 乔约翰睁大双眼,他叉起一块牛舌塞进嘴里,思索了半天,似乎想不出来他会说什么理由。 温斯顿搅动汤匙,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大座钟在角落规律的“咔哒”着。 他回头看一眼时间,才回答乔约翰:“是的,或许你说的没错,第一眼看起来理想的人,接触起来有可能会发现她并不适合。” 套间门外,进屋来铲炉灰的人提着桶子经过。 温斯顿看过去,又不留痕迹的挪开目光,他放下汤匙,感觉自己好像饱了,但早餐基本没动,这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又继续开始机械动作,用敲蛋器开出完美的蛋壳。 “我就说嘛!”乔约翰摸摸下巴。 乔约翰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他向温斯顿试探性的询问了,这位小姐可能存在的任何缺点。 “……她。” 她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让他看清面具下的样子。 见温斯顿说不出个所以然,乔约翰翻了个白眼,继续用餐。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侍者进屋里来,对着即将用餐完毕的两位贵客说道: “晨报给您送来了一封加急的信。” 他接过,拆开,就着日光看清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他们在报备一则消息。 竟然与自己还有些关联。 詹尔茨家族的新主人泄露出机密文件,这可能会毁了这整个家族的名誉,甚至主使会入狱,且不知为何,其他报社也收到了机密文件的其他部分,这事情压不住。 所以,晨报在询问他的意思,该怎么办。 侍者送来回信使用的纸笔。 温斯顿捏着笔,沉默一会儿,他完全明白了。 关于舞会上他遇到的人,其实只是这其中的计划一环。 他想过许多可能,会不会是他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他想错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但现在看来,十分有可能,他遇到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仆,或者真的是一个清理壁炉的姑娘。 或许她真是他曾经看见过的某个,举着刷子清理壁炉的人,但他从未注意过这些作用如同烛台一样的人物。 那么,他能在什么合理的情况下才会再次遇见她? 等等,说不定对方十分不想再次遇见他,她应当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生出这么大胆子的吧?温斯顿甚至都有些佩服了。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她应该怎么回家呢? 她会叫什么名字? 等等,他认为自己似乎越想越歪,待温斯顿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回信用的纸面上,画出来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不该好奇,也没必要追究,一切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他将纸面折好,温斯顿对等在一旁的侍者答复道: “替我回个口信,就说……顺其自然,等等,你知道最近酒店有什么清洁工辞职吗?” 侍者摇头:“默肯先生,我是新来的,在圣诞前后,酒店裁撤了一大批员工,如果您想找人,可能有些困难。” “你问这个做什么?找谁?”乔约翰擦擦嘴角,他狐疑地看过来。 温斯顿有些心虚,又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好心虚的。 “我不想找谁。”他说。 第54章 自打冬季过去之后,纽约街头的路面走着已经不是很冻脚,因为携带巨款在身,她又打算绕路乘廉价的马车回家。 她一路上精打细算过之后,发觉自己在交通上着实花费不小。 不过,这相比起一千美元,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埃洛伊斯对这笔意外之财没有太大的实感,她揣着钱,坐在车里,脊背靠着车壁,耳畔不断传来金属噪音。 实际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沿途中那些漂亮的屋宇。 因为那些薄薄的绿钞,只要闭上眼,她一直克制忍耐压抑了数月的物质欲望如同满水浴缸里即将滴出来的透明泡泡。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扯开棉布车帘,让自己的脸沉浸在黑暗中。 她能幻想到那些宽敞的房间里都有什么。 墙上覆盖壁布,是有印花的平滑料子,两三间拥有宽窗的房间互通,巴洛克风格的桌椅成套摆放,厚重的刺绣窗帘布在每天清晨里都会透出一道阳光的缝,那神奇的光影会照在笔触细腻的油画上。 她和家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不紧不慢的聊天用早餐,她可以在独立画室里呆上一整天,生产资料自然会为她工作,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温馨,富裕且自由。 那幻想中的住宅总寄托着什么,埃洛伊斯十分想像上辈子冲动买房那样,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一分不剩的买下一层那样的屋子。 即使只是占有那些轮廓,也让人稍微有些对人生的掌控感。 在上辈子似乎浮萍一样的人生中,她就靠着这些外物活过来。 脑中漩涡一样的幻想猛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最后又冷静下来。 现在的处境更为尴尬。 她还没办法解释这笔钱是怎么来的,这年头没有奖学金,没有彩票,除非她假称自己是去赌马了,但她连赌马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如今的生活两点一线,浸泡在无休无止,又永远无法短时间弄到这么多钱的繁复工作当中。 面对家人,要么实话实说,要么就假装这些钱都不存在。 她纠结一会儿,选择了前者。 当晚,露易丝累了一天,她抱着酒店一位年轻会计送来的花束回家。 气候逐渐春暖,酒店门口总是有拉着花来卖的小贩,几乎年轻漂亮的姑娘每隔两日就能收到,她推开屋门,瞧见她妈妈在做饭,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只玻璃瓶将花插进去,又泡上水。 她站在桌边擦拭双手,思索那人是为了什么才送花给她。 看她现在有些小权利?还是单纯看她长得漂亮?嘿嘿。 露易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见房间里隔着门传出埃洛伊丝的声音,她在叫她。 进门后,她看见埃洛伊斯穿着一件深色棉裙坐在床边,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那干净的脸蛋上露出狡黠微笑。 露易丝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你叫我干嘛,笑的这么贼,该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埃洛伊斯腼腆摇头,故作扭捏,咏叹口吻说道:“我亲爱的好姐姐,你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向你坦白。” 紧接着,埃洛伊斯简略地告知露易丝,有一位小姐找她帮忙,她没多想就上了,而后得到了许多报酬,但具体过程得保密。 “她给了你多少钱?” “一千二百美元。” 闻言,露易丝“蹭”地站起身,神色凝重,原地转了个圈。 “你这是干嘛。”埃洛伊斯讪讪地问。 “我想想明天去跟莫里森太太辞职的事儿!” 她真是一天班也不想上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忙,非得要你去?”露易丝没有深究,她明白,那些富豪多的是怪癖与秘密。 埃洛伊斯扶额,“关键是,这事该怎么告诉舅妈?” “不能直接说。”露易丝双手抱臂,她在酒店的管理层里呆久了,知道那些有钱的人,随手撒个几百几千美元眼也不眨,但她妈妈可没见过,胆儿也没那么大,到时候一定会吓坏的。 “那就先不说,以后再让她知道。我计划,先换间舒服的房子住住,不说阔气,至少得没有老鼠在房梁上跑吧?” 埃洛伊斯想了想,又道:“还得留上一半,以后用来开店做生意。” 露易丝对她的安排没意见:“你真是个怪物,若是我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今天就该去雪榈饭店美餐一顿,再雇上三个仆人。” 埃洛伊斯倒是很想,但那不现实,她得像没钱的时候一样,假装自己不需要。 她俩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来墨水和笔,一笔笔列出来埃洛伊斯以后开店或许需要花费的地方,预留出来。 等到夜色漆黑,晚餐吃到一半,埃洛伊斯将肥而不腻的炸丸子送进嘴里,没咬上一口,屋门又被敲开。 听声音就知道,回家的人是托马斯,他拎带着一箱子个人用品回家。 在饭桌上,他说出来一则大消息,是关于他呆的律所内发生的大消息。 “什么?你说你老板,是莱逊?” 埃洛伊斯第一次听他提起,她手里的半边炸丸子还滞留在半空。 她知道,玛德琳正是从他那里窃取了文件,但不知道,这事儿还与托马斯有关系。 “出了泄密那样的事情,莱逊的许多大顾客都不再请他工作,律所里面,许多的合伙律师和助手都被莱逊遣散了。” “那你呢?被辞退了?” 毕竟他连铺盖都卷回来了。 饭桌上,托马斯挠挠头,他脸上挤出些苦笑:“我没有,莱逊先生只留下了几位员工,他的大客户都走了,他似乎想着从头再来。” 托马斯是因为价格便宜才被留下的,莱逊打算让托马斯成为新的助手,但托马斯愁眉苦脸,在饭桌上怨声载道,这可怎么办呐,以后他要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工作了。 埃洛伊斯听了,不由自主将脸往盘子里埋,她沉默的吃晚餐,屏蔽掉了这个只有托马斯受伤害的世界。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辞职回来帮我卖吃的吧,我们不差那点钱。”特莉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摆手,他接过露易丝新盛出来的羹汤。 “但我又觉得,这或许能是个机遇,万一他能东山再起呢?万一他会给我涨涨工钱呢?” 托马斯囫囵喝完汤,又将带回来的物品收拾好,莱逊将那气派的工作地给退租了,他选择了一处十分简单的公寓房作为新的办公地,眼下,莱逊正准备接受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个人委托。 而住在储物间里的托马斯没地方住了,只能灰溜溜的搬回来打地铺。 就在此刻,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暖黄的光将她们笼罩在一同侧,露易丝意会过来,清清嗓子: “其实妈妈,我认为我们是时候租赁新的,更宽敞舒适的房屋来住了……” 露易丝假称自己涨了工资,而埃洛伊斯也这么说。 “我们完全可以负担的起一套带有厨房,浴室,以及三四个卧室的套间,每周花个二三十美元就行。” 就算没有那笔意外之财,她们目前的底薪加上提成,也足以覆盖这些开销。 由于埃洛伊斯工作忙碌,找新家的任务就落到了目前淡季工作的露易丝头上,掌握家庭财政大权的两姐妹如此决定,其实也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特莉也认为这有必要,她也很想拥有一间真正的厨房,而托马斯,他也不想一直睡地板。 … 露丝太太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薄绸裙,耳朵上戴着珍珠。她交代着每一个正签到的学徒今天应该完成的任务,同时,还在给老板雷蒙德熨平每天要看的几家报纸。 埃洛伊斯的效率很快,露丝太太催人时,她倒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往那些报纸上瞄。 露丝太太熨到一半,忽然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注意力,她脸色忽变,拿着一半平整一半有皱的报纸匆匆上楼去找雷蒙德了。 埃洛伊斯心想,下一个连锁反应或许又要开始了,她回到工作间没等多久,范妮就神秘兮兮的带着消息回来,将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倒出来。 “埃洛伊斯,你知道吗?咱们店里最重要的客户竟然出事了!真是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那些劣质钢铁得祸害多少人呢!” “不过,那小姐现在该在哪呢,她在咱们店里的新订单已经差不多制作完了……” 埃洛伊斯闻言,抬头朝窗外看去,这是一个艳阳天,橘红色太阳在雾霾的遮盖中像个毛球,不过,再过上两个小时,它就能晒的温度燥热起来。 去往欧洲的厄妮丝号还要在港口停上一周才会出发。 “你就放心吧,它们能赶得上的……总会有人来取。”说着,埃洛伊斯的心仿佛也飞到外面去了。 要是能带着一箱子百元美钞离开纽约远走高飞,或许新的人生也能时刻保持优雅吧。 议论完了这些需要老板头疼的事情,范妮与埃洛伊斯又继续投入工作。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其他事情,在服装与设计的行业中,绝大多时间都得与纸笔,布料和机械们做斗争,用重复性的工作,换来偶尔的一次高光时刻… 下午,埃洛伊斯缝完一双可以用来配春季短袖长裙的丝绸长手套,正准备歇一会儿,调戏调戏还在忙碌的范妮,顺便喝口水润润喉。 安柏瓦扭开门把手进来,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脸色兴致颇好。 还没等问,他就朝二人说道:“你们猜猜,詹尔茨家没了,店里又来谁的订单?” 范妮恨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谁呀!” “伊莎贝莉·默肯!并且,露丝太太打算让我协助康奈斯服务她,我已经向露丝太太申请,叫你们也参与进来……” 角落里,埃洛伊斯平静中忽地呛出来了半杯水。 “咳咳……” “怎么了?虽然她老人家确实是个绝佳的大客户,但你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她拿起手帕擦嘴,面无表情:“我没有。” 惊吓还差不多……虽然不一定能认出来,但这么大个纽约,怎么其他裁缝店是都要倒闭了吗? 埃洛伊斯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她就不该仗着有马甲就跟人胡侃,有没有地缝能让她钻一钻啊。 安柏瓦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一脸正气的承诺: “放心吧,当初没人愿意帮我,只有你们愿意,现在凡是我能,一定能让你们也分上一杯羹,虽然不怎么多……” 第55章 利兹酒店正门,一共有六步纤尘不染的宽敞石质阶梯,正门两边,站着四位穿着红丝绒燕尾袍的侍者。 他们可是这酒店的门面,个个长相俊俏,还化了妆涂了粉,昂首挺胸的矗立着,即使外头下小雨,也翘着脸,似乎不怕被淋。 康奈斯一到下雨天,腿脚就不好使,他没来,阿道普就替他和安柏瓦一起出勤,带着埃洛伊斯与范妮。 小雨淅沥沥,范妮一面将箱子往车下拎,一面不忘与埃洛伊斯说话:“今天早上,有个叫莉莲的女仆来取走了衣服……唉,这酒店可真气派,总算是到地方了,埃洛伊斯,你还愣什么呢?” 范妮戳戳她的肩膀,埃洛伊斯才“噢”一声,不再出神,她从车上下来,鞋底踩在积水里,提裙拎箱,抿着嘴唇往酒店的大门里走。 可没人知道,她以前在这地方扫了那么久的壁炉,连一次正门都没走过。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 埃洛伊斯估摸着,至少得耗费两刻钟,还且有一等。 她与身后鹅黄色墙布几乎融为一体,视线内不停闯进来人,有女仆端着瓶口鎏金的奶壶,以及有细细花纹勾勒出家徽,泛着光泽的茶壶经过。 女管事带着阿道普与安柏瓦在客厅外等着,她对众人说道:“稍等。” 随后,她打开了客厅关闭的双扇门。 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儿穿透门缝传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他!” 屋内,刚送进去的茶壶顺着地毯滚动了几圈,随后停在茶几边。 温斯顿身上的外套顿时湿漉漉一片,豆大的水珠顺着笔直的衣襟往下淌,他就没躲。 伊莎贝莉脸上充满愠怒:“别跟我提什么规矩什么道理,杜德虽然是个私生子,但他不是整天一副伪君子的样子。” “他才比我年长几岁?接近您是什么目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抱歉,这样的人我实在见的太多了,容我不能接受。” 温斯顿接过女管事拿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掸了掸衣襟。 女管事对这两母子脾性十分了解,她镇定地说道:“夫人,裁缝店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伊莎贝莉挥挥手,她抱着枕头,躺在长条软椅上,手边夹着细长的烟杆,抿一口,吐出来白雾,呵呵冷笑: “我喜欢他,就要他做我的男伴,没人能管得了我,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不是骗子,我比你清楚,小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又偏头对女管事道: “叫他们进来吧。” 温斯顿依旧站在一旁,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按照每日出门前的礼节,祝他母亲日安,旋即往屋外走去。 歪坐着的贵妇人闭眼叹气,她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弄花了。 门外。 裁缝店里的一行人将屋子里的话听了个干净,他们不由地提起精神,避让出路。 埃洛伊斯余光见他影子走出来,她眼观鼻,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视线垂在地毯上,随在范妮身后,在过道里挪动步伐。 擦肩而过,温斯顿忽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等等……”叫住他们,又紧接着盘问道:“你们是哪家裁缝的来的?” 安柏瓦站出来回答。 “默肯先生,我们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和学徒。” 温斯顿点头,他抬眼,目光一一划过四人,很好,这四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小白脸能扮成的样子。 回答完毕,一行人又往里走。 倏忽间,他的余光瞟见一道有些眼熟的影子,与那天廊边的身影有些许重合,愕然时,他再投去目光,那影子的衣摆没进门框内,消失的彻彻底底。 低头,温斯顿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滴茶,在地毯上堆下一圈圆圆的水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狼狈。 房间内,伊莎贝莉将烟斗交给女管事处理,女仆在一旁熟练的收拾地毯。 “夫人,您可以告诉我们,您要穿着的场合以及您想要的效果,或您喜欢的颜色。” 埃洛伊斯职业微笑,她蹲在沙发边,打开箱子里的一些案例图纸,递给伊莎贝莉翻阅。 “小姑娘,你们这店的老板,还是不是老霍德华?” 贵妇慵懒地在日光里翻阅图例,她穿着一件红色薄绸长裙,颈间,手指,配了绿油油的宝石,晃动时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为那些岁月爬过的痕迹也镀上一层风韵。 埃洛伊斯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位绝代佳人,现在只浑身透着一股洒脱的气质,与她那拘谨的儿子,一点也不一样。 她敛起笑色,低下头:“老裁缝他刚过世没有多久。” 闻言,伊莎贝莉挑眉,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些讽刺意味,眼皮微耷:“还真会挑时候去死,叫我都觉得自个也该去死了,唉……愿上帝保佑。” 随后,伊莎贝莉也没再看下去,她告知安柏瓦与阿道普一些要求,就慢悠悠站起身,堆在头顶的发卷里闪着银丝晃动,她们进更衣室量了尺寸。 一个人的更衣室,最不设防备的地方,或许能看出个人喜好。 在床边的描金雕花斗柜上,摆着一副幼童肖像画,埃洛伊斯第一眼就被吸引,她看了两眼,本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却又解读出来画面里的隐晦信息。 那小女孩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小女儿,她漂亮吧?如果她还在,估计跟你们也差不多大。” “如果有她在,我一定不会被她那个只会造孽的兄弟气出这么多皱纹。” 这位贵妇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两位妙龄姑娘的脸蛋,就像挠鸡蛋似的,埃洛伊斯与范妮甚至连陪笑搭腔都不敢,颤颤巍巍完成了测量工作。 离开七楼之前,女管事来送,她与安柏瓦核对件数: “一共是七套,三套居家穿着,四套要适合参加婚礼,另外,要加上一套纯黑的礼服,适合祭奠用的。” 安柏瓦点头:“定稿图和账单,三天后给您送过来。” 后面,女管事没有送下楼,一行人的精力仿佛都散了黄,松弛开,升降梯内,安柏瓦与阿道普自在地探讨设计风格。 “这位夫人似乎喜欢鲜艳的颜色。” “是啊,看不出她的偏好。” 埃洛伊斯在一旁冷静的听,没有搭腔,其实能看出来,那夫人的穿着与住宅,虽然看似浓墨重彩,但品味一等一,留白适当,丝毫不让人累眼,无视了一切条条框框,又或者说,那是一种鄙薄。 他们要紧赶着回店铺,她没法摸进员工区寻找老朋友,因为安柏瓦上下碰的嘴皮子,她们得到了一大堆要完成的工作。 例如,将仓库里可能会用到的布料都清点出去熨,将一定会用到的辅料提前做出来,并帮助参谋设计。 埃洛伊斯倒还好,范妮听完两眼一黑,她弱弱地问:“我能不能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回去。” 第56章 鳞翅目飞虫在厚厚的玻璃酒器外缓慢爬动,穿刺绣马甲的侍者端来一大盘生蚝与煎牛舌,焗海虾,又将推车上碎冰里镇着的考尔通白葡萄酒起出来,挥走飞虫,缓缓往酒器里灌。 “哗啦啦……” 在玫瑰浮雕的银盘里,刀叉戳着一块薄薄的牛舌肉蘸蘸酱料,埃洛伊斯时不时看向屏风边的窗外,将热腾腾的食物往嘴里送,又掰下一块面包。 范妮与阿道普正在计算这笔订单完成后能够分给几人的奖金,他们惊喜的发现,自己完全能够负担得起偶尔的一顿盛宴,于是抬起叉子敲响杯壁,又问侍者点了一道焗蜗牛。 这是一家法餐厅,埃洛伊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她被柔软的座椅包裹,她对稀奇古怪的菜肴毫无兴趣,只认真的对付牛肉和虾,想要填饱肚子。 “埃洛伊斯?你在想什么呢?确定不来一杯,庆祝一下吗?” 范妮从开心中回过神,见埃洛伊斯神色凝重的用餐,她垂首,侧脸融进窗外暗淡的光线中,仿佛在想些什么,连同她所在的那一小块方位都因为这思索而染上沉寂的气氛。 范妮下意识觉得,那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埃洛伊斯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摇摇头,翘了翘嘴角:“我不用。” 下午她打算回店铺挑拣最难的工作先做完,留出来时间,她想试试绘制一些设计图。 进食继续,范妮与阿道普议论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今天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感到震惊,但身处这个行业,总能窥见一些资本家们的小秘密,这也不算什么。 “依我看,那位夫人就是个最古怪的人,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对待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不顾忌一点儿脸面,你们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范妮对骄奢淫逸的贵妇人没有好感。 “老默肯还没有去世,这位夫人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男伴四处招摇,实在荒唐。也怪不得她这地位,回纽约来,却只有本杰明夫人愿意邀请她交际。” 阿道普若有所思:“找情人倒是正常,像她那样明目张胆的,也实在是少。” “我听哈费克林说,他打听到那夫人最近几个月,特别钟情一个名叫杜德的小伙儿,还将他带来了纽约,安置在城内的宅子里,抵达纽约的头一天,她便带着这位小白脸儿去了百老汇看戏。” 范妮来了好奇心:“有打听到那小白脸儿长什么模样吗?能吃上这口饭的,应当很俊吧?” 阿道普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白脸是伦敦一户贵族的私生子,以作画为生,混迹在名流圈子里,一步步结识了默肯夫人,他倒没有什么美貌,只不过手段了得,哄得夫人把他当成真爱一样。” 范妮唏嘘地摇头:“什么真爱,他肯定是图钱财,现在的小白脸,为了钱真是豁的出去。” 吃过午餐,外头雨还没停,一行人又钻进马车里,顺着街衢往店铺方向走。 重新经过利兹酒店时,埃洛伊斯正漫无目的的看着路面的轨道,雨幕里干干净净的,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也将目光投出来。 视线交错,车轮碾压出几道水痕,空气尴尬凝固,埃洛伊斯下意识想低头,又觉得太欲盖弥彰,她利用内心的那一点贪婪,与另一个世界对视。 他看见她的侧脸靠在窗边,又模糊进了雨幕中,那轮廓好像一副蒙着薄纱的画框,而画面静谧。 “温斯顿,你在等什么呢?” 正打算出门,却发现温斯顿还没离开的乔约翰从马车外钻进来,他拍拍身上的雨水。 “你今天难道不忙吗?那太好了,快送我去一趟百老汇,尤维剧院最近出现了一名极有天赋的新人女演员,她叫娜莎·弗拉米尔。” 乔约翰露出自信的笑容,又道:“我今天要提前去给她捧场,并且献花,我猜测,她一定会在今年夏天的演出季打响名声,而我乔约翰·本杰明就会是最慧眼识珠的那一个……” 温斯顿无语凝噎,他重新冷漠下来,叩了叩车壁,马车移动。 雨滴啪嗒啪嗒,这场雨一直延续至天色渐晚,裁缝店的仓库内,露丝太太指挥杂工将防潮的木架安置好,再挪动新入库布料的位置。 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她站在货架边,扯出布头,一块块裁下来,又使图钉钉在软木上。 她弄完了布料的取样工作,打算离开这里,露丝太太站在门口,伸了伸手,“你是要去康奈斯的工作间对吧?,把这些给他带过去。” 说着,她弯腰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篓新的颜料与媒介给她。 埃洛伊斯点头,康奈斯这会儿正沉浸在绘制设计图的工作中。 她继续朝那屋子走去,进去了,大家都在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康奈斯的坐在窗边的画桌后,每到雨天,他那有些瘸的腿缝就会忍不住发疼,但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厌恶,他总是会趁着这个时候,利用缜密的工作让自己麻木。 设计女装,是一项比男装有挑战性的工作,康奈斯阅览过了店铺里的所有手稿,他寻找出规律和趋势,又根据助手对客人的描述,定下了最基础的草图。 铅色线条在纸面上绘出线条,可他却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 埃洛伊斯抱着东西从旁边经过,她放好了,斜眼瞟了瞟康奈斯的笔下。 他没有标新立异,而是选择了不出错的版型为基础,手里的画笔总是忍不住带上以往的硬朗线条,显得细节有些拘谨,他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再次修改。 埃洛伊斯认为,这的水平绝对可以算得上大师,这图纸拿出去,绝对能制作出一款精品,对于这家裁缝店来说,并不拉低水准。 可她又觉得,好像与她心里的设想有些不同,至于具体是什么,她还有些摸不清,看来,还是得动一遍手再说。 市场反馈是检验一切的真理,康奈斯决定让顾客的反馈来为他指点迷津,他又继续下笔。 埃洛伊斯已经完成了许多琐碎的制作工作,她回到二楼此刻并没有人的工作间,同样选择靠着窗户的位置,起笔在纸上从空白开始打稿。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原有基础上修改服饰,修改设计,完全由她控制的设计,也大多是一些小物品。 那个时候,她还不敢面对美好而浮华的画面,在二手摊上看见美丽的帽子,甚至不敢允许自己沉溺在美好中,唯恐因此蛊惑而受到一丝伤害。 埃洛伊斯捏着笔思索,不紧不慢的起了许多形。 穷人是没有时尚可言的,整身都包裹着最简单的布片,在她是穷人的时候,枯燥生活无法激起一丝创作欲 。 现在生活渐渐脱离窘迫,埃洛伊斯允许自己对美好的掠夺欲一点点露出来,她控制着这个平衡。 夜色彻底漆黑后,她灭了灯,起身将纸笔收拾好,随意的塞在桌边。 … 托马斯在客厅边角的地方为自己收拾出来了一个新铺位,他丝毫也不嫌弃,反而感叹自己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舅妈在一旁剁肉食,露易丝手下唰唰地给租赁经理写回信,而他抱着黑猫玩儿。 “吱呀……”屋门被推开,小猫立即挣脱开朝门口蹦跶。 埃洛伊斯收起一柄素色布伞,她将东西挂好,解开两颗外套衣扣,懒懒的瘫坐在椅子上。 “托马斯,快给我倒杯水。” 她扯着嗓子,疲惫地喊。 “噢。”托马斯应声,一刻也没停留的爬起来。自打搬回家之后,家里的猫都能使唤他一下,不过他并不介意。 清洗杯具,泡上埃洛伊斯最喜欢的柠檬皮红茶端过去。 埃洛伊斯一面解开鞋子上的扣带,耳畔传来露易丝对租赁经理给她提供的租房选项的评价。 “第一套在中城区,房间数量足够,又宽敞,家具一应俱全,但交通有些麻烦,那儿有些偏僻。” “第二套在百老汇附近,正在通行轨车的大街边上,但没那么宽敞。” 露易斯已经不再纠结价格上的差别了,埃洛伊斯又问了几句,她对交通方便格外青睐,随即定下来第二套。 “唉,感觉我们在这里还没有住多久呢,不过,那新家一定非常漂亮,听经理说,如果住在那里,邻居都会是一些说的出名来的角色。” 埃洛伊斯没认真听,看向斑驳的墙面,品茶放空大脑,思索着她应该找个时间去配一副眼镜,今天画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近视。 露易丝还在憧憬: “有许多的百老汇演员和剧作家都住在那一片,跟他们成为邻居,说不定生活还能增添些乐趣……” … 第二天的清晨雨终于停歇,康奈斯的工作间内,安柏瓦等人也刚刚抵达这里,他们将皮包塞进桌子下,正在商量,今天需要定下的稿。 门外,范妮腋下夹着一叠稿纸进屋,她朝安柏瓦的背影走过去,一面打哈欠,一面揶揄道: “安柏瓦,你真是昏了头了,怎么把裁缝师的稿件拿出去,又落在二楼了?” 说着,她理直气壮的拿出这叠图纸,递到安柏瓦面前。 他对范妮的话疑惑不已:“我并没有把稿纸拿出这房间,况且,康奈斯还没画完呢……” “那这还能是哪个订单的?这图上面用的尺寸数据,是默肯夫人的呀……” 第57章 范妮说罢,她蹙起眉再次瞧瞧纸面,又看向安柏瓦,他脸上满是疑惑,不像玩笑的。 那这是谁画的啊?嘶…… 范妮原地怔了一会儿,她脑子里忽然已经有了猜测的对象,如果她猜的没错…… 康奈斯拄着一柄把手带有鼻烟盒的银色装置手杖慢腾腾往工作间挪动,他昨夜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家中对今天的工作琢磨了许久,已经准备着手对稿件进行修改。 进了屋门,先摘下直筒帽挂上墙边的挂钩,一回头,他看见屋子里三四个人,安安静静的凑在窗边,他们在对着个什么东西低语。 康奈斯即使腿脚不便,他也好奇的挪过去,手杖“咚咚咚咚”的响,谁都知道听见这动静就是他来了。 范妮回笼神思,她率先回过头,心情沉甸甸地朝康奈斯看去,说道: “您来看看这个。” 他耸了耸眉毛,也十分配合地探头去看,看清楚桌上摆着什么,他那斜撇着的眉毛弧度凝固起来,康奈斯眨眨眼,他端详片刻,见线条成熟,风格颇是对味。 “雷蒙德请来裁缝了?也没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昨晚我就该好好睡一觉。”康奈斯苦笑一声,拿起那些纸张翻阅,图上的设计有些碎片,有些是部位特写,有些是轮廓,虽然混乱不成体系了点,但无外乎是见功底的。 “吱呀……” 埃洛伊斯垂着头从门外进来,她今天来的有些晚,因为确定下了新家,今天经纪上了门来取房钱就能拿钥匙,她要安排托马斯将家里的家具物什怎么收拾,又把自己的钱袋子与衣裳都打包在一起。 弄完那些,就来的稍微迟了一步,不过,还在没迟到的范围内。 今天的第一件任务,估计就是协助给定稿打样衣,埃洛伊斯哈欠连天。 但这屋子里怎么静悄悄的?明亮光线充斥着整个工作间,窗帘都扎了起来,她很清楚的能发现,本应该四散在角落里的同事们就像站桩一般立在一起。 “你们都聚在一处瞧什么呢?”她将袖子往手肘挽叠,朝范妮身后走。 看清桌上摆着的是什么,埃洛伊斯一愣,还没等她疑惑,众人便整整齐齐朝她扫来各种目光。 有惊讶,审视,狐疑。 “埃洛伊斯,这是不是你画出来的?” 紧接着,埃洛伊斯经历了一次严苛的三堂会审,她本就没想瞒着自己的本事,于是便没有否认。 康奈斯听完,当即与埃洛伊斯就设计理念探讨起来。 他是个裁缝师,最知道设计里面的门门道道,交谈上几句,就能知道这设计究竟是不是她弄出来的,那种对了解与熟稔的感觉,是最瞒不住人的。 “…要说想法,其实源自默肯夫人本身。”埃洛伊斯瞧瞧对方脸色,见康奈斯没有一点儿异样,就谨慎地将自己的见解一点点露出来。 她告知康奈斯,那位夫人居住的地方,墙上挂着哪个画家的作品,她的屋中飘着什么味道的香水,她脸上涂的是哪里产的粉,手指上戴着什么颜色的珠宝,头发丝堆砌成了什么样式。 她细细赘述了许多,其他旁人觉得无趣儿,都打算散开,但康奈斯却依旧听的仔细,埃洛伊斯留着心,她又开始往更深处抽丝剥茧。 讲述根据这些东西迸发出来的灵感。 末了,康奈斯抿唇,他对待自己与外人都十分诚实,某些东西确实能分出高下。 “埃洛伊斯,我认为,凭你的水准,完全能够担得起一份助手的职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雷蒙德申请给你升职。”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的长处是什么,她也知道康奈斯擅长的是什么,他这人的亮点,主要体现在整体结构上,而她更偏向细节的表现,虽然整体也能过得去,但她扬长避短了。 “为什么不呢?如果能成功的话。” 如果能再往前走两步,得到更多锻炼机会,她自然是愿意。 埃洛伊斯微笑,看起来十分从容,因为她其实从来不随便放东西。 当天,康奈斯便与雷蒙德力荐了她,对于雷蒙德来说,这是无所谓的小事情,他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并不期待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助手真的能像康奈斯说的一样取大作用,但他是个生意人,知道技术上的事情应该由懂技术的人决定。 当天露丝太太的办公室里,埃洛伊斯坐在她对面,她听露丝太太介绍裁缝助手的工资待遇。 与学徒不太一样,助手的工资每个人都不同,像曼迪那种老员工,每周能有五十美元。 像安柏瓦,每周又只有三十美元,外聘来的阿道普,也只有三十几美元,他们俩的收入在奖金上占了大头。 “你的薪水,暂时定为三十四美元,由于你现在的工作,是协助康奈斯完成默肯夫人的订单,所以这订单中百分之三的收入,就是你的奖金。” 露丝太太说罢,将一把休息室的黄铜小钥匙递给她,那是从前杜丽住的屋子。 她看着波澜不惊的埃洛伊斯,又道:“你现在可以配一名杂工,你想要谁?新来的杂工里面,有两个十分聪明的。” 埃洛伊斯垂眸想了想,她其实十分想组建自己的娘子军,如果不久的以后,能够让她打包带走…… “我想跟安柏瓦换黛西。”她说道。 露丝太太或许隐约察觉她的想法,但没有多问,她点头:“我去跟他说一声。” 埃洛伊斯将钥匙收好,她道谢,离开这里。 门外,范妮和黛西神气十足的,如同门神一样守在外面,等她一出去,二人便将她围着,一起去打开空置了一段日子的休息室。 她们打算先收拾一通,将这里当做歇脚的地方。 埃洛伊斯在内心计算,默肯夫人的订单总价已经超过一千美元,计算份额,她的奖金最低能有三十美元。 这份工作,在薪水上看,已经让人努努力就能达到外面一个工厂经理的收入水平,或许,已经达到了在这个地方能发展到的顶点。 范妮提来一桶水,擦洗这间小休息室的窗户,她看起来比埃洛伊斯还开心点儿。 “…你出息了我可功不可没,你必须得请我一顿大餐,若不是我,你怎么能有这机会呢?” 范妮十分清楚,以埃洛伊斯的水平,随时随地就能出头,但她偏要这么说,看埃洛伊斯能不能忍她。 埃洛伊斯整理床单,与她打闹两句,累的躺坐在床边上,她忽然低声问范妮。 “要是以后我自己开一个裁缝店,你来帮我呗?” 范妮就当听乐子一样,没当真,她脚一翘,搁在埃洛伊斯面前叫她捏。 “嗯?这个嘛,要是你一周能给我开出四十美元的薪水,那我就勉强来帮你吧。”范妮说完又拍拍黛西:“要是她也请你,你就要三十美元一周,少一个硬币都不能行……” 埃洛伊斯倒吸一口凉气,将她的脚推开。 三人又闹了起来,直到房间收拾完了,她才去帮助康奈斯定稿。 今晚,那阁楼是已经不必回去了,家里的所有物品全都打包,收拾进了百老汇附近新的家中,那间公寓有五个房间,厨房与盥洗室,甚至还安装了最新式的抽水马桶,浴缸也有,每周租金谈拢的最后价格是二十八美元。 埃洛伊斯乘坐轨车,又换了一次路线,也就抵达了新房屋的楼下。 百老汇是个大地方,由许多小街道和几条大街道构成的街区,以其中坐落的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家剧院闻名。 这里的夜晚永远不会漆黑,埃洛伊斯沿路能看见许多餐厅,店铺,咖啡馆,剧院,以及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在街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 埃洛伊斯根据地址,找到了位于两条街交汇处的街角的新家,这是一幢只有三层的房屋,看起来很干净。 她叩响大门,门房给她打开,为她指引新家的位置,在二楼,不难爬。 关于这里,全都是露易丝来打听操心的,埃洛伊斯没了解过,她扶着梯子往上走,瞧见家门敞开,托马斯站在往门外挂装饰物。 托马斯似乎是终于舍得把他前两天新买的一套粗花呢条纹套装翻出来穿了,他甚至还用发蜡梳理了他经常如同鸡窝一样的头发。 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小老鼠。 埃洛伊斯并没忘记嘲笑他。 托马斯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角,抬起头: “我这不是看搬新家了,要把自己也收拾的干净一些吗?不过,你回来的正好,东西都安置好了,箱子放在你的房间里。” “那就好。”埃洛伊斯实在是疲惫坏了,她这会儿什么活儿也不想干。 这房子户型方正,入门是个小玄关,摆着原本就有的家具,从玄关旁的走廊往前,两边便依次是客厅,与厨房餐厅,还有两列卧室。 埃洛伊斯依次转过一圈,舅妈在捣腾她的厨房,露易丝在卧室里擦书架,她又回到拥有两扇长条窗户的客厅,打量一遍天花板上简单的石膏条,成套的桌椅,又看向窗外那热闹的街道。 她闭了闭眼,心想,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第58章 七点三刻,窗外漆黑的天空爬着月亮,街边点灯人正搭起长长的木梯为玻璃罩里的灯添油点火。 那些橘色光团依次排列,在埃洛伊斯眼前的玻璃透着明亮的光线,她心中一动,也拿了火柴,将客厅里点亮了两盏灯,挂在墙边。 这间屋子的墙壁,一半是深色护墙板,一半是素色墙布,家具有使用痕迹,但并不缺什么,壁炉里有微弱的火光,正在烧水。 埃洛伊斯又跑去查看那连接了城市自来水系统的盥洗室。 这屋子也不大,靠窗摆着四足浴缸,旁边是马桶,对面是黄铜龙头有些锈痕的洗手池,墙面贴着一块木边框,能够清晰看见自己模样的水银镜,她对着镜子梳梳头,又无可避免的研究了一会儿刘海的式样。 虽然不想干活,但埃洛伊斯依旧用皂将浴缸和马桶都刷了一遍,然后舒舒服服使用过。 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这房间与露易丝的房间对门,在过道的最里面。 这间房不算大,十来平米而已,靠墙摆着一张木床,窗户边摆着书桌,门边有衣柜,斗柜,那些东西都不算精致,漆面偶尔能看见瑕疵和白点,买点布盖住也就好了。 光秃秃的墙面上,还有挂过油画之后留下印记,埃洛伊斯又记下来,打算在那儿同样遮上画框,以及地毯。 她打开床边的行李箱,将裹在衣服里的钱袋子剥出来,将衣服扔进衣柜之后,她摸了摸背板,将钱袋子塞进柜子与墙壁的缝隙里。 趁着这里街边的店铺还没有关上门,埃洛伊斯拉着露易丝出去采买物品,她们问过了才知道,原来在百老汇这一带,许多的剧院每晚都要演到半夜。 而看完戏的人出了剧院,就会去附近的酒馆和咖啡店,餐馆,继续消遣,所以,这里的晚上生意更好做。 她们在杂货店里面买了几张羊毡地毯,一套足够摆满厨房外那张长桌的瓷餐具,埃洛伊斯挑了两身新的衬衣,衬裙,一盒颜料和碳笔,以及纸张,数出去一把硬币。 她们又在旁边的小店里订下了几道炖肉和菜,留下地址让送到家中,花了一二美元。 回了家里,两姐妹果然被舅妈数落了几句不该花那钱买那整套的餐具,可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开始夸这餐具的花纹漂亮,连个黑点儿也没有,并终于肯扔掉那些裂开缝隙的木盘了。 附近的餐馆,多有送外食的服务,付过钱留下地址就行。 来送食物的人,是餐馆里聘的洗碗女工,她进屋后,去厨房从挎包里掏出摞起来的铜胎珐琅盒子,打开铁盖,帮忙把菜装进清洗好的盘子里。 甚至还帮人往桌上端,嘴里还在告知她们餐馆里还有什么别的招牌。 等她快走时,埃洛伊斯很懂行的,给人塞了二十五美分的小费。 晚饭时,埃洛伊斯才告诉他们自己升职的好消息,但大家闻言,各自若有所思,心想,她恐怕是要比以往更忙碌了。 冬与春彻底交替,夜晚不再寒冷,清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路灯留下的味道,埃洛伊斯六点一刻从家里温暖的床铺上爬起来,六点三刻便在楼下乘坐上了轨车。 线路不同,窗外的风景变换,埃洛伊斯的心情的跳跃起来。 员工区二楼廊道内,哈费克林站在外面趾高气昂的指挥着两个杂工清理一间空置的屋子,并往里头抬缝纫机和人台。 他下楼来,见到埃洛伊斯在厨房弄东西吃,硬挤出笑意凑过来。 “埃洛伊斯,你的工作间已经收拾好了。”他指了指,“就在那儿。” 埃洛伊斯把手里的白煮蛋放下,点头观察了一下,那屋子在安柏瓦的工作间隔壁,应该是店里最小的带窗户的工作间了,以前是用来堆样衣用的。 “好的很。” 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差别,但她没有说什么。 等他们收拾完,一个个提着桶子离开了,埃洛伊斯才进那工作间去查看。 从外面看起来,那里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各种铜尺,模具,缝纫机,人台都干干净净,但她穿好线,用一块布头试了试缝纫,却发现了里面的旋梭有许多毛病。 怪不得,怪不得安柏瓦从来不在他自己的工作间做活儿,宁愿挤到学徒的地方去,这助手要是没后台可靠,背地里受的针对恐怕比学徒还多。 埃洛伊斯站在窗前,她伸出手指,指腹从窗户上捻下来一层灰尘,又捡起柜子上的剪刀,掰开一看,缝隙里满是锈蚀。 她面无表情的把剪刀合上,又解开袖扣,叠起袖口,先从调设备开始。 “埃洛伊斯!你在忙什么呢?在外头都能听见声儿……”门外头,范妮抱着一只栽种了香草的红泥花盆走进来,这是她特意为这里准备的,在门边放下,她抬头看见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鼓捣缝纫机。 她问,埃洛伊斯就把那些东西展示给范妮瞧。 范妮面色一阵发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算了,反正都是些小问题。” 说罢,她从外面找来一块石头,准备帮忙磨剪刀,黛西又推开门来叫埃洛伊斯,说是康奈斯找她。 她把缝纫机整理好了才下楼去,康奈斯已经将所有的设计图都画完了堆在桌面上,他招招手。 “你来瞧这些图纸,看看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完成细节部分的设计,毕竟,你对她的喜好更了解。” 康奈斯没有逞能,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不久,或许能帮助这店铺培养个稍微能干点的助手,也算是对得起那些薪酬。 看看他的脸色,埃洛伊斯就放心搬来椅子坐下,仔细研究起来。 这一版的设计,是康奈斯听完埃洛伊斯昨天对那夫人的肤色,脸型等信息之后重新修改过廓形的。 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她知道康奈斯是个专业谦逊的裁缝,既然他也不介意在设计上不耻下问,接纳她的设计,那么她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再保留,那就显得小气了。 故而,埃洛伊斯也没做多的犹豫:“不如把我那些画好的图稿中您认为尚可的细节设计拆出来,与这些轮廓配合,如果不介意的话。” 康奈斯耸肩:“当然不介意,毕竟,咱们的目的是让这客户满意,有效率且保证质量,对得起霍德华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埃洛伊斯又把她的设计稿打开,与康奈斯讨论着,把二者的好设计全都用上,顺便把要打样的版型确定下来。 埃洛伊斯举着笔,一会儿在这张纸上的领口打圈儿,一会儿又在那张纸上的腰线打圈儿,她与康奈斯的讨论,也引起了安柏瓦与阿道普的好奇,四人一同参与进来,确定了其中所有服饰的主要款式,确定最终图稿。 埃洛伊斯被分配需要独立制作其中的两套礼服,样衣至成衣的全部工作。 明日一早,他们就该带着定下来的图纸和估价后的账单去利兹酒店,再有半周,就得提供所有的样衣,在默肯夫人参与上流社会社交的过程中,这些礼服也会陆陆续续被送到她身边。 对于埃洛伊斯来说,这是一项长期奋战的工作,兴许半个月都打不住。 硬纸册上的图例最后一笔勾好,用水粉上了颜色,康奈斯将线笔放下,对已然加班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宣布完工。 他前脚说完这话,后脚埃洛伊斯就按着肩膀活动筋骨走出去洗脸清醒了,一般情况下,杂工是离店最早的,学徒们如果想留下来帮忙也可以留下,想走也能走。 至于有重任在身的助手,时间完全不由自己做主,要赶在订单的期限内完成应该完成的目标,即使是半夜下班,也是正常,所以,每个助手都有一间自己的休息室。 埃洛伊斯打算去配眼镜,故而没准备在店里歇,她把她的休息室让给了还要在店里睡上一周的黛西,叫她搬进去住,好歹比隔间舒服些。 小黛西这几天生活的没有什么负担,吃好喝好,不受苛待,脸颊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对美人儿无法抗拒的埃洛伊斯捧着黛西愈发出落的小脸感叹过,才拎着露丝太太留下的一套福利衣物离开店铺。 回到百老汇附近,埃洛伊斯走进一家狭小的眼镜店,这家眼镜店的楼上住着店主一家子,一楼则摆满了柜台,里面全是各色镜框,放大镜,以及筒镜,单片式夹镜,有金属框,木框的,还有一些材质更珍贵的。 柜台后,一位穿着正装的白胡子老头双手戴着袖套,他正在打磨两枚镜片,见到有客来,他就招呼他的儿子来接待。 埃洛伊斯挑选了一副小巧不重的纯银镜框,又在简陋原始的验光方式下确定了镜片该有的厚度,老头用砂片将玻璃裁好,打磨边缘,装进镜框,双手递给她试戴。 埃洛伊斯佩戴好了,她面朝橱窗外透过镜片,看见一个稍微有些不平整的繁华街道,那一盏盏的灯,在浓浓夜色里散发出缭乱的光线。 视线中,一位面熟的漂亮姑娘挽着一位陌生绅士的手,从她的眼前那有些不清明的光线中经过。 埃洛伊斯赶忙摘下冰冷的眼镜,她好像认出来了那人是谁,但人已走远。 第59章 “小姐,我父亲的手艺您就放心吧,头一次配镜片,都是要晕乎一会儿的。” 店里的年轻人见她立在原地愣神,举动有些怪异,便出声提醒。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抿唇将东西交给店里的年轻人,叫他再换一副边框更轻的。 过了一会儿,埃洛伊斯对着水银镜打量自己的模样,她的脸上多出一副小巧又圆润,但又充满手工质朴感的银框镜。 这东西,莫名叫她那毫无攻击性,但却姣好的面容显得冷硬起来,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仿佛镀上一层精细的武装。 埃洛伊斯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上辈子在原书中,某个段落里看见关于她这具身体的描写,说她在后台的黑暗处轻轻扫动毛刷,沉默的往脸上扑粉。 她又垂眼,从那间摆满玻璃片的逼仄店铺里走出来前,总共掏了九美元。 抬手扶了扶镜框,让它稳稳的架在鼻子上,埃洛伊斯朝附近扫视一圈,街衢中不见任何人的背影。 她回到家中。 特莉今日没有出门儿,她在家中收拾物什,这么宽敞的家,旧物随意两下就归置好了,看起来也不显得乱。 她今日擦洗了桌椅,窗帘也拆了泡在浴缸里,给埃洛伊斯买来的盖布都找到了位置,又出门去。 在附近的煤炭店,蔬菜店,肉店和杂货店都记上了账。 在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赊账过日子,买东西不给钱记账,等到一个月或者一周结一次。 埃洛伊斯回家时,特莉还泡在厨房。 那厨房嵌有一套铁皮烤箱炉,炉顶上放着一口深壁珐琅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提着刀,从油纸包里切下一块干酪,那凝固的干酪被切下来就有些融化,接着放进正在熬煮的浓汤里。 等这锅子汤煮好,托马斯也就从他工作的地方回来了,他鼻子里闻见香味儿,口水在嘴里淌。 好不容易挨到开饭,埃洛伊斯却只顾着与露易丝打听默肯夫人和那个小白脸,她们聊闲话正在兴头上,缩在房里不肯出来。 “明天,我们店里就要带着图稿上门去给她老人家挑了,我可真担心要被退回来改。” 露易丝想了想,“这几天,她那位男伴儿常被唤到套房里。” “她的儿子不是不让默肯夫人与这小白脸见面吗?怎么又同意了?” “天底下哪有儿子管得住老母亲的,况且他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能任其发展。”露易丝摊手,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倒是碰见过那男伴两次,他长得漂亮,也像是个性格极好的人。” 埃洛伊斯狐疑地挠挠头:“这话怎么说?” “他愿意跟做杂活儿的聊天,还会跟我们酒店里的人透露,夫人喜欢用哪里产的香料。” 听了她这么一描述,埃洛伊斯又渐渐放心,克制住了对小白脸一贯的刻板印象,可别让她碰见一个瞎撺掇意见,扰他们工作的人就好。 如果有机会能从他嘴里问出来夫人更多的喜好,那更是锦上添花。 … 到了送图稿的这一天,外面看着暖和,朝阳浓烈,整个城里就像是铺了一层金光。 埃洛伊斯从衣柜里掏出来一身店铺里领的裙子,是件中规中矩的浅杏薄绸长裙,她穿了,到店里的一路上还感觉有些冷意。 又去仓库里翻找,拿出一条上个季度没卖出去的薄披肩裹好,才与范妮,安柏瓦,二人一同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 三人一行路上说个没完,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经爬上屋顶,街上的晨雾被蒸腾开,埃洛伊斯感觉到了春季的燥热,她将那披肩又扔在车座上。 利兹酒店套房外的走廊里,光束透过窗户照在墙上,形成一块块刺目的光。 他们被管事引着去见夫人,在套房外的走廊里,那始终严肃的像个雕塑的管事忽然回过头来: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夫人这时候在见画师,不一定有空,等我进去问一声。” “好,我们配合夫人的时间来。” 埃洛伊斯毕恭毕敬地扯起嘴角,她维持着这表情,回头与身后的二人交换了眼神。 好在这走廊里地毯铺的松软,不冷也不热,站了半晌,几人盼那扇门打开盼的跟什么似的,女管事才出来,依旧板着脸,让他们进去。 宽阔的客厅内,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扇檀木描金的漆屏,摆在了扶手椅背后,夫人她穿着一件绿绸裙坐在上面,一手展着流光溢彩的贝扇,一手举着她的烟斗。 她的脚上套着刺绣的鞋,鞋跟搁在茶几上,丝毫不在乎的对着盘中那些甜腻食物,眉开眼笑时,她的耳垂上,脖子上,手腕上,腰链上,一颗颗硕大浓绿的宝石折射出耀眼光芒。 窗外的光线笼罩,更为这颓靡艳丽至极的画面,增添上梦境般的滤镜,空气中,仿佛都流窜着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味道。 整个画面,在门口的三人看来,各种程度上都有些错愕。 “…杜德,你画好了没有?我的腿都酸了。”伊莎贝莉放下烟斗,像个坐不住的年轻姑娘那样,起身来凑到对面杜德的画架子旁查看。 埃洛伊斯回过神来,从门口让开,恭敬地垂首说道:“夫人日安。” 那伊莎贝莉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想起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她对身旁仪表不凡的男子笑道:“我新礼服的图纸都画好了,你帮我挑挑。” 闻言,埃洛伊斯悄悄把目光往上挪,她偷偷瞟这位大名鼎鼎的,将默肯夫人的一颗心牢牢抓住了的小白脸。 杜德看起来接近三十岁,虽然画画,但也穿着一身合体的晨礼服,他的五官十分深邃优越,好像很爱笑,微笑起来有种儒雅的气质,看着他那柔和中掺杂的宠溺目光,仿佛真的面对着一位没有任何鸿沟横亘在面前的爱人,并专注的回答她的任何话。 不得不承认,默肯夫人的审美很好,至少这杜德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他漂亮的不谄媚,看不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埃洛伊斯欣赏这种厉害的人物。 待他们耳语几句,埃洛伊斯与安柏瓦便将箱子里的图纸册子拿出来,送上前去,她又垂手立在一旁。 伊莎贝莉在沙发上坐下,她随意的翻看起来,而杜德将刚弄好细节的油画拿出来,放在一旁晾着,又卷好颜料和画笔,这才擦手,到她身旁帮忙看。 “呵,现在的年轻人到底还是比不上老霍德华,无功无过的,勉强合格但没有亮点。” 伊莎贝莉看着看着,嘴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杜德扫了一眼,安抚的拍了拍伊莎贝莉的手,他清清嗓子:“我觉得倒很好,毕竟裙子只是装饰物,到底还是得看穿在谁的身上。” “如果是穿在你的身上,那么再多的亮点也会被你盖过。” 伊莎贝莉听了他的话,瞬间便面色开朗起来,傲娇地抬扇子遮住嘴角。 “你就会哄我。”她看向埃洛伊斯,说道:“那就这样吧,也不用改了,加紧点儿送样衣来给我试。” 说罢,她又飞快的摆动扇子。 “好的。”埃洛伊斯点头,上前去接过画册,松了一口气,带人离开屋内。 与此同时,女管事又从门外进来,声线平和,不掺杂丝毫情绪地说道:“您儿子留过话,叫您中午与他一起用餐,说是有本杰明夫人送来的请帖和礼物要交给您。” 伊莎贝莉蹙眉:“他们怎么这么闲的慌。” 闻言,杜德也站起身,知趣地向夫人告辞,夫人果然挽留他。 他道:“我要回去挑选最漂亮的画框,把你的副肖像画好好裱起来,等弄好了,过两天就亲自送来。” 说罢,夫人只能叫女管事去给他准备马车。 埃洛伊斯一行人出了套房,还在等着梯子升上来,没过一眨眼的功夫,杜德便也到了楼梯间里。 “你们一路过来很远吧?”杜德身后的仆人拎着他的画具,他一身轻松,气定神闲的跟埃洛伊斯他们闲聊。 埃洛伊斯点头。 “是的。”她告诉杜德他们店铺的地址,又介绍了现在的裁缝师,以及三人的职位。 杜德听完,笑道:“这么年轻的女助手,在纽约的裁缝店里倒也少见,你应当是很有天赋。” “没有,都是老板仁慈,肯容提拔我。” 话音刚落,栅门被开电梯的人拉开,他们前后进入,刚刚好站满,继续闲聊。 “默肯夫人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不爱浅色,也不追求显得年轻,她喜欢将自己打扮的……” 栅门又打开,一行人往外大厅外走。 在酒店门外的阶梯上,埃洛伊斯十分感激的向杜德道谢,为他准备的马车很快将他接走。 裁缝店的马驹,还在后门边的食槽里吃干草补充体力,他们目送着杜德离开,正打算回酒店里找个地方坐着等,路边忽然又驶来一辆车。 车上下来的,正是温斯顿·默肯,他几乎隔着半条街就看见了杜德那个小白脸在与裁缝店的一行人热切闲聊。 他沉着脸,一步步往上迈腿,正对上打算重新折返进门的三人。 他们朝他问好,温斯顿点头,视线投过去。 他看见埃洛伊斯稍微低头,她脸上多了一副眼镜,五官没法完全辨认,又退让开路,裙摆在地面擦过,身影气质,又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忽然,温斯顿停住脚,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打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继续前行。 而埃洛伊斯回首,眼睛撵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她又很快收回视线,胸腔里挤出来莫名的一口气。 第60章 访客的马驹被领到后边儿,通常喂的是干草和豆饼,它们俩吃饱喝足了,鼻子里舒服的哼哼,瞪着乌眼珠子神气的,由马车夫牵出来。 往车架上套好了,专心等候的几人便依次踏上车去。 埃洛伊斯拉着范妮往车上坐好,她抬手将车帘拉合,挡住刺目的光线。 “我今天本不用来,来就是为了瞧瞧这杜德到底是何许人也…”范妮从她的手提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汗。 “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些拿捏人的本事,那样道貌岸然。不过,默肯夫人看着不像是个蠢人,怎么就能被哄住了呢?” 安柏瓦若有所思:“看起来,这人不贪财也不图谋她什么,他的穿戴打扮,也还是寻常的模样。” “我猜,他要么是真的什么也不贪图,要么,就是贪图的东西值得他这样遮掩自己。” 安柏瓦思索了一会儿,这位杜德先生有没有可能对默肯夫人是真爱,他发现没有任何可能。 真爱的相处方式,可不是那样。 车辆经过几条街道,埃洛伊斯手中在折叠披肩,她没说话,仅仅一个猜测,默肯要是下定了心不许他们见面,那这杜德恐怕一辈子也近不了夫人身边。 他如今竟然允许,恐怕也不是真的想给自己找个小爹,埃洛伊斯猜测,默肯是在引诱杜德露出他的的企图。 埃洛伊斯回忆起杜德的神情,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随和大方,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曾经听说过,杜德是勋爵的私生子。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瞧瞧这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车轮压着石子儿颠簸一颤,埃洛伊斯很快回到工作状态,理了理思路,打算回到店铺里,直接来说剩下的工作,便是各自制作各自负责的样衣。 她与安柏瓦各自有两套礼服要做,范妮这熟悉的缝纫工眼下便成了抢手的人。 埃洛伊斯叫安柏瓦把范妮让给她,他却支支吾吾犹豫地很,像是不想松口。 范妮见状,得意的搅着手帕,“怎么,店里就我一人会缝纫了吗?你不知道去请别人?那巴顿不也可以?” “行是行,但我跟他又不熟,万一他弄不懂我怎么想的该怎么办?范妮还是你好。”埃洛伊斯也是没法子了,她第一次担任这样的任务,可不能出一点儿错。 范妮知道埃洛伊斯的顾虑,“那行吧,我就去帮你几天,不过你得请我吃点好东西。” 埃洛伊斯没想就答应下来,留下安柏瓦,一脸抑色地答应:“好吧好吧,那我去找巴顿。” 为了省下时间,她们并没有外食,路上就差遣马车夫往面包店外面靠了会儿。 埃洛伊斯和范妮下车去,弄来一些腻人的浆果派和面包,以及足够许多人喝的咖啡。 他们回到店里分完,埃洛伊斯立即去仓库将白坯布领了,在自己的工作间里裁剪,在立体人台上随心的比划,范妮一旁帮忙缝边。 忙到半路,埃洛伊斯还能停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巡视一圈这虽然小但却属于她自己地带,凌乱的工具,毛边的布料,勉强可以运行的整套工具,有节奏的机械声,她双手叉腰,想要独立出去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但,她知道自己还需要这笔订单来订单历练,就很快压抑住想法,继续弯着腰伏在桌面裁布片儿。 她制作的这两套礼服,皆是拼色的款式,看图纸,一条是草绿色缀裙里露出一条鹅黄的裙边的插袖裙,上面有刺绣珠花,另一条是中袖敞口的桶形裙,用白坯布示意出形状,再确定细节的位置。 屋子里忙活没几个小时,门从外面被推开,露丝太太先探头进来瞧瞧,又才回过身引着雷蒙德走进来。 雷蒙德示意屋里的二人继续忙,他打量打量屋里屋外,以及人台上的半成品,转过一圈,又继续与露丝太太二人在讨论关于营业额的事情。 露丝太太答完了,雷蒙德伸手摸了摸细节,询问道“埃洛伊斯,这两套礼服所需要的制作时间,你得花上多久?” “依照我的做法,样衣两天一件,成衣五天。”埃洛伊斯答完,他点点头,思索着各个助手们的效率,才道: “嗯,很好。”在时间上,至少选择她能够利益最大化。 雷蒙德又走到缝纫机前,看范妮车线,又问了她这机器用的怎么样,效率如何,一周要多少耗材。 范妮怵怵的答完,露丝太太在一旁悄然出声:“这台缝纫机,堆在仓库里许久了,不是最新的款式。” 雷蒙德没想这里面的事情,顺口便道:“那就换台最新的。” 说完,他们又朝下一个工作间走去。 待雷蒙德大体了解了近日订单的具体进行情况,他便叫露丝太太去忙了,又回到办公室,懒散的翘脚在书桌上,闭目算账,从细微处的花销,到每个订单的利润,以及每个学徒的能力,和能回馈的价值。 他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听见动静儿,接着,哈费克林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你要我打听的事儿,我都弄清楚了。” 哈费克林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往里扔几颗糖,有些大喘气儿,像是跑回来的,看见桌对面的椅子空着,便一屁股坐下。 “哈尔斯那里,最近确实碰见两个难缠的客人,不过,我起初问那个送煤工打听,他不知道内情,却说的不清不楚,肯定是想骗我好处。” “这几天,我连日堵了乔恩,又是求他,又是贿赂。” “好不容易才收买下下来,又说是你关心哈尔斯,想知道他的近况,他才不防备我了。” “刚刚,他传来了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雷蒙德接过,上面是乔恩的字迹,写了哈尔斯最近遇到难缠客人的始末经过。 那两位客人,是皆是商人的妻子,结伴去他那里做衣服,但没有想到,后面这两位客人友谊破裂,反而一齐开始刁难起他来,对设计删减修改,斗个没完。 那可不像以前,有露丝太太与雷蒙德在前面应付着,裁缝只需要做好裁缝就行了,他又要制作,又要面对客人的情绪,实在是难以顾全。 雷蒙德看完了,顿时乐呵起来,他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哈尔斯那副吃瘪的模样。 可待他乐完了,又面色凝重,捋了捋纸片,不容置疑地说道:“等康奈斯走了,我打算去找一趟哈尔斯。” “你难道真准备把他给请回来吗?” 哈费克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十分不理解,他可记得,老裁缝在的时候,雷蒙德对待哈尔斯,态度可不是这样。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看人情,顾忌他这个亲兄弟吧?” 雷蒙德反问回去,他抽起一支烟,叹出一口白气: “哈尔斯的手艺在合格水平,他的脾气我也十分了解,至于薪水,说不定还能省些,但凡嘴上哄着他,也不用担心他撂挑子,多划算。” 哈费克林不信,但也没什么话,毕竟雷蒙德这人,看似重利实则重感情,他摇头: “你就嘴硬吧,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呢,不过干完这一票,我可是要走的。” 哈费克林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裁缝店里耗费日子,他宁愿去削尖脑袋做生意。 而雷蒙德用他,也正是因为他擅长偷鸡摸狗,以及排斥异己,笼络团体的勾当,如今老爷子不在了,家产分完了,他很清楚,也就更清楚自己如今不取什么作用了。 雷蒙德没有拒绝,他的手指头敲在桌面上:“安东尼那儿,生意看着像是要做起来了,说不定值得帮一把。” … 午后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眼看着天要黑了,埃洛伊斯与范妮弄完小部分样衣的裁剪缝边工作,就收拾好屋子,锁了门。 便领着黛西,二人一同向露丝太太提前请假下班,并替黛西辞职,收拾了行李,结算完工钱。 当初二人决心要帮她出逃,如今也到了时候履行了。 三人先得乘车,去往范妮的家附近那空房间,给她弄好住的地方,把屋租赁下来。 那屋子不大,地方也有些偏僻,并不贵,屋里除了一张床便是炉子,其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埃洛伊斯与范妮抓着这点,问房东太太狠狠压了价格,又你出两块,我出两块的帮忙置办了物件。 黛西想拒绝,可杂货店里,范妮像是与埃洛伊斯杠上了,一个买杯,一个就买碟,谁也不愿意让谁一个人出风头。 傍晚还不到工厂区的放工时间,埃洛伊斯打算亲自把人送到安东尼那里,叫他认认脸,顺便谈拢工钱。 黛西这是第一次干如此需要冒险的事情,她被夹着坐在拥挤的马车里,外面昏暗繁华。 她既兴奋,又冒出一阵害怕,可左右看看,埃洛伊斯与范妮都十分无微不至的为了她的未来而思量,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害怕。 真正令她恐惧的,是重新堕入那种灰暗的日子,不得安宁夜晚,受不完的欺负,但从今夜过后,那一切都要离她而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染过布料的废水不知从何处淌进肮脏的街道,这片街区没有装路灯,房子里的光线透出来,照见路面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洼。 三人坐在马车里往前移动,埃洛伊斯眼看着,地方就要到了。 “安东尼是开精品店的商人,我从前与他打过交道,现在他在这里弄了一个小工厂,我也帮他修理过机器的,昨天去了信,他答说没问题。” 她对尚有顾虑的范妮解释着。 闻言,范妮转动眼珠子,她没再深问,这种人脉关系上的人情,通常都是你来我往一点点经营出来的,若是换做别人,恐怕不会愿意轻易拿出来用,更何况是为了一个毫无利益可图的小姑娘。 她忽然有些搞懂了埃洛伊斯这个人,抬眼看向窗外,范妮看着漆黑的街道,话锋一转: “埃洛伊斯,你以后要是想离开霍德华裁缝店,第一个告诉我,我跟你走。” 埃洛伊斯在沉浸思考要为黛西争取多少薪水,并如何使用话术,她回过神来,反问范妮:“你刚刚说什么?” 范妮撇嘴,无语凝噎:“我说还有多久才能到地方?” 埃洛伊斯朝外看看,她伸出手去指了指前方,那几幢排屋所在的地方,道:“就在那里了。” 车轮停止前行,三人依次下来,埃洛伊斯挽着黛西,向她说道:“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黛西点头,她略显惶恐的神色又缓和几分。 安东尼的工厂还在老地方,她们爬上了楼梯,埃洛伊斯看见隔壁的那半间屋子里又有三四个工人在收拾,貌似是也租出去了。 她留心了,带着范妮他们走进了安东尼的工厂,里面的墙上挂着灯盏,还有许多工人坐在机器后面,在忙碌的车布剪线,就算是有外人进来,她们也没空抬头。 一般情况下,工厂里的工人,做到天黑就放工了,但除非遇上需要赶的订单,就得挑灯夜战,做到晚上七八点才罢休。 安东尼作为老板,白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店铺里,晚上就会到厂里来,又当会计,又管考勤。 木隔门在角落里围出一间狭小的独立办公室,埃洛伊斯带着人穿梭过忙碌的工人,机械,堆在篓子里的布料,已经等待装进箱子的货物。 她伸手敲了敲门,“安东尼?你在吗?” 话音刚落,隔间的门锁弹开,安东尼从门缝探出脑袋,他扬了扬眉毛,推开门:“埃洛伊斯,你们总算来了,我等的都快睡着了。” 埃洛伊斯往后稍稍,解释了她们几个人刚刚在做些什么,她要求着安东尼帮忙,便没有瞒着他关于黛西的事情。 安东尼虽然不太赞同,但他又有必要还埃洛伊斯这个人情。 埃洛伊斯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 “她就是黛西,我信上说了,这姑娘原先是在店铺里干杂活儿的,但也学了两天用机器,你这里的工作,她都能做得好,任你安排。” 安东尼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无所谓地笑笑,眼睛都没看黛西一眼,也没问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年龄父母。 他的态度对埃洛伊斯十分殷切,一团和气: “这有什么,我这儿正好还差个缝纫工,周薪八块钱?你看够吗?” 说完,他又与范妮打招呼,让她们在最近的机器旁边坐下,就转身去屋里拿茶水出来。 在工厂里,这算是高薪了,埃洛伊斯知道,她现在升了职位,安东尼或多或少能高看她一眼,多卖点面子,但没想到能大方成这样。 埃洛伊斯接了他一早就泡好,都有些发凉的茶水,反问:“怎么?你最近发达了?怎么舍得开这么高的价钱?” 就连让她已经想好的忽悠话术都没用上。 安东尼看着比往常更胖了些,胡子也剃了,手上也不见时时刻刻夹着烟了,他摆摆手: “前几天,大约你还没成助手的那段日子,我在港口与一个商人签了协议,要每隔三个月将我的安东尼牌服饰运往海外,在这上面略赚了一点儿。” “因为这笔钱,我又租下了隔壁那另外半间房子,打算扩大生产规模。” 安东尼往旁边指了指。 埃洛伊斯点头: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再过两天,我就打算租下两间铺面,全都只卖我这工厂里专供的货物……”他继续说着,声音渐渐不闻,神色有些试探。 埃洛伊斯知道,这正是自己当初与他不谋而合的点子。 她回头瞧了瞧范妮,又回正视线,斜眼撇安东尼: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请我帮什么忙了?” “你可真是聪明。”安东尼恭维着,脸上的笑纹加深几分,他松了口气,从手边拿出一沓设计稿。 “我想扩大生产,想生产更多的商品种类,就问好些店铺收来了这些图纸,想等隔壁那厂房修好,就该打样版了,这选款式上,想让你们给些意见。” 安东尼将那厚厚的一沓纸递给埃洛伊斯,她拿在手中数了数,这些大约有一二百张左右,应该是问普通的裁缝店,几十美元十几张打包买来的。 在打样之前,这是款式还得仔细挑拣,毕竟出自普通裁缝店,不可能所有的图纸都能用。 安东尼对选款式,并不是十分的擅长,毕竟曾经他只是拿货倒卖,人家说什么销的好,什么流行,他就卖什么。 现在,他要自己做主出货,就必须得有行业内的人来替他排除掉一部分。 作为纽约知名裁缝店里的助手,她能接触到纽约那些最追求时髦的人,眼力自然也是普通姑娘比不上的。 所以,安东尼得知埃洛伊斯要往他这里送个人来工作,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埃洛伊斯苦笑,粗略翻阅一遍,这个安东尼,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能弄来免费的帮助,就不会愿意掏一分钱。 “好吧,那我和范妮就帮你选选,要是我选出来的东西能卖的好,以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叫我也乐呵乐呵。” 安东尼自然答应,其实他还在想,如果埃洛伊斯的眼光好,选出来的东西都能畅销,那么他还不如干脆直接请埃洛伊斯来给他做设计。 虽然她不是裁缝师,设计薪酬也肯定比他问普通店铺买来的价贵,但却多了些销量的保障,何乐而不为。 况且,他不是没给哈尔斯写过信求教,对方称自己没空。 这么琢磨着,安东尼这才领着黛西,去找寻一个适合她的位置,又给黛西找了一个熟练工大姐带她。 埃洛伊斯就在那工作台边与范妮两个一起分类那些设计图纸。 她们两个别的不会,在店里呆了那么久,好东西见的不少,先是根据颜值,筛选掉了三成的丑东西。 又根据可完成度,选掉了一成需要花费大量人工,不适合量产的图纸。 剩下的,埃洛伊斯根据顺眼程度,选出来了五六十页,她又一叠叠分类,用别针卡好,重新交给安东尼。 三人也打算告辞,黛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具体工作,她可以从明天开始上工。 “这一沓的女帽,可能会受未婚姑娘的喜欢,这一沓,会受已婚妇女的喜欢。销量这事儿,是难说得准的,主要还得看你想做谁的生意,就往哪里靠拢。” 临走时,埃洛伊斯还指着安东尼手上留下来的八成图纸,分门别类的指教他。 这活儿埃洛伊斯干起来轻而易举,可以说是与她上辈子的工作经历完全吻合,每到要出新款的季节之前,她都得从自己累计的设计稿里挑选出符合下个季度主题的款式。 想起这个,埃洛伊斯也顺口提醒他:“若是不好抉择,不如一个季度出一种主题,围绕这个主题来选款式,登报宣传的时候,旁人也能更有印象。” 安东尼与范妮听了,都颇受启发的沉思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就像那些贵妇人办舞会一样,在之前便预告一个主题,例如风格,颜色,节日?” 安东尼很顺其自然的往下思考,那么每个季度,节日之前,他都可以有目的性的去搜罗图纸,而非像现在这样,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答。 安东尼琢磨明白了,又把图纸都放下,打算将她们中这一行人送下楼,请上车。 路边只靠着一辆车,埃洛伊斯与范妮黛西她们不顺路,就让她们先走,而安东尼自告奋勇,打算亲自跑腿,去隔壁的街上再叫来一辆车。 埃洛伊斯同意了,就原地站在路边,有厂房中光亮透出来的地方等着。 她今天有些奔波,但疲惫却感觉还好,反而还有心朝远处远眺,四处打量。 这附近的工厂里,居民楼里,到现在都有微弱的光,路边的黑处,可以看见女工结伴而行。 埃洛伊斯注意着即将过来载她的马车,往路口望,视线里冒出一辆有些破的马车,她就以为是来接她的,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上头有人。 里面乘坐着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岁左右,头上压着高筒帽,他身旁的女孩年轻漂亮,穿着体面,依偎在他的臂膀上说笑,时不时还警惕地朝窗外瞥。 埃洛伊斯在认清那男人的脸之后,就立即转过身,往暗处退了退。 那人他是杜德。 第62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埃洛伊斯内心惊骇,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个女孩看起来与杜德十分亲昵,不像是简单的关系,可要说是亲戚,那么那他们没必要到这鱼龙混杂的厂区来。 她心里有许多猜测,或许杜德背着默肯夫人在外面有相好,这也说不准。 不过,那些不是她应该撞上的,否则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埃洛伊斯想了一会儿,等安东尼叫来马车,她没寒暄上半句,便赶紧钻进车里,催促租赁马车夫离开这里。 星空斑斓,深夜里,马车拐过几条窄巷,钻进一处巷尾,马车夫对着漆黑的空气呵一声,杜德踩着纤尘不染的皮鞋走下车,他压了压帽檐,神色平静,回首看向车内的姑娘。 “伊琳娜,走吧。” 车内的幽深处伸出一只戴着金镯的细手,她搭上杜德的胳膊,神色有些不愉的走下车。 “我就非要住在这种地方吗?”伊琳娜嫌恶地瞧了瞧杜德为她安置的房舍,仅仅是个两层的独立小屋,连花园都没有,还挤在这样隐蔽的巷里,离大马路都有一段距离。 杜德抿唇,拉着她的手放进衣兜里,粗粝的手指摩挲她的指尖,沉默往屋里走,伊琳娜被他这举动哄到,穿过小小的门廊,倒也不计较了。 “这里不是伦敦,难免要委屈你,我只怕你被查出来了,毕竟现在盯着我的人多。” “我们不能被察觉。”他重读道。 伊琳娜翘起嘴角,“你最好能从那个老太婆那里弄来更多的钱给我。” 这屋内已经有了杜德使用过的痕迹,客厅里四处都是他的颜料和画作,褐色布罩子盖着一张沙发。 “否则,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无论你信不信。” 她回过身,嫌恶的扯开杜德那打的整齐的领结,贴着他,手指在他那张脸上摆弄,而他听了伊琳娜的话,内心感到轻微的颤栗,她的呼吸仿佛毒蛇吐信子,杜德拥住她,双手轻拍她的后背。 “杜德……我们两个从济贫院到这里,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可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忘记我的好。”伊琳娜喃喃细语,她推开杜德,朝正前方的走去,她看见了一副靠在墙边等待晾干的油画。 “这是这么?” 通过黯淡的灯光她可以依稀辨认清上面的画面,是那个老太婆珠光宝气的模样,她并没有伊琳娜想象的那样垂老与暮气沉沉,杜德将一切细节都把控的栩栩如生,他细细的勾勒了画面中的五官,皮肤质感仿佛肉眼所见的那样细腻,他一定是倾注了感情。 “那个老太婆竟然长这样吗?那你被她碰碰,也不算太吃亏。” 伊琳娜的口吻听起来十分无所谓,她手中握紧画框,心里安慰着自己,又忽然冷下脸,烦躁的挥手把那幅画给砸掉了。 东西碎裂成几瓣,她试探性的朝杜德看去,他侧身坐在沙发上,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余光落在破损的画框上,略有不舍: “放心吧,她从未对我做过什么。” … 打从搬进了这新屋子开始,家务事繁多,特莉就鲜少再去公园里卖吃的了。 每日清晨起来,她在屋里套了衣裳,围了长裙罩衫,也就出来,撸起袖子走进厨房里忙碌。 盛碳的篓子放在厨房的角落,昨天碳店才送过一回,装的满满的大块儿,铲上一铲子倒进炉子里,擦火柴燃了火,便可以烧热水用来洗脸。 水放着,就开始喂猫,黑豆住的地方在客厅里,它常睡在高背椅的软垫子上,特莉撕了一碗河里产的鱼干,用碟子装好放地上,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露易丝订的每天清晨的鲜奶,她给送奶工开了门,从玄关拿出空瓶还了,又才抱着两只玻璃瓶子回厨房,将那奶放炉子边上温着。 送奶工来过,也就是六点一刻左右,特莉又去敲家里孩子们的屋门儿。 埃洛伊斯通常听见响动就醒了,露易丝要她敲四五声才应,轮到托马斯时,特莉将门扭开,将黑豆放了进去,她靠在门边儿没一会儿,便听见了托马斯呵斥那猫的动静。 一家子鸡飞狗跳的争抢盥洗室,埃洛伊斯抱着牙刷和洁牙粉的盒子,避去了厨房里,打算用那儿的水槽。 “笃笃笃……” 特莉又从走廊里去开门,从肉店店员的手里接过来一个油纸包,又接了后面蔬店员工送来的紫皮葱胡萝卜,一兜子鸡蛋,她回了厨房。 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熏肉切吧切吧,葱与胡萝卜都切切,混在一起炒了,又煎一锅冒着油泡的鸡蛋,分进盘里,朝外头高声呼人来端。 等她擦了手出去,埃洛伊斯正在桌边倒温热的奶。 “今天是贝拉的生日,下午我把她接回来过,晚上好好吃一顿,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托马斯说想吃炸的肉丸子,露易丝说要去订一块儿蛋糕。 “那我今天早点回来,去买一只烧好的烤鸡,省的在家里弄费事儿。”她坐下来吃早餐,与露易丝商量要给贝拉买点生日礼物。 特莉闻言,心疼她的钱:“四五天前你才给她买了几身衣服让人送去了,已经尽够了,要买,不如先给你自己换双鞋。” 埃洛伊斯嘴里还咬着煎的肉,她底下头,往桌底瞧了瞧自己的鞋,好像确实很久没有换了,还是皮的,春天,再怎么说也该弄一双新的漂亮的布面鞋穿穿。 “我穿的戴的,都是店里给发下来的,自己买了也用不上。”埃洛伊斯想省钱,打算问露丝太太买一双去年积压在库里的存货布鞋。 这是助手的隐形福利之一,前几天看见仓库里有去年压下来的小女孩儿的衣裳外套,质量款式都还成,她便买下来让人跑腿送去了贝拉那,只花了售价五分之一的成本价。 “生日礼物还是得准备的,说起来,以贝拉现在的年龄,以及家里的经济状况,她应该能换更好的女校去读书。” “我也这么认为。” 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她们姐妹俩又想到了一处去了。 特莉觉得费钱,有些抗拒,但埃洛伊斯又劝。 “但凡能学会弹钢琴,或者绘画,或者一门别的语言,长大了她就能去给有钱人做家庭教师,教养小女孩,日子能比我们过得轻松些。” 纽约许多富豪给儿女请家庭教师,都十分舍得钱,一请就是三四位老师,那些女教师,阔绰的都能来她们店铺里消费饰品,也不全跟雇主有一腿。 即使不做家庭教师,能选的路也比她们要多。 她这份工作,碰见的糟心事儿实在太多。 埃洛伊斯思来想去,差点超过了出发坐车的时间,她塞了两口肉,与露易丝两个人,急急忙忙就往外赶。 待她们走了有一会儿,托马斯用面包蘸着将剩下的肉菜汤儿全都填进肚里,差点把盘子给吃了,他还嫌不够饱。 戴好小帽离开家里,又在路边给剧院送面包的小摊那消费了两个裹满糖霜的甜甜圈,用木棍儿从中间串了,举着一边吃,一面往莱逊的工作室腿着去。 顿时,家中又变得空落落起来,特莉将餐具全都泡在水里,又开始清扫家里的角角落落,如今她连衣服都没得洗,再过几分钟,住在后面小巷子里的浣衣为生的妇女就会来收她们家的脏衣去洗。 这人也是埃洛伊斯亲自去选的,说她洗衣服的地方干净,手脚麻利,一周才要三块钱,比自己在家里洗还省钱。 若不是她坚持否决,恐怕埃洛伊斯还打算给家里聘个仆人,来帮她洗碗做饭,让她什么活也捞不着干。 特莉发觉自己实在闲不住,过不惯那安逸太太的日子。 她将前儿泡洗好,已经晾干的窗帘儿全都挂上去,又擦了窗户。 这房子宽敞方正,在入住前,房东太太就让仆人来收拾过,又没有什么死角,稍微打扫一下就干净了,还不到中午,她就又闲了下来。 看着时间还早,特莉就发了一盆子面,又问肉店买了一包碎肉糜,打算炸些东西,拎去附近的剧院门口卖,卖完了,也正好坐车去学校接人。 这一天,埃洛伊斯的工作不算特别繁忙,流水线似的裁白坯布块,往人台上安装调整,弄好了交给范妮缝制,缝纫完,又整体的排查一遍尺寸。 她们俩忙到中午,埃洛伊斯手里拿着图纸校对,她的脖子上挂着皮尺,范妮与上楼来送午饭的杂工将房间角落里的餐桌收拾好。 埃洛伊斯不像哈尔斯,没有食物不允许进工作间的习惯,自打老板巡视时叫露丝太太给她的工作间换了新缝纫机,众人便觉出来,这埃洛伊斯以后恐怕还会继续走运,也就自然成了现在的红人。 地位上升,她之前养成的那些小习惯,在下面的学徒和杂工看来,又成了新的不成文的规则。 今天埃洛伊斯没到这间屋里多久,就有人来送可以提神的咖啡,红茶,配她平时喜欢在厨房里拿了吃的饼干。 等埃洛伊斯往其中一张图纸上打了勾,她回头,小餐桌上已经收拾好了,摆了丰盛的炙鸽子以及几道蔬菜。 这明显的待遇差距,只让她觉得脑袋麻木,如果未来自己开了店,一定不这么干。 第63章 做样衣也是有学问的,看似只是试试款式与尺寸,实际上做出来并不是粗陋简单的模样,内衬与装饰物,该有的都有,单拿出去,也能当件白衣裳穿了。 给富人服务,一切细节都那么不厌其烦做形式主义,所以才值这个价钱。 埃洛伊斯听范妮说,花千把块置装已然是节省的,有的贵妇人会专门去巴黎订衣服,在那花多少钱也不稀奇。 如果她有钱,还真想买张船票,去欧洲见见世面。 “我听说,去欧洲的上等船票,得百来块钱一张,最廉价的票,也要十几块。” “十几块也不便宜,有许多想去外面做工的男人攒半年才能攒够。”范妮收拾机器,一面答道。 埃洛伊斯将样衣熨平了卷进专门的包袱里,她抬头往外面看,一天的时光就那么晃过了。 “今天我妹妹过生日,家里有好饭菜吃,你来玩儿呗?顺便看看安柏瓦完事儿没有,不然请他也来。” 埃洛伊斯想着她还没请过什么朋友同事去家里,以前她是因为谎称自己是小裁缝店学徒来的,要瞒着人不让人打探,所以从来不与同事深交。 现在嘛,时过境迁了,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也好为以后的事业铺路。 范妮听了,果然一口答应,她还喜滋滋的去隔壁找安柏瓦。 但没想到,一贯擅长这工作的他,这方面的活却还没干完。 第一套礼服的样衣只完工了一半儿,他愁眉苦脸研究着效果图,还说要去寻康奈斯改设计,说是,那模样实在做不出来。 埃洛伊斯听了,过到隔壁,叫安柏瓦先别去折腾瘸子了,她思索半晌,捏着图纸看,安柏瓦抠不出来的版,正是她设计的那部分尾拖。 她言明了办法,安柏瓦挠着后脑勺说不出话,脸色窘迫。 埃洛伊斯叹气,她图上使用的这种立裁堆积法,是后世做未来感风格设计时常用的,这个时代还没大量出现,只能她自己来,安柏瓦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一块布料在她手上,按在缝纫机上推了三四下就成了眼前那立体别致的弧度。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他好奇的上前拨弄,看里面的线迹走势,问了埃洛伊斯,她又故意不说。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是问问就能随便告诉人的,干脆应了邀请,与范妮二人把埃洛伊斯拖进楼下附近的店铺里。 由于说是要给妹妹过生日,安柏瓦买了两只陶瓷娃娃,一包糖果,并且扯了十来码适合小姑娘用的布料。范妮没那么有钱,但也拎了两包东西,埃洛伊斯路上买了弄好的烤鸡,也不拦着他们花销。 人情世故是这样的,你来我往,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开口,赚小钱可以做孤狼,想赚大钱,就必须得钻营这个。 等他们跟着回了家里,埃洛伊斯先是依次的介绍过,就安排人在客厅坐,露易丝与托马斯本就擅长与人打交道,说说笑笑很自在,特莉见埃洛伊斯头一次带同事回家,还赶紧去街边的餐馆多要了两道菜。 当天的晚上,外面开始下闷闷的小雨,屋子里却热闹极了,小贝拉长高了不少,她上过这么久的学,天天与同学打交道,也不怕人,范妮问她在学校里都爱干些什么,贝拉也故作正经,一板一眼的回答,引众人窃笑。 露易丝见家里人多,从柜子里取出来一瓶酒店库存里报损的,但只是蜡封破开的葡萄酒,准备打开喝。 当晚饭用过了,众人帮忙收桌子捡碗,安柏瓦一瞧时候,发觉才八点正刻,他与范妮鲜少有机会来百老汇附近,便提出去尤维剧院看今年演出季最火热的新剧,埃洛伊斯作为东道主,欣然答应,陪着往两条街外的剧院走。 细雨如丝,埃洛伊斯头顶着一只深棕色宽檐帽,身上穿着适合春季的薄料外套,没用硬束胸,仅仅用了衬裙与小撑子,还围了披肩,踩着店铺里买来的布鞋,看着与出入剧院的姑娘没什么差别。 来这种地方,穿的太差或者太好,都容易被人盯上。 安柏瓦去买票了,剧目刚好是近日很是火热,剧院的剧作家新编出来,改版过的神话戏《温蒂尼》埃洛伊斯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主随客便。 尤维剧院,在整个百老汇也能排的上号,他们选的座位在底下的条椅上,跟着人流拐弯,寻个空位置坐下就好。 场里的红丝绒幕布拉着,埃洛伊斯耳畔人声鼎沸,她还从未置身过这样富有情调的娱乐场所,抬头往上层去看,那上层的阳台上也有人影隔着帘子攒动。 “那儿的包厢座位,有些叫贵妇人和那些纨绔子弟买了下来,一个季度得花上几千美元,我听说,角色们在台上演完了,还得带着香槟上楼去给他们致敬。” 范妮指了指上面,“我听说,这出戏的女主角今年才开始上台,她已经有四五位这样富有的客人买座捧场,其中还包括州长公子,这剧院今年赚钱可就指着她了。” 埃洛伊斯又想起那些与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的剧情,这个混乱的时代是最能蛊惑人的,跟缝纫机和布料这种纯粹的东西混久了,有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社会了。 报过剧目后,随着舞台附近的管弦乐响起,看台上的人声渐渐淡下,幕布拉开,穿着华美礼服的女演员缓步走了出来,她的面容美丽,情绪沉浸在她的扮相里。 埃洛伊斯的目光一滞,神色凝固了一会儿,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正是娜莎? 看来,还是要有人走到这里,剧情的力量可以推动一切蝴蝶效应,并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影响的。 她早知如此,也没指望自己能改变什么。 不过,埃洛伊斯呆愣片刻,很快就被带入进剧情里,她醒过神来,从娜莎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有种预感在埃洛伊斯的心里蔓延,她想,或许舞台才是最合适娜莎的地方,比原身更为适合。 她扮的是希腊神话里水女神的样子,流仙袖白裙银腰带,长发披散,赤足在伪造成河岸的戏台上。 原神话中的温蒂尼追求爱情以获得灵魂,但她的丈夫却背叛了她,剧情缓缓进行,剧作家改变了原本的剧情,并没有叫她再次失去灵魂。 这出戏演完了,埃洛伊斯跟着安柏瓦与范妮走出去,在剧院外的雨廊下闲聊抽烟,购买柠檬水解渴。 埃洛伊斯回首向剧院里瞧了一眼,她压制住任何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暂且专注的品尝饮料。 他们各自说明日的工作大概要弄到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又商量着,要互相帮忙打下手的事儿。 埃洛伊斯叫舅妈收下了安柏瓦送的重礼,此时也言明了,要把今日白天里的那一手教给他弄明白。 安柏瓦正是冲着这个,他对旁的没有追求,偏偏只在乎手艺上的学问,与埃洛伊斯说定了,便租赁马车,送范妮回家去。 剧院后台的化妆间里,娜莎换了一身鹅黄色长裙,罩着薄纱衫,她任由化妆师将长头发挽起来,对着镜面,将一枚珍珠的耳钉戴上耳垂。 化妆间周围的环境十分杂乱,堆着装道具的箱子,挂衣裳的架子,熨衣服的台面,以及脂粉散发出来的腻味儿,她就坐在那里面。 “娜莎,本杰明先生又给你送了花。”两个围着白麻裙的女仆拉着推车,掀开隔断的帘子进来,她们推进来一大扎,叫彩纸包裹着的粉色郁金香。 这段日子,那乔约翰是一天不落的送花送东西给她,请她出门去约会,不是在雪榈饭店,就是在别的剧院里面看戏。 这位金疙瘩没人敢得罪,即使她不大愿意,也没权利拒绝。 “取出来插进花瓶里吧,他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娜莎问完,垂首看它们一眼,恍惚间想起来曾经住在窄巷的时候。 从前就是叫人给骗了,拿舒适的生活威胁,她才落进了这剧院老板的手里,起初她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给剧院的老板做情人,要么就上台演戏,给他做赚钱的工具,要么,就是回到那个只有肮脏和受不完的苦楚的穷人的世界。 她承认自己贪慕舒适的生活,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本杰明先生传话说,今天没时间见你,明日想约你出门去游玩,还送来了一封信。”女仆放好花朵,说完了,又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信纸,娜莎认识字,就自己拆开拿起来看。 上面写着,他要请她明日去岛外的私家湖泊附近办野餐,赏景散步,他还请了几位好友和同学,他们也有女伴。 虽然不喜欢乔约翰·本杰明,但目前因为有他在,剧院老板不敢拿她怎么样,娜莎再不敢企图自己被命运眷顾,她下定决心要小心翼翼的逢迎。 看完便条,她便立刻抽出桌子下的纸,拿笔写下小半张回信,折起来用红艳艳的火漆封好了,叫女仆派人跑腿送出去。 应付完了这一位,她还得上楼去见其他贵客,于是继续梳妆。 第64章 这些日子,纽约无声换了气候,白日里阳光璀璨,到晚上便细雨如丝,第二日的清晨起来,窗子上挂着一颗颗即将蒸发的水珠,模糊了阴翳的街道。 春季已经到了深处,埃洛伊斯将厚点的衬衣和衬裙都装箱塞进床底下,她晾在窗边的薄衬衣已经干了,扯下来换上,又穿店铺里发下来的新装,鞋袜。 她吃喝拉撒的质量要求不小,但对穿戴上,平时的工作服与自己的衣服换着穿,基本没什么需要特意消费的地方。 但范妮显然就与她不太一样,除开店铺里发的工作服之外,其实学徒也可以穿自己的服饰,只要不是丢人的粗布麻衫就行,况且她还在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干活,没人管她。 花样多的绸裙子,她穿了,还跟埃洛伊斯炫耀,问到价格,范妮摆摆手 “在外面的我怎么能买得起呢?当然是自己在家做的了,这些布料都是我平时发了工资就去买,攒了小半年的。” 这年头手工价贵,自己做是最划算的,好布料也只要七八块就能买上几码。 “说起工资,今天又该领一回了,我打算拿来买双新鞋。”范妮掰着手指算账,又道:“半周的薪水又没了,不过还好,我不用养家。” 范妮的家里开销都是她父母来管。 埃洛伊斯就没那么好运了,她心想,这周能发个几十块的薪水,与露易丝分担着支付完各店里的账单,倒能剩下个二三十块,又该买点什么奖励自己好呢? 想了半晌没个着落,二人又继续制作样衣,根据图纸,在人台上扣形状,固定后再剪裁,再调整细节,再车边。 配合的还算默契,范妮跟埃洛伊斯工作久了,此时已经对她的要求十分掌握,她起初并不觉得自己的手工哪里不够好,可前两天的,每天埃洛伊斯都能从她的活儿里挑出毛病来。 那些毛病,又确实是再仔细点就能避免的。 这些事情,很大程度上激起了范妮的胜负欲,她给自己紧了神,内心发誓不在埃洛伊斯那丢这种脸,今日的失误果然就少了许多,没有卡壳的地方,不过大半天就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的工作。 她们两个的工作弄得差不多之后,埃洛伊斯就锁了门,拎着她的工具包,与范妮去隔壁安柏瓦的工作间,打算帮他一把。 安柏瓦手里的图纸,并不是最难完成的那两条,最难完成的在康奈斯自己那儿。 所以绝大部分廓形的制作,安柏瓦没什么问题,可一旦碰到那些对细节处理上的难处,他就十分犹豫,并不果断。 毕竟他曾经的上司是哈尔斯,他对哈尔斯想要的效果很了解,但康奈斯是新来的,又融合了埃洛伊斯的设计,他就有些难找到规律了。 对于这点,埃洛伊斯大概清楚,如果对整体的风格和效果把握的足够深,那么就不会产生这种问题。 她并没有直接上手帮进度,而是拿着他要完成的图纸,仔细的把需要呈现出来的效果讲解了一遍。 安柏瓦听完,不至于豁然开朗,但也有了底,又向她讨教昨日那种手作技巧,她也并不藏着掖着,当着范妮与巴顿的面儿,掰开揉碎示范了几回。 求知欲高涨的几人还讨论了一些别的专业技巧,热热闹闹的分工合作到下午,他这里的工作也完成了大半,几人却还意犹未尽,同路去露丝太太那里领了薪水。 这儿已经有许多人在排队拿钱了。 埃洛伊斯凭空算不明白那些零碎复杂的绩效,她信任露丝太太,排在队伍里,拿了信封,见好些人都往她手上瞥,似乎是想看看她什么待遇,是不是真的同他们算的那样多。 埃洛伊斯觉得好笑,就干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将信封打开,将那一沓的票子抽出来,硬币也倒出来,用手指捋着数了数,确认足了数,总计是七十美元零七十五美分,其中有几美元是提成外的奖金。 那些窥探的目光很快就缩了回去,耳畔又响起一阵嘟囔唏嘘,但她面不改色,等范妮领完了,才结伴离开。 第65章 在露丝太太的办公室外头,安柏瓦已然与巴顿守在门边上候着。 安柏瓦发的工钱与埃洛伊斯差不太多,他本打算请新帮手巴顿吃一顿晚餐,好跟他这个或许要合作很久的学徒熟悉熟悉,但转念一想,不如一同将埃洛伊斯和范妮也给邀上。 他这样开口一说,埃洛伊斯与范妮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四人商议着离开店铺,选择了街道附近的一家常被他们光顾的温馨小餐馆,打着伞,在路灯底下,结伴慢悠悠往那里步行。 “…你是没瞧见他们那些人的模样,见埃洛伊斯发了财,眼珠子都快瞪的掉出来了。” 路上,范妮挽着埃洛伊斯的手,与有荣焉地昂首说道。 “恐怕自此之后,就会有许多的人看不惯你了。”安柏瓦想起自己当初升助手时的境况。 大家都知道,店里的薪资构成,那是相当的透明,雷蒙德平日就靠着这一点将众位员工的心牢牢抓住,恨不得每日都亲自来说一遍。 只要头衔是助手,收入必然会在几十到一百美元这个区间浮动。 霍德华裁缝店里的每个订单,定金加上尾款,大概都是四分之一的成本,四分之一的人工,四分之二的利润。 要说想瞒着收入不被人嫉妒,那确实不是一件说瞒就能瞒得住的事儿,看一眼工期表也能算的出来。 “看不惯也没用,这待遇是凭本事才能得来的。”巴顿在后头默默说道。 他太知道埃洛伊斯从最初进入裁缝店到现在一路都是怎么跃升过来的了,做杂工时,她是最勤快的那个。 每回巴顿以为自己来的特别早,就看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连工作服都换好了。 做学徒时,她又是货品最能卖上价的那个,甚至有人专找她订货。 眼看着,她做了助手,又能迅速的适应工作,竟然将安柏瓦也比了下去。 巴顿在后头瞧着她那样的人,内心只生出佩服与无力感,但凡认真做过这些活儿的,都能知道里面要下多少功夫,他想学都学不来。 一路上,埃洛伊斯听着他们议论着这些话,一言不发的思索着什么。 其实还有一则考虑,眼前在外人面前营造出她钱财来源的合理性。 大家内心里都会觉得,她弄得到钱,多少有些底子,日后听说她自己出去开了店,大手笔招工买机器,也不会觉得违和。 露点小钱出来,就能隐住真底子,何乐不为。 小餐厅里,埃洛伊斯挑选了一处靠窗的角落位置,他们依次入座,安柏瓦说要请客,其他人就任他来做主选菜。 “红酒炖牛尾汤,你们觉得怎么样?”安柏瓦问了,得到一致同意,他又选了两种小菜儿,问侍者要了柠檬水之后,他忽然想起些什么,低声窃语:“有件事情,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 范妮蹙眉,“你到底是跟学的这一出卖关子的话?有什么快说!” 安柏瓦被说了几句,他无奈的耸耸肩:“是咱们的老板,我听厨房的说他前两天去见了哈尔斯,马车夫也在旁边作证,似乎雷蒙德是想把哈尔斯请回来。” “那哈尔斯同意了吗?” 安柏瓦摇头:“看上去似乎是没有,不过,兴许很快雷蒙德就会去劝第二次了,哈尔斯最近生意不顺,很可能会答应。” 他的这些话,一点也不让人意外,范妮都了解老板是什么人,若是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亲兄弟。 侍者端着柠檬水过来,埃洛伊斯接下,仰头灌了一大口,她镇定心情: “要是他们回来了,那我们这些人的工作,恐怕多少会受些影响。” “说不定,恐怕到时候咱们也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但这事没法阻止。”安柏瓦答。 埃洛伊斯抬起目光,接过餐盘,叉子刮着肉蘸进汤汁,口吻平淡:“所以,我的打算是,等眼下的工作交付,就出去自己开店。” 她没打算瞒着人,趁今天这顿饭,正好试探试探,能不能找到合作伙伴。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她那,都能感觉到这话不是个玩笑。 “开店铺?”巴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舍了霍德华裁缝店这招牌呢? “会不会有些太仓促了?”范妮以为她还会在店里呆很久,但没想到埃洛伊斯以为口中说的日后,竟然这么近在咫尺。 “仓促倒还好,无论什么时候想开始都可以,但埃洛伊斯,想开裁缝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例如选择店面,招聘员工,又例如客源从哪来,这些东西都得仔细斟酌。”安柏瓦知道,凭埃洛伊斯的手艺,出去了一定能混上一口饭。 可她太年轻了,做老板不如给人工作来的纯粹,那些旁杂的事情,哈尔斯都尚且弄不好。 埃洛伊斯放下叉子摊手,面容真挚:“所以啊,我的个人能力有限,这不是来问你们寻求建议和帮助了嘛。” 几人听了这话,各自陷入思索。 关于客源,她自打那天在剧院里遇见娜莎之后,辗转反侧几夜就想了个清楚,如果能跟她套近乎,从而承接上她那剧院里的新剧目戏服,借着她眼下的名气,那么连带着裁缝的名气就会很快打开,不愁没出得起价的客人上门。 若是能搭上娜莎最好,若是搭不上,埃洛伊斯还打算走安东尼的路子,找办法合作,也能顺利的起步。 若是都不行,埃洛伊斯就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径,将目标人群放低阶层,在报纸上多登些优惠的信息,吸引一批中产顾客。 至于聘请员工,她也做了几手的准备。 首先,埃洛伊斯没打算从一开始就将摊子支的很大,若是生意不红火,一个缝纫师,一个助手,再加上她这裁缝,也能运作起一家小店,这二人的选择,大概率也就是自愿倾向很高的范妮与黛西。 若是生意好,她大可以继续翘雷蒙德的墙角,并且登报出去招些人。 至于店铺的位置,那就更简单了,她手里有些资金,要么选在百老汇附近,要么就选在上城区,价钱总还出得起,到时候她有了时间,亲自去探寻就好。 她心里存着这些想法,又打探旁人的点子。 安柏瓦不是没尝过屈居人下的滋味,从前哈尔斯在的时候,就没他能出头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能展现展现了,机会却又要溜走。 他虽然看着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但也知道被需要和不被需要,那可是两种待遇。 凡是个有手艺的人,要是出去了,即使开头不顺利,早晚有一天也能成事儿,只是时间问题。 安柏瓦想想他自己,已经在那个安稳的地方呆了那么些年,被有天赋和家传本领的人盖过了,他也就一声不吭的按部就班。 