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悬解司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解释吧。”
陆重午前脚进门,后脚就听见林柯分外冷淡的声音,比早上刚见面还冷一点:“你的计划。”
“借你的姓名一用只是权宜之计。”陆重午眨了眨眼,在对面隐忍不发的质疑中努力解释:“我不好暴露的。”
那我就好暴露了?林柯虽然没张嘴,但是把你看我信不信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如意坊不是什么寻常店铺,其中必有古怪。”陆重午清了清嗓子,“首先,京城因为这团黑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一个卖文房四宝的小店还开着,并不合理。”
“其次,如意坊里面没有伙计,我们见到的只有谢桢一个人,根据他的说法,他来京城已经有半年了,开门做生意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忙;最后,他能悄无声息的接近,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显然不是普通人。”
陆重午停了一下,发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总结:“总之,如意坊背后恐怕还有秘密。如何,你的鸟雀朋友们怎么说?”
林柯对于他看破自己在与鸟雀通灵的事情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箫声响起的一瞬间,有一位紫衣姑娘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我知道了。”陆重午点点头:“赶明儿我再去一趟如意坊,这谢老板秘密也忒多。”
“至于那位神秘的姑娘,就交给你了。”陆重午伸了个懒腰:“哎哟这一趟可累死我了,我得好好养精蓄锐去。”
说完他好像瞬间恢复了精神,连走路都更有劲了一样,将林柯的话远远扔在脑后。
“明天不许用我的名字!”
打更人的梆子落下第一声的时候,如意坊关上了大门。
墙角的香炉仍然在冒着袅袅烟雾,谢桢一挥手,那点雾气很快便散掉了。
香烟散尽的一瞬间,方才和客人有说有笑那位谢老板忽然换了一张脸,先前的清秀文雅,一晃眼就变成了山间跳脱的灵狐。
“既不愿让他见到你的真面目,又何苦出现?”谢桢一转身,一抹紫色的衣角从珠帘后一闪,谢桢笑了笑:“那你为何又要插手这件事情?”
那身着紫衣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支紫竹洞箫,几缕鬓发散落在脸颊旁:“不过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便要介入,这跟你当年的决定背道而驰,师姐。”
被谢桢称作师姐的女子不以为意,只是轻飘飘的挡了回去:“你向盟主请命,难道不是私心?”
“师姐。”谢桢似乎有些无奈,又叫了一声。
珠帘微微一动,只留下一声轻笑,方才那名女子已经不见身影。
拂晓时分,漳河源头处,一位黑衣方士恨恨地打碎了一捧水花。
一想到自己以漳水为助,花了不少功夫才布下这太阴幻阵,正欲吸食生人阳气,提升自己的修为,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断了。
“好好好,好得很。天衍阁,我记住了。”
漳水忽然暴涨,掀起一片震动,一股水气弥漫向四周。
翌日陆重午爬了起来,早将昨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打开房门被太阳晃了眼睛的一刹,却见林柯靠在树杈上。
悬解司内有一株覆盖了半个院子的槐树,枝繁叶茂,才刚刚结上花苞。
“这么早起?”陆重午缓步至树下,“你不会在这里听你的朋友们聊了一晚上?”
林柯生来能聆听万物,但凡开了灵智的生物,他自有办法得知对方心内所想。
“没有。”林柯仍然阖着眼睛:“我也是刚来。”
“好吧,那你听到什么了,昨晚那位拿着洞箫的姑娘?”陆重午呼吸着晨间的新鲜空气,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你很在意那位姑娘?”
陆重午顿时被自己哈欠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堵了好一会:“你在说什么玩意?”
