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漳水将京城分为南北两岸,两人沿着河流溯游而上,逐渐接近了那一团黑云的中心。
阴风怒号,连河水都变得污浊起来,街上空无一人,自进入这里,一股寒气便如影随形的缠上了他们。
“这阴气的确古怪。”陆重午伸出手,“能吸收修者的真气内力。”
“要退吗?”林柯才将思绪从那些动物的心声里抽回:“久战不利。”
“再退能退到哪里去,继续往前探探。”陆重午又恢复了他平日里万事不过心的状态:“你若有问题,不如——”
他话音还未落,一股黑气好似发现了他们一般,凝成一股荆棘,直冲二人卷来,还未至面门,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陆重午‘啧’一声,掌心迅速凝聚起一股真气,将冲过来的黑气打散。
这些黑气如同有生命一般,打散一股,就有另一股扑上来,二人不断运转体内真气,将围上来的黑气驱散。
“想跟我们玩消耗战?有意思。”陆重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林柯。助我一臂之力呗?”说罢,伸出了一只手。
林柯未发一言,只是瞧了他一眼,便将手递给了陆重午。
得了另一股真气相助,陆重午定下神,默念起法诀,张开自己的天眼,看清了眼前黑云从无到有,慢慢聚集地整个过程。
推演天机,洞悉万物,这是父母留下的记忆。
陆重午深吸一口气,默默运转真气,汇集二人之力,携带着一股至阳之力,向黑云中心的漩涡而去。
云气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怒之下吐出更多阴寒之气,卷起狂风,置身其中的人宛如刀割。
忽然之间,一股澎湃的气息自云气内部透出,自空中隐约浮现四象,少阳与太阳通道被贯通,与太阴之气对冲,将云气消弭。
剩余的黑气中传来一声凄厉哀嚎,逐渐浮现出了传闻中那条恶蛟的样子,林柯的心念一动,灵识被牵引,听到了恶蛟咆哮的内容。
恶蛟再次长鸣,忽而天际传来一阵缥缈的箫声,将恶蛟的戾气化去。
“这是?”陆重午心里一动,“难道有天衍阁的前辈暗中相助?是林柯的师父,还是什么人?”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天衍阁的修者,并无一人能以乐声退敌。
看起来这个人的修为不在国师的亲传之下,陆重午想到。
云开雾散,方才的余晖已经落尽,淡淡的月光流转在青石板上。
“方才是哪位前辈相助,陆某在此谢过,可能现身一见?”陆重午一面喊话,一面悄悄开了天眼窥视四周。
周围万籁俱寂,没有任何气息波动的迹象。
“算了,沿街而行,说不定能有些收获。”陆重午耸耸肩,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他拍了拍不知道为什么在出神的林柯:“走吧。”
“嗯?”林柯仍然待在原地,经他这一拍才反应过来:“好。”
“你这走神的毛病也太严重。”陆重午忍不住咋舌:“你有失魂症啊?”
“并没有,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林柯有些惊讶,仍然故作镇定的掩饰过去:“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陆重午没接话,只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转过身去。
他听说过关于师叔这位弟子的只言片语,总有人说此人目中无人,实在可恶。
“看起来,他是这劳什子失魂症才走神,奇怪,师叔居然没治好他?”
林柯落后了一步,同样在思考刚刚的话:“我在言谈之间并没有说起过我有失魂症,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啊,刚刚听那几只麻雀说,那边屋檐上有一位紫衣姑娘拿着箫,要不要告诉他呢?”
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一片民居,就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街边店铺林立,远处的花楼上传来一阵歌声,比往日冷清了很多。
陆重午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附近的店铺,忽而将眼光放在了一间店铺上。
“如意坊。”他念出了牌匾上的字,忽然抬脚往里面走去:“进去瞧瞧。”
铺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文房四宝,店面中似乎并没有人,只有墙角一只香炉冒着袅袅香气。
林柯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陆重午突发奇想要做什么,只是将灵识游离于体外,继续听屋檐上的燕子讲八卦去了。
陆重午这会倒是端出一副世家公子清流文人的模样,煞有介事的绕着陈列的砚台走了一圈,仿佛在等什么人出现。
“贵客,大驾光临啊。”店内的珠帘微微一动,不知何时从内转出一位年轻男子:“本店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
陆重午循声打量过去,只见这如意坊的老板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他仔细一瞧,过了片刻,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老板省得清秀文雅,偏偏气质犹如山间精灵一样,朦胧的让人有些说不清。
陆重午脑子里无端的冒出了一个狐狸爱上书生的无厘头故事,随后又释然,眼前人又不是山野精怪,他也不是什么酸腐文人,装个样子,别给自己套进去了。
见他没讲话,那老板又接着过来推荐:“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本店最好的一块的洮砚,名家精心雕琢,几年才有这么一件呢。”
陆重午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店里再度打量了一遍:“真的这样贵重?”