他有这份勇气吗?似乎没有,但他难道不想凭自己的能力,自由自在的搏一搏吗?他也是想的,哪个手艺人不想呢? 他正欲开口,对面的范妮已经耐不住了,她笃定的说道: “别的事儿我不懂,也不一定帮得上忙,但缝纫还是能勉强的,只要你能保证以后有了名气不把我给丢下,你去哪我就去哪。” 范妮一贯自由,她没家要养,也只是个学徒,没那么多要顾忌的,能有更好的选择,她凭什么不去呢? 况且,她心里还存有一份好奇,想看一看,埃洛伊斯这样的人,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 埃洛伊斯暂且应了她,一旁巴顿见状,他转动眼珠子,紧接着道: “其实我也早就想辞工了,那哈费克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老是寻我的不好,自打我升了学徒,他更是厉害起来。” “之所以没走,也是看留着能赚点钱,又怕找不到下家,所以才一直勉强,以后要是你的店里忙起来,缺个跑腿做杂事的,可以先考虑考虑用我。” 巴顿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 “这些嘛,都好说。”她失笑道,心想那霍德华裁缝店里的篱笆可真是不紧,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忽悠走这么老些人。 被几次三番打断说话的安柏瓦确定他们没话了,这才清清嗓子。 “…这些年,我虽然没攒什么钱,但好歹手里也攒了些相熟客人,你若是能弄来本钱,不如我们合作开店,我来做你的助手。” 这回轮到埃洛伊斯意外了,她想过安柏瓦可能会有意向,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 她朝椅背靠了靠,喝水压惊,疑惑地询问起安柏瓦缘由,并反而告诫起他不要冲动。 “你在那店里已经那么些年头,好不容易算是熬出了资历,现在每个月,情况好,也能挣个二百多美元,这薪水放外面,并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 “你能舍得掉吗?毕竟,要是另起炉灶,开头必然是要艰难一阵子的。” 她的这些话,安柏瓦自然也知道,他抿唇,常年毫无波澜的寻常五官上露出些神色起伏。 他解释了半晌,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最后又苦笑出来: “做人嘛,哪能一辈子都平平无奇的这么过下去,就算是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也是有些理想的,为了理想,哪能不吃点苦。” 埃洛伊斯听完,莫名发现自己未来要开的店铺,似乎已经失去了只做个简单小作坊的机会。 第66章 炖牛尾汤的残羹被端走,面前又换上一盘梭鱼丸,埃洛伊斯换了一副更小点儿的餐具来品尝。 在她被食物夺去注意力时,同桌的另外三人还在就开店这件事,十分理想主义的你一言我一语合计。 “过两日我要请假回父母家一趟取东西,那都是我学手艺时一点点攒的工具和样板,兴许能用的上。” 安柏瓦的父母家在纽约州内,一整天的时间就足够往来,他摸着下巴,思索着打算把家里藏在地板下的积蓄拿到城里来备用。 “那你送样衣的时间就得推迟,赶不上我们俩的进度了。”范妮沾沾自喜,又瞬间回过神来,回归现实考量:“不对,咱们都是要离开那儿的人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蹙着眉看向埃洛伊斯:“还有,要是几周后就要开店,你打算拿什么给我发工钱?发多少?可不能耽误我置办夏装。” 埃洛伊斯将鲜甜的食物咽下肚,使餐巾擦了擦嘴,内心感叹,她终于将话题转移到关键上了。 “所以,你们先别激动,听我说会儿。”埃洛伊斯顺势将关于客源上可走的路子告知了他们。 “我的手上留了些本钱,度过起步的几周,没什么大问题。拿薪水的方式,你们可以单一选择,是要稳定的周薪,还是要分红。” “现在我还没有同时给薪水和分红的能力。” 听她的话,像是早为此做了准备。 巴顿和安柏瓦都十分明确,前者做杂活儿,他表示自己肯定是愿意拿周薪的,只要不低于十美元一周他就能干。 而后者直言自己要根据营业额分红,多少都可以。且可以投点钱,但被埃洛伊斯严词拒绝。 “不是我连钱都不想要了,而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也不知道那些路能不能走得通,万一要是让你亏了本钱,那岂不是大罪过?” 还有一条,她不能被削弱话语权。 安柏瓦本就是想验证自己的手艺,也不强求什么,就答应了。 范妮对这两者有些犹豫,“我还得再想两天,万一能顺利,那选分红好,可万一不顺利呢?” 她在思索,她对埃洛伊斯的信任和那点莫名的友谊能抵得过真金白银的磨炼吗? “现在还有的是时间考虑,我不着急,你们也不用着急,眼下还有许多的活要干呢,默肯夫人的订单,怎么也得做好了再走,算是对得起人。” 叙话到了末尾,他们盘子里都空了,往窗外一看,才恍惚发觉已经是夜了,付过账单,他们顺路的一道走了,埃洛伊斯独自回家。 房子里,特莉在厨房内收拾,用白布擦盘子上的水痕,放进橱柜,托马斯在外面清理桌子。 她知道,但凡七点过了埃洛伊斯还没回来,那就是在与同事们一起吃晚餐,不用等她。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露易丝也还没有回家来,准备的四人份炖菜,到最后却只有两人吃,还剩下许多,放在烤箱上热。 最近是酒店的淡季,她应该不忙才对。 隐约听见家门的锁眼发出动静,她斜过身瞟了瞟。 “埃洛伊斯,露易丝有告诉过你,她今天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回家?” “啊?不知道呀,她没说过……”埃洛伊斯在门边将鞋底儿擦干净,继续往里走。 今天她回家的时间已经算晚,家里连晚餐都吃过了,露易丝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埃洛伊斯不信任城里的治安,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危险画面,正打算叫上托马斯一起出去沿着必经之路找她。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 露易丝进了屋子,她胳膊腿儿具在,发型有些松了,面带土色,径直往客厅的沙发上瘫倒,长叹一口气。 埃洛伊斯楞了一会儿:“你这是怎么了?遇到劫匪了还是怎么的。” “没什么,加班而已。” 她的精神有些涣散,起身来,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还温热的炖菜,才疲惫地徐徐道来: “今天本来好好的,那默肯夫人与本杰明夫人在雪榈饭店用餐聚会,本杰明夫人不知道从哪听闻她儿子乔约翰·本杰明最近与一个女演员走的近,便亲自光临了酒店,守着问他的话,并敲打他。” 那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与她的州长丈夫并不亲密,二人一个住在州府官邸,一个住在长岛,由于她娘家有比州长更实权的官儿,故而许多人只叫她本杰明夫人,而不是州长夫人。 她的大驾光临,叫整个利兹酒店都陷入了一阵忙乱,对于默肯一家子来说,这酒店只个低调简陋的落脚点,不用来待客,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不会过分苛刻谁。 对于酒店来说,也只是有钱又好说话的大客户,仔细伺候就行了。 可本杰明夫人却不是,她老人家出自政坛名门望族,又在如今的纽约上流圈子里话语权相当大,身份地位不一样。 老板和经理亲自来接待她,就像接见女王那样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隐瞒的回答她关于他儿子的动向。 做老板的都要这样卑躬屈膝,更别说露易丝。 她更是提着心在套间外走廊里,整整站立不动呆了两三个小时,随时等着被差遣,还要忍着不在本杰明夫人身边的那些随行人员面前露怯。 后头人走了,露易丝才听经理复述屋内的景况,他说,那位倒霉的纨绔见了他母亲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她老人家半个字也没提起什么女演员,没问他在外面引起那些的传闻。 似乎这些东西还不够格让她挂在嘴上说。 但光是平平淡淡的问他吃的好不好,玩的好不好,那乔约翰便吓得脸上冒了一层汗,还要靠着他的好表哥打圆场,才算是勉强交差。 露易丝用面包蘸着炖菜的汤汁,狠狠往嘴里塞,吃的两腮一鼓一鼓,她愤愤不平道: “本杰明夫人临走,她身边的那个贴身女仆要求我们酒店,将除了默肯先生一家,以及他们的客人之外的所有客户都清退出去。” 这种没道理的要求,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道理,酒店的老板与经理也只能照做,还不敢要那贴身女仆拿出来的补偿费,直到后面她们人走了,默肯先生写了汇票,酒店的人才敢拿。 至于清退其他客人的工作,自然就有一部分轮到了露易丝的头上。 她今日一整个下午,都在挨户去敲那些小套间客人的门,向他们解释事情经过,核对应该退给他们的房费,安慰他们受惊吓的神经。 好在没人不从,虽然累了点儿,但花费七八个小时的功夫,也将这令人糟心的工作都给完成了。 吃完几片面包,露易丝还嫌不够,可怜巴巴的道没吃饱,特莉赶紧掀帘子钻回厨房打算再炒点肉酱,烧水煮通心粉。 埃洛伊斯听她抱怨完,十分同情。 她代入了一下自己,顿时紧蹙眉头,感觉浑身不适。 愿上帝保佑,希望自个永远也不用服务这样的客人。 “托马斯,去把浴缸里放上水,要热一点儿的。”说罢,她又跑去房间里的柜子翻出两瓶薰衣草精油,给了露易丝叫她用,“这小玩意儿说是能安神,我用着很舒服。” 露易丝苦闷地收了她的油,又吃完一盘子通心粉,去盥洗室泡了会儿澡,这才换了一身宽松的晨袍,整个人松懈下来,坐在抽水马桶上与埃洛伊聊天,这才不愁眉苦脸了。 换上一缸新的温水,埃洛伊斯半身潜在里头。 “也是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跟我一样想离开店铺单干,这下子算是好了,我若是想偷懒,不努力去挖掘客户找门路,恐怕是不行了。” 她抱怨,露易丝却笑笑:“那不正好,借着压力,做事儿才会有动力嘛,现在呐……我就算是遇见什么,都不会再觉得意外了。” 埃洛伊斯疑惑地反问。 “告诉你吧,最近酒店里还出了一件新鲜事儿,你服务过的那位默肯夫人,她老人家不是与一个年轻画家关系亲密吗?”露易丝放低声音。 埃洛伊斯闻言竖起耳朵,她可还没忘记在工厂区看见的秘密,这事儿一直压在她心里。 “她怎么了?” “之前默肯先生不是不同意她与这画家来往,你猜发生什么了,就前天,他竟然允许这画家与他同桌吃午餐。” “看起来,竟然是不打算阻拦她母亲跟这人的来往了,甚至昨日,那画家甚至还留宿了酒店,就住在他母亲的套间里。” 露易丝玩笑道: “你说,该不会这小白脸还真能一直登堂入室下去吧?” “那我们可得开始培养托马斯往这方面发展了,他那小模样说不定还真能受贵妇人喜欢,这份职业也算是有前景的很呐。” 她又啧啧嘴:“看来这时代确实是开明了不老少,养情人都抬到了面上来。” “谁说不是呢。”埃洛伊斯答完,有些出神的趴在浴缸边缘。 她下意识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宁愿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也不相信温斯顿·默肯会接纳一个小白脸做小爹。 他那人,算是个行走的老古板,言辞举动都且循规蹈矩不逾越,又怎么会接受这种荒唐事儿? 只能希望这些大人物之间别再闹出些什么事儿,要是也耽误了她的任务,可真够要命的。 … 晨光微熹的纽约,埃洛伊斯与范妮两个带着样衣前往酒店,原本她们与安伯瓦约好的一起去送样衣,可他又临时起意要请假坐火车回家去取东西,于是她们二人就只能单枪匹马的来。 她们两个提前就给默肯夫人的女管事送过信,约定了时间,但埃洛伊斯为了避免出现什么问题,就带着范妮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地方。 虽然利兹酒店眼下因为上面的指示,关闭了所有的对外业务,但酒店大门外依旧照常站着整齐的侍者,里面的厅堂没有半个人影,外面看起来却与往常区别不大。 她们两个说明了来意,一路畅通的被带上楼,一路上,也真的一个其他客人都没看见,整个酒店仿佛陷入了莫名的寂静中。 自打本杰明夫人来过之后,七楼走廊里四散开当壁画的仆人个个都提着精神,时刻准备盯着乔约翰的动静。 埃洛伊斯与范妮出没,她们知道这是默肯夫人的裁缝,连半个字也没多问。 二人在套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见到了女管事,女管事告知她们夫人正在水疗室里面做面部护理,可能还得等上半个小时。 埃洛伊斯本就是提前来的,她早做了准备,打算问女管事借地方,好提前将样衣拿出来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都是为了夫人服务,女管事没什么意见,只叫她们自便,又继续忙碌去了。 第67章 这小房间是专配给女管事达塔妮来差遣事情用的,抽屉里存放着一些账单条子,木柜里放着各种杂物,中间横着一张很大的长桌,长桌上还摆着一只磕坏了花纹的银杯。 达塔妮打算叫女仆把这东西交给酒店的人,让他们送去银匠那里修。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长桌的另一边将这些样衣打开,她们分工合作,检查了线头,有没有污渍和破损。 一旁的达塔妮用小称量过银杯的重量,记载数字,用纸包裹好,封上蜡,她拿出门,使唤了一个女仆拿去,又转身回到屋里。 经过埃洛伊斯她们时,达塔妮靠拢过来:“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说完,她又回到货架边上理东西。 埃洛伊斯手里握着布料,忽然却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她垂首将鼻子凑近了闻一闻,倏忽间蹙起眉,低声朝范妮道: “你闻闻,前些天城里天天下雨,这些布吸了一股闷味儿。” 范妮抓着衣服低头,她也闻见一股淡淡的味道,回了个同意的眼神。 犹豫片刻,埃洛伊斯打算诚实的寻求帮助,她走到那女管事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堆起歉笑: “女管事,我能不能问您借点香水用用?” 达塔妮回过头,她面露疑惑:“怎么了?” 埃洛伊斯解释了缘由,又一副愁样,说道:“若是别的也就算了,这是要给夫人贴身穿着的东西,不能马虎,不得不来劳烦您。” 埃洛伊斯抿唇看向达塔妮,她知道,这位女管事看着严肃,细节里看得出尽心,只要是为了服务好夫人的事儿,想来她不会拒绝。 女管事“噢”了一声,她一直对眼前这个女裁缝没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她那恭敬老实的模样,这会儿听着说了一通话,思索着答道: “我这里的香水都有颜色,你不如自己去走廊尽头,楼梯边上那间改成杂物房的小屋里去拿酒店送来熏走廊的香料,烘一烘也就没味儿了。” “你知道地方吗?不知道,我叫人去拿……” 埃洛伊斯还没能想到会染色这一层上去,她听了,连忙谢她:“怎么好麻烦你们,我自己去拿吧。” 正好她知道地方在哪。 默肯夫人住进来之后,整个七楼都被重新规划过一遍,除了套房,其他不起眼处的储藏室,原本用来存放备用物品的地方改成了仆人房间,布草间也被挪了地方。 女管事口中说的地方,正在员工楼梯旁,埃洛伊斯闭着眼也能找得到。 这屋子原本是一大间隔成两半,现在打掉了隔断,房子比原本宽敞,两侧都有门可以进来,埃洛伊斯一进门,就看见中间竖起五六排背靠背的木柜,严丝合缝列在一起,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遮蔽着窗外的光线。 埃洛伊斯走向末处一座比人还高些的柚木宽座柜子,一溜整齐密集的小抽屉上都镶了铜手柄,上面用麻绳拴着打孔的纸片签,上面记录了柜子里放的都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酒店为了接待这几位客人,也算是绞尽脑汁做足了准备。 她拿起标签一个个看,这里屉子里有贝壳做的裁纸刀,有四种大小的别针,还有各种嗅盐,干柠檬片,肉桂粉,以及棕色玻璃瓶装的,除污用的药剂,纱布卷。 埃洛伊斯看见了熏香的纸签,她在墙边的角落里蹲下,伸手去够那抽屉,打开了,翻里面的瓶瓶罐罐。 装的都是打碎了的香料粉,反正是熏衣服,她拿出些原料不算稀罕的,又开始找熏香用的小烛烘灯。 酒店以前会在走廊的壁龛里放一些烘着香料粉,散出来的味道十分淡雅,香水也比不了,叫人闻一下就能感觉到不同寻常。 将抽屉关好了,收拾收拾,准备起身离开。 “砰——” 平静的屋内忽然发出噪音,埃洛伊斯被惊了一跳,又蹲了下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另一侧的门被推开,砸到墙的动静。 有人脚步声急促的走进了这屋子的另一端,与她隔着几排柜子。 她打算起身绕过去看看是谁,正扶着柜壁,耳畔却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伊琳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杜德朝门外看看,确定没人看见他拉扯着伊琳娜进来,才转过身,对着一脸窃笑的她厉声询问。 “你急什么,我还没来问你呢,打来纽约那天后,你已经多久没去见我了?我可真想你啊。” 伊琳娜身上穿着这酒店女员工的衣服,甚至还系了围裙,戴了软帽,看起来与这里工作的人没什么两样。 杜德在起居室画画时,看见她那张脂粉浓艳的脸穿着这一身衣服,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还笑盈盈的与他打招呼,他的心都快吓掉了,连画笔也没有好好收拾,趁着没人,将她拉到了这每天鲜少有人来的地方。 伊琳娜还在沾沾自喜:“你知道的,这酒店里近日管的严,我为了来见你一面可不容易,掏了许多钱来贿赂这酒店里的员工,好不容易才劝的她答应带我混进来。” 又道:“我听说那个老太婆的儿子近来没有赶你了,是吗?你站住了脚跟,就是想打算把我给撂开?” 伊琳娜能从伦敦追到纽约,自然也能追到这里,杜德知道,以她那疯癫的性格,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她就像是一条水蛭,总要牢牢抓着他的皮肤,像是骨髓里爬的蛆虫,杜德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的模样,就想起小时候被藏在济贫院里,受人折辱的年月。 即使后面他被生父接走,送去了贵族才能上的学校,穿着得体,出入上流社会,他也还是总被提醒是个下流的私生子,被伊琳娜用济贫院里的恩情拿捏在手心,那些晦暗的日子仿佛一直像她一样紧紧跟随着他。 杜德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是伊琳娜,恐怕他早就死在了济贫院里面,这是他欠她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伊琳娜,为什么不能信任我呢?” “信任?你以为你能够瞒得住我吗?杜德,你对那个老太婆生出感情来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她什么,就因为她把你当人看,所以你想留在她身边,可她知道你的真面目吗?万一她知道了还会接纳你吗?” “杜德,别有那种妄想,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 屋子的另一头,埃洛伊斯屏住呼吸猫着腰,她清清楚楚的听了这一耳朵,内心惊骇不已。 原来跟她猜测的差不多,那天在工厂区遇见与杜德共同乘车的,果然是他的老相好。 听他们争吵的这些内容,仿佛背地里还有一段十分纠葛的故事,一定比罗密欧朱丽叶更狗血一点儿。 但她不敢再听下去了,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 她打算就近处的门离开,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他们闹的激烈,她静悄悄溜了出去,快步往能躲的地方走。 争论到一半儿,杜德忽然安静下来,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细微的步履声,那声音小到像是耳朵幻听了一样,让人心里陡然升起不祥感。 伊琳娜等着他解释,却见杜德忽然扭过身去,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他查看了一圈,又往门外的过道里瞧瞧,他面色凝重,但什么也没看着。 “怎么了?”她问。 “我怀疑刚才有人在这附近。”杜德示意她噤声,他从手指上摘下那默肯夫人送的,价值不菲的宝石戒指,塞进了伊琳娜的手里。 “会有什么事吗?”伊琳娜收敛了一点儿,她只是打算敲打敲打杜德,看看他是不是那么无情,不是真想害他。 “没关系,即使是有人告密我也有办法应付过去。你拿着这个走吧,再过一段日子默肯夫人就该回长岛去了,到时候我们见面方便。” 杜德安慰她,又劝几句,她拿了值钱的东西,也见好就收不再纠缠,顺着楼梯原路离开。 他亲眼见伊琳娜走了,对着玻璃整理一下仪表,又再次回到套间里,重新拿起笔,勾勒一幅新画的色块。 杜德直觉刚刚定是有人在附近偷听到了什么,但那会是什么人呢? 夫人的女仆们不常去那酒店的布草间,她们要使什么东西,几乎都用的自己带来的。 若是酒店的人,那也不对,自打本杰明夫人来过之后,酒店里的人都不敢上来蹿。 杜德思索了一会儿。 若是有些地位的管事或哪个人物,恐怕当场撞见时就会站出来揭露他们。 若是个地位低微的仆人或工人,见了他与伊琳娜说的话,兴许很快就会忍不住向夫人或那个小默肯告密,谋取好处。 杜德觉得,应该是后者。 不过,伊琳娜来时乔装过,她的行迹从一开始就被他隐藏的很好,任哪个女仆随便去告密,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况且默肯夫人现在对他十分信任,只要小默肯挖不出伊琳娜这个人,那么就没事。 只要能确定了偷听的人是谁就能应对。 起居室外,女管事进来,又去了旁边的衣帽间里,取了一件外袍出来,又往浴室边的水疗室走,送了衣服又出来,在门外叫准备试样衣的两个女裁缝先去更衣室。 刚才,埃洛伊斯文回去了,面不改色的拿香料仔细烘过样衣,这会儿她和范妮就提着衣服,跟在女管事身后,停在外面的走廊里。 她们等女管事安排清了事儿,这才应声,提着衣服进去,与气定神闲坐在角落窗边画画的杜德打了照面。 他放下画笔,扭脸瞧过来,看起来神色友好,亲切地询问:“是你们呀,来送样衣的?就两件?” 埃洛伊斯自若地答:“是,这两件是最先弄好的,其他的明后天也会陆续送来。” 说完,她们两个又继续往更衣室走,进去了,与更衣室的女仆一起做好准备工作。 杜德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生出了几分怀疑,打算激上一激。 这时代的水疗跟泡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会加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泡澡水里,还附带刮面,修手这种功能,没有一两个小时是下不来的。 默肯夫人披着一身精致晨袍走出来,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见到杜德专心致志在绘画,心情愉悦,笑眯眯地夸了两句。 正打算进更衣室,门外达塔妮走进来,告诉她,她儿子回来了,待会儿会过来问她的好。 默肯夫人扯扯嘴角,瓮声瓮气的应了才进更衣室,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些什么打算,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 第68章 默肯夫人的面颊刚刚被刮过,又不知道敷了些什么东西,呈现出微微发红的颜色,这使得她看起来精神抖擞。 女仆们在小小的屋子里穿梭,挤的转不开身,十分忙碌。 为她脱下晨袍,换上一件新的胸衬,又穿衬衣,为这位夫人盘发型,化妆,抱着几盒居家软鞋给她选。 埃洛伊斯与范妮垂手站在屏风后的门边等待,她透过屏风的镂空缝隙,可以窥见又一女仆戴手套,拿着烧红了的铁钳在给她将头发卷整齐。 另外还有两双手,往她的脸上涂抹什么东西,随后,她站了起来,两个女仆为她拉紧鱼骨束腰,屏风内,夫人一边嘟囔,一边忍受这喘不过气的感觉。 接下来,就该埃洛伊斯她们上场,将万无一失的样衣展开,一件件替她换好,这次的样衣格外合身,几乎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伊莎贝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见一旁的小姑娘在愣神,她得意的笑了出来,对她说道:“这款式衬我吗?” 埃洛伊斯挑眉,她只是这辈子第一次看自己的设计被人穿着,有些恍惚。 “当然了。”她又恭维几句,跟在夫人身后,朝外头的起居室走。 要说这时代,起居室与客厅并不一样,起居室多为一家子聊天看书,玩棋牌的地儿,但客厅就更正式。 杜德正在角落绘制的新画,画面里便是正慵懒歪在起居室里的贵妇。 伊莎贝莉走到房间的正中央,转了一个圈儿,“杜德,你觉得如何?”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立墙根边做壁画,可杜德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还没说什么,门外的女管事进来通报。 随后,温斯顿与乔约翰一前一后走入这间屋内,他们二人朝伊莎贝莉问好,各自寻好位置坐下,女管事向众人禀报了用正餐的时间。 “乔约翰,你也瞧瞧,这款式我穿着好不好看呐?” “姑妈,您这样美若天仙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乔约翰嬉皮笑脸的赞扬她,却被伊莎贝莉叉腰斥道:“小崽子,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一旁温斯顿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了手边的一折报纸,目光虚虚的飘在文字上,似乎是打算就这么安静的消磨过等待正餐的时间。 待乔约翰为自己辩驳清楚,杜德放下了画笔,他若有所思,做出疑惑的表情,在被乔约翰逗的开心的伊莎贝莉背后幽幽地出声: “夫人,我怎么觉得,这裙子有些不适合您?这样的款式近来并不流行,是不是太过保守了?” 闻言,默肯夫人诧异的看了看自己,又问乔约翰:“保守吗?” 乔约翰知道杜德很受他姑妈的宠,不打算与其对着干,他耸肩:“或许吧。”也同样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拿起茶几上盛着的葡萄,往嘴里送了几粒。 闻言,埃洛伊斯陡然将头抬起来,她心道不好,侧过脸看向范妮,范妮也一脸的蒙圈。 这个杜德,该不会是发现布草间里他和他相好说话被人听见,又刚好怀疑上她了吧? 这小白脸一贯是不会得罪伊莎贝莉身边所有的人的,所以他在夫人身边人的口中还算尚可,埃洛伊斯心想,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主动找事儿。 兴许正是当着默肯一家子的面,针对试探她,看她会不会忍不住话,揭他的短,如果她这次揭了他的短,那么也就正着了道。 她很快平复下来,继续维持一个老实巴交,憨厚耿直的裁缝助手应该有的样子,向杜德直视过去,面露疑惑: “杜德先生,如今店铺里的礼服版型都是春末初夏流行的样式,露肤度正适宜,若是再减少,那就不合夫人身份了。” 杜德扬了扬画笔,他看起来十分自得,眼睛在默肯夫人身上看了一圈儿,看不出什么一眼就能挑出的毛病,就又说:“我认为,这并没有将夫人所有的优点全都发挥出来。” “夫人,合身份与显优点,哪个更重要?” 埃洛伊斯沉默了,优点这东西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玄妙,每个人眼中的优点都大不相同,拿这一点来找茬算他脸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忍。 而更蒙圈的伊莎贝莉更是下意识挠了挠耳垂,说实在的,她不觉得她身上的服装有什么问题,但杜德是她欣赏的画家,他的审美向来与她能保持一致。 因此,伊莎贝莉倒是自我怀疑了一下,笑道:“我更爱漂亮。” 不过,她并不是个过分苛刻和敏锐的人,没瞧出杜德的异常,只觉得他对她的事儿都那么认真,又瞧镶在墙面的镜子,反而一笑了之: “这裙子就这么做吧,不必改了,我再试试另一条。” 埃洛伊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与范妮又默默助她换上另一条样衣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 乔约翰依旧是夸,温斯顿就没抬起过脸,杜德思索半晌,又开始向埃洛伊斯与范妮询问起这件礼服未来要做成什么色系。 听了埃洛伊斯的回答,他又微微一笑:“我认为那不太好,还是改成玫红色吧,更能衬托出夫人的皮肤,不过若是颜色改了,不如把上面的刺绣花纹也改掉。” 伊莎贝莉思索了一会儿,对埃洛伊斯道:“会影响工期吗?” “没事,没问题。” 她咬了咬后牙槽,光说款式不好,夫人不一定答应他的。 可说只要换个色系,夫人更容易听进去,可要这样,她就得去仓库那成堆山的材料里重新选料配上一整套合色系的出来,需要加班的工作量又要多排半天。 曾经对这位小白脸不择手段上位的敬佩之意化为齑粉,恨不得回去扎个小人来诅咒他。 如果未来这小白脸年老色衰要被厌弃,埃洛伊斯认为自己恐怕会有痛打落水狗的冲动行为。 但现在她依旧不动声色的板着脸,忍住了,掏出小本子在手中记载下一切要求。 “请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反正都是有话等着,她也不再准备辩驳什么浪费口舌,选择做一个躺平任风雨交加的乙方,主动将口子递出去。 她倒是想看看,杜德还有什么别的词可说。 杜德看着差不多了,这才没有说出二话,他看向一旁的乔约翰与温斯顿,“听说现在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裁缝师是康奈斯·乔耶,他制作晨礼服的手艺在欧洲十分有名。” 乔约翰闻言,来了些许兴趣,他与杜德议论起晨礼服。 而埃洛伊斯又与范妮进入更衣室帮助夫人换下样衣,她们二人收拾好了,提着衣箱子朝套间外走。 已经出了套间,快要进入升降机时,女管事匆匆赶来,叫住了二人,埃洛伊斯回过身,询问她有什么事儿。 “默肯先生希望在你们的店铺制作几套晨礼服。” 女管事站住脚,又问:“你们量体的工具都带了吗?将他的尺码量下再走吧。” 埃洛伊斯推了推快要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她有些奇怪,又飞快的计算起提成数额,点了点头:“都带了。” 待她们进入蛋白石套房的更衣室,又将箱子里的软尺与纸笔全都掏出来,等待了一会儿,一群仆人与默肯才过来。 他走进来,神色平淡,看起来没什么特意要嘱咐的地方,只询问了工期。 埃洛伊斯隔着一点距离,她望向天花板答:“一周内出样衣,两周内出成衣,如果您要制作的礼服数量不多,两周内就能送来成品。” 说完了,又示意范妮去。 随后,更衣室内,默肯任由仆人宽衣,只剩件白衬衣与马甲,他正展开双臂,又忽然放下,“你不是助手吗?为什么不来给我量?” 他看向埃洛伊斯,她的脸上戴着眼镜儿,穿着简单的绸裙子站在墙边,神色坦然自若,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仿佛曾经那个借着夜色肆无忌惮的窥视者从来就不是她一样。 闻言,埃洛伊斯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她耸肩,上前来接过范妮手上的软尺,叫范妮去记数,又在他面前站住,口吻十分礼貌地说:“请您抬抬手。” 温斯顿顺从的抬起手臂,他侧脸,窗外的光线正清晰的覆盖在她那平静的面颊上,她的睫毛微翘,在透明镜片后纹丝不动。 眼神专注,手上的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对待一具昂贵的标准人台那样,看起来两眼空空。 他心里莫名有些郁闷,可那感觉用话语并不能准确形容。 做男士礼服,臂展与肩宽是最重要的数据,若是袖子太长,肩身太宽,那么整体就会显得不协调或者局促。 埃洛伊斯认为,默肯生的模样不错,上辈子她作为设计师给新款选模特时,总喜欢挑这样的人,能更好的展现出服饰的效果。 若是衣服够完美,即使不用长相奇怪的模特,也不会被盖住光彩。 可惜啊,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沦落为一个小模特凭她挑选,埃洛伊斯将软尺拉紧了,测出腰围。 埃洛伊斯将数字报给范妮记下,她将软尺绕起来绑好。 “账单会在三天内给您寄过来。” 她说完,见范妮在收拾东西,就准备前去帮忙,耳后忽然听见他在说什么。 埃洛伊斯回过头,与往常一样收敛着目光,只用余光照其脸色。 “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默肯在仆人的帮助下套好外套,他挥退了那些人出去,对她说道。 他看见她稍微露出点儿诧异,双眼露出真实的困惑: “上回我来给夫人送过设计图啊……” 话音刚落,他盯着她的脸,脱口而出:“不是那次,是在福杰夫人的宴会上,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的脸上继续维持着困惑,她那平缓清脆的声线从嘴唇里冒出来: “默肯先生?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儿也弄不懂?” 埃洛伊斯扶了扶镜腿儿,将视线直视上他那复杂的目光,又笃定的重复道: “您在说什么呢?” 默肯率先避开目光,他顷刻间有些被她这种态度问住了,仿佛确实是他说了什么很天方夜谭的话一样。 他噎住一会儿,又迅速的回过神来,垂眼答: “没事,是我认错了。” 埃洛伊斯正满意地点头,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 “那么,能告知我,你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杜德吗?” 他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半步,目光锐利,这语气近乎一种审问。 埃洛伊斯躬身后退,她垂首看着地板,“您又在开玩笑,我怎么敢得罪客人呢?” “那他为什么要挑毛病?” “您是说那些修改要求?这怎么能算挑毛病呢。 客人付了钱,我们这些做裁缝的,就该让客人满意,若是客人不满意,也有提要求的权利。” 那些要求正常吗?若是真挑毛病,他听说,之前裁缝店送来设计图的时候,杜德将那些设计夸了又夸。 默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丝毫没有表露,他倒是思索起了别的事儿,不再说什么。 埃洛伊斯见状,即刻退出门去,告了别,与门边上等着的范妮两个人一路无话的下楼去,钻上马车。 范妮还在消化今天这些糟心事儿,待她回过神来,身旁的埃洛伊斯已经瘫下了,范妮推了推她,“埃洛伊斯,你刚刚在跟那默肯先生说什么呢?” “说今天天气真好。”埃洛伊斯躺在车厢里,又抱着枕头叹气。 “叹什么气啊,这多出来的几套男士礼服,又够咱们多赚几十块的提成了,不过,那杜德今天怎么跟病发了似的……” 埃洛伊斯听着,闭上眼,想起不仅被人认出来了,晚上还要加班,身心俱疲地默哀,可真是倒霉。 好在问题不大,她觉得自己还能苟。 第69章 裁缝店里的助手们和裁缝今天的晚餐主菜是烤鸡,厨娘为了从里面吃点油水,并没有买市场上宰杀过燎好的,而是弄了几只活鸡回来。 厨房里,帮厨手里拿着镊子蹲在地上,拔鸡皮上没烫掉的小刺儿,一面又不耽误的,与下午又出了一趟门,此刻在厨房歇脚的马车夫闲聊。 “老板这是第几次去找哈尔斯了?他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吧?哈尔斯怎么还不回心转意,这亲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仇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马车夫在橱柜边卷烟丝,他捏着纸卷儿往桌面磕了磕,“每一次我赶车送咱们老板往哈尔斯那里去了,找他那里的杂工要喂马的东西,人家都从来没拒绝过。” “这证明什么?证明人家内心并不抵触老板过去。现在还不答应,只不过是哈尔斯还想为自己谈更多的条件而已,你就等着吧。” 马车夫说完,一脸愁色的叹了口气,开始用受潮火柴点烟,半天了也擦不出火。 “嘶,这不是好事吗?那你愁什么呢?”帮厨见状,好奇地问他。 这时候,拎着一壶热水在灶台上转悠煮浓汤的厨娘经过,笑道:“你看我们这店里,除了雷蒙德,谁会期待他回来?到时候恐怕有许多人都会离开,未来到底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埃洛伊斯从厨房门外经过,她听的清楚,不由脸一红,又继续往露丝太太的办公室走去。 打从酒店回来之后,她这一下午都忙的脚不沾地,往返与仓库和工作间,重新选了料,又与范妮重新商量了刺绣图案,这会儿才算是忙的有了空。 她推开门,露丝太太正在核算账目,见到埃洛伊斯进屋来,就将手中的笔放下,说道:“来的正好,默肯先生的订单我已经与康奈斯合算好了,你参与这订单的制作,提成是四十四美元,下周……” 埃洛伊斯没有坐,她站在桌子对面,连忙止住了露丝太太的话。 “我正是因为这事儿来的,露丝太太,我不打算参与这个订单的制作了,您也不用再为我排工期了。”埃洛伊斯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但现在她已老实。 露丝太太闻言,倒是没有多惊奇,但她还是问了:“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在完成默肯夫人的这订单之后辞职离开。”埃洛伊斯对她实话实说,“不过您放心,在走之前,我会把手头该完成的工作完成好。” 她还想看看那设计被人穿上的模样。 在辞职走人之前,提前告知一声,也算是叫人有个准备。 露丝太太早知道会是这样,甚至没有出言挽留,她点头:“好吧,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 她说完,又听埃洛伊斯说道:“我当初进入这里工作是多亏了坎宁太太介绍,现在要走了,还想往坎宁夫人和霍德华夫人那里各送一份礼物去,但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您能给我出点主意吗?” 埃洛伊斯试探着问,她知道,以后还要在这一行混,情面上的往来就不能闹得太不好看,越是上层的圈子,就越是靠这东西维系,若是只去工厂里纺线,那么则用不上这个。 “这个简单。”露丝太太拿条子写下了两处地址,递给埃洛伊斯,并道:“她们这样的妇人什么也缺不了,不必花费什么大价钱,送些时令的小物件就好。” 埃洛伊斯看了地址,一个是售卖油膏的店,一个则是卖古皂的店,都是有些名气的。 她把纸条收好,道完谢就走,打算回家了,让托马斯去跑腿买办,到时候单独给露丝太太准备上一份。 在店里简单吃过工作餐,眼见着天色昏暗,成衣的裁片还有些步骤要做,埃洛伊斯回工作间里与范妮两个把剩下的事儿分清楚了,弄完直到深夜才熄灭灯盏。 夜晚的百老汇街区,华灯初上,埃洛伊斯一路周折回了家附近,肚子里又感觉空落落的,但这会儿家里人说不准都休息了。 她选了一家主街上,远看着比较明亮的餐厅,打算要一份烤鱼,简单的填填肚子。 走近了,埃洛伊斯才看清楚那餐厅的名字,叫博达威爵士,她对别的事儿从不上心,除了工作,在美食上还算是有那么点小兴趣的,故而知道点。 这店的名气在雪榈饭店之下,与那种讲派头讲豪华的餐厅不一样,它有名,因为字号老,是两三百年前一位欧洲勋爵移民美洲时办起来的,后来因为独立战争,南北战争,辗转过多地,因为背后有许多的故事,味道不错,所以风评很好。 百老汇的许多文人雅士,明星名流,都喜欢在这里喝咖啡,聚餐请客。 整个建筑都由红砖堆砌起来三层高,二楼有一侧露台,上边儿种着许多花草,即使是这个时间,也多的是人坐在上面喝酒。 埃洛伊斯看中了二层露台靠着角落里那个好位置,她进了店铺,问了侍者却得知那好位置已经被人订去,就只能作罢,在一楼的楼梯附近,寻了个角落里的台子坐,她点了两道肉菜,一杯啤酒。 台子是一长条镶在墙边的,墙上挂着许多人的肖像画,还做了壁龛,里面放着很多书籍,食客等待时都可以借阅。 埃洛伊斯从里面寻了本有意思点儿的小说在看,又时不时观察临座的那些人,离她最近的,像是两个剧作家,穿不成套的外套和裤子,连领结也没有,就那么围在一起修改文稿,他们使用的铁尖笔在纸上哗啦啦的画着。 又谈论剧情,似乎是很焦灼。 其中一个手边放着麻制软檐帽子的剧作家嘴里嘟囔个不听。 “我听说尤维打算启用格朗丁的旧剧本,排出来好捧新人。难不成如今都要流行那小子那样不正经的写法儿了吗?” 他愁的呷了一口烈酒,又掸掸自己的那叠纸:“可真看不懂,我到底差在哪里?” 就在半日前,他投去尤维剧院的剧本被退了回来,对方还告诉他,老板尤维已经选用了他曾经看不起的小个子格朗丁的剧本。 新版《温蒂尼》就是他写出来的戏,捧红了一个女演员,也捧红了今年的尤维剧院,他们这些老编剧想去分一杯羹,却难插足了。 “现在的这些年轻剧作家,总爱写些落了俗套的故事,爱写那些蠢女人们爱看的情节,为那些堕落的娼妓和那些野心勃勃的情妇洗白,这简直是罪恶!” “就是!依照我看,这个时代已经没人能懂得伟大而荣耀的骑士精神了,总是情情爱爱……” 埃洛伊斯在一旁放下书,接过侍者递来的啤酒,她听了那两个人的谈话,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这才开始用餐。 可等她吃着混杂了菌菇酱的烤肉卷时,店门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回头一瞧,呦,又是老熟人。 埃洛伊斯缓缓咀嚼嘴里的食物,她看见了娜莎,又看见了上午才在酒店见过的乔约翰·本杰明,他们手挽着手下车出现,进入了店中,在经理的招待下上了楼。 在这里会遇见娜莎,她并不奇怪,原来追捧她的富家纨绔之中,也有这位小本杰明啊。 见人有约,埃落伊斯知道这不是套近乎的好时候,打算继续用餐。 旁边,刚才还在抱怨连天的那两个剧作家,见了娜莎,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合计,似乎是打算上楼去与她打个招呼。 她眼下看着正要当红,若是能在选剧本的时候帮忙说上个一言半语,也是机会。 埃洛伊斯将看着他俩上楼去,不过一会儿又面红耳赤的走下来,又回到位置上继续愤懑不平的说道: “看她那傲慢的模样!绝对红不了太久……” “绝对了,我听说她原来就是个清洁工,一路靠着傍有钱男人到这个位置的,不本分的很,背后还不知道耍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有今天。” 埃洛伊斯忍着不把酒泼他们头上,她往另一边挪了挪,让周遭的嘈杂遮盖过他们的对话,才继续用餐。 这年头,一个贫穷的未婚姑娘的命比蝼蚁还要轻贱一些,若是想干干净净的活出个人样来,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受多少不公正的压迫。 可却还是有人能高高在上的用道德枷锁审视她,只要她有一毫厘的不光彩,不道德,那么她就是个罪人,该去死了干净。 埃洛伊斯心想,就连自己也不能做到干干净净,混迹在对女人稍微友好些的裁缝行当里,这一路走来,她也得靠着装傻充愣,欺上瞒下,耍心眼,以及利用上辈子的那点经验才勉强挣了点出路,那么别的事业就只会更难。 善良纯洁的穷姑娘,这年头不是给丈夫做奴隶,就是被男女不同酬的棉纺工厂压迫的患上尘肺病,就连死了,也不过是一句去了天堂了事。 她倒宁愿娜莎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无论是为钱,还是为了别的,至少不枉活一场,再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己争过,左不过就是下地狱而已。 第70章 夜色如墨一样浓稠,这个季节正是观星月的好时候,餐馆二楼露台上的位置不算特别多,一般都得提前预留,侍者端着盘子走上楼去,穿过种植的三色堇的花圃,走向一处角度格外雅致的座位。 打眼望过去,年轻俊俏的小伙子正在给面前一位美丽的,身着丽装的漂亮姑娘递一块手帕。 娜莎接过来,擦擦沾上了酒杯水雾的手指,笑道:“刚才来打招呼的那两个人,我其实都认识。” 乔约翰看着娜莎那笑容愣神,他挑眉,脸颊又有些发红,眼睛落在桌面上,正襟危坐地问:“哦?那你为什么说不记得他们是谁?” “因为我不喜欢他们。”她一点点将笑容收起来,眼珠子一转,徐徐说道: “他们是两个过了气的剧作家,格朗丁跟我说,他起初在百老汇混迹时,总是被他们看不惯,他们原先与几个剧院的老板相熟,就不许格朗丁去送稿。” 乔约翰看娜莎嘴里一口一个格朗丁,莫名有些吃味儿,他知道,格朗丁与娜莎身边其他的富豪子弟都不一样。 他是一个籍籍无名数年的剧作家,因为娜莎演了他写的剧本,又因为他的剧,他们两个人互相成就,如今都有了名气,正炙手可热,可以算是惺惺相惜。 乔约翰虽然也很欣赏这位天才编剧,但他又很些嫉妒,为什么会有人比他更早认识娜莎,甚至还在这样近水楼台的位置,甚至还能成就她。 “噢,老天。他们干的事儿可真过分。”乔约翰违心地说,他摸了摸鼻尖,又道: “上回问你为什么会去做了演员,你还没有告诉过我原因呢。”乔约翰刻意转移话题,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向她。 娜莎试探到他对格朗丁的排斥,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她抿唇,镇定地抬起手去切割美味。 “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之前一直在外面做苦活儿。” “接触剧院,是因为在这里找活儿干,老板见我长得漂亮,就叫我上台演戏。”娜莎讲给乔约翰听的是她与尤维协商过后,一致对外的官方说法。 况且,在乔约翰的面前,她不愿意揭露自己的过去。 倒不是她不愿面对,而是她不想让乔约翰对她有了解。 “噢,原来是这样。”乔约翰点头,他分明就在报纸上看过许多说法,与她眼下的说辞并不一样,他隐约察觉到其中有什么被隐去的部分,但没有追问。 二人又谈论起今天的菜色,天气,以及接下来的日程安排,这过程中,都是乔约翰说的多。 他十分热情,话语幽默,身上有被阶级规则训练过的得体,又有身为权贵独子的恣意。 娜莎默默观察着他,她虽然没有多喜欢这个看起来一点苦头也没吃过的人,但不得不否认,他确实拥有许多的好品质。 就在昨天,还有一位棉花商人传信悄悄问她愿不愿意做情妇跟着出国去,娜莎搬出来乔约翰做挡箭牌。 可眼前这块挡箭牌,反而却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冒犯的话。 “……十五岁那年,我顺着莱茵河游玩时遇上了风雨,登时船儿就翻了,好在我会水,游上了岸边,靠一户养鸽子的人家帮助找到了当地的警署,这才能安然无恙,在他的家里,吃到了这辈子最喜欢的烤乳鸽。” “真有趣。” “不过,后来家里就不允许我独自出行了,我母亲她可吓坏了。”乔约翰说罢,见娜莎笑起来,又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 他那时看见她在戏台上排练,笑靥如花的唱台词,当时便被吸引住了,仿佛耳畔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见,那种感觉好像与见到了任何人都不太一样。 但后面接触久了,乔约翰发现,下了台,她并不经常那么开心。 “确实够吓人的。”她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外面说,最近本杰明夫人在寻你麻烦?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本杰明夫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她做了什么,第二天就能上报纸,乔约翰的脸色凝固住,他叹气: “不用担心,我母亲是决计不会找你什么麻烦的,她不是那种人……” … 埃洛伊斯离开餐馆,只身走回家,她原本在餐馆里沾了一身闷热的酒肉食物味道,叫家门口的晚风一吹,倒清爽了许多。 托马斯打了一桶凉凉的水洗过了,这才换上一套薄些的套装试试,他这衣服是自己在外面随便买的,现在个头长得快,放几天就不合身了,袖子有点不够长。 露易丝抱着猫,点着一盏灯在客厅看书,舅妈去睡觉了,托马斯等着埃洛伊斯回来,拿这衣服去求她帮忙改合身。 埃洛伊斯今晚的心情不太愉快,一边换鞋,一边应了:“放那儿吧。” 托马斯如今也是学会打扮了,每天都要用发蜡把鸡窝头发梳梳,还知道搜罗一些便宜的领结和领花来用,他叨叨絮絮的说着莱逊要带他出门见客户,求埃洛伊斯做的漂亮点。 埃洛伊斯嫌他吵闹,即刻拧着他的耳朵:“知道你姐姐我做一件衣裳要收多少钱吗?还敢求这求那?” 与托马斯熟了之后,埃洛伊斯从之前那个放任自流的好姐姐逐渐转变成了如今这样。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托马斯可怜巴巴的求饶,捂着耳朵讪讪地跑去厨房给埃洛伊斯端茶倒水来。 待她休息好了,便拿出要交给托马斯去买的东西,又给他数了些钱。 托马斯将要买什么东西的具体细节都问了个清楚,这才点点头:“那要不要再买点彩纸包装?” 埃洛伊斯思索道“要的,光送这些有些不显眼,等到了时候,我就再去挑上两束好看的鲜花一同送去。” 她安排完了这事儿,便起身去浴室里洗洗涮涮,又一觉睡到大天亮,做好了今日一整天都要忙的分身乏术的准备。 春季深处,霍德华裁缝店多了许多夏季服饰的订单,老员工沃伦夫与曼迪接了许多这些琐碎的任务,如今店铺里重要客人的订单,都在康奈斯的安排下,分到了埃洛伊斯与安柏瓦的手上。 从前老裁缝在时,他们二人可不是今天这个待遇,在感觉到被忽视的时候,便生出些看热闹的心态,他们倒是想瞧瞧,这些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新人都有什么本事。 埃洛伊斯开始修改过样衣,这回她专等着康奈斯与安柏瓦手上的样衣都做好了,这才请他们将她改过的样品一同拿上,送去给那夫人过目。 由于他们似乎碰不到那些离奇的事儿,这事儿办的很是顺利,之后的几天内,埃洛伊斯便正式开始着手制作礼服本体。 现代的高级定制并没有这个年代一样复杂,这与时代的流行发展有很大的关联。 这个时代,服装制式复杂,风格迤逦,埃洛伊斯不禁怀念起有钱人都爱穿的简约看不出牌子,以及各种A字伞裙流行的年代,那个时候她的工作量并没有这么巨大。 这年头的高端服饰,布料得名贵,看起来得重工华丽,偷不了一点懒,她一面做一面学,倒是练熟了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埃洛伊斯抱着笔记本,在纸上依照分解部分,依次与范妮对数量,打勾。 工作间内的空地处摆着两条同时开工制作的礼服,这几日的劳作,已经一块块拼凑,初见雏形。 核对过细节,她又开始调整布料上的褶数,修剪垂摆的长度,熨平腰侧的工字褶。 主要部件已经完工,约摸再有三天,这两条裙子可以同时完工。 范妮早就累的趴在一旁休息,但她不得不承认,埃洛伊斯操刀办事儿,只要她这里不出错,就很少有要返工和犹豫的地方,她落了剪,就从不后悔是不是另一种样子会更好。 店铺里的曼迪与沃伦夫经过,偶尔瞥一瞥,又默不作声的离开。 范妮有所察觉,待他们走远了,“砰”一声将门给合上,她哼道:“这几天里,他们总是过来偷瞧,也不说正正经经来指教切磋,这么偷偷摸摸,实在是招人厌。” 埃洛伊斯不是不晓得,只不过,她做完手里的工作就打算辞职了,这些人际关系,她不想节外生枝,也就没说什么。 “兴许他们是好奇,我能做出什么东西来吧?”埃洛伊斯耸肩。 “或许,等到我以后有了名声,他们自然就愿意正大光明的来与我切磋手艺了。” 上辈子,她便发现了这个规律,当人越有本事,人际关系上便可以越不主动,别人自会来经营你,包括职场中也一样,若是没有点成绩,就连切磋手艺都不配。 别人若是胜了她,那于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要是他输了,那就丢了脸去。 要是她名声大噪,那么一切则反过来。 话说完,埃洛伊斯又专心去理衣服,她知道,下周的这个时候,她就不是裁缝店里的员工,而是自己开店的老板了。 一想到这,她的心里就轻飘飘的,手上的活儿越仔细起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傍晚,霍德华裁缝店,今天的晚餐是海鱼,埃洛伊斯工作弄得差不多,顺手给托马斯改了衣裳,临走时,她在厨房瞧饮食还不错,就留了下来,跟范妮一起坐在长桌上等着开饭。 她从茶水台那儿拿了一份近日的报纸,坐在长桌靠前的位置,双手撑开纸张,埃洛伊斯的目光落在商铺招租的那个版面上。 “你在看什么呢?”帮厨端着一只乘有食物的雕花瓷盘,摆到她面前,见她专注的看报纸,瞥了一眼,没见什么夺目的标题。 “随便瞧瞧。”埃洛伊斯平静地将报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拿起餐具,又往鱼上挤柠檬汁。 眼看着再过一周就要离开这里,想开裁缝店,头等大事便是找门店的位置。 埃洛伊斯知道,这个时代十分依赖手工裁缝,每个经济水平的人生活都离不开这个,穷人需要补衣裳,中产需要体面能见人,富有阶级则希望体现身份。 目标客户不一样,配套的硬件也不一样。 她想跟经济水平中产以上的人群做生意,就不能用那种远离中产住宅区的贫民窟廉价铺面。 报纸上有各种中介行与房东刊登的信息,埃洛伊斯找到了两处位于上城区,也就是靠近核心地段,她老东家利兹酒店附近的铺面。 那价格,以她目前的实力看着还觉得是天文数字。 又找到两处价格更合适的地方。 第一处位于百老汇附近的铺面,价格是八十美元一周,月付租金三百二十美元。 这价格倒是十分合适,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开裁缝店,以及真实的位置怎么样。 第二处说是在中城区,租金七十五美元一周,略远。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饭桌上悄声商议。 “晚上我先去看一眼第一处地方,明日早些来,提前两个小时把事儿做完,然后过去与那里的房东见一面问问价,要是不合适,再去看第二处。” 范妮咬着勺子思索:“那地方应该就在你家附近,不太远,若是能定下这个地方,想来是比别处更好的。” 她思索了半晌,叫埃洛伊斯一周内把地址选好,提前去邮局申请个信箱,后面客户们往这里寄信,客户给银行寄汇款单,缴税,都得靠纸质往来。 埃洛伊斯心里又合计了一会儿,不仅是这个,还有工具也要去提前订,要是这么算,打明天起,离开这里之前她都得每天提前做完工作,去将店铺的各种杂事弄好,才能最大程度节约宝贵的时间,尽快运营起来。 更有其他需要跑动的事,光靠她一人,那还有些吃力。 这么想着,埃洛伊斯打算回家,叫上不用花钱就能使唤的免费劳动力。 莱逊如今业务少得可怜,托马斯平常回家最早。 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只用坐二十分钟的轨车,回了家里,托马斯将一件有些厚的旧外套挂在门后,脱了帽子,第一时间便去了厨房围着舅妈要吃要喝。 时候还早的很,窗子外街角里的许多夜间营业的餐厅正打算开门,特莉也才刚刚开始准备食材,她用一口铸铁锅融化黄油,将昨日烤出来的面包片复热,煎好一片就腾进盘里,旁边的托马斯就摸过来拿一块吃,待特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弄了半天,盘子里还空着大半。 她“啧”一声,蹙起眉,若不是知道托马斯现在正是穷凶极饿的长个子的年龄,她都要怀疑他的老板莱逊是不是不包午餐了。 托马斯摸了摸肚皮,讪讪地笑着走开了。 客厅里,埃洛伊斯回家里放好东西,又将他的衣裳给了他:“托马斯,你这会儿有什么事没有?” 托马斯正在跟猫玩儿,摇摇头:“没事。” 埃洛伊斯神秘兮兮地微笑:“那你跟我出门一趟,回来的路上我给你买甜点吃。” “噢,好。”听有好吃的,托马斯也不管那许多了,他与舅妈告知了一声,便跟着换了双软底旧鞋的埃洛伊斯出门,一路腿着,往家附近,报纸上那空置中的铺面走去。 那店铺的地址需要二人穿过坐落着几家大剧院的主街道,往东走上十分钟,也就到了地方。 这里是一条仅能通马车的小街,街中间有家很气派的歌舞厅占据了大半的地皮,姐弟俩往街尾走,才看见埃洛伊斯记下的那地址。 刚刚得知为何来此的托马斯指着那幢房子吃惊道:“打算自己开裁缝店?你在霍德华裁缝店不是混的很好吗?” 他知道埃洛伊斯有这个打算,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混得好怎么了?我感觉我出来了,还能混的更好点。” “那你怎么租的起这里的铺面?”托马斯跟着莱逊也学了些,莱逊租赁的工作室位置不如这里,才四五十美元一周。 “这你倒不用管。我虽然是要做老板,可也有人与我合伙儿,钱的事儿总不愁。” 埃洛伊斯模棱两可的说着,朝那幢空房子走,这房子不太大,仅仅上下两层,宽约莫三十英尺,她往侧面看了看,进深二十英尺左右,透过木质百叶窗的缝隙,还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布局。 木地板,浅色墙布,靠边摆着许多空货架,似乎以前是个杂货铺,看起来不必怎么装潢,虽然大小还不如三分之一个霍德华裁缝店,但总体令人满意。 房子的大门开在一侧,门上贴着房东的寄信地址,埃洛伊斯叫托马斯记住了,告诉他: “明日帮我投一份信去约那房东下午见面,若是我能把这里拿下来,这几天你就得帮我跑些腿儿了。” 她掰开手指头,细数例如去邮局,去购置缝纫机,问布商拿样品,报社登开业新闻,雇佣妇女来打扫灰尘,置办缺少的桌椅,等等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叫他抽时间来帮忙。 “等我离开了霍德华裁缝店,这里第二天就得能够运营起来,时间就是金钱呐。” 托马斯噎住,他就知道今天不该贪图那一口好吃的,但谁让埃洛伊斯这黑心的老板是他亲姐姐,而她的时间也确实金贵,托马斯就只能努嘴:“好吧好吧,我帮忙就是了,等你赚了大钱,好歹我也能跟着吃香喝辣。” 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埃洛伊斯的目光依旧在观察这房屋的位置,以及周遭的店铺,她又看看托马斯,玩笑道:“等我赚了钱,送你去私校上几年学,你要是有出息,能为一番事业,以后就给我养老吧,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赖在你家门口。” 关系融洽的兄弟姐妹之间,几乎尽是这样互相盼着对方发达了,好理所当然攀附着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米虫。 自打家庭经济状况改善,托马斯谈起未来再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过埃洛伊斯口中那样的学校一年要花费上千美元的学费,入读者非富即贵,他没当真,只笑嘻嘻地点头:“不过,那一定是你先比我有出息……” 唠了一会儿,埃洛伊斯又往附近的店铺挨着逛,她发现,就在这商铺斜对面,正开着一家裁缝铺,规模不大,似乎没什么名气,没有听说过。 若是有同行在这街上……她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一定是坏事,便带着托马斯往那店里去。 夜色悄然降临,那名叫贝内特裁缝店已经快要关门了,屋里挂着许多灯,这会儿柜台后的员工正在擦拭水银镜,见到门口有一位穿着洁净的年轻小姐进来,带着一个半大小伙儿,便开口招待: “您好,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 “看看草编帽。”埃洛伊斯说着,往她那柜台前凑,看了看上面的价格签,大多商品在十四到二十美元左右。 那女员工又开始带着她看东西,介绍细节,询问佩戴的场合。 埃洛伊斯顺着她的话答,暗地里观察起这店铺的布置,旁边的货架上摆着许多时兴的布料,以及制作好的成衣。 她问了半天帽子,又上手摸,看材料,用的较为中等,像霍德华裁缝店里那样专门从欧洲买来的贵价手工蕾丝边,这里是不用的。 但做工,又比安东尼店里那些要精致上许多,戴出去能感觉到不一样。 “您觉得怎么样?” 埃洛伊斯抿唇道:“一般吧,就没有更好的了?” 女店员摇头,她又指了指那些布料,开始询问在这里定做裙子的价格,以及工期,故作感兴趣,套那女店员的话。 “您放心吧,我这的老板曾是赫拉奇裁缝店的助手,足足在那里做了五年之久,从前服务的都是达官贵人,指导的学徒也都是三四年的熟练工,绝对能令人放心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附近打听。” 实际上,贝内特裁缝这会儿正在接小剧院的戏服制作,这段日子散客的订单都是刚上手不久的学徒来做,只是挂个指导的名而已。 “噢,原来如此,那价格呢?”埃洛伊斯指的是那样不怎么华丽的夏季短袖女装的价格。 “那就看您选择那种布料了。”女店员抱下来两张样品给埃洛伊斯摸,她指着其中一种比较普遍的塔夫绸问:“例如用这种呢?” “用这种布料,大概总价在五十美元左右,您可以选择先付二十美元定金,隔一周取货时再付尾款。” 那么,它的利润也就在二十多美元左右。 “原来如此,那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埃洛伊斯转身,拉着正在东张西望的托马斯就走。 同等布料和版型,在霍德华裁缝店里,没有个九十一百是下不来的。 不过,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裙子,稍微精工点,上二三百美元的也有。 只不过若是给权贵做衣服,就例如默肯夫人那订单,雷蒙德几乎是削减了三分之一的利润出的价,毕竟他想要好好维护那种层次的客户。 霍德华裁缝店里真正有利润的,也正是这样总价一百美元左右的裙子,老板能赚上六七成,每个月能也有个一二十单,大多都分给助手和学徒们做了。 埃洛伊斯知道,她没什么名气,独立出来之后,雷蒙德那里的经营模式对一开始起步的她没什么借鉴意义,这贝内特裁缝店里的定价,才值得人仔细琢磨学习。 姐弟二人朝卖甜品的店铺走,准备打包一些回家去吃,埃洛伊斯一路都在计算成本,以及如果只能卖赚五成利润的衣服,每个月的销量要多少才够支付房租,支付薪水。 计算出一个令人深感繁重的数字之后,她心想,名气还真是个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第72章 纽约下雨了,雨气裹挟着连日晴天带来的燥热,憋闷的空气困在利兹酒店的升降梯里,这无疑叫乔约翰的心情更为糟糕。 他感到有些沮丧。 就在今日的白天,他去了一趟剧院,正好碰见娜莎在排新的剧目,他亲眼看见那个该死的剧作家在舞台边与她说话,他们旁若无人的争吵关于那个角色的情绪处理,虽然场面不太和谐,但乔约翰顿时感觉自己就手中用来包裹鲜花的彩蜡纸一样可有可无。 于是他将花束放在后台,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金属机械噪音刺目,笨拙的带动他跃升在大楼里,栅栏门被服务员打开,乔约翰走出去,杵着手杖的康奈斯与他的助手避让,又才进入。 乔约翰的注意力被分散,他没见过这个人,回过头询问旁边的仆人。 那墙角矗立的笔挺的女仆穆然答道:“本杰明少爷,那是霍德华裁缝店的裁缝师,来给默肯先生的礼服调试样衣。” “噢。”乔约翰挠头,怪不得不认识,以前一直都是几个助手来的。 他又问姑妈在这吗,女仆答不在。 “长岛的庄园修葺昨天才好,夫人打算过去住几天。” 乔约翰噎住,他的姑父如今半身不遂,姑妈逮住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就带着小白脸上门去羞辱他了,温斯顿竟然也没拦着。 事实证明,年轻的时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妻子。 他思索着,摸寻进了蛋白石套房中,厚重的木门斜开了一半,乔约翰推门进去,见到他表哥站在客厅的窗边看风景。 “唉。”乔约翰长叹一口气,支着长腿搭在茶几上,抱了个有穗子和刺绣的绒布枕头歪倒在沙发上,他见温斯顿转过身,又把腿拿下来。 “好兄弟,你比我年长几岁,懂的道理也应该比我多,那么,我想向你讨教点东西。” 乔约翰仰望着天,面色如土。 温斯顿双手插兜,他看起来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对乔约翰这种抽风似的情绪已经见怪不怪。 他甚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扭头去了一旁的写字台边坐下,没过一会儿,乔约翰就听见笔在纸面划过的“唰唰”声。 乔约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明明我如此富有且长相迷人,但做了这么久的玩伴,娜莎却从未对我流露出什么感情。” “我总感觉,她对我藏起了些什么东西。” 温斯顿在写寄给私家侦探的回信,听到此处,他挑眉:“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富家哥与女明星的故事并不少见,但大多都只到情人为止,做情人,只需要用最美好的那一面示人就好。 但乔约翰显然不愿意未来与她发展成这种关系。 “可我喜欢她!我对她一见钟情!如果就因为身份,要是她愿意,我可以放下一切带她去私奔。” 乔约翰忽然从歪倒的状态挣扎起身,说完这句发誓一样的话,他又顿时萎靡下来。 “可是现在,我连接近她真实模样的理由都没有。” 他想起娜莎不施粉黛穿着戏服与剧作家大声说话,对剧情抱有不同看法而碰撞观点的模样,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娜莎见他时,从来都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她永远对他维持着同一种微笑的神色,永远圆滑的回答他的话,让他感到十分苍白无力。 他顿了顿,收回思绪,又道:“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命不好,我享受身份给我带来的便利,受用旁人对我恭敬奉承甚至是忍让。” “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的报应来了。” “该怎么办啊?你有什么主意能帮我……” 温斯顿听见一见钟情时,脸上露出些嘲弄的神色,可听到后头,他那种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抿唇,低头拿笔尖又蘸了蘸墨水,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没可能的,别想了。” “我也帮不了你。”温斯顿话锋一转,故意谈起乔约翰的新学年课业,又道:“愁一愁正经事吧,留给你选择未来从业什么的时间不多了。” 本杰明夫人上回来敲打乔约翰,就是叫他在新学年里好好思索清楚,他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得抉择出明年是去军校还是去议院,待他再过上两年,就该与一个相熟的淑女订婚。 这些话说完,乔约翰气的跳脚,嘟嘟囔囔走了。 见状温斯顿又才继续回信,待这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厚重窗帘布遮蔽了一半的窗景,视线无意间碰触到边柜是装饰用的镜台,他照见了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莫名升起一股细微的挫败感,起身,他前去将镜子扣在柜顶。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马车行驶过后,停靠在裁缝店的后门边,自有杂工出来替康奈斯打伞,阿道普便拎着两只箱子,提前进入工作间里,他理了理桌面,发觉打记号的粉笔用完了,便出了屋子,往仓库去拿。 仓库里,范妮的正在做最后的收边工作,埃洛伊斯为她服务,来仓库取线卷,碰上从利兹酒店回来的阿道普,二人寒暄两句。 “埃洛伊斯,今天别挤轨车了,叫一辆马车吧。”阿道普朝她形容外面如豆的雨。 而沉迷工作细节之中的埃洛伊斯对外界的任何声音与温度都毫无察觉,她惊诧地往外看了看:“我还以为只是天阴,原来是下雨了啊。” 拿了线卷,她又打算往外走,阿道普在翻找东西,又忽然抬头:“对了,记得将你家的收信地址留给我,下周我和康奈斯就要回国去了,到时候给你们寄一些柏林的玩意儿来。” 忽然听他提起,埃洛伊斯顿住脚:“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阿道普答:“你还不知道,老板的弟弟已经答应他过两天就回来,二人打算重新合伙。康奈斯听说,又见合同的日子快到了,便也不再续约,老板还帮忙订下了两张上等舱的船票。” 埃洛伊斯恍然大悟,她还有些不舍得这么好相处的裁缝师,便找来纸笔,给阿道普留下住址,又问他要了地址,说道:“短期内我是不会搬家的,以后要是来纽约,记得与我联络。” “那是自然了。” 阿道普也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迎面碰上露丝太太,她打算拾阶往楼上走,见到埃洛伊斯,立刻叫住她:“你在楼下,太好了。” 省的她爬楼上去找人了。 埃洛伊斯指了指自己,“您找我有事儿?” 露丝太太点头,看阿道普走了,她才靠近埃洛伊斯,低声道 :“是雷蒙德找你,他似乎是想再挽留一下。” 根据雷蒙德的说法,他宁愿辞掉效率和创意都有些跟不上的沃伦夫,也不想放走埃洛伊斯这种经济适用,还有些上进野心的人。 虽然他从未打算过让这种员工得到名利成为裁缝师。 埃洛伊斯与露丝太太对此都心知肚明,她点头称好,将线卷装进口袋,就往老板的工作间走。 那地方说是工作间,不如说是个会计室,没有一把剪子,罗列最多的东西,便是各式各样的账单。 她敲门进去,映入眼帘便是助手在忙碌敲打字机的模样,雷蒙德见她来了,叫她随便坐。 埃洛伊斯想快些结束对话,就没有坐,而是站在对面,直直的发问:“您找我有事?” 雷蒙德看出来一些挽留的难度,露出关切的神色:“最近的订单完成的如何了?” “我手头上的,再有个两日就全部结束。” 雷蒙德点头,“我听露丝太太说,你打算辞职?是对薪水有什么不满意,还是觉得工作太繁重?” 埃洛伊斯摇头:“都没有,只不过我对未来的工作有其他安排。” 雷蒙德听闻,便顺着往下问:“那是有人来找过你,与你开出了什么优厚的条件?” “也不是。” 她看起来没说谎。 那么,不是被挖跳槽,就一定是要出去开小店单干了,雷蒙德放下心来,他就知道自己开出待遇绝计不会出现被同行撬墙角的问题。 可她这样没名没钱的人,开店恐怕干几十年也没法成为霍德华裁缝店的对手,雷蒙德见她去意已经决,便打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 “既然你坚持要走,那我就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吧,希望以后无论是到了哪里,你都别忘记了霍德华裁缝店的好。” 他自顾自说着,临时拿出一张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半面,又落了霍德华的印章,又道:“要是随时后悔了,也可以回来继续工作,助手的职位很适合你。” 埃落伊斯不是很意外,她知道以雷蒙德这种人擅长施恩,但她不想永远做个助手。 接过了这推荐信,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栽培。” 说罢,埃落伊斯带着这纸姿态恭敬地告辞,离开办公室,又掏出线卷,继续往她的工作间走。 雷蒙德大概率能猜到她是想出去单干,给一封能够帮助她去别处求职,满是对她手艺溢美之词的推荐信,就意味着雷蒙德不认为她会成气候。 第73章 对旁人的态度,埃洛伊斯并没有一丝的介怀,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不一定会成功。 但路已行到此处,除了往前走,她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唯有面对。 回到工作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一起坐在缝纫机后收边,她们将大部分的部件拼凑在一起,以完整的形态观察协调性。 从裙面的弧度,到硬质领口里镶出来的乳白色锯齿状细蕾丝边,都得浑然一体。 范妮站起身,伸懒腰活动筋骨:“等刺绣的部分做出来,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看着眼前由自己创造出的悦目服饰,她生出了一阵复杂的成就感。 而埃洛伊斯掐着点儿,她观察窗外,这时雨已经停了,就嘱咐范妮两句,提前告假两个小时,匆匆地赁车离开。 就在昨日,托马斯已经替她写了信去,那房东若是收到了信,在大约这个时间拿着钥匙等在铺面里。 今早临出门前,埃洛伊斯还不忘记嘱咐托马斯,要他委托莱逊出一封有法律约束的正式租赁合同。 她看着车窗外映照着纽约阴沉天空的水洼,坐在封闭的空间中,忽然对未来产生了一丝迷茫。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遇到好人还是坏人,这现在来说完全是个未知数,她该感到紧张吗? 埃洛伊斯回过神,紧张也得干。 抵达店铺门口,埃洛伊斯一眼就看见了带着文件等在附近的托马斯,与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开门,正与邻户说话的房东老板。 她走下马车,与托马斯汇合,二人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了过去。 那房东看起来得有半百了,两鬓头发花白,十分干瘦,即使是春季,还穿着一套有些厚度的花呢厚套装,以及一双在埃洛伊斯看来很是骚包的布洛克牛津鞋。 手里也拿着上了漆的木手杖,他戴着老花镜,两腮瘦的窝进了脸颊里,像是身体素质不算好的模样。 姐弟二人与这高个子房东打招呼,埃洛伊斯告诉他,约见他看铺子的人就是自己。 那房东看这约摸十七八的小姑娘开口闭口是生意,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没说什么,反正如今未婚女人可以委托银行经理开汇款户头,他耸肩: “下午好啊小姐。”房东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名片,递给埃洛伊斯,并自我介绍道: “你可以叫我吉米,我是下城夏德尔玩具工厂的经理,这房子是我十年前买下来的,有两层,上一个租客开的是杂货店,生意很不错。” 埃洛伊斯收好名片,又告诉他自己的姓名,那房东点头,继续用钥匙开门:“先进来看看吧。” 这间商铺就如同她之前想象的一样,干净,宽敞,虽然硬件不是特别奢侈,但若是仔细装饰,也可以做出有钱妇人喜欢的那种腔调。 介绍一楼的过程中,那房东的眼珠子不停往姐弟二人身上打量,非得估摸出他们的穿着打扮价值几何后,才开口问道: “这房子没有地下室,可能会有些潮湿,你们不是租来开饭店的吧?我这屋子可经不住那样的折腾。” 他敲了敲手杖,又道:“我这房子,前天还有两三个人出价来问,其中就有个要做咖啡店的叫我给拒绝了。” 埃洛伊斯摇头,“我租您的铺子,是为了开裁缝店。” 吉米听了,心里的疑惑解除了点,怪不得,她一定是自小就在哪个裁缝店里做学徒,攒了钱如今想出来单干的,对面那家贝内特裁缝店也这样。 可他眼珠子一转,又轻描淡写地问:“你自己做裁缝师?还是与人合伙?从前是在哪里学艺?” 埃洛伊斯在屋内四周转了一圈,她飞快的思索着如果把这里盘下来,该购置多少东西。 还没算个大概,便听他问的这样细。 她能看出来,这位房东大概率也是个会谋算的人,这屋子附近的商业在十年前可不是今天这么热闹,做玩具工厂的经理,在十年前就能买得起一块地皮建房,想来是个将钱看得很紧的人。 “您先告诉我,这屋子前头开杂货铺的那老板,为什么不在这里做下去了?” 埃洛伊斯刻意撩开话题。 那老房东被吊着好奇,忙脸一抹编织起谎话来:“他呀,他是自己财货出入遇见问题,亏了本钱,所以才没做下去。” 实际上,是因为他见人生意逐渐变好,提涨房钱的事儿,把人给气走了。 埃洛伊斯听了,有心想试试这房东的底,便故意夸出口去:“我正觉得怪呢,这房子地段这么好,这么会叫一个杂货铺还关了门了?” “您一看便也知是个十分厚道的人,我也就不瞒着您说。” 她拔腿往楼上走,“我呀,其实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在那店里做了一段日子,就想着,约两个相好的裁缝来这里开个店自己干。” 说着,还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雷蒙德写的推荐信,打开了叫房东看。 托马斯在一旁欲言又止,吉米知道那裁缝店,它放眼整个纽约也能算得上号,他赶忙收敛了脸上的波澜,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你这样年轻,就已经助手了?” 他又打开那信,上面确有一个无法仿制的章印,以及雷蒙德的签名,以及雷蒙德对她的介绍,说她是个好助手,对她的能力丝毫不吝啬夸赞。 看了这样一封信,吉米已经对她改变了看法。 照这么说,她若是租下这店铺,大概率也会像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一样,一年少说流水几万美元。 抵达二楼,这里是一溜三间的中等房间,楼梯旁还有块开放出来的大空地,天花板看着是修葺过没多久的,着实是适合拿来做裁缝店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又表露出自己的租赁意向:“您这店铺,着实是很好,若是能租给我,八十美元一周,我也不砍您的价钱了。” 她叫托马斯拿出拟好的租赁合同,叫房东看,又问他需不需要押金。 吉米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大概率能从这小姑娘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利益,由此,语气变得迟疑,打算说出腹稿。 “这个嘛,你们来的不巧。在我登报后的没两天,就有一个卖皮具的商人,来提了比八十美元更高的价格。” 他又悄悄拿余光瞥埃洛伊斯,见她神色如常,又继续说道:“可是,他暂时搬不过来,叫我空出屋子等他,我没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所以,我若是想租这铺子,租金还得往上提一提,对吧?” 埃洛伊斯露出笑意,她就知道这老板有点猫腻,否则前头杂货铺的老板怎么把这屋子里搬的这么空,抽屉连里一根针也没剩下,只留了实在搬不走的顶天立地木货柜。 笑色转瞬即逝,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若是房租再高,我心里不免打鼓呀。” 吉米听了,眼尾笑出几道褶子,他觉得鱼儿已经落了陷阱,便道:“他加的价格是一百二十美元,对你来说不算高。你这样年轻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以后多加努力,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算不了什么。” 先奉承完了她,吉米又低声,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若是实在负担不了,我这儿倒有一个主意。” 埃洛伊斯也附和:“什么主意?” “若是你想租我的房子,我就月头只收你八十美元一周,少的那四十美元合计一百六十美元,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店铺的股,股票,你听说过吗?” 他想,若是他能签下合同,空手套白狼,以那根本不存在的加价,来买下她裁缝店的股份分红,那么假以时日,得到的利润一定会大于这点固定的房钱。 埃洛伊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这个嘛,我听说过,您的意思是,要把一部分房租当做投资,分成利润呗。” 房东点头:“我也不求多,每个月的利润,能分到一成就好。” 乍一听,好像确实是个厚道人,又为她拒绝了人的加价,又算是支持她的经营,又只要了一成的利润。 可这些东西,处处都是拐弯抹角的心眼,且不说有没有那个皮具商存在,再说这一成利润,眼下算着不多,但以后呢? 若是签下了分红的合同,她要是以后觉得不值,违约还得付出点代价。 埃洛伊斯一副犹豫的样子:“好吧,那这个事儿,我得想一想,也回去与合伙的人商量。” “去吧,我想我们绝计是能合作的。”房东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怪不得,实地考察过后,埃洛伊斯一开始时,心里觉得八十美元一周其实有些低廉了,这房子的内部实况比她想的好一些,合理的价格应该在一百美元左右。 狡猾的房东挂出八十美元一周的价格,应当是想当鱼饵,用来谋取更多的利罢了。 埃洛伊斯与托马斯交换眼神,姐弟二人离开这里。 托马斯看着离那房子远了,便扯一扯埃洛伊斯的衣袖,说道:“我总感觉这老板的话有些不对劲,他见你是名店出来的,有手艺,怕不是打你生意的主意。” 埃洛伊斯露出微妙的神色,反问托马斯他的看法。 待他说罢,她已经租赁好了马车,二人上车,埃洛伊斯拉紧车帘子,才道:“他图我的利润。” “可这屋子我着实是看中了,不过,想让我出股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此等图谋在先的人,埃洛伊斯打算想个小小的奸计,能以比八十美元更低的周租占了这房子用,又一毛利润都不用出。 埃洛伊斯思索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悄声对托马斯说道:“等回去了我给安东尼写一封信,明天白日里,你帮我投递过去。” 第74章 待二人回到家中,她第一时间便钻进卧室里,在窗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又燃了一盏灯。 思索措辞,她捋了一会儿羽毛笔,才开始细细地写信,又揉皱几团纸。 其实,埃洛伊斯想好了要与那房东用什么的办法纠缠着。 本是不必扰动别人的,可她并不只满足于此。 不怎么明亮的屋内,她最终在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笔触干净。 先是告知安东尼,她看上的店面有个想占便宜的房东,但她有办法叫这房东偷鸡不成蚀把米,需要生意上的支持,以及贡献一点演技。 她春秋笔法式的隐藏了许多细节,又谈了安东尼可以得到的好处。 写到饭点,这才折好纸融蜡条封了,拿出去交给托马斯,正好又到饭点,露易丝在桌边分派勺子。 “今天怎么样?”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的日程,见她神色自得,便开口询问。 埃洛伊斯平静地与露易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经过,以及她对安东尼的忽悠。 露易丝又问她最终的目的。 “我打算最后将那处店铺以七十五美元的价格长期盘下来。” 她坐了,接过勺子,挖了一大勺浓汤喝下。 露易丝听完,思来想去,竟然也想不到什么漏洞,她“啧啧”两声,叹道:“幸亏我没有得罪过你。” 第二日,雨后的晴天,托马斯那里将信递了出去,埃洛伊斯照样是早到店铺,提前做完了计划中的工作,又留范妮替她照看。 打算离店时,便就在后门收到了安东尼给回的信,拿到信件,她离开店铺,走到街角拦下一辆车,上了车才拆开回信。 他在信中答应了与埃洛伊斯合作。 埃洛伊斯忽悠他,告诉安东尼她的谋划,又道缺钱与那房东消耗,又问他最近销量如何,需不需要她来提供设计稿。 安东尼得知了她的打算,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下来,他在信中打了包票能演好这出戏。 先是告诉她,之前她帮忙选出来的图纸制作出来的物品销路还不错,又问她订下几页适合初秋的各式物件的设计图。 并叫她根据季节自由发挥,并填了一个有些显得殷勤的打包价格,总计三百二十美元,并道,若是销量超过了两千,就与她分红,望她能独家合作,以后有设计稿就只卖给他。 埃洛伊斯对安东尼那里的顺利并不意外,安东尼如今缺少的东西,正好是都是她擅长的,从前是她需要花力气来笼络人给她帮忙,现在正倒了过来。 从他那里画稿赚钱只是她捎带手,为了打开这项业务而已。 真正的目的,还是为请安东尼来演一出戏给房东看。 抵达店铺之后,埃洛伊斯下马车,在门外晒着日光等了一会儿,那老吉米才夹着文件袋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叫你久等了。”老吉米笑笑,立刻将钥匙掏出来,带埃洛伊斯进了屋,他将那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来,给她瞧。 埃洛伊斯告诉他,她的合伙人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只不过,埃洛伊斯又试探性的问他房租还能不能降。 房东严词拒绝,埃洛伊斯才假装作罢,只与房东定下先付三周的钱。 看完合同,她又点头说道:“你这合同拟的很好,那一成的分红,根据店铺税单上的数字来,无论哪一方想毁约,都得做出赔偿。” “那当然了,我这人最是公允。”房东拿出纸笔,以及汇房租的账户给她,以及这间店铺的三把钥匙。 她仔细看完合同,才签了名字,“明日一早我就去汇房租。” 拿着已经到手的文书,吉米十分得意地说:“不着急,房租本周内汇来就好,钥匙拿好。” 接了钥匙,埃洛伊斯目送那房东离开,她又在这转了一圈,打算去一趟邮局,以及去附近的家具店闲逛,订些东西。 第二日,埃洛伊斯去银行,往房东给的户头汇了款。 当晚,待她回到家中,托马斯见她拿了钥匙,就取来一把,打算第二天去雇佣几个人清理,他还得去一趟二手缝纫机店,购置上两台工具。 埃洛伊斯干脆列了张长单据给他,从剪子到人台粉笔,又叫他过两天记得多去几家布料商取样品。 …… 两日后,默肯夫人的订单一共有四件衣服差不多时间都制作完毕,店铺需要派人给她先送到长岛去。 埃洛伊斯想着要看最终效果,就主动提出可以在离职的前一天出勤,范妮跟着她一道。 二人这回抵达的地方,是长岛东区风景很好的一段位置,默肯庄园的墙壁像是刚刚清理过爬藤,有仆人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挥铲清理石质墙壁上的苔藓。 鹅卵与地砖石铺的路已经能看出陈旧的岁月痕迹,她们的马车进入庄园,穿越一大片什么花园也没有,只种了几颗大树的宽阔草地,在那庞大的白色建筑物侧门外停下来,女管事在那儿迎接她们。 她命人接过了她们的箱子,并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夫人正在宅子里会客。” 接着,埃洛伊斯与范妮被带着走进幽长的过道,这里与这长岛别家装潢的风格不太一样,几乎看不见什么描金雕花饰物。 一切都是由颜色沉闷的木头与坚硬的石材构成,陈旧的水晶吊灯挂在一处圆廊里,擦拭的很干净。 她们经过一处开着门的藏书室,大块儿剔透的玻璃只罩着一层藕色布帘,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纸味近乎难闻。 一路上,她们毫无走在豪门宅子里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冷清,就好像这里平常没怎么住人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家是开银行的,乍一看宅邸里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他们家道中落了,竟然也没有翻新过装饰。 埃洛伊斯与范妮互视一眼,她们无声的交换了看法。 仆人将那些衣服送到夫人的更衣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进去等了一会儿她才来,由伴随着鱼贯而入的女仆。 埃洛伊斯沉默地在一旁搭把手。 试到最后一套裙装,默肯夫人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女仆们窃窃私语,就连那一贯严肃的女管事,进屋来瞧过时候,也心向往之地告诉夫人,这十分衬她。 伊莎贝莉笑嘻嘻地吩咐女仆给他们店铺打赏,又对着镜面,恍惚发觉自己身上以往那股迤逦到颓靡的味道仿佛消散了些,这些线条并不极致的裙装,让她感觉自己焕发出了新的优雅气质,那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忽然就想再多活几年,低声喃喃道:“看来,只有爱美的人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勇敢的活着……” 埃洛伊斯将眼前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那是她的作品,她在这世界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东西被人穿着,以及被认同赞美。 虽然站在旁边,她看着不动声色,但却被激发出来许多的蠢蠢欲动之心。 被认可,这叫人能拥有更多的底气,意味着她有资格亲自推开那个浮夸世界的门,走进去游戏。 躯体虽然卑如尘埃,也有一颗想占有一切阳光雨露与美好事物的心脏。 过去的隐忍蛰伏,用疲倦来克制思想的日子,正是为了从今天开始的以后。 临走时,默肯夫人叫女仆给她们拿了一些小费做打赏。 埃洛伊斯与范妮收了,二人收工,继续被带着原路返回,到了门口,埃洛伊斯忽然停下来,向女仆询问了盥洗室的位置,又一人折返回去。 她先是去了盥洗室,从衬裙的口袋里掏出属于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又思索半晌,谨慎地走入了那敞着门的藏书室。 她没有往深处走,就在门边的一处桌面看见了他的照片框,框里的黑白色内容似乎拍摄于很久前,里面的人还穿着军校制式服装。 埃洛伊斯瞥了两下,将怀表置于有相框的桌面,又轻轻往门外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双眸里泛着锐利的光芒。 旋身离开此处,走向侧门,埃洛伊斯与等在原地的范妮汇合,二人重新踏上回程的路。 今天是她在这店铺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该送出去的鲜花和礼物都妥了。 傍晚,埃洛伊斯抵达店铺后,与同事和露丝太太告别,又领取了结算过的薪水,她还了所有的工服,穿上自己的衣裳。 范妮与安柏瓦起哄,要她在外面请他们吃晚餐。 … 与此同时,伦敦城内,午后稀薄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进位于三十三街一扇不起眼的窗户内。 这间屋子十分狭窄,里头的家具早在去年就搬空了,如今正重新装修到一半,装修工人们却收到了房东叫停的指示。 温斯顿·默肯与他的私家侦探出现在了这间拥挤的房屋内。 “您为什么要叫我搜这么一个普通人的踪迹呢?这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侦探罗伯特捋了捋他卷翘的胡子,相比起研究一个普通纽约女孩,他更愿意跟踪狡诈,狡兔三窟的小白脸。 温斯顿站在屋里,他四处瞧了瞧,其实内心里有点后悔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行为,对侦探的疑惑,他用沉默来答复。 每当他控制着对某事的好奇,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叫他做出这种古怪行为,特别是前些日乔约翰的那一番话,听的人浑身不适。 再加上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那位他刚才从侦探口中得知名字的女裁缝,已经很久没有叫他偶遇上了。 温斯顿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很后悔。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就像乌鸦飞进了面包房一样突兀醒目。 罗伯特将他手抄下来的东西交给雇主,那是侦探乔装后费尽心思寻人打探出来的。 “喏,埃洛伊斯的父母是爱尔兰人,多年前去世了,死于自然意外而不是谋杀,额……她进入裁缝店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利兹酒店兼职铲炉灰,一周的兼职能赚三美元,那应该是去年十一月。” “她现在有四个亲人,分别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那裁缝店的助手……就在昨天,她在百老汇附近与一个房东见了面,似乎有租赁店铺的意向,恐怕要辞职单干。” 温斯顿听了两分钟,就了解了她这人平平无奇的生活内容,巨细无遗。 就连她某年某月在某个店铺消费了一块面包的收据,侦探都抄了来。 侦探罗伯特双手叉腰,又疑惑起来:“我很好奇,她到底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明面上看,她没有任何值得调查的价值。” 罗伯特不免怀疑,会不会又是一出有钱人追求漂亮姑娘的俗套故事,但他不敢这么说。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对雇主说道: “对了,为了对得起您出的报酬,我顺手调查了她目前遇到的那个房东,这个人恐怕有些小坏,可能会给她带来点小挑战。” “您可以选择落井下石或暗中帮助,鄙人罗伯特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都别干。”温斯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又道:“别打扰她的生活。” 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复杂的心情,将准备好的丰厚封口费交给侦探,并逐字说道: “就当我从来没让你查过这个人,明白吗?” 他说罢,再次用目光测量了这间房屋,就离开这里,踏上路边的马车。 只留下对人性若有所思的侦探在原地,与房主处理后面的事情。 如果没猜错的话,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利兹酒店里,他叫埃洛伊斯扔掉了一件衬衣。 其实那衬衣是他自己弄坏的,后来却被缝补过出现在的衣柜里,他当时有些洁癖犯了,现在看来,那衬衫大概率是几经辗转落进了她的手中,被她给补好了。 然而,他却…… 温斯顿坐在车里低头抬手挡住了脸。 待马车夫拉开隔帘,询问他下一个目的地时,温斯顿又是一副正襟危坐,无事发生的寻常姿态。 “我要回家。”他答。 马车夫挠头:“您指的是哪?” 第75章 巴顿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拭二手家具店运送来的柜台,与此同时,托马斯订好的两台缝纫机也正被送到,劳工正将那两口木箱往楼上的工作间抬。 “慢点慢点,这个搬上楼,放进左手边第一间。” 一些从附近巷子里雇佣来的大婶在清理地板以及货柜上的灰尘,埃洛伊斯则站在一旁,与家具店的人结账。 原本昨夜的聚餐时,范妮蠢蠢欲动的想辞职来帮助她,但埃洛伊斯将自己的计划讲述出来后,叫范妮与安柏瓦稍安勿躁,他们得留上两周再辞职。 埃洛伊斯想让那房东主动违约放弃那一成股份的分红改成全租金,想让他不得不同意降租续约。 首先,该如何让他主动违约呢?那当然是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 埃洛伊斯先按耐住心情,她送走了家具店的人,又出门去,先是抬头瞧了瞧纽约的朝阳,蓝天白云,又是一个好日子。 “小孩!你过来,我要买份报纸。”她垂首朝街角的报童招手,拿几个美分换了一份报纸,又在屋檐下将报纸打开。 上面某个角落里的板块,已经赫然登上了她的开业广告。 过了一会儿,邮局的人又来安装信箱,并给埃洛伊斯开了一个需要支付的单据,她与人询问各种寄信和单据的规则,交际片刻,这才回到店里。 这店铺原本的装饰她不打算动,只是弄来了一些不算旧,漆面光滑的柜子摆了,再用一些乳白色帘子盖窗户,铺几块昂贵点的地毯,墙上有痕迹的地方,也用画给盖上。 至于工作间,那就不需要任何装饰了,只要工具齐全就好。 等到下午,靠墙两边摆放的柜台就安置完毕了,她将陈列设计成工字型,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显得整个空间都更宽敞明亮。 待店铺里临时雇佣来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托马斯才带着一块他从铜匠那里定制的一块刻了字的招牌从马车上下来。 以及,埃洛伊斯叫他从二手市场搜罗来的两副陈旧的水晶、玻璃挂灯。 埃洛伊斯正核算过今日请临时工花了多少钱,站在柜台里写字。 她见托马斯来了,就叫上二楼正在装缝纫机的巴顿下来,三人一起将招牌挂上大门侧的墙壁,又回到屋里拆开那包挂灯。 “喏,这是你叫我买的两副,一副骨架是新的,但玻璃残缺了许多,一副水晶没有残缺什么,但骨架是破的。” 托马斯知道,像这样的店铺少不了要这些上台面的装饰,但埃洛伊斯不打算用全新的,那太贵了。 毕竟她做了老板,得负责压缩成本。 选完款式后,从布料商订购的货,还得明天一早才能送来,在那上头,她一分钱也不敢省,花了积蓄的大头,所以,别处就得简陋点了。 蹲在柜台边拼凑吊灯的三人忙碌清洗了半晌,将那些蒙着灰尘的玻璃链子,水晶挂坠都洗干净了,才又凑出来一整套,挂上天花板。 有了这个,只需要在吊灯架上插几支蜡烛,再靠墙留几盏煤气灯,整个屋子里都会被折射出温馨的光芒。 不过,相应的花销也不小。 收拾完毕,已经到了夜里,埃洛伊斯关好大门,与托马斯一道回家。 … 黎明时分利兹酒店外,侦探罗伯特匆忙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警惕地压低帽檐,往晨光微弱的街道四处张望,这才朝利兹酒店的后门走去。 就在昨夜,罗伯特继续调查杜德他在纽约的一切行踪,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他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纽约的地下黑市,一枚戒托上刻有默肯姓氏的昂贵珠宝流了进来,罗伯特的线人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他,惹得罗伯特不敢耽搁,漏夜跨越半个城区去拿到了实物。 书信往来太慢,此事恐怕会说不明白,他打算直接当面汇报。 作为侦探,罗伯特习惯性隐藏自己的踪迹,他从来不走寻常路,而是顺着酒店后门附近的墙壁,三两下爬上窗台翻进了二楼的一处通风窗。 自打本杰明夫人来过之后,酒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许多的员工偷懒,便整日待在负一层混时间,更别说提早来报道。 此时此刻,即使大摇大摆的走在员工梯里,一个人影子也不见到。 罗伯特正打算就这酒店的安全性向雇主进言,他四处观察了一番,正打算继续往上走,却忽然听见道脚步声。 慌乱之下,罗伯特钻进了四楼的一处黢黑小房间里,他选择将自己关进一道小衣橱里避免惊吓到人,但那脚步声依旧越来越近。 露易丝提着灯,推开经理上个周刚奖励给她的小宿舍的门。 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光线照亮了这间屋子,她又拉开帘子,将怀里的季度采购表放在一旁,又起身,打算去衣橱里取出工作服来换上。 由于今早就是交工作报告的时间,露易丝天不亮就起床,坐车抵达酒店,带着她卡着点完成的工作,来到房间里打算提前复核一遍。 一个年轻的姑娘,想在这么大的酒店里站稳脚跟,让那些傲慢的男同事敬服,就必须得在关键问题上不出丝毫错误,才能让他们闭上嘴,看着她步步高升。 故而,总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牺牲,好在受家庭氛围影响,她的观念里已经习惯了身体运行出这样的行为。 “啪嗒……” 柜门打开,露易丝打了个哈欠抬眼,忽然惊在原地。 她尖叫了一声。 穿着格纹套装,头戴六角帽的侦探姿态狼狈地从衣橱里滚了出来。 惊叫过后的露易丝顺手抓起了柜子上的裁纸刀,已经朝他挥来,罗伯特轻松地躲闪过了: “……你先别叫,把刀放下,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他又往窗边退了两步。 闻言,露易丝依旧十分防备的举着裁纸刀,抵住那侦探的下巴,一路将侦探迫至墙边的角落里。 “不是小偷?”露易丝打量着这诡谲的男人,她虽然害怕的有些手抖,可却不敢退缩一点儿。 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露易丝仰头,借这光线依稀可以看清对方的模样,他有一双蓝眼睛,金色头发被滑稽的八角帽遮盖,两颊上满是厚厚胡须,几乎遮盖了所有的容貌特征。 露易丝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持刀,一手抬起来,爬上他的脸颊,瞬间扯下了这男人粘在脸上的所有假胡子。 罗伯特吃痛地“嘶”了一声。 “不是小偷你为什么要乔装?偷了什么,快点交代,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露易丝手里的刃在侦探脸上戳出一道血痕。 失去了假胡子的罗伯特·隆斯有一瞬娇羞地侧过脸,仿佛被摘下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一样无措。 他露出一张年轻又精致的面容,这与他往常伪装出来的邋遢模样截然相反。 乔装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毕竟没人会请一个看起来像演员的人探案,罗伯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向眼前这过分彪悍的姑娘解释他是干什么的。 听完他口述的身份后,露易丝举着裁纸刀后退,将那束手就擒的人锁在屋子里,她去了一趟七楼求证,得到里头客户的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去将那侦探放了出来。 “侦探,你下回能不能走大门?答应我,改掉爬窗子的坏习惯,好吗?” 露易丝将泡在酒精里的棉花球抓出来,挤一挤多余水份,递给了正在重新用鱼胶粘胡须的侦探。 他干笑两声,拿着棉球清理了裁纸刀在脸上留下的创口,并期期艾艾地朝露易丝看去。 “那我下回来,能直接找你吗?毕竟默肯先生见侦探的事儿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同是为有钱人效力,你懂得。” 露易丝轻轻蹙眉,她见这侦探一脸殷勤抛媚眼的模样,不由有些局促。 “那行吧。”她思索道。 … 蛋白石套房,温斯顿·默肯手中捏着一枚戒指,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的,虽然那老人家的珠宝首饰多的数都数不清,但看款式和刻字,姓默肯的除了她没人会有。 如果猜测的没有错,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送给杜德的,但现在又被杜德给卖了换钱,可他现在根本不愁钱花。 