“不是吗,从昨晚到现在,你提起她两次。”
“两次,仅仅两次而已,你就想到哪里去了?”陆重午目瞪口呆:“以我每天说话的频率,提起两次实在不算什么很多的次数,更何况——”
“这不是你先提起的吗,要我说,你才是惦记人家,连我提了几次都清清楚楚。我看啊,他们给你起的诨名根本是名不副实。”
陆重午噼里啪啦说完一段话才停下来换了一口气,紧接着继续道:“说正经的,我打算再去如意坊看看。”
“你怀疑那个人?”林柯说完,似乎也不等待陆重午回答一般:“那你去吧。”
“哎,你得帮我啊。用你这通灵的功夫,帮我问问漳水沿岸那些鱼啊虾啊的,正午我在漳水边的渡口等你。”
陆重午三两下就说完了今天的安排,林柯听了半晌,最后就木木的答应了一声。
“真是败给你了。”陆重午有些挫败的垂下头:“你别忘记了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出了悬解司大门。
恶蛟被昨日的一阵箫声打断,至今蛰伏未出,陆重午沿着昨日走过的路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如意坊门前。
在周围闭店的映衬下,显得这家小店更为特殊了。
陆重午进门前,特意复习了昨晚自己拿捏出来的风流书生的形象,信步走进了如意坊。
刚刚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气味。
如意坊内十分静谧,仿佛空无一人,陆重午好像一名真的客人,开始观赏那些货架上的物品。
诚然,他是个修者,倒也是个不太合格的修者,琴棋书画他沾,插花逗鸟焚香品酒的事情他也干。
他默念口诀,睁开了自己的天眼,观察如意坊中气息流动的规律。
正当他运转神功结束的一瞬间,身后立刻响起一阵脚步声:“贵客啊,您又来了?”
陆重午转过身去,正是昨晚刚刚认识的谢老板。
此刻见谢桢一副看到摇钱树的表情,陆重午就知道,某人此刻一定恨他恨得牙痒痒。
“啊,谢兄,你不会是不欢迎吧?”陆重午立马换了表情,信步走了上去:“昨日还相谈甚欢,今日就这么生疏?”
他的口气理所当然的好像他们两个认识了不止一天,连谢桢一时都无语:“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我开玩笑的。”陆重午见好就收:“刚见你从外头进来,是送砚台去了?”
“是啊。”
“怎么也不留个人在店里,万一被小贼惦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妨。”谢桢忽然笑了一下:“反正最近门厅寥落,连个鬼影都不见。”
他笑的时候,脸上那阵若隐若现的雾气似乎散去了一些,隐约露出底下的真容来。
陆重午别过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正打算开口时,忽然感受到了一缕不寻常的气息。
外面的天迅速地黑了下来,恶蛟的身影比昨日更为清晰。
“真糟糕啊。”他喃喃自语,忽然迈步向外走去,却觉得衣袖被人扯住了。
“变天了,林兄何必急着走呢,等雨过了再走也不迟啊。”
谢桢牵着他的袖子,脸上一片坦荡,陆重午正想回话,一股黑气仿佛感应到了生人阳气一般,直直撞进了如意坊内。
一股弥漫着水草腥味的黑气立刻充盈在小小店铺内,陆重午来不及细想,立刻凝聚真气,将闯入如意坊的黑气击溃,一道掌风刮过,将如意坊的门窗关了个严实。
“你没事吧?”陆重午转过身看向方才被自己挡住了视线的谢桢:“这风古怪,怕是外面要变天了。”
谢桢只是淡淡的撇开视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隐约带着几分惊讶:“突然起风,林兄还是暂歇脚步,等到天晴了再走吧。”
“多谢好意,可惜我还有事。”陆重午抽回了袖子,拉开了如意坊的门:“出来太急,家里衣服没收。”
陆重午说完就撤,还顺手关上了门,丝毫不管自己的理由有多么的牵强。
恶蛟的咆哮似乎近在耳边,陆重午跃上屋檐,朝着蛟龙现身的方向赶去,一路上,有数道阴气朝着恶蛟中心的云团汇聚,带起一片凄厉怒号。
黑气的来源在城外漳水的源头,陆重午运起轻功,不过片刻便至那团黑云下方。
越是靠近,阴风阵阵,哭嚎声更加刺耳,他眯起眼睛,辨认出了眼前的人影:“林柯!”
林柯转过身,见到陆重午赶来,似乎也松了口气:“我沿着漳水行进,听沿途的灵识指引,才来到了这里。”
说完,林柯抬头看着头顶的那团黑云,“比昨日见到的大了许多。”
他没说完后半截,陆重午也知道他的意思,像昨天那样打通四象中的太阳少阳通道,难上加难。
陆重午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启天眼,观察这团云气内部。
云气内浮现了一个幻阵,阵眼投射的位置,正好是恶蛟在天际的投影。
“走吧,进去,人家都邀请我们了,不好辜负。”陆重午乍然收敛起平日里的轻浮之色,走向了对方预留的入口:“也让我瞧瞧,在天衍阁眼皮子底下作乱的是什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