“那是自然,您看,这还有落款呢。”老板将砚台翻过来,指着底部的一方刻印:“公子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看起来就是才华横溢的文人,跟这方砚台最相配不过了。”
陆重午被老板左一句文质彬彬,右一句才华横溢搞得有些招架不得,略微往后退了一步。
他活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能提炼出这两种气质来。
偏偏那老板说话的语气诚恳地想让人热泪盈眶,陆重午在心里叹了一声,居然莫名其妙的诞生了一些知音的错觉。
“老板真会说话,倒是让在下有心结交一番了。”陆重午找好角度,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也不知道您肯不肯行个方便。”
“您也太客气了一些。”老板讲话轻声细语:“我姓谢,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林。”陆重午面不改色的开始胡扯:“在下单名一个柯。”
站在角落的林柯突然看了陆重午一眼,但是罪魁祸首仍然没有一点自觉:“谢老板呢?”
“谢桢。”
“哦,好名字。”陆重午丝毫没有愧疚:“谢兄这店开了多久了,我久居京城,还是第一次来。”
“也不久,半年前才开张。”谢桢毫不在意跟陆重午聊了起来:“林先生有何指教?”
“哎哎哎,不敢不敢。万万担待不起指教二字。”陆重午连忙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只是进来那黑云闹得人心惶惶,好多店铺关门歇业,谢兄仍然开门做生意,不害怕吗?”
“天子脚下,怕什么呢?林兄不也一样这个时候出门闲逛,还正好踏进了我这小店?”谢桢仿佛浑然不在意陆重午言语间的试探一般。
陆重午毫不在意的一笑,继续跟谢桢天南海北的闲扯去了。
“夜色已深,不打扰谢兄了,在下告辞了。”陆重午见对方毫无破绽,在试探下去也是徒劳,索性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林兄,一路顺风,砚台您还要吗?”谢桢笑眯眯地看着陆重午,突然从刚刚畅谈的文人一下切回到了如意坊老板的身份。
陆重午脚下不由得一僵,转而看向了那方砚台。
谢老板做生意真实诚,砚台货真价实,一点没掺水。
“这个吗——”陆重午急中生智,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损友:“我给谢兄留个地址,赶明儿你帮我送去。对了,这里有笔墨没有?”
谢桢拿出一副文房四宝,注视着陆重午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一封书信,折好递给自己:“麻烦送到城东兴义坊。”
谢桢收下书信,只见陆重午掏出碎银:“定金。”
一时间两个人都盯着柜台上那点碎银,谁都没有说话,正当陆重午以为谢老板打算加价的那一刻,谢桢慢悠悠的开了口:“甚好,林兄,明日一定送到。”
“别说是我送的。”陆重午终于有了一点良心:“你把这信递过去就行,给他留个惊喜。”
谢桢收了钱,立刻恢复了一见面那种热情的模样:“林兄真是太客气了,明日我一定送到。”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请,请。”陆重午就坡下驴,立刻拉着林柯溜了。
出了如意坊,又转过几条街巷,陆重午才放慢了步伐:“幸好我急中生智——”
“为何?”林柯淡淡地出了声:“为何用我的名字。”
“这,这不是为了隐藏身份。”陆重午的冷汗流下来,面对着林柯带着谴责的目光:“等等,你居然听到了,那为什么不出声?”
林柯只是看了他一眼,好像叹了一口不存在的气,径直往前走了。
徒留陆重午追在他身后大呼小叫的想解释:“不是,你听我说,这是计划,计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