罗伯特在一旁补充道:“可我查出来,交易这戒指的,是个年轻女人,口音不像本地人。” 温斯顿听了,只叫他继续去查查看。 罗伯特应下,临走时,他还不忘记顺走了走廊花瓶里的一朵花,打算放在那个被他吓到的女管事房门口。 而露易丝顺利给上司汇报完工作,还没来得及上楼,就又听同事说蛋白石套房的仆人在收拾东西,说是默肯打算回长岛住段日子。 … 在夜晚降临之前,温斯顿回到了那个他许多年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大约十几年前,他那时才七八岁左右,那时他妹妹希珀还在,他的父母相敬如宾,那时一家四口人住在这庄园里,日子过得平淡,就与住在长岛里的其他名流没什么两样。 同样是春季里的某一天,他与他的父亲乘车去郊外参与打猎的聚会,在希柏调皮的恳求下,父子俩将她带上了。 但车行到半路,却出现了事故。 小小年纪的希柏意外去世,而他却安然无恙。 自那之后,父母便彻底撕破了脸,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看似相敬如宾,似水般平静的生活中,潜藏着那么多的瑕疵。 他的父亲老默肯,是一滴眼泪也没为死去的女儿掉过,他十分不能理解自己出身贵族的妻子。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并非继承人的孩子死去了就非要哭闹,甚至提出分居,他们未来还能有很多孩子啊。 而他的母亲,在说出还不如死的是儿子这话之后,便带着家仆和行李坐船回到了英格兰的娘家。 从那之后,温斯顿便被送去各地上学,即使是成年后,也几乎没回来过,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秋天老默肯重病卧床,需要他接手家业,回来取过文书。 “到地方了,先生。”马车夫敲了敲车壁,朝漆黑的车轿内恭敬地说道。 在如水般弥漫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沉默地从车内走下来,从正门进入了眼前这幢宅子。 他回来的突然,仆人们正忙碌地整理物品与房间,而他穿越长廊,来到了曾经属于他父亲,现在属于他的藏书室。 书房象征着权利更迭,他也从依靠父母意志生长的时期,辗转迎来由自己来为他们的生活负责的时候了。 如果杜德真是个有大问题的人,那么他该如何让他那老母亲接受这个事实呢? 他思索着,擦亮火柴,点燃柜子上的蜡烛,在幽幽灯烛的照映下,他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照片。 以及,旁边那亮晃晃折射着反光的圆形银质怀表。 温斯顿对这东西有点眼熟,可他实在是有太多这种东西了,思索了半晌,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 倏忽间,他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中反应了过来什么,遂后叫来一位仆人,开口问道: “前些天是不是有裁缝来过这里。” 仆人作肯定答复后,温斯顿挥了挥手叫人从外面把门带上。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拥有一颗什么心脏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告诉他,是他弄错了? 第76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埃洛伊斯睁开时,听见窗外附近街道里铁轨被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皂香,窗幔透着一层微弱光明,屋里的每个角落都静悄悄的,像是蒙上了某种柔和的滤镜,而她盖着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薄被,双眼盯着天花板放空。 当老板可真好啊。 不必赶着时间,屋外的世界正在繁忙的运行,而她还可以在自己的窝里再躺上一刻钟。 待时间消逝,她闭了闭眼,翻身下床,踩着地毯从衣柜里拿出昨儿就熨好了的浅杏色绸面儿的半袖长裙,并穿上裙撑子,又对着镜子,仔细地将头发辫起来,选了一条浅熏纱巾挽在颈间。 她此刻有意让自己慢下节奏重新过的精细一点,慢慢洗漱用餐,等时间到了阳光炽热时,这才漫不经心往店铺的方向步行。 在报纸上登一条开业的消息,只用花上几十美元,就能连续一周在该版面的字缝里看见以她姓氏命名的裁缝店开业的消息,以及地址。 也不知道这作用能有多大,埃洛伊斯思索着从信箱里取出报纸,拿钥匙打开大门。 先是上楼去,她的工作间在正中间,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缝纫机已经被巴顿组装好了,桌面上还堆着其他的工具,角落里站着托马斯扛回来的人台。 桌后有把埃洛伊斯专门挑来,适合久坐的浅色软垫靠背椅,她坐在那椅子上,翘起脚美滋滋地等了没一会儿,楼下门口挂的铃铛就响起来一阵。 巴顿与黛西前后脚到店,巴顿自顾自在一楼的柜台里收拾,黛西则是上楼来,寻见埃洛伊斯,熟稔地向她问早。 “早啊黛西。”埃洛伊斯笑眯眯地招手叫黛西坐下,却并未拉家常,先与她谈正事,将早已规划好的工资表交给她。 黛西知道埃洛伊斯是个什么性格,她接过了,仔细一瞧,发现那上头关于薪水的组成,与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规矩十分相似,虽然基础工资没有那么高,但关于奖金与提成的部分却一样。 看得出来是取其精华,学习了许多运营上的经验。 “但是黛西,店铺里短期内员工少,不仅要接订制,还得出售成衣,又要你来做配饰填货柜,以后的工作强度,恐怕会比以前待过的地方都大。” 即使私交深,埃洛伊斯也不愿画美好的大饼,索性将事实摆在面前,叫她有个准备。 黛西点头称好,就连安东尼都与她说过这个道理,但她却不害怕。 这世上哪有那样多免费的面包,黛西觉得自己能遇到埃洛伊斯这样的好人是幸运,便应该承担继续追随她会得到的磨炼。 反正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更差了。 等埃洛伊斯与她交代完关于工作餐和这周主要的工作内容,巴顿从外头敲敲门,他走进来,告知埃洛伊斯,她联络的那一家布料商将货送来了。 闻言,她们通通都站起身,埃洛伊斯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拿了清单,挽起袖子走下楼,走出大门,映入眼帘就是整整塞了一车的麻袋包裹。 马车夫见人来了,帮忙卸下来一袋,打开来给她瞧里头的一卷卷布料,他也没说这是什么料子,就按照老板的吩咐,手里揣着牛皮帽,干站在一旁等着看她。 埃洛伊斯掏出单据,她弯腰摸一摸布料,在颜色外观一模一样的布堆里挑了几卷叫巴顿抬进屋子,指了指剩下的。她看向马车夫,说道: “你老板多大年纪?他眼花了?我订的是今年的货,你给我掺些去年产的,打量我是看不出来?磅数摸着都不够呀。” 马车夫闻言,登时乐呵呵地赔笑,上前来瞧了一眼,他“哎呦”一声,“不关老板的事儿,这袋是我装混了,装混了而已。” “你最好是。”埃洛伊斯冷笑,又叫马车夫卸下来几袋,这回她挨着查过,倒是都没有什么问题。 等她签了单据,那马车夫才悻悻地拉着空车走了。 待东西清进了屋里,埃洛伊斯又叫巴顿与黛西分门别类的摆上货架。 在选择进货的款式时,她并没有听布料商的忽悠,将整个预算分成三部分。 其一,是全季裙装都能常使用,质地与颜色有受众的基布,其二,是每年这个季节会流行的材质布料,其三,就是那家布料商工厂里产的有特色的印花棉布。 她购置时目的性极强,像有些刚出来开店的,通常都会无头苍蝇一样同材质布料全色系拿下,布料商见她选的款式便知道她是个内行,这回又再次试探她的深浅。 想必,她今日啐了他们,下次就该给她老实地送好东西来了。 回到店里,埃洛伊斯收好单据,将那些布料的陈列收拾好,又在门口,接了两麻袋的辅料。 这时代的辅料许多都有了手工与机械两种版本,档次太好的,她没那个货源。 也就退而求其次,选了与对面贝内特裁缝店里,同档位的蕾丝边,镂空纱网,以及各颜色的缎带,纽扣,珠子钉扣。 待所有的东西都归纳好,埃洛伊斯只狐疑地挠了挠头,那上千美元花的差不多了,怎么却感觉也没买很多大件东西呢? 她的缝纫机和布料,就各占了预算的一大半,只不过二手缝纫机便宜点,布料她也是讨价还价过,便宜的十来美元一卷,贵点的绸缎要三四十美元一卷。 不过这下子,店里也算是可以营业了。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拿着炭笔在桌后伏案工作,先画出来几张适合当季,重工的领花袖花的图稿,叫黛西去配材质赶制出来。 又半日的功夫,画了一小摞配饰的图纸,并用颜料填了色,描了纹样,这些是预备寄给安东尼的。 给安东尼的那部分图纸,她是按照他的要求,选定了初秋风格,多使用了藤黄锰紫这样明艳的颜色,廓形,往成本可控的雅致简约方向调整。 待埃洛伊斯弄完了相应的任务,又临时画出来一件礼裙的图纸,完全按照个人审美,去掉了这时代许多特色廓形,朝下一个流行靠拢的线条。 时尚是个轮回,未来的服装样式会受环境影响呈现什么趋势,埃洛伊斯非常清楚。 当晚临走时,巴顿抱着两张单据上来,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倒是有不少客人被报纸上的消息,或被店里的装饰吸引进来问价,不过听说价格与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差不多,多数人嫌这是新店,店主名不见经传,价又不够低廉,就往对面去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生意,有个太太订了件罩衫,有个小姐,要了一件长款马甲。” 埃洛伊斯面不改色点头,巴顿见状,在一旁建议道:“咱们要不要赶制几套礼服出来摆在店里的窗边展示,兴许能更能留住客人。” “你说的在理,但不必赶制,慢慢做,这两周,揽客的事儿都不着急。”埃洛伊斯拿出她画好的礼服图纸给巴顿当定心丸。 “放心吧,我准备着呢。” 闻言,巴顿才放下心,又想起她说要对付这房东,问及她到底在打什么谋划。 “我?我当然是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他老人家来找我毁约。”埃洛伊斯唇线微抿,露出无害的模样,她的演员该去上台喽。 路上灯影幢幢,纽约上城区,老吉米从租赁的马车下来,他并没有首先回自己的家,而是与往常一样,走向街角他一惯爱去的酒馆。 但凡认识老吉米的人都知道,他爱这一口,可又很抠搜,每日都在这酒馆里点上最便宜的酒,与酒馆里的其他熟客一道下棋。 老吉米擅长下棋,但也只赌最小的筹码,他坐上老位置,店里的童工便抱着瓶子来给他倒酒。 “再倒点……再倒点。”老吉米边说,边直直盯着童工,愣是等到杯子口都快溢出来了,才算放过他。 旁边刚到的棋友见他笑眯眯地品酒,看着心情不错,就顺口一问。 “我呀,在百老汇附近的那铺子租出去了。” 棋友知道,老吉米生平最大的成就,就是年轻时省吃俭用多年,一口气在那儿购了套房产,这也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以往他也做个老实房东,可自打年龄愈发大了,就越是贪起小利益。 当老棋友问,他是不是又坑蒙到了一笔小财。 老吉米便当场乐呵起来,得意地向棋友绘声绘色炫耀他的筹划。 “她年轻,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低估了她自己的前景,只贪图这眼前的小优惠,一哄就信了。” “可等过段日子,等她裁缝店的生意忙碌起来,必然不愿意再出这一成的股份,到时候她要毁约,我就开口要上一笔钱,再按一百二十美元的价给她续租。” 棋友听了,也开始赞老吉米鬼精,待老吉米说过了,他又问棋友干什么来的晚了些。 可棋友却亦是一脸的得意,耸肩说道:“我早来了,只不过呀,刚才遇见一个做生意的矮胖老板,他好阔气,请我抽雪茄,问我打听这附近有什么好房子要卖的。” 棋友正是个房产经理,那老板可是算是问对了人,大手笔地又请他吃了一顿饭。 吉米听完他的见闻,对棋友口中描述的,戴金戒指,穿订制套装,甚至养得起马车,即将要在这个街区购买新房的生意人产生了好奇心。 他自觉也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便开口询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就那么有赚头?能不能介绍了,叫我也认识?” 第77章 小裁缝店开门营业的时间在上午。 来到店铺的第一时间,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用火漂融化蜡条,按在纸袋封口处盖上铁章,趁热新做好的名片也粘在上头,这才叫巴顿在附近找个跑腿的小孩,将这东西送去安东尼那里。 店铺里这会儿拢共就三人,埃洛伊斯将设计稿送下去,就返回工作间,打算完成这两天的散客订单。 她这里的定价并不便宜,下单的客人许多都是着急穿着,不愿意在旁人那里等工期的,虽然不要求十分精细,但埃洛伊斯依旧按照霍德华裁缝店那里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和工艺要求来做。 售价三十二美元的罩裙,面料成本占了一小半,利润在十几美元左右,相比起曾经的收入水平并不算少,但现在付完员工薪水也剩不下多少利润。 她有意让自个的账面看着生意惨淡,便也不敢过分发挥,只做个中规中矩的样子。 等到近午,巴顿又将上午接到的零散订单往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送,他也依照往常的工作习惯,仔细记录了客人的详细信息,甚至有些客人拒绝量体,只叫他用肉眼来估摸。 “我何其冤枉,若是腰围不量清楚,那衣服怎么做得合身嘛。”巴顿委屈巴巴地,他受了客人一顿训,竟说他连尺码都瞧不出来。 埃洛伊斯见状窃笑一会儿,将做好的布片往人台上扎,边说:“原先在霍德华裁缝店,那些客人都比现在要好说话些,现在可不一样了。” 就如同普通人逛奢侈品店会畏首畏尾一般,只会害怕自己露怯。 但若是逛菜市,自然就更会直接的挑拣好坏,有更多的要求,这没什么。 埃洛伊斯打算给巴顿想个解决的办法,便道:“现在的淑女太太们仍流行束腰,个个都比谁更像个沙漏,都把这看的比脸面还重,不好意思直说也正常。”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下几组常见的尺码标准,并用字母表示。 巴顿一瞧,从A到F,六种码数,每个码数之间的腰围胸围都隔着一寸。 “以后要是再遇见不愿意量体的客人,你就叫她看看尺码表,选字母填上。” 这样一说,巴顿也就明白了,他前脚刚从工作间离开,楼下特莉便拎着一篮子午餐到了这里,有煎的肠与面包,她分发完了,埃洛伊斯叫她在店里休息会儿,特莉却摇头,又忙碌地往门外走,又告诉她,待会儿还得往这附近的马戏团去送一趟吃的。 即使是不愁花销的钱,她也硬是闲不下来,态度果决,叫旁人也只能作罢。 她总算是理解为什么上辈子能遇见子女做千万老板还依旧坚持干保洁的大婶了,无论人在什么年龄,都需要被需要。 埃洛伊斯重新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她依旧在等待吉米上门来找她。 …… 一连两三日,吉米总是问棋友打探那生意人的事儿,他从棋友口中得知,这生意人常年在港口做两手倒的生意,很是赚钱。 棋友与吉米是个酒肉朋友,又与他吹嘘,那生意人得知有一批摘过籽棉花滞留在港口,因为许多问题被扣下了好些月没人来处理,又说他在那有人脉,能把这批货出钱,买来,等到冬季里再贩出去,多少能赚上些钱。 吉米听了,见这事儿有鼻子有眼,像那么一回事,又动了贪心,便找棋友要来联络方式,回家里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封信,写给那人,看这生意能不能带着他来一起做。 次日里,埃洛伊斯便收到了安东尼传来的信,并附带她的稿件设计费。 埃洛伊斯看过信上的内容,知道渔网里已经有了货,便又回一封信教他后面怎么做。 这天的午后气温炽热,窗外依旧晃眼,看着已经是昼长夜短的预兆了。 她停下缝纫机,见着手上的事情差不多,便拾掇拾掇工具,又下楼去,便嘱咐过店铺里的巴顿,看了正在制作帽花的黛西,又安排了几句,这才离开店铺。 步行至尤维剧院的附近的主街,人流熙攘,这个点还没到看戏剧的时候,许多人正打算在这附近的酒馆饭店里吃晚餐,再往剧院里去。 尤维剧院属于百老汇十几家大型剧院其中之一,场地可容纳千人,整栋楼从外头看着却不是很打眼,只不过门厅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海报,画面有些接近穆夏的插画风格,勾勒着剧院主打的几出剧目标志画面。 埃洛伊斯拎着一只细铁链编织的抽绳钱袋子,停留在那对面的一处小酒馆的屋檐下头,她手里数出五十美分的硬币,朝对面剧院里穿梭跑腿的小童工招招手,将人唤到街的对面来。 那机灵的小孩儿奔到了她的面前,他见这小姐相貌柔美,穿着的衣裳一瞧手工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便好声好气地询问她:“您叫我做什么?是想打听什么,还是叫我跑腿找人的?” 埃洛伊斯先叫他收了钱,再才弯腰,低下头在那小孩耳边问事儿。 那小孩儿听了,赶忙将钱币收进口袋里,点点头:“小姐放心,有消息我立马来这里找你。” 埃洛伊斯见人走了,这才转身进入小酒馆,无视侍者的疑惑目光,只点了杯柠檬水,靠着窗边的位置安稳坐下。 她又从店里寻来一份报纸看着打发时间,从傍晚等到天黑,已经是第三杯柠檬水之后,那收了埃洛伊斯钱的小孩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小姐,娜莎她这会儿正与本杰明先生一道从剧院的后门出来,像是要去她家里。” 埃洛伊斯又连忙问他,娜莎的家住那里,那小童工开始还不愿意说,道他们不能透露演员的住址。 可埃洛伊斯又出了份钱,用上帝发誓她可不是去干坏事的,小童工才说了出来。 听罢,埃洛伊斯立即拦了辆车,率先往那附近去。 虽然二人以前相熟,互相走动过,可近期她忙着在裁缝店里打滚儿,也小半年没有与人联络,不可能开口就找上去求生意,况且现在身份地位时过境迁,埃洛伊斯不敢确定人家就还愿意理会她。 有许多看着风光的人,面对落魄时认识的朋友,却不甚愿意再接触,唯恐看见了就想起当年的光景。 埃洛伊斯不敢拿别人的性格来赌,就只能人为制造出偶遇,看人家对她什么态度,再慢慢露出自己的目的。 为了扩展生意,她不得不这么厚着脸皮。 娜莎家住的离埃洛伊丝家里租住的那房屋原来只隔着两条街,她住着一座两层的独栋,这房子从外头看着很精巧,小篱笆墙与铁栅栏在前院隔出来一点小院子,里面依稀可以见到打理整齐的花丛。 自打乔约翰上回将花束留在后台,黯然离去之后,他就许多日子没再与娜莎联络,整日抑郁地呆在家中。 而娜莎对此的缘由心知肚明,许久不见乔约翰来找她,竟还生出些不习惯。 瞧着这两日又有些肥头大耳的人来扰她,她便又写了两行段信,送去乔约翰那里,不到半日的时间,他便又恢复了精气神,刮了胡茬洗了脸,穿着熨帖的燕尾礼服,神色庄重地去剧院接了她。 这是乔约翰头一次被邀请去她家中做客,他预感娜莎打算告诉他一些什么。 看见简信的第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派管事出去买些礼物带着,此时此刻,眼看着抵达了娜莎的家,娜莎却挽着他的手臂,要带他去这附近的店铺逛逛。 “我家里厨娘的手艺很拙劣,恐怕什么菜都不能合你的口味。” 娜莎侧脸与他说着,迈动步伐,乳白色缎面裙摆曳动,走入了一间卖有葡萄酒的店铺,打算选一瓶来佐餐。 “合口味,你家里的晚餐,无论什么都能合我口味。”乔约翰忙解释着,他露出诚恳地神色,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唯恐不够真挚,又道:“希望你以后能多请我两次。” 乔约翰见娜莎笑而不语地岔开话题,心里一阵酸涩,他知道,如果不是有人去她身边骚扰她,或是剧院的老板招惹,娜莎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她永远只把他当个很得力的棋子,明知他的感情,却视而不见,只用来拿捏着利用。 不过,乔约翰对她这种行为并不介意,至少他还能有点用处,可以让她受益。 乔约翰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娜莎却松开他的手臂,快步朝柜台边走去,拍了拍那边上一个姑娘的肩头。 “埃洛伊斯,你怎么在这里?” 娜莎的口吻十分惊喜,而埃洛伊斯也转过头来,她在这附近转的腿都酸了,这才等到这对璧人出现,察觉他们似乎要往这边来,埃洛伊斯才钻进这店铺里,装作选商品。 她亦是一副新奇模样,答道:“我现在就住在这附近。” 又看了看她背后的乔约翰,挑起眉头:“这不是本杰明先生吗?” 娜莎回过神,意识到乔约翰也在,就紧张地询问起埃洛伊斯:“你怎么认识他?” 埃洛伊斯才解释,她前些日在裁缝店工作时,有幸服务过本杰明先生的姑妈,见过两回。 而乔约翰也点头,问起她们为何看着相熟。 娜莎还瞒着他许多事,怕埃洛伊斯不知道她的情况,说漏嘴,就与埃洛伊斯打眼色,抢着说道:“以前在一处干过活的朋友,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乔约翰恍然大悟,他开朗地微笑起来,熟稔地招呼:“既然都认识,不如也邀请埃洛伊斯与我们一道用晚餐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娜莎除了剧院同事之外的朋友,他十分愿意了解娜莎的交际圈。 见状,娜莎心虚起来,思索一瞬便答应他。 第78章 蜡烛融化成油滴下,在烛台结成钟乳石状的固体。 餐桌不大,盖着有刺绣的白桌布,稍微装饰些东西就显得温馨,埃洛伊斯在娜莎与乔约翰的邀请下入座,她的面前正对着一扇拱形窗,彩色玻璃嵌在其中。 粉嫩的丝绒帘垂至地面,墙角的三脚桌上有描金漆面,虽然格局紧凑,但很精致,写字台上敞着几本小说与报纸。 乔约翰十分从容,他叫随行的仆人将要送给娜莎的礼物拿出来,又四下打量一番,夸赞她的家中布置好看。 穿着酱色长裙的女仆不停上楼端来精致的餐点,埃洛伊斯也点头,说道:“的确。” 娜莎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她抿唇,客套两句,叫女仆开始上饮品,又真心地好奇,问起埃洛伊斯眼下都在忙些什么。 埃洛伊斯实话实说,从今年圣诞后到如今看着就要入夏之间她身上,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现在,我在这附近的几条街弄了个裁缝店,勉强糊口。” 乔约翰听了,也生出一些诧异:“我姑妈虽然节俭,但对这些穿戴的东西要求也不低,里面竟然有你的设计?” 普通人很难知道裁缝店里的门道,埃洛伊斯点头:“做助手,便是裁缝师的手脚,什么都得会一些。” 乔约翰作为一个只用顾吃喝的纨绔,对娜莎与埃洛伊斯这种有份专职工作的人的生活十分好奇,又问了她们演出或接订单能得到的收入。 娜莎告诉乔约翰,她前两个月上台,一周才赚十几美元,除开看客的赏,如今是一百二十美元一场。 剧院的老板尤维,抽去了每个场次九成的利润。 轮到埃洛伊斯,她也说,做学徒到做助手,这之间的薪水差别,以及现在店铺的日收益多少。 乔约翰身边熟悉的人,上至温斯顿那样的,最次也是个按千为单位拿稿酬的二流作家。 他有些想象不来靠那么点钱应该如何生活,问了她们,娜莎却与埃洛伊斯相视,“噗呲”一声笑出来。 “要是说起我们二人做清洁工的时候,恐怕你更想不出来,拿那么点钱要怎么过了。”娜莎说罢,乔约翰却咧嘴跟着笑,他心里打算回去找人问问,又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这些,还想将这话题继续下去时,却被打断。 “乔约翰,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准备怎么庆祝?”娜莎十分自然地岔开话题。 埃洛伊斯默默观察着她的举动,又想起刚才娜莎的眼神,不自觉猜出些什么,或许乔约翰并不知道娜莎的许多事情,她也不愿意让乔约翰这位贵公子了解她过去的生活。 换成是谁恐怕都不会愿意。 他闻言,即刻按耐下旁的心情,答道:“我那帮校友,和俱乐部的朋友在弄,地方在雪榈饭店,他们请了一些画家,作家,还有乐团。” “你们二位要不也赏个脸去玩?”他紧张地看向娜莎。 “到时候恐怕会有演出,不一定能有时间呐。” 娜莎答完,埃洛伊斯神色微妙地摇头,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忙。” 听了这话,乔约翰以为是她们怕场合多正经会不适应,连忙道: “没有那些古板的先生太太们,都是与我一样年轻好玩乐的人,他们不知替我撒了多少份邀请函出去,什么人都请。” 女仆又静悄悄来为三人换了一道菜。 乔约翰故作低落:“可我自己想请的人,却一个个都不能来。” 她们听了,也不多言语,只说到时候再看。 到这会儿,乔约翰才算是开心起来,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外头侯着的随行仆人便敲门进来,告诉乔约翰今天还得回家去,再耽搁路上就该晚了。 无可奈何,他只得抱歉,提前起身离席,临走,还道:“我明日就将邀请函给你们寄来……” 等她走了,这房子里的仆人将乔约翰送来的东西拆出来,询问娜莎要放哪儿。 她刚吩咐完,埃洛伊斯也放下餐具,擦了擦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应该回去了。” 她能看得出,娜莎虽然并不抗拒与自己这样的老朋友接触,但她现在的境遇,不是自己该出现的时候。 娜莎朝埃洛伊斯望去,她的眸色有些复杂,语气缓下来:“埃洛伊斯,别着急走,这么久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你知道。” 她们待仆人撤干净了餐桌,便促膝往窗边的写字台边坐下,娜莎先捡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说,才道: “达拉姆早就与尤维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还债,尤维便叫他出面勾搭像我当时那样不懂事的姑娘,好吃好喝哄着,等我过惯了那种日子,就露出真面目来。” 娜莎叹气,出于无奈,她只能为尤维做赚钱的工具,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有这样的名气,也没想过会遇到乔约翰这种人。 “我瞒着他那些事儿,别人不能理解,但你一定是能懂我的苦衷,对不对?”她愁眉问道。 毕竟当初,那样的情况下也只有埃洛伊斯愿意为她排解。 埃洛伊斯听了她的叙述,愣神许久,她大概知道蝴蝶效应下娜莎大致的命运走向,但没想到中间的这些内容。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冰冷的文字与背景板,能从原来感情用事,到今天这样性情淡漠,必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头,埃洛伊斯生出些愧意。 “我其实早在剧院看过你的戏,只知道你如今出人头地,在那台上受追捧。便特意来着附近守着遇见你,想着若是你过的好,就求你照顾我的生意。”埃洛伊斯朝她实话实说,又道:“倒没想过,背后也受了这么多不容易的磨难,若是换做我,当然也会与你一样选。” “你就该早来找我。”娜莎给埃洛伊斯递上一杯茶,愤愤地说道:“我现在也算是见了些人,那些商人,个个在我这样的人面前肆无忌惮,想调戏便调戏,可他们要是遇上更有地位权势的人,却照样谄媚的跟娼妓也没区别。” “他们若是聚在一起,对外就又团结的很,互相拥趸,维护阶级。” 说罢,娜莎抿唇,眼神凌厉:“他们能做得,靠着这些得了钱财地位,咱们又凭什么不能这样?就因为我们是女人,要顾那些莫须有的脸面?” “你眼下也开了店进了生意场,迟早也是要与那些人缠斗。而我们出身一样,都是为了求生存,更应该互相推举。” 埃洛伊斯听了这些话,对她刮目相看,自叹不如。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久了,就连她这个穿越来的人都偶尔会生出随波逐流,将就一辈子安稳度日的想法,也总不自觉会叫这个社会严苛的运行规则给唬住,时常战战兢兢。 但比她更不幸运,生活更艰难的人,却选择勇敢的逆流而上,放下那些自我限制左右周旋。 所以,她本不该留在自己那一寸之地蝇营狗苟,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推开那世界的大门,去掠夺。 娜莎没注意到埃洛伊斯的神色变化,她自顾自从写字台上拿出信纸,问了埃洛伊斯店铺的地址在哪,又道:“我主演的新剧目正在排练,这会儿尤维正在挑选那些裁缝店送来的样衣,不过你放心。” “你无需与他们争抢机会,我会向尤维推荐你的店铺,将演出服的订单交给你来做。” 埃洛伊斯听了,倒是转而微笑起来:“原来,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演戏剧,即使再受瞩目,也就那么一两年的好光景,未来等我老了,又会是另一种境遇。”娜莎看向窗外的余晖,又笑道:“埃洛伊斯,帮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这两年里,我必然要选择一个没那么令人作呕的有钱商人结婚,好脱离尤维的控制。但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我便得靠你这样的朋友接济生活了。” 埃洛伊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又眨眨眼,疑惑地问:“那关于本杰明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在娜莎对未来的规划中,并没有他这个人。 说起他,她那张娇艳的面容里就冒出来忧愁的神色,她轻轻蹙眉,拿起手边的折扇,扇尖抵着下颌角思索。 “不瞒你说,我总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他这种人。” “毕竟是云朵与尘埃的差距,我知道我与他就不会有结果,所以才控制着距离,不叫他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真实面目。” 闻言,埃洛伊斯端起茶杯搅动,她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小漩涡堙灭。 “可是埃洛伊斯,我从小到大,遇见的人几乎都对我有恶心的企图,我已经捏着鼻子过了这么多年。” “被欺骗过,也戒掉了幻想,更能看得清什么不是假的。” 她的语调渐渐微弱,手指不停转动扇柄,如同思绪一样凌乱。 “乔约翰是个美好的人,他身份不凡,无论是外表相貌还是脾气与谈吐,有真正的好品格约束。以及他那昭然若揭不做掩饰的感情,都太过于招人喜欢。” “而我,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我怎么能忍住不喜欢他呢?” “可我不够勇敢,恐惧因为他而产生的所有阴暗念头,我很害怕走进他所象征的那个世界,更害怕如果我走进去了,未来有一天又要被赶出来。” 娜莎转过头在埃洛伊斯的脸上寻找认同。 她却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迟迟不说话。 埃洛伊斯欲言又止,她眸光澄澈,抬手指梢将散出来的发丝往耳后绕,才清嗓细声道: “未来谁也不能预测,不是吗?” 第79章 二人坐在那扇有彩色玻璃的弧形窗说话,直到夜色浓韫,路灯光晕才显得醒目时,埃洛伊斯才回过神来,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娜莎将她送下楼,出了门,她倾诉过后,心里平静了许多,站在屋檐下摸摸胳膊,叫埃洛伊斯慢走,又喃喃道:“放心吧,我应该能处理好,与乔约翰之间的关系,或许……” 埃洛伊斯点头,又挥手:“别送了,回去吧。” 她转身踩着路肩的硬石块走入灯下,这里与家离的不算特别远,她便打算朝那方向步行返回。 角落里,罗伯特将手上报纸折起来,揣进兜里,他压低帽檐,余光盯着目标,隔着很远,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距离尾随着她,待埃洛伊丝打开家门进入屋里,罗伯特才掏出巴掌大的日志,靠在路边的灯柱边,将今天发现的一切都写下。 周遭的街道十分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阵阵曲声,罗伯特将工作日志收进口袋里,打算去寻个消遣地方饮点小酒。 做侦探的,也得将工作与生活分开不是? “罗伯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令人耳熟的声音,罗伯特转过身,挤出笑容,朝拎着手提包刚从轨车上下来,行至家门口附近的的露易丝打招呼。 “嗨,晚上好呀露易丝,我在这附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欢作乐呀。” 罗伯特笑嘻嘻地扯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奉客户之命来打探跟踪你妹妹吧? 露易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狐疑,“噢,那你去吧,我得回家了。” “你的家竟然在这附近?”罗伯特故作惊讶,与露易丝攀谈几句,甚至问了她这附近哪里的酒馆不错,这才自行离去。 露易丝摸不着头脑的继续回家。 …… 天蒙蒙亮,街头弥漫晨雾,邮递员穿着深蓝色制服,头上戴着硬帽,站在裁缝店门口,将属于这个地址的信件投进箱里。 待阳光将晨雾蒸腾殆尽,埃洛伊斯穿着一双蓝布面色浅口,点缀着花边的麂皮鞋踏上台阶,她提着裙子在门口的信箱前站定了,打开锁。 打眼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一封装饰华丽,有烫金印花的羊皮纸,她伸手取出来,关好箱盖,又打开店铺那扇补过漆面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邀请函上,写着地点时间,以及饭后小舞会的主题,上面写着,叫宴席结束后留下来参与舞会的人都穿着白色。 埃洛伊斯思索了片刻,将它塞进工作间的柜子里。 缝纫机运行的声音在一刻钟后响起,她仔细地在散客的衣裙内衬边缘绣上自己姓氏的标志,又在墙壁上的软木板框上取下新的订单信息着手起稿。 黛西这两天制做了许多的配饰,那些东西填在柜台里,可供客人选择,价格在十几美元到二十几美元不等,不愁销。 巴顿偶尔闲了,也会上楼去帮着剪布,他们二人总觉得店里生意冷清,可埃洛伊斯这个老板总说她自己的谋划,他们见她气定神闲,不好多指手画脚,也就只能默默的多做些事来排解。 听见门上挂的铜铃铛响动,巴顿立刻放下手上的剪子,顺着梯子往楼下走去,他出门,从一个专职跑腿的半大小伙子手里接过信件。 “这是哪里送来的?”巴顿问他。 小伙子还在喘气儿,说道:“尤维剧院的老板叫我送来的。” 巴顿疑惑地收下,又给了他一点儿小费,这才回到楼上,将信封送进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闻言头也不抬,手中机械继续运转,她推了推眼镜,叫巴顿把信拆开念出来。 他照做,却惊了一跳。 “尤维剧院的老板竟然叫我们来为他们的新剧目提供演出服饰,他们那样有名气的剧院,从哪得知我们这新店的名号呢?” 巴顿看到后头,又道:“信上说,叫你晚餐与剧院的经理和剧作家,以及剧目的主演在博达威爵士餐厅见面细谈。” 埃洛伊斯没有告知巴顿背后的缘由,她只是应了一声,叫巴顿准备准备,傍晚与她随行。 遥想当初,即使是背后已经有名店做背景的雷蒙德,也要靠日复一日的打点,才能时时刻刻不缺少好订单。 而眼下,她靠着娜莎挖掘到了这样好的订单,必得做出些名堂来,才能维持住这个机会。 见巴顿还没走,埃洛伊斯回过神,将寄给安东尼的信拿出来,交给巴顿,叫他递出去。 待到去餐厅谈公事之前,她回家里穿上臀垫裙撑换了件靛青蓝,乳白纱罩的短袖的巴斯尔裙,戴了双绸面的手套,高高地盘了头发,戴上一顶装饰女帽。 若是出席正式场合,穿合身份的礼服是少不了的,她不能再像从前做助手,泡工作间不出去见人那样偷懒儿不拾掇。 一个裁缝若是穿戴不好,谁信你有做衣服的本事? 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埃洛伊斯近些时候也为自己预备了,她并不过分纤瘦,由于近几个月家里近来伙食好,脸颊有些弧度,肤色偏粉,穿大红大紫只会过犹不及,她就捡了蓝白深灰,这几种颜色的布料缝了衣裙备用,对于她来说,闭上眼就能做得挑不出毛病,随意发挥发挥,连时间都费不了多少。 巴顿赁来马车前来接应她,临走时,她拿上近期的报纸,一面在特定的版面,检索关于剧作家格朗丁的信息。 作为今夏初露头角的剧作家,不少撰稿人都愿意为他耗费上一些笔墨。 埃洛伊斯得知,这位剧作家出身贫苦,在纽约各剧院混迹了多年也没名气,曾经写过那种廉价的哥特小说册子来维持生计。 他如今仿佛忽然开了窍,剧作多以神话或历史人物为背景,又加以修改创作,写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而娜莎告诉过埃洛伊斯,剧院正在筹划的新剧目主角原型是某欧洲王室的断头王后,从王后生前到死后,需要准备至少四五套巴洛克时期风格的服装,以及各种配饰。 由于是个登台人物众多的大戏,龙套角色的服装都有剧院自己的裁缝来制作,主角的戏服以他们的水平还应付不来,需要在外头订制。 对于裁缝店来说,寻常的礼服和常服价格都有行业标准在那儿,但戏服却不一样,许多的剧作家会要求裁缝使用特定的材质,元素以及不是当代流行的形制。 制作难度上去了,价格自然也是按照更高的档次来。 在乔约翰的口中,一季度只花上千美元来制作寻常应季礼服的默肯夫人是节俭,他母亲一件礼服便能做出几百美元的价格也是有的,而订制戏服的价格在这二者的区间之内。 埃洛伊斯虽然不打算狮子大开口,但也做好了与人议价的准备。 在博达威爵士餐厅二楼的露台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立着巨大的烛台,火光摇曳,桌花的装饰以水仙为主。 男女坐席有规矩,必须得一男一女错开,剧院的经理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娜莎与男主演,正对面坐着男主演的代理人,埃洛伊斯抵达时,被安排在了剧作家手边的位置。 格朗丁是个年轻人,穿一件背带裤,套着宽松的外套,手指夹着雪茄,虽然传说他多年不得志,但看着却并没有什么穷相,大方的打招呼应酬,口吻幽默。 埃洛伊斯又在娜莎的引荐下与剧院的经理费南迪交换名片。 剧院的经理似乎十分恭维娜莎,他明知埃洛伊丝资历尚浅,看着模样像是可以做女演员,倒不像个裁缝。 但娜莎说她好,向老板要来了这个抉择权,经理也没法改,只能依着她,对埃洛伊丝和颜悦色,并给大家介绍同样是第一次见面,从与别家剧院签了合同的男主演。 那位男主演早两年便已经出了名,姿态颇为倨傲,全程不动声色,他的代理人却长袖善舞,替他与人客套。 一出剧目想成功,剧本是基础,演员和服化道,都是锦上添花,大家都得听完剧作家对剧本的解读,对演员和服装的要求,才能提出各自的报价。 剧作家在餐食上来之前,便把打字员誊出来的剧本传递给众人。 他侃侃而谈,将《王后》剧情分为三个部分,从生前到死后,前后逻辑,主角的爱恨嗔痴到内心独白皆明晰捋了出来。 其中,甚至还不忘记偏头与埃洛伊斯谈论,王后成为幽灵后需要蓝白两套戏服,区分刚失去生命的灵魂与飘在城堡里多年的幽灵,以及男主演饰皇帝时穿着的服装材质等等。 埃洛伊斯听的入神,思索该如何呈现,待剧作家说罢,众人又开始一面议论想法,一边饮食。 原本格朗丁对人物的情绪递进并没有写的这么明白,自打娜莎与他争执过一次之后,他便有了提前捋清晰的好习惯。 待餐食全都被撤下,男主演的代理人与经理中途离席去一旁讨论完什么,又回到席中,等他们与经理磋商出满意结果离开后,又轮到埃洛伊斯与经理,剧作家商讨具体的件数与样式。 “你把设计稿作出来了,直接与格朗丁和娜莎联络就好,他们两个要是不满意,我满意也没辙。”经理是个精通工作之道的老油条,人是娜莎找来的,具体细节是格朗丁敲定的,就连尤维都要给他们二人几分薄面,他们选的服化能不能做好,再怎么也赖不着自个。 经理见他们谈论的差不多,便叫出来埃洛伊斯,在一旁与她谈道:“我们全款支付,工期一定要快。” 埃洛伊斯估摸了一通,给了汇款账户,向他报了个数字。 又道:“您也知道,那两位的要求怪多,不是这个价格,确实做不出来。” 经理听了这个价码,心里犯嘀咕,明明是个新店,却也并不十分实惠,都与那些名店差的不多了。 不过,这钱又不是从他的口袋里掏,经理想着老板给的指标,象征性砍价,而埃洛伊斯见状也不松口,费南迪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埃洛伊斯临走时,格朗丁也与娜莎约定了三章,巴顿领着马车来接应埃洛伊斯,格朗丁问了他两句,也钻上车去。 倒把埃洛伊斯吓了,问他,他却说是顺路,要与她同车回家,又若有所思道:“刚才不好细说,实际上我想在服化其中增添一些隐喻的元素……” 她听了,叫旁边的巴顿拿出纸笔来记载。 第80章 燥热的阳光在清晨便让整个店铺都镀上一层光,不够清透的玻璃映着里头规律的运作。 一大清早,店里就收到了戏服的汇款单,埃洛伊斯头一次拿这么多钱,可她知道这钱也留不下多久就要派用场,故而也没怎么高兴,只写下了许多需要增置的物品辅料,叫巴顿出去买。 他出去了,埃洛伊斯便将纸笔拿了,按照格朗丁的要求,坐在柜台后一点点构思,待她这两天将图纸都画好了,就该一趟一趟的往剧院跑。 下午,她还受到了安东尼的回信,安东尼演的酣畅淋漓,还问她是不是真打算将人坑的破产,看过之后,埃洛伊斯知道一切正在她的谋划下顺利进行,便回给安东尼信件,请他继续,并解释,若是人想走五百步,那照着一千步去计划。 …… 吉米站在酒馆外左顾右盼,终于盼来了他的棋友,兴高采烈地招呼他:“快来,我请你喝一顿好酒。” 天色渐晚了,棋友一惯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老吉米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叫那名商人答应带着他一起合作做那桩棉花生意。 就在今晨,老吉米与那矮胖的商人见了面,他人派头不小,随意就请吉米在雪榈饭店用餐,又带他去参观了关口堆放滞留货物的仓库。 吉米见他,受里面的小办事员的敬,关系十分熟稔,又听他估算出了任谁也受不住诱惑的利润,此时此刻,他俨然是全都深信不疑了。 坐上老位置,点上两杯好酒,吉米苦口婆心道: “说来也是难,人家做的都是大宗买卖,看不上零碎的东西,想分一口汤喝,人家叫我至少出这个数才能入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棋友见老吉米伸出五根手指,面色又从喜转愁,便问他:“五千美元?你手头有这么多钱吗?” 老吉米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烦恼的地方,又顺势问棋友借起来。 棋友得知,心一横也往上凑了点儿,可二人合计了半晌,这笔钱还差千把块才能够。 老吉米摸摸下巴,思索着该往哪弄这笔钱?找放贷人?他年龄大了,知道自己玩不过人家,要想弄来,必得找个他能拿捏的人。 入夜,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家里,不敢惊扰他那早睡着了的老妻,他轻手轻脚地往衣帽间去,打开柜子,扯了扯他老妻装项链戒指的柜锁,见弄不开,又悻悻地走开。 老吉米半夜没有睡着,他思来想去,打算去裁缝店里看看,能不能从租客身上弄些钱来,思索到几乎天明,他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待清晨他醒来,出门迎面便收到一封跑腿送来的信,说是那批货有了竞争的对手,若是想参与,今日就得将钱凑去。 看过信,吉米露出急色,与家里扯了个慌,拦车去了裁缝店。 ……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眉头微皱,端着这些时候的账目给老吉米瞧。 “店铺刚起来,我这里的生意不好,近来还是靠熟人支援,才有了个像样的订单。” 她将一成的利润算出来,数字给老吉米瞧,他见了,心里犯嘀咕。 一两周的日子,仅仅也才有一个大订单,吉米不知道这订单要演的是什么戏,只知道其他的散客加起来,也勉强能应付房租和开支,他觉得自己看来还是高估了人,那点分成怎么能够?又将注意力放在那戏服订单的货款上。 他又多问了几句,例如说好要与她一起开店的人怎么不见影子。 埃洛伊斯只能叹息,说效益不好,人家也正观望犹豫,“不过,只要我能将那大订单做好,想他们还是会回心转意的,您要是不能安心,我可以拿钱提前续租一个季度。” 老吉米张了张口,别人观望的起,他却等不起了,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她这里有笔现钱,总得今天之内,弄来去凑出五千块才行。 心中又思索,这分一成的合约可赚不回他降低的租金,不划算,若是能毁掉合同,叫她按照他设想的价钱预付几个月的房钱解了燃眉之急也好。 “续租倒是可以,但这份合约恐怕……” 话音刚落,埃洛伊斯便打断说道:“您该不会是想毁约吧?店里虽然眼下收益一般,但您不是说过要支持我这样想白手起家的人吗?” 吉米顾着面子,不好表现自己的缺钱用的事儿,只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我也有难处,毁了这份约,我不要你的利润了,万一你以后生意有了起色,你也能好过一些啊。” “况且,我这房子地段好,你续约了,生意再冷清,好歹再也不会亏了本。” 老吉米继续开口描补话语,又见她神色一变。 埃洛伊斯忽然冷起脸来,换了一副模样:“等等……您要毁约也可以,不过,可别忘记了当初签的那合约上,您自己定的规矩,先毁约的那一方必得给另一人赔偿。” “叫我续租,那我开个价您听听,若是您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租店铺。”她十分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故作愠怒地说。 听了她开的价,吉米本想矢口否决,可他又不想为这点小钱,弄丢了刚遇见的大机运,那可是能叫他未来更上一层楼的生意。 想到此处,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重新签订了租约,从她手里拿了一个季度九百美元的汇款票单离开裁缝店往银行去取。 而埃洛伊斯则愉悦地将续租合约收好,下楼叫了巴顿,叫他用户头里剩下的钱去购置缝纫机。 巴顿询问为何:“我们三人哪里需要这么多机器?” “很快就不是三个人了,你去就是。”将他催促去了,埃洛伊斯才给范妮他们写信,说一切尘埃落定,叫他们可以登堂了。 随后,埃洛伊斯又打算给安东尼去信,连同一些她友情特赠的设计稿,一同装在纸袋子里,要给他送过去。 傍晚里,吉米带着取来的钱前去寻觅友商,却忽然寻不到人了。 他先是在对方住址打听,又去了一趟关口,却听曾与他们热络打招呼的办事员说,根本不认识那个商人,只是见过两面,放他们进去纯以为他们是另两个人,又道,仓库那批滞留的货早就叫一个布料商给买走了。 那办事员像看蠢货一样将吉米回绝,他犹如一盆凉水淋头 握着手里实打实的家底,他瞬间恍惚起来,惊恐是遇到了骗子,慌忙带着钱回家去。 可一路上,他冥思苦想,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那商人骗去一分钱呀?他纵然是个骗子,可钱还没骗到手呢,若是他去与法官说,恐怕人家都会以为他有妄想症。 要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裁缝店那里本应他多得的几百美元的租金,可那也是他先去…… 细思下来,吉米脑子里划过一个真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瞧瞧手里的真金白银,与当时在雪榈饭店的觥筹交错重合,他感到十分悚然。 …… 巴顿做事儿跑腿已经是惯手,他熟门熟路的将裁缝的家当又置了一套回来,当晚回了店铺,正招呼送缝纫机的人将东西往楼上抬,便听见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范妮那令人耳熟的得意语气。 “总算是不用再回去面对哈尔斯那张脸了,这世上除了杜丽没人能受得了他,工作起来一点人性也不讲。” 屋内的长桌边,埃洛伊斯在与安柏瓦研究设计图,范妮在一旁乐此不疲的说人坏话,埃洛伊斯十分能理解她,换成谁辞职了不会先将前领导给骂上一顿呢? 她一点点将桌面的纸片收拾好,见巴顿购置了东西回来,便叫范妮去隔壁调试她吃饭的家伙。 安柏瓦从纸片里意外瞥见埃洛伊斯的日程安排,主动要求,分一些事情来给他上手。 “我在那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与剧院的人接触过,这些事情就都分给我吧,作为裁缝师,埃洛伊斯,你得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安柏瓦摸着下巴,见她将五天后的日子圈了起来,打上了问号。 他手指着纸面,询问:“这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洛伊斯正对着样布琢磨用料,回过神来,同样投去目光,道:“没事。” …… 当天星夜璀璨,家中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留了盏灯,埃洛伊斯已经与范妮他们吃过晚饭,此刻胃里发胀,步伐缓慢地蹬掉鞋,她走进卧室打开窗子,晚风微微吹动窗帘。 埃洛伊斯看见夜色,停下目光来欣赏,但想到明天的工作,她又扭头准备从衣柜里取出睡裙去浴室。 转身之际,她瞥见窗外街角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看影子像是露易丝,她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这是露易丝第二次在家附近碰见罗伯特了。 “我?我当然又是来光顾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酒馆喽。”罗伯特捋了捋他的假胡子,嬉皮笑脸地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露易丝寒暄,又挥手告别,三步一扭头看她的背影。 露易丝蹙着眉回到家里,她打开了房门,回自己的卧室中,被坐在她床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埃洛伊斯起身点燃蜡烛,露出神秘地微笑,盘问道:“在路边与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露易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歪路上去了,忙辩道:“就,一个工作时遇见的人,偶然碰见的,没什么。” 埃洛伊斯前些日子还听露易丝说,酒店里总有人与她送花,便无视了她的敷衍,八卦地追问其姓甚名谁。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不能说,与客人的秘密有关,我答应过人家,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说。” “噢,原来如此,那好叭。”埃洛伊斯见她口吻严肃,便不再做小儿女态缠着她,回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早些休息,八卦先放在一边,明天且还有的忙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又是一日忙碌,裁缝店人多起来,莫名添上生机,有许多客人漫步进来,映入眼帘是罗列齐整,精致大方的物品。 他们再抬头,看见穿戴考究正装的巴顿,看见他特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神色,以及这店铺里颇有腔调的环境,都不由自主沉浸下来,接受柜台里稍贵的价格。 楼上,工作间里的裁缝们个个垂着头,炭笔尖在纸面擦出黑色碎屑,轻轻吹掉之后,埃洛伊斯将细节解构图装进纸袋,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日落余晖,扭头对一旁的安柏瓦说: “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带着这些图纸去剧院找格朗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满意。” “当然可以喽。”安柏瓦对埃洛伊斯的设计是相当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打版能力却有些不自信,正思索要不要留下来加班再研究一会儿,埃落伊斯像是看出来,就劝他早点回去睡觉。 “在剧院还有的是事要交涉,得打起精神来。” 老板都下达了指令,安柏瓦只能称是。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 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提笔一封封将信回过,过后又在早餐的间隙里,拿起两三家主流报纸检索新闻。 以往,她只关注那些边角上关于房屋,广告之类的消息,如今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占篇幅更多的版面。 早餐过后,按照埃洛伊斯工作的惯例,她集合了安柏瓦与范妮,对剧院的订单,根据她们的反馈做出微调,接下来制作样衣。 安排好这些,午餐后的时间,埃洛伊斯便按照不成文的规则,将顾客划分成三六九等,根据其的购买倾向,人物地位来排序。 下午,她便带着黛西前往顾问官夫人的家中。 “我们这样区别对待客人,真的好吗?”马车上,黛西心里有些忐忑,显然是那位副主编的夫人购买意愿更强,书信中的言语也更随和些,但在埃洛伊斯的回信中,却告诉对方工期排到了下个月,需要耐心等待。 而这位顾问官夫人,仅仅是因为更有地位,随口问了一声,就能最先被服务。 在黛西的眼中,她觉得埃洛伊斯是一个完美无缺,至少与众不同的人,从没想过,她也会像那些男性商人一样,做出这样有些势利的抉择。 埃洛伊斯依旧看着街边午后暖阳中穿梭而过的景色,她没有向黛西解释什么,只轻声说道:“回店铺之后,记得帮我找些布料。” 黛西应声,也不再问,只思索她这么做的道理。 顾问官夫人的家仆似乎一早就知道埃洛伊斯会来,打黛西拎着包跟随埃洛伊斯进入那间宅子开始,她被留在仆人们所待的地方,仆人们给她上了茶水饼干叫她吃,而埃洛伊斯则第一时间被管事的引到了顾问官夫人的起居室中。 这位顾问官夫人的丈夫姓赫帕,在纽约市某部门做顾问,明面上的年薪在五千美元左右,故而宅子并没有那些商人一样往华丽富裕的面貌布置。 埃洛伊斯绕过一座填漆屏风,映入眼帘看见单人椅上坐着位一身黑紫相间条纹绸裙,脚穿绣花平底鞋,脖子上围了一圈珍珠的黑发法裔女人。 昨日就是她最后才来与娜莎说话,留下了埃洛伊斯的名片。 赫帕夫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态度客套。 “埃洛伊丝,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坐。” “好的。”她选个不远不近地方坐下,开始将挑选过剩下来的设计稿打开给赫帕夫人看,以此展开话题:“您要是有看中的,我就尽量将工期排出来做。” 赫帕夫人不在乎什么裙子衣裳,但她知道交换规则,也耐心顺着埃洛伊斯的话去做,目光飘忽,随意指了一个款式,又定下一个不着急的时间。 待生意做完了,这赫帕夫人果然开始旁敲侧击,问埃洛伊斯打探娜莎的过去,毕竟娜莎向人宣称埃洛伊斯是她的旧相识。 埃洛伊丝照本宣科,将娜莎与她通好气的官方说法告诉了赫帕夫人,赫帕夫人见她这么说,就又改口问她,娜莎会不会去给乔约翰庆祝生日。 “据我所知,本杰明先生早给她下了邀请函,很盼她能去。”埃洛伊斯实话实说。 得知这个消息,赫帕夫人也觉得自己这衣裳钱花的值了。 本杰明家族虽然接受不了一个女演员进家门,但乔约翰是他家的独子,天生就要继承家里的一切,要是他真拿这女演员当真爱,那么与这女演员搞好关系就尤其重要。 打道回府后,埃洛伊斯便写便条给娜莎,将赫帕夫人打听她的事儿一五一十转达。 娜莎晚上就回了信,叫埃洛伊斯从那些来旁敲侧击打听她的贵妇手中多捞些钱,她们谁要是出的血多,就让埃洛伊斯给她分一点,攒在埃洛伊斯那里,留作后路。 埃洛伊斯也正有此意,二人不谋而合又通了几封信,临时决定要应本杰明公子的邀请。 待到生日宴那天傍晚,埃洛伊斯在家中将自己收拾妥了,等来娜莎的马车,二人一道前往雪榈饭店。 天气不好,铅灰色乌云飘向城内,就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见,过了没一阵子,更是落下夏季里才会有,逐渐磅礴的暴雨。 雪榈饭店周遭依旧灯火通明,马车靠过去,立刻就有侍者撑着伞来问她们要邀请函,收了邀请函,又专派人将她们二人护送进雨廊,请上楼。 乔约翰生日,主办的那帮公子哥们特意一个长辈也没请,没人管着,他们好寻欢作乐。 雪榈饭店在如今的纽约也算是头名,工字形建筑物,有三层,宴席在一层吃,之后的舞会在二层办,若是有人玩乐喝的醉死了,酒店的经理就会把人扶上三楼去。 香槟塔堆的有人高,埃洛伊斯提着裙子走进宴厅,抬头就看见那天花板装饰的与凡尔赛宫一样流光溢彩,穿燕尾服的侍者点燃一从从的蜡烛,女仆们捧着散发浓郁香气的甜品路过。 长桌从厅前贯穿厅尾,铺着白布,金银餐具整整齐齐摆着,侍者将源源不断的客人往规划好的位置引,埃洛伊斯与娜莎分开了,她坐在长桌的尾部,身旁是一个惊悚小说作家。 待席位都差不多都满座,前头那些公子哥们挨个敲响香槟杯给乔约翰祝酒,又敬了上帝,完毕之后侍者才开始上前菜。 在来这里之前,埃洛伊斯特意没怎么吃饭。 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山珍海味,也不往与身旁的人交际,对面儿坐着个家里造船,同是乔约翰校友的富家公子见埃洛伊斯有姿色,还邀请她跳支舞。 “当然可以。”她笑眯眯地佯装认真在手链的小本上记下这富家公子的名,实际却什么也没写。 用过珍馐美味,厅里的人们又缓缓往楼上移动,那儿中间的圆厅被改成了舞池,这会儿正有一整个乐团在预备演奏公子哥们定下来的排舞乐曲。 原本埃洛伊斯只在浪漫的爱情电影上看过主角跳这样的舞,她自己不会,也不愿意学,只当是沉浸式看热闹一般,端着杯柠檬水走在外侧靠阳台的地方闲逛。 过程中,也有几个长相更俊俏些的年轻男人请她跳舞,埃洛伊斯也只能忍痛割爱,婉言拒绝了。 乐曲开始演奏,成双成对的男女,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女孩儿们着夏季薄裙,富有美感的身影交错,庄重没维持多久就有公子哥被欢乐的人群撞的摔倒在地,场面滑稽,叫人看的很开心。 她津津有味打算去续一杯柠檬水,转过身,正瞥见不远处光线黯淡的走廊里一道高挑的,轮廓黑漆漆的人影。 埃洛伊斯觉得眼熟,她思索片刻,将玻璃杯倒扣在侍者的盘子里,走了过去。 那里的尽头,是一间漆黑的房屋,是这饭店留给贵宾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大门半敞,她先探头进去看,又往里走两步。 看起来什么人也没有,埃洛伊斯低头打算离开,倏忽间,一个被她忽视的角落里,火柴棒擦着砂纸被点燃了,那星星点灯的火又点燃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 顿时,那些随着雨风飘摇的火烛将屋子照亮,让她能清楚的看见房间里的陈设,甚至能看那人身前有张黑白棋桌。 温斯顿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他穿着日常的装束,没与邀请函上说的那样穿白色礼服,外套里垂出来一枚银色怀表。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见了,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如寻常一样打招呼,又故意问道:“默肯先生?你是走错路了吗?本杰明先生他在……” 他摇头打断她的话,在棋桌后找了把椅子坐下,姿态看着很从容,眉眼里透出一股轻松的神态。 “并没有,我打算在这里等个人。” 第83章 周遭的声音很乱。 小提琴热烈的音调被人群的嘈杂搅混了,厚重墙壁外纽约正风雨交加,而埃洛伊斯处在的地方却静若闻针。 她松手放下裙摆,扯了扯嘴角,心里明白什么,僵硬地说道: “在这种地方等人?谁会找的到呢?” 目光松松地望过去,刚刚点到第二支蜡,他就收了手坐下,故而此刻除了那一隅别处照样是伸手不见五指,格外凸显此人身上那股欲拒还迎的端方气质。 “别人不一定能,她喜欢这样的地方,应该可以。”他说。 “是吗。”埃洛伊斯知道这话里有话,她这会儿要是拔腿就走,那就太怯懦了。 温斯顿盯着她那隐藏在黯淡烛光中的双眼,手臂轻轻搭在扶手上,平铺直叙地问道: “我似乎经常看见你,但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又为什么会在这?” 埃洛伊斯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她裹在手套里的指尖捏在一起,念出自己的姓名,告知她是受乔约翰与娜莎的邀请,勉强撑起笑意: “不知道也很寻常,许多客户都这样。叫我埃洛伊斯就好了,不过,默肯先生,为什么穿着常服来?是不准备跳舞吗?” “你准备邀请我?” 温斯顿反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湿的外套,心想还好颜色深看不出来。 他的身份,要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偶遇一个只给女人做衣服的裁缝,机会实在少的可怜。 侦探查探了好些日子,明明说她不打算来乔约翰的生日宴,但又临时改了主意,不得不叫人仓促。 “这倒不敢,不过,既然在等人,不如我陪你下下棋吧。”她装模作样地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棋桌,朝光亮处走去,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终落凝视在他那张美丽的面庞上。 如果她这会儿是个女银行家,碰上一个这么漂亮精致合口味的小伙,一定会很没道德的威逼利诱,把他包了当情人用来调剂忙碌的生活。 埃洛伊斯暗自摇头,前路漫漫,尚需奋斗啊,她什么时候才能发达呢? 他应声,见埃洛伊斯走过来,便习惯性站起身,将身旁的椅子拉开示意她落座,白色纱质裙摆与他的鞋尖缓慢擦过,温斯顿又回到原位坐下。 埃洛伊斯先道谢,又坐好了,收拢神思,看向不甚亮堂的桌面,说道:“这是谁动过的残局,也没有收拾。” “是从头开始,还是将错就错?”她伸手臂,指尖按住黑色兵棋,目光灼热。 温斯顿错开视线垂眸,他有些心虚的感觉,重新调整呼吸: “继续下完吧。” 埃洛伊斯点头,她观察这盘棋,执黑方,思索下来,并不公平。 “可白棋很快就要输了。”埃洛伊斯口吻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捻起兵棋,往前进了一格,也没给人反悔的机会。 毕竟,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当下形势有利于自己就好。 温斯顿看对方眼中闪过狡滑,又留意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抿起唇,默默伸手动了白棋。 木料温润的棋子在石质格盘交锋出细微的动静,同时夜空也有闪电划过,空气湿润。 几步后,埃洛伊斯下意识地曲手摸摸下巴尖,她抬头低声嘟囔: “怎么回事……” 她明明很会下国际象棋,上辈子跟同事消磨下午茶时间的日子常玩儿,但现在好像情况不那么容易取胜。 埃洛伊斯开始重新审视对手,她停顿了一会儿,重新开始出招。 纱面手套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住,拿掉一枚白色棋子,她的面色才转而愉悦。 温斯顿见状,心思微动,装作无心地问道:“埃洛伊斯,现在哪里工作?” “我不为谁工作。”她说着,忽然停住手,侧身从手链小本子里取下来一张夹住的名片递给他。 温斯顿接过来,指腹触到温热的纸面,他收进衣兜里,又听见她语气懊恼的说: “可惜,我不擅长制作绅士们穿着的礼服,否则还能求默肯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来照顾我的小生意。” “可以试试。” “拿你试手?”她抬眸。 “我不介意。”他平静地说。 埃洛伊斯礼貌地微笑着,又拿掉一枚白棋,“但,我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工作,用不完美的作品糊弄人,那对谁都是不负责任,就只能…可惜了。” 她的话迎来一阵沉默,再之后,便是最后一步棋,是她胜了。 温斯顿脸上并不见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他平静的说: “真糟糕,我输了。” “输了就该挨罚。” 埃洛伊斯低声说着,没有再继续下一局的意思,反而慢慢脱掉手套搭在椅上,素手将桌边那些棋一点点摆回原位。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背对着人拿起了烛台,将这间屋里的其他蜡烛也一盏盏点燃,明朗的光芒照耀在她背后,可以看清最细节处的衣饰花纹。 “就罚输家陪我跳一支舞吧。” 她丢下蜡烛,回过身来到他身旁,学习着男士邀请淑女的姿势,背起一只手,稍微弯腰低头,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架势,仿佛她就是一个深受熏陶的绅士,而温斯顿是骄矜的姑娘,她不必是那个只能等着被邀请的角色,即使是可能被“小姐”拒绝,那她也可以先行主动。 他愣了好一阵子。 直到下一支乐曲渐渐响起,温斯顿才无声地起身将手搭了过去,十指相触,交换温度。 她牵着他来到屋内稍微空旷点的位置,回忆刚刚她才在外面看别人,刚学来的动作,生疏地起势。 屋内,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在暖黄的光圈中交错,短暂而克制地肢体接触,又很快松开,他们必须安静下来才能听清外面圆厅里的乐曲进行到了哪里,也没人不合时宜地开口说话,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但埃洛伊斯不擅长这个,她总是慢了半拍,连带他也缓慢下来,在她忘记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提醒似地投去目光。 “噢……对不起。” 她中途停下,将她的脚从对方的鞋子上挪下来。 近在咫尺的身影不动了,他低头看见她的脸色变化,恰好外头的圆厅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碎了东西,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乐曲也停了下来。 她往后退步,任由属于他身上的那股雨水与墨的味道一点点远离鼻腔呼吸的范围。 埃洛伊斯吸吸鼻子,侧过身说道: “我真应该对你说对不起,默肯先生,我把你给骗了。” 那种令人感到暧昧和错乱的氛围一点点冷却,温斯顿也后退两步。 既然不跳舞了,过近的距离便不合时宜,他无论做什么都习惯遵守既有规则。 “这话该怎么说?” 温斯顿对她这话的缘由好奇地很,她骗他的东西可太多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她在指哪一件事。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还记得吗,之前在利兹酒店,你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杜德,其实我确实知道他的秘密,但当时,害怕丢掉工作,所以没有实话实说。” “其实,我在工厂区看见过他与一个年轻姑娘一起,又在后来,撞到过他与那个姑娘见面。” 温斯顿听了,并没有多惊讶,罗伯特已经将那二人窝藏的地方查了出来,他现在之所以没有揭出来,是顾忌母亲的面子和心情,万一他母亲真不止把杜德当个玩意儿呢? 那么真相对她来说就有些残忍。 “这我知道。”温斯顿答。 埃洛伊斯侧脸看他,二人皆是茫茫。 神鬼差使下,她缓缓地问:“所以,默肯先生到底在等什么人,还会来吗?” 温斯顿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她察觉他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知道她的行踪。 他顾左右不言语,埃洛伊斯就打算告辞离场,可她又被叫住。 “埃洛伊斯,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什么?” 温斯顿将姿态放低,他顺着她的话,将自己对于杜德和老母亲之前的事儿,与他纠结的地方坦白,毫不隐藏什么。 “你也是一个…女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埃洛伊斯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说这种话题了,她只觉得眼前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的银行家变得像个可亵渎的真人了一点,这种变化不知因何而起。 她率先保证自己不会泄密,又才开口分析:“其实,夫人当他做情人,每天出双入对,亲密至极,未必不会观察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总会在杜德身上留下痕迹,而她又是一个细心的人……” “可夫人如今,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权势,都太过优渥,若是想让杜德付出代价,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她不愿意这么做。” “也就是说,夫人正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虽然杜德曾经无端给我增加过工作量,但我还得说……如果这件事由你揭发,那么他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恐怕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温斯顿听了,若有所思: “你倒是,依旧对别人的道德瑕疵格外宽容。” 第84章 “但是,如果你无法接受与这样一个骗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可以直接将他驱逐,杜德倒霉,我很喜闻乐见。” “是吗?”他答。 埃洛伊斯点头,她没忘记自己曾经许过要落井下石的誓言。 “宽容只是一种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当然也可以选择,放过自己。”她忽然面无表情。 能看出来,如果默肯还顾念亲情,就不会这样果决的把人给处理了,她第一次看见伊莎贝莉女士时,她就已经满怀对儿子的不满意。 如果是个普通的母亲,拥有一个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的孩子,恐怕会以他为傲。 但伊莎贝莉女士显然不是一般人。 埃洛伊斯不想窥探别人的伤疤与隐私,特别是比她地位更高的人,即使对方主动告知,也要轻描淡写略过,或许会显得她高高挂起,却是一种生存法门。 “时间不早,我也应该回家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她躲开默肯的视线偏头往四周看去,这里洋溢在暖色调中,犹如最温暖的梦境。 出了这扇门,还有大雨瓢泼的纽约等着她。 他定定的瞧着埃洛伊斯脸上的僵硬,等她把话说完,空气又陷入安静的汪洋,他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些不应该问她的话。 看似距离这么近,但中间实在隔着一道太厚重的空气墙,对弈共舞过又怎么样,是水过无痕的涟漪而已,这却让他恍惚了,忍不住在她的面前去暴露自己的为难,他难道在祈求人垂怜吗? 温斯顿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再见。” 她转身离开了这里,穿越走廊来到外面的厅里,看见许多仆人在收拾。 原来那一声巨响,是圆厅里的酒塔被人不小心推倒了,娜莎与乔约翰刚好受其波及,两只落汤鸡一样在附近的房间里收拾被玻璃擦破的手指,等埃洛伊斯寻到娜莎时,恰好撞见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埃洛伊斯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一声,娜莎这才整理神绪,也抽出自己的手指,她匆匆地朝乔约翰告别:“你说的事情,我得考虑考虑,我们得走了。” “这里准备了有可以更换的裙子,你能多留一会儿吗?”乔约翰的脸色看起来与往常那不大一样,他十分不舍得。 埃洛伊斯看出娜莎十分纠结,便心一横将默肯卖了,告知乔约翰她刚才看见了默肯先生。 闻言,乔约翰这才不做挽留,叫人护送她们上马车,又嘀咕:“他不是说他不来吗?他们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说着,他往埃洛伊斯说的地方去了。 楼下,埃洛伊斯叫举着几把雨伞的侍者送上车,她一只脚踏上阶梯,回头朝饭店的楼上瞧了一眼,又才钻进去。 车上,娜莎故作轻松,还抬着手上乔约翰给她包的纱布,展示出来:“怎么会有人能把纱布系的这么丑。” 埃洛伊斯坐上软垫,马车冒着雨缓缓向前走,她瞥了一眼,笑道:“看起来真是把本杰明先生给难为到了。” 雨水汇聚成股顺着玻璃往下流淌,她们回家的路途很是漫长,其中埃洛伊斯不忘记告诉娜莎,戏服中设计最繁琐的两套的样衣快做完了,问她什么时候空闲,拿到剧院里去给她试。 娜莎摇头:“拿去我家里吧,剧院里面不安全,那个地方的人不同这些上流社会愚蠢的公子哥们,为了出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不时就有当红的女演员被同行使绊子的事儿出来,实在太多见。 “那好。”埃洛伊斯答应她,又不免叹气:“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也是在说我们俩吗?” 娜莎瞥她一眼,忽然挣扎起身,将毯子合拢。 “可我却看不出来你有多爱钱呐,我从未见你对自己奢侈过什么东西。” 埃洛伊丝的穿着打扮,都只能算是合宜,从未有一样超过她的能力范围。 “不,我很爱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总会一步步将奢侈变成寻常,只不过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埃洛伊斯看向外面的街道,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我会家财万贯,会名声大噪,即使是第一夫人也会成为我的客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豪情壮志宣泄完毕,她又萎靡下来,抬手搓了搓脸颊:“我的一生,会是一场庸俗无趣的,提升社会地位的蠢游戏,但我想玩。” “我无法不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欲念,我想过有所选择的日子,我不想做个只能偷窥的人。”埃洛伊斯闭上眼念叨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娜莎闻言乐呵呵笑出来,她躺在埃洛伊斯身旁揶揄她:“怎么感觉,你像是遇到了什么人?是商人还是政客?他是不是也让你做情妇?” “如果不太恶心就从了吧,外面实在太难混,换做是我就多敛上一些钱财攒着,然后等待被抛弃,以后老了,就靠积蓄简朴度日,感怀人生失败。”娜莎悲观地提醒她。 闻言,埃洛伊斯在漆黑中睁开眼,看着车顶:“不管是人,资本,物质,还是漂亮的房屋,骏马与豪车,香甜的蛋糕,我都不想仅仅感怀,我要的是占有!” 耳朵里钻进了她这个话,娜莎压抑住的情绪又开始不停涌动。 在刚刚的给她包扎手指时,乔约翰对她告白,并告诉她,他偷偷买下了芝加哥一座剧院,如果她愿意丢下现有的,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纽约重新开始生活。 而她,也什么都不想放手。 …… 一夜暴雨过去,第二天的纽约格外干净,许多灰烬与泥垢都被冲刷消失,即使是正午,温度也舒适宜人。 埃洛伊斯天不亮就抵达了店铺,她一夜未睡好,坐在椅子上整整半日,画出来七八页适合秋季的女士长裙着装,并为其命名了主题。 “橄榄树?”安柏瓦将刚粘合成画册的纸张拿起来端详,他之前只见过有人用花朵来为设计命名。 橄榄树寓意着生命之树,象征丰饶与繁荣。 “还有,这些裙子的尾拖,为什么都从水滴形变成了伞裙的模样?” 现在流行的巴斯尔裙,裙裾都很短小,裙摆大多装饰在腰后,高高堆起来,袖子也都很窄,装饰的再好也有种行动不便的工整端庄感,但她的新设计,却抛弃了巴斯尔裙的鸡屁股,缩减臀线的存在感,放宽裙幅,有些类似曾经的克里诺林裙,但又没有那么张扬。 这是属于下一个流行的轮廓,她只不过是提前画出来了而已。 “时尚是个轮回,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我做不了廓形的主,现在,我打算试一试。”埃洛伊斯用极细的毛笔去蘸颜料,一点点铺在线条里,弄完才放窗边晾干。 安柏瓦似懂非懂,但很遵命,又继续去做剩下的样衣,范妮刚带着做好的部分上娜莎家去。 有人分担工作,埃洛伊斯闲了下来,可做老板的,必须走一步看十步,她打算简单的规划一下工作。 眼下,店铺的运营十分平稳,黛西与巴顿负责台前散客的工作,范妮与安柏瓦帮助她分担赶制订单的重复劳动,而她要做的就是开拓大订单,以及做设计。 剧院的大订单正在稳步进行,未来能收获些名气,散客,以及埃洛伊斯接触过,那些上流圈子边缘的夫人们给的订单,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流动资金。 客人如果真要按照地位分成三六九等,那么眼下她接触的,什么副主编夫人,顾问官夫人,都只能算下等。 这些人或许有些资源人脉,小钱财,但影响力有限,她们讲究性价比,只追逐潮流,有时还怀着要等价交换消息的目的。 相比起来,豪门富商的夫人,受人瞩目的演员,还稍微要好一点,她们的打扮可以制造潮流,又出手大方,只求独特无二,可以带来利润,报纸上的评论家,也总爱书写她们。 最能攫取到能量的客人,便是再上一层,犹如本杰明夫人这样,能够给裁缝带来名望,关注度与光环的客人。 如果能将这样的客人牢牢把握在手里,那么成为纽约前三的裁缝店,也是简单易得。 如果能将本杰明夫人作为跳板,去接触山外山,人外人,走出纽约,真去服务第一夫人也不是梦幻。 如果有了名望,那么光靠一个裁缝店如何能利益最大化呢? 必然还得搭载上时代的车轮,通过逐渐发达的工业,创造出一个有流水线的品牌,走入寻常百姓家。 思索到这里,埃洛伊斯想起了安东尼。 他开设的工厂,拓展的门店,服务的都是中产人群,客人有很多是家庭教师,女管事,那些人们或许不特别富有,但却黏性很大,数量足以弥补。 埃洛伊斯能感觉到,或许她与安东尼合作的最好时机,或许也快来了。 不过在那些发生之前,她还得带上秋季系列设计的图册,往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去一趟。 毕竟,千里之行也始于足下。 第85章 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但凡是正式往来,总少不得一趟又一趟的问候,特别是这样日常多与人交际的夫人,想要得她们的好感,必须得把派头做到位。 午后,埃洛伊斯在店铺里写好信,送去副主编夫人家商量上门时间,并谈起最近的订单,是为了给哪些客人服务,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 她安排员工干活,自己则是花了些时候去打理店铺里的账目。 店铺现在的进项,分成两个部分,首先便是门店上散客购买的饰品或者下的订单,这部分收入,能够将巴顿,黛西,范妮与安柏瓦的工资覆盖住,偶尔还有结余。 其次,就是客户的定制,剧院的酬劳被她用来付完了房租,还剩小几百美元,顾问官夫人的订单,能赚到百来美元。 从前还有些积蓄,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倒也是有了六七百美元的余额。 这些钱,要留一半给店铺做运转资金,还有一点属于娜莎的,放在工作间的柜子里锁着不放心,她全都拿好,戴一顶包边的藤编帽遮阳,乘车前往了银行。 在纽约能委托资金开户头的地方实在太多,埃洛伊斯用的是一家小银行,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也只有三四个办事员,二楼是经理的办公室,负责更复杂的事物。 这里要论安全性,肯定不如大银行,但这儿能接受未婚女人存款,在经理的办公室外,她看见人堆里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轮到埃洛伊斯时,已经有一阵子了,可里面的上一位客户迟迟不出来,她只能走上前去,在门边观望。 原来,里面的经理正在苦苦劝说一位穿着打扮很体面的中年男人不要拿钱去赌马了。 那中年男人走后,埃洛伊斯进去落座,经理露出歉笑:“扎尼隆小姐,真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一位继承年金的绅士,近些日子却沉迷上了赌马,已经问我提前支去了三个月的钱,竟然还不打算收手。” 经理无奈摇头,又问她想办什么业务,埃洛伊斯将她的钱全都储蓄进了户上。 “您不打算投资一些股票或者生意吗?我这里可以帮忙打理…” “不用了,就这样吧。”埃洛伊斯只盯着纸上的数字就觉得心里安稳,那些她不了解,不擅长的行业,要是轻易投资,与赌博也没什么区别。 许多人都以为一事成就事事都能成,实际上却并不是,要是让她做没把握的事情,除非利益实在诱人。 离开银行后,她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沿着纽约的街头一直往前走,直到腿脚开始麻木才抬起头,又走入一间正很忙碌的地产中介店。 在纽约,许多人买不起已经建好的房子,就会贷款在边缘地带买一块土地,用来盖木房子,再分期还土地的贷款,曼哈顿岛上,倒是也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空置地皮,地主要是想交易,就会来找中介挂上。 大厅里人已经不多,办事员正在接待一对夫妻俩,埃洛伊斯在旁边闲逛,她在墙上看见一块位于上城区的空地,七分之一英亩的大小,却要花费二万三千八百美元。 这块地不算小,足以建造一座带前院后花园,十分体面的私宅,因为地方周围阶层高,所以价格也不是常人承受得起的,在这挂了很久,却一直没卖出去,相比之下更热销的,是那两夫妻正在与办事员讨价还价的一块下城区的地。 一千四百英尺,可以建造一间埃洛伊斯现在居住的那种排屋,勉强能空出来前院,地皮价格三千二百美元。 看这夫妻的穿着打扮,男女应该都在工作,若是一周能达到四十美元的家庭收入,那么中介就会推荐他们先付五百美元,每个月连本带利还银行六十美元,这样下来三四年也就能结清了。 埃洛伊斯看他们犹豫,也在默默的计算自己能负担一块多大的土地,她通常在这个时候,才会对这个时代有更多实感。 有的人,换季衣物上千美元,有的人却要花几年的时间来赚这笔钱,能赚到这笔钱,已经算是高薪人群了。 更多的,是那种一周七八美元的工人,租住单间房屋,干活一二十年,最后带着积蓄回到家乡去。 埃洛伊斯等那俩夫妻商量着走了,又询问那大块儿地皮怎么卖。 办事员上下打量埃洛伊斯,轻蔑地笑道:“那块地,至少得先付五千美元,每个月,再连本带利还银行七百美元。” 她点头,又叫那办事员介绍周围都有些什么。 办事员见她这么问,也不能偷懒不说,便正经起来:“隔壁的一块差不多的地皮,就是州参政议员的家,那附近的治安环境很好,每天都有警员巡逻,又离官邸近,走两条街,就是雪榈饭店,默肯银行,利兹酒店。” 关于那块地方的记忆,埃洛伊斯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狭窄的高楼之间,满天雪花飞舞,而她忙着赶路,从未好好欣赏过一次。 五千美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个数字,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就像去年,她一天只赚一美元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拥有当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现在不敢想的,未来也一定会得到。 埃洛伊斯听明白了中介的解说,留下联系方式,这才离开,拎着提包坐车回家去。 夜色降临,露易丝穿着一身薄棉,领口有荷叶边的睡袍坐在餐桌边,她头发洗过了,包在头顶等着干,听见埃洛伊斯回来,就跟她说,厨房里留了她的饭。 埃洛伊斯应声,换鞋进了厨房,又抱着一盘子温热的浓汤出来,看露易丝一声不吭的抱着茶杯发愣,便问她: “你怎么了?” 露易丝收回神色,叹气摇头,指尖将发梢捋好:“莫里森夫妇下周就要离开利兹酒店,买了纽约的房子回家乡去了。” 埃洛伊斯端详她的神色,往嘴里塞勺子,声音含糊地问:“那他们管事的位置应该由谁来接替?” 这一问,倒把露易丝给问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天不亮的就往酒店去工作,想办法,努力融入管理层,但却没有想到,那个位置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轮不到她这个助手,却轮到了一个与管理内务毫无相关经验,原本负责的采购的男同事。 露易丝把话一说,埃洛伊斯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像她一样,身为女人,靠当牛做马的卖力,人家也只会把她当成趁手的牛马,不能当做人对待,苦活累活少不了,真正掌握权利的位置却给不了。 如果想得前程,给人生创造上限,就只能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建造一个由自己来制定规则的地带。 但,那就像是大厂员工辞职创业,很容易就会失败,还不如咬着牙留下继续撑。 “我们家现在不缺钱,正可以互相扶持,你要是不想在酒店做了,不如我们家也去租一幢房子,来办旅店。” 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最近生意更上一层楼,赚的不少,可她从小穷到大,认识的亲戚朋友也都穷的揭不开锅,没有互相扶持这种概念,况且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儿。 犹犹豫豫地抬脸看向埃洛伊斯,映入她视线里的是一双仿佛飘着火焰的眼睛,她不像是开玩笑。 那种强烈的煽动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所有注意力都关注在她的话上,露易丝差一点就将好这个词脱口而出。 “等等……我们不能冲动,埃洛伊斯。” 她恢复理智,思索着说道:“再争取争取那个位置,如果真的不能给我,那么我就去寻觅一个适合盘下来开旅店的房屋,等我做好了所有的评估,再来问你借钱!” 要是想盘下一幢房屋用来开店,首先得确定好目标人群,想服务哪个阶层的客人,再选地址,策划装修或者特色。 埃洛伊斯对这个并不擅长,她吃过晚餐,将盘子泡进水池里,拍拍露易丝的肩膀,便也去洗洗囫囵睡下了。 第二天的清早,店铺里拿着钥匙最早来的巴顿,就从信箱子里掏出来了几封信件。 其中,有两三封,都说是听说顾问官夫人往她这里照顾了生意,跟着闻风而来的同圈贵妇。 其他人都没什么特别,唯独里面有一个前任地区议长夫人的信,吸引了埃洛伊斯的注意力。 一开始,那些纸条上各人都以丈夫职称后面加个夫人自居撰写信的开头,唯独这封只写了个希柏瓦夫人。 又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顶豪家族,她不知道底细怕怠慢,就派巴顿找人,去那层人常活动的地方去打听了。 打听回来,原来是个前议长的夫人。 在本地的政坛里,成为地区的众议员,就要往参议员,议长这些位置混,未来就有机会选市长。 这位希柏瓦夫人的议长丈夫,听说已经四五十岁,年龄不小了,没有再往上不说,前一次换届时,竟然被踢出了局。 很显然,他是在上一次换届时站错了队,与博朗特家族关系暧昧,明年转眼又要换届。 这位希柏瓦夫人,显然是想调转墙头,这不,就来融入群体了。 那些复杂的你来我往,埃洛伊斯明白但不感兴趣,她知道,这位夫人想融入以顾问官夫人为主的小群体。 那么,也就是个可以敲竹杠的对象。 第86章 下午,热腾腾的提神饮料罩在盘子里被端进工作间里,黛西将门合上,她走向桌前,悄无声息将东西放下,就开始顺手整理起桌面。 埃洛伊斯正在旁边机器上对着一块红丝绒布绣上金色鸢尾花图案。 而她的桌台面上,则是摆着各种画了一半的设计稿,给那些客人回信时打的草稿,成堆的报纸,以及惊悚小说。 黛西把这些都给归类好,先是把那些稀奇古怪,令人忍不住细看的稿纸都小心收起来免得遗落,又才整理那些废草稿,问埃洛伊斯丢不丢。 埃洛伊斯只叫她看着弄。 黛西拿起来看,眼见着埃洛伊斯将与那副主编夫人见面的时间,约在了去前议长夫人家之前,就在这周末,给剧院送完样衣就去。 这回她没问,而是想起了之前的思索。 “我想明白为什么你要拖着那副主编的夫人了,她恐怕来找我们不是为做衣服,是冲着要打听娜莎小姐的隐私,是她们求着我们,所以吊胃口也没什么,反而……” “反而什么?”埃洛伊斯中场休息,用加浓的柠檬汁来刺激大脑。 “反而更让她觉得有值得等待的东西。” 黛西与巴顿私底下议论过这事儿,她实话说道:“巴顿说,在纽约做生意,人人都以权贵优先,单你不看重权贵,不遵循这里面的规则,不学习他们的做法,必然连立足的机会都没有……” 埃洛伊斯照旧没回答。 黛西说罢,又将埃洛伊斯给她自己安排好了,贴在墙上的日程看过一遍。 以往在霍德华裁缝店,像来往收信件排日程这样的事情,都有露丝太太来做,裁缝只需要干自己本职的活儿。 但现在埃洛伊斯只能腾出些时间,将那些需要她亲自斟酌地信写好,依次回了,又迅速地投入工作当中,就连间歇时的三餐,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黛西可以看见,她的事情,精确到每个小时要做什么,一点给自己喘气的时间也没有。 每天七点一刻到了店里,先是处理生意上的往来,再是查看安柏瓦他们的进度,又是看报纸新闻同时用饭。 再做些非得她亲自来才能满意的手工,下午又要设计稿,隔三两天就要安排一次出门见客。 安柏瓦跑了好几个来回,剧院的样衣全都完工,叫格朗丁拍板通过,埃洛伊斯才把这事的注意力搁下。 在周末的晚上,盛装前往了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 一般约着见面,都应该是在白天里,可这主编夫人却说了晚点,请埃洛伊斯用一顿晚上的正餐。 这并不是一般人家对待裁缝的礼仪,而是捧着她,把她当贵客人看待。 既然人家这么讲究,埃洛伊斯也穿戴上具有社交属性的礼服,精细的打扮。 又带了一个随行拎包,又能防身用的巴顿,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副主编夫人位于中城的家。 这家姓黑尔,黑尔先生在纽约一家二流生活报纸社工作,做副主编。 埃洛伊斯打听过,这报纸销量虽然比不过主流大社,但也油水多,副主编的薪资不低,一个月能有两三千美元的进账。 她家的房子有个前花园,主编的夫人正在一楼的客厅里,装饰精心,摆好了小宴席等着她。 埃洛伊斯跟仆人进去了,就被带着,见到了一个长相温婉,穿一身粉绸裙的年轻女人,笑眯眯地问候她。 “黑尔夫人,实在是很对不起,捱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你。”埃洛伊斯在餐桌边坐下,回过问候。 她抬手,准备叫巴顿把画册拿来,但黑尔夫人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着急,先用完晚餐,过后我们仔细的说。”黑尔夫人打量她的穿着,v型领子,剪裁精细的长裙,格纹图案的每个接缝都能对上横竖,裙子尾巴设计的错落,很有风格。 她们刚坐下,楼上的副主编黑尔先生便走下来,他看着有四十多岁,身材臃肿,穿着一件鹅黄色马甲,没外套,姿态惬意地点烟坐下,斜眼朝埃洛伊斯问好,与黑尔夫人的态度显然不一样。 他落了座,接受仆人的伺候,黑尔夫人反而不说话了,低头沉默,埃洛伊斯观察到这个现象,心想或许黑尔先生并不知道,黑尔夫人为了约她来家里,费了多少口舌。 用餐的过程中,果不其然,埃洛伊斯受到了这位黑尔先生打趣似的盘问,先是从她的样貌穿着,又到她年轻就开店,又说到与娜莎的关系。 埃洛伊斯却不正面答复,打听她与娜莎的私交,就说剧院上的工作进度,问工作细节,她又扯起了奉承格朗丁的话。 黑尔夫人看着情况不大对,似乎就知道她丈夫会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让埃洛伊斯全给挡住了。 她擦拭嘴唇时,眼往旁边一瞥,就有端着果酱上来的仆人泼了黑尔先生的衬衣。 “噢!天哪!”黑尔先生丢下刀叉,脸色急促地斥责了仆人,这才上楼去换衣。 等他走了,黑尔夫人这才道抱歉,等埃洛伊斯将她喜欢的一道布丁吃的差不多了,才缓缓的与她说话: “给剧院做演出服,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这么年轻,就能这么受信任,一定是能力出众。” 她夸奖罢了,便开始询问最新流行的服饰特点,埃洛伊斯知无不言,说道: “这一季流行飘逸柔软的材料,在颜色上也偏向自然的浅色系,但廓形弧度依旧是……” 她们二人就这个问题谈到晚餐吃完,去旁边的书房的矮脚沙发上坐了,那黑尔夫人才拿出纸笔,将她说过的关于流行饰物的话,一一抄录下来。 埃洛伊斯端一杯解油腻的柠檬红茶侧坐在一旁,看见黑尔夫人专注的写,又用文字润色,很快,一篇讲述流行杂谈的短文便呈现了出来。 她拿给埃洛伊斯瞧,说要把这个发表在报纸上,埃洛伊斯斜眼看了看底下的署名,黑尔夫人写的是她丈夫的名字,写完,她并不见多开心。 不知为何,埃洛伊斯对黑尔夫人产生了一些复杂的同情。 她叫门外等候的巴顿拿出画册,展开了递给黑尔夫人看,又低声说道:“你今天约我过来,其实是想打听娜莎的事情吧?” 黑尔夫人的注意力从那些夺目的图案上抽出来,她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的这么直接。 她见过这圈子里的人精,大多都只会说模棱两可的话,而这位女裁缝,面对她丈夫时也很擅长这种交流方式。 “我…这是自然了,她现在万众瞩目,要是能访问到她,这对我们的报纸很有益处。” 她丈夫这个副主编,对报纸上的内容要负大半的责任,另一半则是另一位副主编来控制。 二人既是同事,又有竞争关系。 对方最近正在走各种关系打算接洽一个伍德罗斯剧院的新演员,而黑尔夫人也不甘示弱,几次往娜莎那里送信想访问,被拒绝后,又想到了走她身边人的途径。 埃洛伊斯微笑:“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现在新戏正在排,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不如等这出新戏排完首演之后,只不过……” 她话说一半,面露难色。 黑尔夫人前头闻言还很是开心,她那浓密的眉头一扬,见埃洛伊斯犹豫,心又悬起来: “只不过怎么?” “只不过,我虽然与娜莎认识的久,可也事事都要看她的意思,要是她不同意让你们访问,即使我费再多口舌也没用啊。” 埃洛伊斯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画册。 那黑尔夫人也懂事故,顺势将埃洛伊斯的设计夸了一通,又指出两套模样她喜欢的定下,撒出去三四百美元。 等对方出了血,埃洛伊斯面露勉强道:“等空闲了,访问的事,我就帮你问问她。” 黑尔夫人安下心,来不及多说什么,埃洛伊斯就说,过两天把账单寄给她,又才告辞,离开这里,回了店铺。 那之后,裁缝店里的人们全都投入进制作剧院戏服成衣的过程中。 三个工作间,集中使用了两处,其中一间专门开辟出来,安置已经制作好的成衣的部件。 有的时候几个裁缝都太忙,剧院的演员们都亲自来店里试衣服,例如男主演。 剧院的经理很重视这个新戏,倒也跟着来过好几次。 金属衣架上挂着几条蒙了黑布遮盖的裙子,房间里男主演正在试穿他那件大红色皇帝袍服。 那袍服细节处看得出重工,埃洛伊斯特意买了画册来看君王穿着的制式,一比一复刻出来,又听格朗丁的话,增加了许多细节。 叫人忍不住上手去摸那些沉甸甸的刺绣,毛绒翻皮领。 费南迪在一旁看过他的造型,心里满意,不由觉得,当初埃洛伊斯开的价格,其实也不算高。 这衣服看起来拿去给真王室穿着,恐怕也不会有人能发觉什么问题,着实是好货,恐怕也很经用。 看完了造型,经理就往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钻,他觉得这些缝纫机“咯噔咯噔”的声音很悦耳。 等到埃洛伊斯手里的活忙完了,经理才打断她,问她下个月还有没有时间。 埃洛伊斯清楚日程,想说没有: “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我们剧院里还有几场一直在演的老剧目,里面主角的衣服也该换新了……” 经理将他要继续照顾生意的意思表达出来,埃洛伊斯就知道,她要的价格还是低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下个月就帮你们剧院做新的戏服,到时候,去剧院看过再跟你议价。” 费南迪满意地走了,屋里的安柏瓦却忽然作声: “咱们差不多都已经把下个月的工期给排满了,谁还能挤出时间去管他们呢?” 埃洛伊斯摇头,她继续手头的工作,看着还算宽敞的工作间,叹气说道: “我是时候该招募些助手了。” 第87章 说要到招募人手这事。 下午傍晚,舅妈照常送来两篮子晚餐,她们就地在工作间里收拾出一个空桌角,拉来几把木凳,与安柏瓦他们几个一起分了吃垫肚子。 就连巴顿和黛西,也关了店门,坐在埃洛伊斯对面,坐的离老板近,他们首先被点了名。 “戏服再做成两件,就可以去舞台上排练看效果了,到时候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你们俩,谁有空跟我一起去?” 全体员工吃顿便饭,是最适合利用来安排人员调度的,但埃洛伊斯还不至于那么黑心,出外勤的工资,比留在店里的要高,黛西与巴顿拿一个档的钱,他们二人有竞争关系。 可巴顿与黛西互相看看,巴顿率先说道: “让黛西去吧,上午还说让去报社登短讯招募员工,那我总得留出时间,将来应聘的人筛过一遍,再让你们选择吧?我可忙着呢。” 他面上乐呵呵,心里却明白,埃洛伊斯身为女老板,就像男老板喜欢男员工一样,天生就更偏心黛西。 即使他再怎么蹦跶,只要黛西是个姑娘,什么也不出错就已经赢过了他大半。 老板愿意把本事交给她,带她见世面。 作为一个男性,他没优势,故而不准备与黛西争做预备裁缝助手,反而是指望成为下一个露丝太太。 毕竟以前雷蒙德离了哪个裁缝都能活,但离一天露丝太太试试? 埃洛伊斯瞧出来巴顿的心思,暗地里觉得这小子以前没白受委屈,她看在眼里,又与他们两个说起来最近的决策。 “今天以后,什么手套和帽子,那种类似一件罩衫的订单,柜台不再接,咱们也不必再做了,散客只接成衣定制,价格再往上抬三分之一。” 巴顿能看得出来,现在店里的境况与刚开业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通过人脉关系打开了市场圈子,也轮到他们靠提高门槛来筛选客人,专攻一路。 “那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呢?”黛西谨慎地问,她往日的工作就是制作那些零散配饰,近来店里忙,她在帮助范妮,也在跟她学习。 “以后,你就继续跟着范妮负责做礼服,从这个开始,一点点把所有环节都吃透了。”埃洛伊斯有心要栽培她。 等黛西在范妮这里呆一段时间,又要去安柏瓦那里呆一段时间,把缝纫和打版都学好了,才能继续去跟埃洛伊斯学设计。 黛西也只抿唇点头,她身上压力颇大,但她知道,在如今的纽约,机会二字实在可贵。 埃洛伊斯一早打算把配饰这个类目删减掉,又继续安排,叫巴顿去布料商那里拿样品,计划将不再售卖配饰产品的空货柜,都用样布给填满。 餐饮界有句话说得好,要做餐厅,菜单越短利润越高,时尚行业也一样。 在做生意上,埃洛伊斯知道,她必须得以身入局,顺应资本原始积累时冰冷无情的规则,才能在未来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挑选客人,精简类目,该舍弃的东西,就必须得舍下。 将舍弃掉的配饰部分类目,留到以后与安东尼谈合作时再开发。 既然要招人,那么工作间就得重新规划。 她说着,预备把这三间工作间按照工序分类,一间是专门用来打版剪布的,一间专门来摆缝纫机。 她自己的办公室,就与堆东西的仓库合二为一,把楼梯旁的那块空地,用来给新员工当工位。 巴顿要守柜台,得再雇佣一个跑腿的给他帮忙,以及至少一位裁缝助手来分担安伯瓦与范妮的工作。 至于薪水,埃洛伊斯还得询问安柏瓦与范妮的意见,毕竟他们两个是原始股,要是谁来了都能与他们一个待遇,恐怕会不平衡,干脆,将定价权交给他们。 “得找个有工作经验,不需要学习,直接就能上手来工作的,才能帮到我们的忙,只不过,这样的人薪水怎么也得跟我和范妮一样多。”安柏瓦说。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未必愿意在咱们这名声尚且不显的店里,拿不算格外优厚的工资,不如选个没什么经验的人,但要勤劳听得懂话,我可以教,熬一两个月也就成了。”范妮反驳他。 反正,她觉得自己现在教黛西,一只羊也是放,再来一个也不多。 二人说的皆有道理,埃洛伊斯把两种看法皆肯定了一遍,又拍板道:“等巴顿把人选出来,你们亲自来抉择。” 这一点大家暂有了定论,又开始商议下一件事,关于顾问官夫人,副主编夫人那里的样衣的进度。 设计稿是现成的,直接打版就是了,埃洛伊斯把这个活安排给了安柏瓦,眼下工作很忙的,就是需要制作成衣的范妮。 一切就绪,巴顿去完报社登过消息,裁缝店里不断有人来面试,他打算筛掉一批闲杂人等。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也做足准备,前往那前议长夫人位于上西区的家中。 克里蒂斯·希柏瓦,前任纽约市市议会议长夫人,年芳四十八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出嫁了,儿子在欧洲上大学。 她的丈夫,据说是上一个选举年换届时站错队被撤掉职位,如今只有些没实权的政治身份,他想通了,打算做个墙头二五仔,要靠拢在任顾问官赫帕夫人所在的圈子示好。 如果本杰明家族支持的候选人这一次换届还能卫冕,那么本杰明家族在州内的权利就会继续压博朗特家族。 对于纽约市内的重要职位,他们就会继续掌握话语权,要是再站错队,恐怕希柏瓦先生就该收拾收拾去乡下钓鱼养老,不用混了。 粗打听过一遍,又仔细去做了背调,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这位夫人见她的目的,也同样不是真的为了衣服。 她老人家在野的这两三年,已经渐渐被现任官员家的贵妇们给排挤开了。 她要搞清楚赫帕夫人她们这一层的圈子最近在做些什么,都在赴哪里的宴席,谈论什么话题,想办法重新接近,靠拢,融入。 好再求赫帕夫人她们帮助,牵线搭桥去本杰明夫人面前说说话。 这里是资本伪装成衙门的纽约,任何人做任何事,皆纯粹是利益往来,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消息的媒介,但也早就想好了要轮到她来开的价。 希柏瓦家的宅邸就处在埃洛伊斯先看过的那一块好地皮附近。 在日正中天的午间,这会儿大部分贵妇人们都才起床没多久,一般安排来见一些地位较低的人。 如果没有特别约空闲时间,一般情况下见面的时间越靠近午夜,在老派的社交礼仪上,代表彼此之间关系郑重。 越是前任议长这尴尬的身份,就越追求这种象征阶级地位的做法,喜欢向下守护不可逾越的空气墙。 即使想从埃洛伊斯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也依旧昂着头颅高高在上。 埃洛伊斯对这些规则一概清楚,等她到了地方,也像当年如同在坎宁夫人那里一样,面临着漫长的等待。 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埃洛伊斯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听穿着风格保守的女管事告诉她,希柏瓦夫人正在给某位夫人回信。 埃洛伊斯露出淡然地微笑,“没关系。” 等杯子里没动的茶熬冷了,女管事才又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她去见希柏瓦夫人。 那是一个两鬓生了白丝的老妇人,头发梳一丝不苟,穿一件深绿高领的长裙,长袖子用纱做的,上面有刺绣,裙尾的弧度,平直的可以当小桌子用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派人。 希柏瓦夫人站在客厅的窗户边,她的窗边真有一个写字台,上面墨水瓶子还没塞好,刚才真的是在忙写信回信。 女管事离开后,埃洛伊斯被叫坐,又有女仆进来送来饼干甜点,那夫人将埃洛伊斯打量了半晌,依旧神色紧绷,没说什么。 似乎是从未有过这样,向人拐弯抹角打听事的经历,还抹不开脸。 见状,埃洛伊斯从箱子里拿出画册,希柏瓦夫人也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夫人,新一季现有的设计稿都在这里了,您先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要是没有,我也可以根据您的要求来画。” 希柏瓦夫人沉默少言,指了两张稿,问她工期。 埃洛伊斯“哎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副说道:“这张稿,不小心混进来了,这已经被顾问官赫帕夫人选用过了,真抱歉。”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神一动,装模作样地问道:“赫帕夫人也找了你做裙子?” 埃洛伊斯点头。 “赫帕夫人找我做衣服,像是为了应邀某位法官夫人的生日宴会。” 埃洛伊斯又把宴会地点透露给她。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珠子转动,不做声思索了半晌,随后,她又心不在焉,随手指了一张图稿说喜欢,叫埃洛伊斯去找女管事。 回到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里,女管事与埃洛伊斯交涉,两条裙子开出了近五百美元的高价,那女管事,也一句别的话都没问,就给了现金全款。 并道:“下回要是赫帕夫人他们再找你,记得顺道来我们这里一趟。” 埃洛伊斯的手从女管事手中抽出来,她揉了揉那叠票子,点头答应。 第88章 午后一点,城内的钟楼开始传出阵阵响声,埃洛伊斯将这笔新鲜的现金存进银行,回到店铺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今早的晨报登了招募人的消息,从上午就源源不断有应聘者来,大约十来人左右。 埃洛伊斯打算招一个杂工和一个助手,巴顿将来应聘的人都筛选过一遍,最后留下候选人五位。 杂工,安柏瓦与范妮看上了一个姓布莱尔的中年女人。 剩下的四个,要挑选一个做助手,他们不敢拿这样的主意,就等着埃洛伊斯回来了,让她来选择。 颜色鲜亮的鹅黄色缎面平底鞋被蹬下来,埃洛伊斯疲惫地踢掉了鞋,盘腿坐在高背椅上,聆听他们对那几人的描述。 那名新杂工布莱尔太太今天就开始工作了,她推门儿进来,手里提着附近小餐厅卖的饮品,给屋里的裁缝和助手一人倒了一杯。 “这个人不行。”埃洛伊斯正对范妮说话,范妮刚才正告诉埃洛伊斯,四人其中有个叫菲利普威的中年男人。 他从小在裁缝店长大,以前就做到了助手,后来去了衬衫工厂做打版师,目前待业当中,范妮与安柏瓦与他聊过,觉得还算个人选,主要对方很满意这里的薪水。 “他年龄太老,加班加点的工作肯定吃不消。”埃洛伊斯目光散漫地向新杂工道谢,接过饮品,又道: “以前在工厂工作,那么就意味着已经对潮流脱节很久了,这样的人,或许适合霍德华裁缝店,但不合适我们。” 既然她不要这个,那么范妮又提起另一个情况完全相反的。 “瑞妮·查兰德,她经历很杂,小时候在工厂做过缝纫工,十四五岁又去了长岛做扫地的杂工,十六岁升成了女仆,后来她又去一家售卖香水的老店工作,说是一直保持着做衣服的习惯。” 埃洛伊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又为保险,选了另一个从裁缝店出来的年轻女人,捎信通知她们一起来见见。 这件事议论完,埃洛伊斯又将画册里面的图稿抽出来,叫安柏瓦把样版打出来,一弄好,就叫黛西送到前议长夫人家去给她试尺码。 员工各自忙去,埃洛伊斯踩着鞋起身走到墙边看日程上的事,接下来,她还要去剧院,与格朗丁一起看彩排的效果。 夏季正深,争奇斗艳的演出还有两个月的旺季时间,这两个月之中如果新剧目《王后》能卖座,那么她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到时候利用这名气,就拿去当做筹码去拓展新的路径,对此埃洛伊斯十分的上心,她垂首思索了好一阵子,直到新来的杂工进来,问她要不要去附近订点晚餐。 埃洛伊斯回头看向这个身形健壮,五官微胖的中年妇女,刚才范妮说过,她姓布莱尔,四十岁,已婚已育,原来也是在一个小裁缝店里做跑腿的活儿,因为生育所以没干下去,现在最小的孩子也去上学了,又出来找工作。 她倒没什么特长,唯二的优点就是勤快且外向,到这里面试时,巴顿中途去招待两个客人,她便主动去分担工作。 埃洛伊斯从抽屉里拿一点零钱出来交给她,叫她每天饭点去附近的面包店或者餐厅购买六七人份的午餐,钱用完了就来领取。 虽然书面上没有写供餐食,但只要是加班时间,无论午餐晚餐,无论职位高低,都是她这老板掏钱请了,算福利。 还有就是,埃洛伊斯想花点小钱,试试这人手脚干净不干净。 布莱尔太太点头,虽然外向也没敢跟顶头的老板多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将老板随手抽出来,足够支付她一周薪水的纸币收好,打算去杂货店换成零钱,再买个带锁的小木盒,再放进楼梯间旁边的员工储物柜里。 午后的工作间,安柏瓦在裁布下料,中间找过埃洛伊斯几次。 巴顿花了今日整天的时间重新陈列柜台里的物品,将布料商人那里拿来的样板布摆好,又清理出来一份进货单,拿上去给埃洛伊斯细看,并且签账单。 这批布料大概要花五百美元,足够店铺用上一两个月,主要都是补货之前买的基本款布料,还有换季,过渡下一个季节度适用的厚磅数布料。 秋冬季有羊毛,山羊毛,驼绒含量的织物,冬季适用的各种皮毛料还没进,估计那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埃洛伊斯看过明细,又过问巴顿几句,这才签下字。 “这个布料商克里维奇先生想在雪榈饭店办个答谢宴,请他今年有生意往来的客人聚餐,他送来了给咱们的邀请信。” “你不在,我以为是货物有什么要紧事,就给拆开了。” 巴顿把那拆开的信也从文件里找出来递给她,又道: “其实可以答应他,明晚你正好有半天时间。”巴顿已经将埃洛伊斯的行程表给背了下来。 他思索着说道:“不过,后天是剧院第一次正式排演的日子,到时候经理会约聚餐,连日应酬,肯定会很累。” “去吧,记得帮我回个口信,顺便找套范妮练手做出来的礼服熨了,我明天来店里换。” 埃洛伊斯的字典里就没有怕累这个词,她估摸着聚餐还能结交些同行,多多益善罢了。 说实在的,现在合作的这布料商,是她当初让托马斯在报纸上找信息,然后又一家家亲自去工厂实地打探过,选出来纽约本地最靠谱,价格和质量最适中的了。 光目前的订单,这家布料商暂时还能满足她要求。 但以后要服务顶层豪门的那群客人,大概率还得依靠进口货。 要么怎么说霍德华裁缝店有底子呢,他们的货源比埃洛伊斯现在的选择更广阔,渠道更多。 如果没有那些情报价值加持,如今卖给前议长夫人五百美元的两件大礼服,按照市场环境里的价值,至少得打个六七折才会有人为了这个设计买单。 她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以后也筹划要找门路,寻觅更多进货渠道,提高服装本身的稀有度。 为此,埃洛伊斯当即想起来写一封信,又让巴顿去准备些礼物,一同随信寄出国去柏林,问曾经的同事康奈斯和阿道普打听。 当天夜里盘点完一天的工作进度,他们准备关门熄灯回家,埃洛伊斯家里却来人了。 巴顿带着神色难过,一身常服而非工作装的露易丝上楼来,进了埃洛伊斯办公的地方,又把门带上。 露易丝艰难地在仿佛打过仗一样的房间里找了个空凳子坐下,她拒绝了埃洛伊斯倒的水,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信封。 “这是利兹酒店结给我这半年的奖金和这个周的薪水,我辞职了。” 露易丝面色沉重的拆开袋子数钱,但埃洛伊斯还有些没弄清情况。 “不是前几天还说,可以争取管事这位置吗?怎么这样忽然。” 埃洛伊斯这段时间晚起晚归,忙碌的很,每天回家都直接浴缸里涮涮就去睡了,与露易丝在家的时间正好错开。 “上面的经理来谈话,想让我调岗,说是去后厨仓库打理瓶瓶罐罐,做的好了再去帮着管采购。” 露易丝说着,生气的将工钱掷在桌面上。 “这不是恶心人吗?从酒店刚开始装潢,减少房间那个时候到现在,哪天我不是兢兢业业的在做事,结果呢?现在拿这种话来搪塞我,连个管事的职位也不愿意给。” “所以我就辞职了。” “他们宁愿让不如你的货色去干,也不知道是在怕些什么。”埃洛伊斯闻言冷哼一声,又问她:“所以,现在呢,你有什么计划吗?” 露易丝将信封里的一百二十六美元数了好几遍,扔在桌上又一张张捡起来,心情颓靡: “计划,我倒是有计划,但不如今晚上出去喝一顿来的令人痛快。” 埃洛伊斯摇头。 “越是遇到了糟心的事情,就越是要冷静,冷静知道吗?” “大不了用冰镇镇再喝呢?” 露易丝话已至此,埃洛伊斯也无奈,只得跟她出走,二人顺着热闹的街道往这附近有名气的地下老酒馆去。 她们二人将酒店经理痛骂了半晌,又被路上一所空置招租的四层高的细窄房屋吸引。 这幢房子位于一个十字路口,对面正是一座小型歌剧院,步行十分钟便是百老汇最繁华的主街,附近全都是好消遣的精致小店。 房子正面看上去比埃洛伊斯租的店面要长上一倍,宽却不宽。 房屋后头,紧临着别的建筑,楼间距稍近,但外面看这建筑像是法国人造出来的,无论是屋顶的造型还是经典法式阳台,窗户和门洞,都十分有雅致的小资韵味。 那乳白色的墙壁,如果能种上爬藤的玫瑰,开花的时节一定很貌美。 露易丝看着这里顺眼,想知道能不能用来改成旅店,埃洛伊斯就将自己的名片写上备注,塞进了门口的信箱里。 随之又重新上路,埃洛伊斯打算纵容露易丝一回,但她明天还有工作,只打算吃点夜宵。 未免熬夜过头,她先在路边花钱雇了一辆车,让马车夫靠在酒馆门外侯着,如果一个半小时之后她们还没出来,让马车夫进酒馆里提醒她们一声。 第89章 地下酒馆。 这里有名,人不少,煤油味儿与夏季闷热的汗臭潮湿迅速将人的鼻腔攻占,一步步拾阶而下。 姐妹俩在酒馆的角落里寻了个空位置坐好,露易丝要了白兰地酒,又问埃洛伊斯。 “柠檬水。”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露易丝撇嘴,尽情宣泄自己的不满,等她说累了,又举起玻璃杯猛灌一口,在并不流动的空气里,很快就脸色通红,冒了一脑袋的汗。 “……你说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好?我真不懂。”杯子见了底,她又问。 “你做的很好,能力也出众,可他们并不需要。”埃洛伊斯抱着柠檬水叹气。 “就像人不能找不爱自己的人求爱,因为那只有吃不完的苦。你要前途,就不能在没有前途的地方挣扎。” “露易丝,不要怀疑你自己,坚持走向下一段旅程,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露易丝忽然凝神,黯然低头:“你说的对。” “恭喜你,认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 埃洛伊斯抬手碰碰她的酒杯,声音清脆,以做慰藉。 这酒馆,并不是穷人消费的起的地方,酒水酿造的精湛,不像她们以前几美分就能买一大杯的淡啤那样不痛不痒。 醉人的速度,比埃洛伊斯想的还要快,两刻钟过去,她屈指戳了戳露易丝,对方已经没法说一句完整的话。 吧台对面挂着灯的地方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人在那儿唱歌,德语美声在这拥挤,充满噪音的地方如同拂晓时醒目的金光,即使是这样不适合的地方,也埋没不掉这好嗓子。 埃洛伊斯继续听完露易丝含糊不清的话语,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去丢了两个硬币给那在唱歌的女人。 正打算带着醉醺醺的露易丝离开这里,临出去时,又在阶梯上迎面与一个络腮胡撞上。 那个络腮胡见到她们显然有些错愕,眼睛瞪了瞪,赶紧低头让开,连退两步。 埃洛伊斯起初没注意,可露易丝却不走道了,她站在原地,指着擦身而过的络腮胡,看着他高声喊道: “罗伯特!你去哪呀?” 罗伯特僵在原地,他不是来跟踪谁的,那些指派自打本杰明公子的生日宴会之后就彻底结束了。 原本想来酒馆消遣,没想到会遇见她们姐妹。 他缓缓扭过脸来,见露易丝像是醉了,又对上埃洛伊斯狐疑的目光,仓促解释一声:“……她认错人了。” 随后,眨眼的功夫,埃洛伊斯见这原本僵住的络腮胡迅速地回头,钻进了酒馆里。 天太黑,她没看清楚长相,只得硬拉着腿脚像灌了铅的露易丝,勉强爬上路边等候她们的马车。 报上家门地址,马车夫扬起鞭子缓缓前行,露易丝枕在埃洛伊斯的腿上干呕了一阵,似乎意识又清晰了些。 “……刚才那个罗伯特他,他脸上假胡子是假的。” 埃洛伊斯手忙脚乱用手帕接着她的呕吐物,却听露易丝神色涣散,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极低。 “刚才哪个罗伯特?罗伯特是谁?” “侦探……默肯的侦探。”露易丝闭着眼嘟囔。 埃洛伊斯双手一顿,她再问了一遍,得到一样的答复。 细细回想起来,她确实见过刚才撞上的那个络腮胡,就在她家附近。 半晌后,埃洛伊斯抬起手,拉开车帘透气让风灌进来,那股难闻的味道随风散去,不动声色地将手帕包好,又抬头。 夜幕中错落的建筑物叫华美月光勾勒出锋利的黑色剪影,纽约以一种静谧懒倦的模样与她对视。 埃洛伊斯忽然陷入某种缄默思索,她纹丝不动。 …… 夏季总是会有阵雨,纽约的天气并不过分燥热。 塔夫面料虽然罗织紧实,但有光泽又挺括轻盈,不适合罩纱或镶花边,最适合刺上花纹,在这个季节很受欢迎。 这是范妮之前练手时最满意的一条裙子,她一早就过来亲自给熨好,挂在房间里。 等埃洛伊丝来了店铺,上楼来,第一眼便看见这抹脆生生的浓绿,这种颜色她从来没穿过。 检查过有没有脏污和褶皱,就放在一旁,她就继续干上午安排的工作,顺便等着面试今天要来的助手。 巴顿昨夜就差递报纸的小孩往那二人的住处送了口信,想来今天晨间就能来。 等埃洛伊斯将副主编夫人那套礼服最后一个复杂细节抠出来,关掉缝纫机,那二人也都到了楼下。 布莱尔太太正巧推开门告诉她,问要不要让她们等一会。 “叫她们来吧。”埃洛伊斯将卷起来的袖管松开,重新打起精神来。 不一会,两个年轻女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她们俩一高一矮,高个的姑娘长相漂亮些,矮个的姑娘穿的更体面点。 埃洛伊斯让叫瑞妮的坐在门边等,又叫那个她随手指来面试的矮个先自我介绍。 看着这两人,她不由想起了哈尔斯那凑一起视觉效果像秤砣和秤杆的两个学徒。 又辗转想起当自己的当初,稍微恍神。 在下面受巴顿叮嘱过,约瑟芬排在前面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以前在哪个裁缝店干活,又为什么没干了。 埃洛伊斯认真听她说话,眼睛观察这人的衣着。 约瑟芬的穿着灰色长裙,大部分肉眼看像是哔叽面料,胸省有些拼接片,应该是用二手男装外套裁出来的。 领口也用了翻折领,整体神似二百年后的那种西装裙,做的很细致,有点意思。 “你这身衣服,是自己做的吗?”埃洛伊斯问她。 约瑟芬正说起自己从前在裁缝店里负责干什么,她一愣,点点头: “都是我自己做的。”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又拷问她几种面料的产地和用法,询问她能不能区分。 约瑟芬磕磕绊绊答出来一半,三处说对了一处。 埃洛伊斯将正确答案告诉她,面露微笑,问她期望的薪资结构。 一旁,瑞妮越坐越紧张,她听约瑟芬回答问题,又偷瞄两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还年轻一点,手里慢条斯理把玩眼镜框的裁缝师。 明明她说话很和声细语,与外面那些刻薄吝啬的老板一点也不一样,怎么就是叫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拘谨呢? 或许,是这裁缝师比她想像中的专业性要高出许多,果不其然,是名店里走出来的人呐。 可是,这样的裁缝,为什么会允许一个许久没进过裁缝店的人来面试助手呢? 瑞妮思索了半天,轮到她时,她又把她那杂乱无章的履历重复一遍。 埃洛伊斯听她说之前在长岛,大户人家里做女仆,就问了是哪家大户。 却得知,正是她认识的那个在花园里偷情的费索夫人家。 埃洛伊斯忍住,她维持着正经的神色,又问她之前在香水店里,是不是常与贵妇打交道。 瑞妮点头,讲她之前见过哪些贵妇,如何与这些贵妇推销东西。 她们之间爱好差异,生活习惯,流行什么规矩,什么时令爱用什么东西,这之类的事儿说了些。 “调香师最爱带我去那些夫人的家里,因为我记性好,能记住她们家的女管事都叫什么名儿…” 从小伺候那群人,这些事瑞妮如数家珍。 她本以为,裁缝师也会拷问她那些,关于制作衣物上的细则。 但始终却没等来,白紧张一场,就被询问期望用什么方式获得薪水,是全底薪还是别的。 瑞妮感受到她与约瑟芬之间被审问的区别,不明所以,但也答了才退出去。 不久,埃洛伊斯就叫巴顿进来,告诉他,这两个人她都要了。 “给约瑟芬开二十美元一周的试用薪水,一周之后,没什么问题再拿助手岗的薪资。” 巴顿没想到埃洛伊斯会两个都留下,他挠头:“那瑞妮呢?” “她以后专门负责陪我出门交际,周薪与约瑟芬一样?如何?” 巴顿欲言又止,他没好问为什么,只是执行任务,又出去告诉她们二人这好消息。 … 下午,埃洛伊斯穿裙撑,换好那件绿色裙子,又叫上当天上岗的瑞妮陪同,乘车前往雪榈饭店。 瑞妮在店铺里等待被分派工作的这一会儿,见一起入职的约瑟芬立刻被另一个助手范妮叫走干活,她却坐那没人搭理。 找巴顿问了,对方也只说,老板很快就用的上她。 明明得了一份薪资过得去,比之前卖香水要强些的工作,可瑞妮还有些不在状态。 直到陪着埃洛伊斯坐上马车,她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录用。 她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约瑟芬扎实,要说做衣服,能动手但也勉强,实在是侥幸来试着面试看的。 现在看来,或许老板看上的,恰好是她从前的经历,想让自己帮着与人们打交道,这才让瑞妮莫名有些安下心。 埃洛伊斯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她累的要命,实在不期待什么答谢宴,将手提包递给旁边的瑞妮。 “一会儿我进去赴宴之后,你在外边就把我的名片散给其他赴宴客人带的仆人,或者助手,顺便记住他们的名字,做的什么生意,能行吗?” 这些是她擅长的事儿,瑞妮暗自下心要好好表现,点头道:“我可以。” 第90章 马车行至半路,一团团低垂的乌云忽然飘向城内,微风在十字路口掀起落叶,夕阳垂暮,渐渐昏暗。 雪榈饭店正门有玫红色大理石铺的台阶,门柱中间铺着红绒垫,清理的一尘不染,整装的侍者见到有马车靠过来,立即上前询问。 埃洛伊斯睡了一路刚醒,她低头打哈欠,又告诉他自己是受谁邀请。 闻言,侍者点头,向她解释:“今天一楼前侧和二楼的几个厅和房间都被包下来了,请您见谅,在前面那个路口左拐,走后门进去。” 马车夫听了正要走,埃洛伊斯却叫他不忙动身,她从钱夹子里拿出点钱给那侍者,问侍者是什么人在这办宴席。 侍者犹犹豫豫,到手的钱也不想弄丢,便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这儿,才低声附耳告诉埃洛伊斯,这是州长的私人宴席。 宴请的是他夫人娘家,从华盛顿来的亲戚。 陪客的人物来头也都不小,他们要求,一切从简而低调。 知道了原委,埃洛伊斯这才叫马车夫绕路半条街,从饭店的后门廊外下车,埃洛伊斯被侍者引进布料商的包厢,瑞妮抱着她的东西呆在廊内专给司机和仆人歇脚的地方等候。 布料商克里维奇在城北有一家规模中等的纺织工厂,这工厂每年能为他创造几万美元不等的收入。 每到一个季度中,他便会亲自登门拜访头等大客户。 又叫经理在雪榈饭店订下一个不小的包厢,邀请上十几二十位当季的中等客户,先是送礼联络感情,顺便推销下个季度要出新的货品。 通常情况下,办这样一场的答谢宴,下个季度主推的布料都能预售个上千美元,十分的划算。 埃洛伊斯被安排坐在长桌靠中间的位置,不一会儿工厂的经理一脸殷切,端着香槟杯来向她寒暄,又送出一份伴手的礼物。 她当经理的面打开的夸过,又才发现,每个客人收到的礼物都不一样,她这里是价值一二十美元左右的蒂芬妮骨瓷套杯,底款还刻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有了同行落座,埃洛伊斯余光却意外瞥见一个面熟的人提裙子走进来。 竟然是曾经住在利兹酒店里,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巴黎女裁缝。 对方也见着了她,她们互相多看了几眼,转瞬就被前去欢迎她捧场的工厂经理给挡住了。 埃洛伊斯转而又与临坐聊起来,这是一位在上城区开男士礼服店的中年裁缝师。 他姓彼得罗,经营的店铺小有名气,主要客户都是有钱绅士,谈吐间起初也稍显倨傲。 后头得知埃洛伊斯的姓氏,便一改态度,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在和尤维剧院合作。 “原来就是你呀,我知道你,刚开张没多久,就夺了谢立芙裁缝店想要的订单,很厉害呀。” 彼得罗知道她就是那个撬了雷蒙德·霍德华墙角带人独立出去,最近傍上女明星做靠山,势头不小的女裁缝。 他接着恭维她两句,埃洛伊斯却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圈子就那么点大,排的上前十的裁缝店就那些,但凡有点消息都能传开,我还知道,你是从霍德华裁缝店出来的,没错吧?” “没错,正是。” 埃洛伊斯点头,她这段日子只顾连轴转跑客户,却没留心与同行互通有无,没这方面社交,自然也不知道别人如何评价她。 客人差不多齐了,克里维奇也上座,长席开始传菜,听这位厂老板的祝酒词之后,埃洛伊斯也动起刀叉。 身旁,那位彼得罗还在时不时与她搭话。 “就前天,我还在外面听人议论过你,说你抢生意,不守规矩搅局。” 那也是在一家布料商组织的小型聚会上。 埃洛伊斯听了,扯起嘴角一笑置之。 尤维剧院虽然不是顶级,但还算有名气,那里的订单即便是大裁缝店也会派人去争取。 可埃洛伊斯走后门直接找了熟人娜莎,叫原本势在必得的谢立芙裁缝店扑空,她原本把这件事没放在心里。 目前接触的那一小圈贵妇人,在知道她之前,一定也都有常光顾的裁缝店。 眼下这些客人因为某种原因都来了她这里,就又有许多店铺生意被她影响。 那些店铺的主人会对她有好评价才怪。 因为暂时还没影响到彼得罗,故而他十分不在乎,跟着长叹道: “依我看呐,这些人就是嫉妒你有路子,不过没关系,你前老板雷蒙德倒是与谁都关系好,可霍德华裁缝店也没成为纽约第一不是?” 埃洛伊斯不评价前老板,她叉起盘子里浇汁的鱿鱼圈,低语道: “做生意不正是为了从别人嘴里抢食?鱿鱼不喜欢抹香鲸,也是理所当然。” 谁让抹香鲸以鱿鱼为食呢? 她的态度并不谦逊,不打算让人小觑。 接触名利场的人,大多慕强凌弱,越是露怯他们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大鱼吃小鱼,只有适当的有锋芒,才能让人尊敬。 中场时间工厂老板亲自为客人们切开价格昂贵,千里迢迢从热带坐船来的菠萝。 他一边命人分食,一边讲述下季度主打的新布料,使用了绞经织法,花纹格外丰富,款式有二十多种选择。 埃洛伊斯看过传递到手的样布,又与周围的几个同行交流一番意见,最终决定订上几十码试试。 一番宴饮后,许多人都离了席位各自闲聊,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社交时间,房间末端有演奏者在弹钢琴,阵阵交谈声不断。 埃洛伊斯主动起身,往那巴黎女裁缝附近凑,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招呼,互相确认了身份。 交换姓名,埃洛伊斯才知道她名叫让娜,如今已经在纽约租了公寓,打算常驻这里。 用让娜的话来说,纽约的客人比巴黎有钱,要求却不如巴黎贵妇麻烦,生态环境良好。 得知埃洛伊斯开了一家裁缝店,让娜感到十分意外。 她觉得酒店的女仆眨眼的功夫就能成为裁缝,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而埃洛伊斯见让娜也终于开始尝试说英文而不是法语,也很意外。 不过,裁缝这个行业门槛不高,经常有天赋超群的人忽然冒出来,让娜没惊讶多久,就很快与她议论起这家布料商的不好,她说的是法语。 “我最初手上急用布料,找这里订的几批货物,第一次还好好的,第二次就时不时混一些有问题的,被我发觉了,才全都换成好的。” 埃洛伊斯也有同样的经历,这只不过是大多数布商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哪个客户发觉不出来,估计以后收到的,就全都是次货了。 让娜依旧拨弄她肩侧的卷发,带着埃洛伊斯往角落里走,边道: “克里维奇拿出来的新布,你订了没有?”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缓缓说道: “我新店开业,手头没什么钱,瞧克里维奇这里的货还挺好,价格也实惠,又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打算买点试试。” 说罢,观察让娜的脸色,她拧着眉头,神色发愁,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马上就要被坑骗了。 “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这些还不如英格兰货。”让娜情不自禁将她在欧洲时常光顾的几家布料商的名称告知埃洛伊斯。 “你不如去这几家纺织厂订货,嗯…你告诉我一个地址,回头我把他们的地址送给你。” 让娜告诉埃洛伊斯,这些布料商都分布在欧洲各国各小镇上,价格虽然不低,但质感却是独一无二,一年就那么点产量,都是她曾经一家家积攒起来的货源,叫埃洛伊斯千万轻易不要告诉别人。 埃洛伊斯闻言称好,又将她称赞了一通,说她见多识广,不愧是她,哄的让娜喜滋滋的,说要去埃洛伊斯的店里逛逛。 随后,让娜听见钟声,懊恼地告辞,称最近生意忙碌,要提前离席。 她最初来纽约,便是受豪门邀请制作婚服,名声在外,订单比埃洛伊斯还要多。 待她走了,埃洛伊斯又留一会,今晚已经有所收获,她心满意足,也打算等阵雨势小些就离开,就拎着伴手的礼物,朝后门那廊里走去。 雪榈饭店曾经是两座楼,后来合建改成了一座,外侧延伸出来一圈的走廊,拱形窗洞整齐排列,玻璃窗格上有铁艺图案,隔几步路,就有落地的粉彩大地尊瓶子装饰,这些东西来自十三行。 传递声音的大摆钟放置在楼梯旁边,楼梯立着两名看起来不像侍者,倒像警卫,穿着正装的男士。 埃洛伊斯走到后门附近放一个小房间外,看见里面一排正在打盹的随行助手或仆人。 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整洁而统一的制服端坐,也不打盹,似乎时刻等待被呼叫。 她唤出来角落里的瑞妮,瑞妮揉揉眼睛,见外面不知何时又下雨了,便道:“我去街口叫马车过来。” 说着,她就朝外面奔去,埃洛伊斯的裙子拖地,十分不方便在湿漉漉的地上走,只得留在廊里等待,今天雪榈饭店没什么客人,并不吵闹。 后门出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和一个卖烟的小男孩躲在下边,这里没有人守着,自然也没人赶他们。 她走过去,先买了一支细细的卷烟,又把零钱给那小女孩,但却不肯要她的花。 … 大圆厅通透的烛光下,老本杰明说话时,总爱习惯性摸摸自己遗传的地中海光头,他因为酗酒而身材臃肿,穿礼服时不得不敞开衣扣。 坐在桌席上座的椅子里,与在华盛顿位高权重的舅哥勃洛克议论过白天的政务,他回过神来,又把目光投到了一旁总不做声,只默默聆听的青年人身上,他欣慰地乐呵起来。 “听我们两个老头子讲话,一定很没意思吧?”说着,他又注意到自己手边已经在开始哈欠连天,小鸡啄米,一点也不成样子的乔约翰,拍桌瞪了他一眼。 “乔约翰,你就不能跟温斯顿学学,今天又去哪里鬼混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把家族交给你……” 乔约翰如惊弓之鸟,他连说自己最近没有鬼混,又向一旁的温斯顿,以及舅舅勃洛克求救。 勃洛克这趟来纽约,是为了准备出席在州政府竞选的演说,好不容易能空出几个小时来见亲戚,他笑着摇摇头,劝老本杰明别跟小孩生气。 “能鬼混就让他去吧,等到了我们这个位置,脑袋搁在鹅绒枕头上,也照样睡不着觉,仔细想想,还不如不淌进这浑水里。” 老本杰明沉默一会儿,面对眼下严峻的局势,也只能叹气。 勃洛克距离那至极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其中的滋味,暂且不表。 新旧派系面临交替,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尘埃落定之前,分不清谁是盟友,谁是敌人,只有家族至亲之间,还能这样放松放松。 老本杰明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又目光柔和起来。 乔约翰见状,赶紧朝父亲卖乖:“舅舅说的对,人各有志,况且我再怎么努力,也难越过父亲您不是?” 老本杰明的那点柔和被无语凝噎覆盖,他又想骂点什么,被勃洛克打断: “诶,对了,乔约翰订婚了没有?还没有吧?”勃洛克见他聪明,又一表人才,动了说媒的心思。 可勃洛克思索了半天,派系不同的人家不能选,年龄不合适的也不能要,家族地位太低的,也不相配,想了半天,他对老本杰明说,回去让夫人帮忙寻觅。 乔约翰一听,顿时慌了神,他不敢乱说话,只好把祸事推到一旁岁月静好的温斯顿身上。 “温斯顿还没订婚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他的举措很成功,二位老先生又将注意力投射在温斯顿·默肯的身上,勃洛克对他并不能像对待小辈,与他而言,温斯顿已经接替他父亲,顺利的掌舵了那么大的摊子。 在竞选筹备中,他功劳显赫,是一位出色,稳定,仿佛永远也不会出现错误判断的盟友。 但勃洛克也知道,温斯顿的家务事并不如他的事业一样利索,充满了坎坷。 这事儿勃洛克不好评价,老本杰明却可以,他和颜悦色地笑道: “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人选能配上你,温斯顿,你自己也该上上心,过了今年就二十五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都会爬了。” 老本杰明指了指乔约翰。 温斯顿将餐具放下,他面对本杰明家父慈子孝的场面有些稍显落寞,也不知用什么情绪来遮掩能显得自己正常一些,只得垂眼说道: “眼下事多,暂时没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 温斯顿既然这么说了,没人会反驳他。 乔约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告知毕业就订婚联姻,老本杰明告诫他,要是不成器就为家族多生两个孩子。 待二位老先生酒过三巡要散场,老本杰明又乔约翰送他舅舅前往下榻的地方,他心不在焉,也只能乖乖照做。 简单的一顿聚餐完毕,温斯顿打算直接去银行大楼凑合睡一觉,明早还要见一些不得不应付的老头子。 想到那些人的脸,就觉得活着没意思,可大家不都这么活着么?他能有什么例外。 随行的人穿着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湿润的空气里时而有阵风拂过,垂在墙边的帘子上下翻卷,楼梯上悬挂的水晶灯组也开始摇晃。 温斯顿顺着阶梯往一楼走,他抬眼,视线越过下属,忽然瞥见站在饭店后侧出口不远处的一个人。 她那身绿裙尤其夺目,裙尾在风口里摆动成波浪,好像下一瞬就振翅欲飞般。【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附近的建筑物里已经陆续点上灯,湿冷的空气驱散夏季的燥热,明天一定有个令人舒爽的清晨。 天空黑的很透,斜斜的雨滴从灯光照见的范围里划过,埃洛伊斯的目光盯着远处路口,繁忙的人群缩小成一个个白点,她捻着卷烟,希望尼古丁能够缓解疲倦。 如果瑞妮能慢一点来就好了,埃洛伊斯不自禁想着,她闭上眼睛打哈欠,侧脸感受风的力度,十分享受这片刻的放空。 之前她总不明白为什么小狗总爱把脑袋搁在向前驶动的车窗边,现在却懂了,空气里也有许多可以阅读的东西。 面包铺,皮革店,雨打过的花朵与熄灭的火柴硝烟味。 车轮的隆隆声正回荡在耳侧,她胳膊上的细微汗毛被冷风刮的倒竖起来,正思索明日的行程,身后有侍应生走过来叫了她。 “小姐,是您需要伞吗?” 埃洛伊斯回过头,一个懵懂的侍者正拿了把雨伞看着她,似乎她什么时候表达过这种需求一样。 她疑惑了一会儿,恰好瑞妮乘着马车过来,只得依从了侍者的服务,弯腰将裙摆收好搭在胳膊上,埃洛伊斯顶着伞走出廊下,很快钻进车里,没了身影。 马车上,瑞妮告诉埃洛伊斯,她在仆人们歇脚的地方,与一些人交换了各自雇主的名片,又闲谈几句,后面那屋子里进来几个做派拘谨的外地人。 又告诉埃洛伊斯,原来在她们楼上吃饭的都是哪几位大人物。 听到一半,埃洛伊斯就大概知道那侍者是怎么回事了。 她下意识地把玩锁链手提包的金属链条,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像在思索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想法。 瑞妮迟疑了一下,又将收到的名片拿出来,念出来给她听。 … 清晨,公寓里弥漫着碳水被煎烤过的质朴香味,埃洛伊斯今日难得早起,她穿着质地柔软的棉布晨袍,捧着一杯热奶,吹开乳白色的浮沫,抿一口,安静观看餐桌对面露易丝忙碌的纸笔。 她自打那天宿醉之后,只花费半天时间懒觉,之后便忙着挑选办旅店能用的房屋。 在这上面,露易丝算是历练出来了一些功夫,她知道,多少房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的打理才能运转自如,后厨配备多少工人才能供给得当,如何节俭成本装潢出更好的效果。 又实地走访,预备在两三处屋舍中抉择出一处,那天去酒馆在半道看见的房屋屋主也给回了信。 现有的资源,足以她办一座十来间房屋的小型旅店,如果叫上她亲爱的母亲帮助她的话。 特莉女士活了半辈子也没得个清闲,不过她对此没有意见,唯一的担忧,便是没人照顾几姊妹生活起居。 这个问题,埃洛伊斯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雇一两个白日来家里做饭打扫的帮佣不就好了?露易丝的生意更重要,您必须得在她身边帮助她。” 埃洛伊斯如此劝说她,特莉也只能点头答应。 而刚睡醒穿好衬衫打算在客厅熨熨外套的托马斯则又临时接到了这个寻觅帮佣的任务。 他惺忪睡眼,指了指自己:“让我去找?” 埃洛伊斯点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怎么了?你看起来挺有闲工夫的。” 她话音刚落,托马斯便摆了摆手,就像一位真正的大人那样得意: “正要告诉你们,莱逊律师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他在帕歌斯公学与一位校董关系深厚,对方答应收我入学,并且…如果我能每年都拿到全A的成绩,就能退给我一部分学费。” 对于家人对事情经过的好奇他又娓娓道来,原来莱逊在出现泄密事件之后就一直没什么顾客,他裁掉了绝大多数员工,只留了他这个便宜货。 作为一个皮实的便宜货,莱逊带着他四处走动,低声下气的寻找新客户改变境遇,有人重新相信莱逊并赞叹他的勇气,也顺带留下对托马斯的好印象,自然有人为他提供机遇。 他是个机灵的小伙,又恰好遇上一个对他友好的时代。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埃洛伊斯闻言心情近乎复杂,在欣慰之余又近乎嫉妒这小子生在了好时候,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挑眉酸酸地问他: “你确定他们不是要把你卖去西伯利亚给农场主种土豆?” 亲姐近乎尖刻的揶揄过后,特莉“噢”的一声,上前用她那坚实温暖的臂膀拥抱托马斯,恭喜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相比起令人喘不过气的庆祝,托马斯瞬间就觉得埃洛伊斯这样也挺好,他讪讪地说道: “所以啊,再过几天,我就要收拾行李去芝加哥了。”托马斯陷入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他闭上眼,仿佛这一切就如同梦幻一样神奇。 殷实的家庭,学习的资格,改变人生通道跨越阶级的途径,那一切都唾手可得,金色的未来在向他招手,他未来可以成为任何身份的人。 不过,这一切尚需努力,重复的努力与清醒,没有人能够幸免。 于是,寻找帮佣的事情,就叫特莉揽去了,她打算找一位不住家的帮佣,最好要是认识,熟悉底细的人。 埃洛伊斯今天要去一趟剧院看排演,她迅速解决完早餐,回浴室更换新做的衬裙,弯腰剪线头时,意外划破了手。 鲜红聚拢滴出来,触目惊心,让人对这趟剧院之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92章 与夜晚的百老汇相比较,白日里这里更具有一种生活气息,随处可见只穿着排扣长靴和长衬衣四处走动,在街边小摊买东西的演员。 被雨水冲刷过,石块拼凑成的马路上还算干净,没有飞扬尘土,天色发蓝,像靛青布料被漂褪色后留下的一层薄晕。 一轮刺目的太阳就悬挂在头顶上,平等的为所有人提供燥热。 埃洛伊斯坐在憋闷的铁厢内,她穿着件灰色半袖裙,纱堆袖管露出光滑小臂,她脑袋冒着汗,脸颊红扑扑的,在随身的工具箱里翻找一把绢布粘成精致小折扇。 如果不是有特别焦急的事情,通常都会欣赏这些沿途的风景,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又因为早上那点令人心悸的意外,埃洛伊斯看起来有些隐隐的焦躁,又尽力在克制。 抱着工具箱子的瑞妮尤其能感受到,对面黛西见状也安抚似的说道: “戏服每一件我都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今天的排演一定能顺利的。” 埃洛伊斯挥动折扇,侧脸“嗯哼”了一声,车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头发,这点凉意消失,马车停下,她们到了尤维剧院。 埃洛伊斯将指尖的折扇合好,下车去,等黛西与瑞妮一人拎着两个箱子跟随,她们前往了后台经理费南迪的办公室。 费南迪忙碌的脚后跟不着地,又要劝强迫症发作的格朗丁不要再想着添加台词的事,又要指挥道具组,灯光,还得与几位主演沟通卡点更换服装的时间。 后台乱成了一锅粥,埃洛伊斯被费南迪安排了一个小隔间,就在娜莎的更衣室旁边。 她们将演员们先前试过的戏服都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件件挂在推架上,等着对完台本,弄完妆造的演员来穿。 这些戏服多少都罩着白布,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这场戏排过之后,也就尘埃落定再不能改了,以后这出戏就会按照今天的效果去复制呈现。 费南迪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剧院老板尤维和他的合伙人,邀请了许多同行和报社编辑,各种评说家,作家过来观看排演。 算是某种程度的映前试看会,对这出剧目的宣传很重要。 她们三人打理服装,与剧院服装组的人沟通,将一件又一件的戏服从罩子里剥出来,交给演员去换。 到娜莎时,连同埃洛伊斯在内的四五个人全都围着她和她的衣服在更衣室打转。 埃洛伊斯帮助她更换定制的隐形衬裙时,还看见她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 这是娜莎练习舞台走位动作时,不停在地板上跪出来的痕迹,她不觉得有什么,倒觉得一惊一乍的埃洛伊斯小题大做。 “这点算什么,剧院里哪个人不是一身的伤痕,不努力,光靠旁人的追捧,可怎么混的下去啊。” 娜莎苦笑,她朝外面瞥了几眼,心里希望今天乔约翰不要来,躲了那么多天,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他,无法面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多不容易,也只有自己知道,这出戏一定会红的,不是靠任何人,而是靠你自己。” 埃洛伊斯看出她这话说的心猿意马,出言警醒她。 娜莎脸色一顿,低头不言语,她知道,如果上一出戏的火热是个意外,新戏要是能继续获得好评,那么她的地位就能愈发稳固,成为有作品做靠山,不害怕被忘记的演员。 而那些蜂拥而至的权贵,只不过是她演艺事业上添的花。 不过这里环境嘈杂,这点小插曲并未惹人注意。 她沉着心思,换好第一幕的戏服准备上台,埃洛伊斯又提前将下一幕需要的拿出来整理。 原本这些准备工作应该由剧院里的人来做,只不过她愿意加这个班,确保万无一失,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 乔约翰今日一早就找借口从长岛进城,在银行蹲着温斯顿处理完工作,午后,他们踏上了前往尤维剧院的马车。 “你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剧院的剧目排演,他们邀请你了?” 温斯顿平静的声音从报纸后冒出来。 “要不是说找你,我母亲大人能放我出门?就当是为了我的爱情,保驾护航一下呗。” 乔约翰说着,探头往窗外看看,确保后面没人跟着。 温斯顿以报纸遮盖面目,对于这个伟大的任务,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穿着薄厚适合夏季的衣装,正襟危坐,那外套的质地只有在迎着灯时才会泛一点点光,这布料远看融入人群,只有细瞧才能见出品质。 款式与以往那些中庸规矩的模样比较,好像有所变化,但行外人不知道区别在哪。 乔约翰莫名觉得,温斯顿想通了什么。 他知道今天好像会出门,似乎试图打扮了。 嗯,还用了点淡香,看着比往常少几分严肃,但是,效果不大,依旧像一只黑乎乎的鸦雀。 乔约翰忽然懊恼自己出门时忘记将行头精雕细琢一番,他摇摇脑袋把这吓人的想法摇散了。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开始改变自己的衣食住行,但温斯顿·默肯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连写字的墨水,都只用同一款,从学会拼写那年到现在。 “对了,你怎么知道尤维剧院今天排演,我可没说漏嘴。”乔约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片刻后,温斯顿放下报纸,翻过来,指节敲了敲着上面的字。 “托你的福,我还不瞎呢。”他那冷漠的口吻中有些鄙夷之意。 尤维剧院在这个演出季赚了钱,宣传新剧目时一点也不吝啬,主流报纸上较为显眼的地方,巨细无遗的写了排演,以及首演的时间。 乔约翰脸一绿,挠了挠头,也就是说他老母亲也可能知道他出门的动机? 这太糟糕了,不过,今天是娜莎的大日子,也是他的大日子,他必须来。 抵达剧院,他们从正门进入,乔约翰带着温斯顿甫一露面,便引起了周遭目光的凝视与议论。 老板尤维携经理恭迎,喜笑颜开地将二人引入席内,贵宾的专属看台,并打算亲自陪同默肯先生,但被他拒绝了。 温斯顿坐在红色丝绒布围出来的狭小看台上,他不怎么看戏剧,对此毫无兴趣,只有与家族成员进行固定社交时会到场。 他十分安静的等待,乔约翰却忙着端茶倒水: “待会儿我要去后台见她,如果一切顺利就不会花很久的时间,您老就在这等我,拜托拜托!” 温斯顿双肘搁在扶手上,他双手指腹交叠,目光飘忽在戏台上,又寻觅向边角处。 像是根本就没听见谁在说话一般,始终偏着脸。 大约夕阳西下的时候,剧目开始演绎,埃洛伊斯与格朗丁在侧面的位置,一边交流,同时死死盯着台上的情况。 演员们排练过台词和走位许多次,还是第一次全都穿上戏服,在搭好的景里发挥。 其实戏剧的准备工作中,最能拉长时间线的便是服装的工期,不过还好,埃洛伊斯她们完成的很迅速。 看着娜莎穿那些巴洛克时期流行的衣裙,仿佛真是一位美艳而悲剧的王后。 角色的设定是奢靡无度,故而埃洛伊斯在设计时使用了大量的刺绣,用打磨过的水晶代替宝石缀上去。 那像是灯罩子一样高的古典圆领里也堆了二十多道蕾丝硬褶,还原古典的同时,又有她暗处的改动,实验过三五次,才找出最适合这里环境呈现的布料。 此刻眼前,钟型蓝色天鹅绒裙显得格外庄重,其装饰之繁复与灵动,使其具有一种莫名的历史感。 好像真只有一位被娇纵无度又像天才一样的王后才能拥有这样的衣服。 使人不由更加代入,觉得好像亲眼目睹了那个时代的陈旧与奢靡。 埃洛伊斯将注意力从台上转移至台下,她希望,能在那两三排由业内人士组成的观众脸上,捕捉到喜爱的神色。 却发现,他们这群人在对舞台表现感到惊艳的同时,却时不时地扭过头,将注意力放在对面二楼的贵宾看台里。 好像那里有更值得瞩目的事。 埃洛伊斯眯了眯眼,视线透过镜片锁定那片光线不好的地方,还没有看清楚,她身后传来经理助手的声音。 “小姐,经理想请你去一趟,有几出老戏的戏服可能要翻新或重做…” 埃洛伊斯收回注意力,她与格朗丁告辞,带着黛西与瑞妮跟随前往,离开台侧。 库房里,经理费南迪为埃洛伊斯介绍了几组戏服,清点出来七八条需要修改的,上面或有破洞和霉点,在台下看不出,主演们却苦不堪言。 还有两出戏,衣服破损到已经不能用了的,要按照剧本设定重新做,等衣服做好,那两出戏才能返场。 这是一笔几千美元的大单子,她叫黛西与瑞妮分门别类出来,理了一顿。 她写出件数,明细的单据叫经理核对,细节到哪件衣服需要补几个洞,又几轮讨价还价,最后签字。 漫长的理论过后,埃洛伊斯与经理握了握手。 之后,费南迪安排人将这些打包收拾好装车,反正离的不远,埃洛伊斯就叫黛西与瑞妮一同押送货品先行回店。 两个小时过去了,戏剧早已排演结束。 此刻,来宾与主演们正在老板尤维的安排下,前往附近的餐厅聚餐。 埃洛伊斯与经理也有人来呼唤,她核对了那么多的戏服,身上扑了灰尘,镜框将脸颊都压出了红印,有些不太从容。 但经理盛情邀请,埃洛伊斯擦了擦手,也只能一同前往。 可抵达餐厅后,她目光满场寻找,却没找到娜莎,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又一人重新折返剧院。 第93章 这场排演十分成功,埃洛伊斯在欢声笑语的人群里逆流而行,一路上有人向她递出名片,询问她的工期,还有一家报社想访问她,好出篇短文。 “诶,埃洛伊斯你去哪?尤维正在寻你问事…”经理也回过头去,遥遥地喊她。 埃洛伊斯维持着僵硬的淡定,一一应付过这些人,称在后台落下了东西,这才溜出餐厅去。 已经是黄昏时,天空暮色四合,唯有那一层薄薄的绯红飘在天上,夹在云层里。 横穿街道时有风刮起来,埃洛伊斯被吹的像一只灰色蛾子,她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有股泥味。 今晚又要变天。 这段日子都是这样,在燥热气候之后,会有一场令人心醉缠绵的急雨,它才不管和不合时宜。 埃洛伊斯行至后台更衣室附近,这里没什么人。 夜间的剧目已经开演,演员和各种工人们都躲在幕布后边。 起翘的木质地板散发一股难闻味道,在埃洛伊斯的鞋子下生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指引,往娜莎的更衣间里走去,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渐渐靠近那格外安静,被丝绒布笼罩的小隔间。 埃洛伊斯驻足,双手垂下,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里面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是小本杰明。 他有些出人意料的安静,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两行透明泪珠,仿佛一条潮汐河流,从他似乎散了焦点的眼睛,蜿蜒至他那紧闭的唇线。 这位贵公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挫折,且一定与这更衣室的主人有关。 乔约翰垂着头迅速绕路走开,他看着有些无措,颓靡,好像一瞬间枯萎了一样。 埃洛伊斯心里一惊,掀开帘子,身影没入光线黯淡的更衣室。 娜莎还没有换掉最后一幕的戏服,她跌坐在地板上,枕着胳膊将整张脸伏在枕头里,不见低泣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埃洛伊斯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她目光四处寻觅,也并未从这屋里看出什么有用信息。 忽然,娜莎从沙发边直起身,她缓缓地站立,一点点将脸庞转过来,埃洛伊斯看清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那是去芝加哥的火车票。 她坐下,摊开手,埃洛伊斯上前接过,娜莎的口吻有些麻木: “乔约翰在他的生日那天向我表白,给我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座芝加哥的剧院,他邀请我跟他私奔,去那里重新生活,重新开始演艺事业。” “但看样子你拒绝了他。”埃洛伊斯坐下,在小圆几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润口。 娜莎的手指圈过那只水杯,指腹传递温热感,仿佛麻木的心脏也有了一些触觉。 “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说他无所谓,但我依旧我拒绝了他……” 娜莎说道末尾声音渐渐不闻,她只感觉自己心里刺刺的发疼,好像有针扎一样。 她将这一切始末慢慢的告诉埃洛伊斯。 明明已经上过一次感情的当,知道人性是靠不住的,可她还是清醒的陷进去,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那只是对他的利用,不是动了感情。 她太过渺小,没有动感情的资本。 可真正在他说出私奔那个词汇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想赌上人生的冲动,直到几个小时之前。 “我穿着戏服在台上,好像这个世界的焦点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出新戏会给我不一样的前途,我知道我不喜欢芝加哥。” “我忽然对眼下的成就充满了眷恋,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愿意为他而错过。” “我是不是辜负他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埃洛伊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埃洛伊斯的沉默有些漫长,这个拒绝对娜莎来说意义非凡,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将接下来的一切精力都投入进舞台,用真正的努力让自己无可替代,才不会被群狼环伺吞噬。 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保护。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再想了,反正,无论走哪条路,都不会简单。” 埃洛伊斯将报社想访问的事情告知娜莎。 闻言,娜莎忽然来,这家报社她从前婉拒过,当时因为害怕被尖锐的问题难为。 她起身从旁边粗糙的柚木抽屉里翻找,从满屉柔软的丝绸手套里,拿出她的行程簿,也就是一沓厚厚的纸页给埃洛伊斯看。 “让他们来,这周我有四场戏要演,还能挤出一点时间,从下周开始,就要去与尤维合作的另外两家大剧院演出,然后再是去别的州……” 未来一个月乃至今年圣诞,她每天都会特别的忙碌。 纸簿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家剧院的出演通告,这是她与尤维谈判的结果,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 如果在圣诞之前,她的名字能彻底走出纽约,为尤维创造出约定的价值,那么尤维就会将这家剧院的股份卖给她,作为利益绑定。 如果反之,那么她就只能继续拿那份远低于劳动成果的薪水,还要听从尤维的指派。 利用价值,可以使人的处境产生剧变。 “我想我能控制好这一切,等我得到那一切无可撼动的名利,或许生活会有所选择一些吧。” “那当然了。” … 半小时后,埃洛伊斯从后门走出剧院,她松了一口气,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进肚子里。 此时她有种莫名的自在,但也再没有兴致去与人逢迎。 她打算在路边用小吃填饱肚子,再回店铺继续安排工作。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昏暗,乌云密布,细雨舔舐大地,正给泛白的砖石印上抽象马赛克。 埃洛伊斯正提着裙边,冒雨走入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面包房外,她刚踏进门廊里。 身后,一辆马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乔约翰掀开帘子,他擦了一把眼泪,嗓音沙哑地呼唤: “埃洛伊斯!埃洛伊斯!等等,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扭过头,就见那小本杰明跌跌撞撞的下车,跑到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惆怅地问: “娜莎,她应该告诉你…我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小本杰明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埃洛伊斯觉得今天这面包房她大概率是进不去了。 她冷漠的点点头。 “我知道,这些考虑远远不够周到,是我做的不够好,她拒绝我是对的。” 乔约翰希望,埃洛伊斯能替他表达他对娜莎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观察娜莎这位为数不多的朋友的脸色。 见埃洛伊斯满脸严肃,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那浅薄的认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娜莎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一定告知我……” 他明显还不想死心。 埃洛伊斯闭了闭眼,她忽然叹气,打断乔约翰的话。 “你的天真可真是一种残忍,乔约翰。” 雨幕中,干净舒适的车轿里,一只手撩开车帘,温斯顿好奇地将目光投递出来,他的视线锁定。 门廊下,店铺里昏黄的煤气灯光芒柔和,埃洛伊斯的身影笔直,即使衣摆叫雨给淋湿了。 她似乎还是忍不下心,想给眼前这位迷茫的年轻人指点一二。 “你是家族的继承人,就算出走半生,只要哪天想回头,你的家族也会容纳你,可她却没有。” “戏剧这行业的特殊性,一个演员的青春与容颜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浪费一天都会影响一生。” “一段能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况且还是这种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乔约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忠告。 他的思绪翻涌,欲言又止。 原本他想说他足够坚定,可那些他以为能胜过一切的爱,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尤为苍白。 “我该怎么办?”他好似陷入一个僵局。 “无法战胜的东西实在太多,越逃避就越无路可走。” 埃洛伊斯停顿了一下,眸光闪烁,继续说道: “你喜欢她,就得往她的选择范围里努力,解决阻碍,让彼此之间不必亏欠。” “得到话语权,拥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直到你的感情被所有人当做律法一样尊重。” 埃洛伊斯反问乔约翰: “让自己有所选择,你可以吗?” 乔约翰起初沉默,又渐渐悟出什么,他抬头看向半空,面色平静下来,思索着朝雨里走去。 埃洛伊斯在原地看着乔约翰影子渐渐缩小,她叹气,预备拔腿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安静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出来一个人。 温斯顿将直檐帽留在车座上,他叮嘱马车夫跟着乔约翰,不要让他去危险的地方,但也别打搅他。 车轮倾轧透明的薄水远去,温斯顿这才回过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与身后的埃洛伊斯四目相对。 埃洛伊斯眨了眨眼,她摘掉镜片,瞳孔里映着一具轮廓鲜明,十分好辨认的躯体。 他几乎融入黑暗,缓缓向前走来,到她面前,在几英尺外,步履停住。 “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吗?” 他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垂首随口编了个理由:“……感谢你能劝他。” 埃洛伊斯始终仰着头,她想透过心灵的窗户把对方看穿,又觉得这个说法还算合理。 “噢,去哪?我还有工作要忙,只有半个小时留给晚餐。”她故作为难。 到底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工作,温斯顿语塞一小会,迅速地分析,又抬手指向距离几步之外的小门头。 那显然是一家特别廉价的餐馆,看掉漆的门框就知道,内部环境一定不会有多优雅宜人,但那是最近的选择。 其实本来只怀着能远远窥视一眼的侥幸心理。 他懊悔自己无所准备,微微抿唇。 第94章 逼仄的小酒馆里没什么人,墙布斑驳,地板磨损,厚厚的实木桌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已经产生黝黑裂痕。 烛蜡融化后挂在生锈的烛台边,这里可供选择的座位并不多。 二人一前一后踏进这里,埃洛伊斯径直往角落里一处靠墙的边桌走。 她侧目,身旁那道人影稍稍越过她,前去拉开椅子,椅腿儿在地板上摩擦出动静。 埃洛伊斯顺势落座,温斯顿绕一圈坐到她的身侧,以同一个方向面朝墙壁。 光晕摇曳,潮湿的闷味里还混着食物焦香,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酒馆的侍者穿着一件打过补丁的棉布衬衣与灰马甲,他很意外,在不适合出行的雨夜,会有一对靓装男女,踏足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地方,约会?会不会有些仓促。 埃洛伊斯根据侍者的推荐,点上一大盘烤蔬菜配腌渍橄榄,卡恰托雷鸡肉,以及一如既往的柠檬水。 温斯顿将菜谱一看,估摸店主应该是个意大利人,他面不改色,要了利口酒,以及一道鱼肉和她相同的配菜。 侍者走后,他往身旁看,目光落在埃洛伊斯身上,发觉她正单手托着腮,歪着头,手指顺着桌面的裂缝摩挲,沉默不语。 她的心情还沉溺在别处,直到鼻腔里传来一缕十分微弱,冷冽的馥郁味道,才仿佛回过神。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捋顺今天遇到所有事情的逻辑,她扭头看向同样沉默,坐姿端正,盯着墙壁上那副油画发呆的男人。 她的目光在他穿着的外套上转了一圈。 这是当初康奈斯在纽约时为他定制的服装,埃洛伊斯几乎一瞬就认出来了,这种版型设计,用料习惯。 不得不说,康奈斯有两把刷子,这服饰的腰线与衣摆没有一处横平竖直。 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他身上那股冷硬,机械般的刻板。 肤色偏冷,适合深色,但深色面料中透着光丝,有轻微的丝绸质感,弱化了面部以及身材上的棱角,肩部弧度放量稍宽,让肌肉有更宽裕的空间,更减少了拘谨。 她下意识地将眼睛往前挪半寸,目测康奈斯将平驳领的宽度减少了。 一件礼服,宽领会显得华丽而正式,太窄又显得稚嫩,这样不多不少。 而腰部,又以弧形侧襟紧紧控制着放量,仅容单粒扣约束,坐姿状态需要解开。 嗯,依旧是一具完美的衣架,哪个裁缝不希望,自己做的衣服能穿在这种色香味俱全的人身上。 埃洛伊斯结束了她漫长的女性凝视,又收回目光,侍者端来她的柠檬水与蔬菜,以及温斯顿点的利口酒。 她的注意力停留在那杯利口酒上一会。 没想到,这种甜味蒸馏酒受众人群竟然是面前这位。 “所以,你也知道小本杰明先生企图带着娜莎私奔?” 埃洛伊斯低头抿柠檬水,她简短地问。 “刚知道,无论如何,我并不赞成这种方式,实在轻率。”他答。 温斯顿话音刚落,埃洛伊斯扔下手中的刀叉,她凝目直视他的侧脸。 “轻率而已吗? 是啊,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世家公子,可她却没有退路。” “从名誉上来说,只要娜莎与他缠上关系,那么她在戏剧上的努力都会被人磨灭。” “这个世界厌恶女人,一句演的好不如嫁的好,就能将她的个人情感与爱恨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她赌输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说,她是活该,痴心妄想走捷径。” “自以为爱就能如此,难道仅仅是轻率吗?难道就一点没有因为,自身地位高过于她,所以肆无忌惮?” 到这里,埃洛伊斯忽然住口,强咽下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情绪失衡,这些话她不应该对默肯。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不是非要共情的问题。 他听完却沉默地饮起利口酒,一动也没动那些食物。 “对不起。” 温斯顿其实从不喜欢饮酒,但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填充言语间的空白。 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为什么坐在这里听训斥。 为什么不想离开。 埃洛伊斯撇开脸。 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这位默肯先生并不是棉花,而是真正的资本,纯粹,极致。 他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样模糊不清,没有来由的温驯态度,总让她情不自禁恍惚,忽略了他所代表的东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是。 埃洛伊斯闭上嘴,她不愿承认自己仗着的是什么,为何如此胆大妄为。 这又不是他的错。 可她并不想收回自己的话。 各自沉默中,暴雨声愈发浓烈,侍者端着木盘上菜,古怪的氛围被打破,心照不宣的忽略过。 埃洛伊斯打算暂且搁置那些需要动脑筋的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温斯顿脑子里还弥漫着她的话语,那么锋利。 让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做的那点事情,例如并不礼貌的背地调查,几次三番的等待与窥视,偷偷让人给她送伞。 他只得勉强镇定着,压抑着心虚。 自己确实有错。 可如果不那么做,就会像两条平行在纽约这寒冷城市中的线,若不人为篡改命运,恐怕昨日雪榈饭店的一眼,会是唯一一面。 她是什么好人吗?他很清楚,并不是。 可是,人总会想着触碰发炎的智齿。 抿这杯些劣质的甜酒,闻质朴的烟熏肉油脂味,不知何处天花板漏水,“滴答滴答” 在高档餐厅里,鲜少有这种味道。 那些宽阔而又冰冷的圆盘,被银器罩住,里面尽是些固然新鲜但令人毫无食欲的东西。 这里的粗糙餐盘里尽是挂满酱汁颤巍巍的肉,好似在满足大型掠食者一般。 他不打算开启阀门,让自己活的太开心,故而选择不动,闻闻就够。 液体见底,玻璃杯在桌面轻置,温斯顿从衣袋里取了钞票付账,给予侍者大笔小费。 他双眸因低度数酒精而散发出朦胧雾气,面颊稍微酡红,眨动眼皮,盯着她一点点风卷残云,将盘中肉拆吃入腹,好似时间定格。 眼看着半小时之期即将临门,温斯顿睫毛颤动,声线微沉,问道: “开裁缝店的效益如何?” 这句问候有些突兀,混杂在这种氛围里,好像忽然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埃洛伊斯面前刚好空盘,她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叠了手帕擦干嘴唇,实话实说。 每周进货费,房租,订单款,人工薪资,最后总结利润,以及下一步商业规划。 从接受访问扩大讨论度,再到合作计划。 这些东西每周一盘点,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她下意识就能倒背如流。 “问这个,怎么? 有兴趣投资分红? 不过可惜,如今效益正在增长的阶段,我舍不得。” 埃洛伊斯回眸才发觉他面色上的不对头,貌似是有些微醺。 他撑开微阖的眼皮。 即使眼睛有些发晕,但本能还在,听过一遍,他心里当即盘算出来,发觉确实是门好生意,高回报率,风险适中,值得付出心血。 她是个素质极好的操盘手,数据次序清晰,进出十分了然,可见老练通达,只可惜,不在银行替那些老头上班。 闻者伤心。 好伤心。 “你的…户头开在哪里?”他郁闷地问。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往椅背上靠,饶有兴致欣赏。 那些酡红一点点扩大范围,爬上耳垂,延至脖颈……不过他依旧直直坐着,意识尚存条理。 她假作没看见,只说出一家小银行的名称。 温斯顿觉得脸有些发烫,思索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纽约有这么个银行,有这么个竞争对手,他下意识捏了捏眉心想缓酒劲。 埃洛伊斯口吻又高深莫测起来,有种平淡的嘲讽: “照理来说,与你到底有点一面之缘,应该支持默肯银行,可是,它不支持未婚女人开账户,那就只能抱歉,默肯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从耳朵钻进脑子里,开始有了回音。 温斯顿利用最后一丝清醒来思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这只不过是行内墨守成规的东西。 对他毫无影响,他也没想过要改动。 好吧,现在好像有影响了。 他沉吟着,那一丝余烬也消散,意识陷入梦魇前的幻境。 脑海中,好像闪过她的脸,这张脸的五官,鼻子,眼睛,柔软的头发,唇与利口酒一个颜色。 她在质问什么? 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她产生好奇心,为什么要调查她不主动告知的事情,为什么不再次戳穿她。 那些声音,与耳畔的声音重合,交叠,好像就是她此刻说的。 他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哼声,目光涣散,脑子里那条理智的准绳,正轻轻摇晃。 “什么? 对不起……我很抱歉。” 在埃洛伊斯看来,他显然已经开始失去思维能力,讲话失去条理,那苦苦维持的仪态也渐渐崩溃。 慢慢弓着背,手肘杵在桌面,掌心撑着额头,双眼紧闭。 “对不起,埃洛伊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 他彻底失去意识,答非所问,胡乱喃喃。 “……我只想,看见你。” 第95章 “你说什么?” 埃洛伊斯蹙眉,她将耳朵靠过去,只听见一串含糊的词汇。 他嗓音醇厚,唇间吐出酒精味儿的呼吸,断断续续,每个咬字都小心翼翼,好似在隐忍什么情绪。 除开她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说清。 顷刻间,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枕在桌面上,如同睡着了一样,紧封唇线。 “默肯?” 她站起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又后撤半步,拉开距离。 这么容易就醉昏过去了? 她陷入无语凝噎的安静,断不敢想,这男人就这么痛快的喝过去,那后面该怎么处理来着? 他的马车夫去跟着乔约翰了,外边天气不好,也不能让人晾在这里。 埃洛伊斯告诉自己别慌,她盘算着,首先应该想办法送他回家,可他哪有家? 思索过后,她又重新探出手,细指轻轻拍他后背宽阔的肩胛骨,试图唤醒,她问: “默肯,你喝醉了? 醒醒,我要送你去利兹酒店吗?还是回长岛?还是银行?还是哪?” 闻言,意识陷入阒黑境地的温斯顿眼皮上下浮动,他意识大概清醒些,可听见她念出那些地名,便生出万分抗拒,哪里都不想去。 她看着他的侧脸。 浓密扇睫漆黑,眉头微皱起,高挺的鼻梁也泛红,薄唇发白,明明一贯冷峻,此刻模样却莫名楚楚可怜起来。 他缓缓地撑起脑袋,虚睁着眼摇头,似乎一头倔强的猫科动物。 “不去,我想不去。” 埃洛伊斯没见过这种场面。 她心神一动,继续在默肯的身边坐下。 沉思良久,先唤来侍者,去泡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好稀释酒体浓度,再准备一条热毛巾。 侍者刚刚得了大笔小费,十分迅速地将东西送来,依次放在埃洛伊斯手边。 可她却没有着急使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顺着他的言词,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不想去呢?” “因为……不喜欢。”他诚实地答。 “你想去哪?”她又问。 温斯顿使用他那昏昏沉沉,不算清醒的脑子思索了一会,这个问题对他现在的状态有些难回答。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去利兹酒店,住那是因为工作方便。 也不想回长岛,在那他只觉得无聊,更不想去银行,或者去别的地方。 温斯顿因为那些现实的刺激而清醒了一点,朦胧间想起。 他其实想跟她走,去哪都好,任她处置。 在那些调查中,埃洛伊斯的胆量很大。 白手起家,漫长的忍耐。 看中的事情便全力以赴,撬动一切机会为自己赋能,向上攀爬,无畏插曲与环境。 事关前途的抉择,果断,清晰。 对待情感,也并没有因为理智而生出半分冷漠与警惕,她供家人以可靠的依赖,体贴的守护朋友,甚至能为乔约翰设身处地。 好像永远强大,势不可挡的前行。 她掌控着她的人生。 这些东西,生长出一颗巨树,让渺小的动物想要朝圣。 恍惚地下定决心,温斯顿摇摇晃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埃洛伊斯抬头,看着眼前人身体慢慢挡住大半的烛光,他依旧一张惺忪的脸,驼峰鼻梁与下颌角逆光藏影。 忽然,他又小腿一软,迅速地弯腰跌地,一只膝盖砸在地面上,刺痛的他不由仰起头。 埃洛伊斯还未及时反应,他便跪在垂至地面的灰色裙边,撑开肿胀的眼皮,他的手掌勉强扶着地板,面带祈求。 “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他此刻胸膛暖洋洋的,就连血液都滚烫的流淌,不愿意回到那个冰窖一样的世界里。 只努力清晰的说这一句话。 在这瞬息之中。 埃洛伊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受尽追捧的人物,就这么丝滑的对她祈求,态度卑微。 什么意思? 不想回到那些金碧辉煌的地方,却想跟她走? 即使是醉话,但也足够让人看出来,他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并不满意,近乎厌恶。 埃洛伊斯忽然察觉,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温斯顿·默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以往,埃洛伊斯把温斯顿·默肯当做名利场里标准的角色。 地位,外貌,财富,性格。 她渴望拥有他所拥有的,那种香车宝马,权势地位,于是将这个人当做一种,代表本时代上流社会的符号,并希望自己也成为这种符号。 现在看来,是埃洛伊斯以为错了。 这个符号内心并不自洽。 他几乎没有野心,对名利无感,更不乐于处理那些冗杂繁忙的事物,也并非情绪稳定。 只是在沉默的接受命运,刚好有能力,做好每件事而已。 她百感交集,好似悟出了什么东西。 这一刻,埃洛伊斯更加确定那些不确定的事情。 她收束呼吸,思绪回到现实问题上。 既然不想回,那就跟她去店铺工作吧。 “你要跟我走?” 温斯顿下意识点头。 埃洛伊斯将蜂蜜水拿下来递给他,命令他喝,又展开热毛巾,递给他,叫他擦擦脸。 “要跟我走,就得听我的。”埃洛伊斯试图与这个乖巧的醉汉商量。 “好。” 温斯顿答应她,他扶着东西从地上站起来,如果从远处看,与清醒状态区别不大。 埃洛伊斯起身,她拿钱,请托小酒馆里的人出去叫一辆马车来。 又一步一回头,领着默肯先生往前走。 “不许摔倒,不许说话,跟着我。”埃洛伊斯不容置疑地说,见温斯顿非常顺从,她悄悄露出得意地神色,又很快把尾巴藏好。 等他清醒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被怎么对待的,埃洛伊斯暗下决心,她可什么都没干。 二人冒着雨走出酒馆,在路边乘上马车,埃洛伊斯递出手,他掌心覆盖,借力蹬上车,坐进位置里,又脱力的歪向车壁。 雨一直下,“噼啪”敲击着车顶,淋到的雨顺着他们的脸颊和发丝往下滑,二人皆很狼狈的坐在黑暗里。 埃洛伊斯刚才询问过侍者,得知了确切的时间,估摸着店铺里还有没有人留守。 等抵达地方,她又一次走了霉运,大门紧闭,里面没人。 埃洛伊斯拿钥匙开门,示意温斯顿进去,又合上门板。 她点燃了一盏煤气灯拎着朝楼上走,默肯也非要跟在身后,他一身都是湿漉漉的,就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那些冰冷的触感让温斯顿稍微醒酒,但他此时脑子里只剩下服从这个执念,这或许是年少时从军校里带出来的。 前边,埃洛伊斯打开工作间的门,她把灯挂在墙壁上,又点燃烛台,登时屋里便亮堂起来。 墙角有块堆着常用布料的地方,她拿出白坯布盖上去,指着那儿让他去歪倒。 他照做,瘫坐在柔软的布卷上,朦胧视线里,看见她细影来回走动,很快又递来干燥的衬衣,让他脱掉湿外套。 埃洛伊斯拎着他换下的外套走开,挂在门边,这才出了房屋,去隔壁更换衣裙,穿上踏实的素色棉裙,她抱着一杯热茶回到工作间。 从抽屉里拿出空白纸页,以及剧院戏服维修和制作的数字单据,给每个员工写出具体工作布置。 等她忙完这些东西,回头看向墙角。 温斯顿·默肯的体格庞大,四肢垂在木地板上,十分局促困囿。 但他身体与脑袋枕着坯布,双眼紧闭,呼吸匀畅,早已安稳睡去。 埃洛伊斯打了个哈欠,她好艳羡他那副好睡的样子,又咽下一口浓茶,继续拿起桌子上的信纸,一封封拆开,写回复或留下等着跟人商议。 今夜剧院那些想找她的人扑了个空,留下许多邀请函。 其中,有家报纸出版社的编辑,很希望访问她关于与剧院,与格朗丁合作的细节,从幕后制作的角度,来为这出戏写剧评。 埃洛伊斯择出一个有空闲的日子,写了回信,窗外雨势渐小,逐渐变得安静,她都没摘下眼镜,准备趴在桌上打个小盹再说。 人总会低估自己的疲惫。 黎明时分,蓝调微光透过薄帘照进房内。 温斯顿睁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放空大脑。 好的很。 他根本不知道把自己弄哪来了,这是哪? 温斯顿头涨,有些断片,努力回忆这是在哪,记忆停留的最后一刻,还在昨晚,他在观察埃洛伊斯吃晚餐。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变成飘散的烟雾,彻底成为空白断档。 他回过神,挪动酸痛的四肢,才发现自己几乎躺在地上,只不过身下有许多布码。 这里是裁缝店。 他起身,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酣睡的埃洛伊斯。 僵硬在原地半晌,温斯顿才承认,他的人生确实失去控制了。 没有任何一个合乎常理的理由,能让他抵达踏足这个地方。 昨天他因为那杯酒,醉了,他想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以怎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但又不敢知道,不敢将埃洛伊斯惊扰醒来,不想面对她,不想让她帮他回忆。 他害怕自己在她面前暴露了什么东西,又或者说做了什么奇怪的举止。 本来一切都隐藏的好好的。 温斯顿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命也不太好。 … 阳光穿透黎明时的暗调,埃洛伊斯在刺目的感觉里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醒神,回头看去,墙角空无一人。 门边挂的外套被取走了,有块覆盖在她身上的布料,顺着她直起的后背,缓缓滑落。 她的眼镜被取了下来,折叠好放在手边。 桌尾,余温尚存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隔壁小店售卖的焦糖肉桂卷,黄油牛角包,煎培根。 埃洛伊斯懵了一会。 她起身,拾起那块布料,又忽然在纸袋旁,看见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 上面写着,再见。 第96章 七点正刻,钟楼报时,纽约城内道路湿润,在这个时间,有工作在身的人早已离开温暖床铺,前往到岗的路上。 很快,黛西与巴顿,还有新来的杂工,就前后脚到店。 先头来的是黛西,她拎着钥匙,大门却一推就开。 被吓了一跳,以为有小偷走穴,上楼来,看见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朝日暖阳中,埃洛伊斯在一边整理昨夜困觉之前没做完的文书工作,又面无表情,捏着面包往嘴里塞。 在黛西看起来,她似乎来的很早,甚至已经买了早餐。 这在最近可是稀罕,昨夜剧院那一堆人有聚会,她还以为埃洛伊斯得晚来。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说着,她往屋里货架边去,准备取熨斗。 埃洛伊斯眼也没抬,她在椅子上睡了半夜,腰酸背痛,随口说没回家而已。 黛西一愣,又见她说: “喏,剧院那批东西的工期安排,都在这里了,等助手们全都来了就分给他们,维修的费不了多少功夫,先做这个。” 她目光落在两出老剧目的名字上,这两出戏即使不是演出季,也时常上台演。 要重新设计主角的整套服装,她必须得去弄来剧本看看,生出灵感来了再动笔,这两出戏剧的作者有把手稿刊印成书册,外面店里就能买到。 埃洛伊斯在心里慢慢增加日程,又想起来,昨天经理开了汇票,她还得去兑换。 以及要寄出写给报社的回信,她确定了一段可以空出来的时间,在三天后的上午。 巴顿在一刻钟后领了这些任务去做,不一会儿,他又从楼下带上来几份新日期的报纸,恭恭敬敬码在埃洛伊斯桌边。 并称,其中有一家,评价了顾问官夫人在外面参与社交时的穿着。 埃洛伊斯闻言,将那封找出来看,上边说,顾问官夫人的穿戴令人耳目一新,抢走了宴会主人许多风头,又指出,知情人透露服饰来自一家新店。 看完,顺着版面往下找,又有尤维剧院新戏《王后》排演结束的报道,有位昨天被邀请的作家,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其实早已写好,只等着日子发表的推荐。 那位作家早就在格朗丁的口述下知道了全部故事,现在为这出戏出力的,大多数也都是些主创的亲友。 真正要看能否激起水花,要等娜莎几轮外勤演出之后。 看过报纸,巴顿又拿出来一些清早送到的信封,这回是一大把,他先拆开过一遍,将信主人的名字和目的念给埃洛伊斯听。 区分开邀请埃洛伊斯参与聚会与社交的,剩下就是新客户来的咨询。 她一样样思索了,告诉巴顿如何处理,他记在纸上,打算下楼去写回信。 其中,还有让娜送来,一些小布料商的联系方式,这也需要巴顿一家家去联络。 埃洛伊斯脑子转的飞快,梳理完乱麻一样的大堆事,用这种繁杂的琐事填住注意力。 又开了缝纫机,与安柏瓦他们一起修补旧戏服,临近中午,在店里吃过午餐,才歇下来,打算去一趟银行,再回家里洗漱顺便补觉。 路上,她在一家门框上雕刻了郁金香的书店里购买到需要的刊物,又漫无目的步行,至剧院指定的银行汇出钱款,又乘车回到她使用的银行寄存。 看见余额指数型增长,达到了一个新台阶,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埃洛伊斯今天没睡好,她选择回家补充精力。 家中,牛皮锁扣的箱子摊了一地,托马斯正在与新来的帮佣收拾要去芝加哥的行李。 帮佣是个中年妇女,就住在附近街头,以前给总给她们家里洗衣服,特莉与她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底细。 而露易丝与特莉,正在餐桌上对坐,从淘汰过一轮的房屋里选出间最合适的,她们的意见十分一致,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成本核算。 埃洛伊斯回来,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没人问她昨晚去哪了,这个世界照常运行着。 她从忙碌的两波人里穿过,走进浴室,点燃香薰,脱掉裙子,痛痛快快的涮一顿,又包着头发泡在缸里,擦干手指翻阅戏剧台本,水中的泡沫浮光掠影。 … 城市另一端的宽阔建筑物上有铜水倒模凝固成的金属字母,拼成默肯这个姓氏,折射刺目的光。 大楼顶部圆厅,进行对邻州某银行注资控股比例调整会议,走廊外人影进出往来,端茶送水。 室内一排沉默,鸦雀无声的秘书或经理坐在靠窗位置挥动笔杆子。 议席里满头银发的老头子们全部穿着差不多的黑色套装,手里拿着雪茄或老式烟杆,他们的脸上已经爬满褶皱,说话声音低的发沉,回荡在耳畔半小时后渐渐结束,挨个起立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一丝动静也没有。 厅内彻底空荡,温斯顿有半小时的空余时间,半小时之后得见人。 他靠着椅背来回揉捏鼻梁眼睛眉心,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些不清醒,每当他镇定的聆听别人说话时,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些毫无逻辑的短暂记忆。 好像抓碎相纸塞进脑子里,碎片一幕一幕的随机展示。 从父亲那继承的工作助理推门进屋用常年同一种谨小慎微的语气,隔着距离汇报着什么。 他说完,见没有指示,狐疑地往前挪两步,发觉温斯顿·默肯在对窗发呆。 他再次提醒,温斯顿才回过神来。 感到诧异地汇报完安排工作,助理又继续言语: “汉森才回来,说小本杰明先生昨晚安全回到长岛。 只不过今早,他就称要辍学去参军,本杰明夫人正与他争执不下,动静闹大了,小本杰明先生便离家出走,现在没了踪影。” 这下算好。 第97章 浴室墙上镶着牙白色百叶窗,窗台外舅妈栽着花卉,是盆品红三角梅,浓烈的颜色被灿烂光芒照耀,影子透进隔帘,上下摇晃,颜色掠在水面霎是好看。 埃洛伊斯总是从生活细微处存下些灵感备用,她裹着棉袍从水里出来,带着书本走出客厅,帮佣便进来收拾浴室,放掉水,清理浴缸。 客厅里,托马斯已经将行李全都锁好。 他将为冬季准备的呢子衣和厚衬衫留在家里,只打包两三条适合夏季的薄衬衫与裤子,一套苎麻的游泳衣,一整套出席正式场合要穿的燕尾服,大礼服外套。 以及骑马需要的长靴与紧身袜灯笼裤与上衣,打板球需要的衫子。 接着,他又从床底掏出埃洛伊斯之前交给他的金属铁盒,这半年来,他积攒在铁盒里每周薪水,各种小费,以及一些意外收获。 叫露易丝帮着清数,跟她兑换了整钱,一共百来美元,说要充作本学期的学费。 埃洛伊斯看着这一幕,有些恍然,她们家现在还真是藏富于民,经济水平,在平头百姓里算得上温饱不愁,如果就这样过普通温馨的小日子,好像也是不错。 “到了学校给家里寄信来,以后每个月初,我按照那个地址给你寄一笔生活费,想要多少钱?” 埃洛伊斯说着,又站在客厅窗前解开毛巾,迎光擦拭头发,皂香味绽放出来,与暖光交汇。 托马斯将换好的钱揣进兜里,他摆摆手,从餐边柜里拿出柑橘片,塞进杯中红茶里泡。 “不用,我已经与那里的老师通上信,学校里边有座图书楼,每周都招学生整理书架,薪水还行,反正课业时间松,在那只用买一日三餐,也花费不了多少。” 埃洛伊斯对待家里的开销用度向来大方,知道托马斯是个好小孩,可她上辈子不是没读过书,尝过因为求生而消磨意志的滋味,也很羡慕别人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用烦心。 不想他把时间花在最基本的琐事上,便不依他的,硬给了一周十五美元的伙食费。 她说的话从不轻易往回收,托马斯受宠若惊地答应,不过他仍旧打算偷偷去图书楼打工。 埃洛伊斯擦完头发,晾的半干,问托马斯买了什么时间的车票,他说是后天一早。 她点头,估摸那会儿能挤出两个小时,便又回到屋里,打算睡上半刻钟,然后再去店里检查员工工作,顺便把那两出戏剧的设计稿给画出来。 一旦有灵感,她做这些设计的速度就会很快。 下午起床,露易丝与特莉已经结伴出门去选中做的旅馆的屋舍见房东。 那也正是两姐妹那天夜晚去酒馆路过的地方,如果谈得拢,她们也会顺道选好木匠店。 下午,埃洛伊斯醒来,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她回到店铺,先梳理泡澡时脑子里漫出来的想法,又在逐渐昏暗的天色里找到安全感,专心致志工作到天黑。 手稿存放好,等夜深又才回家去。 第二天清晨,先去一位富商妻子家里为她服务,又带着几百美元的订单回店。 恰好店里的杂工将午餐买回来,埃洛伊斯正吃着,巴顿说早晨收到一封安东尼写来的信件。 埃洛伊斯接过,打开看,安东尼信上说,她当初给的那一批设计稿,现在成品货全都赶制出来了,大货马上要摆进他那几家门店里,说要请她去厂里看看。 安柏瓦上午补完了三四件剧院的旧戏服,下午正带着范妮和新来的助手,以及黛西给埃洛伊斯昨夜画好的那一沓设计稿打版型。 埃洛伊斯见自己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打算带着瑞妮去一趟安东尼那里。 瑞妮还是从范妮口中得知这位安东尼是什么人。 原来他老早就与埃洛伊斯认识,本是开精品店的,后来二人常合作往来,互相帮助,现在安东尼又办了工厂,总求着她帮忙。 看在他帮过忙的情面,与对方的利用价值上,埃洛伊斯也不拿什么架子,并没因为有了点成就和热度而疏远。 下午,燥热空气弥漫工厂区,尘土飞扬,骡子拉着纺织品行走在沿路,瑞妮从车内将帘子拉上,与埃洛伊斯笑道: “在这片地方做老板的人,通常都是灰头土脸的白手起家,一点点从各地汇聚而来,他们平日里最消耗的东西是皮鞋,雪茄,也喜欢价格昂贵,味道很主流的香水。” 埃洛伊斯笑着问她为什么。 瑞妮答:“这样的味道就像一张无声的名片,凡是一个阶级里的人,闻闻就能知道,这一季他厂里的效益好还是不好。” 听了这样的一番话,埃洛伊斯虚心求教起瑞妮,香水里的门门道道,问她自己适合什么。 瑞妮仔细的端详埃洛伊斯。 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习惯上几乎没有任何显著偏好,特质,但整体又让人无法忽略,就像一个踏在森林里的猎人,她必须隐蔽,又着实是个大危险。 瑞妮告诉埃洛伊斯,她不必使用任何香水,又搬出那一套森林与猎人的理论,解释道: “故事书里说猎人一旦有了味道,就会一无所获。” 埃洛伊斯听完陷入沉思,她确实不喜欢被特质所绑架,无论是生意还是设计,个人风格甚至不如约瑟芬那样显著。 或许是因为活了两辈子的缘故,她更喜欢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每一个订单,都摄取不同的东西做灵感,创作无定式。 各个年代的流行元素,设计特点,经典轮廓,她使用地非常随机,行云流水。 或许只有特别亲近熟悉的人,可以从细节或感觉分辨出她手下两个系列的设计,都出自她之手。 埃洛伊斯相信,每个颜色和材质,形状,都有它的特性,一旦明白它们的特性都是什么,设计,就好比拿着一副扑克出牌一样简单。 安东尼的工厂扩建完毕,一整层的空间,打掉隔断墙之后,相比从前要宽敞许多。 他在这里恭候多时,见到埃洛伊斯第一面,先是恭贺她,尤维剧院的昨天首次公开演出很顺利,讲那些服饰受到许多关注,又带着她往楼上走。 行至楼梯间,埃洛伊斯看见大木箱里存放着她所设计的一些物品,有帽子,钱包,坎肩与手套。 绘制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才刚刚独立出来开店铺,甚至都没什么生意,设计大概也是按照安东尼的要求,再追加上她觉得合适的元素。 但现在,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以报纸上她姓名出现的频率来看,安东尼就明白,他应该与埃洛伊斯建立更深厚的联络。 好借名借势头,也借借她在上流社会里的人脉,给他的生意创造更多上限。 又有什么,能比商业合作,共同的利益关系更牢固呢? 他希望,能在商品上使用埃洛伊斯的姓名作为噱头,将未来的卖点,从单纯的设计,变成埃洛伊斯的设计。 安东尼带她看完这些东西,从生意上讲了许多事,例如何时上架,定价与宣传,再到工厂的扩建,他又招了二十名缝纫工。 在埃洛伊斯询问其经营成本之后,安东尼摸着胡子,耐心地解释完,又道: “今天叫你来,本不是为了这些,我家里的太太很喜欢你的设计,想请你给她做裙子,又愁排不上工期,就让我来请你,她还在家里准备了晚餐,正盼着你登门。” 埃洛伊斯听了,知道这其实也是借口,无非是想寻个更能让人感觉舒适,亲厚的温馨环境,才好卖交情,开口谈更核心的利益。 可她也有此意,正中下怀,便微笑称好,带着瑞妮一同前往。 第98章 托马斯的火车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埃洛伊斯打算早些回家,第二天早起送他去车站。 于是,便没有与安东尼多耽搁,他开口请了,一行人立马便动身前往。 安东尼的家在上城区地价不便宜,治安也好的地方,有一栋没有前后院,与邻居联排的三层精致小楼。 照说安东尼自打办厂后的收入增加几倍,也能住的起更好的地方,换个有前后院子的独栋住,买地皮建,也出得起钱。 可他家里有个新生儿,才刚满岁,打小身体又不算太好,不太方便折腾,也就没预备换地方住。 一路上,安东尼讲完他工厂里那些关于经营上烦心的事情,眼看着到了他家门口时,他又旁敲侧击,开口打听起埃洛伊斯那生意做的怎么样。 安东尼知道,埃洛伊斯接到了剧院的大订单,他连面都见不到的那些政界贵妇都能服务上几位,还上了报纸。 埃洛伊斯名声正往外显露,安东尼是看着她在裁缝店一步步起来的,可又还不明白,她现在涉足什么交际圈,背后靠的又是哪股风。 纽约有这么多裁缝,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人人都是大浪淘沙过,有自己看家本领才能立足,圈子并不好混。 之前埃洛伊斯请他帮忙设局给她那房东敲警钟,他就知道,埃洛伊斯虽然年轻,可却手段多,魄力也大。 他还没见过,哪个没人脉背景,光靠拔尖点的设计,就能一跃踩着名店的脸往上爬,眼看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她必然是动用了同样的手段,借人借力往上爬,站了新的台阶,又上下通吃。 埃洛伊斯知道这老奸巨滑的安东尼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与瑞妮打眼色,一路卖他的关子。 瑞妮顾左右而言他,只说现在的客户个个都有来头,皆不好伺候,裁缝店里的助手们总焦头烂额。 “那位顾问官夫人,上回去参加生日会,穿着咱们店里的服饰,在报纸上受了人的称赞,昨儿又来信,要我们给做适合秋冬季交际的礼服。” “她身份摆在那里,怎么敢让她多等,明日下午见了报社的人,后天一早,就得上门去问候她想做什么款式。” 瑞妮说罢,安东尼摸着胡子陪笑,他只打听到,那位顾问官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在纽约城里风头很劲,他夫人出了名的爱交际。 无论是哪个大人物养的情妇,还是哪个同僚的夫人,她一概来者不拒,关系处理的都好,更叫她丈夫得益。 能掌握住她这样的客人,基本也不愁没有生意。 偶尔,这位夫人还能受长岛那一层更金贵些的贵妇邀请,去参加宴会,负责围着贵妇们捧场。 安东尼的神色很自然,转眼他又邀埃洛伊斯她们下车,带着人往家里去。 门是女佣打开的,穿过小门廊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开间,最左边是书房,砌了半堵墙隔开,中间是客厅,胡桃木地板上摆着整套蓝绒布桌椅沙发。 最右边,是摆着长条桌子的餐厅,可以正经容纳的下十人用餐,搭配了几组香料和插花。 这种房屋,比埃洛伊斯住的那种要好一档,他太太也收拾的十分敞亮干净,可见对生活用心。 她们进客厅里落了座,就有一位穿蓝色绸裙子,抱着小孩子的美貌女人从楼上下来。 这肯定就是安东尼太太了,埃洛伊斯看的发愣,真是美呀。 约莫二十三四左右的年龄,亚麻色头发,鹅蛋脸,深邃的眉眼里带有笑意,皮肤白里透红。 安东尼已经上前接过他女儿,过来给埃洛伊斯瞧,又介绍起他的太太,说亲近的人都管她叫吉蒂。 埃洛伊斯隔着柔软的织物看见那小娃漂亮的模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长的不像安东尼,否则可真令人唏嘘。 吉蒂知道埃洛伊斯是个厉害的女裁缝,也知道这是他丈夫要讨好的人,态度也殷勤,将她请上餐桌,好好的恭维了一遍。 埃洛伊斯如今练就了一番不动声色的功夫,她回了几句,夸赞安东尼家里的饭食不错。 饭后,埃洛伊斯被请去了书房小坐,吉蒂忙着呼唤佣人准备水果红茶,与瑞妮说话,又得顾着小孩,这家里倒也热闹。 埃洛伊斯接过安东尼递来的账册,纸上的数据,是前几个月她与范妮给他工厂挑出来的那些设计图,所创造的销量。 “你的眼力好,设计也好,店里却只做服饰订制,到底只能赚那些贵妇的钱,她们虽然有钱,但人数却不如那些家庭教师和女管事多,不是有些亏吗?” 安东尼终于开始将话题往正头上靠拢。 埃洛伊斯将那些账放下,微笑道:“我那店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人手少,光是给那些夫人订制礼服,都不够折腾。” “若是想将这些女帽,手套都带上,恐怕得等我再赚上几年钱,将裁缝店的房屋买下来,扩建成霍德华裁缝店那样,也招上一群杂工和学徒,恐怕才行。” “哪要等那么久,我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人手吗?” 安东尼今天才说过,他扩招的二十个缝纫工,是每周的薪水要发小二百美元出去,却能比从前增效三倍。 以前每周只能产出一千美元的货,现在就能制出三千美元的货。 埃洛伊斯也不再装腔,直接反问:“你的意思,看来是想跟我合伙?” 安东尼手一拍,乐呵呵地说:“我也是这会一时兴起,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可行。” 他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讲出来:“你出设计,我负责造出来,两相便宜。” “到时候可以放在我那几家门店里售卖,要是不放心,先从些小东西试手,过后,我把利润分你两成,每个月积累下来,也是一笔大钱。” 埃洛伊斯先摇头,又故作不懂:“要是想买设计,给稿费就好,要是分两成利润,那可就不止几百美元,你怎么划算呢?” “不过,有了这笔钱,我也能解许多燃眉之急。跟你合作,我是放心又愿意的,这事好说。” 没等安东尼高兴,紧接着,埃洛伊斯又问三成行不行,说道: “要是能给三成利,那但凡是受报社访问,还是在外面交际,我少不了要看在这几成利的份上,宣传与安东尼服饰店的合作。” 其实她没打算收三成利,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安东尼的底线。 两成利润已经不少,她不需要出材料,人工,只需要设计,以及允许以她的名号来宣传。 如今名号还不算特别显,两成利不多也不少。 安东尼思索着,她从前设计的东西在店里的定价就不低,均价在十三美元左右,纯利润十美元左右。 以她现在的名气,价格可以稍微提点,均价到十七美元左右,利润部分到了十五美元。 要是分三成给她,他的利润也依旧是十美元,与以前也没差别,可倒是也没有亏损,只不过赚头没了。 想拒绝,可他还不清楚埃洛伊斯手里有哪些资本,万一日后她的名气不止于此,现在不亏不赚卖个好,未来也能有大利可图。 他正犹豫不决,埃洛伊斯看看自鸣钟,估摸着该回家去了,便叫他这两天好好思索细节,一切还有商榷的余地,只是她今天没多余的时间。 安东尼见她要走,连忙起身来送。 “这是自然,让我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一定能有个结果。” 他听埃洛伊斯的意思,知道利润分成还能商量,便打算将合作的方案想好了,再问她劝劝价。 合作这事,总之成了一半。 埃洛伊斯先让马车夫送了瑞妮,这才回到家里。 明天托马斯一早就要走,特莉连贝拉都接了回来,晚上吃喝了一顿好的,埃洛伊斯到家,正碰见他们在玩二十一点。 她连鞋都没换,就被拉着顶上位置,说好的早睡起来送托马斯,却被裹挟着熬到了深夜。 第二天清早,帮佣上门来叫起,一家子才个个挂着黑眼圈,又收拾的整整齐齐出发去车站送他。 车站离得远,出门时还是黎明,阳光都没有穿透云层,埃洛伊斯在车上瞌睡了一路,抵达车站,早晨的小广场上还四处弥漫着薄雾。 这年头的火车还很古朴,金属车头,绿皮或红皮的列车,蒸汽驱动,进站时冒出滚滚白烟。 这样的列车,每个小车厢都有一扇门,打开直接就能上月台。 托马斯的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发动,同一辆车人也多,亲属朋友都在趁着这点时间叮嘱远行者。 乔约翰要乘的列车已经快出发,列车员提着他的行李上车,又在远处等候,他还有话要交代给默肯。 “离开纽约,说不定还能靠自己立一些事业,让他们都听我的话。” “不过,娜莎那里,我怕我不在她被人欺负,温斯顿,你得想办法,找人帮我看顾。” 乔约翰担忧地说着,又念叨起他父母那里,也让温斯顿收拾烂摊子。 温斯顿本想说点什么,后又只是点头。 话罢,乔约翰实在有些不舍的纽约这个地方,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温斯顿虽然表面不说,其实也在助他一臂之力,乔约翰知道,如果不是他帮忙,恐怕都没法走出纽约就被抓回去了。 这更说明他该踏出这一步。 回头看了一眼人潮,乔约翰钻进车厢,火车便启程,慢悠悠的穿梭过车站,又飞驰在朝阳穿破云层的时候。 温斯顿站在原地眺望,内心深处短暂羡慕起乔约翰,还能年轻冲动,有试错的机会。 不像他,最出格也就是喝醉酒在小姑娘面前丢人,不能说走就走。 半晌,他转身越过人群。 第99章 车站是新建没几年的,整齐的红砖石渡着朦胧金光,建筑物并不非常宽阔,几条铁轨横亘在中间,两端月台都被人围堵。 往芝加哥方向的小厢坐票,需要三美元,无号硬座只要两美元,许多人排着队检票,棕或绿色的粗糙纸质票据,用滚轮轧了缺口,可以整齐撕开。 托马斯检完票上了车,隔着窗子与埃洛伊斯他们说话。 “别太想我呀,最多四五个月,圣诞节前就回来了。” 埃洛伊斯点头,将饼干和糖果从窗子里递进去:“放心吧,我们都忙得很,绝对没功夫想你的。” 因为新增加的订单,下午她要提前接受纸媒访问。 而露易丝已经定好了那栋百老汇附近的白色排屋,今天就得去交房租钱,拿钥匙。 特莉下午要带贝拉,明日一早送她回学校。 托马斯对家里很放心,他的两个姐姐哪个都不是吃素的,无需有任何的牵挂,他只管大胆的奔前程就是。 忽然,列车员在车头大喊,让还没上车的人快点,紧接着,列车缓缓启动,托马斯恋恋不舍地依次告别。 埃洛伊斯站在原地看着列车远去。 她好羡慕。 世界之大,一个人一生能踏足的地方实在太少,如果能走出纽约去四处旅行,感受别样风味也好。 可惜,她还有要攀爬的路,员工和生意都在等着人去经营,这种对随心所欲的向往,不能轻易滋生。 贝拉并不知道家人此刻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肚子饿了,“我想吃甜甜圈……” 说罢,特莉与露易丝都不答应她吃这么坏牙的东西,她只能去扯埃洛伊斯的衣袖,恳求她满足这个小愿望。 埃洛伊斯蹲下来,与贝拉平视,“等我下午忙完工作,晚上咱们去外面……” 默肯抬动步伐,穿过人群,往站外走。 马车夫和助手等在站外,他即将准备出差去一趟奥尔巴尼州府。 光芒笼在周遭路人的影子上,耳畔传来嘈杂的声音。 倏忽间,温斯顿在廊下站住,抬眼看向有阳光照来的地方,黎明时漫在四处的薄雾都被蒸腾了,这会儿有种刺目的感觉。 他几乎瞬间就从十步开外正对面的人堆里,辨认到一个眼熟的影子。 她蹲在地上,穿着一身中袖的湖蓝色绸裙,纱衬衣露出一条白色袖边,没有戴眼镜,头发随意盘了一下,露出额头与眉目,她正在与一个小孩说话。 旁边,站着笑吟吟的母女两个,似乎正是她那些家里人。 她们脸上都笑容可掬,似乎有好事发生。 而温斯顿立在原地,木僵的一动不动。 他脑子里不禁回忆,想起那些令人感到羞耻的画面,仿佛瞬间雨夜的湿润便附着上身体肌肤,恰好她的面孔也近在咫尺。 诚然,即使见过大风大浪,但此刻内心却强烈催促他快走,千万不要打照面。 可视线却一丝不移,他感觉使唤不动身体,双腿像是灌了铅。 埃洛伊斯与贝拉说完悄悄话,就抬眼起身,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松减,便凝固住。 “走吧,我们回家吧。”露易丝没有瞧见她的脸色,自顾自牵着贝拉走开,特莉也跟在后面,她见埃洛伊斯呆滞在原地,叫了她一声。 “噢,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等一会出来。” 等特莉他们毫无察觉的走进候车室,埃洛伊斯才背过身。 四目相对一会,温斯顿率先走过来,他下意识地想整理衣襟,维持面色,放缓步调,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你也在这里送人?”埃洛伊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一点点走过来,她没有寒暄。 好歹,二人已经在各种不体面的环境下见过了那么多次面,各自对对方心怀鬼胎,即使不算熟人,身份云泥也有别,可也陌生不到哪里去。 通常情况下,埃洛伊斯在面对地位悬殊过大的人,会露出一副蠢样来让对方降低对她的警惕和攻击性。 但此刻,她没有任何情绪,表情波动,连意外也不觉得,只是审视。 他停住脚,身影轮廓逆着光,一双眼睛很清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看向她,点头:“是,我在送乔约翰。” 埃洛伊斯蹙起眉,这话让她诧异,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没有任何遮掩。 “他要离开纽约?去哪?” “他要去参军。”温斯顿又道:“你呢?” 埃洛伊斯指了指站牌,“我来送我弟托马斯去芝加哥。” “上学?”他问。 她点头,又继续追问:“他去参军,本杰明夫人能同意?” 温斯顿摇头:“他的父母不知道,也请你,当做今天没有在这里看见过我。” 忽然,埃洛伊斯的脑子转过了弯,“意思是,这是你在协助他离家出走? 这可有些令人诧异。” 虽然在经过酒馆那夜后,埃洛伊斯对他干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特别意外。 “我也是人,有不合常理但仍要做的事情,会犯下错误,当然需要宽容。”默肯挑眼看向她,又道: “我不仅帮助他离家出走,还答应了,要请人照看他的心头肉。” “埃洛伊斯小姐,既然巧合遇上,那么想来你正合适做这个人。” 温斯顿看起来,完全掩藏住了他的心思,一副泰然模样。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跟前,大可以坦诚起来,反正脸已经丢完了,那就面对吧。 埃洛伊斯对他这副态度感觉微妙。 “既要我守口如瓶,又要我帮他照顾娜莎,那么报酬呢?” 埃洛伊斯朝默肯伸出手掌,她招招手指,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思索一会,温斯顿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愉色,他双手垂在身侧,手上的家徽戒指散发光泽。 “尽管开价。” 顿时,埃洛伊斯收回手,插进裙子兜里,她迟疑,又一点点侵吞,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一遍。 “管您要钱可真没意思,就算欠我一个小人情吧。”她轻微摇头,散漫地说。 闻她话开头,温斯顿有些错愕,听到后面,又回过神来,告诉她一个地址。 “这几天,我在奥尔巴尼公务,如果需要还这个人情,随时传信。” 她压根没有记这个地址,只口头答应,在这之后目送人离开,又抿了抿唇。 乔约翰竟然去参军了?该让娜莎知道吗,她有些纠结地朝另一个出口走去。 … 纽约十分庞大繁忙,传播消息的途径除开拍电报送书信,主要依靠街区里邻居集中的祷告会,以及每日报纸,书册。 报纸出版社在其中占了很大的话语权,各种规模的文字报社在纽约,如同密林一样茂盛。 一个报社撰稿员的收入很不均等,就拿这次采访埃洛伊斯的《晨间生活报》来说,他们派出的女撰稿员珍妮·弗阿贝尔周薪在二十美元左右。 这相比男性同事要少三分之一,但这还是在她屡次找准目标,写出好文章的情况下。 “埃洛伊斯小姐,你在参与筹备《王后》这出戏剧的服饰时,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十分艰难的问题?”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她告诉眼前这位穿黑白色波点裙的女撰稿员,最大的困难,便是夏季昼长夜短,演出前几天,几乎整周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至于与演员和剧作家之间的合作,那却舒畅的很。 “为了这出戏能成功,每一个环节上的人都付出了全部精力。”她将剧作家,男女主演,甚至剧院老板都拉出来称赞了一遍。 又道:“沉浸在这样的氛围环境里,很大程度上带动了我的工作。” 珍妮又问她,是否清楚这些服饰背后所有的历史含义,以及对整个剧情的感悟。 埃洛伊斯从历史角度回答:“那个年代的凡尔赛纺织行业盛行,王后能最大程度的带动潮流与贵族的模仿,促进经济。可以说,当人站上了一定的台阶,她的服饰便不只是服饰,而是个人意志的延伸。” 至于格朗丁对剧情的设计,他所拟造都是亡魂生前身后,漂浮在王宫见证时代变迁的故事。 埃洛伊斯与珍妮玩笑:“如果王后生在现在,说不定也能胜任一个好裁缝的工作,不过,以一个女人微薄的权利,真的能将一个国家推向灭亡吗?” 珍妮闻言,朝埃洛伊斯扯起嘴角,她在纸面划了点,将羽毛笔收起来,微笑摇头回答:“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我的认为并不重要。” 访问的书面部分已经结束,可埃洛伊斯又请珍妮喝一杯下午茶,看过她手中的文稿,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将对方送出门去。 撰稿员离开后,埃洛伊斯开始准备明天要去顾问官夫人家里携带的现成设计稿。 这位顾问官夫人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眼下明明离秋冬季还远着,却说要埃洛伊斯替她提前准备。 埃洛伊斯预感来,肯定不是真因为她喜欢囤货,而是发生了什么需要四处打听的事情。 说不定,正与乔约翰这次不翼而飞有关,她们可不知道本杰明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0章 如今纽约,是一个处在发展中的城市,核心曼哈顿岛上的地皮,房屋,产业,各种生意与人才,几乎没有任何空白的蓝海。 想做成什么生意,不仅要面对行业顶层那些天才的压制,还得与数不清的,或有资本,或有渠道的各类竞争者去比较。 生意难做,露易丝想办旅店,这件事几乎占据了她这段日子的所有注意力,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件事——促成一个旅店的诞生。 接受过访问的当天晚上,埃洛伊斯带着露易丝与特莉,在家附近挑选了一处比较有腔调的复试法餐厅,打算丰盛地解决晚餐,缓和因为家里人口少了所带来的寂寞感。 一踏进这里,露易丝打量过一圈,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从大厅的装潢开始记载。 从大厅使用的护墙板木料,到墙布,石膏压体,莱姆石地砖,门洞,窗格,以及软装的搭配。 埃洛伊斯戏谑她太专心,露易丝便正色回答: “现在市场环境不好了,生意难做,我既没有什么天赋,又没特别的资本,当然得比别人多用点心。” 说罢,等侍者上了菜,她又要一杯白水,清过口,才细细的品尝,后又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认真填饱肚子。 待埃洛伊斯她快用餐结束,露易丝又问一个年长些的侍者要了一杯勃艮第,并询问他,这几道菜在这里受欢迎吗。 埃洛伊斯等她问完,默默地叫人又打包了一份烤鱼肉和烤肉,装在油纸包里带走,回去给露易丝垫肚子。 露易丝租下的那栋房屋,有三层,面积不大,每层都有一个套间,以及三间普通卧室,一楼旋梯旁有客厅,二楼旋梯旁就是餐厅。 以及地下储物间,厨房。 因为内部装饰已经老旧,许多都需要返修,也一件家具都没有,又不如临街商铺那么紧俏,所以每个月的房租为二百美元。 那个房屋离她们居住的家很近,紧邻百老汇区域,街旁边就是轨车站口,位置还算不错。 露易丝目前已经将里面的主要家具都订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墙面重装一遍。 她已经找埃洛伊斯支了五百美元,这个预算之下硬装基本改动不了,况且这房子是租来的,露易丝便打算保守着来。 夜晚,浴室,一满池的温水能泡的下姊妹两个。 埃洛伊斯趴在缸沿看书,露易丝闭着眼躺在背后,往胳膊上搓浴盐。 “你开店登的是哪家报纸?效果怎么样?” 搓到一半,露易丝想起来便问她。 “正是今天来访问我的晨间生活报,他们在整个纽约来说,虽然不比日报那样的一流报纸,但销量倒也算得上广,我见楼下的邻居,一周也会买两份。” 埃洛伊斯说着,又想起那位穿波点裙的女撰稿员。 “你若是想等这个报纸宣传旅店,我倒是能帮你去办,请今日访问我的那女撰稿员,给你留个显眼的位置。” 露易丝闻言高兴的很,她继续在心里计算着,登一次报纸得花费几美元,位置好就是成倍的价格,还不一定能抢得到,可见,有交际圈子,确实能值钱。 埃洛伊斯能为报社提供价值,因为她正与当红的演员关系密切,自打知道乔约翰离开纽约后,她离开车站就写了封信,送去娜莎正驻演的大型剧院。 娜莎得了埃洛伊斯的信,当即又给她回了一封,说要在离开纽约去别的州表演之前,一定找时间当面细说这事。 埃洛伊斯心里安排着时间,更看紧明日去赫帕夫人的行程。 夜色流转,天刚蒙蒙亮,她便起床来,洗漱收拾,披着衬裙给留了联络地址的女撰稿员珍妮写信,看能不能麻烦她一次。 等她把信投进门口的信筒里,又才上楼去脱了衬衫,换成一条曲线十分紧致的灰蓝色纱裙。 简单的灰蓝绸缎外盖着一层纱,纱上有刺绣,短袖款,领口收边简约,没有多余装饰,显得端庄。 穿这种衣服要加上胸衣,她依旧穿自己做的那种简易版本,比老式硬胸衣要省事。 把头发全都抹上发油,一缕缕梳好,整齐盘在头顶上,露出柔和五官与纤细的肩颈,她素面朝天,稍微丰腴的小臂上没戴手套。 一看就让人知道,这是要去客户的家里,不是要去哪里赴宴,虽然整洁,但不打扮。 清晨,有一群鸟雀在店铺外的台阶上啄食,瑞妮看日程,知道今天要提早出门见重要客人,没亮就来了店里开门。 首先准备工具,图稿册子,又约好了马车在外等候。 日头升起来,到了八九点左右,她便带好东西,上车去老板的家里接她。 埃洛伊斯正在家里用早餐,她请瑞妮一道吃过,才不紧不慢地出发。 像赫帕夫人,平常得十点才能起得来,她们也不着急。 车上瑞妮向埃洛伊斯说道,她小时候在费索夫人家里做女仆时,知道费索夫人与一位夏尔昂夫人交情好。 瑞妮前天得知了客人赫帕夫人的姓氏,昨儿就去找了依旧还在长岛工作的朋友,叙旧,又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碰巧,如今夏尔昂先生,正是赫帕先生的顶头上司,是位政府要员。 居住在长岛西区的夏尔昂夫人,要在秋季来临前办一场宴会,作为纽约社交季的落幕。 埃洛伊斯闻言,扭脸看向她:“你打探这些消息,花了多少钱?记得挂在账上,找巴顿报销。” 瑞妮以为这本是她的工作内容,就推辞道:“只是给那朋友送了一顶我做的秋帽,还是用店里的碎布头做的,没费多少功夫。” 但埃洛伊斯还是叫她拿钱。 一针一线都不易得,员工愿意费心努力,当老板的也得表示。 说话间,二人转眼就抵达赫帕家的在城里的大宅子。 瑞妮先下车,搭手扶埃洛伊斯下来,铁艺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女管事,面带微笑,殷切地询问: “小姐,吃过早餐没有?夫人已经起床,这会儿早在楼上的起居室里盼着你来了。” 这态度,实在与之前大不相同。 之前,她们见埃洛伊斯,接人待物礼貌又不失骄傲。 这会儿女管事却表现的很殷勤,正门大开,请埃洛伊斯她们进去,也没让瑞妮去仆人的地方等,而是在一楼小客厅给摆了一桌茶点。 又才继续请埃洛伊斯上楼去见赫帕夫人。 要说,她只不过是个裁缝而已,服务于人,本身受不得多少尊重,更别提被这种身份的人,当成宾客对待。 埃洛伊斯进入起居室,那赫帕夫人便笑意温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往沙发上坐。 “埃洛伊斯,你可算是到了。” 赫帕夫人将埃洛伊斯安排好位置坐下,又询问她的口味,说要留她中午在这里用正餐。 埃洛伊斯称店铺里事多,还要盯着助手们赶制戏服,不方便留下。 赫帕夫人劝不动,只能又开口夸赞她上回做的礼服好看。 “报纸上,那些笔杆子都夸我,那套群里穿着光彩夺目,我想这是你的功劳,竟然也不得犒赏。” 她拿着埃洛伊斯给的秋冬季设计稿图册子看过一遍,着实被惊艳到,却又不忙着挑选。 “你得紧着给尤维剧院制作戏服,我这些秋冬季的裙子也不着急,诶,听说《王后》这出剧目眼下很受欢迎,娜莎最近在纽约的几家大剧院演出,我被人邀了,还没去看过。” 埃洛伊斯劝她去看,说一定不辜负期望。 赫帕夫人捂嘴一笑:“你与娜莎关系好,自然是这么说,不过我怎么听说,小本杰明只在排演时去过,后面的首演,巡演,他却都没出现,还有人传言,说他是离家出走了。” 人虽然没出现,但凡是去打听,每天那个女演员依旧能收到小本杰明授意之下,店铺里给她送来的礼物和鲜花。 赫帕夫人隐约知道,最近本杰明家族这小公子的行踪不太明确。 本杰明夫人因为这个,生了好大的气,在家里谁也不见。 眼看,夏尔昂夫人为了讨好本杰明夫人精心准备的宴会在即,本杰明夫人却没心思管这些。 一想到那些准备可能要泡汤,夏尔昂夫人便心情郁闷,嘱咐一贯为她鞍前马后的赫帕夫人,去想办法查找那小子的踪迹。 要是找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还是能让他老实回来。 赫帕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埃洛伊斯与娜莎关系密切,而那小公子离家出走,虽然不公开露面,多半也是藏娜莎那儿去了。 这些花花丛里的浪子,离开家之后还能去哪? 只要这个女裁缝,肯透露出小本杰明藏身的地方,本杰明夫人定了心,夏尔昂夫人如愿办场宴会,她也好占上点功劳,露一露头。 “你或许知道他的下落吗?” 赫帕夫人期待地询问埃洛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赫帕夫人这里高级女仆的制服,都是由主人家统一在外面请小店制作。 亚麻或棉布剪裁的很简单,围着一层又一层的白棉布花边围裙,她们通常还戴着软帽,裙摆短的能露出鞋面,看起来,就与埃洛伊斯从前在酒店扫炉子的打扮一样。 仆人又送上几盘冒着奶油香味的甜点,放在埃洛伊斯手边可以轻易触及的地方。 她正面对赫帕夫人,闻言,没有说话,眼神直直看着赫帕夫人这张微笑,期待的脸。 无声的思索中,她盯着对方如同一剪秋水办通透的双眸,失笑道:“这样的事情,我都没有听说过,怎么会知道人在哪呢?” 很显然,赫帕夫人虽然这么直愣愣问,但她眼中情绪很镇定,笑意不达,像是阳谋试探。 她知道,自己不会从对方的嘴里这么容易就挖出答案。 赫帕夫人也注意着女裁缝脸上的微表情,她毫无破绽可言,但太过冷静就代表另一种真相。 “别瞒着我,埃洛伊斯,你看看报纸上怎么说的,《王后》这出戏的剧评说,服饰上你呕心沥血,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 这能证明,你与娜莎的关系深厚,你一定知道,是她唆使了小本杰明离家出走,藏匿在纽约某处。” 赫帕夫人观察埃洛伊斯脸上微动的唇角,有嘲色。 她暂且不去分析埃洛伊斯的意思,又继续开出诱人价码。 “夏尔昂夫人,是本杰明夫人那里的常客,她在整个纽约的上流圈里,有一席之地,与长岛上居住的各位夫人都经常往来,她是位真正的贵妇。” “这样的客人,我想你应该很能看得上。如果你能透露出知道的,作为报答,我可以引荐你,接触夏尔昂夫人。” 赫帕夫人定定地说道。 深红色沙发上刺绣着金黄色大丽菊,坐在上面身体软的像在云里,埃洛伊斯没有坐实,她虚虚地将手指搭在图稿册子上。 缓慢折叠收起来,搁置在一旁,依旧摇头,神态淡漠,她后背笔直,口吻轻飘飘的: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她低头,回想路上瑞妮告知的背调,这位赫帕夫人的丈夫,顶头上司便是夏尔昂先生。 这夏尔昂家族人口繁茂,家族成员也多有当官的,可以算得上本杰明家左膀右臂。 这样的客人,对埃洛伊斯来说,确实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赫帕夫人的面庞上,浮起探究意味,她高深莫测地笑道: “埃洛伊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在法官夫人生日的聚会的路上,我碰见过希柏瓦夫人,她的家族犯过错误,本来是被我们冷落的,可她求上了我,许了我好处,我便顺手帮了她一把。” “我想,她之所以能见到我,这里面应该有你的功劳。” 一个被阵营圈子除名的人,就相当于被这一方关进了孤立无援的小岛上。 没人会告知希柏瓦夫人,关于她们这边任何的社交讯息,往来动向。 赫帕夫人那天遇见了希柏瓦夫人,对方许给她许多钱财,希望她能帮助重新融入,看在钱的面子上,赫帕夫人答应了。 但她也能猜到,希柏瓦夫人大概率,是走了她身边人的门路,才会知道她的动向。 而在这其中谋利的,大概率便是这个游走在权贵之间,也接触过她的年轻女裁缝。 卖消息嘛,算不了什么事,这本身就是上流社会里的运行方式之一,赫帕夫人自己也干过。 故而,她觉得埃洛伊斯与她是一样的人,只要价码够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交易的。 “为了换取利益,这样的事没什么不光彩。” 埃洛伊斯闻言,端起茶杯遮住半张脸,她低头轻啜,不急不缓的样子,引得赫帕夫人语调迫切。 “想在这个阶层里混,必然要懂得玩这套东西,我想你也精通,并不抗拒,又何苦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呢?” 静可闻针,埃洛伊斯放下茶具抬起头。 她看见赫帕夫人身后,阳光穿透铁艺花窗,将彩色玻璃照的色晕朦胧,透而柔和。 像这样有颜色,通透漂亮的花窗玻璃,镶嵌一整扇,在如今工业并不特别发达的时代,价格可以足够贫困的纺织女工吃半年黑面包。 “赫帕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埃洛伊斯笑时,嘴角会有轻微的窝痕,这让她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干净到像张可以任意书写印象的细腻纸张。 “就像您说的,我并非有什么高尚的品格,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本该满口答应,与您交易。” “可我却在您这里,拒绝了夏尔昂夫人这样好的客人资源……您不想想,到底为什么吗?” 埃洛伊斯知道,赫帕夫人不是个蠢人。 她平静的话语,仿佛有种说服力,让人往深里去想。 赫帕夫人收回目光,她转动眼珠,咀嚼对方的话,品出了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要么是她与娜莎实在关系深厚,自身参与其中,要么就是有人已经提前用更大的利益收买了她,叫她守口如瓶。 引荐夏尔昂夫人已经是她能够提供的最大的价值,而对方却能开出更好的条件。 赫帕夫人知道,这事大概率是她打探不了的,那么,这个裁缝,手段远比她想的厉害。 她正沉思,又听埃洛伊斯说道:“虽然我得守口如瓶,但不妨告诉你,小本杰明先生的行踪,要是从娜莎那里打探,是在做无用功,这与她无关。” 说罢,她便收了东西立起来,起身要走。 “等等……”赫帕夫人起身追了两步,又恢复一副亲和的样子,拉她重新坐下。 “别着急走,埃洛伊斯。 夏尔昂夫人要办的宴会,我还愁没衣服穿去呢,你知道我的尺码,不如除了秋冬季的裙子之外,再帮我做一套换季穿着的礼服,怎么样?” 赫帕夫人不打算得罪一个未来还有可能用的上的人,她赔笑: “你设计的衣服,我穿着出去交际,外面的人都夸好。” 她从埃洛伊斯手里拿来设计稿,将刚才看中的几套指出来,求她赶工期做。 闻言,埃洛伊斯也顺坡下驴答应下来,订下四套服饰深秋交货,一套礼服加急赶制,她带着几百美元的订单下楼,与瑞妮交换一个稳妥的神色,在正午的阳光下,踏上返程道路。 安排好工作任务,埃洛伊斯在店里收到了娜莎找人传递的口信。 于是,她又无缝衔接,乘车去尤维剧院,寻找明天就要离开纽约州出去演出的娜莎。 娜莎说,《王后》的全部演员,这会儿都在剧院里结薪资,下午能余出几个小时的空闲。 车上,埃洛伊斯独自沉默,靠着窗思索。 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其实她分的很清楚。 与赫帕夫人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也不过是,让对方怵她口中那句为什么。 要是她直说,为了娜莎与乔约翰能有个好结果,所以才拒绝了交换,谁会相信? 即使被查问出来,也得等乔约翰结束漫长的车程,彻底离开本杰明家族手可以伸到的范围才行。 不过,埃洛伊斯没有想到,温斯顿·默肯会选择帮乔约翰,他难道也希望乔约翰能与一个身份地位不如的女演员在一起吗? 毕竟他对待小白脸杜德的态度可谓始终坚决。 她思索,自己确实还不够了解这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种种古怪行为,实在叫人看不懂。 转眼抵达剧院,埃洛伊斯与这里的门房都已经认识,她从门房口中得知,娜莎这会儿在经理那里结薪水,于是便朝那房里去。 人还没走到门边上,里边便传来费南迪与人争议的动静。 紧接着,娜莎面带鄙夷地从里面出来,见到埃洛伊斯,立刻上前挽着她的手拉去更衣间。 “经理办公室里边怎么回事?” “是男主演的经纪人在跟费南迪闹事,说是不满意他的现在薪酬,要罢演。” 罢演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埃洛伊斯却不觉得有多紧张,那男主演在《王后》里只取一个背景板的作用,几句台词而已。 现在这出戏在纽约各大剧院都很卖座,男主演当初戏份少,薪酬不如娜莎多,现在他经纪人不愿意了,要求涨高,否则就终止合约。 明天就要去别的州演出了,他们或许在赌费南迪和尤维这会儿找不出代替的,所以才敢。 埃洛伊斯与娜莎回了更衣室,她又从头说起,打在车站遇到默肯,到上午在赫帕夫人那的事,巨细无遗吐露一遍,又才端着水润喉。 她摆摆手,往沙发上靠。 “都是些什么事儿呀,这小本杰明先生一个人乱跑,恐怕整个纽约的上流社会都得跟着他抖三抖。” 埃洛伊斯这话没夸张,娜莎无奈叹气,也知道乔约翰离家出走,大概率是为了她。 他要是能在外面立一场事业,以后也不用再受家里的管,不用走上被规划好的路,说不定二人还能有机会。 可娜莎知道,他从出生到现在什么苦头也没吃过,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真的能做到吗? 她从怀疑中回过神,“咦”了一声,看向一旁那个不着调躺成大字的埃洛伊斯,问道:“诶,那你是什么时候,与那个默肯先生这么熟了?” 埃洛伊斯挠头,挣扎着坐起来,她否定道:“纯粹是意外,太多的意外,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大手在推助一般。但要说相熟,笑话,我要是与温斯顿·默肯熟,还能沦落到每天在店里车缝纫机,通宵画图?” 她只知其貌,对其人的性格渐渐模糊,每一次的接触,都刷新了她在这个人身上贴的标签。 现在,顶多算个接触很多的……不太了解的怪人。 她们两个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费南迪那令人熟悉的脚步声,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待娜莎回应,便掀开帘子。 “埃洛伊斯,你在这里太好了,快跟我来一趟。” 闻言,埃洛伊斯抱着裙子起身,满脸疑惑:“怎么了?” 费南迪像是被谁给气昏了,脸红脖子粗。 “男主演要换人,顶替的人我已经找好了,这会儿恐怕要劳烦你去给他的戏服改改尺寸,实在急用。” 说着,他便将埃洛伊斯往隔壁服装仓库带,里面两个剧院本身雇佣的裁缝面对那件皇帝规格的大礼服束手无策,根本不敢动剪子。 费南迪指着一旁站着的奥兰多,向埃洛伊斯介绍: “这是替补,衣服暂时就照他的尺寸来调整,等我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请你重做。” 埃洛伊斯看向站在一旁的替补奥兰多,她好像以前来剧院时,看见过这个男演员。 他此刻穿着一身亚麻衬衫与衬裤站在角落里,四肢修长,头发红棕,肤白貌美,五官深邃,眉目里满是轻薄的得意之色,看不出一点符合角色的威严。 听见费南迪说要找更合适的人选,奥兰多脸上笑色一凝,他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仍不希望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飞了。 费南迪交代一通,就出去寻老板尤维了,留下埃洛伊斯与两个裁缝在这里,埃洛伊斯叫她们去找工具来,她则先给那奥兰多量围度。 有可能肩宽需要收紧,胸前也得收一点,她站在奥兰多面前收紧了皮尺,觉得这男演员有些太清瘦。 而奥兰多却心猿意马,他不愿意让位,思索半晌,将注意,打在这位深受娜莎重用的裁缝师身上。 说白了,这出戏是格朗丁为娜莎量身定做的,她在这出戏里有绝对的话语权,连尤维都得听她几句要求。 如果娜莎能拍板,不叫他让位,那岂不是就能顺理成章的一直替补下去? 可娜莎信谁呀?她正是与面前这位,有些名声的女裁缝关系深厚吗? 剧院里许多兄弟也都为有钱有权的夫人卖过身,这没什么。 想到这里,奥兰多轻轻抬起手,扶住了埃洛伊斯拉直皮尺靠在胳膊旁边的手臂。 埃洛伊斯一懵,偏头看向这奥兰多,在他脸上看见一抹殷切神情。 他露出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说道:“亲爱的小姐,您觉得我身材如何呀?要不要……” 埃洛伊斯蹙眉,几乎瞬间就知道这小演员想干什么。 在剧院这种地方,出名的演员靠角色立足,小演员跑龙套的,平时也会下海接客。 刚刚费南迪说他只是替补,估计他也不想替,身无长物的苦命人要做点什么,下意识便会想到这个办法。 她冷漠地将皮尺绕起来,一动不动,目光挑剔,毒舌道: “怎么,搭我手做什么?想被潜规则? 可惜,你长得不太行,不适合吃这口饭。” 这里的风气开放,她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 奥兰多被打击到,有些语无伦次地理理衣襟,他感觉自己被女裁缝如同一块肉般打量了一遍,努力为自己辩解: “满剧院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身形比我好,长的比我好的了好吧。”他又捋捋额头发卷小声嘀咕。 埃洛伊斯充耳不闻量完尺寸,又去打版,准备先改动样布让奥兰多试。 奥兰多从不扭捏,他下定决心要为了前途拼一把: “小姐,我第一次在剧院看见你就记住你了,我……” “嘘。”埃洛伊斯竖起剪刀对着他嘘声,她又接着裁动白坯布,淡淡说道: “别费劲了,费南迪说要换人,就证明你不适合演这个皇帝,想靠我占不适合你的角色,不如去诱惑格朗丁,叫他按照你的形象写个剧本来的好。” 这个建议还真让奥兰多听进去了,他思索着不做声,又冷哼一声套上衬衣,一颗颗扣好纽扣。 “小姐,我这样的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哪样?什么人能入你眼呐?” 埃洛伊斯继续低头裁剪布料,头也不抬。 “大家闺秀。” 她这话一出,奥兰多哑火了半晌,坐回沙发里,为好不容易得来,眼见又要丢掉的男主演一位置叹息。 话说回来,这女裁缝还真是个好人,为他做出了正确的解答。 埃洛伊斯见那两个裁缝带着工具来了,就开始使唤人,先剪布,再根据奥兰多的体格缝样,试穿没有问题,就按照线迹拆开,原衣布料裁剪好,再缝上。 不过三四个小时的功夫,附近钟楼响了七声,埃洛伊斯便完工,叫费南迪与娜莎过来看效果。 他们都觉得行,埃洛伊斯这才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还有赫帕夫人的礼服要等着她去画呢。 临走,埃洛伊斯悄悄告诉娜莎刚才服装间里奥兰多那点小心思。 二人笑话了一顿,娜莎摇头:“他呀,就是这样的人,仗着皮囊好看,总问贵宾包厢里那些女客人讨东西,还让人家动手,有一次,险些被一个绅士给打了。” 埃洛伊斯笑过,娜莎又叫她也给自己做几身私下里见人穿的裙装。 “我考虑过了,乔约翰走了,我可不能就这么傻傻等着他。” “我得好好演戏,赚到钱,得剧院的股份傍身。再得好好打扮,用最好的状态示人,要是能碰见一个不介意我过去,又能体谅我的人,我还是愿意将就着过,给自己一个家。” 娜莎落寞地说,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但心里难免生出期待。 她说的那些话,在埃洛伊斯看来,像是自我劝告。 “要是你红透半边天,自然会有数不尽的好人来供你选,世界之大,总能找到合适的,要是找不到,找错了也没什么,至少自己能养活自己。” “是啊,是啊。即使找错了也没什么。”娜莎到现在还能收到乔约翰以前订的鲜花和礼物。 他这个人实在太突兀,如果不出意外,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只要有自食其力的能耐,便可以大胆去敞开自己的感情了,再错,也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娜莎思绪翻涌。 埃洛伊斯替她量完尺寸,天色已晚,她被人送到剧院门口,又叫费南迪安排的车辆送离。 夏尔昂夫人的宴会,名流齐聚,要是让赫帕夫人能在这种场面穿着她的衣服出名,想来宣传效果应该能达到顶点。 埃洛伊斯踌躇满志,打算回店加班。 第102章 裁缝店这段日子,每天都有大小订单接入,安柏瓦这个助手的工期,都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 好在他有黛西和约瑟芬在手下帮助,效率还算快,埃洛伊斯给剧院设计的那批新戏服,很快就全部打完版型,准备抉择下料了。 下午,安柏瓦完成今日计划的工作,缝纫机关上还没有一刻,他刚在座位上端起杂工端来的热水润口,便听见外边巴顿与埃洛伊斯经过。 他们似乎又在确认新的订单,巴顿负责将这些订单对接给助手们,顺便又将助手们手上工作的进度同步给埃洛伊斯,让她好酌情安排。 见状,一旁埋头在缝纫机上的范妮也抬头,听完一耳朵,她悄声吐槽:“她就像个在外面抓鳜鱼的母熊,也不知道又带回来什么工作。” 安柏瓦耸肩:“你累了,就休假呗,这个月不是还有四天假期可以用吗?” 范妮将手里的布料换了一面,又换线,继续缝纫,伴随着嘈杂的机械声,她百无聊赖说道:“全勤奖每个月二十美元,每周底薪三十美元。 我们两个的提成升到了五个点,光是剧院那些戏服的订单,我就能赚一百五十美元的提成。 林林总总一起,这周刚好是月底,我的周薪能有二百多美元,有些设计稿是你帮着细化的,提成比我还多点。” 就算是没有上千美元的大订单,她平时也能维持七十至一百美元左右的周薪,每个月就是三四百美元。 范妮活动筋骨,又道:“放眼全纽约,连算上裁缝师,你能给我找出几家薪水这么高的地方?” 只要她还没断气,这份工作就能一直干下去,累点算什么,那可是真金白银呐。 她都算好了,干一年,就能在纽约不算偏僻的地方买一块地盖房子。 这些钱,让她家里的父母日夜不歇的在工厂做几十年也攒不出来。 安柏瓦一听范妮这番话,又拿起剪子打算继续干活。 他们两个的薪水在店里是独一份,但有这个前提在,下面的黛西,约瑟芬,瑞妮和巴顿,个个都像是闻着胡萝卜香味的驴,整天都有干劲,例如瑞妮,就算不出门去外勤走动打探消息,也会在店里加紧学习,提高技术。 不过,现在店铺里的主要订单都是老客户预约,或者熟客推荐,胜在单价高,几乎没有散客,不做售价低于一百美元的裙子,他们平均工作到六七点钟,也就能下班了。 金钱与情分结合起来的驱使力比埃洛伊斯想的要厉害。 她先列出需要设计的任务,头等便是娜莎找她定制的,可以秋冬季出席宴席穿着的礼服。 再就是赫帕夫人要出席夏尔昂家族宴会要穿着的礼服。 再就是赫帕夫人为秋冬季定制的四套衣裙。 这些设计稿,埃洛伊斯打算用一个晚上的通宵来完成。 但当夜,她熬着夜,也有人与她一起,例如巴顿,他正在与欧洲那些小型布料工坊的代理商接洽,由于距离远,第一次寄信得到地址后,他们就可以使用拍电报的方式联络。 其中一位代理商正在东海岸的某个港口,他给巴顿回电报,说已经将手中布料的小样寄出。 巴顿将这消息带给埃洛伊斯,而此刻她正握着铅笔,坐在融融的烛光下思索如何能为娜莎设计出独特的个人风格。 一个演员,个人风格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演绎方式,还是私下的性格,审美,穿着,爱好。 这关乎到别人对她的滤镜。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埃洛伊斯从设计的心流状态里挣脱出来,她困的再次睡倒在桌上。 第二天清晨,一场毫无意义的大雨落下,按住夏季的炎热。 埃洛伊斯成了隔壁面包店最早的客人,囫囵的吃过一顿饭,回店里囫囵洗漱过,才开始将昨夜睡眼朦胧时画出来的东西整理整理。 她这人设计东西时有点怪,越是嘈杂,困倦,意识迷离的状态中,就越能捕捉到脑海里那些灵机一动的点子。 要是宽十天长假,再叫她画稿,反而会不知从何下手了。 用布莱尔的话说,这就是劳碌命一条。 知道老板在店里加班,员工们来的自然也就早,巴顿从家里出发时天还没亮,抵达店铺时,邮递员正在往信箱里塞最早一批同城的信件。 他捏着比红砖还厚些的厚重纸沓,刚拿钥匙开箱子,巴顿便从后边冒出来。 “别塞了,给我吧,今天有几封?” “十二封。”邮递员与巴顿寒暄,叫他们买个大点的信箱换上。 这十二封信,有的厚有的薄,其中有同行写来,长篇大论的客套话,想与埃洛伊斯合作。 又有一些询问工期的客人,其他报社的人,邀请她去看货的布料商,其他剧院的经理,还有报社的珍妮,以及安东尼写来的长信。 巴顿筛选一遍,将安东尼与珍妮的信送上楼,客人来的信他看着回复,布料商的婉拒,那些报社与剧院经理写的信,也得交给老板看。 埃洛伊斯刚丢下画稿,娜莎与赫帕夫人的服饰,她打算亲自打版型来制作,不叫别人帮忙。 巴顿推开门进来,恭恭敬敬的递上信件,如同机械般进入每日必要的日程。 埃洛伊斯将安东尼写的信放在一旁,先拆开撰稿员珍妮的那封。 她的字迹娟秀,称前几天,由埃洛伊斯提供素材为戏剧幕后出的那篇短文反响很好,许多人看了那篇短文之后,写信到报社反馈。 报社的主编就想邀请她,在报纸上开辟一个服装行业专栏,每周一,由埃洛伊斯提供素材,珍妮负责整理成主题,润色成稿。 意思,就是叫她与上次一样,谈一些流行趋势,行业内幕,以及上流社会中的见闻,提供穿着建议。 顺便,珍妮说,主编答应了要给埃洛伊斯在报纸上流个显眼的广告位,租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且不收取登报费用。 埃洛伊斯心道这主编也不是吃素的,便提笔写信答应了为专栏提供素材支持的要求,顺便感谢免费登报的位置。 这两样,一个可以为她持续曝光,一个可以叫家里的旅店打开知名度,何乐而不为。 这封信是好消息,下一封安东尼的信,却让埃洛伊斯哑然,又露出迷之微笑。 安东尼在信上说,他知道,埃洛伊斯有的是手段,是个厉害角色,但好歹有情面在,不至于为那一成利润斤斤计较,不如他想个折中的办法来解决。 埃洛伊斯目光往下挪,继续瞧他口中折中的办法。 安东尼说,叫埃洛伊斯设计出各四款秋季可以用的暖帽和手套,这两样是秋季最好卖的东西,通常都配在一起售卖。 又埃洛伊斯设计,选材料,敲定最终成品,并且定价,发动渠道宣传。 再由他工厂代加工,每款一百件,一共八百件货,铺进他的精品店里,专门摆一个展示台售卖。 如果这八百件货,一个月内能全部售空,那么次月开始,他就让出一成,让她从今往后都拿三成利润。 埃洛伊斯思索,若是按照这个说法,每件货她要是平均能赚三美元,八百件货,就能赚上两千四百美元。 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她恐怕就能买下当初在地产公司看到的那块地皮,自己在城里盖栋花园别墅了。 她回信,答应了安东尼的说法,并打算当天就着手设计这四款暖帽与手套,又筹划着要在与珍妮的专栏上,放出这个消息。 巴顿拿来的其他信件,埃洛伊斯婉拒那些小剧院的订单,又准备接受其他报社的访问。 今日露易丝应该正在盯着木工进场修理旅店的地板和门窗,埃洛伊斯打算中午回家洗漱午觉,下午去一趟告诉露易丝好消息,晚上再画暖帽图纸。 上午,她得把赫帕夫人礼服的版型裁剪出来看看样子,心里也好有个底。 人一旦忙碌起来,恨不得劈成两个来使用。 与此同时,长岛东区本杰明府并不宁静。 第103章 八月中旬的早晨,蔚蓝海岸附近。 本杰明庄园淹没在茂密树林中,翠绿的一排丝柏挂着露水分割开草地与林区。 H型建筑的前后,有马场,花园,仆人排屋,还躺着方形喷泉池。 金色阳光铺就每一寸土地,戴着麦秆编帽的园丁,手持长杆打捞水中落叶,附近还有人持长剪,修整草地。 康丁娜是本杰明夫人从华盛顿陪嫁来的高等女仆,如今做女管家已经二十年。 她每日清晨七点起床,洗漱打扮,穿上整齐的制服,才从仆人排屋里出来,顺着鹅卵石小径往主宅走。 康丁娜中年未婚,她相貌端庄,将黝黑的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盘在脑袋后面,颈上还戴了一条金镶宝石的十字架,这是上个月本杰明夫人给她的。 身后跟着一群年轻些的女仆人,康丁娜一边走,一面回头吩咐: “西翼那两间舞厅,三处套间,得找扫烟囱的来,将烟囱给通通,再把壁炉里的灰垢扫干净,地毯窗帘什么的,换下来清洗。” 本杰明庄园主宅东翼是主人家的寝室与书房,起居室。 西翼是为客人们准备的地方,三楼有窗外风景绝佳的三间套房,站在窗内可以望见海岸线。 二楼有两间大舞厅,画室,藏书室。 一楼分成东西,靠东是客用的大餐厅,可以容纳三十人聚餐。 靠西是一间会客厅,里边挂满翡冷翠城名家的画作。 每年秋季结束后,面临年末圣诞节,门户之间要走动,使用频率就会高起来。 一转眼就要入秋了,后面还有许多事,当仆人的得把活儿都做在前头,后面到了季节,就不忙乱。 康丁娜又问女仆,本杰明老爷书房外间的墙板修补好没有,女仆忙说修补好了。 那是猎枪不小心走火擦出来的弹孔,还是小本杰明一个月前不小心干的事。 好在没伤着人。 又安排过午时的正餐内容,点了一班女仆趁着夏季最后的十几天日子,将走廊里挂的墨绿天鹅绒帘子都拆下来洗晒。 从排屋走到主楼,康丁娜顺着东翼旋梯上行,心情忐忑地朝主人家的起居室外走去。 外边走廊角落摆着一座自鸣钟,外表镶嵌贝母,贴了金箔,壳板是从前东印度公司来的蔷薇木。 本杰明夫妇都喜欢蔷薇木,就连起居室的大门也是这个材质,女管事小心翼翼将耳朵贴过去。 里面正在闹。 “你说他跑去康斯坦丁的营里做新兵去了?” 康斯坦丁是海军军官,也是博朗特家族曾经的麾下,小本杰明这是跑到自家老对手的手底下去了。 想把人捞回来也不是不行,可就是丢人,又是大选的节骨眼,跟博朗特家族正较劲着,他们肯定会传扬出去。 纵使是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杰明夫人,此时也动了怒。 打量这小子还真想跟父母一刀两断? 她气的摇晃牙扇,斜眼瞥见沙发上看报纸的老本杰明,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本杰明夫人冷哼一声,收了扇,问他怎么办。 老本杰明也是今早才知道他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谁帮忙,出逃行踪瞒过了他的特勤,完全查不到,干净利落的很。 直到康斯坦丁发觉营里多了一个会多国语言,又能舵船又能骑马的新兵,审问出了背景,这才拍电报去博朗特家族询问该怎么办。 之后,老博朗特才把事情转达老本杰明。 虽然两个家族在上面斗的不可开交,但小本杰明是独生子,他要是有什么好歹,那谁也别想喘气。 安全无忧,故而,老本杰明倒不觉得这完全是坏事,或许能锻炼他呢? 他将看法说开,本杰明夫人也平息下来。 “你把他给惯坏了,在外面没人伺候,受些苦头也好,不过,我倒很好奇,那个小演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本杰明夫人说着,漠然地看向她丈夫。 他们夫妻两个也是近日才查出来,自家儿子竟然在芝加哥购置了产业,有剧院,还办了一套温馨宅子,俨然一副要在那过日子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是想带那个小演员私奔去。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溜出门,称去找温斯顿,借着他的名义去了一趟剧院,回来就再没出去过,第二次开溜,人就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本杰明夫人觉得,问题就出在那小演员的身上。 说不定是那小演员害怕,把他给拒绝了,他伤了心,就想出这种办法逃避。 老本杰明不说话,他知道她也就这么一说,以夫人的身段架子,断不可能对一个小演员怎么样。 “我倒没看出来,这小子竟然还是个情种,是随夫人你还是随我?” 他将报纸放下,乐呵呵地问。 本杰明夫人看着老本杰明的地中海头型便觉得刺眼,经常后悔当年冲着他年轻貌美,又是勋爵门第,就答应了求婚。 她挪开目光,答非所问: “得查查她的底细,别让人给下了套。” 老本杰明讪讪地答应。 夫人又道:“温斯顿今晚回来,我让他来这住,省的伊莎贝莉总写信求我。 还有,勃洛克过段日子要回华盛顿了,他走前总要办个宴席露面才像样,也好叫下面人都看看,追随的是谁。” 她叹气,其实根本无心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心。 老本杰明思索着,见她疲惫,似乎有心无力,便建议道: “前两天,夏尔昂说他夫人在筹备秋猎季前的宴会,请了你,你还没答应,不如就让他们将人都集中些请,一起操办了。” 老夫妻在里面说着话,女管事见事情太平了,才敢进来,与她一起的还有男管事,他抱着一堆公务文书,说是官邸发过来的,要在书房批阅还是在起居室。 本杰明夫人指示,叫他就地放下。 旁边女管事在,夫人又安排她去西翼腾扫一间套房出来,并送个口信出去,叫夏尔昂夫人立马来一趟,找她有事交代。 他们都领差事走了,仆人又更换了茶壶和小点,搬来写字台,鹅毛笔,墨水和羊皮纸。 自打勃洛克在纽约,为了随时听他差遣,老本杰明也回家住了。 他在家里,一概公务文件,都是夫人与他一起批阅的。 有时候,老本杰明都恍惚,他这夫人不像夫人,倒像是同僚。 至此刻,夫妻俩还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做更冒险的事。 … 裁缝店,整个上午的时间,埃洛伊斯都拿来赶制要给赫帕夫人穿着礼服样衣。 到傍晚昏蒙,模样渐渐也就成形,看得出款式了。 参加这种宴会,不像之前那小打小闹。 在之前,赫帕夫人在宴席里的地位算是排前,怎么打扮的喧宾夺主,别人都只会夸赞她。 但这回的宴席,说是夏尔昂夫人要请一众上层贵妇,赫帕夫人在其中,就算不得什么人物,要是太招摇,反而显得抢风头。 城里的小贵妇,各自附庸丈夫上司的夫人,而这些夫人,又附庸本杰明夫人,全都是为了讨她开心。 这事儿,古今中外都一样。 打完样板,在选料上,埃洛伊斯没有用什么刺目的色彩,名贵的布料,也并不做过分前卫,彻底颠覆的设计。 只是素色雾蓝塔夫绸面料,按照赫帕夫人自身来设计廓形。 赫帕夫人四肢修长,但可惜是直板身材,并无曲线,说句冒昧的话,她很适合做后世的高定模特。 这个时代流行沙漏腰,平时只能用鱼骨束胸和臀垫撑出来。 埃洛伊斯只能让赫帕夫人的身材数据在她脑子里建模,一点点修饰,纯靠版型来填补缺陷,在不需要束胸和臀垫的情况下迎合当下审美。 这两个折磨人的玩意儿脱掉了,整个人都能松一层皮。 要显曲线,浅色的塔夫绸在烛光里面很清新,一幅幅褶皱旋钮状散开,装饰只有蕾丝纱堆的一字领与裙边。 整个看起来倒是简约,却不显得寒酸,埃洛伊斯想,若是赫帕夫人穿这条裙子站在人群里跳舞,一定是身姿最灵动,舞步最轻快的。 明早再忙活一个早晨,就能让助手把样衣送去给她试,要是效果好,就开始下料动工。 埃洛伊斯今晚打算回家去画安东尼那里的设计稿。 她路上边走边思索,做这种小物品,不像礼服可以把裁缝的名字绣在裙摆里面。 像帽子手套这种东西,就得一款小巧特别的徽标,装饰在表面,为其增加附带价值。 埃洛伊斯打算把自己姓名中的首字母拿来用,也就是AZ,这两个字母,设计成花体图案,运用在商品上。 万一哪天,这俩字母也能像老花一样流行就好了。 她美美地畅想着,在天彻底黑掉之前回到家中。 先将登报的事情交代给露易丝,她把珍妮的信址交给她,叫她们自行联络。 今晚思索要给安东尼做的那些货,等明天,她就得想想,怎么给娜莎设计秋冬私服。 可等四款暖帽手套设计出来,她就要亲自去工厂选料,打版,定价。 等忙完这一阵,忙到货物上架,恐怕就正是金秋时节,万物凋零。 近年来,纽约的秋季短,冬季漫长,总会下雪。 往年,她从不期待冬季的雪,那只会令人脚趾麻木,手脚冻的通红。 心思与视线一样,拘束的压在这陌生世界的地平线上 ,只看得见通勤道路里深深的雪印。 但现在,她想在天空落下亿万飞白的时候,能抬起头来。 第104章 家里的帮佣姓泰德,不住在这,她只每天早上六点一刻来,给主家烤几片面包,煎一盘鸡蛋,温一锅牛奶做早餐。 又开始收捡放在浴室里的脏衣,两个小姐的衣服都是绸缎的居多,不能经常清洗,穿一两次擦擦就好,更多的是一些衬裙衬裤。 十二点左右要是家里有人,就做一顿正餐,简单收拾好厨房餐桌,她下午就带着脏衣回家去洗,洗了晾在专门的屋子里。 等到晚上五六点天黑了,又来这里做一顿晚餐,偶尔打扫卫生。 不过,自打托马斯求学去了,家里空落,露易丝带着特莉忙旅店,埃洛伊斯也常不着家,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灰尘和家务要干。 泰德每天两美元的薪水,略高于市场价格,但好在这人仔细干净,一家子都很朴实的干活。 当晚埃洛伊斯回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还没有,帮佣说她炸了一锅丸子面酱放在厨房里,还有一锅煮好的通心粉。 据说,露易丝的旅店今天要镶壁纸,补木饰,订的家具新家具,二手家具都到了,她们这会儿正在那忙。 埃洛伊斯就安心吃过晚餐,盖着块发旧的薄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画稿,等到十点正刻,才听见玄关有响动。 回到家里,露易丝还没来得及休息,听埃洛伊斯说可以不要钱登报,她立刻就拿着地址回屋写信联络去了。 特莉说她在二手店里挑选了些旅店小厨房要用的锅具碗盘,又见了两个厨子,只可惜那两个厨子,手艺过不太去,要价又不低。 像是看雇主是母女俩,又殷实,心思都有些不好。 埃洛伊斯闻言,思索半晌,还劝她找个女厨师,只看厨艺不看年龄,肯定能找着好的。 想着想着,她连稿纸也搁下了。 “依我看,不如去利兹酒店里挖人,露易丝不是说,今年酒店裁减了许多的员工吗?一定就有在厨房里干活的,艾米和她一家子兄弟,都是那样。” 她自打进裁缝店后,身边换了环境,整天整天的加班,几乎再也没有去联络过曾经在利兹酒店认识的同事。 特莉与曾经一起洗衣服的几个同事也没什么机会交往了,不过旧情还在,她知道有几个还没搬家,兴许能找着人打听,这会儿也回屋琢磨去了。 埃洛伊斯掸一掸稿纸上的碳条尘屑,继续画她的工厂货。 安东尼自打办厂后,陆陆续续又在纽约各地扩了几家卖精品的门店,这些地方都是租赁的,他大部分的利润,又都投进了厂房,变成了陈列的商品。 他的那些商品,最好的品质,不超过十七八美元。 低价的商品,四五美元就能买到。 十七八美元的商品,对质量和美观都有一定要求,主要客户是家庭年薪一千美元左右的中产女性。 她们大多有一定的社交圈,在街坊邻居之间,算是时髦的那批人,会看报纸,追赶上层富人的流行趋势打扮。 根据埃洛伊斯这几个月的观察,布料商那里销的最好的布料,从印花布转变为纯色布,或许受经济平缓期的影响,上层市场从繁复的审美中逐渐蜕变。 那些层层叠叠的泡泡袖蕾丝边,如同巴洛克珍珠一样多变的裙形,恐怕要没落一阵子,廓形简约,特色鲜明才是未来的卖点。 四套暖帽与其搭配的手套,选择了花卉的元素做主题,秋冬季嘛,花草看着吸睛,颜色鲜亮,也好用到下一年。 最重要的,便是她设计的徽标,这些徽标被埃洛伊斯排成花体,安插在装饰物上。 例如暖帽要用的缎带上,就得请刺绣工专门绣字母,这一步最不能省略。 … 大清早,黛西和瑞妮就卷了样衣,往赫帕夫人家去试穿,埃洛伊斯将自己关在工作间里半晌,缝纫机没动静,一听就知道是在画稿。 样衣试回来,她们都说很合身,基本没有要改的,埃洛伊斯才亲自下剪子裁布,一点点在人台上拼凑出版型,又请托了范妮缝纫。 到第二天,她带着修订好的纸稿,跑了一趟安东尼的工厂,打算让他打版,评估成本,看怎么样最适中。 安东尼拿了她的设计稿,号召来两个刚聘没几个月的打版师,与埃洛伊斯一起,关进屋子里商量用料,过细节部分的结构。 又为这系列商品定下宣传名称,就叫花橱。 既然是花橱,那么在店里的陈列也得凸显的与其他不一样。 安东尼带着埃洛伊斯去了一趟他其中两家门店,指挥着腾出里面最好的一块陈列台。 埃洛伊斯让他拿来黄铜的帽撑子,铜盘,浅绿丝绒布托,亲自演示如何摆放,又让他订制一批纸盒放在门店,盒子要能刚好装得下同元素的两件暖帽手套。 两天后选完材料,打版师做出样品,埃洛伊斯与安东尼又列项,核算面料辅料成本各为三美元五十美分和二美元八十美分,加上工人成本后,定价暖帽为十八美元一顶,手套为十五美元。 从图稿完成后的第五天,样版就开始被拆解,投入流水线复制。 八月下旬,裁缝店里埃洛伊斯与税员核过缴纳单据,赫帕夫人的礼服裙子也彻底制作完毕,检查过各种细节,埃洛伊斯与助手携衣箱子,送货上门。 距离夏尔昂夫人的宴会,还有一周时间。 第105章 快入秋,气温逐渐平和,太早的时候雾大,外出还得披上细织披肩,这是布料商寄的样品,埃洛伊斯裹着在车里瞌睡。 赫帕夫人的礼服装在皮箱子里,瑞妮的膝盖上还抱了一盒附赠的手造花头饰,再有半条街就到地方了。 宅子里赫帕先生正准备动身去公务,他在门廊里戴高筒帽,惊讶女管事与他夫人起的这么早。 问过才知道,是送礼服的人要来,她连回笼觉都不睡了。 据说,这次夏尔昂家族的宴会不得了。 先前本杰明夫人还没答应要来,又忽然答应,不止答应,还指示夏尔昂家族要办的盛大,说是勃洛克先生可能会到访。 这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十分看重,什么地方都不愿意出差错,就连赫帕先生也感到一股紧张氛围正在纽约蔓延,他叮嘱几句才离开。 前脚赫帕先生刚走,女管事正打算关大门,瞧见街角马车驶来,她又赶紧打起精神。 回头叫女仆去收拾屋子准备茶点,看夫人洗漱好了没有。 楼上赫帕夫人正抱着床柱子叫女仆给她勒腰穿鱼骨束胸。 埃洛伊斯拎着箱子上去,看见后忙制止了她,好劝歹劝,赫帕夫人才放弃更紧身一点的想法。 协助她试穿,试妆发,埃洛伊斯又根据颜色款式,从一柜子饰品里面选了一条项链和耳坠配上,忙了两个小时,直到一屋子的女仆都说好,又才作罢。 埃洛伊斯今天要去安东尼的店铺看大货上架,留给这里的时间并不多。 不到九点,她与瑞妮就拒绝了夫人的挽留离开。 赫帕夫人也不见怪,反而叫女管事给她们塞小费。 女管事觉得很怪,却不好说什么,她从来也没见过自家夫人迁就一个小裁缝的时间,想来一定是夫人高瞻远瞩,有什么缘故吧。 忙碌一早上,埃洛伊斯满头的汗。 返程路上见到晨光微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她叫瑞妮在路边买一份晨间生活报,直接往安东尼最早的那一家精品店去。 安东尼今天穿着一身格纹外套,他正站在店外的台阶上,指挥工人从马车上抬下来一箱货物往店里搬运,又叫马车夫把剩下的货送去别的门店。 安东尼盯着那箱子安稳着陆,又让店员戴手套一件件取出来用纸盒装好再放进仓库,他耳畔闻见风铃的动静,埃洛伊斯已经带着助手走进来。 她们看着像是已经忙过一阵,面上毫无困意,一个个精神抖擞。 “埃洛伊斯,你这么早是打哪儿来的?”安东尼好奇地问。 得知说是给要参与上流聚会的贵妇送礼服,他才恍然大悟,近期纽约上层社会可是热闹的很。 埃洛伊斯跟着安东尼手指的方向去看,她随机抽取两个款式出来检查色差,重量,质感是不是统一。 安东尼也跟着查看,他又在一旁说道:“五个门店每个款式库存二十件,我预估嘛,这个月内应该就能全部售完,要是能售完,下一次补货我就按三分利润给你。” 她却摇头,让瑞妮把刚才买的报纸拿出来,递给安东尼瞧,又道:“我认为卖的会更快,下一次补货得提前准备好,数量也不用过多,就总共还上架八百件就好,厂里原料还都够吧?” “够,这些料我都备的多,再做两千件也没什么问题。”安东尼说着,低头顺着埃洛伊斯点的地方看,见是个专栏文章,就阅读起来。 “这是与报社合作出的文章,每周一刊登一次,虽然没有劳务费,但好在能随我宣传产品。” 前天珍妮来找她访问并撰稿的,加急审过印出来,趁着今天这个周一发布了,下周也是这样。 在上面,埃洛伊斯站在一个裁缝店主的视角,预测秋冬季流行的趋势,又回答了珍妮准备的问题,例如如何挑选羊毛围巾,如何分辨一款布料是不是浸染翻新过的。 文末,她还不忘提起最近在与安东尼精品商店合作,为秋冬设计了系列暖帽手套。 安东尼倒是没有想到,报社会与她合作开一列专栏,不过这些内容着实有意思,既关乎普通民众人常生活,又有行业壁垒,是一般人了解不到的新鲜消息。 若是让别的出名裁缝来,又肯定不屑向公众透露这些。 安东尼都下意识的想为了这专栏每周订一份报纸,但如果每周看了这份报纸,任谁都会对这位裁缝十分敬佩,她有如此老道的见解,却无傲慢,仿佛经验十足而又谦逊。 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文章有意思,都是你自己写的吗?”安东尼没与报社的人接触过,不知里面的情况,还以为埃洛伊斯又点了什么技能。 “我怎么写的出来这样的好文章,只是提供一些素材而已,整理润色的是撰稿员,喏,下面有署名,她叫珍妮。” 安东尼这才从报纸底端一长条的人名中找出来珍妮的名字,又听埃洛伊丝说道:“珍妮是个好人,还帮我表姐刚开业的旅店登了报,位置还挺不错。” 可这位珍妮的名字却淹没在后面,要是不说,谁会知道她呢? 安东尼感到唏嘘,又被埃洛伊斯口中开业的旅店吸引去注意力。 埃洛伊斯这才告诉他,露易丝从前是在利兹酒店工作的,已经成为了管事的助手,但勤勤恳恳完成了那么多事情,最后管事的位置却没轮到她。 谨慎的考虑过后,这才自己出来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旅店,埃洛伊斯提供了启动资金,今天已经开始运营,接受房间预定了。 安东尼知道大名鼎鼎的利兹酒店,对这些做买卖的事很感兴趣,他当即就询问起来租金和房屋面积,租赁合同怎么签的,投入了多少钱,又问位置: “在百老汇附近?那客人应该不愁吧?” 埃洛伊斯见他感兴趣,就邀请他去看看。 “我中午正打算过去一趟,带瑞妮去给新招来的旅店员工量体裁制服,近段日子太忙,就今天能空出半天时间。” 有埃洛伊斯这个先见在前,安东尼打心眼里想看看,这些年轻的小姐到底能把生意做成什么模样,他当即答应,又让店员去后面的库房拿一二十套已经过季了,但还崭新的几种浴袍装车,说旅店能用的上。 快要正午时,旅店的厨房里正在做菜,一楼收银台左手边就是小餐厅,一般这种规模的旅店都只会给住店的旅客提供简单三餐。 但特莉对此很有追求,她这几日,去寻找曾经一起工作过的老朋友,寻觅厨房里被酒店裁员的人,还真让她找到一个原来做过帮厨,手艺不错的人。 卡维雅四十出头,已婚育有三个孩子,丈夫是车站的卸货工,她离开酒店后,为谋生计,去工厂做了几个月纺织女工。 此刻她正围着蓝色围裙站在厨房里熟练的使用烤箱,给一只烤鸡刷上蜂蜜和有芥末酱的汁水,又重新关上盖子进去烤。 特莉给厨房招募了一个厨师一个杂工,她自己则是打算做一些食材采买的活。 楼上露易丝在指挥四个员工的工作,告知她们关于今天的清洁流程。 埃洛伊斯抵达时,看见今天轮班银台的员工正在给一个拎着箱子的男士订房间,她与安东尼没有打扰人,自行在楼下逛,逛完了又上去找露易丝。 员工们正散开,各自领了任务去做,埃洛伊斯见着露易丝,先介绍了安东尼,又让她安置安东尼送来的浴袍。 露易丝很用的上这些东西,要邀请安东尼一起吃午餐,又聊起他感兴趣的问题。 “大套间的价格是六美元一晚,小房间两美元,这个月内订大房间会赠送一次一人份的正餐和早茶,小房间会送一份早餐,有黄油煎面包片,两片培根,一杯茶。” “如果客人有需求,餐食也可以单点,我们有菜单。” 露易丝说着,经过收银台时,将今天开业的营业账册递给他们看,已经有两间大房间订了出去,小房间还空四间,看来开门生意就不错。 他们一起在用餐的地方坐下,探讨起成本问题。 “不算上仓库,地下室和洗衣房,这里一共有三个套间,九个普通房间可以运营,如果每周全部订满,房费效益是二百五十二美元。” 一般旅店在劳动市场的人工的价格低廉,露易丝给十二个房间配五个员工,每天轮班两人打扫房间,一人清洗客人的脏衣和前一天使用过的床品,一个人在柜台待客,后厨暂时只有两个员工,总共的薪水开支也只有五十几美元。 利兹酒店的清理工,最多每周也才五六美元的收入。 也就是说,每周房间只要有三分之一能买出去,就能覆盖各种成本。 但一个旅店光靠房费是收益不了多少的,像酒店的餐饮,洗衣服务,连带售卖的瓶装红酒,才是创收的主要部分。 不过越是靠近节日的旺季,百老汇也有许多游客,生意会边多,价格也自然会提升。 听完,埃洛伊斯感叹,还是做裁缝简单些,要操心的地方少点,真是女怕入错行啊。 “哎,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开得好裁缝店,自然觉得做裁缝不难。” 安东尼啧啧叹罢,称赞露易丝很有经营头脑,又问她准备上哪找瓶装酒水供应商。 第106章 露易丝大方,午餐几乎让厨娘将旅店里主打的几款肉菜全都做了一道,让埃洛伊斯他们品鉴。 一般像这个价位的旅店,餐食本来没有这么丰富,露易丝知道,她新店开业,必须舍弃一点利益打开口碑,通过这种实惠,让新客自愿当老客,才能长久发展,比得过同价位竞争者。 未来赚到了钱,再一点点装修改善硬件,房费自然也就可以往上增长。 一桌子钻钱眼里做生意的人,谈话间不知觉便热闹起来,安东尼人精似的,让露易丝以后缺什么旅店用品就从他那里进货。 饭后,安东尼又去其他分店巡视货品上架,埃洛伊斯则留下为旅店的员工们量了身高尺寸,又与露易丝确定了款式,学利兹酒店那样,做耐脏的深色长裙和罩衫,上面绣旅店的名称。 她打算把这个任务让瑞妮拿去练手慢慢搞,二人又辗转回到店铺里。 近期的设计任务不少,当晚她开始为娜莎构思设计,还得准备好冬装的系列设计稿。 在赫帕夫人参与完宴会之后,一定会有更多人来咨询服装,她得准备好下一季的主打款式。 顺便,还要忙碌店铺里关于缴税,发工资,以及等着验收通过让娜介绍,从代理商那里买来的贵价手工布料。 埃洛伊斯还打算去找一家品质高的皮子店,贵妇们准备冬衣,各种皮毛料是少不了的,这东西稀有又容易造假滥竽充数,常人没见过容易被骗,必须得她亲自挑选。 夏末秋初,剧院订的那些戏服全部交付,从秋季开始,剧院就不会排新戏了,这以后直到圣诞节,一直上台演出的,都会是大浪淘沙后经典的作品,娜莎要巡演到十一月才能回纽约。 埃洛伊斯每天两点一线的往返在店铺和家中,偶尔收到安东尼关于货物售卖进度的消息,她又继续准备冬装设计稿。 不知不觉间中央公园里深色的树叶已经开始发黄,纽约城外的长岛景色更加宜人。 夏尔昂家族的宴会,几乎请动了全纽约的上流人士,蜡烛,鲜花,甜品,酒水,成箱一车车的往庄园里拉。 等到宴会那日,远远隔着十英里路,也可以望见辉煌灯影,以及照亮大西洋海面波涛与礁石的焰火表演。 由于这场应该由本杰明夫人来承担的宴会外包了出去,女管事康丁娜便成了最省事的人。 夜幕降临,她在庄园里将要准备的一切都安置好,与一众仆人,特勤,同站在夜色里,肃穆无声,等待本杰明夫妇,勃洛克先生,小默肯,一同乘车前往不远的夏尔昂庄园。 抵达宴会场,勃洛克先生的出现几乎振奋人心,漫长的觥筹交错,悠扬的古典乐曲,仿佛织成一块繁丽的布料,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赫帕夫人与她的丈夫紧张的入场,他们的席位被安排在靠后的地方,但也足以目睹到前头那些地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的风采。 尽管他们并不一定表里如一,但这一刻展露在公众面前的,却是十足的完美无瑕与坚定。 本杰明夫人穿着谢利芙裁缝店定制的精美礼服,站在双弧旋梯之上,她正挤着僵笑,一副和蔼神色,与不停围上来,难得见她一面的人打招呼。 待舞会开始,这些妇人们又一个个散去。 本杰明夫人正打算去休息一会,忽然康丁娜面色仓促地靠过来,在她的耳畔说了什么,本杰明夫人顿时脸一僵,忙问老本杰明知道没有。 康丁娜摇头,“先生和勃洛克先生正在画室里说话。” 本杰明夫人当即往那里赶去,她的心情十分难以言说,似乎像是贯有的认识被打破,不可置信,觉得荒谬,可又真实发生。 夏尔昂家族的画室里,众多画作在保养过之后展示出来,里面有一副名家真迹,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老本杰明端着酒杯,站在画面前,提酒敬侄子小默肯,他笑道: “瞧你这老气横秋的做派,外面那么多姑娘,不请她们跳舞,是不是太失礼了?但凡我再年轻二十岁,哪还有外面那些小伙子的事。” 温斯顿正在打量墙上那幅画,他对此没什么表示,他只说自己不喜欢,去了怕反而惹的别人也不尽兴。 身旁勃洛克闻言笑起老本杰明来,又道: “等我回华盛顿,你们就轻松了,都可以尽管休息一阵子,好好的度过圣诞,松快松快。” 扭头,勃洛克看见他妹妹过来,又笑道:“安妮,你来得正好,我还没问你,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问候祖母呢。” 本杰明夫人走近了,敷衍他两句,又将老本杰明拉出画室。 老本杰明这才却发觉她脸色不大好,又问:“出什么事了?” “你那英勇的儿子,主动报名,现在正跟着舰队出海去跟西班牙人打仗去了。”夫人看着他,克制着情绪冷冷道。 “我可真是个失败的母亲,活了这么久,竟然连自己亲儿子都开始不了解了。” 他曾经只是个喜欢逛剧院,游山玩水的纨绔,没有过正形,并不像一个坚韧,能忍受什么艰苦的人。 闻言,老本杰明也反复确认,他蹙眉,狐疑地思考,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种过? 那可是即将迎来冬令时的大西洋,艰苦寒冷,凶险无比。 他呷了一口酒,琢磨这事该怎么解决。 外边形势多变,海上有摩擦都是常事,多数行动都只是出门招摇示威而已,仔细想想也并不一定就会怎么样。 夫妻俩商量对策,决定先静观其变,要是战事危险,再走路子把人弄回来,毕竟在这个国家,以权贵的力量确实可以做到。 可本杰明夫人依旧头疼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然要轮到亲儿子用性命来威胁家族妥协,还是说,他真打算自己挣什么功勋,为了跟那个小演员有未来吗? 刀枪无眼啊,万一他回不来怎么办。 她这一生,遵循家族制定的规则,自小便努力做好一个名门淑女,礼仪,学识,琴棋书画,性格,面对着外人,从未出过一丝错误。 就连选择婚姻大事,也是在家族规划的范围里,选了一个最能令她接受的人。 她管理家族,帮助兄长和丈夫奠定事业,生育继承人,按照绅士的标准去乔约翰,尽管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并没有染上什么恶习。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活的很成功,但现在的情况,实在让人内心落寞。 兴许的情绪起伏过大,本杰明夫人感到晕眩,脸色发白的靠着墙壁。 康丁娜与老本杰明慌乱之中,给她揭开嗅盐瓶闻过,将人带进房间休息,又通知夏尔昂家族配合照顾。 宴会还没有结束,本杰明夫妇,勃洛克先生,小默肯和默肯夫人,都不见了踪影,有心人不一会儿便察觉出不对劲,纷纷打听缘由。 舞池里的赫帕夫人,更是敏锐地观察出来事情不对,她舞也不跳了,撂下丈夫,在庄园的地下一层寻到了仓皇失措,连体面都不顾,跑到这里来安排仆人去请医生的夏尔昂夫人。 能让这位贵妇人亲力亲为,想来一定是本杰明夫妇真有什么事情。 “夫人,这是怎么了?” 赫帕夫人走过去,夏尔昂夫人见着她,也不客气,立马便将事情简单交代。 让赫帕夫人笼络外面的宾客一同去花园里,她打算提前燃放下半夜的焰火,引去注意力,别让人太关注屋子里。 赫帕夫人不敢耽搁,立刻出去照办,忙了半晌,等人群都集中到花园里去了,才又在门廊里见着夏尔昂夫人。 她悻悻地听着本杰明夫人的女管事康丁娜的吩咐,等着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作为夏尔昂夫人的心腹,赫帕夫人又问她有什么可分忧的,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造孽,真是造孽,原来小本杰明少爷跑去参军了,这会儿上舰队出海,还要去战场。”夏尔昂夫人压低声音。 这种事情,与纽约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原本毫无交集,任谁也不敢相信。 赫帕夫人随她往隐蔽的地方走,闻言惊讶地捂着嘴,不由捂着嘴: “上帝保佑!” “他竟然能逃的出纽约?” 她眼珠子转动,又道:“这小本杰明,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怎么打的了仗,他一定只是为了拿性命胁迫家族,同意他娶那个女演员而已。” 这话,说的夏尔昂夫人不知如何作答,她家里正有淑女一双,还指望不计较家世高低,只看人品的本杰明夫人能看上,好上嫁名门。 这下子,算是全打了水漂。 不过,照他这么能折腾的性格,夏尔昂夫人现在也不敢让自己女儿嫁,本杰明夫人都让他给气晕过去了。 她们俩背着人嘀咕了好一阵子,焰火放起来,夏尔昂夫人才叹罢,顺口问起赫帕夫人裙子哪订的,看着还真不错。 赫帕夫人才低声告诉她,做这裙子的人是谁,这人,正是给《王后》这出剧制作了戏服的那个女裁缝。 第107章 雨淋屋檐,整个纽约的天空都变成了深灰色,光线黯淡,地面积水如镜,夏季最后一丝燥热被冲散,若是不换上棉质衬衣,恐怕早晚还会有些冷。 埃洛伊斯为家里人准备了成套的细棉,高支数布料衬衣,衬裙,以及店里剩下的过季布料库存,也打算裁了给她们做衣服裙子消耗掉。 她来的早,将一把乳白色雨伞收起来,磕干水分,竖在门边。 巴顿在柜台后边拆信封,他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一面打哈欠,又抬头,刀尖指着信堆,对老板说道: “这些都是今天收到的信。” 前天夏尔昂家族的宴会办的十分盛大,光是厨师,就借空了纽约城里好几家大饭店。 这几天的报纸上,所有人都在撰写那个名场面。 按照老习惯,有很多受邀请参加宴会的评论家会讨论出当晚最得体美丽的人。 有人提名了赫帕夫人,说她虽然腰身并不是最纤细的,但身姿却最舒展,配饰与裙子,搭配的十分得宜。 有许多夫人寻赫帕夫人问裁缝是谁,然后写来信件询问工期。 埃洛伊斯走上前去拆,里面杂着安东尼寄来的便条。 他说,货物销售的速度很快,一切比他想象的还顺利,已经让工厂再补货八百件,顺便,叫埃洛伊斯把银行户头提供给他,好把两成利润划过来,还说,再过半个月或许可以推出点什么别的产品。 埃洛伊斯思索着,处理了该回复的信件。 忽然,她被一封外表有银色印花的硬纸信封吸引注意力。 从信堆里拿出来一瞧,竟然印着夏尔昂家族的徽章。 巴顿很惊讶:“难不成是赫帕夫人向她引荐了咱们?” 这一切到来都比想象是要快,或许出了什么事情,是让人没想到的。 埃洛伊斯将信打开,里面字迹工整,像是女管事写的,说要埃洛伊斯在下周周四带上工具前往长岛夏尔昂庄园,为夫人服务。 夏尔昂家族,地位很高,夏尔昂先生的顶头上司,便是老本杰明。 与夏尔昂家族同体量的家族,两只手数的完。 埃洛伊斯当即叫巴顿准备,她爬上楼去,整理这几天创作的设计稿,用胶水粘合在硬布上,订装成册子。 有很多裁缝店没有这个习惯,他们通常会让客人来做选择,使用什么裙型,颜色,装饰物。 但埃洛伊斯更愿意自己掌握设计权。 其他人的订单,她有分给安柏瓦和约瑟芬,叫他们来试着来主导,打开思路。 埃洛伊斯语重心长的说,一个裁缝,要是不会设计,那就是任人宰割,没有不可替代性。 安柏瓦很希望他的名字能被人记住,故而他没有拒绝,约瑟芬则有些不敢,但埃洛伊斯鼓励她。 约瑟芬是有天赋的那种人,她在元素的运用上,很有风格。 埃洛伊斯放心的把店铺里其他订单交给他们,自己则是选择了最不能怠慢得罪,不能出一点差错的客人。 她准备好了十几张图,上过颜色,有细节图补充。 都是关于冬季的,以建筑作为灵感,整体纯色居多,每一款设计都要要用到不一样的剪裁。 米色,淡紫,浅黄。 长袖,喇叭袖,方领,苹果领,翻毛的领口,还有搭配的外套,堆叠如泡沫一样的裙摆,或花瓣形状的伞裙款式,她还设计了一款别样的骨架裙撑。 等到他们指定的那日,秋风瑟瑟,纽约的地面上堆积着雨水与灰尘混合出来的污垢。 埃洛伊斯起的很早,来到店铺里,瑞妮和黛西都在等她,要陪同她一起,乘坐整天雇佣的马车去长岛。 三人拎好东西,检查几遍,踏上马车,两个小时的车程,抵达长岛。 如今的长岛,开发出来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地方都是荒芜的林子,北岸集中的一片地方,坐落着许多大小庄园,水湾将他们分隔开,东边住着哪些人家,西边住着哪些人家,瑞妮如数家珍。 她坐在车上与黛西兴奋地说,这位夏尔昂夫人在圈子里已经是地位不错的人物了,要是能得到她的订单,会有许多追求上位者流行的中层贵妇,会认可埃洛伊斯。 她听着,表情没有太大波动,总觉得事情并不是人们想的那么简单。 穿越石砖小路,优美的景色出现在三个人面前。 靠近小教堂处,那些公共步道上的草地已经枯黄,海水发灰,拍打着桥岸,有仆人牵着一大群猎犬,有年轻的小绅士穿着骑装在骑马,马车,行人很多。 今天是做礼拜的日子,纽约这个移民多如牛毛的地方,上流社会的人们祖上族裔不同,也不一定信仰一致。 但人生活在一个地方,总会想要融入集体,遵守规则。 埃洛伊斯他们抵达夏尔昂庄园,这庄园比费索家族的要大一点,建筑物是条状摊开,整体英式风格。 夏尔昂夫人和两个女儿刚做完祷告回家,她们的马车停靠在大门边,有侍从在牵马擦洗车架。 埃洛伊斯他们在侍从的带领下,从侧门下车。 这里还等着几辆马车,分别是另外几家裁缝店的人乘坐或租赁的。 埃洛伊斯不留痕迹的打量,她猜测到不止她一个人要在今天来见夏尔昂夫人。 但没想到这么多。 怪不得一路上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原来是需要竞争啊,就说嘛,像夏尔昂夫人那样子的贵妇,怎么可能这么好搭上。 还得耍心眼子,不过她熟。 埃洛伊斯她们下车,叫女管事安排,跟着在庞大的建筑物里面转圈,走上楼,在一个起居室外等候。 过道很宽阔,铺着地毯,墙布精致。 也站着成群的人,都是其他裁缝店派来的助手或裁缝。 他们互相之间打招呼,正在低声寒暄,瞧见女管事带着埃洛伊斯过来,目光都如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那个埃洛伊斯·扎尼隆了吧? 看着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不得了经验技术?能做的出来《王后》主角所穿着的戏服? 那些人不相信,又不屑地将目光挪开,气氛忽然安静起来,自鸣钟一点点走针,埃洛伊斯向助手投去安抚的眼神,她静静站立。 不一会,夏尔昂夫人换下了做祷告穿着的厚外衣,换了居家的鲜艳裙装。 女管事从屋里走出来,告诉众人,夫人打算从他们之中选择一家店,来制作她和她一对女儿整个冬季需要的所有服饰。 紧接着,女管事又念了店名,率先进去的是谢利芙裁缝店的助手,他也是老谢利芙的继承人。 这家店本身就被誉为是纽约前三,近期又为本杰明夫人服务过,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首先见到夫人的面,其他人都很服气。 随后就是唐克斯裁缝店,巴普尔裁缝店,等等,每个店铺,大约只有十分钟时间介绍自己的设计新点子,并询问夫人小姐们的喜好的期望。 埃洛伊斯亲眼看着这些人从门里出来,有些神色还能淡定,有些人已经垂头丧气,被领去地下一层的仆人厨房等着吃午餐。 等夫人见完所有人,女管事会把夫人和小姐们抉择出的结果,在午餐后告知。 轮到埃洛伊斯时,是最后一个。 夏尔昂夫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缎子裙,拿着报纸坐在矮脚沙发上,看着高雅端庄,她年岁已经不小。 她两个女儿坐在她对面,在窗边的位置,她们打扮漂亮精致,看着比埃洛伊斯还小一点。 正在愉悦地享用甜点,闲聊早晨遇到的事情,遇到的人,抱怨秋季野花都枯萎了,探讨裙子边缘的样式。 埃洛伊斯和助手把设计册子拿出来,她们候在一旁,女管事负责递过去。 其他的裁缝店,有些预备了稿图,以防万一这些小姐没什么自己的想法的情况出现。 有的没有预备图稿,而是直接询问她们的穿着偏好,需要的件数,直接提供报价。 样式好不好看,价格划不划算,都是影响选择的重要因素。 但这会儿,这些小姐们都说累了,她们拿着图稿看了一会儿,夏尔昂夫人见她们两个有点兴趣,才招招手,叫埃洛伊斯上前,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你这些图稿的样子,都能做出来吗?”一个穿浅蓝的小姐抬头问她。 埃洛伊斯点头,另一个绿裙小姐指着图纸上她的姓氏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给娜莎做戏服的裁缝?” “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专栏。”绿裙小姐对她很感兴趣,又研究起她送来的图稿。 一旁夏尔昂夫人则是放下茶杯,说每人要做四套冬季常服,两套骑装,三套冬季晚礼服,每人两件毛皮外套,询问她的报价和用料。 第108章 夏尔昂庄园的地下室,一点也不阴暗,潮湿,相反很开阔,装潢的很精致。 分为仆人的睡眠区,活动区,工作区,还有餐食区。 在几十人按部就班的工作下,一个庄园才能正常运作。 这里比外边普通人家家里还要豪华,地板使用了昂贵耐用的石材,甚至空气里散发着一丝木器芬芳的气息。 埃洛伊斯路过一个房间时看见仆人们使用滚轴给衣服挤水。 她们又很快被带到一处半开放式房间里的长餐桌边,被安排进座位,仆人端来几盘餐食。 长桌上,稀稀疏疏地坐着其他裁缝店工作人员,他们原本在低声谈论什么,她一来,顿时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埃洛伊斯只当成自己没有看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她与黛西瑞妮自顾自谈论起下午要完成的工作,并拿起黄铜汤匙舀酱汁。 毋庸置疑,他们口中一定是在谈论她。 埃洛伊斯感受到有目光把她盯着,她丝毫不退缩避讳的抬眼看过去,那些目光又纷纷散开。 一顿饭吃完,女管事从楼上下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关注这个大项目会花落谁手。 不料,她竟然叫起埃洛伊斯,跟她进了管家的工作间开账单。 旁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特别是小谢利芙,他坐在原地僵了半晌,本一点没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也可以虎口夺食了。 埃洛伊斯倒不觉得意外,她无论是设计,还是价格,还是质量做工,还是名气,也算是都很适中。 要是再有一些别的原因,选她那也是必然。 夏尔昂家族的女管事,与埃洛伊斯确定了件数。 刚才在楼上,两位小姐在她带来的图稿上选了几身晚礼服,又叫她设计几件常服,骑装她们各自选择了颜色,又指定了做毛外套的毛料,三人一起,一共数字是三十三件。 价格达到了五千美元。 如果是给剧院做订单,像这样数额巨大的,会先支付了一千美元定金,尾款等到衣服全都交付再支。 但夏尔昂家族阔绰,当即就划了全款给她。 埃洛伊斯还表示自己这里可以分期付钱。 男管事看出她的想法,笑道,这点算什么,夏尔昂先生今年夏天购置了一批猎马,价格就不止这个数。 埃洛伊斯只好改口奉承,说贵府真不愧是名门,又奉承这两位管事,在这样的家族里工作,一定比她这个裁缝有见识的多,以后一定要多多指教。 起初,他们还不很待见这位牵扯着剧院,行为狡猾的女裁缝,只觉得无非是因为她报价最低,夫人想节省开支,所以才选了她。 而她这故意做小伏低,圆润的态度奉承,又引得一贯在主家面前战战兢兢的女管事,男管事十分受用。 他们对埃洛伊斯稍微改观,认为她或许是个真诚人,又傲然地与她说了许多话。 如此浩大的工程,起码需要一个裁缝师两个助手,三人半个月的工期。 女管事询问埃洛伊斯,如果没有别的重要订单,可以将机器和材料运到庄园里来,住在这里给小姐们制作,也省从曼岛来回折腾。 以夏尔昂夫人的地位,很多裁缝师都会推掉其他工作,专程来为她服务一段日子。 埃洛伊斯没有拒绝,并理所当然的询问,住在这里工作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到半个小时,埃洛伊斯与她的助手们拿着汇票,走出去,从侧门离开庄园。 那些没捞着订单的裁缝店,已经纷纷离去,自打埃洛伊斯跟着去见了男管事,就没看见人影。 此刻已经接近正午,小教堂附近的树林草地上铺着一层微弱的阳光,天气实在阴沉,但与闷热的夏季相比,又舒适宜人。 回程不必赶时间,她们慢悠悠的欣赏景色,分享喜悦。 黛西正在搬着手指计算,这比订单能给她带来多少提成,正喜滋滋地说要换一间位置离店铺更近的地方住。 话说道一半,她却忽然不说了,手指向窗外前方远处。 埃洛伊斯把头探出去看。 “那不是唐克斯裁缝店的人吗? 他们在这做什么?像是专程等着我们呢。”瑞妮说道。 埃洛伊斯敲了车壁,示意马车夫停下,待马车停住,她抱着裙子走下来,理了理,带着助手,沿湿漉漉的石子路往前走。 唐克斯裁缝店来的人,有一女两男。 其中为首的,是唐克斯老裁缝的独生女,艾琳·唐克斯,其余两个,是她的助手。 艾琳·唐克斯站在她的马车边,她穿着打扮很保守,但年龄不大,梳着半披发,有一双蓝眸,显得很镇定。 “唐克斯小姐,你在这里是等着我呢?” 埃洛伊斯走近了,对眼前这位漂亮的同行露出笑脸。 二人交换姓名,简单寒暄。 艾琳也抿起嘴角,打量她一遍,笑道:“我想跟你交朋友,就在这里等着碰碰运气,想看你会不会停车。” “想跟我交朋友?”埃洛伊斯说着,略过她往草地上漫步,见状,唐克斯小姐也慢慢跟上。 “我一个新人,出来单打独斗没多久时间,口碑并不深,他们都对我爱搭不理的,偏你想跟我做朋友,为什么?” 草地湿软,一踩一个坑,埃洛伊斯不介意鞋子被打湿,却想用这不舒服的路试探对方,是不是真心的。 这么难走的路,唐克斯小姐只是蹙了蹙眉,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道: “你从霍德华裁缝店出来,自己开店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接触到老东家都没法接触的客户,从谢利芙裁缝店手里抢走订单。” “在这个行当里,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故而对你很好奇。” “这很令人意外?”埃洛伊斯定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唐克斯小姐摇头:“确实,但我不意外,我看过娜莎出演的戏剧,看过你的文字专栏,也买过你在安东尼精品店的产品。” “我跟他们一样,从头到尾的打听过你这个人。” “你的版型设计,不如老谢利芙裁缝,色彩搭配,不如在世时的老霍德华,制作工艺,也能找出比你做更的好的。” 埃洛伊斯无语凝噎,她看出来这位唐克斯小姐,是个真诚的人。 “小姐你还真是直言不讳。” 唐克斯知道自己的话或许有点直接,她不做修饰,又道: “但这正是你的优点。” “纽约,从来不缺少天才和艺术家,永远有人会在未来做的比我们更好。” “没有偏长,四平八稳,设计新颖但足以让人接受,版型有特色但不挑剔穿着者,制作工艺不一味追求华丽花哨,却能保证精细。” 这是她上辈子的习惯,面对普罗大众的挑选,着穿度适中,成为衣橱里不出错的服装,才能给公司创造那么多的价值。 唐克斯似乎在透过埃洛伊斯的躯体,看着什么东西,她很羡慕。 “这样的水平,不能让你成为无法替代的艺术家裁缝,但足够让你在上流社会留下姓名。 “如果能使用好身边的一切资源,那么你能因为这个获得巨大的利益,那些人挡不住。” “你未来做商人的概率,要比做裁缝更大。 “这份职业,只是暂时敛财的手段对吧? 既然未来要走的路跟我不一样,自然也影响不到我家的生意,那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呢?” “说不定,我们未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唐克斯小姐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向往的意味。 作为女人,天生便不会看低女人,她知道埃洛伊斯这样的人,能达成今天的局面,要比那些天才更努力,更明白自己的目标才行。 艾琳知道自己的天赋一般,自家的裁缝店,在纽约也算不上无可替代。 待未来由她继承,她必须要为自己找出路。 既然她庸庸碌碌,那么跟随一个不庸碌的人,便是出路。 埃洛伊斯听完,原本的笑意转而无表情了。 “你不介意我像现在这样争抢订单?把整个行业当做跳板?” “人之常情。”唐克斯小姐说道。 闻言,埃洛伊斯思索着什么,过后示意旁边的瑞妮拿出名片给她。 “唐克斯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我想,咱们以后确实会有机会合作的,作为朋友,我很感谢你的话。” 埃洛伊斯认真地说。 唐克斯小姐知道自己成了事,也拿出名片与她交换,又邀请她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聚餐,才见好就收,带着助手乘车离开这里。 等她走了,埃洛伊斯才沉默地与助手往小教堂那儿走。 其实,对待自身,埃洛伊斯一直是尽可能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 尽可能避开缺点,发扬长处,无论遇到什么,都尽量的,再往前走一步,再多坚持一天。 经艾琳那么一点破,她忽然好像被人扯下了掩饰,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似乎也确实如她说的一样。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不会一辈子只做个裁缝师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在乎这个圈子里的人,对她的评价。 埃洛伊斯感叹着,与瑞妮黛西走出草地,要往铺着地砖的小教堂边上走去,准备清理鞋上的泥。 “她刚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不好?” 黛西站的远,只隐约听见几句,她不明所以,跟在埃洛伊斯身旁,问她。 埃洛伊斯摇头,她苦笑:“虽然不太中听,但她说的是实话……” 话说到一半,埃洛伊斯忽然闭嘴,她看见从小教堂正门里面走出来的夫人,有些眼熟。 若有所思,她回过头叫瑞妮和黛西就地等待。 转身,拖着被积水打湿的裙子边,丝毫不拖沓,径直朝那儿走去。 第109章 这里是纽约最优质的社区。 丛林里,每隔一两公里就坐落着庄园建筑,海岸边,有专门设立在这条沿海道路旁的教堂,警局,诊所,甚至还有上流子弟们筹建的会所,各种球类运动场,帆船俱乐部。 从早到晚,都会有骑兵分班次来回巡逻。 与那个肮脏冰冷的城内相比这里简直干净的像天堂。 埃洛伊斯的裙子曳在地面,除了水渍之外的什么脏污也沾不到。 小教堂门口,一列女仆鱼贯而出,她们的穿着制式埃洛伊斯很熟悉。 紧接着,教堂一侧车夫牵着两匹马和镶着丝绒布的轿厢走出来,女管事扶着默肯夫人上去坐好。 隔着数步远,埃洛伊斯适度停住脚,这是一个殷勤又不窥探的距离,果然引起了车内默肯夫人与女管事的注意,她们看了过来。 埃洛伊斯朝默肯夫人问日安。 就在刚刚,夫人的神色还有些滞涩,可她回过神来,想了小一会,便“啊”了一声。 她对这个漂亮小姑娘有印象。 “我认识你,你是在利兹酒店服务过我,后面来送过东西的那个小裁缝?对不对?” 这位夫人除了有些神经质之外,为人很和蔼,所以埃洛伊斯才敢凑上来。 她点头,露出标准的微笑:“是啊,没想到今天能遇到您,所以特意来跟您打招呼。” “这是在哪给人做衣服吗?我记得,后面见霍德华裁缝店的人,就没看见你了。”夫人懒懒地问。 埃洛伊斯顺势告诉默肯夫人,她现在自己开店,今天是来为夏尔昂夫人服务的,即将要暂住她家庄园,要为她和她的一对女儿制作冬季礼服。 闻言,默肯夫人果然提起眉梢,对她发迹的速度感到讶异,她刚想说什么。 另一侧,温斯顿从小教堂里走了出来,踏上马车,在对面坐下。 他也朝窗外看去。 天色阴翳,地砖湿润,埃洛伊斯裙子边全湿了,规矩的站在那里,面不改色。 温斯顿麻痹起来的心情,忽然下起一阵雨,没指望会在这里看见她,顿时有些茫然。 默肯夫人扯起嘴角,她看向温斯顿,有心想膈应人,又看向埃洛伊斯。 “那不正好,就请你顺便帮我制作一件丧服礼裙,要设计的漂亮一些,最好能快一点,赶在老默肯咽气之前做出来。” “虽然这有些难度。”她忍不住笑道: “夏尔昂夫人不敢介意的,温斯顿,你说呢?” 温斯顿欲言又止,接近一个月过去,打那天车站过后,就连一封信都没收到过。 他还等着被索要人情债,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 脸颊看起来还圆了一点,恐怕过得好的不能更好了。 而他,处理完公事,又叫家务事缠住。 默肯夫人发觉他依旧沉默的盯着窗外站立的那个小裁缝,迟迟没有挪开。 默肯夫人眯了眯眼。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二人之间穿梭,埃洛伊斯依旧垂眸站定,没等谁开口,当即便称好。 “好的夫人,我这就回去为您准备,寄账单上门。” 想赚钱,帮客人做决定的速度就得快。 埃洛伊斯一副不认识温斯顿的样子,又瞥开脸,当即就向默肯夫人告辞。 “你等等。”默肯夫人察觉到她儿子的怪异表现,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坏点子。 她指了指对面的温斯顿,笑盈盈朝埃洛伊斯说道:“顺便,也给他准备一身祭奠用的套装,记得加急。” 之后,没等埃洛伊斯说什么,她便催促马车夫,扬长而去。 车内,温斯顿收回目光,他看过时间,打算回家花半个小时用来咨询医生,老默肯到底还能撑几天。 人已经开始不吃不喝了,神志不清,皮肤臃肿。 接下来,就要准备操办后事,发电报通知各国的亲朋好友,登报纸发讣告,今天已经让教堂准备好了特定的墓地和棺材,以及吊唁时的神父和唱诗班。 还要见律师,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处理遗产,纳遗产税,处理他身上还在履行的合约,处理银行工作变动。 一点点把一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抹除掉,以后外界提起默肯先生,再不会有别人。 温斯顿回过神来,却发现老母亲正用一种睥睨的态度看着他。 他稍微蹙眉,疑惑地问:“您有事吗?” “刚刚那个小裁缝,该不会是你情人吧?” 车轮发出的噪音不算大,温斯顿知道自己没听错,他抿了抿唇,选择无视老母亲时不时说出来打破安静,无厘头的话。 “别装了,刚才是谁盯着她瞧,妈妈我呀,都害怕你眼珠子掉地上。” “让我猜猜,你们肯定私下认识,还发生过什么,对吧?” 伊莎贝莉在她儿子脸上看出一丝被点破的抗拒神色,她乘胜追击: “如果她现在不是你的情人,那么就是你喜欢她,想让她做情人,是吧?” “细节暴露了一切,甜心,你向来不擅长伪装自己,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噢,她马上就住进夏尔昂庄园给那家做冬装了,这离得也不远,你还有很多机会噢。” 温斯顿听了,只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 “人和动物的区别,便是能学会控制欲望,我不会放纵,更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立即冷漠否定,又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说道: “您管好自己就行。” 默肯夫人今天心情好,只耸耸肩答: “开个玩笑而已嘛。” … 马车上,埃洛伊斯告知瑞妮,要把库存的黑布都掏出来,给默肯夫人制作丧服。 “这位贵妇人也真是,连装都不装一下,别人死了丈夫,生前怎么不合,好歹也一副哀伤的模样。” “她老人家倒好,看样子恨不得开两瓶香槟来庆祝。”瑞妮失笑道。 “有钱赚就好。”埃洛伊斯拿着日程表,用铅笔给自己划拉出半个月的时间的档期。 将安排在这时间段里的工作,分配给了几位助手,她去长岛出差,要带瑞妮和黛西。 回到店铺里,已经是下午太阳开始西落的时间,埃洛伊斯没有吃午饭,紧接着便召集员工开会。 谁手里要安排什么工作任务,同步限时期限。 以及她要带走什么机器,布料,辅料,工具,都要清点出来,又赶往几家银行转移汇款。 下午,收拾出来的行李开始打包之前,巴顿说从代理商那里订的布料寄到了,要她挑选,一并带走。 埃洛伊斯又指挥他,每天都把店铺里的大小事情写成日志送到庄园里去,以后往返运送布料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行李打包到一半,有安东尼寄来的信件。 他信里说,第一批货物全部售空。第二批补货,原本要增加一倍的数量,让埃洛伊斯给劝住了,故而也是八百件。 属于她的那两成利润,税后总计为两千九百美元,已经汇进了她的账户。 这么说来,埃洛伊斯发觉自己的流动资金,总额已经达到五位数。 这里面,没有一分钱不是靠着经营走动,加班工作得来的。 她按耐住要去全款买地皮的心情,克制冲动,回过神来,在账本里把这笔钱划分为几个版块。 首先是储蓄。 为了以后购置固定资产,她决定储蓄五千美元,剩下的,三千美元拿到店铺里来,支付皮料账单,房租和员工工资。 两千美元,存另一个账户做家用,要支付房租,托马斯的饭钱,家里的油盐酱醋,各种各样的开支,估摸着,也能花上大半年。 埃洛伊斯还打算,日后哪天问房东把这幢门店买下来。 还有隔壁的店铺,她筹划一起买下来,两栋打通成一栋,重新施工加盖一层,再挖个地下室,将规模扩大。 这样,她就有地方养马,放车轿,在店里安置厨房,以及休息室,更大的仓库。 目标总是美好的。 埃洛伊斯决心要实现,就必须继续投入艰苦的准备工作中。 夜晚,她回到家里,将要出差的消息告知家人,与她们说好,要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就去店里告诉助手,她每天都会联络他们。 埃洛伊斯为自己收拾了几套体面干净,适合秋季渐冷穿着的衣物,几套衬衣衬裙,又整理出一小箱个人用品。 东西少到露易丝看着都觉得可怜巴巴,就好像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在这个地方短居,所以并不打算扎根一样。 清早,巴顿租赁了两辆车,一辆塞着拆解开的缝纫机和工具包,要带走的白坯布,会用到的布料,辅料,以及制衣的各种杂物,她们三人的行李。 另一辆车,就宽敞的坐着三个人。 巴顿说,剩下的布料他过两天再送过来。 等皮料商人到货后来信,埃洛伊斯还得返回城里去他那里选原料,顺便与安东尼计划下一个系列的产品。 关于这个,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预想。 这个季节,很适合做一些设计比较前卫的防寒外套。 贵妇和平民妇女们穿着的外套,要么就是兜帽披风款,要么就是宽松些的纽扣襟短呢衣。 后世那样,无袖但有翻领,有排扣的外套斗篷,名叫因弗内斯,造型防雨又防风,是后世名侦探造型标志性的着装。 现在纽约,这衣服更多是男款,女士版型的因弗内斯斗篷,虽然有,但款式少。 第110章 一路朝城外去,穿越烟囱密布,灰尘笼罩天空的下城区域,跨越布鲁克林大桥,可以看见,东河上飘着白雾,淹没在尘霾里的曼哈顿,锈绿的自由女神像,一切都笼罩在秋季的湿润当中。 这天气,说下雨也不像,但泥地却一走一个坑,马车在石砖路,泥路,鹅卵石路之间跳跃,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抵达了夏尔昂庄园。 埃洛伊斯在女管事的带领下,先来到了庄园一楼北边,靠近仆人楼梯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一直是给裁缝留的地方,采光不错,里面有宽桌和人台,从窗外看去正对着树林,她叫瑞妮和黛西把机器工具包和布料,都安置在这里。 她们居住的地方,则是与仆人一样,在半地下室的空房间,这里靠近厨房,顶上只有一扇窄窄的采光窗。 屋子里东西倒多,有三张单人床,衣柜,斗柜,灯盏,尿壶,搪瓷盆,地上铺着一大张地毯,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可以看出,是杏色。 这里的环境显然不算好,不过外勤出差,只是晚上用来睡一觉,也不能挑剔那么多。 埃洛伊斯和瑞妮黛西共住一间,她们将行李存放完,没有打开包裹,就又回到楼上,将工作间收拾利索。 已婚的夫人,拥有一项在床上吃早餐的权利。 待十点正刻,自鸣钟里弹出来木鸟,夏尔昂夫人这才起身,在仆人的帮助下,收拾好衣着,从宽敞的套间里走出来。 “噢,今天气温好冷啊,瑟琳娜和吉蒂的房间烧壁炉了吗?” 一走出套间,她便迎面吹到了窗外透进来的秋风,女管事便指挥女仆把起居室窗子关严实,又道:“前几天就开始烧了,但昨晚吉蒂小姐说她不需要。” 夫人在窗前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她面前早已有泡好的茶,冒着热气,洗切好的水果,与甜品小塔。 女管事首先进行日常汇报。 先汇报夫人最关心的,她两个女儿的事情。 “家庭教师的薪水已经付完,但吉蒂小姐说这位家庭教师的绘画水平已经不足以教她了,想让您再换一个好的。” 夫人无所谓地抬眼:“她要换就给她换吧。” “对了,福杰夫人上回说这两天要办宴席,为她那个退役的上校侄子接风洗尘,也请了我们,你该让吉蒂好好练一练她的舞蹈。” “他家虽然不在纽约州,祖产没那么阔绰,但我听说,这人倒还很优秀,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夏尔昂夫人不愁钱财地位,她每个女儿都有六十万美元的嫁妆,如今最操心的,就是她家两个淑女的婚姻大事。 大女儿吉蒂明年十六岁,今年十五,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可以订婚了。 现在,稍微优质一点,私生活简单,至少没有私生子的富家子弟少的可怜,先到先得。 女管事称好,又告知夫人,今天裁缝已经上门,今日需要处理的信件,也呈在盘子里拿给她。 夫人见着最上面那封的徽章,面露疑惑。 “唉?默肯夫人给我写信做什么。” 对于纽约的上流社会来讲,默肯夫人是个不一样的人。 她出身高贵,正儿八经的伯爵小姐,娘家爵位由她的兄长继承,至今也没没落。 她的弟弟因为继承不了爵位,年轻时就来到美国求学,又与本地名门小姐联姻,跻身政坛,成为要员。 几十年前,她和老默肯的婚姻,一开始就是由弟媳的勃洛克家族介绍撮合。 默肯家族经营的银行早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扩张时期。 也清除掉了创始人时代所留下的遗老遗少,在老默肯手中,就已经来到了独裁者时期。 在当时,独裁者虽然私生活风评不怎么样,但在社交界看来,他富有,有能力,有地位,无疑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就算他们婚姻不幸,但好在继承人是她亲生的,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默肯夫人老了,但地位超然,她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活着,就连弟媳本杰明夫人都拿她没办法。 她喜欢骑在纽约上流社会那些不成文的规则上尿尿。 例如离群索居,不接受社交邀请,不参与祷告会,当众与情夫出双入对。 上流社会谁没情人?甚至有人以夫人有情人为荣,但却没哪个贵妇当众带出来招摇过市。 大家心里质疑她的做法,却要在她兄弟手下讨生活,忌惮她的儿子,没人敢私下议论什么,只能敬而远之。 默肯夫人一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招猫逗狗,也从来不与她们这样口碑良好的人家来往。 “她老人家怎么给我写信来了?”夏尔昂夫人再次念叨着,将信拆开,恍然大悟。 “竟然是讨裁缝来了。”夏尔昂夫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默肯夫人偏看上这么个裁缝,但还是立刻吩咐女管事,去请人过来。 埃洛伊斯还在工作间收拾东西,被女管事叫来之后,当着夫人的面,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曾经服务过默肯夫人。 闻言,夏尔昂夫人当即便叫女管事准备马车,她要亲自送埃洛伊斯上门去,顺便,看望那个快要咽气的老默肯,好表达关切。 平常哪是她不愿意与默肯夫人交际? 明明就是默肯夫人不给她们这些人奉承拥趸的机会啊。 眼下就是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夏尔昂夫人一做决定,整个庄园的仆人都跟着行动,埃洛伊斯折返去工作间取东西,与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往三四里路之外的默肯庄园去。 埃洛伊斯在车里,叫夏尔昂夫人问了一路,那默肯夫人私底下性格如何,并打探她的私生活。 埃洛伊斯称,自己只与她做过几件衣服,不甚了解别的。 夏尔昂夫人也信以为真,兴致颇高的告诉埃洛伊斯,要仔细点,谨慎点。 默肯庄园的外墙打从夏季开始便修缮完毕,主体房屋由于一直有人在居住打理,不需要修整,但默肯夫人有吩咐,要换掉地板和墙布,如今也刚完工没多久。 与埃洛伊斯上回来看到的样子相比,已经有些不同了。 淡紫色墙布陪着胡桃木地板,房顶的石膏重新上了米色漆,家具调整了摆放的位置,青花瓷瓶里插着白色菊花。 仆人很少,夏尔昂夫人来了,也没见几个人出来接待她,只有女管事得了信,来引访客上楼。 这是一间靠南的三通间区域,最里面是钢琴室,中间是会客厅,最外面一间,墙壁上展示着许多收藏品,埃洛伊斯与仆人就等在这。 默肯夫人正与福杰夫人在一处闲聊,女管事将夏尔昂夫人引进来,朝她们依次问好。 夏尔昂夫人很好奇,为什么福杰夫人会怎么早来这里。 福杰夫人身材富态,性格开朗,年轻时丈夫战死了,打那时候开始她就爱给人保媒。 她年轻的时候与默肯夫人就认识,很熟悉,往来也是有的,只不过俩人性格不搭挂,一直联系不多。 福杰夫人说,是她侄子,要趁着温斯顿不忙,来找他讨要几本很稀罕的,有哪个艺术家手稿的古董书。 “温斯顿与布莱克在军校时就是同学。”默肯夫人谈吐很温驯,或许是因为近期老默肯终于要死了的缘故,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她的心平气和。 福杰夫人又问,夏尔昂夫人这么早过来拜访是为什么。 她们一般遵循的社交时间,最早也是每天的第一顿正餐之后,除非关系很好,不然一般不会这么早。 默肯夫人又解释,说是要借夏尔昂夫人最近雇的裁缝,给她制作祭奠穿着的礼服。 话说到一半,忽然,默肯夫人用手帕捂着嘴,表演起哭泣来。 “呜呜呜,说起这个我就伤心,老默肯要走了,我却还没有准备好漂亮裙子参加他的吊唁仪式,唉,你们不是都要看望他吗?跟我来吧。” 说着,默肯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脸一抹,边起身往外面走,福杰夫人和夏尔昂夫人只好仓促地跟上。 女管事达塔妮来到埃洛伊斯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工具箱,面色镇定,淡漠的问好:“好久不见啊,跟我来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布莱克·奥尔德里奇,是福杰夫人娘家堂弟的儿子,也是欧洲移民,不过祖先是几百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来到如今新英格兰地区的。 奥尔德里奇的家族一直在那片地方经营,拥有土地和产业,祖传房屋,世代继承人都混迹在政坛或军伍,虽然身价并不如纽约这些富豪奢侈,但也很有根底,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 福杰夫人受他家族的委托,要在明年夏季之前,为他在纽约寻觅一位合适的订婚对象。 “温斯顿啊,温斯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当初在军校里的半点风姿,完全就是……死气沉沉!” 布莱克抱着有真迹签名的书籍,他说话语速有些快,嫌弃地观察整个书房。 看见那些厚重的文件卷宗,堆积在胡桃木桌上的纸页,墨水,各种格式的空白纸签,他深深的蹙眉。 这充满工作痕迹的地方,诉说着一个人夜寐夙兴的辛劳。 但这里不是舞台,所以无人看见,与关着信鸽的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书房已经更改过格局,一部分书籍挪到了旁边的屋子,现在主要堆放公务文件。 没有任何装饰物,没有画框,植物,地毯,挂饰,只有许多的烛台放在桌面柜顶。 中间空出来一片地方,没多久,又被布莱克今天送来的一架古董钢琴占住。 温斯顿就当没听见布莱克说的话一样,他脱了外套,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正掀开古董钢琴的盖子,低着头,一点点搬动调律器,手指在琴键上规律敲击。 过了一阵,他更换申达尼,又拆下来几块指头大小的木头,说受了潮湿,装上布莱克已经准备好的新零件。 布莱克要他帮忙修这台新淘来的古董琴,也不好过多指责他,只能叹气,说自己也打算开始接手家族产业。 最近又看上一处矿产,问温斯顿,认不认识什么业内人士,可以帮他评估矿脉的那种。 温斯顿叫来门外恭候的仆人,给布莱克留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继续拿起盖板。 合好琴盖,他端坐在琴凳上,垂首盯着这东西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始试音。 李斯特作曲,经典的节奏,踏足旋梯黑白大理石地砖回廊的那一刻,埃洛伊斯便听见了声音。 她跟随女管事达塔妮往前走,正在询问那位画家杜德的消息,得知杜德依旧经常踏足这里,为夫人画像后,埃洛伊斯感到稍微的吃惊。 随后,她到门口垂首等待,抬眼透过缝隙向内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仆人,看见默肯的背影。 原来是他在弹琴啊,他还会弹琴?真是大家闺秀呀,没看出来。 埃洛伊斯很肤浅地思索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打盹。 果不其然,女管事进去后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才出来,叫仆人带她去默肯居住的套间更衣室等待。 这套间位置处在庄园建筑正中,位置很好,层高很高,条形窗外风景绝佳,结构设计很精妙,空间很多,像迷宫一样。 先是除尘区,穿过去,左边是更衣洗漱的地方,右边是处理信件,睡前看书的房间,卧室在最深处,前面还有一间小厅,里面除了家具,远看什么零碎东西也没有。 也没有像外面一样被改造过,全都是使用时间很久的装潢。 她换了鞋,被带进更衣室,里面四面镶嵌顶天立地的衣橱,还有仆人正在整理清洗过的衣物,冒出一股清淡的皂香。 打开箱子,在小壁龛上铺开纸笔,软尺,手套,以及标准尺码的衬衣。 埃洛伊斯又在仆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这里。 她在想,以后买块地,也这么装修一个套间出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工作,学习,爱好,都可以足不出户了。 正考虑着,门外传来动静,仆人们开始丢下活往外走动,温斯顿不喜欢他在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仆人围在旁边。 这可能是因为他去过动物园。 他在更衣室门口停住脚,与埃洛伊斯对上视线,慌忙闪避了一下。 “日安,好久不见啊。”她举着软尺说。 闻言,默肯点头,走到她面前,“是的,很久了,你在忙些什么?” 空间并不狭小,但他一进来,让人顿时感到拥挤。 埃洛伊斯侧过身,她拿掉软尺上的绑带,不回答这个问题,面无表情说:“衣服脱了。” 温斯顿看她一眼,解开外衣丢下,又抬起手臂。 她才道:“当然是在工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侦探查查。” 对方肉眼可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种被戳破的茫然,他的手臂没有晃动,自然抬起,视线垂着,盯着面前。 她穿一件很简单的鹅黄色长裙,绸面的,鸡心领,边缘有刺绣,长度刚到脚面,不会曳地,露出棕色鞋尖,好像长高了? 他挪开目光。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解释道。 “知道。”埃洛伊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手指从胸口绕过。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她再摸一把,思索的说。 温斯顿将手臂放下,他感受到格外细碎的触碰,这是在第一次量尺寸时没有的待遇。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没有掩饰,问话很直接,字面意思。 “虽然我以肤浅为职业,但还没有那么肤浅,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她违心的答。 闻言,温斯顿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没有表情波动。 “关心?但你一直装不认识我,也从不写信,告知委托给你的事情,乔约翰前天来信,问我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娜莎在外面巡演,她好的不能更好了,无需任何人窥视。” “再说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就来打扰,除非你想,况且,我也是很忙的。” 埃洛伊斯又开始把量下来的数据,抄录下来。 不上台面,闻言温斯顿想到什么,他回过神来,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说,但由于不合身份,又憋住了。 一个裁缝,一个开银行的,没有任何合理条件下能像现在一样,是这种交流状态,一切就好像脱离了社会属性的轨。 她不恭维,他也不把人当物品,但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感到心虚。 这因为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反复思索她的话,怀疑是不是罗伯特没有遵守职业道德,忽然又变得沉默了。 真丢脸。 埃洛伊斯回首,瞥过去,因为瘦了一点点,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更显眼,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外套也不穿,就那么直视她。 “关于这套丧服,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如果有,那也别提,就当还人情了,给我省点事吧。” 她上一秒还是礼貌微笑的模样,瞬间又收敛起来。 “如果我不呢?”他后退两步,靠在衣橱上,双手抱臂,似乎是不想这么轻易的还人情。 埃洛伊斯摊手:“那我只能认栽加班了,对待尊贵的客人,要无微不至。” 她风轻云淡。 “对待客人就需要,对待我就不?” 温斯顿摸到了其中的区别。 他偏头:“凭什么觉得我很好说话?” 凭什么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把人当物品,不守护阶级,不装腔作势,不会欺负人。 埃洛伊斯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叠起来,抱着胳膊,一副防御姿态。 “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什么吗?” “……”温斯顿指尖摩挲家徽戒指,他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喝断片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一部分。 那一部分就足够他抬不起头,她手上还有许多把柄。 “好吧,但要快,我父亲,确实活不了多久了。”温斯顿妥协道。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 “节哀。” 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找默肯夫人,刚打算出门,就遇见了找过来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量个尺寸,怎么那么久?” 他说罢了,目光停留在埃洛伊斯身上。 “你是裁缝?” 她点头,擦身从旁边走出去。 布莱克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能被称为裁缝师的,通常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精致老头子。 而不是一个漂亮小姐。 他顿时对温斯顿的私生活风评有些怀疑,他也这么表达出来了。 温斯顿脸上有一点弧度,他解释道:“她在这,是因为我母亲想试探我。” “啧,你家这情况,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母子关系能怪成这样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情人,好让你接受她的情人。” 布莱克靠在门边,失笑道,作为曾经睡在温斯顿上铺室友,他只管口无遮拦。 “但你,谁还不知道你,除了未婚妻或妻子,恐怕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斯顿没说什么,只觉得,老母亲打错了主意,看错了人。 “哎,下午出去骑马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好多年前,也不知道哪有变化了,我的老朋友们啊,一个个都比我忙。” “我姑姑还说,过两天要给我介绍什么什么吉蒂小姐见面,你认识吗?给说道说道呗。” 温斯顿懒得理他,说琴还没调完,又去了书房。 第112章 微弱的阳光从雾里透出光芒,此刻是正午,海边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 温斯顿完全修好了古董钢琴,当布莱克想要命人搬回去时,他却没有同意,继续坐在琴凳上,校准音调。 糟朽的精美古董,又焕发生机。 “那书可以给你,这就留下了,作为交换。” “这架琴是我大老远从俄国买回来的!”布莱克抱着书籍抗议。 温斯顿的手掌盖在黑白琴键上,温润的木头纹路十分美丽,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为不喜欢的东西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微妙起来,这种微妙,令人感到隐隐的头痛脑胀,让人想报复社会。 温斯顿一点不在乎老朋友的死活。 他起身,拿琴谱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面色虽然依旧是那么镇定,但却莫名语重心长,就像老古板那样低低说道: “做人哪能什么东西都想要呢?况且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来这里一趟,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合理。” 听到噩耗,晴天霹雳的布莱克眯起眼睛,狐疑起来,他刚才修理了半晌,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横刀夺爱的迹象。 没有夸赞,没有点评,只是像个机械一样处理问题,这会子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布莱克总感觉,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改善许多,肉眼可见的,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有了弧度。 就像见鬼一样。 好比一只带着任务低空匀速飞行许久的信鸽,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略过湖面,忽然开始啄虾米,并且把绑在脚上的信纸啄下来扔进水里了。 这一切,都从他去了一趟更衣室开始发生变化。 旁观者清,布莱克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可他觉得还不够难听,于是又忍住了。 “好把好吧,给你就给你了,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路过条狗都要被剥层皮,没人会欣赏你冷漠的灵魂……” 如果那个女裁缝因为他的皮囊被迷惑,也会在了解这个人的真面目之后,狠狠的把他甩喽! 布莱克仰天长吁短叹,正心里感叹宿舍里最正人君子的货色也开始向着道德洼地漫步…… “唉,算了,在这里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布莱克痛苦地与爱琴告别。 温斯顿欣赏着旁人的痛苦。 外边,女管事进来,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还给布莱克带话说,福杰夫人让他正餐时好好表现。 这夏尔昂夫人便是吉蒂小姐的母亲,在长岛,这位小姐相貌气质,以及嫁妆都算拔尖的。 … 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量完尺寸,在仆人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她坐在休息室里画完了丧服的稿图,又与这里的仆人一道用过午餐。 下午,便继续躲在负一层,继续绘制其他图纸,等着跟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回府。 楼上,夏尔昂夫人今天才发觉,原来福杰夫人也早就盯上了她女儿。 二人眉来眼去,竟然早就不谋而合。 既然都琢磨着要撮合小辈,她们相见恨晚,约下来,今夜在夏尔昂夫人家里用晚餐,让小辈在舞会之前提前见面。 如果能看对眼,办宴会的时候,也能进一步增进感情。 她们两个邀请了默肯夫人做见证,毕竟单独两家人吃饭,太过正式,没有容错空间,还会被人说道。 默肯夫人表示理解,竟然当即便答应下来,又派人去请温斯顿和布莱克。 … 庄园后方数百英亩的草地森林里,皮毛光滑的猎犬撒欢似的跟着马匹,仆人放了一笼兔子,给他们的猎枪当靶。 半晌,仆人们从猎犬嘴里把中弹的猎物取下来,累计二人猎得的数量。 布莱克听到令他不开心的数字,也无可奈何,温斯顿在学校的时候各项成绩都比他要优秀。 虽然如今骑马打猎是他工作之余唯一保留下来的运动方式。 面对前来传话的仆人,布莱克慌张地勒马,在战场上他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吉蒂小姐不好看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可衬得我快入土了。” 在如今的上流婚姻当中,十岁年龄差什么都不算,相比之下,门当户对,嫁妆,家资,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放心吧,该入土的时候自然会入土,谁也逃不掉。” 说罢,温斯顿把猎枪给收了,无情的替布莱克向仆人表达了同意,接受这顿晚餐的邀请。 “上校,快走吧,夫人她们已经上马车出发了。”仆人也催促道。 布莱克忐忑的认命,二人骑着马朝庄园方向赶去。 … 下午的天气,要比早上好很多。 埃洛伊斯跟夫人们的贴身仆人坐在一辆车上,丝绒车帘扎在一旁,可以看见玻璃窗外的好风景。 发黄的树从,有些萧瑟。 她看见马蹄踩在薄薄的泥泞里,默肯和上校打旁边经过。 他们穿着线条简约的牛皮长马靴,白色马裤,黑花呢诺福克夹克,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做什么事情就穿什么服装,显得利索干净,身材美观。 埃洛伊斯朝温斯顿看过去。 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腹,思索肌肉的弹性触感。 目光直视着,忽然,温斯顿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回过头来,瞬间就从马车的窗子里瞥见她。 二人视线交汇,埃洛伊斯缓缓朝别处看去,若无其事地与仆人聊天。 她们在低声议论上校的模样,说他有古铜一样的肤色,肌肉线条秀气,毫无攻击性,有种文质彬彬的优雅,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她们询问埃洛伊斯,却没得到附和,埃洛伊斯说,她的喜好正好相反。 回了夏尔昂庄园,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给助手安排工作。 黛西与瑞妮已经开工了,她们在制作已经绘制好图纸的服饰样衣。 埃洛伊斯的工作,首先就是把丧服给弄完,她从善如流地安排,最后将利用等待时间绘制好的因弗勒斯斗篷的图纸装进信封。 在工作间里忙碌到晚餐前,她们打算下楼去修整,却被女管事告知,夏尔昂夫人的指示,给她们更换了几间更好的卧室。 来不及打开的行李,已经被挪走。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其实住哪都一样,但还是跟着女管事去了新房间。 她的新房间在三楼,黛西与瑞妮的双人间在二楼。 埃洛伊斯与两个小姐住的很近,不过,她只有一个窗外风景不怎么样的单间。 当然了,比仆人住的地方还是好很多,这里干燥,干净,一应用具都齐全,铜胎珐琅花瓶里还插了应季鲜花。 晚餐时间,埃洛伊斯又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打算去地下一层跟女管事一道用餐。 女管事却摇头,告诉她默肯夫人要请她上席用餐。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还不是什么大师,没理由受到这种尊重,她内心预感,肯定没有好事发生,但雇主的要求,就好比领导让你下班后去陪酒局。 别人赏脸,也不能平白拒绝,她只得压住疲惫感,去盥洗室拾掇拾掇,与瑞妮黛西分离,随女管事往一楼正厅走。 夏尔昂家族的庄园,修的气势恢宏,仅仅比本杰明庄园差了那么一点,但依旧让人走的腿酸。 侍者推开门,埃洛伊斯跟随女管事走进餐厅,男士起身,她朝众位夫人小姐依次问好,她在默肯夫人身边留出来的位置坐下,席上的男士又坐下。 座次安排,夏尔昂夫人在上,左边是默肯夫人,右边是福杰夫人。 埃洛伊斯的右手边是吉蒂小姐和她妹妹。 正对面,福杰夫人左手边是夏尔昂先生,温斯顿,布莱克。 这座次本来安排的很好,但因为默肯夫人的搅合,要叫她心爱的女裁缝也上席陪伴她,这里也没人敢管她,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仆人照常的传菜,布置酒水,夏尔昂夫人殷切地观察她女儿与上校,积极地聊天鼓动气氛。 默肯夫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对着她问东问西,例如家庭成员,店铺生意,在得到埃洛伊斯简短的答复后。 她又满意地收回目光,朝对面的福杰夫人说道。 “现在的社会呀,风气改变了,女孩子们竟然都开始忙着工作,连婚姻大事都不顾了,福杰夫人,我记得你认识一位医生,也是正值青春,没有结婚吧?” 福杰夫人点头:“是呀,那小伙子确实没有结婚。” 闻言,温斯顿抬眼,他知道老母亲又要开始作孽了,恍若未闻地瞥了一眼对面。 埃洛伊斯正微微低头,一声不吭,她的样子像随时要在地上找缝好钻进去。 福杰夫人由于身体丰腴,健康状态不太好,容易气喘心慌,常常找医生,最经常与一位名叫卡尔·冯·霍索伦的德国贵族后裔联系。 他年轻,医术据说很好,诊所就在长岛,经常受到贵族们的捐款。 前几天,这位医生还去给老默肯看过病。 福杰夫人反问默肯夫人,是不是想为埃洛伊斯介绍优秀的男士,她很乐意撮合。 裁缝与医生,皆是服务于上流阶层的附属角色,且都是其中未婚的年轻佼佼者,可以算是,门当户对。 默肯夫人得到福杰夫人的支持,笑吟吟地告诉埃洛伊斯: “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过去了,淑女们也可以自由恋爱,没什么好害羞的。 只听说这医生长相俊俏,其他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是他人品好,就引荐你们认识呀。” 埃洛伊斯尴尬地微笑,她感觉自己好像推拒不了,便点头道谢,想以后随便糊弄过去。 布莱克看好戏一般地看向温斯顿。 没等他观察出什么,紧接着,话题又被转移到了择偶上,在夫人们的撮合下,上校与吉蒂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由地对彼此产生了更多的关注。 布莱克见识到了吉蒂小姐真实的模样,他十分羞涩地开始与她交谈。 交谈完毕,布莱克扭头,又去瞧温斯顿的脸色。 即使默肯夫人说,要把或许跟他存在点什么事情的裁缝介绍给医生。 可他的面色依旧是那么平静,一举一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这与布莱克以为的不太一样。 第113章 炸过的鳕鱼排浇着发甜的酱汁,埃洛伊斯努力降低存在感,尽量用美味把肚子填饱。 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被上位者像个物件一样对待,被指示,控制人生轨迹。 但默肯夫人显然并不是针对她,埃洛伊斯能品出来这点,这贵妇人没什么恶意,也并不咄咄逼人。 但她还搞不清楚,默肯夫人对她婚姻问题这么关心的目的,难不成夫人在针对别人? 她朝对面看过去,又把目光压下来,暂且放在一边。 饭后,这群贵妇们还行继续茶话,埃洛伊斯有工作当借口开溜,她回到工作间,开始检查黛西他们制作的样衣。 埃洛伊斯瞧过时间,宴席时桌上摆了蜡烛,这会儿天要黑透了。 男士丧服的布料,她这里没备下,刚回来修整就写信给巴顿,请庄园的跑腿给送进城了。 她这会儿在剪白坯布,用大头针在人台上钉好,刚做出来个最难的领口。 男士套服,相比起女装,她算是几乎没做过,虽然之前在康奈斯那里偷学了一些制式方法,但要想游刃有余,还得在脑子里多过几遍。 瑞妮进来给工作间换了几盏更亮的煤气灯,与她说,那几位夫人又开始撺掇着一起玩棋牌,这会儿车夫还要回默肯庄园,去取他家常用的一套镶宝骨牌。 女仆们唉声叹气泡咖啡,说主家恐怕要玩到后半夜了。 这年头,做仆人也难得很。 埃洛伊斯闻言,叫瑞妮去休息,又继续处理领子的宽度。 她伸出手指比了比,想起上次在酒馆里他穿的那一身,即刻做出决定,要按照自己的审美来做。 待夜深了,时间差不多,窗外传来仆人们从马厩牵马上套的声音,埃洛伊斯起身,打了个哈欠,摸出门去。 庄园很大,每一层都像迷宫一样,但埃洛伊斯记性还不错,走过一遍就能记得大概位置,虽然漆黑一片,灯影绰绰,她背着手悄声移动,走下仆人楼梯。 大门厅里的罗马柱雕刻花纹繁复,墙上绘制圣子图案,旁边的走廊中间有小屋,给客人存放东西用。 温斯顿与布莱克是骑马来的,晚餐前在这里把骑装换成了自家仆人带来的小礼服,这会儿准备要走,又来穿长外套。 夜晚开始寒冷,他在小礼服外随意套了一件呢质长外套,双排扣,短立领,厚度适中,衬得整个人更加挺拔,还有一顶平檐帽,拿在手中。 他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改变方向,朝着廊外墙角,没有灯盏的罗马柱那去。 埃洛伊斯从柱子后探头,她左右瞧瞧,举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在人靠近后右手拉他的胳膊,将人拽进了旁边的房间。 黑暗中,一切都很混乱,无意识的近距离触碰,裙摆,裤腿,叠在一起又分开,温斯顿能感觉到她手劲儿很大,体温透不过布料。 他被按在房间的墙壁上,平檐帽“砰”地落地,埃洛伊斯抽开手,后退几步,悄悄关上门。 温斯顿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胳膊还悬在半空,又慢吞吞放下来,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埃洛伊斯冷哼一声,她回过头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能看见他身体的轮廓,看不清脸。 “什么事儿?看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我明明记得,我跟你的母亲大人似乎并没有熟稔到那个份上吧? 怎么就让她老人家费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 她走来走去,像是在拷问。 “那个什么医生,你认识吗?” 听她说这个,温斯顿顿时将眉头蹙起来,他抿着嘴唇,目光也锁在她那儿,停顿半晌后才开口。 “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他?”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他瞥开目光,语气有些冷漠: “见过,不配。” 埃洛伊斯本想问默肯夫人,话都到了嘴边,忽然被他这话给噎住,她张了张嘴,不明白面前这人的脑回路。 她要问的好像也不是这个。 温斯顿偏着头等了一会,却等来她的沉默。 他又看过去,窗外有人提灯经过,光晕忽明忽灭,她就站在不远处。 虽然个子勉强到他肩膀,但一看就是吃饱喝足长出来的身形,丝毫也不干瘦弱,像高山牧场的牛犊子一样健康且曼妙。 怪不得能在下大雨那天把他弄回裁缝店。 “虽然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但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配么?” 不是说,那人是个有名的医生,又俊俏,又年轻吗?” 埃洛伊斯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 温斯顿绷着脸,双眼直直盯着,欲言又止,咂了半天,才将语气控制在平直的调调上。 “你的生意,正在上升时期,如果能完成好夏尔昂家的订单,会拥有更多的名气,钱财,而你擅长利用这些创造其他价值。” “那个医生,他家族没落,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不可代替性很低。 从经济来说,主要收入,依靠病人捐赠,并不如你稳定。 如果把他作为结婚对象,很可能要牺牲生意,分出精力来,负担许多琐事。” “至于外貌,人都是会老的。 性格……对你来说过于轻浮。” 温斯顿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但仍旧继续: “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不是要为了那么一个寻常的人耽误青春。 这笔账太不划算,如果我是你,连问都不会问。” 温斯顿比谁都清楚她的发家史,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清楚,她一定会爱惜羽毛,不会满足于此。 他心平气和。 听到这,埃洛伊斯深深地投去目光,又莫名有些被看穿了的不自在。 这些话句句属实。 可她回过神来,温斯顿已经走到了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晶莹的骨牌,骨节修长的手指,稳稳端起她手背,放进手掌。 “那些杂事,是我母亲她唐突惯了,我向你道歉,别把它放在心上。” 埃洛伊斯握着牌发懵地仰头,在窗外光线的折射下,她能看清对方的浅色眼睛,镀了一层光,美丽的嘴唇,温热的气息,下巴,皮肤的质感,仿佛笼罩着一层纱,不同于平时的冷峻,此刻格外地柔软,夺目。 她盯了半晌,直到光线闪灭,才回过神,像被补偿了一块甜的饼干。 “没关系,我没那么小气。”埃洛伊斯低低地说着,又过了半天才恢复理智。 “所以啊!我还有那么多工作,以后默肯夫人再让我见那个医生,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她不敢当那么多人驳默肯夫人的面子,所以才来找他。 好歹能来个人管管她吧? 温斯顿听出她的潜台词,唇线轻轻抿起弧度,他控制着表情,点点头: “别担心。” 说着,门外有人在敲,温斯顿示意她退进暗处,前去开门,交谈两句,离开了。 … 埃洛伊斯回到女管事给她准备的卧室,将那张牌扔进抽屉,捧桶里已经冰冷的水洗漱,钻进被窝里。 她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才睡到大天亮。 在这样的庄园里醒来,会给人一种奇妙的体验。 窗外,一望无际的晨雾笼罩森林,晕染出湿润寒冷的世界,阴沉沉的,针叶林树枝被淋的歪歪扭扭,但一切都很干净,自然无修饰。 与城市相比,更像天堂。 她从中受到了一些启发,立马掀开绒被,下床踩着松软的地毯,翻找出手稿。 一刻钟,仅仅一刻钟后,她完成了最后一件因弗内斯斗篷的图纸。 又洗漱,穿衣,她换上一件版型更利索的裙束,绑紧了头发,下楼在仆人的用餐区找了两片面包塞进嘴里,片刻也没耽误,立马钻进了工作间。 她这一去,清晨又一阵雨下过了。 瑞妮来时,带来女管事让捎来的信件,是巴顿给埃洛伊斯写来的日报,又道,丧服要用到的布料,刚刚已经送来了。 巴顿信里说,毛料商已经准备好了货,随时可以进城来选,安东尼那里,第二批商品他检查过,没有问题,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出大货。 埃洛伊斯满意地写回信,说她三天后回一趟城里,顺便让他告诉安东尼,有新的商品设计出来了,也约他三天后在工厂碰头。 埃洛伊斯掐了掐时间,大约一旬多后,正式踏进十一月,才是福杰夫人办宴会的日子。 小姐们要穿的冬季礼服,还可以精雕细琢一番。 处理过日程,正好仆人也帮着把布料抬了进来,她一包包拆开。 这种常用于制作丧服的混纺布料很硬,设计起来,灵活性不高。 她将黑沉沉的布铺在桌面,打格落剪。 不久,黛西进来,拿了一封艾琳·唐克斯写来的信件,上面落着她的印。 第114章 埃洛伊斯看着眼前这四方形外表描着花卉简笔的精美信封,对里面的内容很好奇,她思索一刹,先并没有拆。 叫黛西放在旁边,又继续低头把剩下的布料剪完。 接着,交给黛西和瑞妮去缝制。 由于丧服只穿一次,时间又仓促,所以省去了试样衣的环节,按照尺寸打出来简单的样,就开始成衣的缝纫。 裙束制作的更熟练,后u型露背,鱼尾摆拖配网纱蝴蝶,正面看却是什么也不露的窄袖一字肩,像是简单的伞型裙,端庄无比。 这种反差,一定能提起夫人的兴趣。 缝纫工序正在助手们紧锣密鼓的制作中,埃洛伊斯可以得闲,她喝茶润口,过了半晌,这才将信打开。 唐克斯裁缝店在上西区,历史并不悠久,中规中矩,规模与霍德华裁缝店差不多。 窗外又在飘雨,阳光微弱,埃洛伊斯将信举起来看。 唐克斯小姐先向她问好,又问夏尔昂夫人的好。 紧接着,艾琳又说,谢利芙裁缝店的继承人小谢利芙婚期将近,邀请了纽约所有数得上名的裁缝师们去教堂参加婚礼,她问埃洛伊斯收到邀请函没有。 她当然没有。 埃洛伊斯将信放下,她知道艾琳想说什么,邀请了所有数得上名的人,偏偏漏了她。 “是有什么好事吗?”黛西也来润口的间隙,瞧见埃洛伊斯嘴角翘着,淡漠的微笑。 “没什么。”埃洛伊斯将信折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工作。 最后,艾琳告诉她,从前有一家裁缝店,因为夺了谢利芙的生意,又不愿融入群体,后头被联合起来针对,遭到了布料商的背叛。 叫她千万小心。 埃洛伊斯继续慢悠悠地处理手头事情,手把手的整理剪裁裙装上要用的网纱。 这种网纱是她从欧洲买来的,手工网眼,与机器做的不一样,很精细,还混了银丝,有别样的质感。 两整天过去,其中夏尔昂夫人亲自来过一趟,看这两身衣服做的怎么样,又叮嘱她仔细,说账单不必寄给默肯家,她要来付,得知账单已经寄出去,才作罢。 谁来付钱倒无所谓。 晚饭过后,埃洛伊斯又主动加班,要把收尾部分做完。 待入夜了,收拾工作间,她又看见艾琳写来的那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一夜过去,早上又熨烫剪线头,这加急的订单总共不到四天就完了工,装进盒子里,叫夏尔昂夫人又找到了与默肯夫人往来的由头。 “夫人,既然您去,就然让我的助手陪着吧,小姐们的礼裙,也是时候该开工了,明日我还要进城去为您挑选毛料。” 埃洛伊斯想婉拒前往默肯庄园,但夏尔昂夫人不让,叫她把别的事都暂时放下,唯有这件事,不能办的有一点瑕疵。 埃洛伊斯只能认命,跟随夫人走出建筑物,在仆人的伞下踏上马车,朝密林里驶去。 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沉沉地靠在车壁上,观察雨滴往一点点往下坠落。 … 默肯庄园里并不太平,卡尔·冯·霍索伦将听诊器取下来,冲一旁的默肯夫人摇头。 “恕我无能为力,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帝了。” 宽敞干净的卧房里,一切陈设都收起来了,屋里毫无生机,只有床榻上呼吸微弱的人胸口还在轻微浮动,默肯夫人面无表情,听了医生的话,又问他具体时间。 卡尔答,或许就在这今明两天了。 门被推开,女管事在默肯夫人身边耳语几句。 “去教堂把神父请来吧。”夫人又吩咐她,把夏尔昂夫人和裁缝都留下来用晚餐,甚至让卡尔也留下。 待女管事带着一脸茫然的医生离开这,夫人她转动眼眸,回头瞥了一眼名义上的丈夫。 诚然,老默肯年轻的时候长得还行,除了性格上的缺点,开始结婚那两年,她心里还尚存对婚姻的新鲜,对丈夫的眷恋,除了经常感到被控制和无聊之外,也没什么不痛快的。 后来,新鲜感与眷恋耗尽,她开始注意到这个人身上的各种缺点,例如虚伪,偏执,多疑,麻木不仁。 直到东窗事发,伊莎贝莉再也无法忍受。 她不愿意回忆,迅速离开这间房屋,把一切都交给仆人。 楼下。 埃洛伊斯将衣箱子交给女仆,并且低眉顺眼跟在女仆身后,从旋梯往上,要去第二层的套间里等夫人来试装。 碰巧,女管事带着卡尔从第三层往下走。 迎面,埃洛伊斯瞧见一位稍微有些拘谨的,穿着长外衣,手里拎着木箱子的年轻人,他模样端正清秀。 达塔妮向埃洛伊斯介绍,他便是医生卡尔·冯·霍索伦。 简短地问好,算是打过照面。 卡尔好奇地询问女管事,那人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 “她呀,是裁缝师。”达塔妮只知道夫人想撮合这两人,便多说了几句,将埃洛伊斯夸赞一遍。 … 夫人从老默肯的卧室出来,直奔她自己的房间,女仆和埃洛伊斯已经等在此处了。 接着,盒里的黑裙被仆人展示出来,伊莎贝莉端详着裙子的模样,刚才涌上来的复杂情绪被她顿时甩到一边。 她感到惊艳,心里很满意。 想到自己穿这衣服在葬礼上的样子,乍一看好像端庄优雅,背后却很灵动大胆,隐藏不住的乖张。 她挪动目光,发觉旁边小裁缝一声不吭,正如同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角落。 她那张年轻洁白的脸,神色格外沉稳,垂着眼,像始终在心无旁骛思索什么,让人第一眼关注到的,是她或许存在的想法,而非她的好容貌。 伊莎贝莉想调戏调戏这小姑娘,问问她有没有看见医生,但想起昨天温斯顿说过的话,她又按耐住了这个念头。 他虽然道貌岸然,但说的没错,但凡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她不是她手里的那些玩意儿,可以随意的摆布。 于是又作罢,换上裙子,问女仆她儿子回来没有。 女仆摇头,“还没有。” 夫人没说什么,又问仆人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仆人点头,说随时可以开动。 埃洛伊斯询问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伊莎贝莉笑着说没有,“你做的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伊莎贝莉能感觉到,温斯顿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埃洛伊斯则尽可能与夫人保持距离,十分专业地,只当没有瞧见她嘴角噙着的,揶揄的微笑。 餐厅里,今天人少,使用的圆型桌,器具都是银质,上面镶嵌宝,有花纹,大多数都是家族图徽的样式,这有一种好处,可以防盗。 即使仆人要小偷小摸,也不敢拿这些有图徽的,否则一流出去,就会被查出来是盗窃。 埃洛伊斯落座后,仆人引来卡尔,坐在她的对面,夏尔昂夫人与默肯夫人,一左一右,她们正在与医生闲聊。 “卡尔,我听福杰夫人说你,最近在研制一种工具,可以帮助人修复断裂的骨头,是这样吗?” 卡尔点头,说他正在写关于这种工具的论文,准备发表到医学会。 夏尔昂夫人当即表示,如果要筹措研制经费,一定记得找她。 埃洛伊斯一边用餐,一边对这卡尔医生的敛财手段感兴趣。 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弄有钱人的钱,靠她这样一件件的做衣服,还是太慢。 在漂亮姑娘面前,卡尔对夏尔昂夫人的反应,有些自得,刚刚还很拘束的他渐渐找到勇气,开始主动与埃洛伊斯搭话。 三言两语之间,埃洛伊斯发现,这位卡尔医生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精明。 只要打开话匣子,他确实很热情,忍不住想展示自己的学问,但不至于轻浮。 某种程度来说,温斯顿·默肯对此人的描述确实春秋笔法了一些。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晚饭结束后,教堂的神父来这里为老默肯守夜,医生也不能离开,夏尔昂夫人执意在这里陪伴默肯夫人。 埃洛伊斯陪绑,在老默肯先生的套间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与对面的医生卡尔谈论起他使用的听筒。 看到现在的医学器具,埃洛伊斯能找回一点来自现代的气息。 她正从卡尔手里接过笨拙的木质听筒,想要玩玩。 门外,仆人开门,温斯顿·默肯走了进来,他从银行回来,风尘仆仆,大衣都没有脱下。 映入眼帘,他瞧见套间外面的起居室里,女管事身边坐着的埃洛伊斯,也看见了卡尔·冯·霍索伦的背影。 夜已深了,烛火昏黄,埃洛伊斯抬头,见门边的人脚步停顿了刹那,却面不改色,又快步朝套间内走去。 第115章 越过几重门,温斯顿走进寝居。 房间里很昏暗,他母亲坐在床旁,掩面沉默。 她的身后,站着贴身女仆和夏尔昂夫人,所有人都在胸口划十,跟随神甫的祷告而念叨着阿门,要为即将往生的人送行。 老神甫身边点着几盏蜡烛,莹莹的光芒衬得这里愈发压抑,死亡的味道仿佛就像黑夜一样吞噬着这个世界。 他站在原地,发觉自己竟然生不出丝毫的悲痛,只是盯着这一幕茫然了片刻,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忽然仆人们开始哭泣,神甫上前将亡者的面颊盖上白布,医生被叫进来,摸过脉搏,写下医学死亡证明。 温斯顿接过这份纸质单据,又恍然的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些刺目的视线,让他回忆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应该通知仆人去请律师,发讣告,联络各界人士……唯独,怎么也生不出悲痛的感觉,好像那一窍被闭塞住了。 … 门外,夏尔昂夫人操办过她公婆的丧事,知道这种时候事多如牛毛,主动走出来,放低身段帮助女管事操持,准备一切习俗上该准备的事情,女管事倒巴不得有人帮着出主意。 她这么殷勤,无非是想在本杰明夫人面前卖好,可就连累了埃洛伊斯,也得留在这里,看能帮得上什么。 深夜,律师携带文书上门,与温斯顿进入书房一条条过文件内容,遗产内容之前盘点过一遍,现在只需要签署接受。 与此同时,本杰明夫妇也很快接踵而至,本杰明夫人干练,却这一阵子大门不出,谁也不见,今天她暂时放下心病,有条不紊的接过这里的杂事,操持起来。 在遗体交给专业人士处理防腐时,埃洛伊斯也跟随女管事下楼,帮她修补了一直放在衣柜里被虫子啃坏了的黑裙子。 这之后,又继续留在地下一层,找个边角的房间待着,等着被人寻求帮助,顺便放空大脑。 小房间里是用来存放玻璃器皿的,高低错落着木柜,桌上点了一盏蜡烛。 埃洛伊斯缩在两只柜子的夹缝中间,她本想找男仆借烟抽,但想想也算了。 上辈子,埃洛伊斯没有父母缘分,在她记忆中,父母双方各自组建家庭,她在哪都多余,即使是过节日上门去,也会被忘掉,少一副碗筷。 很多时候,她只能用成绩换取一点意外的奖励,看眼色,用无比乖顺的态度惹父母心软,提供最基本的物质条件,求得点生存空间。 成年后,她贷款上大学,接设计私活赚生活费,打工,学习语言,考各种证书,增添履历,卑躬屈膝讨好一切掌握权利,能帮得上她的人。 后来,每天馒头就咸菜,节省出时间,打三份工赚钱将自己送出国去,唯一的叛逆与不服,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回报速度不快的服装设计专业。 父母亲人,对她来说本该已经遥远的像睡醒后的梦境一样空洞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些事情,埃洛伊斯仿佛做梦一样,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上辈子才是梦,现在的生活才是真的。 她有可靠的家人,温暖的亲情,还算顺利的事业,例如有一笔可观的积蓄,且已经达到了行业内的上层阶段。 她现在拥有很多东西,但回忆起上辈子的父母,后背还会渗出一层涔涔冷汗。 老默肯死了,这里的氛围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缓和了多久,她熬干了冷汗,当这一切都没回忆起过,重新站起来,发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 有仆人推开门,走廊里的光线透进来,仆人找到了她,告诉她默肯先生刚才签署完所有东西,这会儿正在更衣,却说她做的服饰有问题,问她在哪。 埃洛伊斯知道衣服没问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又想让她带他走掉吗?可惜这次她做不到。 “带我去处理吧。” 狭长阴暗的走廊,四处都是脚步声,庄园里的一切都在移动,埃洛伊斯麻木的避让开一些人,跟着仆人走进温斯顿的套间里。 这里很安静,更衣室亮着光,仆人等在外面,她走进去了,乍一看,并没看见人。 “把门关上,拜托。” 耳朵里听见声音,她寻声看去,发觉他穿着大衣屈膝坐在角落地上,手边散着新开的火柴,装雪茄的木盒。 装着丧服的盒子还完整的放在桌上,根本没打开过。 她抬手将厚重的木门关上。 温斯顿的脸,骨相优越,皮相有些过分的精致,若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会显得冷漠,傲慢,好像在看不起谁。 可他现在面露浅笑,眸如点漆,坐在昏暗的地方,意味不明。 这种神色,从未明目张胆出现在他的脸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埃洛伊斯鬼使神差走过去,蹲下,一粒粒将散落的火柴收回盒子里。 “要找借口,能不能稍微演一下?那盒子都没打开,就说我的作品有问题,成心想砸招牌?” 她侧过脸,面容背着光,只能看见圆润的弧度,大概的五官轮廓,口吻很不善意。 如果是正常人,此刻应该对他富有同情,怜悯,但她没有,好像还嫌他不够伤心,毕竟美人是要楚楚可怜才完整的。 她很爱美,爱美,是抵挡真实世界伤害的一种求生之路,一切的美学存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拯救人类。 温斯顿盯着她。 “那你也来了。” “万一真的有问题呢?” “有问题的是我,埃洛伊斯,我出了问题,你能不能修补我?” “修补人,那应该找卡尔。” “你叫他卡尔?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个问题越界了,与你无关。” 埃洛伊斯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她退后,保持着距离。 温斯顿欲言又止,他愣了一下,神色波动一点点平息下来。 没错,像现在这样的接触是有界限的,心照不宣的维护,就能行走在他们假装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越界了,他就不得不解释一下自己的立场。 “埃洛伊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与我真的有关。” 可他此时此刻不想管那么多,那些尴尬的,窘迫狼狈的画面,局促的回忆,都在不停侵袭理智,唯有对她产生情绪的这些记忆,能让人觉得血液在流动。 “我厌恶公务,战战兢兢的仆人,随波逐流的婚姻,生活,家族,纽约的冬季,直到我意识到有你存在,所以这一切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我,想向你求婚……” “温斯顿!” “别说了……” “你只是太伤心而已,清醒一点,你知道,这不可能。” 埃洛伊斯听不下去,她胸口呼吸起伏不定,面色冷寂,她发觉自己对如此境况竟然没有一丝意外,那么也就意味着,是她一步步纵容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这不应该发生,都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埃洛伊斯眼神晦暗。 她其实早就对眼前这个人了如指掌,只不过一直装作无所察觉。 “我出身低微,前途未卜,如果要娶我,那么你会被人诟病,受到许多的质疑,即使你不介意,我和与我有关系的人生活,我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这对我不公平。” “你为什么要帮乔约翰走,因为你也同意我那天告诉他的话,我原样的告诉你,温斯顿,一段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你今天没有喝酒,现在也不是时候,你知道我一定会否决。”她苦涩的说。 温斯顿强迫自己低头,透明的水珠从他眼眶里掉出来,他抬手用袖子胡乱的擦一擦。 “我错了。” 他确实是太伤心,痛到麻木了,迫切地想寻找一点对疼痛的触感,又抱有侥幸心理,祈求一丝喜悦的可能性。 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 从一开始地位就不平等的感情,越外露越是一种压迫,他应该对她保持距离。 埃洛伊斯真希望自己的心脏是石头做的,她靠过去,手臂环着脖颈,下巴蹭着他的头发,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样子,他宽阔的身体像冰一样冷。 “允许你哭三分钟,然后换好丧服,走出去,我就当什么话都没听过,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情绪,选择了一种最无害化的处理,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斯顿垂着头,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抬手虚虚搭着她的小臂,缩紧柔软腰身,心如擂鼓,沉默无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 大约凌晨,夏尔昂夫人以及埃洛伊斯回到了夏尔昂庄园,她强作镇定,又逃跑似的把自己关回房间里,缩进被子里,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时枕头湿漉漉的。 直到仆人敲门送进来热水,她重新洗漱过换了衣裳,这才收拾好设计稿,下楼,乘坐进马车,由夏尔昂庄园里的马车夫送进纽约城内。 横跨布鲁克林大桥,她看见河面寒潮凛冽,锈绿色的自由女神,依旧淹没在白雾里。 第116章 深秋,临近冬季。 街道上,妇女们开始围着厚毡披肩或外套,穿厚实又露出脚面的裙子上街,以免踩进混着煤灰的污水里。 天气阴沉,乌云倒映地面,车轮划出涟漪。 埃洛伊斯从车内伸出脚,她小腿上绑了薄袜抵挡寒风,鞋底踩在水洼中,拎着裙子迅速往店铺里走。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巴顿在柜台里搓了搓手,正与约瑟芬谈论今早的纽约时报。 约瑟芬这两天开始独立接订单做设计,所以来的也早,这会儿正在搅合一杯热牛奶,她指着柜台上报纸的头版,略微叹息。 “纽约的一代传奇,就这么没了,我小时候,父亲常讲关于这个银行家的故事,说他锐意进取,在那个混乱的年代……” 半晌,约瑟芬喝完牛奶,又道:“不过,前些天我还看见报纸说这银行,现在可以接受女人选择经理代理开户,储蓄,投资股票或购买债券,看来这年头生意是真不好做了,连这样的银行都开始捡苍蝇肉吃,改天去咨询咨询……” 听见门铃响,约瑟芬回过头去,她一下子就站直了,朝埃洛伊斯问好。 “这两天生意怎么样?”埃洛伊斯往柜台后面走,她从巴顿手里把账取出来看,新进的订单已经分给了安柏瓦,范妮,约瑟芬。 他们还鲜少独立接订单,这下要亲自对接客人,出外勤,做设计,一个个都醒十二分的神,一边做一边改一边崩溃,又集体性,犹然地对埃洛伊斯产生敬畏。 有她在的时候,需要三个人分摊的工作弹指间就能完成,好像工作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埃洛伊斯一边清账签账单,又听约瑟芬诉苦,叫她把设计稿拿来瞧瞧。 等她取来了,埃洛伊斯低头一页页地翻看。 不得不说,埃洛伊斯觉得自己挖人的眼光实在很好,约瑟芬的设计,笔触很有风格,但因为还没有接触过许多客人,没有完全形成体系。 约瑟芬有些羞愧:“这份设计稿上,客人叫我改动的地方有点多,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入手。” 埃洛伊斯先问她要改动哪,又手把手教她配合客人审美。 “每个客人的性格不一样,能接受的款式也不一样。 咱们不像杂货店,是商品分类陈列在柜台上,自动筛选客人,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配合客人的好爱,牺牲自己的风格。” 闻言,约瑟芬愈发苦恼:“那就没有办法能改变这种情况吗?有的时候,我实在很难迁就的好,改来改去,倒四不像了。” “当然有。”埃洛伊斯问她有没有听说过时装秀。 约瑟芬摇头,埃洛伊斯又掰开解释,是根据特定元素将服饰设计制作好之后,用模特穿着上身,给客人们观看效果。 她这么一说,约瑟芬就恍然大悟,她之前也见过,有裁缝店这么干,把设计做出来之后,任由客人挑选款式,只改变尺码,不必改动设计。 “只有改变客人的习惯,才能既保证你的设计完整,又能两厢情愿。” 约瑟芬惊诧地看向她,“改变客人的习惯?” 埃洛伊斯看向窗外,有乌鸦飞过,她将设计稿用铅笔三两下改好了还给约瑟芬。 “服装,人类从裹兽皮穿草裙的时代进化到现在,服装已经不止是遮羞,有的是精神符号,凝结集体的工具,特立独行的标志,也是划分阶级的方式。” “从前,是身份不凡的人决定他们要穿什么,现在也可以换一换,由你来决定她们穿什么。” 埃洛伊斯告诉约瑟芬,她打算邀请坐落在纽约的其他裁缝师,在今年圣诞节后一天,一起去雪榈饭店办一场明年的春季时装秀。 约瑟芬与巴顿听的云里雾里,反应过来,觉得不可思议。 “到时候,我会邀请纽约的所有的贵妇前来,邀请社媒,制造声势,并且每个季度都举办一次。” “你的作品,与许多大师的设计,都可以在同一个舞台上展示给人们看,接受预定。” 至于邀请哪些贵妇,邀请哪些同行,联络什么媒体,那就是埃洛伊斯要做的事情了。 对于艾琳·唐克斯的提醒,埃洛伊斯甚至都不必专程将那些对手针对回去,她只需要朝目标前行,一切自然而然。 这番话,听的巴顿与精神疲惫的约瑟芬顿时迫切不已,询问具体的方案,时间,规划。 埃洛伊斯摆摆手,笑道:“时间还早,别着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干倒这些客人,锻炼意志,为那个时候做准备,积累经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都会通知你。” 等约瑟芬去了,埃洛伊斯这才与巴顿收拾收拾,一同去毛料商人在港口的仓库那里选货选到中午。 夏尔昂夫人和她两个女儿整整有三十套衣服等着做,黛西和瑞妮已经在开工了,缺少的材料第二次补齐。 下午,埃洛伊斯带着新稿件去了安东尼的工厂,马不停蹄。 第二批暖帽手套大货正在生产,埃洛伊斯看过流水线,这种加工方式效率高,出货速度快,安东尼正在检查瑕疵品。 得知她最近在长岛服务贵客,安东尼打听了好些时候,又拿到她的新设计稿,那些女款因弗内斯斗篷。 安东尼面露难色:“这算是成衣品类了,我们的工人们,也就做过对版型要求不高的简单衣衫,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难度的货。” “再说,这冬季斗篷呢,爱穿的人不多,费工费料,定价一定不是十几美元能做到的,可要是上到二三十美元,那有人就会要去找裁缝店定制了,怎么都不合算啊。” “我的店里,还从来没有正式的卖过服装这个品类。” 埃洛伊斯知道,这种服装并不如帽子那样普适,这衣服有季节性,款式风格更少见。 安东尼怕卖不出去,其实也很正常。 “没关系,你只管帮我打样,囤布料回来加工,帮我挂店销售。 我按件给你工费,承担成本,再分你两成的利润,如何?” 安东尼知道,埃洛伊斯的本事多,可他对如今的生意规模已然满意,便不愿意承担风险冒进,如果她愿意承担风险,那么要开发新品,倒也无所谓。 “那好,这我能同意,不过,我们还是老规划,找律师签好合同。” 埃洛伊斯点头,告诉安东尼,这几种款式应该选择哪些布料打样,挑选配件,内衬,如何包边,以及新样式的防盗设计标。 “准备做多少件?” 由于是包料代工代销售,安东尼便失去了批次数量的决定权。 “第一批,每个款式二百件,一共还是八百件,定价在二十五美元以内,成本控制在三分之一以下,至于后面的宣传嘛,这个你不用操心。” 说着,安东尼又问她改怎么展示,二人立刻带助手前往店铺,埃洛伊斯找安东尼划分了半面墙的位置,让他定制一批十字木架来挂。 安东尼差人一捣鼓,竟觉得店铺有些显小了。 埃洛伊斯便玩笑道:“我看呐,你得为未来商品种类越来越多做准备,不如啊,平地起高楼,弄个百货商场,那岂不是什么货都摆的下,什么钱都能赚了?” 安东尼思索,那岂不是像菜市了?不过,不弄那么大,也不要百货,只要够专门划分出物品区域,增加展示款式,倒是差不多。 他想着,这店铺的楼上都是仓库,租的屋子,也改动不了格局,要想弄个那样的店,他就必须得买一块地皮,请建筑师设计了再造。 那种规模的服饰店,也不知能弄成什么样子呢。 埃洛伊斯叮嘱完了陈列的事,安东尼想请她吃晚餐,埃洛伊斯还婉拒,叹哪: “我哪有那么多空闲,这会儿的功夫,报社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我店里等着写专栏了,晚上等访问结束了,我还得去长岛。” 安东尼愣了,啧啧称奇,这人一天到晚的,跟轱辘似的转悠,到底年轻就是好,实在精力旺盛。 埃洛伊斯前脚走,安东尼后脚就往地产中介那去了,他这段时间,与埃洛伊斯合作,也赚了一笔款项,要是有位置合适的地皮,倒可以看看。 晚上,埃洛伊斯见到了珍妮,她们提前写信联络过本期主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准备快速解决这一周的专栏内容。 在此之前,珍妮喜滋滋地与埃洛伊斯念叨了她们报社在默肯家族葬礼上拍到的独家角度黑白照片。 这个年代,大画幅相机粉墨登场,迅速传遍各国,拍摄下来的照片,可以由报社一比一的绘制成版画,印刷在刊物上。 珍妮说,那场面十分的隆重,默肯夫人的穿着,实在夺人眼球,不得不说,她确实特立独行。 埃洛伊斯没有隐瞒,直言那礼服出自她手,珍妮闻言,立马翻阅脚本,打算在专栏里加上关于这部分的问题。 忙碌到夜色降临,寒意逼人,埃洛伊裹住羊绒披肩靠在夏尔昂庄园的车里睡觉,后面还跟着一车皮毛布料,这辆由巴顿押送,正通过布鲁克林大桥。 第117章 女仆们起床时,四野还一片漆黑,庄园外半英里的地方,路灯依旧没有熄灭。 难得干爽的日子,窗外却又刮起呼啸的寒风,就好像小冰河期又重新来临那样,让人缩手缩脚的穿行在宽阔,被寒冷侵蚀的走廊里。 埃洛伊斯在女仆送来热水之前就起床了,她并没有睡多久,也不贪恋那种裹在温暖被窝里的感觉。 摸黑起床披衣,用钢梳整理头发,她往脸上涂抹了薄薄一层防冻的油膏,等热水送来,又把这层油膏用热水洗掉。 越是寒冷的季节,想保持状态就越费时间。 今天她要开始给小姐们调试样衣,所以又从抽屉里拿出来清淡的香水,将全身喷一遍,挑选好合适的着装。 吉蒂小姐的性格直接,很有主意,却没有什么攻击性,这或许因为她生活在一个温室一样,没有丝毫威胁的世界,所以,她天生就温和。 未婚的淑女,墨守成规用餐是要在正厅里面的,时间大约是每日的八点,厨房的帮佣们会把食物端去餐厅,很多时候,通过长廊时食物会被吹冷,所以罩了盖子。 埃洛伊斯穿戴完,先去了工作间打理材料,整理细节图稿,花纹描红。 等时间差不多,天亮了,就有女仆来请她去与小姐们一道用早餐,这是女管事的安排。 她做事很细致,检查过所有物件,检查过库存的布料,确保没有问题,才跟着女仆往餐厅去。 庄园建筑里,能被称得上餐厅的地方很多,小姐们用来吃早餐的地方,位于第二层的西北角,旁边就是吉蒂小姐的琴房。 吉蒂小姐很自律,她总是在用完早餐之后散步半个小时,又去琴房或画室待上两个小时。 她曾跟着上一个家庭教师学了一点西班牙语,午餐前会读一点西班牙语的书籍积累词汇,为结婚后去欧洲度蜜月做准备。 平时,她还会与邻居的家的小姐们一起野餐,骑马,一起排舞蹈,做一些有趣的活动,包括球类运动。 与她相比,年幼两岁的瑟琳娜更自在。 埃洛伊斯是个体面的裁缝师,她年轻,服务身份尊贵的客人,在外小有名气,在吉蒂小姐起初的印象看来,她性格圆滑,不爱表露观点,只有在被问及时,才会耐心的回答。 早餐的功夫,埃洛伊斯与两位小姐简单寒暄。 她们商量好腾出饭后的半小时散步时间,用来试样衣尺码。 瑟琳娜太小,没有那么多耐心坐着让裁缝上下捣鼓,没一会儿就觉得累,带女仆去花园玩了。 吉蒂却对于自己要穿着什么衣服社交很有计划,她已经习惯了什么场合穿什么裙子,习惯了自己的肤色搭配固有的那几个颜色,习惯了女仆们保守的建议,随波逐流,并且也继续要求埃洛伊斯这么做。 在尝试样衣时,吉蒂明明对图稿和效果都十分满意,可她真的把样衣穿上身,欣赏过后又叫埃洛伊斯去除许多地方的细节,因为那会让她看起来太鲜明。 埃洛伊斯并没有劝她改变,甚至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吉蒂小姐看着温和,但见惯了奉承,受过贵族教育,不容易被三两句哄话忽悠,她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情,谁也轻易撼动不了。 要想将她拿下,就得用些别的办法。 于是,埃洛伊斯继续替她试衣时,只捡一些制作服装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闲谈。 解释设计的制作工艺,例如几种绞罗布料,线的轨迹区别,对手感和质感的影响。 待吉蒂提起兴趣,她又宣传宽松版型,改穿软束胸对健康带来的帮助时,这引起了吉蒂的认同,她并不喜欢每天被勒的喘不过气。 吉蒂对埃洛伊斯所涉猎的知识感兴趣,叫埃洛伊斯一点点带着,陷入了对裁缝工作的好奇。 埃洛伊斯告诉她,自己会在明年联合许多裁缝举办一场走秀,提前预售明年春季的设计。 这种模式并不是埃洛伊斯首创,吉蒂从前也听说过,只不过那些活动是独角戏,影响力较小,并没有引起潮流。 对于埃洛伊斯这种大胆的举动,吉蒂觉得她十分有胆量,不过这份胆量,确实有真本事支持,吉蒂答应到时候她要去观看。 上午确定好各种礼服的细节问题,午餐时吉蒂依旧邀请埃洛伊斯单独一起,她们渐渐打开话匣子,开始谈论其他话题。 这段日子,埃洛伊斯几乎每天都规律的在工作间劳动,与小姐夫人一起用餐,并且探讨什么样的裙子更适合小姐的样貌,以及出席什么场合适合哪件,埃洛伊斯向她们提供了许多搭配参考意见,后又回到工作间处理问题。 外界,巴顿每天都会写信来告知她店铺的情况,并且汇报与其他布料商联络的情况,埃洛伊斯为了保证自己的原料安全,决定开拓更多的门路。 他还说,由于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制作了那样的丧服,报纸上除了印着华盛顿对默肯家族的慰问长文,边角里塞的最多的消息,便是默肯夫人那极具个人风格的打扮,她的作风本就远近闻名。 贵族的出身,瞩目的地位,让她的离经叛道更为凸显,甚至有位快亡国的公爵公然发表评论向守寡的默肯夫人求婚,虽然不知道是为了钱还是名。 在风平浪静的长岛之外,她这罪魁祸首算是小小的出了一点名,有人评论她是个极其厉害的设计者,又有人说她为了出名不择手段,果然近朱者赤。 但,由于默肯夫人身份摆在那里,许多贵妇闻到这种风声,反而写信去裁缝店询问档期并排队,巴顿每天都复述一遍。 距离福杰夫人家舞会的时间将近,安东尼那边调试过几版材质的斗篷,最终版本样品已经寄来。 埃洛伊斯将订了钉子的木盒敲开,取出四件样品,拿去熨烫平整,她请了四位女仆穿着,给很感兴趣的吉蒂小姐展示,介绍材质。 “我知道外面有成衣店,但远没这个做工好,衣服价格只有个位数,可你若是想赚钱,为什么又只卖二十三美元,不提高价格和用料,或者直接做定制呢?” 吉蒂并非没出过门,她平时也会在女仆的陪同下去逛纽约的一些街区,亲自挑选画材香料,书籍之类的打发时间。 外面的成衣店,通常都卖一些工厂普通用棉麻布加工出来的版型最常见,尺码普世的上衣或套裙,也有斗篷或罩衫,通常售价更加低廉。 如果预算更多,就会有人去裁缝店挑选成品,若是预算不多不少,寻常人就会卖布料自己动手制作。 埃洛伊斯见她有这些问题,当即看向试衣服的女仆,这位女仆是吉蒂小姐的近身仆人,她叫梅洛,在庄园工作已经第五个年头,月薪六十四美元,但女仆这份工作包含吃住,每个月还能轮一天的假期回家,是穷人女孩能做到比较体面的职业。 “梅洛,如果是你,你觉得这个价格与质量如何?” 梅洛身上是一件长款斗篷,深蓝色,两边开缝,袖子可以伸出来,但前片又是像西服一样的双排扣款式,这种结实的手缝扣眼无法使用机器,一个熟练工人每天最多做出来五件。 刨去原料成本,算上人工和损耗,加上安东尼那里的包装费,埃洛伊斯将价格定在二十三美元一件,成本压缩在总价格的三分之一,再除去两成的利润,第一批次货物售完,她到手能赚一万美元左右。 看这整体版型,细节,都不是自己在家能捣鼓出来的,别人只会以为是裁缝师量身定,但价格却很适中,不便宜,但攒一攒能买得起。 梅洛十分满意:“如果是我,倒很愿意买上一件。” 况且,这衣服的设计者平时都是给纽约顶时髦的贵妇小姐们制作衣服的,梅洛只需要稍稍努力攒两周工钱,就能享受前沿的水平,说出去有面子,质量外观好,功能实用。 闻言,吉蒂感到十分惊讶,她只听说,裁缝们争抢着给本杰明夫人设计服装,从未有人把主意打在女仆们身上。 但本杰明夫人只有一位,女仆却有众多。 埃洛伊斯又对小姐道:“若是喜欢,我可以赠送一套同版型但设计不同的定制款式,工厂做出来的需要压缩成本,定制就可以尽情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材质了。” 听到是赠送,吉蒂便答应了,其实以她的生活环境,除了出去散步,根本没什么其他穿斗篷的场合。 可她不想拒绝埃洛伊斯,又问起她如何与工厂的老板合作,人家怎么能答应她制作这么麻烦的成衣呢? 于是,埃洛伊斯又偷偷透露她结交友商时,发生的那些趣事。 与埃洛伊斯的相处,仿佛给吉蒂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看见除了小姐和女仆之外的姑娘,都在如何生活。 她的生活,没有未婚夫也不用愁出嫁,也不挨饿受冻,每天都在创造价值,与美丽事物打交道,在资本世界里攫取利益,与同样爱好金钱的人为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这份洒脱,引得吉蒂甚至有些羡慕。 一个富家淑女通常是不被允许去工作的,除非家道中落。 在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样浓墨重彩的颜色,吉蒂忽然有些厌烦现在的日子,纵然她有六十万美元的嫁妆。 展示完毕,埃洛伊斯更是很大方的,将样品送给了梅洛,梅洛高兴极了,她明日正好打算出去帮小姐采购东西,正合适。 第118章 一切如常的两天过去,初冬的寒潮来临,窗子上象征性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模糊了窗外静谧景色。 昨夜,有女仆为埃洛伊斯抱来一块清洗过烘干的绒盖毯,加上小房间里有隔壁套间里壁炉的烟道,散出来温度,倒不让人觉得冷。 这个季节外穿的长裙厚实,露肤度低,埃洛伊斯从箱子里翻出来,早在上一个季节就改良过的棉布内搭。 有扣子的衬衣,做成了长袖T恤,原本该穿的衬裙,又做成了系带的秋裤,里面都加厚了,比普通内衬要保暖。 在衣柜上镶的大玻璃镜子前左右转身,照了照,又才套上裙撑子,穿好上衣下裙,完美地覆盖住这奇装异服。 简单收拾好头发,埃洛伊斯又在发旧的名贵木料妆台后坐下,窗外光线昏暗,她拧开桌上的煤气灯,从抽屉里拿出工作表查看,不一会,耳朵里就听见的敲门声。 她起身,拔掉黄铜锁栓打开门,外头送水的女仆就提着铁桶进来,先熟稔地与埃洛伊丝寒暄,又将手里的大信封搁在桌面,这是巴顿统一寄过来的各种需要她过目的东西。 女仆拎着空桶子和小费离开房间,埃洛伊斯也坐回梳妆台后,拿贝母裁纸刀打开蜡封的十分严实的信纸包裹。 她现在出差,巴顿前一天收到信了,去除乱七八糟的,处理掉他可以处理的,剩下就与日报一起打包,在下午寄出去,第二天一早,她就能拿的到,信息差不过一夜而已。 巴顿的经营报告上说,最近店铺生意很好,赫帕夫人与她的好友们组团消费,安柏瓦那里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十一月,约瑟芬也差不多了。 接着,巴顿笔锋一转,开始说布料商克里维奇那里遇到的事情。 就在前天,巴顿盘点库存,发觉几种布料消耗比较快,只剩下够两周的量,于是他给克里维奇的工厂写去了信件。 可当天收到的回复,对方说库存紧急,暂时没有货可以腾出来,让他们再等两周。 巴顿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之前老板让他联系过其他布料商,见情况如此,他当即就给别家写了信。 第二天收到的,大多数也是回拒,但还有那么四五家,愿意给他们提供这个档次的布料,不过报价却没有那么实惠。 巴顿说,他回过来味儿,觉得店铺肯定被什么人给暗中使绊子了,可他没有证据,就先没有给她写信来报告。 当天的晚上,他趁着店都关门了,就在街上找了个像模像样的报童,带着人拦车亲自去克里维奇的工厂。 克里维奇工厂的守门人认识他,却不认识报童,当时就告诉那报童,织布机日夜不停,仓库里每种款式的布料都满满当当,问他家主人需要哪种,厂子里可是五十码起订的。 于是,巴顿确定了克里维奇就是在撒谎,他才把事情始末经过全都写下。 又告诉埃洛伊丝,他打算从回信的那几家里面选质量好的进货,但这些也不一定靠谱。 巴顿觉得,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他希望埃洛伊斯能寻到解决办法。 又庆幸地说,好在,现在但凡是超过二百美元的订单,使用的大部分材料,都是让娜提供的欧洲布料厂送来的货。 这些做进口生意的高端布料代理商,不像那些本地纺织厂长,在本地有产业就会混人际圈子。 代理商们只有个办公室,他们的东西比本地货贵了好几倍,又都是期货,埃洛伊斯早就预定了许多。 对此情况,她一点也不意外,艾琳早就提前警醒过。 谢利芙裁缝店,赫拉奇裁缝店,以这两家店为首,身边围绕着一圈规模更小一点的店铺。 在埃洛伊斯没有独立开店的时候,就从露丝太太的口中听说过这些店铺的名字,他们没少从霍德华裁缝店里挖助手,在两兄弟闹分家的时候,还曾经邀请过哈尔斯。 艾琳也说,他们十分的猖狂,一有新人冒头,只要敢跟他们争抢,不主动融入他们,就要受到联合起来的打压。 像她,也只敢偷偷与她联络。 布料分档次,像安东尼那里用的,都是很大众的材质,纽约上百家工厂随处可见,要想切断材料源基本不可能。 他们要动手脚,只能从埃洛伊斯的高端订制原材料那里入手,再多,便是在报纸上刊登一些关于埃洛伊斯的煽动言论。 从与她交好的客户,默肯夫人和娜莎,她们的名声都不完美,借着大众对她们的印象,从老默肯丧礼之后,这些人开始宣扬,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不择手段,与堕落者同流合污,上位之路不干净,私德甚亏。 这些话,她每天打开报纸就能看见,但从来无视。 该感到害怕吗?埃洛伊斯试问自己后,发觉丝毫也没有,只要她不被舆论影响的把店关了。 单纯从利益角度出发,这些就只会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名字,无疑是免费广告。 她的报纸专栏,她与安东尼合作的商品,她的店铺,以及她这个人,她与她们的关系,都会跟随坏消息被宣传出去。 她知道,想解决布料来源的问题,便不能想着避开冲突,克里维奇那里,还需要过段日子,抽时间亲自去见一面谈判,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布料商不过也只是畏惧这些店主的影响力而已,他们使用什么布料,什么布料就是流行,能带动更多销量。 可影响力这东西,难说的很。 她给巴顿写回信,叫他不必去质问克里维奇,先从别家拿货以防后患,再缩减接单,只服务熟悉的,有身份的客人,再是新客,也只接受老客推荐。 像曾经那种,以结交她,打开交际圈为目的靠上来人群,该舍弃就得毫不留情的舍弃。 这里是纽约,是最冷漠,最阶级分明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在自身力量微弱时知世故而不世故。 回信请男仆寄出去,她又像一切全没发生过,去工作间里,与瑞妮和黛西投入工作,看着没一点着急的意思。 庄园像个乌托邦,这里的生活十分纯粹。 不需要操心三餐,生活杂事,与客人离得又近,要沟通或者调试都十分方便。 劳累了整天,发觉效率比以往要快很多,埃洛伊斯就感叹。 怪不得有人愿意专做住家裁缝师,在两相便宜的基础上,这也是一种增添履历光环的好办法。 至少,外面再多的人议论她,但与夏尔昂夫人有关的那一群贵妇人,都会因为这位夫人的选择而无视议论,继续选择她提供服务。 那些老裁缝店之所以被小店拥护,在布料商那里拥有话语权,归根结底,只因为本杰明夫人最信任老谢利芙与老赫拉奇,她老人家一年四季的着装无非选择这两家,要么就是从国外接有名的裁缝师来做。 又因为这一层,纽约名气前三的剧院,台柱子的戏服和私服都选择这两家店。 他们近乎能决定风向。 所以,劳累了整天,夜里睡着鹅绒枕头,她看着天花板思索下一步,脑子里一片清晰。 她要继续抢夺他们引以为傲的客人,吸引他们的拥趸者,夺走他们的影响力。 在此之前,明天就是吉蒂小姐试穿舞会礼服的日子,埃洛伊斯闭上眼。 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她打算带着设计稿,主动去寻默肯夫人,利用她,再往上走一点。 她思索着,沉浸的投入睡眠中。 …… 第119章 吉蒂·夏尔昂的房间是日字形,地板打过蜡,铺着绿色花纹的波斯地毯。 成套的黄檀木家具遍布洛可可风格雕饰绘画,整齐的精装书塞满整面墙壁,成排的刺绣书脊如同油画一样美丽。 窗外,正对着屋后的花园,风景雅致,好到连她妹妹都十分羡慕,嚷着等吉蒂嫁人之后就要占领这里。 清早,女仆们端着黄铜水盆进入外间,润湿毛巾隔着铁斗熨烫裙面,埃洛伊斯在旁边检查线头,她看小姐的房间角落也有刺绣台,便道:“那本图册上的所有设计是一个系列,虽然模样没一件相同的,但刺绣细节都使用了同种的花卉不同图案。” 舞会要穿的裙子,通常是浅色,也是礼服里最轻便的,因为要跳舞,所以裙摆并不长,只有一小簇,为了凸显出不同,只能在版型上下功夫。 要修饰身材,所以使用了硬翻领,有纱质镂空的烟管长袖。 在软硬两种材质的衬托下,大面积露出的肩颈线条鲜明优雅,十分适合佩戴珠宝。 原本,乳白色丝绸没有中间的腰线,身前两片布用两条平行的公主线直接领下延伸到脚面上,狭长的拉出了曲线,这种缝线要做的流畅对称十分考验水平,但要是处理好了,绝对比传统的上下腰线要更吸睛。 但是,由于几天前吉蒂叫埃洛伊斯去除了这种设计,还是按照上下腰线的大众款式来制作,所以这裙子现在的模样与图纸上并不太一样。 吉蒂在妆台后梳洗完毕,披着一件晨袍走出来,埃洛伊斯已经与仆人把这条舞裙给晾在了衣架子上。 刚熨烫过,水痕还没有干,要吹一会儿才能换。 吉蒂走过去上手摸了摸,心里莫名有些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怎么的,不过转瞬即逝。 埃洛伊斯告诉她,深冬穿着的皮毛衣服,还有骑装的样品都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可以一起试试。 说罢,等小姐点头,她转身出去,使唤助手把那些都拿来。 作为正在找结婚对象,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走的小姐,订单里吉蒂的服装都是最先做的,一切的好东西都紧着她来,这几乎成为了不成文的规矩,就连夏尔昂夫人也偏疼她一点。 最名贵的紫貂毛料,埃洛伊斯本给夫人准备的,也让给吉蒂小姐了。 至于骑装,埃洛伊斯考虑到安全性,并没有装饰的太复杂,上衣下裙,都设计的宽松方便,特别是裙子,她偷偷的试探吉蒂小姐,询问她要不要在里面加装裤子。 吉蒂闻言,眼皮子一跳,问她怎么个加法。 上流社会的淑女们骑马,流行侧骑,显得文雅,但却非常危险。 到了这几年,才渐渐的有女孩穿灯笼裤正骑马,虽然那会被批判不够淑女,但却很安全,埃洛伊丝记得,有些马戏团的女驯兽师就会穿那样的衣服。 吉蒂身为名门小姐,自然不能像驯兽师那样自由,但她可以藏,外面罩着宽大的裙摆遮盖住两边脚踏,里面夹层裤装,到底是侧骑还是正骑,不掀开裙子无法分辨。 “这,真的可以吗?”吉蒂犹豫地试问,她看向埃洛伊斯的眼睛,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好吧,你说的对,那样更安全,我确实需要。” 见状,埃洛伊斯又继续向她介绍骑装用到的材质。 舞会在夜晚举办,那是个晴夜,庄园里的女仆都在议论小姐今天会跟哪些人跳舞,说她与布莱克上校十分登对。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与男管事一起拿着当初整理的货单,把已经做好的一件件打打钩,又清出来剩下的,正在打样板的衣服还有八件,已经制作了大半。 男管事根据经验,算出或许还得一周左右,就全部交付了。 “你们的速度还真是快啊,去年赫拉奇裁缝店的人在这里住,既跟我嫌这嫌那,活儿又做的慢,做出来的模样也不比这强。” 他熨烫报纸时,也瞧见了那些口诛笔伐,只觉得荒谬。 埃洛伊斯谦虚地道谢,“人家毕竟是百年老店。” 她提着羽毛笔在货单上划出长线。 助手们在工作间处理那些已经设计好定稿的冬季布料与皮毛,见着夜色深了,埃洛伊斯去检查过进度,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埃洛伊斯与往日一样,收到了从店铺寄来的信。 拆开纸包,看完了巴顿的信,他说已经与一家小型布料商达成合作,购买了一匹布料,只不过质量与价格都不如以前。 又说,前两天开始只接受内推客人之后,订单量减少,但写信来询问的客人却不见少,反而有愈发增多的趋势。 外面诋毁的传言不少,可真实情况却是,那些妇人为了证明自己交际圈的含金量,纷纷暗中写信加价求巴顿将门槛降低那么一点。 甚至有的还不惜私下找人给他塞钱,巴顿说他吓的连觉都没睡好。 不过,他又说,安东尼写信来,说第二批手套帽子的大货卖的不错,希望她再设计下一个款式,斗篷比较费工时,不过一周后也该上架了,他还问,埃洛伊斯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这外面流言蜚语就连他都天天能看见,她光扎在长岛,也不露面做出点动作,恐怕不好。 埃洛伊斯先些回信,挨个回复了他们的问题,又安抚一通,说她这里的进度最多还有一周。 等她写完回信,正要封装,又从纸包底层摸出来一封信,埃洛伊斯先是一愣,又才仔细辨认上面的印章。 这是霍德华裁缝店寄来的信,落款人是老朋友雷蒙德。 她将这没有什么装饰的信拿起来翻转着看,猜测内容。 当初她与安柏瓦在哈尔斯回归之后带人出走,外面人都知道他们的老东家是谁,也有人因此笑话雷蒙德留不住人。 现在,埃洛伊斯知道她的店铺在外面名气渐渐大了,又面临被同行排挤的情况,兴许,对方是来落井下石的。 她做了这个预设,打开信,一切却并没有如她所想。 雷蒙德写来的信上,是一份裁缝店名单,甚至说了他们与大部分布料商达成的口头交易,甚至询问她,作为老朋友,需不需要帮助。 可以无偿提供她所需要的货物,霍德华裁缝店有老口碑,即便一直与那些人不对付,但也靠自己的方法生存了下来。 当初,就是雷蒙德与他父亲提出要大量雇佣助手,将柜台中等价位的商品作为一个专门的板块来运作,依次作为特色。 但埃洛伊斯深知,凭雷蒙德作为商人,所做一切,只因马上要得到的钱,以及未来可能得到的钱而圆滑善良。 一点利益也不要,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好心的。 除非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她想也没想,将那份名单抄录下来,仔细的琢磨那些店主与布料商们的约定,然后,她把这封信折成纸飞机,扔进了废纸篓。 没有利益挂钩,合作便十分脆弱。 她现在确实需要笼络一批自己人,但在此之前,就得先拉动几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做噱头,吸引同伴。 埃洛伊斯还没有忘记今天的日程,她立刻从柜子里拿出几张为秀场而设计,明年春装的服饰画稿捆在一起。 待夏尔昂夫人在卧室里吃早餐,女管事便来找她,说是默肯夫人上回说要看埃洛伊丝下个季度的设计,现在她的设计稿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夏尔昂夫人立刻来了精神,上回她在默肯庄园帮着做了些事儿,本杰明夫人事后对她很满意。 本杰明夫人对自己这位大姑姐,那是什么办法也没有,要与她见一次面,总要被她语出惊人的日常冲击的缓上两三天才能恢复。 可责任在身,她又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履行亲属义务,照顾她的生活。 故而,夏尔昂夫人能主动去处理关于默肯夫人的杂事,实在让人满意,她还因此得到了奖赏。 思来想去,她早餐也不用了,立刻就要起身去穿衣服化妆,带裁缝去找默肯夫人。 琢磨着如何打扮,又对女仆说道:“叫吉蒂也出去转转,别总是待在家里,她不是已经与布莱克上校跳过舞吗?那么也该继续加深了解。” 根据流程,陌生男女在经过长辈介绍后,再参加宴会跳几支舞,如果不是特别看不对眼,基本上,男方就该差不多上门求婚征求淑女的同意了。 夏尔昂夫人对待自己的长女十分放心,她是个乖孩子。 踏出庄园建筑,才感觉初冬的到来,明明是与秋季同样的艳阳天,但每一寸的寒冷空气都在告诉世人,凌冬已至。 由于埃洛伊斯暂时没有工期,所以,默肯夫人的冬季服饰这个订单,由霍德华裁缝店全部承包。 老板雷蒙德,设计师哈尔斯,他们亲自登门拜访夫人,在庄园里留了不久,便带着价值六千美元的订单离开。 除了她自己的那部分,默肯夫人还为她的情人杜德定制了许多的服饰,小到一顶礼帽,大到一年四季要穿着的各类功能的服装。 埃洛伊斯与夏尔昂夫人抵达时,碰巧与老朋友们擦肩而过。 女管事来迎二人,带她们上楼去,走到拐角,还撞上女仆们在偷偷议论,默肯夫人竟然要把杜德送去巴黎。 第120章 女管事达塔妮穿着厚实的冬季制服,深蓝色天鹅绒显得她十分干练。 她面色平静,上前去拐角处,低声与那两个女仆不知说了什么,又重新回过头带路。 她平静地对二人说道:“默肯夫人决定资助杜德画师去巴黎深造技艺。” 夏尔昂夫人只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笑道原来如此。 达塔妮又继续将埃洛伊斯与夏尔昂夫人带往夫人的起居室。 一路上,埃洛伊斯不禁思索,这杜德是失宠了还是上岸了。 起居室里,默肯夫人正抱着一副装裱精致的小画,她低头专注地瞧着,目光柔软,仿佛回忆过去。 一旁,杜德面色冷寂,他知道,自打几个月前,伊琳娜的存在便被小默肯察觉,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默肯夫人或许也知道,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就连杜德故意在身上留下伊琳娜的痕迹试探,默肯夫人也只当没察觉。 他以为,可以这么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反正默肯家族没想着要把他们怎么样。 但杜德没想到,夫人竟然提出要放他走。 他答应了,并且将最后一副画带来。 默肯夫人思念她那死去的女儿,杜德便依据那小孩曾经的画像面容,重新画了一副她稍微大点的样子。 门外,达塔妮带着夏尔昂夫人进来,默肯夫人才回过神,心情愉悦地冲她们打招呼。 上回送丧服时,她便询问过埃洛伊斯有没有工期,但得知夏尔昂夫人为她两个女儿下了大订单,只好作罢,依旧用了霍德华裁缝店。 夏尔昂夫人长袖善舞,她往默肯夫人身边坐,不管看过没看过设计稿,先将埃洛伊斯下个季度春季的设计夸了一通。 又说,她给吉蒂制作的礼服,在舞会上十分动人。 默肯夫人点头,笑道:“我也看见了,你的女儿确实美丽,她与布莱克上校十分登对。” 他们两家看对眼,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 夏尔昂夫人腼腆地笑笑,等活络了氛围,才装作注意到夫人手边的画,与对面站立,正等着引荐的画师杜德。 “这位,就是您府上的画师吧?” 默肯夫人点头介绍,紧接着,她不留痕迹的微微叹气,对杜德说道: “画我会好好留着,你放心去巴黎吧,那里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 杜德得到允许,也未多说什么,略显落寞地跟着女管事离开。 对这样的情况,夏尔昂夫人夫人见怪不怪。 在长岛,夫人们身边的画师,医生,律师,侍从,都有可能是秘密的情人。 但杜德是默肯夫人公开的情人,他这一走,无疑是默肯夫人玩腻了,要换一个。 不过,默肯夫人还很仁义,花大价钱,为他提供了一份好前程。 夏尔昂夫人人精似的,也没有继续提画上的漂亮姑娘,谁不知道这是默肯夫人的心结? 她转而开口,叫站立恭候在身侧的埃洛伊斯拿出设计稿来。 这是明年春季的设计,埃洛伊斯打算用在秀场上,数量很多。 二位夫人瞧的仔细,正在讨论明年或许流行的颜色,一时间又纠结不定,都挑花眼了。 默肯夫人看中了许多,看向埃洛伊斯:“这些设计,看着确实不错,可做出来的实际样子,能应几分?” 如果说之前在丧礼上,现在给吉蒂小姐制作的礼服版权只能算是改良,那么现在,这些图纸上的版型,完全可以说是颠覆了巴斯尔裙。 埃洛伊斯知道,她图上使用的版型,趋向三十年后爱德华时期中后的风格,也不过分简约。 裙幅不宽,却强调了长裙尾,每一款都像是美丽的喇叭花,在修饰腰身的同时,并不需要枷锁一样的裙撑和束胸,又为了对比出视觉修饰效果,上半身略微宽松。 这是下一个流行趋势,自然令人耳目一新,可又太新,纵然见过她的手艺,也让人不敢置信。 埃洛伊斯适时上前讲解,说道:“圣诞节后,我打算在雪榈饭店办一场贵宾展示秀,将这些图纸变成成品,再用模特试穿,行走给贵宾们观看。” 默肯夫人笑着说有趣,又道:“你会邀请我们吗?” 埃洛伊斯点头,熟练地卖笑:“那是自然了,您二位都是我重要的贵宾,若是能有空闲来看,真是我的荣幸。” “到时候看见了实物,再下订单,每一件都是只售一次的孤品,以荷兰式拍卖的方式出价。” 荷兰式拍卖,也就是卖方先出高价,一点点往下降低报价,直到有人接手,与从低往高拍卖,不太一样。 “成交后,我会按照您的尺码做修改,有什么要改善的,到时候就尽管吩咐。” 夏尔昂夫人倒是没想到,来时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到默肯夫人面前,倒憋了个大消息。 不过,这正合她意。 “默肯夫人,那到时候,我们不如一起呀,我叫上几个老朋友,陪着您。” 默肯夫人特立独行惯了,本不打算与纽约上流社会的这些暴发户夫人们多接触,但她瞧着小裁缝如此认真,兢兢业业,心一软,还是答应了。 “好呀。”说罢,又思索起什么,她忽然看向埃洛伊斯,目光划向夏尔昂夫人。 “你们留在这里用午餐吧,今晚我请了安妮他们过来。” 安妮便是本杰明夫人的亲昵称呼。 “夫人,那我就先告辞了,工作间还有许多事要做。” 埃洛伊斯故作镇定,她主动提出要走,默肯夫人果然眉头一皱。 “不许走,我还打算叫她也看看你这些设计呢,怎么,连本杰明夫人那样的客人,还不能让你满意?” 此话一出,埃洛伊斯顺坡下驴,忙道不敢。 默肯夫人看她还有些胆量接下,又笑:“不过,她可不像我们,安妮可是个极为挑剔的人,要是她对你不满意,你可要受得了。” 埃洛伊斯外面的关系成分复杂,最近名声也不好,本杰明夫人对她,理当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埃洛伊斯做足心理准备,点头称是。 宽阔的木门铜锁叫男仆从外打开,顿时吸引了屋内人注意,温斯顿·默肯走到她们面前几步之外,十分绅士地向夏尔昂夫人点头示意,又照例向他母亲问日安。 在门外,他已经换下外出穿的呢外套,穿家居常服,此刻正脱手套,交给旁边的仆人,在对面寻了位置坐下。 目不斜视,他盯着仆人端来的茶,往里面加砂糖,用银勺搅动。 就好像没看见其他人一样。 与家里的客人交流,也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他口吻平缓的,惜字如金的回答夏尔昂夫人的问候。 一副本来目中无人却又深受教育熏陶,疏离守礼的模样。 埃洛伊斯站在二位夫人身边,她目光停在地毯上,亦是一声不吭。 等待他们的对话结束,女管事进来说本杰明夫妇到了,众人起身,说笑着走出去。 埃洛伊斯才抬眼,往边上挪了挪,跟在女管事身后,往一楼的正式餐厅走。 本杰明夫妇随身特勤在庄园外便止步,只有随身的仆人,在身边伺候脱外套的工作。 在餐厅外的会客厅,壁炉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火,隔着走廊的长窗,可以看见外边天色快要阴沉下来,时刻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本杰明夫人里头穿着一身紫绸裙,款式不新颖,但做工版型极好,绝对贴合她的身材,一看就知道,里面也没有硬质束胸,十分舒适。 这还是埃洛伊斯头一次见到本杰明夫人,在她的想象当中,这位夫人应该是严厉的,珠光宝气,大权在握。 她没有想到,真实的本杰明夫人,相貌柔和,人淡如菊一般,并没有像其他两位夫人那样,把珠宝首饰当半永久来佩戴,反而只在脖子上系了条硕大光滑的海水珍珠,虽然也不便宜就是。 她气定神闲的在丈夫旁边坐下,与夏尔昂夫人一来一回的说话。 旁边,这位西装革履,身材与安东尼差不多的地中海大叔,看起来也并不多威严。 反而一见面就地询问默肯夫人,今天厨房有没有给他准备喜爱的餐点,忽然瞧见默肯夫人身后,与女管事并排站的陌生面孔,便问: “这位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话一出,本没引起多大注意的埃洛伊斯被默肯夫人扭头挽着手臂,介绍道: “她,就是替我制作了吊唁礼服的裁缝师,叫她埃洛伊斯就好。” 静默了片刻,本杰明夫人顺着话头思索,想起来了这号人。 在她得知自己儿子上了前线之后,她就差人去调查,他在离开纽约之前都见过谁,平时与谁接触。 长串的名录中,就有这位裁缝师。 她就是那个小演员,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声名鹊起的女演员,娜莎·弗拉米尔的裁缝师。 新闻上说,娜莎如今在外面出席正式场合,或在舞台上所穿着的礼服,皆出自她之手。 甚至,丧礼上伊莎贝莉那一身,被整个社交界议论,也是出自她之手。 本杰明夫人“噢”了一声,面无表情看着埃洛伊斯,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有些出神的想到了那些烦心事。 直到时间过长,被温斯顿的问候打断,她才回过神,应了他,又对她淡淡道: “埃洛伊斯? 我知道你,名声不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会客厅外,仆人顺着墙根走动,餐厅里正在有条不紊摆放餐具,布置酱料盅和切开的柠檬,男仆在给酒桶上冰,准备随时斟酒。 默肯夫人笑语晏晏,告诉本杰明夫人埃洛伊斯又有什么新设计,很独特,有意思。 而本杰明夫人却若有所思,她与裁缝接触的不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行当里会有这种人。 裁缝行业,个人能力,资历名气,原始积累,每一样都要经过数年的苦熬才能得到。 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到底得多有手段,手艺,才能从行业里如此迅速的跃升,出入权贵之间,站到了她的面前。 看她的模样,并无一丝畏惧,双眼反而一片镇定,包裹着真实情绪,外表内敛温和。 光看形象,与外边流传的那些话,一点也关联不起来。 要说她能唆使默肯夫人穿那些博人眼球的衣服,倒不能让人信服,不过,狡猾的人通常都很会伪装,本杰明夫人思索着。 默肯夫人一瞧弟媳沉着脸不说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默肯夫人无所谓地耸肩,白了一眼旁边的老本杰明。 老本杰明感到莫名其妙,但又很快明白过来。 一边是严肃的夫人,一边是不着调的亲姐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已经调解出经验来了。 见话头说道这,老本杰明便体察民情地,岔开话题询问站在一旁恭候的埃洛伊斯,纽约纺织业最近的市场行情如何。 待埃洛伊斯流利地依次回答过,老本杰明点头,对他夫人说道: “到下个月中旬,就是圣诞前的演讲,演讲之后呢,照例要办宴会,安妮,到时候你出席的礼服,就让这小姑娘来做吧,我看她很好,顺便,叫珠宝商把上回那块宝石给镶好,一定比老博朗特夫人的好看。” 本杰明夫人没说否定的话,只对他道:“这事不能草率,用过晚餐之后,我跟她谈谈。” 埃洛伊斯称是。 老本杰明口中的演讲,是每年纽约上流社会都有的社交习俗,无论是谁,但凡权贵,都得放下新仇旧恨,走出小圈子,发表对新年的祝福。 今年演讲举办完毕,散场后,所有人应该会在雪榈饭店参加社交宴会,一起社交联谊。 换句话说,这正是各种派系的夫人们争奇斗艳的场合。 去年,博朗特夫人请来巴黎设计师为她准备礼服,风头压过了本杰明夫人,故而,本杰明夫人才开始从外边寻觅有名设计师,对纽约的裁缝们,没什么耐心。 时间在圣诞节前一旬。 管事说餐厅准备好,默肯夫人就起身,挽着埃洛伊斯的手,朝餐厅走,又道,今天厨房准备的餐点有什么,她问埃洛伊斯的喜好,又不顾餐桌礼仪,要她跟她坐在临座。 态度十分亲昵,和蔼,仿佛如今她老人家的情人不是杜德而换成埃洛伊斯了。 温斯顿沉默寡言的坐在对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自打葬礼过后,他似乎心情受困,一直这样子,不太爱主动谈论些什么,或许与平常区别不大,倒也无人注意。 埃洛伊斯与他对上视线,二人瞬间各自将脸扭开,耳朵发烫。 餐后,老本杰明说要与温斯顿说事,他们往书房去,默肯夫人与夏尔昂夫人在起居室刺绣,讨论花纹,说过两天要一起进城里看戏剧,又说起晚餐,要厨师炖鹌鹑汤。 起居室旁隔着一个过道的侧厅里,两列烛台放在柜面,火光明亮,窗帘也拉开,本杰明夫人从女仆手里接过眼镜,认真地翻阅起服饰设计稿。 埃洛伊斯坦然地站在旁边,垂首,也盯着那些图画。 良久,本杰明夫人摘下眼镜,和缓地抬起头,目光稍稍打量她,说道:“你认识娜莎·弗拉米尔,对不对?” 埃洛伊斯点头,毫不意外。 见她表现得实诚,本杰明夫人又问:“说说吧,你们在哪认识的?不要想着欺瞒。” 她的余光瞥见窗外开始下雨,天色阴暗,又垂首,实话实说,告诉她当初从二人在同利兹酒店工作。 本杰明夫人蹙眉:“乔约翰那个时候就认识她?” “我需要你,把她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埃洛伊斯住口了,一语不发,见状,本杰明夫人笑道: “你说了,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但如果你不说,不诚实的人,我不会用。” 女仆们从两侧缓缓退出去。 埃洛伊斯从这位夫人并不凌厉的目光里,看见了十足的成算,仿佛能看透她。 当然了,在过大的悬殊面前,她本来也没打算能瞒住什么,第一次沉默,倒不是她纠结,只是在估算本杰明夫人的围度,以及到时候用什么料。 半晌过去,房间里静的仿佛能听针落地。 埃洛伊斯一五一十的吐露干净,不加任何修饰,反倒让本杰明夫人陷入沉思。 跟她派人调查的没有区别,低微的出身,糟糕的经历,性格,人品,并不完美,甚至瑕疵很多。 本杰明夫人知道,这样阶级的人,碰到了那些,基本都会向命运认输,沦为贫民区的妓女。 本杰明夫人一贯认为,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脆弱无比的,从来无法真的与命运抗争。 但娜莎却没有,她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拥有了现在的人生,算是勇敢。 这样的人,如何不能叫乔约翰爱上呢? 他为了她,选择了最快脱离家族的办法,去了发生摩擦的前线,去最危险,立功晋升也最快的地方,彻底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这或许不是坏事。 许久后,她才抬手,“我知道了,你去吧,过两天,我的管事会给你写信。” “好的。”埃洛伊斯转身,朝默肯夫人所在的房间去。 雨下大了,混着冰籽儿,屋内跳跃的火光的地方,却十分温暖,叫那些冰籽儿一落在建筑上,便立刻消融。 走廊内,埃洛伊斯迎面碰上旋梯中老本杰明与温斯顿从书房出来,老本杰明一脸忧虑,看见外人时才勉强平静,询问她夫人在哪。 “夫人还在侧厅里。”埃洛伊斯回答,好奇老本杰明为何这个样子。 老本杰明回过头,朝温斯顿回头,语气不详地说:“千万别让你舅妈知道。” 温斯顿“嗯”了一声,站在楼梯口,挡住了通道,连衣角也没一分摆动。 随后,老本杰明才离开这里,往侧厅去。 埃洛伊斯目送人走了,才回过神,发觉温斯顿还在这里,因为没人,所以直勾勾盯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不能让本杰明夫人知道,是不是乔约翰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侧过身,示意她上楼,并看向埃洛伊斯,不易察觉的用视线打圈,一点点从轮廓缩小,直到她的眼眸,从她的脸上读取情绪。 温斯顿尽可能表现的正常一点,好像什么都没从他们身上发生过。 他保持距离,埃洛伊斯擦面而过,裙摆贴合衣角又离开,见她扶着楼梯上行走了三步,他才抬腿,慢慢跟上。 “是你让雷蒙德给我写那信的吧?” 埃洛伊斯走入一间带有小露台的空屋,里面用来存放从书房挪出来的书架,一股灰尘味儿。 她就在门边站着,自下而上的睨视。 闻言,他忽然感到羞耻,并继续保持距离,躲开四目相对,承认了。 埃洛伊斯有些失笑。 “那你怎么,不干脆把外面那些关于我的谣言全都清理掉,以你的能力,难道做不到吗?” 温斯顿思索了一下,诚实地答:“因为,我认为,或许这没坏处。”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没错,你确实擅长蛊惑人心。” “况且。”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勉强维持着被戳破之后的平静。 “我可以这么做,但不能无名无分的做。” 就在昨天,好友布莱克告诉他,他对吉蒂小姐的求婚遭到了拒绝。 吉蒂说,因为埃洛伊斯,她从不一样的角度看到了世界,忽然不想困囿于婚姻当中。 这对于好不容易劝说自己接受即将要组建家庭的布莱克来说是个噩耗,布莱克抱怨连天,温斯顿却觉得不奇怪。 可他又莫名的很嫉妒,疯狂的嫉妒着别人,可以说出来。 埃洛伊斯耸肩:“你说的对,他们说的没错,对我来说也没有实质性的坏处,名声这个东西,不是靠别人给的。” 闻言,温斯顿感到纳闷和茫然,既然她不害怕名声,那又害怕什么? “让我猜猜,你与老本杰明先生刚才,是在说关于乔约翰的事情吧?他怎么了?” 埃洛伊斯岔开话题。 “如果他死了,那还真是做到让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温斯顿深呼吸,手掌摸了摸书柜的纹理。 “他没死,只是受伤了,也立功了,或许圣诞之前,就会回来了。” 小本杰明的作为已经超出了他父亲的底线,他的任性将受到限制,就在刚刚,温斯顿也向老本杰明坦言,当初是他把乔约翰送出去的。 就连他也认为,这对乔约翰来说,是人生必经的课题。 作为父母,不可能守护的了他一辈子。 至少生死战场,能让他走进真实世界。 这一番话,叫老本杰明无言以对。 埃洛伊斯点头“我知道了。” 她不打算再耽搁时间,靠着墙壁的后背挪开,朝楼下走,踏出去两步,又回头,嘲弄他。 “如果下回想帮忙,别偷偷摸摸的,放贷个一千万就行,免息,免抵押,最好也别让我还。” 温斯顿看着她,一时语塞,思绪被打乱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回答,人就已经踩着弧形阶梯,飞快地走掉了。 她打算明天就回曼哈顿,首先,去见布料商。 第122章 次日清晨,夏尔昂庄园,黛西正抱着一块皮毛料头,打算用这剩下的废物利用做个捂手套给吉蒂小姐。 “黛西,你瞧,外面下雪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两年的冬季,格外漫长。” 瑞妮将冒着火星子的炭炉,放在窗边,又支开半扇窗子,她蹲下,将铁钳挥过去,厚厚的木炭已经燃出一层白灰,稍微搅动就抖搂下来了。 看窗外这坏天气,黛西下意识地发起愁来,可她又回过神来,住所已经换成了离裁缝店很近的单间,那房间的墙壁很厚,还有壁炉,她也攒了几百美元,无需为基本生活忧心,想拥有的东西,看上了就可以买。 想到这里,她举起手哈气,“瑞妮,你说今年圣诞节我要回家去吗……” 火焰燃烧,寒风灌进肺腑,埃洛伊斯在旁边梳理小姐的毛外套,感受到季节的更迭,听着闲聊声,她一件件的对好货,将剩下的工序交代给二人。 黛西与瑞妮都十分熟练了,这次外出,每天高强度专注的工作使人进步飞速,剩下的工作只需要把装饰好的布片缝合起来,按照图纸组装,她们手拿把掐。 得到了她们的保证,埃洛伊斯也不吝啬,她思索着说道:“回去之后,除了提成之外,你们可以放一周的带薪假期,什么时候休息自己安排,圣诞假期不含在内。” 没日没夜的干活赚来了钱,总得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享受享受物质生活,才有动力继续情绪高涨的干活。 听她这么说,黛西与瑞妮分了分活,一边商量要怎么利用这一周时间,她们约好了要去看戏剧,要去逛街,看展出。 埃洛伊斯回到房间里,女仆已经替她收拾好了行李,女管事也在,告知她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她。 “夫人醒了吗?”埃洛伊斯询问,女管事点头:“夫人在吉蒂小姐那里。” 埃洛伊斯打算给夏尔昂夫人打个招呼再走,她与女管事一前一后,朝吉蒂的套间去。 离得不远,就在同一层,拐个角就到了,行至走廊里,埃洛伊斯与女管事听见屋内传来争吵声,她不明所以,女管事也疑惑,这母女两个从未吵闹过,便上前去敲门,进去通报。 埃洛伊斯不好撞见人家闹矛盾,就等在外边,不一会儿女管事出来,她才进屋。 吉蒂小姐安坐在写字台后,低着头看书。 夏尔昂夫人脸上的情绪起伏颇大,见着埃洛伊斯这个外人,这才努力平复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发生。 埃洛伊斯向她们二位客户问好,又道:“夫人,小姐,剩下的缝制工作由我的助手留下来完成,要是觉得成品,请随时写信来,我会亲自来解决。” 夏尔昂夫人挤出和善地微笑,问女管事马车都准备好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忙道: “我舍不得你走,但本杰明夫人的事情更重要,你一定得心无旁骛,不必操心我们。” 夏尔昂夫人看的出来,她面前这个女裁缝,极会审时度势。 默肯夫人表现张扬,其实很好说话,神经兮兮的,做的许多事儿不合常理。 可埃洛伊斯姿态十分淡然,连眉头也没跳过一下,一点也不局促。 本杰明夫人看似温和低调,实则规矩深,厌恶旁人对她耍心眼,最难打动。 可埃洛伊斯也并不见畏惧,殷勤,按耐得住目的。 一只猴子一个栓法,夏尔昂夫人自己也是混这一套功夫的人,深深知道,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些,她未来一定大有作为。 又叮嘱几句,末了,夫人叫女管事给埃洛伊斯送件礼,埃洛伊斯要婉拒,夫人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庄园地窖里酿的葡萄酒,已经装上车了,你拿回去,随意处置。” 看着夫人的脸色,埃洛伊斯顿时明白过来意思,便也不推辞了,又与一旁沉默无言的小姐点头示意,才跟着女管事离开这里。 她的东西不多,一辆马车足以,行李放在座位下面,装红酒的木箱放在脚踏上。 这年头,有庄园的人家总会请酿酒师来,帮忙自产些葡萄酒,小麦酒,以备日常耗费需要,例如炖个牛尾汤什么的。 可拿到外面去,却大不相同了。 酒瓶子上封着蜡,印了庄园的戳子,风味如何不一定,但具有阶级属性,只有互相认可同在一个交际圈,才会赠送。 埃洛伊斯明白这位夫人,是想帮她一把。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最近,总有人想要帮她。 不过,她十分清楚,一运二命三本事,其三得二,那么剩下的一个也会追过来。 人追着钱,是追不赢的,唯有站稳自己的脚跟,耕耘自己的立身之本,外物,自然亦为人倾倒,想赶都赶不走。 从长岛到曼岛路途说远不远,马车走到中午才到,埃洛伊斯下了车,又给送她的马车夫和男仆一笔小费,供了餐食,才叫人回去复命。 在众为员工的计划里,老板并不会这么早回来,他们并不知道店铺里最近发生了什么,只顾着对付客人,眼下意外的很。 待马车夫他们走了,一个个的皆嚷着要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点评他们设计制作的作品,特别是安柏瓦与范妮,准备要分个高下。 “先别急,工作记录拿来我看看。”埃洛伊斯将人顶了回去。 见她严肃,范妮顿时又不敢嘻嘻哈哈了,众人都收敛起来,挨个给埃洛伊斯查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完成了几个订单,客户都是谁,以及相应的设计稿,留下的样品。 检查过后,埃洛伊斯知道没人敷衍怠工,才暗自得意地清清嗓子,告诉他们,她这次这么早就回来是因为什么。 “过两天,我们或许会接到本杰明夫人的订单,为她制作宴会礼服。”埃洛伊斯没提布料商的事情,她只希望鼓舞士气,并不希望人心浮动。 听闻这话,范妮吃惊地捂着嘴巴,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埃洛伊斯张了张口,很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形势比人强,但她摇头,苦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得准备圣诞节之后的春季服装秀,我的打算,是叫你们每人出几款设计,跟我的设计一起去受人挑选,所以啊,长路漫漫,尚需奋斗。” 这接连而来的规划安排,让人听的跃跃欲试又心生胆怯。 约瑟芬当即弱弱地说道:“要不,还是让我再锻炼两年吧,我的手艺还不到家,经验不多,恐怕出去会砸口碑。” 她认为,现在能独立做一些小订单已经是极限了,上家店铺同她一起工作的人,至今还在做熨衣服剪线头的杂活。 “一个战士练枪最快的地方不是营地而是战场,正因为经验不够,所以才需要更多机会。”埃洛伊斯看着她的眼睛:‘“况且,你真的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吗?” 约瑟芬哽住了,她确实舍不得,十分舍不得。 过后,众人都没有异议,埃洛伊斯这才回到工作间,叫来巴顿,预备接下来的行程。 首先,她拿出一份裁缝店名单,递给巴顿,说道:“这些店铺你都认识吗?” 巴顿拿来一看,点头,这些店的老板全都与谢利芙,赫拉奇来往密切。 先前,埃洛伊斯收到了艾琳的信,所以知道是谁捣鬼,但巴顿并不清楚,他十分疑惑。 “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埃洛伊斯摇头:“没关系,但是,办服装秀必须得众人拾柴,我们必须与别人合作联手,而你,接下来就帮我联络纽约一切有名气的裁缝,并且将这个名单上的所有店都排除在外。” 巴顿面露难色,他的脸皱巴的像块抹布,表示这个任务十分艰巨,虽然确实有不少人选,但却需要他挨个去舔着脸问。 “先别着急苦恼,还有,帮我在雪榈饭店订个足够容纳二十人宴会的屋子,再给当初所有退信给我们的布料商发请贴,时间就定在,三天之后。” 巴顿点头,迅速捋清思路,准备走,又被叫回来。 埃洛伊斯摆摆手:“还有呢,我记得,隔壁的店铺房屋,是属于地产公司的对吧?” 这个年头,私人房主逐渐减少,多持有地皮的是公司,建造房屋后租赁出去,做的是开发行业。 “我想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当然了,还有这个店的地皮房屋,记得去请一位专业的经纪,替我们估价谈判,我没空跟他们讨价还价。” 经纪,也是历史久远的一种职业,专门替人介绍工作,找寻员工,租赁买卖,撮合谈判。 作为一个逐渐上手的资本家,埃洛伊斯还不忘给巴顿吊一根胡萝卜。 “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就给你请助手,薪水涨三成。你也辛苦了,每个月,固定一周假期,如何?” 闻言,巴顿皱成抹布的脸又一点点松开,腼腆地表示不辛苦,不困难,他还能干。 “啧啧啧,瞧你这点出息。”埃洛伊斯思索着,还真得去搞点钱来提高预算,买房买地的事儿,不能省钱。 “记得,帮我约安东尼明天工厂见。”她最后嘱咐道。 巴顿大喊“知道了”随后迅速将工作间的门关上。 第123章 纽约曼哈顿岛,百老汇街区雨夹雪,天空呈现灰蓝色,燧石地面积水清澈,缥缈的细雨击碎倒影。 巴顿穿着灰色软呢制服,头上戴了一顶八角帽,他一面打呵欠,一面从柜台里掏出工作日志,将预约厂长安东尼那一栏划掉,这封信昨夜已经寄出去了,今早他托跑腿的回了口信。 他抬眼看了看挂在墙边的自鸣钟,发觉时间不过七点,但安柏瓦和范妮他们这些助手就已经就位,熙熙攘攘地摆弄机械和各种工具,杂音透过楼板传递下来,叫巴顿迅速进入状态。 柜台上,他将熬了一夜从报纸上筛选出来的同行分类,去除掉埃洛伊斯指定不合作的那批人,连霍德华裁缝店都没放过,又加上了艾琳,按照地址依次写信,一共二三十封,甚至借了隔壁邻居的锅子来熬蜡条,挨个封好,盖AZ的印章。 接着,又将给他们退过信的布料商写邀请函,雪片般摞在一起。 片刻后,邮递员穿着他那身蓝色制服在门外信箱停留,巴顿便抱着这些信,一把塞给他,并付了老些钱。 将钱夹子揣进兜的瞬间,街口又驶来他昨天就约好的马车,巴顿又返回店里上楼,敲响了埃洛伊斯的工作间大门。 “进。”她在屋里将颜料盒盖上,吹了吹纸面,绘制着新货品的细节图,这才抬眼。 “马车到门口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帮我点个炉子,把这些都烤干了装起来。”埃洛伊斯指了指,她面前的桌子上铺满了图纸,有许多种类,例如睡帽,睡裙,外披的晨袍,甚至胸衣,带裆的灯笼裤。 画的详细,有带颜色的设计图,立体线稿,裁片平面线稿。 这是她给安东尼准备的系列款新货图纸,还是在长岛居住时受小姐夫人们启发后,而产生出来的灵感。 她发现,想长久的卖出商品,必须先创造一种生活方式。 现在工业革命的浪潮颇高,纽约诞生了许多的中产阶级,这些人的钱财无比好收割。 只需要在报纸专栏上将夫人小姐们充满仪式感的晨间生活流程展示出来,用文字渲染其美好与松弛。 就会有一大帮属于中产阶级,有点闲钱的太太或姑娘为这种上流的生活方式买单。 她十分清楚,生活仪式能带来的美好远不如银行账户的余额,为了快点弄钱买房买地,埃洛伊斯天没亮就起床来到店铺,洋洋洒洒的画了两个小时,水痕都还没有干透。 安东尼昨夜收到信之后,传口信来告知埃洛伊斯,今天上午,他会在门店巡查斗篷上架后的销售情况,约埃洛伊斯在第五大道附近的门店见面,顺便,他还解释,不是他要拿架子,而是他在第五大道附近,看中了一座挂牌出售的房产,想请埃洛伊斯一道去瞧瞧。 前儿第二批帽子手套售罄,安东尼十分爽快就汇来了三成利润,也就是税后四千美元。 埃洛伊斯就知道,这老小子原来一个月勉强收益利润两三千美元,如今沾了她的光,成倍翻了不说,还扩大了市场范围,也算是狠狠赚了几笔,荷包逐渐鼓起来,就琢磨着拓宽实业。 安东尼说,他思虑许久,最终决定,要干就干一笔大的,他不再把目光只放在眼前,而是打上了第五大道的主意,想在这里买上一栋阔气的建筑,改建成百货商场,一步到位。 出门时带着杂工,路上埃洛伊斯坐在马车里补觉,她闭了眼也睡不着,更关心的如今斗篷的销售情况。 投资了几千美元在这批货的成本上,得要销售的顺利,才好回款,得到预计的一万美元。 有了这笔钱,埃洛伊斯打算先把裁缝店和店隔壁的那栋房子买下来,由于是在街上,地皮面积小,最多一万美元也就解决了。 可买了地,房子还需要重新改建,还有埃洛伊斯一直想买的那块很大的宅基地,这些就需要她用店铺的地产去抵押贷款出一笔钱。 现在虽然租着公寓住的很舒服,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没有什么归属感。 早晚要买,不如趁着现在势头正盛。 埃洛伊斯知道,如果是正常人,肯定不会这么激进,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来。 可她无论哪辈子都不属于这种正常人,无论是选专业,出国,还是公司里争斗,买八百万的房,还是这辈子的所作所为。 做出的选择总是激进的,冒险的,从来不符合大众眼中的稳健二字。 内心深处有十分诱人的惰性和自毁情结,只有不停的创造出紧迫的环境和需要努力才能解决的问题,才能促使她沉下心,继续一步步往前走,暂且活着。 思索到这里,已经抵达了与安东尼约定的地方,埃洛伊斯没下车,劳烦杂工去请安东尼来。 从前她设计的货物只占据了一个货架,现在则是占据了一面墙的位置。 迎面就能看见斗篷们整齐的挂在展示架上,而店铺里穿戴考究的客人络绎不绝,正在选购商品,排队取货。 埃洛伊斯以往只知道生意不错,还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如何,眼下一看,心里安稳了许多。 天气转冷,这些衣服正应季,许多人都是组团来的,拎着专属于ZA产品的手提纸盒,这盒子外观使用了浅蓝色,上面绘制着字母与花环版画,十分精美有辨识度。 安东尼这个大老板,刚才还在柜台后帮忙装货,这会儿便绕开客人走出来,钻上车。 “你可千万别露面,这些人都是冲着你的名来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来了,恐怕要把你围个水泄不通。”安东尼笑着,从杂工手里接过图纸,埃洛伊斯隔着车帘子的缝隙朝外看,她笑着把帘子放下,说道:“先别管这些,这是新系列的图纸,瞧瞧。” 安东尼从袋子里抽出厚厚的纸稿,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埃洛伊斯每次设计的产品类目都令人意外。 这回,见是一整套的睡袍睡帽晨袍和胸衣,安东尼却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上一期专栏,埃洛伊斯在长岛与报社通信,珍妮结合通信内容写出来的内容,主要就是围绕埃洛伊斯口中贵妇的生活模式。 她并没有透露雇主隐私,但却如同讲故事一样描述了,贵妇小姐们起床后悠闲地穿着睡衣,披着晨袍,坐在房间里护理头发的流程,虽然标题为寒冬的清晨,但内有软广。 精明的安东尼,只需一瞧就能知道埃洛伊斯想做什么。 安东尼报了个地址叫马车夫去,又才研究起来,说道:“这是一个套组啊,打算怎么卖?我那厂子倒是能做,只不过得费点时间。” 他算了一笔时间的账,又道:“做完这些东西的工期,够做两批斗篷的,你确定要做这个?” “我给你斗篷的图纸,你也是这么说的。”埃洛伊斯说完,安东尼耸肩,他作为一个厂老板,巴不得工期长,好多要些加工费。 从前,埃洛伊斯的名气不大,是她求着安东尼收她的设计稿,她拿小头。 现但在,是她出名,出入上流社会,在权贵之间如鱼得水。 安东尼店里的其他商品,也全靠被她的产品引来的人带动销售,才能比原来卖的更多。 故而,现在是她赏资源,将设计交给安东尼制作,他包工包料,还负责销售,但她拿大头。 安东尼早得知埃洛伊斯在长岛不仅与夏尔昂夫人接触,他对这种转变丝毫不敢生出芥蒂。 毕竟,名气和人脉,甚至设计都在埃洛伊斯的手上,她如果换一家生产厂,找别人来承担销售,将与他的合作解除,这种后果安东尼承担不住。 故而,他才想到了开拓自己的优势。 半晌,安东尼说的地址已经抵达,埃洛伊斯下车后,发觉街道很熟悉,这里离利兹酒店不远,就隔着一条街。 这里的建筑,与百老汇那里的两层小楼不太一样,或许是商业化比较早,地价昂贵的原因,这里的房屋都有四五层以上,一层的面积基本在两百平米左右,多的可以达到五百平米。 安东尼看中的那栋楼,从前是一栋办公楼,里面拥有各种事务所,会计工作室,某工厂的纽约代理点。 外观简约,褐色红砖,长条窗户,有四层楼高,占地三百平米,连房子带三百平米的地,价格高达两万五千美元。 这年头,七百二十万美元都能买下一个阿拉斯加地区,纽约中心地段的地价贵,那是真贵啊。 不过嘛,作为一个厂老板,安东尼如果不想一次性把口袋掏空,也可以从银行抵押资产进行贷款的。 安东尼带着埃洛伊斯在这地方转了一圈,将他的改造想法讲出,又讨好地说: “等这房子改好之后,要建立一个百货商场,我打算,赠送你一定的股份。” “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把订单都给我做噢。”他摸摸胡子,又说:“发财嘛,当然要带着朋友一道,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共同富裕。” 埃洛伊斯站在街角观摩这栋房产,她思索片刻,答道: “不如,咱们合作,干脆成立个公司吧。” 第124章 “公司?” 安东尼感到不可置信,这年头,说起公司,总会让人想起那些家大业大的地产商,贸易商。 没有哪个开工厂和开店铺的,会打算建立公司。 服装厂和裁缝店,合作建立公司做什么呢? 客户群体不一样,市场环境不一样,虽然不隔行,但也隔着山,像现在这样做上下游,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安东尼不知道他们合作成公司之后,业务上还能有什么变动,他也这么问了。 埃洛伊斯摇头:“不着急,待会儿看完了房子再慢慢说,反正是赚钱的门路。” 代理这栋房产的经理来的很迅速。 他叫派克,很年轻,穿着的风格招摇,皮鞋瓦光锃亮,西装革履,服务于报纸上著名的雷特兄弟地产公司,胸口还挂着名牌,有些倨傲的派头。 是纽约这座钢铁森林里,最典型的那一类小有成就的年轻人。 他先将地皮的建筑面积图纸拿出来给安东尼瞧,又自顾自打开大门,引他们进去。 他以为旁边带着女仆的年轻姑娘是安东尼的妹妹或者亲戚,就忽略掉没问姓名,只与安东尼寒暄,说道: “老兄,你知道的这条街背后,就是默肯银行,十足的好位置,别处再没有了。 这栋楼房如果卖不到这个价钱,我们大老板就打算加建成高楼,开发成公寓出售,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开场白十分笃定,安东尼闻言,慢慢将图纸展开,给埃洛伊斯瞧,又向派克介绍道: “这位,就是A.Z裁缝店的老板,她来帮我参谋的。” 闻言,派克这才把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他心里稍微吃惊,按耐住表情。 “原来是埃洛伊斯小姐,你好啊,我叫派克。” 派克从报纸上知道她的名字,清楚这是一位与安东尼有合作,目前很出名的裁缝师,是个女人。 光看设计和文字,让人只留下经验丰富,幽默仔细的印象。 这与她的真实模样,丝毫扯不上关联。 派克立刻忽略掉安东尼,殷切地向埃洛伊斯介绍起他背后的地产公司。 可他说的天花乱坠,埃洛伊斯也确信上辈子没有这么一家出名的地产公司,故而,她听听也就算了。 “两万五千美元,一分钱也不能少吗?” “这个,确实不能,不过啊,安东尼先生可以贷款,我们公司与默肯银行达成了长期的贷款合作,凡是有工厂账目流水,经过评估后,都可以贷款。” “这栋房产,银行可以为您提供至多百分之八十的贷款,利息呢,到时候他们的负责人会来跟你谈的。” 安东尼听了,问他普遍的利息点数,派克答了,又与他计算起每月应该偿还的数额。 埃洛伊斯则是拿着图纸走开,她与杂工往建筑物深处去,这栋建筑与几百年后的写字楼一般无二。 有宽阔的大厅,但因为楼层不高,没有安装电梯,只有楼梯间,未来可以加层高,安装一部升降梯。 等安东尼与派克谈完,确定了过合同的日子,转眼,时间已经正午。 埃洛伊斯也已经爬完了四层楼,她与杂工将这里上下巡视一遍,用脚步测出实用面积的大小,又评估过需要装修的部分。 心有成算之后,她带着安东尼在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坐下,点了一桌子午餐,又叫杂工帮忙买来纸笔。 半晌后,她把纸铺在桌上,将产业链画给安东尼看。 将能够组合的现有资源都落在纸面,一目了然各自的优缺。 以及将这些优缺点解决掉之后,能带来的收获。 “成立服装公司之后,使用同一套账目和会计,像酒店一样分立部门,例如设计部,车间部,采购部,销售部。” 这些能让生意更加高效,便捷。 “我将把设计分为三个路线,首先便是服务于贵妇们的私人定制,这个,我打算用每年定时的秀场来维持吸引力,话题性。” “有这一层做噱头,我们的公司就会出名,这些名,如何变现呢?光靠做私人订制怎么够。” “那么,第二条路线便是成衣,成衣可以不用做的那么重工,但廓形和设计要有本公司的特点,上新品的速度也要快。 如果买下了那栋楼,那栋楼可以利用这层名气,做成成衣与饰品的集合店。” “其三,就是配饰百货,你想啊。 一栋楼的商品,无论大小,全都是A.Z的设计。来这里的客人即便是买不起成衣,也会被吸引。 相同价格下,A.Z的睡帽也比别家普通睡帽,要多了一层购买的理由。” 这叫品牌效应。 “成立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整合我们手上有的资源,将它最大化利用,一切利润不用再经过几手倒,按合同比例分,怎么不划算呢?” “不瞒你说,我也正打算买地扩建裁缝店,招募更多的助手和学徒。” 安东尼听完,彻底明白埃洛伊斯的意思,他这是要被收编了。 “好啊,我求之不得呀!” 成立公司后,就算是贷款,也可以以公司名义,共同承担风险和利益。 话且说定,埃洛伊斯与安东尼打算要去找几位律师咨询,他们定好日子,等斗篷的货款结清之后,就来谈详细部署。 至于现在手上,关于那些睡袍的系列设计图,暂时打出样版,等待合作事宜谈定之后再继续。 埃洛伊斯乘车回到店铺,映入眼帘,就是巴顿愁眉苦脸的样子。 巴顿说,原来是那些布料商,纷纷退信说不来,言词含糊。 “老板,你真的不把本杰明夫人订单给我们了的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吗? 那这雪榈饭店的位置,还要不要订那么多?现在退还来得及。” “订,当然要订了。”埃洛伊斯又问他,去联络的裁缝师又有多少回应。 巴顿答,那倒是都回了信说好,例如雷蒙德与艾琳,本就苦小谢利芙很久了。 埃洛伊斯要造势,他们跟着把水搅浑,分一杯羹,无论结果如何,都只需要埃洛伊斯来承担,再损失,也损失不到哪去。 他们答应埃洛伊斯,五天后在雪榈饭店聚会,商议她口中的服装秀,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埃洛伊斯把自己关进工作间,开始捋两边的工作。 她在纸上写了几列。 服装秀,本杰明夫人,公司,百货商场,店铺。 距离服装秀的时间还长,本杰明夫人下个月去宴会,可以慢慢准备。 店铺扩大,是要谈判和规划的拉锯战。 百货商场那有安东尼接触,为公司制作企划前,她得先咨询律师,如何办理各种前置手续,如何制定股份制的商业合约,各种保险措施。 这些东西,她且得研究研究。 埃洛伊斯为这些零碎的事情,将自己工作日志安排的满满当当。 她正忙,没注意到天色渐晚。 巴顿来敲门,他探进来一只脑袋,神色茫然。 “那个,来客人了,找你。” 埃洛伊斯面无表情地收起铅笔,问是谁。 “小本杰明先生,还有,默肯先生。” 巴顿一脸无辜,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不知道他们如何与自己老板扯上关系了。 埃洛伊斯起身在窗边瞧瞧外边,果然有辆默肯家族的马车。 她回头,累的打哈欠,嘀咕道: “他们怎么这么闲……正好缺人打下手,巴顿!让这两位上来说话。 顺便,让马车夫把车挪走,停到边角去。” 她提提精神,摩拳擦掌,作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埃洛伊斯打算榨一榨这两位的可利用价值,为公司创造更好的未来! 巴顿闻言,只两眼一黑,他畏畏缩缩地:“是。” 第125章 现在是晚餐时间,夜色漆黑,拥挤繁华的街区,点灯人搭着梯子点燃煤气八角灯。 在这寒冷的,飘着细雪的凛冽初冬,勉强带来一丝温馨。 裁缝店的杂工布莱尔穿着店里发的制服,围着棉白围裙,她裹了披肩,挎着一只藤编筐与铁盒,与往日一样,去街口的餐馆取裁缝们的晚餐。 裁缝们每日的餐标不低,为了顶住夜班的专注工作,像一些加浓的咖啡和茶,比白水喝的还多。 她记得菜单,今天的食物有熏牛肉和干酪,主食有法棍和通心粉,甜点有油炸蜜糕,又问店主多要了几块混杂着果干的司康。 拎着重重的食物回到店铺里,布莱尔进入安柏瓦的工作间,将东西放下,却发现里面没人。 她找了一圈,终于在老板的工作间外,看见了躲在门缝后的助手们。 安柏瓦透过门缝瞧着胳膊受伤挂着绷带的小本杰明,悻悻地说:“真是智者不入爱河啊,你瞧瞧,这小少爷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范妮翻白眼,戏谑地说:“娜莎的巡演快要结束了,等她回纽约过圣诞,很快咱们就有热闹瞧了。” 大门半敞,巴顿利用职务之便进去端茶倒水,将二位绅士安置在埃洛伊斯对面坐下,第一现场聆听乔约翰讲述他为什么会受伤。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人的肠子滚出来,一时愣的太久了,忘记躲避,不过,这只是一点小伤,我的胳膊不会断掉。” 乔约翰的头发剃短了,穿着他的士官服,好几个月不见,已经不再是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至少脸颊被风霜侵蚀的有些粗糙,胡子也不刮了。 他在讲述队伍在海岛上遇袭的过程,埃洛伊斯听的反胃,连忙让他住嘴。 “所以呢,过完圣诞,你还要回队吗?” 乔约翰摇头:“我已经与父母达成了协议,如果娜莎愿意嫁给我,我就老老实实去做议员。” 说罢,他又露出难为情的神色,他这期间没有给娜莎写过信,害怕她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又害怕万一死在外面了,让她伤心。 这次会纽约,他下定决心要以婚姻为目的重新追求她。 “我想问问……她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别人?最近在哪个城市?什么时候才能回纽约?” 乔约翰知道埃洛伊斯绝对不会白出力,他连连保证:“只要能告诉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推了推眼镜,她表情严肃。 “那太好了。” 接下来,乔约翰便被成堆的纸稿埋进去,埃洛伊斯要他把这里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所有设计稿都分类整理成册。 如果有已经售卖过的设计,也得整理好,从一堆货单里找出对应的贴上。 如果未来要与安东尼合作百货商品,那么就需要她大量的设计作品填充。 好在,埃洛伊斯平时有随手做设计锻炼手感的习惯,她把这成山的稿件给乔约翰去分之后,又向一旁没怎么做声的温斯顿说了什么。 乔约翰没有听清,但他回头,正打算叫温斯顿先走,却发现他也被当成了劳动力。 他们二人看起来一点也不陌生,不像只见过几面,对坐在桌子两侧,埃洛伊斯抬手蘸墨水,听温斯顿说了什么,她开始落笔记载。 埃洛伊斯对这个时代的商业政策并不十分了解,她专注的咨询一切需要专业人士解答的问题。 “……以后这一部分的印花税……否则需要补缴滞纳金,埃洛伊斯,你在听没有?” 温斯顿说着说着,发觉耳畔没有回应了,他抬头,敲了敲桌子。 埃洛伊斯挪开目光,召回游神,淡定的点头:“这个我知道了。” 她思索着,又问了许多关于与银行打交道要注意的事项,并道:“放心吧,我是不会问你借钱的,万一你不让我还,那这岂不是个大人情?人情可比钱要难还。”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经受不住什么考验。 她看着天花板,说话时手指摸着下巴,显然心猿意马,他并没有反驳,平静目光种带着一种挑逗: “合格的生意人,应该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在现在这样的时期,没有理由拒绝任何投资。”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可惜,我并不完全合格,不过,该麻烦你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少。” 如果换个人说这话,她现在恐怕会敲锣打鼓的用宏图伟业哄人掏钱,但偏偏是他,目的不纯,钱又太多。 埃洛伊斯掩饰性地回避这个话题,她知道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温斯顿垂眸思索,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为埃洛伊斯提供了有关贷款的咨询服务,并且,推荐了另一家银行。 直到九点,裁缝店的助手们都离开了,乔约翰才使用唯一健康的手,把他那一堆的杂活干完。 乔约翰狐疑地瞧了瞧温斯顿,又瞧一瞧埃洛伊斯。 在这种双方都保持了社交谈吐的氛围中,他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乔约翰将自己的成果抱起来交给埃洛伊斯,打断他们口中什么设计百货大楼的对话,提出要去吃晚餐。 埃洛伊斯被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肚子也饿了,她将东西整理了一下,锁好东西,便准备随二人离开店铺。 巴顿他们早就到下班时间走掉了,埃洛伊斯打开楼下的大门,外面的雪籽随着风灌进来,她抬头,才发觉它们越来越密集,正飘飘洒洒地,从路灯可以照见的夜空划过。 冬天怎么来的那么快,寒冷使人头脑清醒,可整个世界却都浑浊了。 “我知道旁边有一家餐馆很不错,我们不如就走去那儿吃吧。”乔约翰接过埃洛伊斯给的伞,他走出门撑开,往前走了一段路。 半天没听见回应,他回过头。 温斯顿撑着伞等埃洛伊斯锁门,她将钥匙揣进口袋,十分自然地转身走进伞下,他们都穿着呢制长外套,行走时不时接触到,没人拉开距离。 隔着伞和雪,昏暗模糊,影影绰绰,乔约翰看不见他们的脸。 温斯顿低下头,侧耳与她说了什么,十分隐约,乔约翰完全听不见,紧接着,他看见埃洛伊斯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挽起温斯顿撑伞的胳膊。 霎时,乔约翰的脑袋像被驴踢了一样嗡响,他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眼珠瞪的溜圆。 如果手臂没有受伤,那么现在就应该捂着嘴震惊,怪不得今天能搭上顺风车。 他慌乱地转过身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踏着堆积起来的雪快步往前走去。 正当走了几步,他又酸溜溜地折回来,冲到二人面前欲言又止,“你们……你们能不能走快点!” 看着乔约翰气鼓鼓地背影,埃洛伊斯将手掌抽出来,重新放进口袋,她压着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话出声。 “他果然走过来了。” “刚刚打赌的是几美元?” 闻言,埃洛伊斯表情凝固,她停住脚,侧过身,看向温斯顿并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有那么一恍惚的出神,当冰冷的雪落到肩头,才仿佛从梦中醒来,她已经夺走手里的伞,提着裙子飞快地往前跑了。 餐馆门口,埃洛伊斯在门廊下气喘吁吁地收了伞,磕掉海盐一样的白色颗粒,她回头看,路灯下的黑影闲庭信步,如同漫游在沙滩一样自在。 …… 莱逊携带着拟好的合同草稿离开,后脚,巴顿提前联系好的代交易经理就上门来。 对方说,已经与隔壁的房主,以及这栋房子的房东老吉米取得了通信,他向埃洛伊斯提供了对方的报价,以及他的个人评估。 由于这位经理的佣金是底薪加提成模式,故而他会很尽职尽责的帮忙砍价,埃洛伊斯十分放心。 杀价环节外包出去,可以减少矛盾,她只需要最后与选定的银行签署合同,两间房大约首付三到四千美元,分期支付几百美元的本息,与交房租差不多。 等莱逊带着他那边起草好的文书过来签字,就可以代理埃洛伊斯这种未婚女性的身份进行认证,就可以与安东尼签署合约,申请手续,坐等注册证书下发。 这年头,法律还不完善,许多空子可钻。 下午,埃洛伊斯收到安东尼的信,他说,由于天气恶劣,斗篷销的十分迅速,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两三天就没有了,很快,工厂的会计就能把旧账结出来。 思索着,明日要去见那些布料商,她早早回家,将要与安东尼合作开公司,以及预备购置地产的进度消息,同步给了家里人。 露易丝的旅店运行十分顺利,她如今空闲时间不少,这会儿刚泡完热水澡,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壁炉前烘烤。 “真不赖,算算日子,托马斯再有半个月学期就结束了,等他回来,就有免费的劳工可以使唤了。” 闻言,埃洛伊斯装模作样地点头,实际上,她已经有了免费劳动力。 昨夜晚餐,她答应帮忙给娜莎写信,但代价是需要乔约翰身残志坚,发动好友宣传即将成立的服装公司。 她玩味地想,还有免费会计。 第126章 初冬来临,天亮的晚,上东区排屋别墅从六点便开始发出动静。 冬季的新款纺织物出货,克里维奇打算亲自去盯着,连早餐也没来得及吃,就叫仆人驾驶马车送往工厂。 他与妻子一共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她们自打从名流女校毕业后,每个季节的任务都是参加社交舞会,好为自己寻找丈夫。 克里维奇作为纽约数得上名的布料商,他的女儿们每人拥有五万美元的年金信托,保证在她们出嫁后,每个月可以从银行得到六百美元补贴生活。 商人的女儿,相亲对象自然为商人的儿子。 他两个女儿的大部分相亲对象,也都来自于服饰纺织这个大行业。 无非是原料商,缝纫厂老板,以及高级裁缝师的儿子。 克里维奇谋划着,要撮合他大女儿与纽约最著名的棉花商南戈里顿家的小儿子。 南戈里顿家族这两年是新贵崛起,十分富有,资产卓越,最近更是在长岛买下了一座庄园。 他们家要求娶名流世家的女儿,也不够格,未来无非还是找商人联姻。 只不过嘛,盯着与南戈里顿家接触的人实在太多,总有那么几个比自家产业更大,更有头脸的商人,克里维奇纵然有心,也只能多往生意上用心,赚些名气来填补。 克里维奇抵达工厂,第一时间便去仓库,抽查印染过后的布料,与助手和几个经理晨会。 晨会结束,克里维奇在他的办公室里抽雪茄,吃早餐,一边看今日送到的报纸。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圣诞节了,也不知道今年本杰明夫人用了哪家裁缝师做宴会礼服。” 助手摇头,“总还是谢利芙与赫拉奇吧?今年夫人总用这两家,长岛还没有传出消息。” 克里维奇与谢利芙裁缝店合作过许多次,每回有什么新品,不要钱他也主动给人送过去几车,倒不是为了裁缝店这点小小的消耗,而是为了他们的名气。 那些二道商,最爱追根纽约上流社会夫人小姐们的流行,她们的裁缝使用什么布料,什么就能销路畅通。 而这样的人群选择裁缝师,通常都追赶圈内地位崇高的人物,好来彰显自己也那么讲究。 也就算说,本杰明夫人的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 克里维奇摇头,顺着报纸往下看,是一篇个人专栏,这期刊物连续一周都被印在报纸上,以万份为单位刊印出去不说,又有其他报纸的授权转载,让人想避免都难。 这样的内容质量,影响力之广,实在令人侧目。 助手抱着账单经过,瞧见了,问他:“今晚,这位在雪榈饭店设宴席,您真的不去应邀?” 克里维奇十分为难。 “已经写信回绝了,我答应过小谢利芙,像这样不守规矩,野心勃勃的女人,实在不是合作的好对象。” 助手知道,有头有脸的布料商都答应要排挤她,即便克里维奇确实看好她,也不好做这个出头的。 克里维奇知道,是市场总会有变动,老谢利芙总有一天要死,如果不像老霍德华一样,手艺上有个后继之人,恐怕无人问津也是几年之间的事情。 新人总有一天会顶替曾经的大师,以她现在的劲头,确实够有名,但克里维奇认为,还得等等看。 “算了,你去写封回信,送份礼过去赔礼解释,就说库存下周就能留出来,凡事都有万一。”别把人得罪干净了,万一这女裁缝真像外面说的一样,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呢? 助手答应了,正打算动笔,外边门响了,一位销售经理走进来,神色怪异。 “怎么了?” 这经理是克里维奇的表弟,他常与纽约本地的客户打交道,消息灵通。 “哥,我手下的人今早去谢利芙裁缝店送货,听见他们那的杂工说,本杰明夫人今年的宴会礼服没用他们家,也没用赫拉奇。” 助手正写着信,十分惊讶:“那女裁缝能抢了夏尔昂夫人的订单,该不会让本杰明夫人也改主意了吧?” 克里维奇觉得不会,毕竟她与那著名的女演员娜莎·弗拉米尔关系好,纽约就连不识字的流浪汉都知道,这女演员与谁有过绯闻。 单凭这一层,就不会让夫人有什么好印象。 “你去打听打听,今年圣诞节宴会本杰明夫人用了哪家裁缝店做礼服。” 克里维奇说罢,他表弟就应声,打算差人去纽约出名的那几家店里打听打听。 …… 雪榈饭店第二层,靠南的小厅,侍者撬开木箱,取出酒瓶,放进碎冰桶里镇上,等到夜幕降临,车马川流不息,隔着屏风的长桌上坐满来宾。 侍者将酒瓶取出来,撬开蜡封端进厅里,依次询问,斟酒。 席上位,埃洛伊斯披着件灰色绒外套,挺括剪裁显得整个人格外有距离感,泰然自若地坐在一群中年男士中间,格格不入又十分醒目。 她正与身旁的克里维奇一来一回说话。 “这做生意嘛,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大家都是为了多赚点钱,哪有解不开的事情呢?” “是啊,没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克里维奇留意到侍者手上端着的葡萄酒,出自夏尔昂庄园。 他脸上僵硬地笑容更深几分,又道:“这年底了事情多,生意运转的不好,先前仓库里确实货少……不过现在已经有了,随时都能给你送去。” “是吗?”埃洛伊斯露出狐疑地神色。 紧接着,周遭的几位布料商就像统一过话术一样,纷纷说是自己事多繁杂,又都说现在已经有货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教唆你们都来拒绝我呢。” “做生意,我只认钱,这种情况绝对不存在的,小姐你放心吧。”克里维奇信誓旦旦打包票,其它布料商也跟着这么说。 埃洛伊斯点头,笑而不语,又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信你们一回,好歹下次要缺货,别这么整整齐齐的,要是耽误了客人们的工期,我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她说完,又脸色一改,对着众人似笑非笑: “不过,克里维奇说的对,做生意只认钱,无非是看谁出名而已。现在是十九世纪,路易十六都被砍了头,我们也都得与时俱进,对不对?” 厅里人多嘈杂,附和之音渐渐盖过餐盘接触餐具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 夜晚,本杰明庄园,晚餐过后,乔约翰与布莱克上校在书房外间下象棋。 壁炉里散发出木头“噼啪”崩响的声音,一股松木味儿弥漫在四周,仆人端着托盘进来,更换几杯红茶,又离开,静静地将门带上。 大门紧闭的书房里间,温斯顿在里头与娘舅老本杰明谈论他的婚娶问题。 布莱克上校与乔约翰一边下棋,一边偷偷低声谈论。 “我看他不像是能被劝动的样子,这回,干脆连面都不答应见了。” “乔约翰,你说他要是孤身老死,遗产是不是就落到你手里了?你小子命真好。” “孤身老死?他才不会呢……” 乔约翰左顾右盼,见身边无人,低声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儿抖搂出来。 闻言,布莱克倒吸一口气。 他自打被夏尔昂小姐拒绝后,十分颓靡,不愿参加任何宴会,却经常去烦扰温斯顿,自打乔约翰回到纽约,又常来找他打发时间。 老本杰明对自己儿子做出妥协,不再干涉他的婚姻。 可温斯顿再不结婚就不是芳龄了,于是又开始吸引火力,受到长辈关心。 这回,老辈儿们不打算再挑什么人品好的姑娘,而是从世家好友的家里选了一些相貌好看的,让人送来画像,给温斯顿过目。 他原封不动,把那些东西又送了回来,还说,要等到明年大选过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听清乔约翰的话,布莱克大腿一拍:“原来如此,之前我就看他和那个裁缝不对劲!” “真是禽兽不如,看着那么老实的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你们两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疯,那么多好端端的大小姐到底哪里不好? 非要去招惹那些没身份的姑娘,她们到底哪里值得?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乔约翰这会儿就不乐意了。 “你懂什么是爱情吗?爱上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看见她了,那么就一定是她,差一点都不行。 你什么也不懂,怪不得会被夏尔昂小姐拒绝。” 上校顿时噎住。 书房内,温斯顿告诉老本杰明,他没有在外面找情人的习惯,更没有私生子。 “最好没有,不然像什么话呀,就连你母亲都知道要顾忌点体面了。 一天不成家,外面人就多一天议论。” “唉,都不让人省心。”老本杰明挠了挠他的头。 半晌后,温斯顿面无表情从屋里退出来,打算向舅妈问个好就离开这里。 乔约翰听说他要走,连忙起身,将人拉到一边黑乎乎的廊厅里。 “今天管家给埃洛伊斯送了信,叫她上门来量尺寸,明天人就要过来,你还不知道吧?” “快去我衣帽间选两身衣服打扮打扮,在这凑合一晚得了,放心吧啊,我一定帮你制造机会!” 温斯顿被推着走了几步,若有所思,说道:“她说我穿深色好……” 第127章 本杰明庄园,湿润地鹅卵石上结了冰霜,仆人往路面撒盐,好融化掉这些冰,让进出庄园必经之路上的马车不受影响。 时间还很早,大约十点左右,钟楼刚报过时。 现在是本杰明夫人喝早茶看报纸的时间,仆人们往起居室运送了许多的煤炭,将整个屋子都烧的暖和,即使是穿夏装,也不会感觉到十分寒冷。 埃洛伊斯还是第一次踏足本杰明庄园,她从门口乘车进来,一路看见的样子,与她所预想的豪门庄园一般无二。 两排常青树,树枝修剪的饱满圆润,树径的尽头是一片喷泉池,水柱纤细地跃出来,还没有上冻。 绕过去,背后是四门柱撑起的门楣与廊道,连接着洁白的弧形大理石旋梯,旋梯侧面,有一道通往负一层的门。 她与范妮下车后,跟随女管事从楼下走,更换了专为访客准备的软底鞋,她们二人将厚外套也留在底下。 收拾利索,才跟随女管事在迷宫一样的庄园里行走,梭过各种穿廊,厅堂,才抵达本杰明夫人居住的那一侧翼。 这座宅邸是本杰明夫人的嫁妆,地价与房屋内饰的造价,超过了二十万美元,由著名建筑师设计。 埃洛伊斯在起居室门外等候时,范妮还悄声问她,门把手上贴的金箔有多厚。 不多时,二人被请进去,感觉到一股暖和的温度将人包裹,埃洛伊斯下意识地瞥向窗外,外面照样还是冬季萧瑟的模样。 她回过神,往屋内走。 像这样的人家,起居室都收拾地十分利索。 最前边,是座宽大的壁炉,壁炉上镶着水银镜子,洛可可弧度边框。 温暖的木地板上,铺着宽阔的缠枝浅色地毯,摆着矮桌,两边摆着几组深木色佛提尤椅,卡那派长椅,马奎斯侯爵夫人椅。 木雕藤编,软垫包裹着有刺绣的布料,或者天鹅绒,镶嵌了贝母花纹,看起来坐感松软。 又装饰色调十分统一的填漆屏风,各式桌台上美瓷罗列,鲜花缀锦,斑斓炫目。 本杰明夫人坐在一侧看报纸,正与身旁的默肯夫人说话。 默肯夫人在往嘴里放葡萄,她穿着紫色绸裙,一只脚搁在矮桌上,扭脸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埃洛伊斯!你可算是来了,快来帮帮安妮,今年一定要比过博朗特家的那个女人!” 默肯夫人光说还不够,更是起身将还没来得及与她们问好的埃洛伊斯拉着在身旁坐下,她十分感兴趣地摸摸埃洛伊斯的脸。 “呦,外面很冷吧?瞧你的鼻子都冻红了。” 关心过后,默肯夫人絮絮叨叨地向埃洛伊斯诉说博朗特夫人这个人。 此人无论是政治立场,家族渊源,还是个人感情,都与本杰明夫人不太对付,如今同在纽约州这个社交圈,却各分门庭。 这位夫人祖上奥地利贵族,继承来了奢靡作风,但凡吃穿住行,总是无一不精,一年到头,光是着装就能耗费上万美元,非巴黎顶级裁缝,名贵丝绸锦缎布料不用。 十分会抢风头。 “今年呐,可要好好的设计别出心裁的样式,用最好的材料,别输给她了。” 默肯夫人拿着埃洛伊斯送来的廓形设计图,一边看一边补充。 半晌过去,总让人摸清了这些缘由。 埃洛伊斯闻言,反劝夫人,这或许不是坏事。 “大选在即,博朗特夫人浮躁一些也正常。 不过我相信,纽约里穿不着新衣的民众劳工,那些评论家们看了报纸,知道博朗特夫人,服饰用料价格不菲,可不会只说这位夫人美丽讲究,是不是?” 她年年出风头,在名流圈子里虽然有惊艳之名,但在大众的嘴里,名声一直不好。 相比起来,大众更接受低调,出席正式场合从不张扬,但却有地位的本杰明夫人。 给本杰明夫人展示了几款设计,埃洛伊斯指着上面的示意图。 等本杰明夫人挑出来其中一款,问用什么料,她才说: “在材料选择上,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本杰明夫人刚才没怎么说话,她要说的,默肯夫人全都替她讲了。 她平时要分担公务,并不注重这些,舞会,音乐会,宴席,公开演讲上穿着的如不如人夺目,其实也不太有所谓,可下面人看着,不能落了气势。 “怎么反其道而行?” 埃洛伊斯笑道:“您是州长夫人,地位非凡,穿什么戴什么,牵一发动全身,整个纽约的名流都跟着您,这么大的影响力,还不如用来帮扶纽约州内的纺织业。” 她思索着,说道:“我记得,昨天收到了本地布商的一板新样布,用的是埃及棉,织数高,看起来与丝绸一样,但是比丝绸耐用,再点缀一些麂皮绒,手工蕾丝,设计余地更大。” 请布商们吃完宴席,后脚她就收到了成堆的样品,以及布商们赠送的布料,一码码的摞满了货架。 本杰明夫人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 毕竟,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而身份符号之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像默肯夫人,出门就算是用宝石缠腰,也没什么民众骂她是赤字夫人,毕竟她是银行家的家眷,属于商人阶级。 高官的夫人们,享受税禄,还背地里做产业,圈地与民众抢口粮,要是偷偷摸摸的也没人知道,偏还要张扬,那名声怎么好的了。 在平民百姓那里名声不好,就是给政敌递去把柄,所以,博朗特家族已经赌输过不少。 “嗯,照你的想法儿去做吧。” 本杰明夫人点头,她思索着,原来的那老裁缝,只知道怎么做裙子好看,手艺精湛,别的地方却一点嗅觉也没有。 埃洛伊斯与范妮再次向她确认好款式色调,以及需要搭配的首饰配饰,又在隔壁更衣室给夫人量了围度,这才打算原路离开,溜之大吉。 溜到一半,乔约翰鬼鬼祟祟,从背后叫住二人,他命女管事去准备,殷切说道: “来都来了,不如午餐后再走,不与那两位贵妇人一道,我与温斯顿早上出门去林子里打到了鹧鸪,才让厨房做汤,还有烤鹿肉,埃洛伊斯,你就赏个脸吧~” 范妮见状局促地不敢吱声,埃洛伊斯若有所思,答应了,叫她带着东西跟女管事去,范妮如获大赦,不敢多看一眼这小公子丢人的模样。 “你别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办,我可没空。”埃洛伊斯两手空空,跟着乔约翰往建筑外走。 乔约翰忙说没有,埃洛伊斯已经给娜莎通过信,不日就回纽约。 他像个导游,身残志坚,指着一路上的展示品,为埃洛伊斯讲解。 “温斯顿最近不忙,我求他帮我看东西,卖家说是贝多芬拉过的古董琴,别看温斯顿现在一副死人样,他小时候上公学,可喜欢摆弄这些琴棋书画了。” 乔约翰假笑,寻思着,从埃洛伊斯脸上半分波澜也没看出。 他十分疑惑,这两个看起来生活一辈子也不会产生什么羁绊的人,到底怎么搞在一起的? 画室位于建筑物的另一个对角,正面对着绿篱迷宫和马厩,能看见远处的花园,仆人排屋。 这庄园每天需要三十名仆人运作维持。 埃洛伊斯的面前,正有穿着红袍的男仆抬着东西从双开扇的门洞里穿过,布置画室外边暖廊上的空餐桌。 画室里面,说是画室,实际上乔约翰用来收藏他从世界各地的商人手里买来的玩意儿。 宽阔的很,陈列被专人设局过,每一件艺术品都展示的十分到位。 刚一进去,埃洛伊斯就瞧见温斯顿被上校指挥着往窗边上站站。 而温斯顿有些手足无措,面部肌肉紧绷,拘谨地扯了扯衣摆。 乔约翰对自己给温斯顿挑选出来的着装十分满意。 黑色平绒晨塔士多礼服,简单的衬衣,衬衫领口折了个白色蝴蝶结。 塔士多礼服流行与乔约翰常去的塔士多俱乐部,整体风格与温斯顿平时严丝合缝,黑压压的套装相比十分简单,灵动。 可埃洛伊斯看的真真的,他站在那儿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忍了又忍,等到乔约翰灵光一闪,咋咋呼呼地带着上校去找东西,屋里没别人了,才“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温斯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面红耳赤,强作镇定。 “他们两个……脑子不太正常。”温斯顿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做回自己,他抬手扯了扯领口花里胡哨的结,请埃洛伊斯去外面暖廊。 四下无人,温斯顿拉开椅子,请她坐好。 埃洛伊斯回过头,看向背后扶住椅背的人,她扯起嘴角,露出微笑:“你从来没穿过这种外套,很好看,不过,这难道是在勾引我吗,我确实喜欢。” “我……我承认是为了你,但能别戳穿吗?”温斯顿脸通红,低声下气地说完,立刻抽开手,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又道: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可是没有机会。”温斯顿不太自然地观察她的脸色,他从未有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生疏。 埃洛伊斯恍然想起来,她确实已经十七岁了。 这样的年龄,从后世角度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在纽约的平民窟里,许多小姑娘从十四五岁就开始生孩子了。 这确实是一段应该享受青春感情的大好岁月,埃洛伊斯好奇地问他,是什么礼物? 温斯顿恢复了一点往常的淡定,从桌上拿起一只牛皮纸文件袋,起身走过来,推到她面前,他微微弓着背,手搭在桌面。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远没有你的工作那样可以带来成就感,我的感情……只会给你负担。” 温斯顿的目光坚定,一点犹豫也没有,他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有企图。 “但我希望,无论未来如何,你都能得到想要的……我也不求你,能答应什么。” 闻言,埃洛伊斯打开那纸袋,她抽出来一份纸质文件,内容是列项清晰的赠与协议。 上面罗列着一些不需要费心就能旱涝保收的固定资产,土地,矿产,干股,甚至一笔持有它们所需缴纳的税款,她饶有兴致举起来上下打量,总数额真已经能买下阿拉斯加。 可那只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将这页纸放下,摇头。 “温斯顿,我不接受。” “你太低估我的野心了,换一个礼物吧。” 在他愕然的神色中,埃洛伊斯起身,手指带着衣领,往他的脸颊上碰了一下。 温软的触感稍纵即逝,鼻腔刚接收到陌生的温度,又很快消散。 埃洛伊斯坐回去,满意地欣赏着他微蹙的眉头,陷入呆滞后又目光飘忽,左右确定四周无人的谨慎模样,说道: “这鹧鸪汤看起来不错。” 第128章 隔着一间画室,实在听不起里面在说什么。 乔约翰好奇地询问上校是否知道温斯顿到底要送她什么。 上校也摇头。 “我怎么猜的中他在想什么。” 二人扒着门,门从里边被拧开,又忽然停止探讨,看着走出来的温斯顿,尴尬地挠头。 “她让你们进来一起用餐。” 说罢,温斯顿朝走廊里侯着的仆人说,叫准备餐具,乔约翰与上校只得讪讪地往里头去,与埃洛伊斯打照面。 她坐在外边暖廊里,已经开动了,慢慢品尝美味,神态一如既往,又问他: “乔约翰,你胳膊多久才能好?娜莎后天到纽约,还能去火车站接人吗?” “能!我一定能!” …… 与范妮回到店铺,已经是下午的事情,这会儿天气还算好,雾蒙蒙的,但没下雨雪。 正好,安东尼带着他工厂的财务会计,上门来与埃洛伊斯结算账目,以及拟好文书,写好申请资料的律师莱逊也登门到访。 埃洛伊斯命令杂工将工作间收拾干净,在堆积着各种工具的屋里清出一张桌子,摆好桌椅墨水。 工厂这会儿才赶制第二批的八百件斗篷,第一批货全数售空,埃洛伊斯的到手利润正好一万美元。 工作间里笔尖摩擦纸面的噪音十分悦耳。 埃洛伊斯将汇款单收好,莱逊便将拟好的文件从包里拿出来。 先是她主导制定的经营协议,与合作协议。 成立公司后,埃洛伊斯出资一万美元,占股百分之四十五,安东尼出资八千美元,占股百分之三十。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作为奖励机制售卖给各部门的骨干员工。 公司成立后,这笔原始资金将用来给服装工厂支付租金,工人工资,原材料,包装,物流。 利用服装厂流水,以公司名义向银行贷款,购买第五大道附近的那栋楼房,改为百货商场。 以及裁缝店的两处铺面,要以这笔钱来走公账支付首付款。 当然,未来不论是裁缝店的高定收入,还是百货商场的收入,都要归拢到公司总账,统一分配,支付各处的开支。 安东尼怀抱着十分的期盼签署了合约,以埃洛伊斯现在的实力,她大可以自己单独开个厂子,虽然一开始麻烦些,但她甚至都能给本杰明夫人服务了,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掉呢? 这说明,埃洛伊斯对他本人的经营能力和忠诚度十分放心,为了这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安东尼打算将分散在纽约各处的小门店全部关闭清退。 将货物运回工厂入库计数,贴上公司的标签,挪进百货商场售卖。 他要全心全意地为公司服务,安东尼有预感,这家服装公司,一定会载入史册,而他,要在此刻踏踏实实的登上巨轮,迟早会飞黄腾达。 文件厚的像砖块一样,在接受专业人士建议之后添加了许多增项。 安东尼与埃洛伊斯花费了好几个小时才签明白,埃洛伊斯当即决定,把裁缝店当做公司的临时办公室,等经纪把隔壁那座房子谈下来,当即就挪过去。 下午,莱逊带着签署好的文件和要上交州政府的申请资料准备离开。 等这份申请递交,缴纳一定费用,审核过后,就会下发服装公司的经营许可。 那时,埃洛伊斯需要准备一个对公账户用来缴税。 看着墨水字变成铅字,封进文件袋,埃洛伊斯才对开公司这件事产生了实感。 不过,即使光阴如梭,此刻也没有时间留给她用来恍惚。 大船要往哪开,还等着她来做主。 傍晚,埃洛伊斯与安东尼先在裁缝店里召集了所有的员工,向他们告知公司的成立,将公司的框架告知众人。 埃洛伊斯又解答员工们关于未来薪资结构的问题,又告知他们,内部员工可以出钱购买股份。 其中安柏瓦与范妮不假思索,各自准备拿出一千美元。 埃洛伊斯将小公子收拾出来的设计稿统一交给安东尼,又商量好一个日子,她准备去工厂,将工厂的所有产品样板都过目一遍,调整货品类目。 剩下的,就只需要不停与银行打交道,购置资产,等待程序。 当晚,埃洛伊斯回到家中,黑漆漆的客厅里一盏灯也没有,正当她疑惑,忽然托马斯和露易丝便端着蛋糕从房间里走出来。 埃洛伊斯惊讶极了,她指着托马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托马斯乐呵呵地:“还有半个月学期才结束,但我早就把课程和课业全部完成了,特意请假提前回来给你过生日呀。” 舅妈将屋子里的蜡烛全都点燃,又把壁炉烧上,招呼他们开始用晚餐。 露易丝询问埃洛伊斯日程,说道她,要等她回家可得费些耐心。 又道:“喏,那儿是娜莎给你寄的礼物,还有一份,不知道是谁的,没有写名字。” 埃洛伊斯把盒子抱进卧室里打开,拆出娜莎寄来的纸牌屋小人玩偶,又从那无名盒子里拆出几支钢笔,与一本看到一半卡了树叶的精装诗集。 她扯了扯嘴角,好奇地翻阅温斯顿·默肯这种人会看的诗集。 红色树叶滑出来,页码赫然出现在眼前。 The bow whispers to the arrow before it speeds forth— "Your freedom is mine." (箭即将离弦 弓对箭附耳低言 “君将自由,我心亦然”) 她首先看见这句,又继续往后翻页,没有任何情绪,简单的放空脑袋。 不一会儿,埃洛伊斯就开始打哈欠,选择将书扔在一边,把钢笔收起来。 这玩意儿很好,很实用。 明天,她就要去雪榈饭店见她邀请的那些裁缝师,商量出时装秀的方案,能用得上。 埃洛伊斯本打算,利用睡前五分钟来完成本杰明夫人礼服的细节构思。 或许是读了略显枯燥的诗文,她洗漱更衣后入睡的却十分迅速,仿佛回到了高中英文课。 苏醒后,埃洛伊斯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的世界开始落下筛糠一样的细雪,白茫茫,浑浊一体,凛冽逼人。 她抽出五分钟时间,用水彩和硬纸涂出来一只漆黑的,叼着树叶的乌鸦,塞进信封里。 黄铜印章盖上熔化的红蜡,蜡烛灯飘出一缕烟。 第129章 “既然埃洛伊斯用不着你,待会儿就跟我去旅馆吧。”露易丝穿着一件麂皮绒浅黄喇叭袖长外套,将头发梳成长辫子盘在脑后,正坐在客厅里,翻动旅馆账目。 她偏头看向正在吃奶油通心粉的托马斯。 昨天刚回家睡了一晚,他倒霉催,屋子里没有壁炉,烟道也不打那儿过,下雪的天还有些冷的慌,此刻还打了几个喷嚏。 托马斯点头说好,说他去哪玩耍都一样。 “今年真是怪,冷的这么早。” 家里请的帮佣正在喂猫,应声就要去给托马斯加床被褥。 埃洛伊斯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坐在托马斯对面,她拿起一只铜壶往杯里添水,听托马斯嘟囔撒娇说,要换套大房子住。 他说的是那种联排别墅,上下两三层十几个房间,每个周租金百来美元,一个月三四百美元。 那样的房子,取暖设施更好,更宽敞,家里也可以雇住家的仆人,甚至雇个门房和专职厨娘。 这价格对于现在的埃洛伊斯来说,完全九牛一毛。 她之所以将就这房子继续住,为的也正是把那笔钱省下来。 “其实,我早看中上城区的一块地皮,那原本是个磨坊,荒废好些年了,但位置极好,大小也合适,造个独栋排屋,前后还能留出来花园,过一条街,就是中央公园。” 只不过,那地方与公司要用来改成的百货大楼的楼房地价差不多,挂牌价两万三千八百美元。 露易丝听了,问她银行可以贷多少。 埃洛伊斯思索着说:“用我的账户去贷款,先交个四五千美元,再五年内还清剩下的就好。” 听完,露易丝把账本合上,想也不想:“把那块地拿下来,我出一半儿,咱们自家修一套房子,未来就再也不用给谁交租金了。” 勺子里的通心面掉进盘里,托马斯扭头问露易斯,“开旅店就那么赚钱吗?” 露易丝笑着摇头:“当我在利兹酒店那些年是白混的吗?” 这几个月,她已经将旅店的各项成本支出控制到了能维持的最低范围,又逐渐修缮设施,加装了水暖,提升房价,招募员工。 现在,住房,食宿,以及其他杂项,总计收入的毛利润能达到总开支的四倍,每个月的净利润能达到一千五百美元以上。 光是这几个月,露易丝手上就小有几千美元的积蓄。 投了一部分钱进公账,埃洛伊斯手上也还有六七千美元的个人财产。 早餐时间,埃洛伊斯便与露易丝合计好,等她们这两天忙完,就一起去找那地产公司看看,那块地皮还在不在。 当然了,这年头如果未婚女人要购买资产,除了请律师代理担保用经营名义,其他途径都很麻烦。 她们准备把这块地皮用特莉的名义买下来,她是个中年寡妇,基本权益比年轻女孩更受社会认可。 快要中午,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各自离开家里。 露易丝带着托马斯去旅店,让他熟悉环境,帮助干活。 埃洛伊斯则是在店铺里给本杰明夫人准备设计,又检查了巴顿整理她写出来的服装秀方案,临近中午,她与巴顿坐车前往雪榈饭店,见受邀请的同行裁缝们。 …… 雪榈饭店正门,艾琳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就看见霍德华家的车,一眼就认了出来,稍微思索,就知道他肯定也被邀请了。 艾琳十分奇怪,照说,当时老霍德华刚去世不久,雷蒙德与他弟弟哈尔斯正闹矛盾,埃洛伊斯已经升到了助手职位,却要辞职。 她自立门户不说,后面还撬走了店里好几个人。 这事儿算她有些不地道,外面人也常说她不知好歹,霍德华裁缝店肯给这样的位置,她却不珍惜。 可眼下,却见雷蒙德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见怪,反而还愿意与埃洛伊斯往来。 艾琳知道,像雷蒙德这种人,看见埃洛伊斯如今接触的客人位高权重,又有羽翼,就一定会当以前什么事没发生过,反而趁着有过交情好来攀附。 “唐克斯小姐,你也受邀请了?” 雷蒙德与艾琳打招呼,他笑吟吟地,说哈尔斯没空,只能他走一趟。 艾琳与雷蒙德一道被侍者引着往楼上走,闲聊起邀请函的内容,关于服装秀。 他们都心知肚明,埃洛伊斯是要联合同行,对抗谢利芙他们的打压,排挤开他们,利用服装秀制造声势,抢占上流社会夫人小姐们的视线。 每个季度,这些小姐夫人们看了服装秀,提前为下个季度的着装下了订单,便没有多余的汤水,再去拿给其他裁缝店分的。 巴顿与饭店侍者在给客人安排位置,埃洛伊斯正与让娜在窗边的阳台上说话,身边围着一圈独立或开店的同行裁缝师,都在恭贺她成立服装公司的消息。 “经营许可要过两天才发下来,到时候再祝贺我也不迟。” 埃洛伊斯与安东尼的合作,近几个月的成果来看,算是十分成功,惹得这些裁缝店主心神意动,旁敲侧击的想取经模仿,学着她的样子走。 “这倒是简单,最重要的,就是联络好工厂,一定要找个信得过的厂老板。” 远远地听见埃洛伊斯这么说,雷蒙德不禁有些恍然,这安东尼,本还是他的姻亲,但后头与埃洛伊斯合作,就自动远了他,连他让哈费克林去工厂做管理的事儿也没答。 可见,安东尼是怕埃洛伊斯觉得他墙头草。 要赚多少钱,才值得安东尼这么干呢?那数字肯定不小。 雷蒙德想到上回,小谢利芙正对付埃洛伊斯,要断她货源,默肯庄园里管事跟他说话,说是默肯夫人的意思,叫他伸手帮忙。 他十分好奇,埃洛伊斯到底怎么能在那些贵妇面前有这么大的脸面。 巴顿盘算着,发出去二三十封邀请函,来了九成的人,看着中午时间到了,便要侍者们上菜。 这年头的餐厅,每人面前一整套餐具,男仆会端着银盘,挨个给客人传菜,下一道菜之前,又换一次餐具。 …… 一边使用刀叉,埃洛伊斯一面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告知众人。 “这做服装秀,想来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这回想做的,概念与以往不太一样。” 埃洛伊斯的意思,她以后要每个季度指定一种设计主题承办秀场。 需要参会者准备成衣或高定两种档次的春季服装,用来给收到贵宾和会员两种邀请函的客人挑选。 她作为主办方,首先,就是负责准备场地。 她预想的是,在雪榈饭店一楼那巨大的大厅搭建舞台,分区隔断出席位,用情景剧的方式定点展示高定,又用普通台步来展示成衣。 她会租赁好场地,装饰好秀场,请剧作家格朗丁来帮忙排出舞台,联络模特,乐团。 其次,就是客户。 主办方会负责发送邀请函,向纽约的世家贵妇小姐,以及富豪商人名流发邀请函,分为贵宾席和会员席。 贵宾席拟邀三十人,以世家夫人小姐们为主,例如默肯夫人,夏尔昂夫人,福杰夫人,费索夫人。 会员席邀请五十人,以赫帕夫人,希柏瓦夫人,黑尔夫人,南戈里顿夫人,这样的阶层为主。 其三,又告诉他们关于服饰的要求。 本季早春的设计主题只有一句话“特里亚农宫的花园”。 大家要根据这个主题来发挥想象设计,而参与展示的服装,分为两条线,孤品高定与成衣。 孤品高定,面对贵宾客户。 成衣服饰,面对会员客户。 这两者的价格差距会是十倍的距离,所以设计也一定要有明显的区别。 定稿之后,需要提供设计稿给埃洛伊斯这主办方审查。 第四,她开始讲述交易方式。 邀请的客人,到场后提供邀请函,侍者会根据邀请函上会员或贵宾的头衔类别分排席位。 展示过的高定和成衣,会分时间段由模特们穿着,先到贵宾区给贵宾们拍卖,和选购。 会员是不能参与拍卖高定的,只能等着选购成衣线。 后展示的成衣,则是会给客人发放名录册子,上面会记载这些成衣的货源店铺,让有意向的客人,直接与该裁缝店联络提货。 一个款式卖多少件出去也没关系,算是帮他们借这时装秀给自己的店引流。 不过,在所有参会店铺里的累计消费超过三千美元,由主办方统计,就能在下一次服装秀开始之前,收到升席的邀请函。 即便被邀请的会员再有钱有名,想升席也得老老实实的先消费够档次。 甚至会员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必须得主办方邀请,或者会员内推名额。 毕竟,埃洛伊斯要把商人的妻子,市议员夫人,和本杰明夫人这样的大人物分隔开,以免贵宾觉得落了档次,会员觉得门槛太低。 这样设立门槛,还能激将会员客户的消费欲望,保证了那些只做成衣线的店铺利益,一举多得。 要做奢侈品,要做品牌,归根结底,运行逻辑便是帮助社会用最浅显的方式,也就是衣冠,来区分人群。 区分文化,区分阶级,区分圈层。 这下,裁缝们听了,都觉得万无一失,询问埃洛伊斯,每家店有几件衣服的名额,需不需要交参会费。 埃洛伊斯以自己举例,她的店打算出十件高定,成衣线不出,每家店的服装数量,不能超过十件,最低一两件也可以。 至于会费,就象征性的每人收取一百美元保证金,退会则退还。 虽然请来的裁缝师们,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但大多都有点口碑,有自己的看家本领,不是那种籍籍无名的人。 可他们听完章程细节,预估规模之宏大,纷纷思索自己的能力。 高定的质量,一定要与成衣有所区分,虽然面对的客人群体不一样,但成衣也得有水平,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能力和自信能兼顾好。 饭后,埃洛伊斯将企划发下来传阅,艾琳拿到了,确认好时装秀的主题元素范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过后,裁缝们根据着自己的能力,在巴顿那里报缴纳会费,报上名额。 有些裁缝只想做成衣,有些裁缝成衣也做,高定也想试试。 雷蒙德思索着,各要了三个名额。 埃洛伊斯统计下来,高定共有三十件,成衣五十件。 确定好具体数目后,巴顿先与雪榈饭店的经理商议场地价格,以及饭店能提供的场地搭建,餐食服务,能提供的服务员数量。 过后,巴顿和埃洛伊斯要去一趟剧院,向早已达成了共识的剧院老板尤维和剧作家格朗丁碰头。 根据这些高定的数量,格朗丁要安排三十个演员的情景设计。 而尤维,要发动他的人脉,为埃洛伊斯招募一共八十名女演员做模特。 路上,她不禁感叹,这场服装秀,积攒的一切人脉资源几乎都用上了。 第130章 尤维剧院,傍晚会有场经典剧目演出,地下通道内穿梭着穿了演出服衬裙的角色,与埃洛伊斯一行人擦肩而过。 地下温度没那么刺骨,经理办公室附近装了水暖,微弱的热意在这个地方发散,聊胜于无。 埃洛伊斯与巴顿抵达时,娜莎正与尤维在里头签署对赌协议的履行合同,将约好的股份卖给她。 这几个月的奔忙,娜莎在外巡演,与其他剧院分账后,总收益超过了十万美元,按照合同,她的那一部分报酬可以用来购买剧院股份。 虽然这几个月的辛苦,到头来她没有落实质的金钱,可却有了自己的话语权。 门外,挂着绷带的乔约翰靠着墙站在外头,他朝埃洛伊斯挥挥手,勉强维持面色,嘟嘟囔囔地开口:”埃洛伊斯,你来啦,是为服装秀的事情吧?娜莎都跟我说了,你们有没有男装,你看我能去做模特吗?我可以跟娜莎做配的……” 他说着,脸色有些难看,余光还不停的往屋子里瞥。 埃洛伊斯不用猜就知道,他又开始提防那在他眼中如同狐媚子一样的格朗丁。 想在格朗丁与娜莎可能存在的合作之间插一脚。 格朗丁这次也在与尤维签下一个剧本的合同。 这些男人,就是爱多想,明明只是工作关系而已嘛。 埃洛伊斯一侧目,巴顿立马反应过来,上前拦住他:“少爷您可消停点吧……您听我说……” 推开门,里头的条款已经签完,娜莎回过头,对埃洛伊斯点头。 “我们商量商量,秀场模特安排的事情吧。”尤维笑容和煦,他起身来与埃洛伊斯让座,又叫经理去叫人倒茶。 尤维朝外望了望,“本杰明先生还在外头等着你呢,娜莎,你要不去看看吧?” 娜莎还维持着签合同时镇定的气色,闻言她眼珠子转了转,叫埃洛伊斯待会儿去休息室找她,这才离开。 埃洛伊斯与尤维和经理,格朗丁,开始商议早通信说好的事情。 尤维剧院,如今规模已然扩大,签约的演员,合作过的,加起来几十上百也有,经理给埃洛伊斯名单,让她提出要求来筛选,格朗丁和经理负责按照要求筛选录用。 “给我一个打包价吧。”埃洛伊斯财大气粗,像这样的活动,用身材条件好的龙套就够了,总的下来,一千美元就能解决。 这笔钱,其他裁缝店缴纳的参会费用就能覆盖掉。 她这话一出,尤维反而摆手:“咱们老打交道的人,这点钱就算了,只希望呀,格朗丁下个剧本排戏,你能空出工期来给我们做戏服。” 埃洛伊斯想想,也就暂且答应了。 “那我要求可不低,身高条件越接近六英尺越好,长相倒还在次要。” 接着,她与格朗丁聊完情景剧设计,又打算约娜莎他们一起光顾餐厅,在餐厅里聊一聊服装秀的舞台装饰。 这些对于要排大型剧目的剧作家和演员来说,算是小菜一碟。 休息室里,埃洛伊斯掀开厚帘,一眼就瞅见娜莎正背对着乔约翰在说什么。 “……你把自己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为我考虑过没有?我总不能跟一块墓碑订婚吧?” 乔约翰不敢回嘴,抿唇直勾勾地看着她。 看着她训话的样子,埃洛伊斯都有些发怵,赶紧打圆场笑呵呵地走过去,缠着娜莎说话。 “这头发烫的不错,待会儿准备吃什么?噢对了,我那公司许可很快就下来了,你要不,把存在我这里的钱换成股份?” 娜莎并不是真的生气,诚然她知道乔约翰向往自在,是大海上的鹰,可为了与她交往却甘愿听家里的话留下来做一个议员。 她实在有些难以自容。 回过头,捏起埃洛伊斯手感软乎乎的脸蛋,揪的她求饶。 “别想打岔,还有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如实招来?”娜莎揶揄地看着她。 埃洛伊斯十分茫然,看向乔约翰,他往天花板上望,心虚地很。 … 傍晚,餐厅。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埃洛伊斯在娜莎的胁迫下坦白了她与乔约翰的表哥是怎么回事,她委屈巴巴地低声控诉: “事都告诉你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虽然贪财好色,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原则的。 教训他也就算了,我何其无辜…最近几个月都兢兢业业的,什么坏事也没干。” 隔着餐桌烛台,娜莎摸着下巴,思索着埃洛伊斯的话,瞧一眼乔约翰,欲言又止。 “真是奇怪,现在的有钱人都怎么回事?” 娜莎陷入沉思,要是在乔约翰没有情急之下说漏嘴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埃洛伊斯与那个默肯先生会产生什么交集。 即便产生了交集,可光凭表象性格,他们会发生什么的概率也实在太低。 根本不是一类人。 在娜莎的印象中,像那个层级的人物,如果看上谁,根本不会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 只要他在外界表露一点意向,那些想讨好他的人自然会把这姑娘逼到绝境里送到他面前。 埃洛伊斯还如此劲头十足的茁壮成长,即证明对方十分克制,没有露出一丁点痕迹,让外界察觉,从而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因此产生差池。 这做法,像是参考了乔约翰的前车之鉴。 娜莎沉吟不语,思索过后,稍放下心。 见埃洛伊斯与乔约翰嘟嘟囔囔,她蹙眉道: “现在世道乱的很,万一遇到骗子了可怎么办,我还怕你吃亏呢。” 埃洛伊斯挠挠鼻尖: “谁吃亏还不一定,况且我可忙了,秀场还等着去打理,还得操心百货商场的事。” 又将话题揭过: “现在,咱们应该好好的商量商量舞台设计。” 娜莎点头,“这是当然了。” 她除了打算亲自上场做模特之外,还打算投一笔钱往埃洛伊斯即将拿到许可的公司。 乔约翰在一旁听着关于秀场的设计,知道主题是“特里亚农宫”主动提出来,要去家族的收藏室里找几件洛可可时代的真东西来摆设。 “还有配饰,姑妈那里好像有一顶路易十五的哪个女儿用过的钻饰冠冕和成套的项链,我明天去找她老人家借。” 娜莎倒是没拦着,打算先回去剧院找妆造师试妆,埃洛伊斯也就把妆发这事拜托给她了。 这之后,格朗丁与雪榈饭店的经理二人协商舞台设计,娜莎在旁参谋。 巴顿负责提前订购这些人要求的杂物,趁着雪天往返饭店和裁缝店,还得等着收经营许可。 清晨,窗外雪光白皙,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裁剪样布,给本杰明夫人准备礼服。 门外巴顿乐呵呵地将公司文书拿进来,交给埃洛伊斯。 “我已经写信通知安东尼了,接下来就可以去跟银行签署合约,交易地皮。” 埃洛伊斯低头,将那印着铅字,薄薄的锋利纸张摸着看了半天,感觉到心里大石头落了地,才安稳锁进抽屉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步入新的一个月,整个纽约都陷入即将跨越新年的氛围。 街上的行人穿着厚重的黑乎乎的外套,裹着一圈又一圈的围巾,手里拎着彩纸包装的食物,熙熙攘攘地踩在雪地里。 埃洛伊斯与安东尼在一个下雪的午后在工厂与银行经理见面。 流水线的工人们在赶制要铺进百货商场的物品,微弱阳光照晒下,人群里白色蒸汽在厂房内滚滚冒出来。 查特银行总部在欧洲,在纽约分行年头并不多,但经理森特士已经为这银行工作了十年。 森特士穿着一身纹格厚呢外套,戴小筒帽,两鬓斑白,郑重地从皮革文件袋里拿出纸页,交给对面的律师和会计。 等他们查阅好,埃洛伊斯与安东尼又分别阅览一遍。 经过恶补,埃洛伊斯已经对这些了然于心,她时不时给安东尼指教解释意义。 等各种文件都签署完毕,一旁的地产经理派克将那栋楼房的建筑图纸和地契,大门钥匙,转交给埃洛伊斯。 安东尼送走了银行与地产商的经理,回过头来,便看见埃洛伊斯问老会计算好账目,她与助手拿了装有证书的提包,像是要走。 “这是要去哪?不先看看工厂里做出来的样品吗?” 安东尼正踌躇满志地打算让埃洛伊过目样品。 曾经她看样品,总能说出让人疏忽的错误,这回安东尼亲自在工厂盯着,他势必要让人挑不出问题。 埃洛伊斯把他那点心思看的十分透彻,反而十分放心,说道: “工厂里不缺这一会儿,我们不如去实地看一看,准备如何装修,我也好规划。” “现在就去吗?要不要请一个建筑师?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埃洛伊斯又摇头:“公司账上的钱还有更重要的用处,这事我厚着脸皮去求一求露易丝,她还能帮忙找工人,用不上那么讲究。” 干实事的人,必须得学会挤压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节省出钱来,用在真正的刀刃上。 安东尼耸肩:“那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公司刚成立,我还以为,你肯定什么事都要完美。” “完美哪有完成重要?先开始再说,后面的事,一步步来吧。” 埃洛伊斯不愿承认,其实是因为预算不多,她想减少开支,快点回笼资金。 红褐色楼房建筑占地三百平,面宽二十米,进深十五米,一楼三百平米的面积,除了靠后的楼梯间,和大门厅之外,分布着之前在这里租房的公司隔出来的木板墙。 埃洛伊斯照着建筑图将这些隔断划掉,又就地在纸上打了一条横线,将一楼三百平米的面积一分为二。 安东尼见了,问她怎么打算。 “这么大的四层楼,要是等一次性全部装潢好,那恐怕明年开春都不一定能启用” “想要公司以最快的速度回款,这百货商场就得分区域开放,一两周之后就可以创造收入,工厂里那些货,也不用占地方囤积。” 安东尼也点头,他那几间精品店里的货差不多都清完了退租,店员培训两天,都可以直接上岗。 “这个事不着急,我估摸还得招上一些售货员,包括裁缝店,也要招募一些助手。” 安东尼知道埃洛伊斯要忙几处的事儿,便主动揽责,说售货员的事情他来负责。 术业有专攻,开了那么多年精品店,运营店铺埃洛伊斯交给他还算放心。 与此同时,楼房里,随行来的几个人正拉着皮尺,顺墙根量需要打掉多少隔断。 整个门厅原本有五十平米的大小,如果打掉隔断,靠大门中间的这一溜可以空出两百平米的空间。 这两百平米的空间,倒是不需要多精致的装饰,吊好顶灯,摆好镶玻璃的组合柜台,更换地垫就好。 承重墙分布在左右两侧,楼梯靠后端,楼梯间附近有后门。 这些不开阔的地方,未来都可以重新打隔断墙包进去,做成仓库,特别是后门附近,要留出员工区的位置。 至于楼梯,未来要开放上层空间,首先就得换掉已经开始生青锈的铜扶手,在有划痕的木台阶上钉上地垫。 埃洛伊斯又与安东尼讨论,要先把门脸和一楼做起来。 如果分区开放,可以暂时减少很多装修预算,眼下就能有更多的钱来留给这些改动。 “这些窗洞都是砖砌出来的,打成落地窗,窗框四周砌砖加厚,再找玻璃厂,定制更宽的大块玻璃做长条窗户。” 埃洛伊斯走向窗边,指着窗台与巴顿说。 巴顿边走边低头在本子上记载。 “大门倒是不用换,但得重新做漆。” 她摸一摸这扇门,实木的,质量很好,又顺着门走出去,门外有个雨廊。 “这雨廊要扩宽一点,特别是台阶,要减少台阶的数量,把脚踩的地方放量宽一些,未来咱们也要像利兹酒店一样,找两个漂亮的小伙子守在廊下。” 屋外下雪,冷的要命,台阶并不占人行道,墙外还有一米左右的空间,可以用来装防盗铁格栅。 这年头又没有监控这种好东西,要防盗,全靠物理手段,请门房守夜,加装防护。 接着,埃洛伊斯又走下现在的台阶,她抬手接过杂工递来的伞,指着门廊上的楣子。 “那儿,要装上百货商场的字母,外墙面,记得粉刷一层,把这红砖遮住,防水还好看。” 说完,她进屋,在巴顿手里拿来拆掉隔断后的示意图,腾出来这两百平米的空间,要留出给客厅存放外套的地方,还有收银柜台,门房的小屋子。 剩下的空地,大约可以放上十几组货柜。 过后,埃洛伊斯接过巴顿手上的纸,赫然入目密密麻麻一二十条需要完成的装修改动。 对于这种情况,巴顿早就习惯了,她又与安东尼一项一项的批注预计花费,砸隔断,刷外墙的材料费和工钱,以及木工费用,改窗户,大块玻璃。 得到总数字之后,埃洛伊斯便准备乘车回家。 车内,耳畔的寒风呼啸而过,她掏出日程本铺在膝盖上,用钢笔将几个已经完成的事项划掉。 … 托马斯抱着一堆市场上买来的新鲜松枝,在门口摆弄了半天,合成一个环挂上,又往上装了铃铛,彩带。 他又拆开一盒子麦芽糖,散给贝拉,还有门房和邻居吃,拿回来一些香料,交给家里的帮佣,用来腌晚上要塞进煤炉烤箱的羊排。 埃洛伊斯回来的时候,他正抱着张报纸翘脚在客厅里烤壁炉,贝拉在地毯上玩积木,黑豆翘着尾巴跑来跑去,伸懒腰抓沙发垫,帮佣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的砍羊排。 屋子虽然不大,但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然温馨舒适,埃洛伊斯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十分轻松。 她换了衣服和鞋子,走进跳跃着火光的客厅,询问露易丝这会儿的下落。 托马斯说她和舅妈得晚饭才能回来。 埃洛伊斯点头,刚想回房间,看见托马斯悠哉悠哉,有些看不下去:“你小子这么闲,要不要去我裁缝店打工?” 托马斯把报纸拿开,噘着嘴一脸的不乐意:“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连童工都不放过。” 话音刚落,他又换了脸色,伸出巴掌:“除非嘛,给我开点工钱呗。” 埃洛伊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答应了,叫他明天就去巴顿那里报道,跑几天腿熟悉业务再说。 店铺里,助手们都在一边做订单,一边准备自己的秀款,埃洛伊斯早就把图画好了,只需要下料制作,花不了多久。 她思索着,明天下午还得见经纪,把裁缝店和隔壁店铺的地皮签下来,根据经纪上回传回来的话。 老吉米和隔壁房东都已经给出了第三次报价,已经到了起草合同的时候。 她得准备通知安东尼和会计,把办公桌和文件都从工厂挪出来,到隔壁暂时安置下来,这样她就不用两头奔忙。 未来,工厂和百货商场,裁缝店,都需要各自一套账目,进出关系,光是会计和文秘,就得再招募几个,不过还好,这些人的薪水便宜,十几美元一周就能请到。 用不完的房间,还可以用来给裁缝们当工作间。 等明年资金充裕,就可以加盖扩建。 等到明天,参与秀场的那些同行们,差不多也该把设计稿送来给她了,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当中。 第132章 夜晚,窗户外头鹅毛大雪压着寒风一片又一片往空荡的街道里填。 外面冷的渗人,屋子里壁炉烧的旺,玻璃上由此凝结水雾,冻了片刻,就结成一层透明冰壳子,模糊了视野。 此刻往外望去,只能看见一团团朦胧光圈,顺着路径排列。 埃洛伊斯将厚棉布的窗帘拉严实,便听见厨房里有声音说开饭了。 她转身,看见帮厨带着厚手套端一大只珐琅锅出来。 带有肥膘的羊排肉裹了胡椒香粉,香草,刷了橄榄油,烤出来色泽金黄,香味实在霸道,霎时涌入整个客厅,让人嘴里生涎。 端上桌子,用长刀切开,肉里还滚出汁水。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露易丝推门出来,她低头,从牛皮的袋子里找出当初合作过的装修工头和木匠的名片,凑到埃洛伊斯身旁,说道: “找到了,我明天就写信,让他们过来去实地看看,按照清单给一个报价,施工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过去盯着。” 露易丝拍着胸脯担保,她在酒店干工作时参与过装修翻新的工作,又自己开了旅店,与那些包工头有联络,对于这上面的事情经验十足。 有她这话,埃洛伊斯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她还扭捏地问,旅店最近生意忙不忙。 “别来这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埃洛伊斯赔笑,“嘿嘿,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露易丝指着桌上的羊排,说道:“这道菜现在已经成我旅店里的招牌了,你尝尝。” 这是特莉与旅店厨娘一起琢磨的味道,盘子里垫了水果块和葱蒜粉,很不一样。 如今旅店正是旺季,饮食上的收益远比房费要高,员工们的例行事项,已经被锻炼的井井有条,不需要露易丝时刻到场,也可以正常运作。 晚餐过后,帮佣收拾了厨房,埃洛伊斯留她在客厅睡一晚上,这大雪的天,夜路危险。 现在家里一天到晚的壁炉就没有休息过,可以敞着烧上十几斤的木炭,在屋里转悠,连披肩都不用,可去了外边,光一件呢料外套,根本挡不住风。 埃洛伊斯每天舒服睡着,都感叹那哪是人过的日子。 只不过,现在虽然条件好了,可也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天刚渐亮,街上开始有跑马车的声音,她便自然苏醒过来,赖不了床,立马就得起来。 一到冬季,穿衣服就变的简单起来,里头照样是衬衣衬裙,套长裙,再穿件皮毛的大外套也就行了。 上回给夏尔昂夫人做毛外套的时候选皮料,她特意要了一些灰兔皮,回店后丢给瑞妮练手,给家里的女士一人做了一件。 托马斯自打去学校,早就被迫学习校园里人人都要遵守的绅士规则,穿成套的合身礼服,即便是冬天,也最多在外面加一件双排扣的呢大衣,小筒帽,连围巾都不让戴。 这年头,围巾和披肩被认为是女人才能用的东西。 要跟着出门去,托马斯早就起来洗漱打扮了,埃洛伊斯洗漱时,他还举着俩帽子来问哪顶好看。 “随便哪个都行,到我那儿,没人在乎你身上穿什么戴什么。” 说罢,埃洛伊斯拍拍他的小脑瓜子。 托马斯疑惑地很:“你们那不是裁缝店吗?”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地方一定得收拾的人模人样,进去了才不会被嫌弃。 雪停了,建筑物外的世界白茫茫一体,路上除了车辙和行人什么也看不到,许多商店门外装饰的树枝,都已经在昨夜冻成了雾凇。 埃洛伊斯一上马车就开始翻阅她的日程,托马斯在旁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今天的日期那行,说要签些什么合同。 托马斯跟着到了店里,掏出表一看,时间还不到八点,可店里的裁缝们都已经差不多到了,隔着楼板都能听见,不停散发着缝纫机嘈杂的机械音。 托马斯与巴顿认识,埃洛伊斯嘱咐两句,就把人交给他使唤了。 巴顿也不跟她客气,当即便招呼托马斯到柜台后站着,帮他把写好的信件装封。 “等会儿房东,银行的人,还有经纪,都要过来跟埃洛伊斯签合同,我要去看着,今天的柜台你就来站岗吧。” 接着,巴顿开始培训托马斯一些例行事项。 不到中午,今天要与埃洛伊斯签合同的人就都来了,巴顿引着他们上楼,托马斯依旧在帮忙清点东西,有不清楚的,就顺着记档去找。 还有今天从纽约各地送来参与服装秀的设计稿,要把每家的名字和数量都记下来,跟表格核对,再编上号码。 他没忙一会儿,楼上漫长的流程结束,那些人又都依次由巴顿送出门离开裁缝店。 巴顿回到柜台后,清点了托马斯整理过的表格,一边复查,又与他闲聊: “你们家的人对做生意这事还真是天赋过人。” 他唏嘘地挠头,又问托马斯以后打算做什么生意。 “我?我不想做商人。”托马斯捧着脸坐在柜台后休息。 “我既没埃洛伊斯那么聪明,没有要坚持什么的信念,也不如露易丝会变通,不怕苦。 未来,等未来到了再说吧。” 如果不出意外,再读几年书,他就会在十六岁时去上大学,学法律或者别的,十九二十岁,或许会成为一个律师。 “我呢,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只要安稳的生活就够了。”天真的托马斯信誓旦旦说道。 巴顿闻言耸肩,将设计稿归拢,拿上楼去找老板。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收好了地契和房门钥匙,正打算叫上一两个人,去隔壁把锁给换了。 “设计图都送来了?”埃洛伊斯接过来,翻了翻,又锁进屉子里。 “安柏瓦他们的也画好了,都放在里面。” 有了这些设计稿,她就能与娜莎一起给选出来的模特安排对应的号码试妆。 “你找人去一趟工厂,看看安东尼他们要搬过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再弄两个人,跟我去隔壁看看房子。” 巴顿应声,埃洛伊斯兴致十足地准备去规划隔壁的屋子。 现在有了地方,她得好好的安排,给做衣服的员工,和行政岗的人都留好充足的空间。 隔壁那间小楼房,外表看着跟裁缝店这座屋子样式一样,白墙灰瓦,小两层。 那曾经也是门市,做买卖用的,面积也与裁缝店这栋屋子差不多。 从侧面看,却是L型,屋后有道门,有个巴掌大的小院子。 从大门进去第一层,被墙柱隔成两个大开间,以前左右摆设货柜,现在都腾空了。 后门那有个狭窄的过道和楼梯。 上二楼也是四间小屋子,上一家做生意的用来自住,房况不算很好,要重新修补墙面和地板,因此经纪也砍了不少价格。 埃洛伊斯一手夹着建筑图,一手拎钥匙打开门,迎面就是空荡荡的屋子。 原房客是前天搬走的,什么也没留下,倒不用收拾,只不过需要简单打扫,修修补补。 埃洛伊斯整个的逛了一圈,走上楼梯去二楼,仿佛在玩放置类游戏一般,按照图纸,来规划楼上四间小房间怎么用。 她打算自用一间办公室同时兼工作间,再让安东尼跟巴顿各一间办公室,一个管着百货商场和工厂里的杂物,一个管着裁缝店里的杂物,都得配备助手。 剩下一间房,留一处给会计们做账,最后就是一楼那两个大开间,干脆用屏风隔成两间,靠门的那边,放置一些桌子,用来给助手们做工位。 靠里的地方,放长桌做成会议室,以后要接待什么客人,同行,办什么业务,就再也不用挤在工作间里了。 至于隔壁的裁缝店,埃洛伊斯和巴顿搬出来了,就能空出一间房子,给助手们招募两三个学徒之后,也有地方安置了。 布莱尔提着水桶将楼上楼下的地板简单擦洗了一遍,二手店把埃洛伊斯差人去买的桌椅都运来了。 安置好东西,下午安东尼就与厂里的会计和经理运送行李过来了。 那些大小箱子里,装的全是工厂的账本,商品设计稿。 安东尼将自己的东西都归置进办公室,又与经理两个人回到厂子里盯着出样品的事,只把会计留下。 埃洛伊斯的办公室,是二楼最里面那间,靠窗户摆了桌子,靠墙是整扇的置物架,整齐排列着带锁的木盒子,里面装着文件,设计稿。 桌子边上,是她用的顺手的老缝纫机台,抽屉里,全部都是工具,人台就放在门边,挤的很紧凑,但作用纯粹了,她连椅子都没有放第二把。 有自己独立的一处工作间,很大程度上能提高专注力和效率。 裁缝店那儿,裁缝们有了更宽敞的地方,也更能活动的开,也是直到晚上,才都收拾利索。 埃洛伊斯领着刚上岗就疲惫了整天的托马斯回家,对他洗漱完倒头就睡的状况十分满意。 作为黑心老板,如果每个员工都能被压榨到如此程度,那公司距离上市敲钟也就不远了,她揶揄地想,深以为然。 第二天清早,积雪未化,又飘小雪。 托马斯拿着一块蒜香法棍在啃,就已经跟着早餐只吃了水煮蛋的埃洛伊斯上车,往裁缝店出发。 办公楼的门锁已经换了,埃洛伊斯上去拿了那厚厚一盒子设计稿,带着托马斯拎包,前往剧院。 这些设计稿,不能流传出去,不能假手于人,必须由她亲自拿着,把所有的设计稿的编码交给娜莎,用编号分配给选出来的模特,确定好指定的人,再来设计妆发。 到地方的时候,娜莎早已选完了模特。 “昨天格朗丁已经把舞台和坐席的最终版本设计好了,正在与饭店经理交涉。” 说着,她又把所需要花费的杂项单子从抽屉里拿出来,交给埃洛伊斯处理。 看着,应该是节省了很多,总得花费不过几百美元。 这与埃洛伊斯预估的数字少了三分之一,问娜莎怎么回事,她也不瞒着。 “要租赁的几座屏风和桌椅,都是乔约翰主动拉来的,已经放在剧院的仓库,我叫人看守了。” 高定的舞台剧情,也就是模仿了名画上欧洲宫廷贵族在王宫后花园里晚宴的场景。 剧情开始时,每个模特都要穿着高定礼服,有的会像贵族那样控制着一举一动坐入布置好的餐桌。 有的人又会摇着扇子在屏风前学宫廷侍女的模样闲聊,甚至还有模仿宫廷女乐师,女画室的角色,围绕在场景里活动。 这些场面,会需要许多置景用的东西,原本埃洛伊斯打算,要去找古董商租借。 现在看来是真不用了,可她白拿人东西用,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我们已经决定要订婚了,就在一周后。” 娜莎这话平地起惊雷,埃洛伊斯懵的很。 “订婚?他什么时候求婚了?” “他天天都在求婚。”娜莎又说:“前两天,我见过了他的父母,这是他们的要求,我想我不应该再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答应了。” 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从埃洛伊斯的嘴里得知了本杰明夫妻两个的所有事情,也大概知道了他们态度。 这天底下,就没有独生子的父母能犟得过他们的孩子。 只要他在这件事情上不妥协,稍微答应父母一些条件,想娶的人也总能娶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解决阻碍的办法,只看愿不愿意去做。 埃洛伊斯心里踏实下来,大言不惭,说既然如此她得再去要几车东西。 要是换个年代,他们结婚的时候埃洛伊斯高低要弄些折腾人的小游戏,或者把婚鞋藏进水箱,乔约翰这小子算是生在了好时候。 她心里五味杂陈,把东西交接好,又打算带着设计稿回到办公楼。 昨天晚上,露易丝就已经说好了,今天下午要带着与她旅店合作过的木匠,砌墙的工头上门来,要埃洛伊斯留出时间,故而她没多磨蹭。 露易丝抵达时,从外面透过木格玻璃窗里,可以看见一楼靠里的一侧里摆着二手的运来的长桌,埃洛伊斯和助手,以及安东尼,已经坐在位置上等着了。 露易丝带人从外面进去,开门掀带进一股冷风。 这年代的木匠和包工头,也都是体面职业,穿着打扮都很干净,他们只是木匠工坊和工人们的老板,并不干活,所以说话也并不粗犷。 埃洛伊斯和与他们寒暄,先把她自己画的货柜,展示架设计图交给木匠。 那与现在精品店使用的普通货柜不太一样,并非四面实木,而是与后世金店里用的那种差不多,表面镶着透明的玻璃盖子,里面有许多小格,展示架是放在柜面使用的。 还有装修的项目列表和施工示意图,当然这也都是埃洛伊斯动手,露易丝指导,一起搓出来的合订版。 包工头与木工看着设计图开出大概的列表,并不觉得有一点的不专业,还问他们请的哪位建筑设计师。 过后,安东尼就打算带着他们前去实地,进一步细分每个项目,好算计出增减项,给出最后的报价。 他们走后,埃洛伊斯将百货布置的企划交给露易丝观摩。 在埃洛伊斯的计划中,一楼那两百平米是最核心的展示区域。 粉刷墙壁贴上墙纸,装上煤气灯架,地砖覆盖上地毯,按组排列柜台。 总共要放十二组口字型柜台。 其中六个常规柜台都按照最细分的类目,摆设日常上新款最快的用品。 这些物件不用吆喝也有基本受众,例如女帽和手套、刺绣长袜,可以分布在卖场两侧。 中间四组用来放置适应专属场景的实用品。 例如户外主题柜台,马靴马裤马鞍袋,水壶套,猎枪包,跟随季节变化更新。 距离大门最近的两个柜台,用来摆放价格稍高的限定设计款,例如埃洛伊斯曾经给安东尼看的那一套晨袍系列设计图。 至于橱窗,她打算按照场景布置,用来提前展示未来二楼要开放售卖的当季成衣。 除了马甲衬裙这种之外,成衣这个类目,例如长裙,外套,她打算放到资金回笼后再上,至少也要等年后。 露易丝带着装修商来之前,埃洛伊斯的这些方案,刚刚得到公司股东的肯定,已经拿着样品,准备合算货物成本和利润空间,进入了定价环节。 埃洛伊斯将账目拿给露易丝看。 现在每个月她需要赚出六千美元,才能覆盖掉所有应该归还的贷款与员工开支,各地的布料辅料开支。 划到每周,就是接近两千美元。 如果想月结干股利润分给股东,每个月就要做到一万左右的流水。 目前公司账面上的钱,刚好能维持个把月的运转,到了一个月之后,就必须有大量的收入入账。 如果百货大楼的一层能在两周内开始运作,那么,这一切都会十分轻松。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成功?” 露易丝好奇的问她害怕不害怕,毕竟要养活那么多的人,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呢?万一哪里会受到阻碍怎么办? 埃洛伊斯闻言出奇的平静,她垂首,无辜地眨眼:“在已经开始做的事情里,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即使要让我不择手段的去解决,最终都必须成功。” 她并没有给自己设下任何限制。 第133章 转眼就是午后,阳光被灰色云团遮蔽,眼看着天气要变,杂工便提着炭块往办公楼的几口炉子里倒。 这地方的烟囱没有通过,壁炉也只有两口,别的地方取暖都得靠烧铁炉子,不过这种铁炉子自带烟管,可以从窗户通出去,炉子上还能烧东西。 虽然条件并没有隔壁裁缝店那好,但埃洛伊斯与露易丝依旧聚精会神坐在一楼里侧的屏风后。 她们继续翻看文件,正议论着,未来要如何翻新这两栋房舍。 桌上的茶杯空了两次,外面有动静,片刻后,安东尼便摘了毡帽,带着木匠他们进屋。 实地考察过一遍,木匠与工头都知道了大概情况,给埃洛伊斯提供了一个人工材料全包的价格。 虽然价格比只包工要高,但给她省了事,况且与买地的钱比起来,这些算是九牛一毛。 “只要够快,没有瑕疵就好,工钱都不是问题。” 听了这话,木匠当即表示,他立刻就去订板材和玻璃,在工坊里加工好之后,直接拉去现场,在二楼三楼的空房间里擦木蜡。 “等楼下施工结束,直接拿去就地装订,可以省去很多时间。” 包工头也点头,说砌墙砸墙都简单,这不用来住人的地方用木板隔断都行,就是重做窗台需要费些功夫。 连地板都不换,不算大动干戈,但两周多的时间也很紧迫,算算,百货商场甚至能在服装秀的差不多时间直接开业。 签好账单,送走露易丝他们,安东尼留下来,商量着要筹划售安排货员的章程。 埃洛伊斯坐在长桌上没动弹,照样从文件袋里抽出来打好的草稿给他看。 这些东西,早八百年她就熬夜写好了,为此头发都没少掉。 安东尼接过来,顺着纸看,岗位分配,绩效制度,岗位内容,一应俱全,只需要他去实行就好。 “有这个我就安心了,明天工厂里就能把那册子上所有商品的样板都交付出来,到时候还需要劳烦你亲自去定价。 一部分常规货,大货也已经做出来了,库存随时都可以拉去实地。” 要铺进百货商店里的东西比精品店种类更多。 例如以前安东尼没有卖过的马鞍包,猎枪袋,这种皮具,他不敢自作主张的定价。 涉及到利润空间的事情,必须由她这个老板来决定,不必一个人担责。 埃洛伊斯也知道,这些事必须她亲力亲为,像裁缝店里的事情,就必须要往下放一放,才能挤出时间了。 等到了晚上,天色漆黑,布莱尔又拎着餐食来回几趟,摆在了办公楼那用来开会的长桌子上。 安柏瓦与范妮他们四五个人忙到饭点,收拾好工具,就一前一后的走过来,再不必挤着那狭小的工作间用餐。 每个人,也都能坐上有靠背的椅子,舒坦的挥舞餐具,不必忧虑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会弄脏布料。 灯光昏黄,十来个人围着长桌子,摆着各种颜色的汤锅,里面全是适合冬天驱寒的炖菜,桌上还有一些水果罐头,是埃洛伊斯叫托马斯去买的。 人多热闹,室内温度很高,埃洛伊斯装了一盘熏肉片和西红柿罐头炖的不知道放了什么豆子的黏糊糊的汤。 “……那两件样衣我做出来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埃洛伊斯,明天帮我看看呗。”范妮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捏着勺子柄,百无聊赖的在盘子里舀蔬菜。 埃洛伊斯给本店计划的是十件高定,她自己做一半,剩下的让安柏瓦,范妮,约瑟芬他们自己来分配。 反正时间还宽裕,一边做订单,一边琢磨秀款,范妮不倒紧张,可她总想着更好,有些举棋不定。 “帮你看倒是可以,但得先替我做点事。”埃洛伊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往嘴里塞食物。”什么事?” “本杰明夫人那套礼服,样衣我前两天就弄好了,成衣的料子也准备要下了,可就是没时间送去长岛。” 范妮丢下勺子,指着她自己,疑惑地歪头:“我?你是打算让我去?” 她不可思议地咧嘴:“少开玩笑了,我一个助手怎么能行。” “那就两个呗,喏,安柏瓦,你跟她一起去。”埃洛伊斯打断了正在拆水果罐头的安柏瓦。 他也茫然地看过来:“我?” “当然是你们了,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在那小工作间里做一辈子助手吗?不见出去见见世面,露一露脸,以后怎么当的好裁缝?” 埃洛伊斯这话,说的让人无法反驳。 “反正工作不紧迫,抽出半天时间而已,送个样衣,又没多大的事。” 安柏瓦反应过来,连声答应。 曾经在别的裁缝店里,像这种关键的客人,裁缝通常都会亲自去伺候。 倒不是因为客人就认准这裁缝鞍前马后,而是裁缝会害怕,助手搭上了客人,未来要出走抢生意。 原来霍德华裁缝店最乱糟糟的时候,雷蒙德也不敢让老助手去接触客户,只让埃洛伊斯和安柏瓦这种没根基的助手去服务。 不过后面的事情,他没料到而已。 像埃洛伊斯这么大方,愿意让下面人露脸,肯给机会的裁缝师,整个纽约也找不出几位。 不过安柏瓦也知道,像埃洛伊斯,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只做个裁缝,她已经是公司的老板。 要培养他们这些助手成为有名的裁缝,还是为了未来能给公司创造效益。 只不过,他和范妮都心甘情愿的继续给她卖命。 有老员工在前面打着样,旁边约瑟芬和瑞妮,黛西三个人亲眼看着,就知道老板未来也能给她们前途。 安排完这事,埃洛伊斯又问巴顿,要大量招募员工,准备的如何了。 巴顿闻言,放下已经蘸了肉汤的面包,条理清晰的说道: “已经登了报纸,会计,我和安东尼的助手,裁缝店的学徒和杂工,收到的回信太多,我打算筛选一遍之后再叫人来面试。” 说完,他们又继续吃喝,身边人也对此习以为常,一顿饭下来,明天要干的活儿也都安排的差不多了。 看着前面埃洛伊斯与巴顿一边用餐一边谈工作,哪样也不耽搁,桌尾的托马斯和老会计桑德不由感到敬佩。 这地方的工作节奏可真快,相比之下莱逊都显得没那么黑心老板了。 但不过,今天托马斯看见过他们公开透明的工资表,只能说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老会计桑德也默不作声,大老板比安东尼要大方点,给涨了几块工钱,又马上要请新会计,他就有帮手了。 真没想到,人到中年,还能碰到这种好事情,虽然对账目的要求比以前高,但他努努力也能做到。 尽管所有人都盼着明天能有个好天气,好方便出行办事,可纽约不会那么仁慈。 即使没下雪,可工厂拥挤的地区从清早就阴沉沉的,刮着白毛风,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地上的积雪被掀的很远。 这里的街道稍微开阔一点,埃洛伊斯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外面沿街有许多灰扑扑的女工在行走。 她们很多都是钟点兼职,从凌晨开始到现在,已经工作了五六个个小时,现在又要回家,准备去打第二份工。 一路上,埃洛伊斯向杂工打听今年冬天的物价,果然听到布莱尔说从上个月开始,面粉和牛奶的价格比往年要略低。 显然,这是通货紧缩的预示,再过个十几年,磨坊和农场主们就会因为产量过剩而被迫降价,价格太低,负担不起运输储存成本和人工费,就会大量裁员。 甚至是往海里倾倒牛奶,来减少损失。 现在,许多工厂已经不再使用全天制劳动,而是分时间段雇佣钟点工,好降低工费。 愈发恶劣的环境,就像逆向漂流在一条滚滚向前涌的河水上,不往前走,就会被往后推,根本躺不平。 安东尼负责的工厂,已经从原来的半间厂房,扩大到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用来堆材料囤货,主要制作都在上面。 总共的员工七八十人,大多数已经锻炼成了熟练工。 分为七八组,哪组人负责做哪道工序,通常情况下,一个品,四五百件货有两三天也就做好了。 还有一小组人专门分出来跟打版师一起做样品,要每当有新的设计图,首先就要经过他们的手。 现在打好样板的货物数量足足有上百件,全都陈列在打版室的角落柜子上,挂着编号。 伴随着这种环境带来的沉浸感,他们一点一点跟着他们把物品分类。 先确定好每个成本价位,再保留除开人工原材料后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在编号后批注零售价。 她在这种时候,总会下意识的严肃起来,手里拿着皮具,检查一遍,又询问皮料进货的产地和价格浮动。 工厂经理被问的猝不及防,战战兢兢回答:“这批次的牛皮产自托斯卡纳,贸易商那里的进价是9.46美元一张,贸易商说,每年冬天托斯卡纳牛皮的价格都在九美元左右,夏天会贵一些,均价是十二美元。” 埃洛伊斯检查了进货单,确保里面没有幺蛾子,才转身,与旁边的同样醒着神的安东尼说: “这张牛皮要是不浪费,至少能做三只马鞍袋,算上人工辅料,五金配件,硬纸盒包装,每只的成本是六美元,售价十美元左右,我们就有的赚。” 安东尼点头,“到时候我培训柜员,一定让她们记住这东西的原料来自托斯卡纳。” 像这样的皮面和款式,在皮具店里至少得十几美元才能买到,只不过他们工厂流水线加工,虽然规范了生产,压缩了成本,但却没有著名皮匠手工带来的附加价值。 必须要货有所值,才会有人买单。 她又看了晨袍的那一系列产品,生产好的一整套,定制了礼盒,刚好能装得下整个系列,售价已经定好,拆开单卖的价格也有,不过整套比较优惠。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埃洛伊斯与安东尼又一人顶着一只安全帽来了工地。 里面正在砸掉她不用的那些隔断,十几个劳工同时开始干活,速度很快,他们用铁斗将碎石膏板和砖块往外运,露易丝也在,亲自盯着工人砸窗户。 安东尼来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他负责,今天埃洛伊斯与露易丝,还有一趟私人行程。 她们先返回旅店接了忙活半天的特莉,又折返回到上城区。 埃洛伊斯看中的那块地皮,靠近中央公园。 这里与工厂区赫然两个世界,干净整洁,没有乌烟往外冒,街两侧的店铺一家比一家装饰的要精致。 随意就可以看见许多穿颜色裙子,梳了发型的妇女,推着婴儿车,带着仆人或者独自在街道上逛,大包小包的,开始预备新年要用的东西。 埃洛伊斯看中的那块地皮,二十年前就是一家磨坊,但它倒闭了许多年,断壁残垣关闭在围墙中。 直到十年前,又成为某个富商的遗产,富商死后,他的子女又经过多年的遗产争夺,近两年才确定主权。 先卖给了地产商,地产商要回笼资金,又将这里挂牌出售。 负责销售这块地的经理纳尔逊前两天收到信,今天一早就带着手下职员来这里等候了。 他们将院子里的雪简单清扫一遍,开辟出一条路,又将磨坊残骸的情况简单检查。 直到下午,终于盼来埃洛伊斯她们,他兴致勃勃地替二位女士打开围墙的栅栏门。 刚从马车上下来,外面天气不好,她们都穿着毛衣裳,那经理还不忘叫助手来撑伞。 埃洛伊斯她们跟随经理的脚步,围着磨坊的断壁残垣行走。 这整块地呈正方形,都是一人高的红砖院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面,露天的地上也铺着砖。 中间老磨坊还是砖木结构,已经破败,但还能看出来,用来储粮的部分房子,屋后面有一口上冻的水井。 七分之一英亩,换算过来也就是五六百平米,长款都是二十多米,院墙后也是一个院子,隔着墙可以看见,那也是有座漂亮的花园别墅。 “女士们,这块地至少能建造一座有十五个房间的别墅,前后呢,都能做成花园。 每天步行出门,就能去到全纽约最好的商店,教堂,您家在城内有产业,住在这里是最方便不过了。”现在纽约但凡买报纸的人,都知道埃洛伊斯是个出名的裁缝。 她常在城内活动,如果在郊区建房子,除了地方便宜之外,再没有优点,十分不方便。 特莉围着老磨坊看,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把磨坊拆除之后,空地中间建所房子,至少能有十几个房间。 她问了价格,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却默契的都不提起,打了眼色,叫经理也别提起。 “您就说,觉得这儿好不好。” 特莉点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也能买的了城里的地。 “当然好了,如果住在这里,我就让贝拉在这附近上学。” 这附近有所著名的女校,奉行贵族教育,送女儿去读书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从那儿出来的淑女,走到哪都不怯场,礼仪艺术,玩乐交际,样样精通。 每次搬家,贝拉都要换一次离家稍微更近的学校。 只有实际改善家庭成员的生活条件,俩打工妹才会觉得,自己那样忙碌工作是有意义的。 她们背着特莉互相使眼神,埃洛伊斯对经理说道:“这块地我们要了,不过,价格必须得再便宜一些。” 她若有所思,叫露易丝带她老妈先走,才开始与这经理砍价。 这破地方,建筑物都损毁成这样了,又不像百货商场,那还有四层的楼房可以用,这也就地皮值点钱,埃洛伊斯的心里价位,最多一万七千美元。 经理见她虽然爽快,却一下子就砍了十分之三,吓的满头大汗,连忙找补: “您听我说…这里的地段好,这块地方也不小,旁边住的都是大商人,达官贵人,光是四邻结交的人都不一样,这个地价确实不算多。” 闻言,埃洛伊斯不慌不忙,“你当我好糊弄? 这种虚价就别拿出来说了,前两天我还在这附近签了一块房屋完好的地,哪能不知道行情价? 纽约的达官贵人,我也不是不识得,州长的府邸也进出过,我住在这儿,得是他们费心来结交我。” 她这连吓唬带哄的话术,叫经理语无伦次,不得不信,只能陪笑: “我实在没这个权利能做这么大的决定,这样,让我回去跟老板商量商量再给小姐你回信,怎么样?” 埃洛伊斯勉强答应了这个说法,提供资金充裕的私人账户,缴纳了一点意向金,又由着经理送回露易丝的旅店。 两姐妹只能背地里感叹,这下算是在纽约落下了脚跟,有安身立命的根基在,就能抵抗未来的更多风险。 不过,还贷款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露易丝左右琢磨,她得想办法增加营业额。 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她们又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忙碌当中,不过经过此事,内心里总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对于埃洛伊斯来说,是一种充盈的自由。 第134章 才四五点,窗外的天空变成蓝调,半空不停划过白絮。 珍妮从报社出来,抵达这里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她每周访问的时间都很固定。 不过,刚搬好的办公楼,珍妮还是第一次来。 她被杂工布莱尔带着,穿越狭窄的楼梯与过道,找到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门口。 门板刷着白漆,有些斑驳,布莱尔先敲门,得到屋内的回声后,才拧开黄铜门把手,请珍妮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收拾的整齐,不算宽敞的工作间。 房间右手边一列的工作用具,埃洛伊斯正关掉机器,起身抻懒腰,似乎是工作了一整个白天。 她打着哈欠:”随意坐。” 角落的人台上,镶嵌着大块的精致布片。 左手边,摆着铁皮的火炉子,顶上烧着水壶,橘红色火焰在炉膛里面散发出光芒,与桌子上的煤气灯,蜡烛的灯光混杂在一起。 房子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珍妮将肩上斜挎着的皮包松下来挂在门边,赶忙往火炉子边上凑。 她的脸冻的通红,一到这屋里就明显感觉到舒适暖和。 将手烤热了,又转身,接过布莱尔从炉子里倒出热葡萄酒:“谢谢。” 薄瓷杯子并不隔热,还有些烫手,里面煮了苹果块,肉桂,还加了糖,冒着香甜气息,是最近的流行,很驱寒。 珍妮赶紧抿一口,才长叹一口气,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椅子是新搬上来的,古早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垫子很松软,能给人一种包裹感,雕饰也很美丽,她左顾右盼,最后收回目光。 “这地方布置的真舒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要我说,还是不合你现在的名气。” 埃洛伊斯在旁边,用小叉子将煮软的苹果叉出来吃。 “现在是简陋了点,未来还要装修的嘛,再说了,现在公司刚刚运营,经济紧张,不宜铺张浪费。” 闻言珍妮眉头一挑,“这不是巧了。” 她翻开手提包,在一堆的纸页里拿出两张订在一起的,给埃洛伊斯看。 “独家合同?” 她接来仔细地看,原来是报社出版商提出,想通过协议签署独家。 原来合作,她只是与一个主编通过撰稿员珍妮达成了口头约定,可还没过法律途径。 如果不是与珍妮的关系熟,埃洛伊斯随时都能接受别的报社送来的合作邀请。 那种邀请信,巴顿每天都要处理好些。 现在供需关系发生变化,轮到报社产生危机感,想要与她签合约。 上面还说,签署独家之后,未来的每一期专栏都会支付她咨询费,价格可以商议。 珍妮低声告诉埃洛伊斯,最近几个月,报社调研过,纽约女性购买报纸的数量比上个季度增长了百分之二十,突破了一周二十万的关卡,并且正在稳定当中。 出版商看到了新的苗头,最近又想将原有的版块删掉一些,增加这个部分。 他不是没有试图找其他的裁缝师合作,可他们身上毫无争议之处,而埃洛伊斯通过之前的专栏已经积累一批固定观众。 在目前,外界对于服装行业的关注,随着剧院那边挑选模特的动静越来越大,都聚焦到了传出消息即将举办的服装秀上。 猜测格朗丁会为这服装秀创作出什么舞台,猜测娜莎会不会当模特,又猜测埃洛伊斯能请来多不得了的贵妇。 行内人看门道,从透出消息要参与服装秀的裁缝店就能看出来,这是埃洛伊斯在有意的排挤老牌裁缝店。 是人都有八卦属性,在服装上下游的名流,商人,劳动者们,都存了要看热闹的心思。 有争议,就有新闻价值。 “埃洛伊斯,你想开什么价格?” 珍妮好奇地询问她。 她抿着甜腻腻的饮料,思索了半天。 还真是刚犯困就有人递枕头,埃洛伊斯摇头:“有先例吗?行情价是多少?” “这个嘛,我们报社与一位动物学家也有合作,他的稿件,每期费用是一千二百美元,但他的名气不如你。” “还有,就是一个女作家,她的稿费是二千美元每期,只不过不经常来稿。以你的名气,与她也差不多,甚至还能更高。” 闻言,埃洛伊斯忽然问珍妮,她们报社的副主编,每个月薪水多少。 “副主编,月薪七八百美元左右吧,问这个做什么?” 见珍妮茫然,埃洛伊斯挠头,战术后仰: “你说我如果答应每期一千二百美元的价格,但要求你来做这个板块的副主编,专门与我对接,报社会答应吗?” 这个灵感冒出来,她迅速起身,从桌子上找出纸张,正式地写下回信,盖上蜡戳。 又递给还在愣神的珍妮,她受到了些许冲击,连忙摇头:“你认真的?我?我怎么能当副主编呢?” “你怎么不行?当初是不是你最先来找的我? 专栏内容的形式,是不是你提出来的? 后面的文章,是不是你润色的? 报纸这些增长的销量,包括我现在的名气,里面都有你一半的功劳呀!” 埃洛伊斯不容置疑,把回信塞到她手里。 珍妮内心有那么一瞬间无比赞同埃洛伊斯的话,她知道这一切都有她的努力,哪有幕后制作内容的人不渴望被大众看见。 可冷静下来,她又露出隐忍的目光: “可这样恐怕不太好,副主编的位置没什么空缺,有个老同事,他比我在报社工作的时间久,也很努力,职位也高一点, 主编已经答应今年圣诞要许他一个副主编的位置,如果我因此加塞,恐怕他就不会有机会了, 况且,能做副主编的人都在行业里摸爬滚打混迹了那么多年,我……怎么能走捷径呢。” 埃洛伊斯知道,珍妮品性温良,在报社从打字员开始,踏实工作了那么久,才成为一个小撰稿员。 直到现在,写出来的爆款专栏连作者那栏都没有她的名字,她也毫无怨言,风雨无阻的出勤。 又因为品性,珍妮不顾当时外界对埃洛伊斯与娜莎的言论,没有成见的来与她探讨剧场服饰,所以才有了后来。 埃洛伊斯就知道,如果程序不够正义,珍妮恐怕会犹豫。 “可是珍妮,他熬着时间总会等到那一天,而你呢?” “我…”她迟疑了。 做一个撰稿员,是她距离这个行业光鲜亮丽处最近的位置。 如果不出所料,她会像其他打字员女同事一样,到了三四十岁精力不济,要么去曲线救国写通俗小说,想办法混出点名气。 要么,就只有嫁给某个作者或者副主编,才能继续参与纸媒这个行业。 “这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而你现在应该抓住,如果放弃,你一定会后悔的。” “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要让你当上副主编,要是他们不同意,那我就换家报社。” “况且,一个男人,天生自诩高人一等,享受妻母的饮食照顾,大众的信任,真有才华早就出头了。 他混了这么多年还止步不前,那就是无用,无用之人,要那么多机会做什么?” 她还有私欲,想让“他”们也尝尝被埋没的滋味。 “况且,我还希望,你未来有了话语权,能在报纸上多夸夸我。” 珍妮无比赞同埃洛伊斯那些话,可让她自己来说,却无法开口,只能点头:“那我们就试一试。” 再怎么,埃洛伊斯也不愿意珍妮落得黑尔夫人那个境地,一切成果都被别人剥夺。 就像当初娜莎说的一样,那些男人最会互相包容劣性,互相勾结联合,占据着绝大多数资源。 如果她们谨守温良恭俭让,不耍点手段,连成势力互相帮扶,那未来还怎么得了。 埃洛伊斯想到后世时尚领域里那些不喜欢女人的男性设计师,便感到一阵恶寒。 … 第二天,清晨。 窗子支开了半扇,冷风灌进来,吹动帘子,但却稀释不掉屋内的暖意。 埃洛伊斯休息一会,喝点东西,又起身开始继续剪裁布料,摆弄装饰物。 她算着,距离本杰明夫人参加宴会还剩一旬,这件成衣还有两天就能制作好,拿去长岛试穿,还有富裕的时间。 忙碌一会儿,她又闲适地坐在工作间角落的丝绒扶手椅上思考下一步。 舒服的环境,能让人放松,提高思考的效率。 不一会,敲门声很轻,巴顿进来说,店里收到了几封信,不知道要如何定夺。 “我看看。”她暂停手上的工作,接过那两三封信拆开,看清写信的是谁,面色没有波动。 原来是有与小谢利芙关系好的裁缝看着秀场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按耐不住了。 “巴顿,写回信,先别回绝他们,就说,这期的秀已经满员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再把他们给我送信的事儿,传出去。” 埃洛伊斯手指撑着下巴,嘴唇微抿,想看热闹的心忍不住骚动。 她按耐着表情,又询问巴顿,范妮她们的礼服制作的怎么样了。 “范妮正头疼呢,这会儿谁也不敢打搅她。” 自打送样衣去本杰明庄园回来之后,范妮与安柏瓦愈发想做出点成绩,一到店铺,便分别将自己关在工作间里,除了上厕所,什么时候也不出来。 闻言,埃洛伊斯只能无奈地起身,随巴顿去隔壁,上楼,在范妮的工作间外面看见了被拒之门外的两个新学徒。 她们两个整整齐齐的向埃洛伊斯问好,又都愁眉苦脸说助手已经半天没出来了。 刚进这裁缝店两天,夏洛特和格蕾丝对这位顶头上司范妮的脾气还不太了解 埃洛伊斯亲自敲门叫人,也隔了许久,范妮从里面打开门来让她进去。 她披着毛毯子,手里还拎着黄铜剪,埃洛伊斯侧目,可以看见台面上乱七八糟的布料,工具散在那,也不知道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埃洛伊斯钻进去,围着人台上已经拼凑出整体,装饰了大概的服饰环绕观察。 见她不言语,只是细细观察琢磨,范妮蹙眉将门关上,长叹一口气。 “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图纸画出来了,它就在那里也不会跑,可我为什么就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够好,总是觉得无法完成,真烦。” 陷入对自我的怀疑,范妮这会儿看见什么弧度都觉得僵硬,看见什么装饰都会思考,会不会太多余,颜色需不需要替换。 她实在不敢轻易动手,害怕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出问题。 可越是努力想完成好,就越举棋不定,再看看旁人,隔壁约瑟芬就能完成的很好,她确实有天赋。 范妮明白落笔无悔,懂得完成大于完美的道理。 可正是这样,她对于自己的纠结感到懊悔,自责为什么会这样头脑不坚定,而似乎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埃洛伊斯则是摸着下巴,目光在这件藕色绸裙上来回梭动。 “你怎么不说话,埃洛伊斯,怎么办呢,我感觉我无法做好它。” 范妮垂头丧气,干脆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勺一勺往里添加砂糖。 埃洛伊斯依旧仿佛一个侦探一样,摸着自己的下巴,她回首瞧一瞧范妮,又瞧一瞧这件高定礼服,她有点迟疑。 “看这样子,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范妮眉头蹙的更深了:“没有,花边还没有镶完,袖口我打算再改一版,改宽一点,你说,我要不要换个颜色重做一版? 到底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设计吗?” 埃洛伊斯反应了一下。 范妮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完美主义者的? 这条裙子有些帝政时期风格的影子,由于装饰还没上完,并不浮夸,柔软透光的薄绸质感如同璞玉,宽幅工字褶烫的整整齐齐,点腰际缀了鎏金扣的珠串,十分符合主题。 版型,设计,选材,这是第一件范妮全部自主完成的衣服。 在以往,她制作的订单总是按照顾客意愿照本宣科,虽然挑不出错,可却一直停留在安全范围。 等到现在,埃洛伊斯叫她去放开手脚做,她随着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现在的范妮,早已熟知各种材料最好的呈现效果,目睹了那么多大师作品,审美也早磨出来了。 “范妮,别怕客人不喜欢,你相信吗?就算是以现在的进度,这样你认为的半成品拿出去让模特穿,只要到了那个舞台上,自然会有人欣赏。” 范妮都听乐了,又开始百无聊赖掰盘子里充饥用的饼干:“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安慰人也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呀。 那些贵妇人又都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裙子还没完工。 这可是高定,不精致一些能行吗?” 埃洛伊斯拉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窗外雪霁,但阳光穿不透厚重的云层。 “这样吧,赌个一百美元,你就把这裙子现在的样子拿去让模特穿,万一有人竞拍,你就赔我一百美元,要是没人竞拍,我就赔你。” “怎么,这不吃亏你还不敢吗?” 这种激将范妮可听不得,她觉得埃洛伊斯把她当小孩哄呢。 “那好啊,一百美元不赚白不赚。” 埃洛伊斯语气故作高深莫测: “等着吧,这衣服的流行好坏,根本不是顾客能决定的,只要我把它推上台前说它好,一块破布也自有人买回去一探究竟,更莫说你这还像那么回事。” 例如后世那些奇奇怪怪的秀款,也都是让人给买走的,只要曝光量足够巨大,就没有哪种审美会成为小众的。 她这么说,范妮越发不信了。 埃洛伊斯不给她后悔的机会,立马就让门外新来的两个学徒进屋,把这人台上的衣服拆下来,仔细缝好,什么也不许加上。 即便范妮反悔也不能改。 将这里处理好,埃洛伊斯才去隔壁,巡逻安柏瓦和约瑟芬,与他探讨,又指点了些地方,这才放心下楼。 埃洛伊斯正打断叫巴顿时刻注意他们,巴顿便从信箱里掏出一封新的回信送到面前。 她一看,发现是旧磨坊那块地的经理,软磨硬泡了这几天,对方老板终于松了口,算是砍价成功。 第135章 月底就是圣诞,特莉分出时间来,将家里的桌椅摆设全都更换一遍,客厅的角落里,她听埃洛伊斯的话,摆上了一颗真树。 刚把红色缎带缠绕在树梢上,埃洛伊斯和露易丝便回家来,打断特莉,叫她在一份合同和上签了字。 她们两个拿着这东西出去,隔了几个小时又回来,交给特莉一封地契,叫她好好保管。 “这是那天我们看的那块地,对不?” “是的,现在它是你的了,未来我们会在那里修建一栋房屋,然后住进去。” 特莉十分高兴,当即决定再去买一块羊排亲自制作,庆祝这个好日子。 姐妹二人并不着急,而是在家里计划,这块地要如何设计。 露易丝比埃洛伊斯有空,自然揽下这个活:“圣诞节之前我设计好了,明年初就开始动工,至多三四个月,也就可以搬进去了。” 按照她们的想法,未来是要雇佣许多帮佣的,例如厨娘,仆人,马车夫,门房。 社交场上每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家中任何地方的功能都很清晰。 见外客有大厅,见密友用起居室,男主人配书房,女主人配下午茶室,藏书室,绘画室,仆人房,马厩。 再加上一人一间的卧室,这所需要设计的房屋就多了,露易丝打算多走访一些合作商的家,四处观摩,也好设计。 虽然期待新年,但埃洛伊斯更有一种关键时期即将来临的紧张,紧迫感。 白日里,她常去百货商场看施工进度。 那一小块区域装修起来很快,建筑工人来去匆匆,安东尼会把图纸拿出来,告诉她施工到了哪一步。 重新砌起来的墙壁已经开始粉刷漆面,准备镶壁纸,埃洛伊斯往楼上走,看见木匠们将锯好的木板木条分别组装。 一股木质的忙碌烟尘味弥漫在工地。 回到裁缝店,埃洛伊斯又忙于收拾本杰明夫人那套礼服成衣收尾的部分。 距离夫人要参加的宴会还有一周多,她选择了一个稍微晴朗些的天气亲自前往长岛。 “哇,这里可真漂亮。”托马斯趴在窗户边,他朝外望去,四野皆是白茫茫一片,可精致秀丽的建筑物却屹立在雪白之上,两侧的精致植物,不知为何也没有受冻凋零。 埃洛伊斯将报纸敲在他的头顶。 “瞧你的蠢样,好好拎东西,别乱摸乱看,知道没有?” 托马斯乖巧地点头,若不是这会儿裁缝店里所有人都在忙着赶那几套礼服,埃洛伊斯也不会带他出来。 本杰明夫人自打对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做阻拦,彻底放任之后,她便找回了精神,将力气都放在即将要开始的演讲宴会上。 她十分清楚,乔约翰那些个人事务就算翻了天,也算不了什么,外头需要她把控的局面可不能出什么错误。 埃洛伊斯来送服饰时,夫人已经在书房忙碌了一上午。 女仆端着冷掉的红茶离开,又换上热的来,埃洛伊斯送了衣服,夫人却并未当即试穿,只是让女仆打开展示着看了一遍。 埃洛伊斯在一旁向夫人讲解,等她说完,本杰明夫人也将桌上的文件全都放好了,闲适地在壁炉边坐下,端杯子喝茶。 “我听说,你最近跟人办了公司,还在弄什么服装秀?” 埃洛伊斯点头,她见这位贵妇感兴趣,连忙介绍:“是的夫人,不止那些,我还筹划要办百货商场……” 她了如指掌地诉说着自家公司现在的经营内容,秀场,裁缝店,百货商场,过程环环相扣。 本杰明夫人听着,产生了些许兴趣,时不时问了她关于经营中的事儿。 “现在做的这些,难道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一个底层出身的人,很难有这么大的眼界和胆量,本杰明夫人想,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在裁缝店做成助手,吃喝不愁的那一刻,便会满足的不再想折腾了。 埃洛伊斯不好意思地笑笑,“夫人,我这人自小就贪心一些,能吃到面包就想着吃肉,衣食无忧了,便想着要试试更有难度的生活。” “你的脑子倒是很好用,比乔约翰强多了。” 本杰明夫人露出感叹地神色,她觉得现在真是时代变了,年轻的小姑娘们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的有活力。 又道:“那秀场的邀请函,记得送两封到这里。” 埃洛伊斯压抑着惊讶,点头称好:“您要带人来?那需要我多做些别的准备吗?” 如果要带来的人她认识,那么本杰明夫人不会这么说。 夫人已经得知她的服装秀邀请宾客是分区的,问了几个贵宾的席位也都是她认识的人,夫人便摇头,说不用特殊准备。 这下埃洛伊斯就知道了分寸,此人或许是本杰明夫人的哪个娘家亲戚,不适合张扬。 离开长岛,回到裁缝店,已经是傍晚,但还不能休息。 无缝衔接,她来到剧院的后台,今晚尤维剧院没有剧目演出,但上百名的演员都排队拥挤在台下,准备领取胸牌。 这些模特全部都穿着衬衣衬裙,面前挂着有数字的胸牌,按照指挥,登上舞台按照设计的场景练习走位。 格朗丁耳朵上别着铅笔,正指挥古董道具的位置。 埃洛伊斯过去,与他和旁边的娜莎,乔约翰打招呼。 “排练的怎么样了?” 格朗丁将图纸摊开给她看:“这些是高定的位置,这些地方是成衣的位置,待会儿今天的排练就要开始了。” 埃洛伊斯点头,等了一会儿,听见旁边一阵乐曲开始演奏,那些顶着牌子的模特也都开始挪动脚步。 娜莎也在台上,她与高定区的所有模特一样,主要围绕在长桌周围。 剧情是一场普通的,极致颓靡的贵族晚宴,其中有许多的隐喻,与统一穿着黑色礼服的陪衬男演员们做出各种配合。 每个人都是主角,有自己的设定,情敌,形同虚设的夫妻,仇恨,私生女与小姐,暗自较劲的公爵夫人与贵族情妇,暗送秋波的乐者。 忽然音乐节奏变得犀利,不小心打碎的杯子打破了这里平静的假象,不速之客的闯入更是让所有人隐瞒的秘密被迫路出马脚。 有台词的模特开始激烈争执,烛台跌落之后在特定范围燃起熊熊烈火,每个模特都开始交错地唱诗,灯光发生变化。 唱诗者开始吟诵,紧接着所有的宾客继续以浮夸的贵族礼仪做结束,相继起身退场,绕着场景展示两圈,便一个个走进幕后。 紧接着,就是成衣模特们顺着简单的轨迹移动,这个间隙,在贵宾观众的区域前,类似打字机键盘的舞台上,每个身着高定礼服的模特都会走上按键模型,一动不动地仿佛提线木偶… 埃洛伊斯揉了揉眼睛,十分肯定格朗丁和娜莎的劳动成果,正说晚上要请他们一顿,旁边乔约翰就冒出来,喜滋滋地邀功,又道:“怎么不请我呢?” 埃洛伊斯假笑:“不用请你会来呀。” 乔约翰与娜莎的订婚仪式在圣诞之后,这顿晚饭,埃洛伊斯便答应给娜莎做到时候需要的礼服,乔约翰又踊跃地要求给他也来一套礼服。 “拿我当驴子使呢?”埃洛伊斯想起什么,又悄悄问他关于服装秀上,本杰明夫人或许要带什么人来的事儿。 “告诉这事儿,衣服就帮你做。” 这还真难到了乔约翰,他这一段日子都没怎么回家,要说客人…… 他告知埃洛伊,或许是要来参加他订婚仪式的舅妈,勃洛克夫人。 闻言,餐桌上的格朗丁都愣了,“这位…夫人竟然也要来。” 由于身份过于显贵而对此毫无感觉的乔约翰挠头: “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埃洛伊斯与娜莎对视一眼,如果这位夫人都能来,那么这服装秀未来恐怕迟早会掀起她们一开始都没有预料到的风潮。 有了这一针强心剂,她们都选择默不作声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完善细节。 裁缝店里,所有的高定礼服都在制作当中,埃洛伊斯与其他合作的裁缝店联络,互通进度。 他们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所有本领,在同行面前,在贵客面前,都不愿意落半分下乘。 埃洛伊斯向纸厂定制了一批有烫金描花的邀请函,上面还有手工的刺绣,这会儿她需要按照宾客名录依次将邀请函送出去。 其中,留了数十张会员席位的邀请函,她等着要留给克拉里诺俱乐部里的那些名人,以及珍妮的份。 又一个夜晚降临,雪花飞舞,寒风凛凛。 刚过下班时间不久,店铺里还有两三个员工点着灯烛在收拾杂物。 温斯顿从银行到这里并不远,他走入裁缝店旁边的办公楼,马车夫随行拎着东西。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亮着灯的窗户,便走入门中,在杂工的带领下进入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四下无人,他的到来并没有太多人目睹,接待的杂工也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又在背后悄声将门关上。 温斯顿觉得自己此刻很像一个偷别人妻子的第三者,行迹实在隐蔽的令人感到羞耻。 他走到炉子边坐下,抿唇。 “叫我来做什么?” 埃洛伊斯在工作桌后抬头,她摘下眼镜。 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很不自在。 埃洛伊斯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 “当然是…带你见见我家里人。” “见谁?” 温斯顿还在愣神当中,门外托马斯敲门,又自顾自进来。 “姐,你叫我来干什么?”进屋后,托马斯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人,他哽了一会儿,询问道:“这位是?” “我的朋友。” 埃洛伊斯又面不改色地朝温斯顿介绍:“这是托马斯,我的老弟。” 温斯顿立刻站起身,他的目光立刻看向她。 而埃洛伊斯懒散地看了看时间,起身说道: “位置早已经订好了,这会儿……估计露易丝她们已经到了,我们走吧,一起吃顿晚餐。” 托马斯摸不着头脑地张了张嘴,埃洛伊斯身边那个很有型的男士也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虽然托马斯对埃洛伊斯的人品很有怀疑,但对她的审美却毫无指摘。 这人看起来十分贵气,不像是剧院包来的男演员,也不像是那些大腹便便的经理和商人,可这忽然的情况,说朋友托马斯是绝对不信的。 温斯顿回过神,正组织语言想说点什么问好的话,可他发现自己毫无准备。 埃洛伊斯无视了他们或手足无措,或心怀鬼胎的模样: “去还是不去?我可是很忙的……” 第136章 阒黑寒夜的风吹振着窗框,然而宽阔舒适的大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灯光,四处明亮,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埃洛伊斯包了场,这里没有别的客人,长桌铺着白棉布,蕾丝花垫,银盘中盛满美味佳肴,侍者正往水晶杯里倾倒葡萄酒。 埃洛伊斯坐在左侧,主位坐着特莉,她手边是温斯顿,对面是贝拉。 除了小妹贝拉正在乖巧地使用布丁,餐具发出碰撞声之外,所有人都无言相对,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 埃洛伊斯介绍完他的姓名,又继续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她看向懵圈的露易丝:“你们应该见过。” “今天让大家见面,并不为别的,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让你们认认脸,毕竟我工作忙,未来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时间,但你们可能需要提前熟悉一下。” 意味不明的话,实在让人有瞎想空间。 温斯顿侧目看着她说话,又回过神来,对特莉与露易丝点头,看似十分镇定地问好。 “您…你好。”露易丝扶额,她有那么一瞬间幻视到了在酒店工作时每天都要与默肯夫人的女管事打交道的日子。 露易丝倒不是特别意外,毕竟埃洛伊斯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后面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以她现在的生活节奏来说,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都十分正常。 露易丝劝自己平常心,她调整好心态,却发现旁边自己的老母亲已经与埃洛伊斯的这位“朋友”聊起来了。 特莉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自由恋爱,在一起跳几支舞就能求婚私定终生的年代,埃洛伊斯还想着把这小伙带来给她看看,算是很照顾长辈了。 只不过这小伙让人莫名感到熟悉,似乎在哪听说过名字。 也不知道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特莉笑眯眯地,“温斯顿,你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多少岁?家里有几口人?” 闻言,温斯顿又回头看一眼埃洛伊斯的脸色,只见她照常用餐,一点指示也没有。 回过头,温斯顿选择对眼前这位十分慈爱的妇人实话实说,他告诉特莉,他父亲做银行生意,父亲去世后由他来做这份工作,曾经有过一个妹妹,现在身边只剩母亲…… 对于温斯顿接人待物的能力,埃洛伊斯十分放心。 他读过书,有礼教不说,还见过世面,大方温驯。能打理的好生意,头脑聪明。 体面,干净。 实在是个实用的花瓶,无论带他见什么人,他都可以自己解决任何问题,不过五分钟,便与她的家人化解了刚见面带来的尴尬处境。 她静静观察温斯顿的一举一动,又将好吃好喝的东西往嘴里塞。 作为一个商人,温斯顿也将交流的效率看的很重。 他一开始仅仅随着长辈的询问而回答问题,后又引申出日常闲事,三言两语将埃洛伊斯身边所有亲人目前的境况了解了一通。 有了解之后,他开始自然地用语言拉进距离,表现得通情达理。 就连知道他身份并不只是一个单单普通银行商人的露易丝都一时间恍惚,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把柄在埃洛伊斯手里。 温斯顿又顺着势头,确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闻言,埃洛伊斯看过来,心想她可没有这个意思。 二人目光交错。 但温斯顿似乎在报复她的不商量,故意为之,拿捏长辈的心思,与特莉说要邀请她与自己的母亲见面。 闻言,舅妈当然是一万个满意,将他看的很顺眼。 埃洛伊斯看出他的那点心思,没有当即说什么。 在这段日子里,他与埃洛伊斯隔三差五的通信,从来都只关于她的工作。 有的时候他都十分恍惚,以为她并不打算加深一点关系,但今天忽然的安排,打乱了他所有的预计,温斯顿不愿意再患得患失。 既然她忙的没有时间来填充过程,那么只能他来主动。 特莉将这位年轻小伙了解了一通,实话说,刚进门见到第一面起初还有些迟疑,害怕埃洛伊斯会遇到贪她钱财的骗子。 在纽约,许多富有的女人都会在社交场上着落魄贵族小伙子的道,特莉知道露易丝的旅店里就住着许多这样的青年,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一表人才。 但了解过后,特莉暂时将心放下,因为可能被骗财的人应该不是埃洛伊斯。 只要她不去把别人骗的倾家荡产就好。 酒足饭饱后,埃洛伊斯又将家里人安排上马车先回家,她言说自己还有事要回裁缝店,留了下来,回过头,朝廊下温斯顿驻足的方向走。 他靠在廊柱边,跟随他来的马车就靠在路边,附近的行人忙着看路避免滑倒,不会四处打量,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埃洛伊斯伸出手,摊开手掌,温斯顿低头,可以看见有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从身后的精致餐厅里透出光线,在这种天气里还是不够明亮,他的目光顺着手掌往上挪,看见埃洛伊斯的嘴角轻轻弯起来,目光睨着,有些戏谑。 皮草细微的绒毛蹭着两腮,她张嘴,将手掌上的雪花吹走,往附近两着光的地方指了指。 “你记得那儿吗?” 温斯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家开在地下室的酒馆,就在这餐厅的斜对面。 “我要是说不记得,你会怎么样?”温斯顿眯眼,朝后仰了仰,避让半步,给此时正向前迈步的人留出空间。 “当然是再把你灌醉了带走,既然你记得,那就不能这么干了,送我回裁缝店吧,我还有事。” 埃洛伊斯摆摆手,从他面前擦过,朝台阶下迈步。 温斯顿不由自主地迈动步伐跟着她,他伸出胳膊由她来抓住,避免踩到冰面滑倒。 “那你就当我不记得。” 他低声道。 埃洛伊斯拉扯着一截衣袖,踩着脚踏往车厢内钻,她坐好了,又侧脸,朝他挑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温斯顿将门关好,与马车夫吩咐两句,他躲闪着目光,在车轮开始向前滑动时,才抿唇。 “我什么也没说。” “是吗?好吧,这有卷烟吗?” “没有,我没有瘾。”所以,他的车上也没有这个东西。 埃洛伊斯点头,“算了,到了之后叫醒我。” “需要帮助吗?” 温斯顿看见她靠着车壁,有些疲倦地闭着眼,并没有睡着,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 她的身上永远有股不容易察觉的燥意,但或许因为刚才和谐的饭局,将这种感觉冲淡了一些,她确实在靠着与人的接触来缓解对前途的不确定。 “你帮不了我,不过倒是可以陪我一夜。”她闭着眼冷笑。 他知道,服装秀已经进行到了舞台搭建的环结,很快就要进行最后的排练,包括她的百货商场,有了十分明显的进度,这些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 她每天都在连轴转,不停的活动,修改计划。 今天能带着家人与他见面,便意味着她依旧在给自己施加压力,如果每件事情她都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么庞大的公司顺利运作起来,她未来就能有很闲适的时间与心情继续与他来往。 如果不能,她恐怕就要暂时把他放一放,继续去解决那些问题。 作为被眷顾者,似乎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二人都十分清楚,在埃洛伊斯的生活当中,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感情上,她的人生只会留给这一部分的空间。 剩下的那些空余,她要用来掌控自己创造的世界。 可他不想继续等待,缓慢地呼吸,手指触碰到她的指尖。 粗粝的触感温热浸染,埃洛伊斯低头睁眼,看见温斯顿将手上印着家族徽章的戒指从指间取了下来,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虽然松松垮垮,但泛着金属光泽,这是一种象征。 他紧紧的攥着手臂,腰身,带动着她稍微腾空,身下的垫子忽然变成了膝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埃洛伊斯差点感到眩晕,但见惯了大场面的她还能稳住,手掌撑在他的胸口。 温斯顿压低头颅,鼻尖朝她脸颊的方向靠近,手掌覆盖着毛茸茸的外衣:“我可以一直陪你。” 好不容易挣脱的束缚,又被抓住,最终放弃抵抗,抬起下巴,漫长的时间过去,她意识涣散地靠在胸口,抬手擦了擦嘴唇,重新呼吸: “你要这么陪的话我什么事也干不了。” 第137章 车轮的噪音几乎要淹没了她的声音,但温斯顿还是很敏锐的听见了,他松开手指,上移抚上后颈,下巴蹭着头顶,听见一阵细微的喘气。 “你可以拒绝。”他无声地笑。 闻言,埃洛伊斯有些恼羞成怒,她将手指上套的戒指取下来,举到他眼皮子底下,又撑开距离。 “它现在不在我手上,再继续就是不道德的。” 她将戒指塞进他胸口的衣袋里,指腹在那丝滑的布料上停留片刻,随后,隔着昏暗的光线,她能感受到迎面而来不平稳的呼吸,他的脸因为她的话语而泛起酡红。 温斯顿不说话,他对自己的道德底线不做评价。 马车上一秒刚刚停下,埃洛伊斯立刻起身钻出来,寒风迎面,驱散了她身上高密度包裹着的油墨的味道。 她回头,手掌按着车门,气呼呼的。 “从现在开始,除非我找你,否则你不能出现在我面前,除非我对你动手动脚,否则你不能对我这么做,听到了没有?” 车里,腿上的重量消失,他开始下意识回忆刚刚那种浅尝辄止的知觉,抬头望出去对上视线,尝试理解她说的话。 他眨眼,意思是自己得像一个仆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可能的,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埃洛伊斯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即便装也要装出来。 “那好吧。” … 圣诞节即将到来,埃洛伊斯忙碌在最后的筹备工作中,在雪榈饭店开始搭服装秀场地之前,齐聚纽约名流的演讲会之后,这里还要举办一场舞会。 本杰明夫人与博朗特夫人的穿着,成为了报纸上的焦点。 “…那博朗特夫人,舞会上还沾沾自喜,自以为艳冠群芳是什么好事情,连自己用的裁缝是哪国人都不知道。” 范妮捂着嘴偷笑,她翻动手上的报纸,大批评论家都攻讦博朗特夫人或有通敌的嫌疑,说她穿着奢侈。 又道本杰明夫人,低调大方,身上的衣着用料皆产自本土,在经济通缩的时代,更能得到普通民众与工商阶级的好感,至少,纽约的纺织商们都纷纷下场参与讨伐对只用外国货的贵妇夫人。 上流社会,不缺钱权,就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 埃洛伊斯将裁缝店里制作好的秀款礼服全部蒙进盖布里。 旁边巴顿正在汇报秀场搭建的进度。 “其他礼服和道具都陆续被送到了雪榈饭店留出来的储藏室,我们和小本杰明先生特意雇佣了人手在那里全天看守。” 埃洛伊斯仰着头坐在办公桌后闭目思考。 “商场那边呢?” 巴顿又打开记事簿:“木匠那里已经结算完毕了,货柜正在组装,等新砌好的墙面干透之后,就可以开始装饰了。” “服装秀的请帖送出去之后,有许多宾客都回帖来邀请你参加舞会,按照老规矩,我们都替你回绝了。” “但是,今早本杰明夫人差人送口信来,要请你去一趟庄园参加她的私人宴会。” “什么时间?”埃洛伊斯估摸着,应该是要商量乔约翰他们订婚仪式的事,再加上目前的外头情况,本杰明夫人要请她,不出预料。 “明晚。”巴顿答。 埃洛伊斯点头。 … 这次是小型聚会,只邀请了亲近的那一圈人,宾客不过二三十,都是与本杰明夫妇关系亲近的人。 埃洛伊斯来的早,与娜莎一起在餐厅附近的横厅参观一些搬运不走的雕塑和大幅油画。 天还没有黑透,路灯照亮了覆盖着冰雪的花园,附近花房里那些由人工呵护的花朵依旧盛开,横厅里的贵妇三三两两说话,时不时来与她们闲聊。 其中大多数人,都收到了埃洛伊斯的邀请函,她们也都打算赴邀,对此还颇有期待。 埃洛伊斯依旧敬业,面临询问,挨个讲解清楚,直到女仆凑近,附耳与她说了什么,她才跟随那女仆离开。 横厅里侧,是绅士的地方,老本杰明先生与几个老友在下棋闲谈,他们身边环绕着一圈年轻的二代。 本杰明夫人站在花台旁边,见到埃洛伊斯,示意她过来。 “夫人,您找我?” 本杰明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又看向乔约翰正对面某个年轻人,觉得还算相配。 于是她点头,对埃洛伊斯说道:“我记得你今年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况且,对于你来说已婚的身份会更方便在圈子里交际。” 夫人的表情郑重其事,她认为埃洛伊斯身上对于外界形势敏锐的嗅觉不该被埋没,又继续说道: “那位小宾格莱先生,现在是议员,他家里人际宽广,可以帮助到你的那些事业。” 本杰明夫人思索着现在年轻小姐在乎的,又道: “人品…也还不错,性格挺老实,如果你愿意,可以与他接触接触,如果是我做介绍,他不敢亏待你的。” 与本杰明家族关系亲密的人,只要是本杰明夫人认同的,无论是在婚姻还是事业上,都能得到她的帮助。 一个家族笼络势力的方式不过如此,本杰明夫人已经习惯了为熟悉的年轻人做媒,她认为此事理所应当然,也是她职责的一部分。 埃洛伊斯哑然,虽然她知道一个圈子接纳新人的方式就是介绍婚姻,但她确实没想到本杰明夫人还真为她考虑了,并没有拉歪瓜裂枣来充数。 她将目光投过去,装模作样地瞧了瞧,正准备组织语言,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埃洛伊斯!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呢……” 听声就能辩认出,这是默肯夫人。 本杰明夫人没有瞒着她,转身将那位小宾格莱先生又介绍了一遍,说要介绍给埃洛伊斯。 不成想,伊莎贝莉忽然眼神古怪起来,她立即拉起埃洛伊斯,将那无辜的小伙子审判一番: “小宾格莱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缺点,但气质却有些普通,品味也不怎么样,不知道穿着打扮,跟你没有共同爱好,况且他家的应酬多,实在是麻烦。” “埃洛伊斯,相比之下,我儿子就好很多,事多话少,头发茂密还没脾气,他的爱好就是你。 生活也很独立,整天在外面挂着一副得罪人的臭脸,没什么朋友,旁人也不敢招惹他,不需要你操心人际关系。 还有,那老宾格莱夫人戴的珠宝首饰都丑的心碎,继承给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搭配,但我就不一样了,我那些宝贝都漂亮的很。” “最重要的是,小宾格莱没我儿子标致!这男人的容貌就是妻子的荣耀,可不能将就啊!不然一二十年过去要后悔还来不及……” 本杰明夫人在一旁听的满头雾水,而伊莎贝莉依旧挽着埃洛伊斯,苦口婆心,语速飞快,生怕埃洛伊斯听不进去。 伊莎贝莉一口气说完了,看向本杰明夫人,蹙起眉头: “你说你闲着没事乱点什么鸳鸯谱,那么聪明一个人就连这点事也看不出来,温斯顿都二十老几了你还给他小情人介绍男人……” “我……。”本杰明夫人语无伦次,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伊莎贝莉在说什么,她气势汹汹的倒真吓人。 “我不知道这些,他们什么时候的事?”本杰明夫人看向埃洛伊斯刚刚在的方向,疑惑地很,温斯顿,她,他们认识吗?这是他干的出来的事? “你不用知道,虽然他们现在暂时还没订婚,但我再努力努力很快就可以了!” 然而,埃洛伊斯已经在默肯夫人怼人时脚底抹油,悄摸溜走找娜莎躲是非去了。 直到宴席开始时,她们才出现。 根据仆人安排的座次,埃洛伊斯在小宾格莱先生旁边坐下。 后面快开席才到的温斯顿却隔着长桌坐在斜对面。 旁边乔约翰正在接受一众长辈打趣,询问他和娜莎打算去哪里度蜜月。 人声嘈杂,小宾格莱先生看这座次安排,十分遵守社交规则地朝埃洛伊斯偏头,时不时交谈。 埃洛伊斯也很大方,聊的有来有回,又专心地用银匙拆鱼肉蘸酱汁吃。 她并不抬头。 餐后,小型宴会也少不了跳舞环节,乐手在小舞厅里拉琴,按照社交礼仪,小宾格莱先生又打算邀请埃洛伊斯。 “我还有事,就不留下来了,宾格莱先生你自便吧。” 她礼貌地与旁人告别,与几位夫人问了晚安,就从仆人手里接来外套,走出门廊,踏上马车。 没着急要走,静静地在落雪的夜里等了一会儿,车门果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斯顿一语不发地在她对面的车座上坐好,将筒帽摘下来,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正常,一点吃味的样子也不敢露出来,唯恐她会不喜欢。 可她从他脸上一点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因此却目光戏谑起来。 温斯顿见状,对她的刻意戏弄有些察觉,酝酿了半天,他还是有点生气: “怎么不留下来跳舞?你不是跟他聊的很开心吗?” “你这是在介意我跟他说话吗?你感到不适吗?”埃洛伊斯伸出脚尖,十分不礼貌地碰到了他的裤管,还戳了戳。 他伸手抓着她的脚尖,挪开了。 这模样更令人提起精神。 “我不喜欢跳舞。”她顿了顿,又看向车窗外: “那你以后可得习惯了,我的身边有许多男性,无论是工作时的合作伙伴,还是别的什么。” 他听着,沉默地低头取出座椅下的木炭块塞进车上的小炉子里,马车缓慢的启动。 埃洛伊斯将脚尖抽出来,“今天本杰明夫人说,要帮我找丈夫,她说已婚的身份更适合社交。 可做我的丈夫好处可太多了,不敢说别的,在接下来几百年之后,或许有人不会记得现在的掌权者是谁,但一定会有人记得,我生活在这个时代,做了什么事情。 后世人提起我,就会想起我的附属品,也就是我的丈夫。” “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她总结道。 缄默,漫长的缄默,黑暗的环境中只剩下反复的车轮声,他余光瞥见小炉子里有火焰跳跃,借着光,在巨大的反差感中找回了思绪,他又继续盯着埃洛伊斯的眼睛,似乎透过它,想看清她脑中的思想。 “如果成为你的丈夫之后就不会被玩弄,那么我愿意。” 第138章 “……你这答应的也太快了。” 埃洛伊斯将脸偏开,她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一样,莫名有种买东西亏了钱的感觉,心里虚虚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矜持,他应该像一位淑女一样拒绝个一两次再答应,至少,她以为自己会受到这位被玩弄者的嘲讽。 马车经过堤岸,灯塔上的光亮透过窗子,不停震动的轮子速度减慢。 温斯顿隔着这样忽明忽灭的光线,看清她那双一贯平静眼睛里闪烁过许多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了想,伸手拿起旁边的盖毯,展开铺在她的裙摆上,又将她的脚捞起来,扯掉绑带,脱下那双绸面的,漂亮但并不保暖的鞋子。 她穿着长袜,滑腻腻的布料得抓着脚踝才能捏住。 埃洛伊斯抽不动,双脚被他包在外套里,暖和的体温直达脚心。 背着光,她看不明白他的脸色,只能感受到对方细碎的动作,在让她变得更舒服一点。 “埃洛伊斯。” 温斯顿抬眼,目光描摹着她的脸,有那么一刹那幻视到某个雨天,某个午后,在街衢里擦肩而过的瞬间画面,躲避着视线的侧脸。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认错过人,即便在面貌不确定的时候,那种感觉却是恒定的,就像浴缸里快要溢出来的泡沫一样揪心。 “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从始至终的挑逗,言语,都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占有欲,嫉妒,以及,真实活着的感觉,是不是?”温斯顿问。 她垂眸思索。 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一个令人麻木的环境里,总会想着抓住一切不切实际的奇幻色彩,让自己找到一些存在感。 偏偏这个时候,他几乎拥有她所想拥有的一切权利,财富,容貌,气度,选择权,舒适的环境,偏偏他还一副不幸的模样,以那样一种内敛沉闷,仿佛世界毫无光彩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让人十分不爽。 “是的,我开始确实嫉妒你,十分疯狂的嫉妒。”她答。 “那么实话说吧,埃洛伊斯,我对你的感觉也是如此。” 温斯顿告诉她,他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便是宿醉后一觉醒来那一刻,短暂的断片,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一刻的新奇感,与她的存在深度绑定。 起初他甚至傲慢地思考过,一个本应该像烛台一样活着的人,凭什么能拥有这样的人生。 凭什么衬得他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目标并没有多远大,只不过比别人多思考一点,灵活一点,多了一些野心和胆量。 成功,对她来说是必然,未来可能出现的失败丝毫也影响不到现在的任何决定和冲动,不光彩也没有关系。 反正,从她身上所见的,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每天毫无计划的呼吸,首先,她允许自己做任何事。 温斯顿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小心维持的平衡彻底被打碎,赖以生存的,束缚在笼子里的锚心像石头一样风化。 她这样的人实在是过于具体,好比嵌在肉里的铁渣,感受的到形状,因此产生的痛点,如果不彻底用新的血肉来包裹,就会成为引起自毁欲吞噬他理智的最后一块砝码。 “我嫉妒你,直到这种扭曲的贪婪产生爱与欲。” 这些本应该短暂出现在瞬间节点的情绪,却伴随着他之后余生的每一次呼吸而重演。 良久无言。 她的面前仿佛陡然出现一面镜子,袒露了未着寸缕的真实面目,这个世界的构成忽然从纸页上的剧情变成现实,油墨铅印的文字也转化为一个立体的实物,轻轻的拥抱住了对此间感到五味陈杂的人。 由于忙着求生,人格塑造中对这一部分感情的喂养匮乏,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后,她说: “我想,我应该对此负责?” “理所当然。”他低声说。 …… 圣诞节,照样也不能睡一个好觉,满世界都是挂满了铃铛和缎带的青色树枝,就连埃洛伊斯睡觉的屋子里也逃不过这种风格,她掀开红绿相间图案的绒线盖毯,趿拉着拖鞋,裹着开司米晨袍起床。 今天秀场的雏形已经搭建完毕了,花材和饰物正在往里面搬运装饰,整个雪榈饭店外围都用黑布笼罩着,要等明天服装秀开始才能撤下来。 埃洛伊斯今天的日程,是去盯着模特们试穿成衣,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她恐怕都没有办法好好的休息。 之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充分,每个环节都有她信任的人在把关,作为总策划,她只需要宏观调控各种环节。 房间里,埃洛伊斯站在门后清理了一会儿大脑缓存,将自己的程序重新启动,她听见门外有什么动响,便拧开门把手,从过道进入客厅。 今天的白日天气晴朗,窗帘整齐的扎在一起,大片的暖调光线透过玻璃窗格洒进来,空气中浮现丁达尔效应,最细微的尘埃在光里浮动。 壁炉燃烧,人声你来我往,埃洛伊斯听见托马斯在跟谁说话,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凝固住。 啊,是他啊,那没事了。 温斯顿与她对视片刻,目光在她滑稽的大棉裤和连帽睡袍上停留一会,又立马绅士地挪开视线。 “我去穿个衣服。”她转身,懊恼地挠了挠头,回到浴室把自己拾掇成正常人的模样。 温斯顿是来送圣诞礼物的,他来时只有托马斯在家等埃洛伊斯出发去秀场,特莉与露易丝都出门去了。 托马斯则非常自来熟且有眼力见,指着他让小贝拉叫姐夫,温斯顿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他也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 掬起一捧热水,埃洛伊斯让自己重新苏醒过来。 隔着浴室门,她都能听见托马斯那臭小子正在阿谀奉承这个在他看来的冤大头。 她无奈地耸肩,拧开门朝外走,从餐桌上拿了一片面包开始填饱肚子,她双手抱臂,一边走到他们面前。 托马斯手里拿着他的圣诞礼物,而茶几上还堆着其他彩纸包装的盒子,他坐在这房间里,好像乌鸦闯入了与他格格不入的洞穴。 他面对生人常露出毫无情绪的冷漠神色,在这里也乖乖地温顺起来,努力地保持微笑,面部肌肉紧绷。 家里的黑豆对他十分感兴趣,时不时伸出利爪,勾着毛呢外套,又炸毛的去咬表链子,咬手指,抱着皮鞋当猫抓板。 埃洛伊斯看托马斯拆了一会儿大自然的馈赠,才注意到旁边温斯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与猫搏斗争了半晌。 直到半小时后,他耐心地将黑豆喂熟,这才暂时休战。 一小时后,埃洛伊斯与温斯顿一起乘坐马车到雪榈饭店后门。 今天银行已经休假了,他没有工作,自然而然地被埃洛伊斯叫来工作,当然了,主要任务是为她准备随时要用到的东西,也就是拎包。 整个雪榈饭店被整个租赁了两天,最宽阔的主大厅里,桌椅都被依次撤掉,剧场工人熟练地用木板搭建出轮廓,架起围帐,真假花材,屏风桌椅,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得亏这家饭店的建筑空间很大,否则还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东西。 在格朗丁的指挥下,室内被分为两个区域,中间是舞台,两端是两个观看台,这两处地方的入口出口都不相同,整个室内如同迷宫一样垂着帷幔。 为了烘托氛围,大圆厅顶部使用了数千条鲜艳缎带与白色丝绸装饰,为防火,数以千计的煤气灯远远地挂在水晶吊灯上,场馆里一支蜡烛也没有。 工人们将组装好的道具按照编号的位置摆放,模特的更衣区,各个裁缝店都派了人过来互相盯着。 已经到了这一步,各种细节问题都有各自负责的人来做,埃洛伊斯的任务并不繁重,她与模特们沟通,微调完毕,就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到傍晚,模特和许多员工都得在这里休息,埃洛伊斯又指挥人去为他们提供餐食和取暖设施。 她在二楼专门准备的房间里,与负责每个环节的人确定事项的准备进程,确保严丝合缝。 当大部分事都核对的差不多了,房间里才安静下来,埃洛伊斯的耳畔听见楼下格朗丁在给那群乐器手换位置,弦乐声一阵一阵的。 圣诞夜,便是温斯顿自作主张与埃洛伊斯家里人定下的下次见面的时间,毕竟他们家就两口人,这圣诞节过着也没什么滋味。 晚餐的位置他定在埃洛伊斯的家附近,看着她忙的差不多了,温斯顿便生拉硬拽,将人塞进马车里,带离场地。 即使美人在怀,可埃洛伊斯依旧心系正事,她焦躁地蹙着眉头思来想去,集中不了丁点的注意力,迫于威胁才冷静下来。 餐厅就在面前,门口的默肯夫人携带的仆人已经等了多时。 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由于被玩弄的人不好说话,所以她丝毫没有反悔的机会,只得面对。 一场和谐地家宴过后。 第二天清晨,客人源源不断的抵达雪榈饭店,从不同的入口分流。 对于高峰期每天要接待数百名客人的饭店,受到邀请的客人数量实在不算多,这里一点拥挤的感觉也没有。 只不过距离饭店之外安保隔出来的地带,却围堵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群,记者,就连风雪也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第139章 空中白色雪花密度并不高,凝结在建筑物的屋顶,窗台石,雕花门柱上。 覆盖着建筑物的黑色布卷被收起来了,雪榈饭店正门围堵的只剩一道狭窄的入口。 赫帕夫人抵达这条街时,时间还早。 双驹烤漆马车里,赫帕夫人与她丈夫从车里隔着远远的,就已经看见了那聚集起来想人群。 赫帕先生十分意外,“这冰天雪地的,有那么多人都来看这场服装秀吗?” 赫帕夫人并不感到意外,她手里拿着镜子,趁着最后的时间整理发梢,确定脸上涂的粉的完好。 闻言,她笑道:“听说今天百老汇许多有名的演员都会来做模特,这些人是来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他们的,只有受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赫帕先生休假在家,起初并不想来这里陪女人买东西,但架不住赫帕夫人硬要他来。 他对这服装秀的了解不多,仅限于每天清晨看报纸时,常能瞥见的有关报道。 “这倒是很新奇,我还从来没见过,不过,这服装秀真能请来传闻的那些人?” 赫帕先生对此感到质疑,又见妻子面色高深莫测,笑而不语:“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在门口下了车,二人迎面便碰见上前接应的侍者。 这些侍者穿着统一制服,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黑色套装,金色纽扣,纽扣雕刻的不是花纹,而是主办方公司的缩写字母。 有人为他们夫妻撑伞往门口走,有人带着他们的马车夫与仆人去等候区,分工十分明确。 所有的侍者都背过邀请名录,经理与巴顿在门口,哨探着来客的身份。 他们认出来马车上的徽章,便顺着邀请名录查找,立即安排侍者上去伺候。 赫帕夫妇从门口铺出来的鲜艳地毯走入,走近了,赫帕夫人才看见门廊两侧扎的紧紧的花篱墙,花香扑鼻,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在墙中间,挂着一块白色丝绸,上面绣有花体字。 上面绣着所有参与展示的裁缝店名称,以及裁缝师的名字。 赫帕夫人发现,大多数名字都不令人眼熟,以往在贵妇群体中生意比较紧俏的那三四家店全都不在列。 她与丈夫继续往前走,在门口的关卡那里出示邀请函,便领取到了一两枚铜制徽章,上面刻着会员标志。 从踏入建筑物内部的那一刻,赫帕夫人便察觉,眼前的雪榈饭店不再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白色丝绸在宽阔的建筑物里隔出通道,就连顶部都被笼罩,她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哪里,只跟着侍者往前走。 大约转了一个圈,又上几阶木梯,赫帕夫妇就走出白绸隔出的通道,抵达了会员看台区。 从四面八方观察,都看不到饭店原有的建筑内部,视线所及之处,皆被各种材质遮蔽住,好像抵达了另一个封闭的而宽阔的密室。 整个看台布置的就像户外,林立着只有春季才有的植物,甚至中间还有一座假喷泉,高低茂密的花镜,散发着一股植物的清新香味。 而会员的座位,就分散在这些花镜里。 赫帕夫人被引到一处花镜背后的沙发上坐,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名牌,上面有她的姓氏,即证明这里是为她准备的位置。 每个会员都可以最多携带一位同行者,大多数人都会带丈夫。 侍者来送过热毛巾,果盘茶点,赫帕夫人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花镜里,她看见了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材,颜色娇艳欲滴,伸手稍微触碰,才发现有一部是绢造花,纸花,混在其中,真假难辨。 隔了一会儿,她的附近又有熟人落座,二人开始闲聊,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展示用的舞台在哪。 “会员和贵宾的位置不一样,刚才我进门时碰见夏尔昂夫人,她戴着贵宾的徽章被领着往另一边走了。” “原来如此。”赫帕夫人按耐住好奇心,等半小时过去,会员区域陆陆续续的坐满观众,就在附近她能看见许多熟人的脸。 从一开始的安静到现在四处都传递着交谈声,这场地里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少数人,赫帕夫人见过。 有那么一些不熟悉的,看起来也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体面人。 赫帕夫人的丈夫是个小有名气的顾问官,半小时之内便与邻座的好几个陪夫人一起来的绅士交换了名片。 忽然,一阵轻盈的弦乐声不知从何处传递来,伴随着假喷泉的水柱,散发出灵动的节奏。 与此同时,珍妮带着身后的同事在侍者的帮助下,将大画幅相机从通道抬上看台,在专门的位置摆好。 之后,一列侍者便抱着装订精致的书册上前来,依次发给这里的所有客人。 赫帕夫人拿到了手册,侍者在一旁讲解。 眼前硬壳设计的十分漂亮,依旧印着主办方公司名称的缩写,透黑的字迹,十分醒目,多次出现在这个场合内,已经在人的脑海里留下印象,打开第一页,是主题介绍。 上面写着本次服装秀发起者给观众的感谢简信,还有对这场服装秀的风格介绍,以及购买规则。 赫帕夫人这才知道,原来作为会员,她并没有购买高定的资格,只有购买一定金额的成衣,才能买到高定。 翻开第二页,是所有成衣的出场次序编号名录,价格,以及对应的店铺和设计师简介,以及寄信地址。 围绕着统一的主题,每个店铺和裁缝的设计都各不一样,高定对于会员们来说,更像是一场情景表演的节目,可望而不可及。 侍者将炭笔递给赫帕夫人,告知她待会儿可以在属意的成衣编号后打钩,再往手册最后一页的空白位置填上住址。 赫帕夫人又往后翻一页,发现还可以勾选尺寸空间,身体各种部位的大概尺寸,以四厘米的放量为一个档位。 上面还有填写指南,告诉她该如何选择自己的尺码,各种形状的身材,适合各种的松紧长短程度,有简笔图像示意,一目了然。 等到服装秀结束,会有人统一将这些手册收上去统计,再把订单清理好交给各个店铺。 一周之内裁缝店会给顾客寄账单,一个月之内,该裁缝店的人会带着制作好的成衣上门送货。 等她囫囵阅读过一遍,耳畔又出现了一道竖琴声。 在旁边讲解的侍者一个接一个离开,整个场合里再没有闲杂人等。 随着竖琴声的变化,赫帕夫人惊讶的发现,包裹在四周的白绸开始缓缓上升,原来她们身处的看台是一个弧形,所有人都正面对着被包裹住的舞台。 与此同时,会员区的客人,也能透过上升卷起的盖布,视线越过舞台,看见贵宾区的模样。 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来整个场景都被布置成了法式后花园的模样。 会员区是茂密的植物林,花镜,而舞台是整齐的草坪,贵宾区前有一片类似打字机键盘圆形展示台,而贵宾区则装束的类似贵族打猎时用的营帐,营帐内的位置并不多,但营造出来的氛围质感,莫名有种特别的阶级感。 虽然隔得远,但花镜里的观众依旧能看见贵宾区都有哪些人物。 隔布全部升起来之后,舞台上忽然从天儿降雪花一般飞舞的彩纸,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草坪上摆着洛可可风格屏风,长桌,各式家具,吊灯形状的丝带,丝带顶上透下来的亮度足以让人看清,首先是穿着高定礼服,扮演宫廷侍女的模特,将银盘端上桌。 就像准备一场露天宴会的流程一样,宫廷侍女,乐师,画师,以及戴着夸张假发,与真珠宝的贵族妇女……一个个的登场,有的坐进长桌的位置里,有的则是在长桌旁与另外的模特开始起势跳舞。 视觉效果上诡异华丽,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这些服饰当成艺术品来欣赏。 由于出自不同的店铺和裁缝,每一件衣服的设计都没有相似之处。 就像真正的宴会时,大家按照一个风格要求来穿着打扮,没有一模一样的细节,但整体却十分和谐。 其中,有几个模特赫帕夫人还能认出来,她又被衣服夺去视线。 这些裙子的风格为洛可可时代,但形制却更贴合十九世纪,有一些裙子的裙摆甚至成了伞裙式,可却丝毫也不违和。 剧情展示完毕,后上场的便是成衣模特,这些模特直接从花镜区域出发,一路朝舞台上走去,与此同时,撤下场的高定模特全都到了贵宾区前那些类似打字机键盘的圆台上。 每一件高定都是孤品,在此刻以拍卖的形式在贵宾那里竞价,竞价的声音传过来,赫帕夫人听见那边某一件礼服拍出了一千八百美元的高价。 纵然是普通人眼中的贵妇,可她也确实负担不起这么高的价格,还是几百美元的成衣更下得去手。 她的丈夫眼尖,认出了贵宾区的本杰明夫妇和勃洛克夫人,还有她们身边的那些公子哥,有乔约翰,小勃洛克,有赫帕先生的上司,以及好几位大亨。 当即,赫帕夫妇商量着,一定要在下一次夏季秀场时坐上贵宾席,花掉的这些钱,远远不如在那些人物身边坐上半小时可以带来的附加价值高。 与他们一样想的人不少,即便购买成衣可能会撞款式也不管了,纷纷开始勾选编号,想先凑够这三千美元的“配货。” 与此同时,贵宾区,沉浸式拍卖结束,又选购了一批成衣,贵妇们浅尝辄止,直到数十位裁缝一起上台向所有的客人致敬,整个流程才算走完。 包裹场地的隔布又缓缓降下来,贵宾和会员分别在邀请下从两边离场,上二楼或三楼参加答谢午宴。 … 傍晚,流水一样的账单堆积在埃洛伊斯面前,饭店为她留出的房间里,负责各种事项的人来找她签字结算。 巴顿从会计手里拿到整个的流水单交给埃洛伊斯查看。 店铺的高定卖了一万美元,但整个开销的总账就花出去了三分之一。 埃洛伊斯看到流水单背面的那些进项,问了才知道,是其他裁缝店自发塞来的回扣,大概都是他们今天总销量的十分之一。 “他们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和资源人脉组织起这样的活动,现在想跟咱们合作的店铺多,送来这些回扣,还想在下个季度的服装秀上继续合作。”巴顿得意地说。 加上这一部分额外收入,总计为两万五千美元,足以见得,其他裁缝店也是赚到了相当可观的数额。 埃洛伊斯挠了挠头,然而她还没想好下次的秀要用什么主题,百货商场那边,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堆积在一起。 第140章 傍晚,窗外雪势渐大,隔着楼板都能听见人群在发出不小的动静,答谢宴还在继续。 埃洛伊斯与员工们在幕后处理好剩下的事项,与现在已经是副主编的珍妮商量好要发表的关于秀场的幕后文章。 挨个与合作的裁缝,酒店经理,剧场老板们寒暄,上下打点。 紧接着,她又换了套礼服,主动端着酒杯在会员与贵宾之间周旋感谢,叫那些贵妇们缠着,高谈阔论艺术美学,服饰款式,熬到天黑,总算是应酬完毕。 “马车准备好没有?我要回裁缝店一趟。” 她眉心隐隐作痛,裹着毯子坐在小房间里休息,接过范妮递来的热蜂蜜水。 范妮闻言,出去与学徒耳语几句,又进入房间:“这会儿有许多的人都堵在裁缝店求着要见你,还是别回去的好。” “纽约的贵妇就那么些,咱们这一下子就将七八成的客人春季服饰预算都赚走了,剩下没有参与服装秀的裁缝店恐怕连汤也喝不饱,可不得来找你吗?” “况且,咱们这样的形式,是艺术!亘古未有,珍妮刚走,就有那么多的报社涌上来,到现在都派人在楼下等着你露面。” 范妮一边说,又给埃洛伊斯背后塞了个枕头。 “你现在呀,还是老实的在这歇会儿吧。” 她抱着盖毯缩成一团,想起来之前与范妮的赌约,便睁开眼,溜溜地看着她。 “怎么样?你那条怎么也看不顺眼的裙子,卖出去了吧?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 埃洛伊斯勾起嘴角。 闻言,范妮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忽然嗤笑起来。 “埃洛伊斯,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现在大概明白了。” 范妮从小就在裁缝店这块浑水塘里混,在她眼中,一个没有天赋,没有父辈基础的普通裁缝,在二十岁前,总是要吃上许多年学艺的苦头,懵懵懂懂的求食。 在三十岁之前,又会被老师和客人磨平性格,忙着养家糊口。 在四十岁之后,自身才能于这份手艺达成和谐,像老朋友一样互相成就,成为别人口中的裁缝师。 在那些过程以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过上受尊敬的生活,享受这份手艺带来的那一点地位。 这年头,每一个手艺人内心的期许莫过于此,为了人过中年后的体面,年轻时必须要付出这些代价。 范妮曾经也信奉着这一套法则,所以想办法去了更有名的裁缝店混资历。 在这场秀之前,她纵然已经服务了许多贵客,但没有受过这样公开的审视,因此十分紧张,总觉得自己不够娴熟,老练,对自己的作品不够笃定,毕竟要与那些有天赋的裁缝的作品一起同台。 秀场开始表演时,范妮就躲在台下观看,又去观察那些贵宾的表情,当她自己的作品出现时,贵宾们却一视同仁的被惊艳。 她们被这些琳琅满目服饰吸引,更是对这种形式,这样的画面感而感到新奇,情不自禁想与之产生关联,所以紧接着的竞拍环节,让人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因为认同这种形态,而付出了金钱。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新事物,却永远有人在买单和追逐。 就那一个时刻,她忽然开了窍。 真实世界里所有人也都在扮演一种角色,有固定的运行逻辑,以确保环境的安定。 所以,就像埃洛伊斯说的,只要她的服饰看起来属于美丽的范围内,在公司品牌产生的光环效应下,总有人来主动适应,社会自然会把这种商品推到合理的位置。 所以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其实都只是顺势而活,没有人能真正的掌控自我,不受诱惑与裹挟。 埃洛伊斯问:“所以?你还没说具体明白什么了。” 范妮笑道:“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一枚美分硬币。” 天赋与努力,其实皆是骗局。 她不加犹豫,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埃洛伊斯。 “什么东西,你写给我的情书?”埃洛伊斯玩笑道,接过来,一瞧。 是辞呈。 埃洛伊斯没拆开。 “看来,你打算将硬币抛出去?” “是的,我打算出去旅行,巴黎或者伦敦?又或者佛罗伦萨?随便转转。” 范妮思索着,其实也还没想好,她有一笔可观的积蓄,如果不用来在纽约安家,恐怕还是花出去更令人心情愉悦。 唯有抬头看天,把硬币抛出去,才会有一万种可能性出现。 对于范妮的选择,埃洛伊斯并不意外,裁缝是最自由的创造者,有见证美丽诞生的使命。 埃洛伊斯从茶几上找来笔,拆开辞呈签字。 “那我就祝你未来旅途愉快。” 困意消散,埃洛伊斯起身走向窗口,低头一看,楼下还坚守着一些顽固的报社撰稿员,想来见她,得到只言片语的内容。 站了一会儿,背后门一开一关,范妮出去了,温斯顿进来,带着她的外套上前,裹在肩头。 她回过头瞥一眼,他应该是才忙完工作,身上还粘着雪籽,到室内来,已经融化成水。 “外面堵着那么多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斯顿穿的与往常一样,一身整齐低调的套装,微挑的眼,总是展露单独一种情绪,很少有波动,让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种很淡然的感觉。 他在身后替她穿外套,熟稔地撩起乱发,拂去水珠,忍不住,又用手背蹭一蹭她的脸颊,这个时候,他目光总会变的很有攻击性。 埃洛伊斯察觉到温斯顿最近对她身体距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莫名有种探索欲促使着他对她身上的东西产生兴趣,脚,手,耳朵,具体反应有点像黑豆。 在她仿佛看变态的视线中,温斯顿恋恋不舍地收起自己的探索欲,挽着手臂。 “我已经习惯了。”他告诉埃洛伊斯,有点身份的人,走到哪都是这样,隐藏好自己的踪迹,才能生活的稍微自在一点。 她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袖子,温斯顿低头,好让埃洛伊斯附耳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饭店门口,一位穿着埃洛伊斯衣服的学徒登上马车,吸引去了人群的注意力,甚至有人追着这马车跑。 五分钟后,埃洛伊斯换了方便行走的衣服,与温斯顿冒雪走在纽约的街头,在街边小店里买把伞,撑起来混在人群里缓慢行走。 她莫名找回一种青春期时翻墙出去烫头的自由感,不用操心任何关于明天的事情,可以随心地放空大脑。 “…什么?你竟然在离工作地点那么近的地方住?” 埃洛伊斯羡慕极了这通勤距离,之前距离银行最近的房产在重修,所以温斯顿要么住酒店要么直接在银行里对付一宿。 “不过,你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现在就邀请我去你家住,该不会是对本老板图谋不轨吧?我可不是什么姿色的人都看的上。” 温斯顿撑着伞,时刻注意周围与脚下,他不反驳关于图谋不轨的事情,却告知埃洛伊斯,今天乔约翰跟他打了小报告。 据他的说法,是有个长相不错的狐狸精想混过安保去后台见她。 那狐狸精一看就是剧院的男演员,还告诉安保,埃洛伊斯一定记得他的名字,还说她曾经指教过他,他是来感谢的。 这番话将安保都唬住了,乔约翰说还好他路过,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的成分,绝对是想勾引埃洛伊斯。 “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什么小狐狸精,根本不知道是谁。” 埃洛伊斯故意逗他:“我们都要订婚了,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别听风就是雨的,少琢磨我在外面的事儿……” “是吗?不认识就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弄到手之后就索然无味了。”他淡淡地说。 埃洛伊斯现在是个香饽饽,走到哪都有人前仆后继的往上围,老话说得好,这女人还是忙工作的时候最安全,稍微闲一点就不老实。 “这怎么可能,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闻言,他还真故意的将埃洛伊斯上下打量一遍,“最好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 这个时代每个上流社会都夫妻或多或少都在外边有情人,有些人甚至会以自己的妻子或丈夫有情人为荣,当然了,老古板是绝对不会认同这种习俗的。 即使他知道即将要成为埃洛伊斯的的丈夫了,心胸就应该大一点。 成功的女人,外面哪能没有莺莺燕燕的露水情缘,作为“正室”,应该体谅她,理解她,毕竟他才是家,外面的都是旅馆。 就连母亲都为此告诫过他,一定要想清楚了。 温斯顿嘴上答应,试图说服自己,可还是难以做到。 “放心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埃洛伊斯抚慰似地拍拍他的后腰。 有了这话,温斯顿的脸色才勉强好看一点,他很富裕,也有一点姿色,只要他一直富裕,一直保持姿色,就足够满足她的胃口。 新修整过的房产面积颇大,但仆人并不多,温斯顿不爱仆人总是在身边转,故而这里只有两个厨师,几个杂仆,以及养马人和马车夫。 根据传统,现在的纽约上流社会夫妻皆是分房睡,对称的套间仅仅隔着一扇隔墙,分别是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区域,两个区域都自成一体,有一整套的浴室和衣帽间,只有起居室是共用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某些夫妻双方约定好要繁衍继承人的日子才会同房。 晚餐过后,埃洛伊斯选择进入了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明天她还有工作要忙,为防止对方色诱,她只好将隔着两扇隔门的锁拉上,又转身走入这间十分符合刻板印象的,装饰的既古典又老派,活像恐怖电影摄制地的屋子里休息。 清晨,她在女仆的帮助下穿着好学徒送来的衣服,收拾利索,便前往套间共用的早餐室。 温斯顿一如既往都是六点起床,他每天的流程大多都一样,沐浴洗漱后,刮胡子,然后在样子全都差不多的衣服里选择一套穿上,又在起居室用早餐,同时阅读每天清早送来,已经熨烫好的报纸。 刚好,埃洛伊斯每天清早的流程也差不多,二人十分同步,对坐在餐桌两边,翻阅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关于她的新闻,埃洛伊斯对于这种清晨中的相处场合感到新奇。 可惜,员工急匆匆送来的信件打破了本该安逸的晨光,她比温斯顿要忙的多,即刻便占用了他的书房处理公务。 “那几位调香师已经同意与我们的百货商场合作了?” 埃洛伊斯一边拆信,抬头询问在这栋陌生宅子里显得十分拘束的瑞妮。【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44 第141章 大约八点正刻左右,宅子里的大座钟开始报时。 埃洛伊斯在书房里与瑞妮说了一阵话,便叫仆人给温斯顿打过招呼,与她一前一后离开书房,顺着弧形石梯下楼。 门廊外飘着雪花,万物素白,显得这幢宅子精细修饰的花园愈发整齐,没有一点自然之味。 埃洛伊斯合拢披肩登上马车,临走,这宅子里的管事出来,询问她今晚是否还会过来,是不是需要把行李取来这里,傍晚是否需要接。 家里,店铺里,都堵着要找她拼命或合作的同行,媒体,露面必然是不明智的。 她点头:“晚上八点之后去百货接我,顺便,收拾一间宽敞的房间出来,我办公用。” 面对指令,管事连叠称是。 温斯顿的书房里堆积着许多的卷宗,书柜里已经严丝合缝,强迫症一般整理的有条不紊,再放不下别的了。 …… 抵达百货,安东尼顶着被雪堆白的毡帽在指挥工人从后门运货。 托马斯在旁边拿着表格一列列打钩,见着埃洛伊斯,果然抱怨起那些埃洛伊斯的同行。 他说一家人已经搬去了旅店暂住,询问埃洛伊斯在哪落脚。 她思索着,虽然在后世情人同居很正常,这年头,应该很少有人直接跟未婚夫住在一起,故而让他别管。 托马斯挠头,嘟囔着继续点货。 裁缝店的轮班已经完毕,轮到安东尼来带他学习工作。 百货的装修已经初见雏形,就像埃洛伊斯计划中的那样,要开放的区域被隔出来,修饰完毕。 从大门进入,迎面便是明亮的灯光,照射着整齐的,顶部有玻璃盖的实木货柜,地毯是新的,踩上去十分松软,吊顶看不出任何修过的痕迹,画手正坐在脚手架上,为天花板勾勒壁画,已经到了收尾的部分。 埃洛伊斯走入柜台后,穿着统一制服的售货员正在将货品的缠纸拆开,往柜子里码放。 她取起一份样品,亲自教售货员如何摆放,又离开卖场,打开隔门往深处的员工区走。 这里的施工还在继续,木匠在给售货们的储物柜装锁。 一楼留出来的位置,除了用于仓库,还有员工厨房,餐区,公厕。 每一位售货员的底薪都是每周七美元,但待遇却包含早午餐两顿,每个月达到业绩,还有一部分提成,如果是熟手,每周的薪资大约在十几美元不等,假期也是一个月五天轮休制。 每天的上班时间,则是从全天改成了两个时段,员工早七点到岗,吃早餐,开早会,做简单的柜面整理打扫。 八点开始营业,十一店暂停营业。 员工午餐时间后,要重新整理货品,下午一点开始下半场,直到晚七点,百货关门。 安东尼对待员工并没有那么大方,他这些老员工自己也清楚,完全是因为大老板换成了埃洛伊斯,所以才有这样的待遇,只不过顶头上司还是爱斤斤计较的安东尼,故而也没人松懈。 埃洛伊斯检查工作,身边跟着一群人,皆抱着纸笔,随时准备听她的指示。 楼上的区域正在设计当中,一层是她自有品牌的男女配饰与生活用品。 二层空间则会用来与做成香氛与家居用品的专属区域。 本来埃洛伊斯是想做美妆的,但这年头,加工工艺不过关,各种原材料的有害物含量无法把控,无菌程度,保质期,都无法规范安全。 她很有自知之明,对自己不能控制的领域,并没有那么盲目自信,更不会不顾顾客的健康。 所以,第二层的香氛主要会售卖一些本时代制作工艺纯熟的香水,香皂,精油,一些天然香料,进口花粉。 家具用品则是要打造成类似某家的场景展示区,大到桌椅,小至一个鞋拔子,这些货都与香氛类一样,由埃洛伊斯的公司提供设计稿,找工坊制作,联名出售。 通过瑞妮,埃洛伊斯联系了几位调香师来合作。 她还计划要做香氛治疗室,与客人的休息区,让人好歇脚。 三层,是计划中的女装成衣区,四层会做男装,正在逐步设计当中。 安装升降梯的公司和施工队已经到位,他们正在评估建筑受力,准备在旋梯中间的空区装上升降梯。 一层卖场的准备工序已经完毕,等厂里来的上万件货物全部盘点结束,就可以开始试营业。 有了秀场那样大的阵势,舆论铺天盖地的讨论,安东尼一点也不担心这些货卖不出去,反而时刻督促着工厂的进度,要把仓库填满了,他才能安心。 … 傍晚过后,埃洛伊斯将事情安排的差不多,就独自一人登上马车,不过几分钟,回到了银行附近的宅子。 天色漆黑,那幢屋子虽然宽阔,但在淹没在风格差不多的建筑物里并不起眼。 道路两旁路人稀少,也并没有象征着烟火气息的临街商铺,全都是这样静谧而端庄,窗户亮着灯的住宅。 铁格门朝内打开,马车驶进院子里,埃洛伊斯在仆人的搀扶下下车,踩着薄薄的雪层,留下脚印,走入建筑物内。 整个房子装饰的有一股沉闷感。 光滑的石材地砖一尘不染,深色护墙板配墙布,水晶吊灯与壁龛,又厚又沉重的丝绒窗帘,颜色风格很老式,空有一层华丽的躯壳,却毫无呼吸感。 细细的打量,像极了恐怖片里的那种古宅。 令人扶额感叹,如果说这里住着一位十七世纪的贵族,恐怕都没人怀疑。 埃洛伊斯看久了,依旧不太习惯这种美学效果,只能挪开目光,进入餐厅旁的更衣室。 仆人已经按照要求将她为数不多的物品取了来,列在空出来的一侧柜子里,分类悬挂整齐,没有缺漏。 这里的仆人们似乎都性格内向,守在门边等着她来使唤。 可埃洛伊斯说她不必帮助,这些仆人也仿佛习惯了一样,鱼贯而出,训练有素,一点脚步声也没有。 她有些惊讶,对莫名其妙就开始的同居生活感到新鲜。 身上的衣服多多少少沾上了外面的风雪,在这安装了水暖管,温暖的屋子里走一会儿,都融化成水,打湿了一片。 她换上一条普通的深蓝的长裙,松开发髻在洗手池边梳了梳,就那么随意的披在肩后。 疲累了一天,与人交流谈话,吃喝都在百货那附近对付,她就连头皮都是紧的,只想放松。 过了一会儿,有仆人敲门,说晚餐准备好了。 她起身,跟着仆人朝餐厅去,绕过一道门,便看见摆设着晚餐的长桌后,温斯顿站在那,似乎等候多时。 “晚上好。” 闻言,她也客套地答:“晚上好。” 温斯顿有些拘谨的看着她。 从清早管事折回宅子里,告诉他,埃洛伊斯今晚还会来住之后,温斯顿心底便开始感到无所适从。 他记着她回家的时间,提前两个小时从银行回来,先是盯着仆人将她的东西整理好,又亲自去厨房,聆听厨师选择的菜单。 甚至提前半小时,他就站在这里看仆人摆设餐桌上的蜡烛。 温斯顿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来,只是莫名的强迫症发作,不愿意有一点差池。 他单纯的认为,担任好丈夫这个身份,就与继承父辈工作和家族任务一样,都是作为一个人类需要肩负的基本责任。 只不过,这需要他付出无比的体贴和耐心。 埃洛伊斯早就饿了,她丝毫不客套,坐下后提着餐具就开始用餐。 对面遥远的位置,温斯顿才缓慢地解开外套的一颗纽扣,正襟危坐,他低头,思考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 他的眼睛隔着桌子描摹着她,见埃洛伊斯面带倦色,正安静的享受食物,又按耐住纷乱的思绪。 在以往的大多数时候,结束工作之后他通常都会一个人用餐。 餐后,他会把自己关进书房继续看书或写些什么信,直到十点,准时洗漱,睡眠。 有的时候没什么会议或者事情,他也会回长岛继续这样的流程,只不过把工作时间替换成陪家族成员吃饭,骑马散步。 在她求婚之前,他们见面的频率也不太高。 这种单薄的生活十分沉闷无聊,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二十多年,唯有她无情闯入的那几个瞬间,生活是充满不确定性的。 而现在,她彻底的侵占了他的世界,这充满期待,又让人毫无安全感可言。 温斯顿目前没有体会到什么同居的好处,只是单纯的纠结着,晚餐后要不要邀请她一起看书。 这会不会有点过于亲密?毕竟埃洛伊斯定下的订婚宴时间在一个月后,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还需要保持矜持。 现在,似乎与充满暧昧痕迹但没有挑明的时候不同了。 现在他的身份即将正式起来,一切举动都得符合规则,否则,与外面那些轻浮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持续思索着,有些沉默。 仆人撤掉空盘,埃洛伊斯拿起桌上的蜂蜜水,她有些饱了。 这些菜色,都是以前与他在别处共同宴席时她吃过,且表现出喜爱的。 她对这种无微不至十分满意,刚想与他分享百货商场的进度。 一抬头,却看见他那张稍显冷峻的脸,眼底心事重重,又刻意的表现出淡定,机械般进食。 埃洛伊斯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单手托腮。 他这两天怎么了?似乎情绪敏感,却又格外的沉默,她可以轻松的观察出来。 难不成是,婚前焦虑? 第142章 主菜的肉类,配蒸馏酒更适合,但由于他们的酒量都很感人,故而蜂蜜水塞柠檬片成了替代品。 她隔着宽阔的桌面,将他仔仔细细观察了许久。 毫无疑问,上流社会虽然教不出什么伟人,但却能让人不由自主染上限制着举止的所谓“修养。” 他的表情,用餐口量,手持姿势,甚至仰头抿下饮品时下颌的弧度,就像被设置好的程序,克制的安静,虽然赏心悦目,但看久了她总是忍不住产生一种破坏欲。 有时候,埃洛伊斯很疑惑,明明摄取食物是马斯洛五层需求最重要的部分,生命得到维持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为什么上流阶级总是想要弱化对此的餍足呢? 她当然明白为什么,但垂眸装作不明白,询问起他。 “明明我用一副刀叉就能吃完所有的菜,为什么非要像手脚不灵活一样,用尺寸不一的器具来掩盖自己的能力?” 她说着,手指略过冰冷的银器,对于一个美学工作者来说,美丽的纹饰似乎天生就应该被她喜欢。 温斯顿从来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他暂停进食,抬眸,若有所思: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义务消耗更多的金属。” 他们就此漫无目的东拉西扯的闲聊起来,埃洛伊斯将他的进餐程序打乱,又忽然挠了挠下巴,说道: “温斯顿,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这里。” “哪里不好?我可以让仆人去更换。” 温斯顿试问,又有些紧张,他知道他的生活挺没意思的,这正是他感到焦虑的原因之一。 用朋友的话来说,他整个人都十分的无趣,用下属的话来说,他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类。 如果在一起生活,他很害怕埃洛伊丝迟早有一天会对他感到乏味。 她思索着,说道:“说实在的,我们的生活习惯,身体年龄,爱好工作,社交阶层都有很大的差异,但毫无疑问,我喜欢这种环境让你拥有的特质,我想你对我也是一样。” “我不否认。”他看着她,总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一股毫无缘由,无视一切规矩的傲。 即使是当初她仅仅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裁缝,可那股傲却填充着她的一举一动,偶然遇上,想挑逗便挑逗他,忙着谋生时又从来想不起他。 就好像一个随时能拿出恶臭金钱来拍上脸颊羞辱别人太卑微的是她。 现在竟然能在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同一个地方,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一切都是接着由她这种傲来主导,他知道自己就像失去了任何自控力,像老好人一样好说话。 在常规情况下,他不会对身边的环境做出任何要改变的想法。 “这是个问题,我们应该解决它,但是,我认为在这幢房子里,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里的餐桌太宽了,房间太多了,隔着餐桌想看清对方的神色都得特别专注,这与玩世不恭惯了的她有些不搭。 “搬家?去哪里?” 温斯顿下意识的想到了他浪迹天涯的母亲,她老人家打算在参加完订婚仪式之后就回伦敦,毕竟是伯爵小姐,她属于那个社会。 埃洛伊斯跟他的母亲简直和谐到狼狈为奸的程度,但是,她的性格更尖锐,或许搞艺术的都这样,他如是想。 此时此刻,她用汤匙搅动奶油,语气沉着地说:“我们应该换一座更小的房子住,餐桌只有三英尺宽的那种。” “应该使用同一间浴室,卧室,衣橱,我印象中的情人,夫妻,都这么生活,你难道不想体验?” 她眨眨眼,“在订婚之前同居的意义不正是节约婚后磨合的时间吗?” 这合规划吗?一点也不。 听起来像他母亲那种人包养小白脸时会做的事情,一点体面和礼教也不顾的厮混在一起,他思索着,抿唇: “好。” 一顿晚餐没有吃完,管事便被使唤着,要去找一间距离他们的工作地点都很近的,普通人家住的干净公寓。 这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管事还是很有条理的去做了。 晚餐结束后,埃洛伊斯跟着温斯顿一起,手牵手上楼,进入书房。 他第一次在这里接待人,先是亲自给她泡了名贵的茶水,又在沙发后的书架上取出看了一半的植物学书籍,递给她,想分享他略显质朴的兴趣。 他以为她会对此不感冒,拘谨的观察着她。 可昏黄的灯光映着一张专注的侧脸,埃洛伊丝顺着他做了标记的地方开始看。 没有坚持太久,便揉了揉眼睛,恶趣味涌上来,便靠近他落座的位置,丝毫也不顾及他忽然僵硬不知道怎么摆的躯体,挽着紧实的手臂。 她身上沾染着晚餐的香味,口吻像个哥特故事里以此取乐的恶魔一样,要求他给她念出来。 温斯顿总算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餐桌太宽了,在比较紧凑的书房就没有这种顾虑,方便她随时动手动脚。 他弯唇,目光挪到她读过的部分,开始逐字逐句的念。 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的灌入她的耳廓,舒缓了脑子里的神经。 很快,埃洛伊斯困倦的开始打哈欠,她仰起头撑了撑,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个短暂的亲吻。 他错愕,羞涩的避了避。 见状,埃洛伊斯变本加厉,抬手勾着他的脖子,又霸道地索回一个脸颊吻。 “你得跟我说晚安。” 温斯顿迎面感受着不属于他的呼吸将自己笼罩,被挟制着,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埃洛伊斯晚餐时话中的意思。 实际上,只要低头就能吻到她的嘴唇,但为什么要像不够有欲望的那样,仅仅触碰脸颊呢? 握着细颈,在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温斯顿忽然失神刹那,最终在她的嘴角碰了碰。 “晚安。”他说。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有些玩味的去揣测温斯顿的反应,低低的“嗯”了一声。 随即,她起身离开,选择去休息。 他在她背后将书页合上,抬手扯了扯衬衣领口。 明天他们就要搬到一个在埃洛伊斯口中更舒服的地方居住,虽然她并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她的想法,行为,皆证明他们可以互相了解的更多一点。 毫无疑问,她是很喜欢他的,出于一个女性对男人生理性的喜欢,这似乎能弥补性格的不同。 第143章 天刚蒙蒙亮,厚实的窗帘透不进一点光线,埃洛伊斯准时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听见一墙之隔有脚步声,往衣帽间那边去了。 忽然,一种怪异的,资本家对资本家的共情冒出来。 看来,无论是她这种事业刚起步的小老板,还是他那种刚接手家业的大老板,在这年头都是不能睡懒觉的。 她从温暖松软的鹅绒被窝里起来,门外不一会儿就有仆人进来,要帮她更衣梳头。 “不用,我自己来。”埃洛伊斯不太习惯被别人看,她在衣帽间里三两下就反手将裙子套好,系上,梳理好头发,走了出去。 在起居室吃早餐,管事说他已经按照要求找好了房子,今晚就能挪好用品入住。 埃洛伊斯发现,温斯顿这些仆人跟他的性格很相似,办事效率极高,情绪极其稳定,听话好用。 餐后天彻底亮了,窗外雨雪交加,温斯顿询问她今天的日程,撑着伞扶她上马车。 她细数数,说道:“晚餐别等我了,今天裁缝店搬去临时办公地,约了露易丝和建筑商。” 温斯顿点头,他晚上也有人宴请,本来今天搬进小房子里,他是不打算应别人邀的,但现在也没有别的理由不去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家里有另一个人在,成了牵挂,让他不想再凑合着,将就的生活了。 埃洛伊斯看着他,弯起眼睫,她抬手摸了摸他眉毛上沾的雪粒:“晚上把订婚用的戒指拿回来,一起挑。” 他点头,后退几步,看着她的马车向外驶离,恍惚了一会儿,也在仆人的提示下回过神,踏上马车,朝银行方向去,不用想,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那么几件。 自打回纽约继承家业这一年来,他没有任何看的过眼的帮手,可靠的心腹,与纽约的这些友商也不熟悉,一切只能靠将自己当成工具,毫无感情,极度理智的一点点解决。 可此时此刻,温斯顿却感觉到自己的惰性在叫嚣,他好像也没那么想去忙那些事,这…太陌生了。 … 清晨,巴顿结束通勤,从马车下来,他整理领带,深吸一口气,这才朝裁缝店的大门走去。 大门附近,蹲守在这里的人一见到他,如同苍蝇看见了臭鸡蛋,蜂拥而至,围的他寸步难行,被迫收了大把的邀请函,这才一路挤到店门口。 随后,又来了几辆马车,下来几个搬运工,将两幢房子里,几个裁缝已经合力打包好的东西搬运出来,抬上车,往远处拉。 围堵在这里的人群又疑惑这是要做什么,又拦着巴顿询问,他的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面对人群,巴顿一点不慌,他清清嗓,先告知众人,这裁缝店接下来要交给工人扩建,未来几个月都不会使用,至于裁缝们办公的地方,暂不告知,也暂时不接受新顾客和合作。 若是闲着没事,不如乘车去第五大道附近今天新开业的百货,他的老板在那里剪彩。 闻言,人群渐渐散开。 不一会儿,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带建筑商来到这里,这建筑商在纽约十分著名,与之前的包工头相比更加专业,不再需要露易丝盯工把控细节,规模也更大 。 现在不仅接手了她们家地皮上的建筑建造,又接了裁缝店的扩建,甚至还有露易丝旅店的装修。 当初两姐妹合作筹划的建筑布局图交给对方,今天实地考察,改进成落地方案。对方出报价,签合同,埃洛伊斯在空无一物的屋子里按下手印。 由于秀场的收益远大于她的估量,公司账上顿时有钱了,她当机立断,决定趁此机会彻底扩建好办公楼与裁缝店。 将这两栋房子扒掉重建,修成一整栋大楼,最终确定六层高,在霍德华裁缝店里那些房间的配置上,做了许多的增加。 一楼是门店经营区与员工生活区。 二楼是仓储区域。 三楼四楼,是裁缝助手和学徒们工作的地方,很宽敞,在设计之后,足以容纳三四十个人同时工作。 五楼,是工厂样品打版和存档室。 六楼,留给行政各部门的人员,以及老板和经理办公室。 建筑商给埃洛伊斯的时间,是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她们临时办公的地方在工厂区,是安东尼那里帮公司新租的大仓库。 试营的百货商场开业,一楼卖场里人满为患,埃洛伊斯天蒙亮就来讲话剪彩过,数百名顾客排队,正在依次进门。 这些人大多是居住在附近时髦的家庭主妇和有职业的年轻姑娘,她们看了报纸上开业前五百名顾客打折满减的预告,便一早就来排队了。 开放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二百来平米,为了保证购物体验和店员的接应力,门口设了几名侍者,确保里面正在逛的客人不超过五十名。 故而,等到那些要找埃洛伊斯的同行和闲杂人等来到公司百货门外,只见那狭长的队伍,在雪天里也沿着街道排成长龙。 与此同时,百货的后门,进进出出的建筑工正在抬东西上二楼,三楼,准备装潢新的区域。 卖场的每一件商品,实际上都卖给了一直以来关注着埃洛伊斯专栏的读者。 这些女士们,总是在报纸上看见埃洛伊斯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位备受争议,但又炙手可热的裁缝师。 她们通常只是每周都追读她专栏的穿戴建议,见评论家描述她秀场里的浩大声势,时髦新颖的设计,昂贵的拍卖价格。 没想到,她的百货商场开业,商品价格却并没有那样难以接受,都是些俭省些就能买得起的价位。 像是茜奥,她为这好邻居能成功感到高兴,早就关注了许久。 她趁着去年的奖金结了下来,一早就来排队,进入卖场,打算买一件春季用的上的薄披肩。 走入大门,侍者替她将大衣挂好,领取手牌,卖场内有暖管装置,十分舒适。 她顺着四处看去,每租货柜前都围着三四个顾客,手里拿着册子,正在售货员面前观看讲解商品,没走两步,又有人给她递来册子。 上面是这些货柜的商品示意图,她要买的丝巾披肩摆在哪里一目了然。 走到对应的柜台前,其中一个售货员正神采奕奕地在给客人介绍最新款式的披肩。 说用的是棉羊毛混纺,黑白菱形格纹款式,有纽扣和流苏,可以双面使用,有三种佩戴方式,内里还有纹样特别版本的品牌标签。 茜奥跟着听了听,忍不住就想下手,这衣服的款式很独特,以前从没见过,但却大方优雅,一看就很合适用来面试。 最近晨间生活报的新主编珍妮在招募一批打字员,她从报纸版块独立了出来,往后要负责一款新刊物,也就是概念同样很新的服装杂志。 茜奥看那里条件还不错,一周能有十五六美元的薪水,她打算试试。 然而,这服装杂志,必然也得是擅长穿着打扮的人才能做好,她没有犹豫,立刻就叫售货员打包。 印花纸盒装着衣服,赠送了衣架和同色系的头巾,她带着商品来到结账台开票据,花六美元七十美分的价格拿下,又在结账台的柜员那里拿到了一张七折优惠券,本季度内都有效。 这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平常的一天。 直到傍晚,源源不断的客人仍旧排着队,在侍者散出去一堆打折券后,百货商场到点关门。 安东尼在餐区召集所有的员工,将她们今天的营业额告知,卖场开业第一天,除去成本,总利润三千美元。 公司的意思,是要把这天收入的一半,作为新年本季度的奖金分给每个领班和员工,希望她们再接再厉,互相监督。 夜晚,埃洛伊斯与建筑商协调完毕,又在安东尼这里听了财报。 照这个速度,这个月百货试营业区域就能创造数十万美元的流水账,几万美元的利润,也是轻松。 她松了一口气,为公司的未来彻底放心,于是点卯下班。 第144章 温馨精致的小寓所,所有家具都很齐全,设施完备,却有一股陈旧木料散发出的敦实感,暖调色彩的墙布,也让人感觉完全的放松。 夜晚乘车回到这新住处,埃洛伊斯在尚挂着圣诞装饰的玄关口脱下外套,放下公文包。 她看见仆人抱着叠放整齐的物什,朝厨房、浴室鱼贯而入,不多时,仆人们便将这里收拾好,擦身离开。 她往前走瞥见温斯顿在客厅一角的胡桃木书桌边上看信件,他似乎对环境没什么要求,在哪都能专注做自己的事。 对他来说,似乎在哪都一样。 只不过,在外面是整套的长尾晨礼服,回家就换成塔士多服,柔软的棉羊绒具有一定保暖性,他这身衣服穿的很久了,还是从伦敦带过来的,埃洛伊丝脱了鞋子光脚踩在格纹织的地毯上走过去,手指从领口开始,触摸走线与领口松弛的弧度。 她将这些面料的成分含量倒背如流,甚至能说得出用的是哪一款纺织机,又问他是在伦敦哪个裁缝师定制的。 赖以生存的东西,了如指掌的领域,几乎没有任何错误。 细碎的触摸若有似无,温斯顿丢下书本回过头,仰望着她。 刚从外面回来,头发湿的,他抬手牵着她的手指带动,稳稳地抱住,从口袋里抽出手帕,仿佛待小孩一样轻轻擦拭。 与此同时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看来我的眼睛和手还是那么准确。”埃洛伊斯按住他的手,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又道:“不愧是我。” 他将浸湿的手帕叠到一旁,垂眸,唇线轻微的浮起来。 “今天长岛送信来,叫我们回去,说乔约翰打算提前完成婚礼去欧洲度蜜月。” 他的腿踮了踮,埃洛伊斯往前滑动,她“噢”了一声,可惜的感叹:“可惜我们不能出去,生意忙不过来。” 温斯顿也有点惋惜,父亲死了,身上关系移交给他,他再也不能自由的出行,走到哪都需要特勤藏在周围,包括未来如果有了继承人,出行时甚至不能乘坐同一艘船,同一列火车。 “那现在就当是弥补。”他说着,算了算,二人还能躲在这小寓所里四五天。 埃洛伊斯伸出手指掰给他看,报备行程:“…明天我要去送范妮,后天家里那块地要开始动工了,又要准备下个季度的秀,还有百货那里跟人合作的事,好喽,现在又要去一趟长岛,我都怀疑这地球没了我是不是会炸掉?” “起初我努力,只是为了未来,能安稳富足的过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但这日子过着过着,好像一点也不受我的控制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只要有问题产生,就天生是要被解决的,只要专心的做好每一件事,我想我总能有退休的那天吧?” “如果未来能有时间,我们就住长岛吧,那里的空气很好,可以养一些狗。” 温斯顿点头,他罕见的有些心猿意马,不断的缩紧手臂:“还有什么?” 埃洛伊斯思来想去,终于提起他意有所指的:“…我们还都需要一个继承人。” 她上辈子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成为大厦的主人,那么干脆就不要,所以上辈子漂泊奋斗多年,恋爱她谈过,可也没有正经地要考虑跟谁结婚。 当每个前男友开始提这些老婆孩子热炕头,埃洛伊斯就知道,自己是时候该提分手了。 可现在她坐怀而乱,竟然也开始想着要丈夫孩子热炕头,即将跨入婚姻了,或许,也是认同自己处于一个安稳的环境。 埃洛伊斯从来不认同那句话,说什么正确的人就一定站在未来里。 对她而言,只要她看上谁,此人的未来里就一定只剩下她,她会像一片阴云一样蔓延,直到能够笼罩着对方人生,就像有瘾的禁品,一旦沾上这辈子就完蛋了。 回过神来,对上温斯顿的目光,烛火摇曳,灯下看美人,埃洛伊斯能感受到他在尽量克制着侵略性,她饶有兴趣抬手解开白色领结,指尖触到脖颈上凸起,微微滑动的喉结。 “你想好名字了吗?”她问。 迟迟不闻话音,却陡然失去重心,她下意识地攀着可以支撑的地方,灯影下融到一起的两个人影没进了走廊的深处。 … 温斯顿将她带进黑暗里,唯独这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听话,不回答她的问题。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灯影,雪光,指腹还揉在她的嘴唇上,脑袋陷入鹅绒的枕头里,让人失去了处理一切的能力。 埃洛伊斯缺氧,脱了气,恨不得立马把他生吞了,又有心无力的喘气,唯恨自己往常缺乏锻炼,肺活量不够。 整个世界,只剩下呼吸。 跳动的脉搏重叠,黑暗中的影子。 她睁眼,斑驳昏暗的光线有些温度,对方轮廓十分清晰,几乎占据整个视线可以触及到的地方。 温热酥麻的触感遍布,仔细磨着意志。 失神之中抓住一只手臂,衬衣面料娇嫩,很容易有褶皱,被攥成一团。 温斯顿自上而下睨着她的种种神色,逐一探索,仔细研究,专心致志的程度,仿佛哥伦布第一天来到他们落脚的这块美洲大陆。 到一半,他起身将人捞进浴室。 温暖的水淹没到下巴,浮浮沉沉,她有些懒惰,只顾享受,分毫力气也不愿意出。 许久,直到人都快泡发了,又被小心的捞起来,裹进绒毯,塞回被子里。 木门斜着,透着一扇光线,他站在那儿穿干净衬衫,宽阔的肩膀遮蔽出大片阴影,手指往下挪,掠过她的一叠柔软衣物时顿了顿,从里面抽出两件。 “这个?” 裹成一团的白色被子露出一条缝隙,随后晃了晃。 他失笑走进来,打开包裹,抖起包裹里的人,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布料重新系到上去。 她怵怵地重新睡下,指挥他去厨房端一盘仆人送来的司康来补充体力。 一般情况下,住在这样房子里的,大多都是一些中产,男人做经理,女人做主妇,他们不够富有,负担不起上流社会那些昂贵的规则,例如分房睡,养一大帮仆人。 却又保留着很多的创造力,尽可能让小家精美,处处透露着人之常情的心思。 埃洛伊斯十分不讲究地在被子上啃完了食物,打个饱嗝,这才勉强起身来套衬衣裙,重新漱口。 消磨了半夜的时间,温斯顿把没看完的信件拿进卧室一侧来看,就着一盏灯,埃洛伊斯磨磨蹭蹭的去拿了戒指的模板,打算开始重新推进度。 “婚礼呢,就在长岛的教堂办吧,比较近,我想节省时间。”她在抚摸他手臂上青的血管,思索后,又解释:“不是想委屈你,只不过…” “我确实很委屈。”他意有所指,一副高高在上,不好哄的模样,埃洛伊斯一噎,忽然不知道什么说,她的脸有点酡红。 “习惯习惯就好了。” 他看她几眼,慢慢点头:“好,那些事情,我都听你的安排。” 一副任君摆弄的样。 信纸拆完了,没什么需要特意回复的,扔在一边,他将戒指的模板拿来,花五秒钟就选择了合她心意的同一个,然后扔开。 埃洛伊斯面前的灯忽然熄灭,身侧微陷,她被拉到散发温度的地方,紧紧地,温斯顿问她吃饱了没有。 她点头,又赶紧摇头,随口找由头:“我得睡觉了,再不睡觉就不长个子了。” 他思索半晌,被这个理由说服,决定改天再习惯几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145章 正文完结 第145章 正文完结 夜晚过去,从黎明就能看出来,今天似乎要出太阳,一线红彤彤的霞光从乌云里透出来,冬季积在屋檐上的雪开始融化,窗外不断滴落水珠。 埃洛伊斯的脸上亦有一层潮红薄汗,她虚着眼睛,又一次欢愉后就精疲力尽的缩成一团,什么也不管的等着被伺候。 台盆里热水冒雾,房间水暖温度恒定,埃洛伊斯穿着晨袍坐在台面上,一边闲聊父母童年,又动手指挥镜子前的温斯顿刮胡子。 “…我的父母?”她脸上冒出些讽刺,似乎在回忆什么很久远,几乎不存在的东西,嗓子发痛,顿了顿又道:“我父母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凑合。” 他腰上裹着浴巾,沟渠线条十分漂亮,除了浑身的新鲜抓痕之外,一切符合女性凝视的要求。 “好像都一样,”他思索着自己小时候,总是能听见外人说,他父母的结合是最体面的,权与贵之间的互利互惠。 这种互利互惠,导致了后面数十年的纠缠,让他想想都觉得害怕。 但他对埃洛伊斯的父母没有了解,据说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 埃洛伊斯笑话他爹不疼娘也不是很爱的人,竟然没有长成一个孤僻阴暗的性格,又一再想到上辈子的事情。 她没有安全感的来源便是那样的父母,又因为没有安全感,在自己不掌握生产资料前,一直克制着自我感情的投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没有给自己好生活的能力,那么产生欲望也会成为刺向人的刀剑,所以,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她最先寻求的就是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向外延伸向环境索取。 温斯顿觉得自己有些了解她,但又不完全了解,他很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精神世界里的一点梦核,像一颗巨树的种子,落在哪里都会是树。 他大概明白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是硕果,是里程碑里的一块石头,是向外索取到的那一部分,是属于她的东西。 绝大多数人只是窥探他,但他却从未如此被强取豪夺过,哪有正常人会想着来夺他这种人?又哪会想到他如此的束手就擒。 温斯顿知道自己不正常,而她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还真是天造地设。 刮完胡茬,他用热毛巾敷了敷,拿起她的手背在脸上试试看还糙不糙。 “嗯,现在好了。”她满意地点头,张开手臂,温斯顿揉揉她的脑袋,利索地将人抱进更衣间。 他自己揽下了帮忙穿腿袜与胸衣的细碎杂活儿,趁此机会亲密的接触,又傲娇地抻着脖子,让她来系领结,挑选袖扣,口袋巾,互相透露更多的习惯。 原来与伴侣如此亲密是一件这么好的事情,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同个交际圈的那些男的为什么会朝三暮四,难道他们的妻子都不喜欢他们吗? 他认为没有妻子的喜爱的男人就像是没有栓绳的流浪狗,就像他父亲一样,到死都会孤独的去死。 他敢说,自己绝对是最幸运的,埃洛伊斯是他的爱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最嫉妒,也最崇拜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越靠近她的日常生活,就越能感受到她灵魂中一种莫名的,不知来自何处的神秘色彩,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叙事中的任何规则,残酷无情,枝繁叶茂,处处引导他的灵魂,也同样想去那个自由的地方,这种感觉在记忆的长河里,共振到见她的第一面,那是一次感觉古怪又强烈的对视,是某个清晨里无意识中发生的桥段,好像为未来的一切事情都埋下注定要发生的伏笔。 … 离开小寓所时已经磨蹭到了正午,埃洛伊斯要先去裁缝们临时办工的工厂巡视工作。 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实际的制作工序,只需要提供设计,自然会有熟练的助手来替她完成实物。 这一天,新招来的学徒们第一次旁听课,她们将自己第一次独立制作的衣裳交给老板过目,聆听指教。 “我做学徒的时候,就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裁缝师什么也不教我,就好像只要手艺好就能抢掉师傅的饭碗一样。” 埃洛伊斯苦笑,露出亲切的一面,面对这些平均年龄只比她小一两岁的单纯姑娘们,没有一点架子。 “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的,所以,我会把我会的东西尽量教给你们,拥有合格的手艺只是第一步。” “等拥有了这个入场的资格券,未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若有所思地说着,只见周围一圈懵懂欲懂的面容。 随后,新学徒们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埃洛伊斯当众评判优缺,一一指教错处和处理方法,忙了个把小时,她终于等到范妮回来取东西。 范妮今日下午四点在港口登船去欧洲,埃洛伊斯打算送她到码头。 港口的海水没有上冻,灰色的波浪拍打着码头上的岩石,范妮告诉埃洛伊她的计划,要去巴黎学一年美术,趁此机会满欧洲旅行,采风,等把积蓄下来的两千美元花完了,就买船票回纽约,依旧还来投靠她。 埃洛伊斯上辈子在那上学的时候,除了打黑工赚钱,接私活之外,也经常拿着申根签去各地旅行,不要命的充实生活,她知道这种体验能给人生带来的开阔感。 一个人,无论是女是男,都应该独自的在旅途中照顾自己,才能发觉自己的真实需求,从而更加目标明确。 确认过范妮要乘的船不是什么要命的不沉没号之后,她站在口岸上看着灰蓝色海湾,身边有风掀动衣摆,耳畔有浪花的溅响。 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与海的相连之处边界清晰,她随意放空,什么事也不去想,只盯着海平面,看着那些数不清的大船滑行了一会儿,心里感到无比的开阔,自在。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扭头在仆人的伴随下踏入马车,车轮滚滚向前,往纽约核心的方向驶去,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属于这个世界。 她透过车窗的玻璃,看见了纽约今年的第一次晴日,太阳就像融化的黄金,滴在深蓝天幕中,烫出一个火洞。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