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数年的战火终于平息,万物生发,一股清气吹散了土地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获得安定的皇帝在心有余悸中颁下一道旨意,先将逆贼痛斥一顿,随后深省自己执政过失,下了一道名为罪己,实则推黑锅的诏书。
整个天下在一轮休养生息中逐渐复苏,人民的生活逐渐回归了原点,对于这些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一口饱饭吃就行。
自开国以来,历代皇帝皆有癖好,却都信奉修道一途,自太祖以来,从未改过,民间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统治者的爱好很快成为了一种流行,历代修者不断钻研,将各个流派融会贯通,终于窥破一点天机。
五年后,当朝深居简出,信奉天道的皇帝,出人意料的下了一道旨意,设立了一个机构。
一个纯粹新生,调查神秘事件的机构,由皇帝本人亲自赐名。
悬解司。
“令尔等彻查京城黑气来源,不得有误。”当圣旨落下去的一瞬间,安静跪伏在地上的年轻人终于抬起头,伸出双手。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年轻人的时候,他们才匆匆有了一次视线交错。
“嘿,这皇帝怪难为人的。”等到人都走了之后,年轻人才露出一点介于讥诮和不满之间的神情。
“又在胡说什么。”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脸上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你总是这样目无尊长。”
“是是是,师父您老人家消消气。”那年轻人也不恼,只是嬉皮笑脸走到老者面前,“您不是避世清修,怎么出来了,难道是关心徒弟我?”
老者瞪了他一眼,责怪的话却没讲出来:“你在我门下修习这些年,也该历练一番了。别辜负了你爹娘和为师的期待。”
“徒儿晓得了。您还有别的说道没?”年轻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但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陆重午!”
“好了好了,徒儿一定牢记在心,师父您保重。”陆重午朝师父草草一作揖,一溜烟跑了。
在他的身后,师父气的胡子上下起伏了好一阵,最后在一声长叹中垂了下去。
悬解司的院门落在京城一个僻静的街角。
陆重午上上下下的将大门各牌匾打量了几回,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怎么会在这。”年轻人小声嘀咕着,推开了大门。
院中安静的站着一个人,周遭气息几乎与树木融为一体,陆重午的眼睛扫了一圈,第三次才堪堪注意到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另一股气息的到来,慢慢的张开眼睛,看着一眨眼间几乎已经贴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哇,这位兄台,你终于舍得睁开眼看我一眼了?”陆重午夸张地叫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人呢。”
对方的声音骤然传入耳朵,他迟钝的揉了揉耳朵。“小陆大人?”他试探着喊道。
“什么小陆大人。”陆重午的面色有一瞬间凝滞,摆了摆手:“叫我陆重午就行。”
“哦,小陆大人。”他仍然维持着之前的称呼:“在下——”
“免了免了,我知道你是谁,我那位小古板师叔的徒弟,林柯。”陆重午看上去仍然有些不快:“别一口一个小陆大人的,听着不习惯。”
林柯的神色间仍然带一丝不解,却也没有直接问出来:“那该如何称呼。”
“直接叫大名不就行了,”陆重午抬步向正堂走去:“繁文缛节省下,咦?”
林柯跟在他身后,慢慢踱进正堂,在陆重午惊讶的目光里,说出了对方最不想听的答案。
“什么意思,什么叫暂时只有我们两个?”陆重午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耳朵:“你再说一遍?”
“师父说,悬解司方才成立,人手一时不足,暂时只有我们二人。”
林柯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又默默地站在了原地,只剩陆重午一个人消化这巨大的消息。
“所以说,暂时只有我们两个。”陆重午艰难的重复了一遍,伸出两根手指头:“我们两个?”
“这怎么能行!我们两个刚刚出师的毛头小子!”陆重午原地跳了起来:“京城上空盘踞的黑云,是我们俩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修者能解决得了的吗!”
“事在人为,”林柯回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独特的木然,那是一种来自气息的木然,让他更像一棵树木:“师父说的。”
“唉,好了,你别说了,我就知道,你师父肯定会说这四个字,他这人最不信天道。”陆重午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认命的不甘。“明明都是修者,他偏偏不信这些,真是有趣。”
林柯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在师父门下时,曾听说师伯门下的弟子,有一个名叫陆重午的,天赋极高,然而性情古怪,顽劣不堪。
眼前的年轻人,面容清俊,在一众仙风道骨的修者中,气质也算得上独一无二,眼神深处似乎还隐藏着几种复杂的情绪。
天衍阁统一派发的道服,在他身上也有一股独特的风流意气。
是个看不太透的人,林柯默默地思忖,他的相面术学的并不精通,看不出什么来。
他资质平平,于更为高深的风水堪舆几乎理解不了,寻常修者最基础的望气功夫,林柯也看的模模糊糊。
方才直到陆重午接近自己,自己才感受到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修者气息,林柯抬眼望着陆重午头顶,一股淡淡的五彩光华萦绕在他周身,根据师父所说,这人的修为的确在年轻一辈中很是出挑。
林柯看着,不由得出了神,想起了自己的师门。
帝王重视修者,设立国师一职,由国师率领全国的修者。历代国师居住的天衍阁,几乎是全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衍阁汇集各方修者,有偏重养气法门的,有偏重风水堪舆的,也有偏重占卜扶乩的。
修行之人理应不理外物,然而人多了,总有那么些纷争。
在这群人中间,陆重午毫无疑问算不太受欢迎那个,他的天赋极佳,却因此懈怠疏懒,让部分修者不平。
“不过是仗着父母和师父罢了。”有好事者这么偷偷传着。
陆重午的父母算是上一代中最优秀的两名修者,父亲长于占卜,母亲则过目不忘。
直到他的父母因为推演天机而不幸罹难,他才被师父带走,亲自教养到如今。
人多的地方,太出挑是一种错,太平庸也是一种错误。
林柯不善言辞,修行天赋更谈不上多好,对于那些名义上的师兄弟来说,的确是底层。
悬解司的差事,由于没人想去,才落在了他的头上。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林柯的回忆被打断,他抬起眼睛看向未来的领导者,陆重午结束了自己的思考,“林柯。我就直接这么叫了,咱们去探一探那一坨古怪的黑云。”
数日前,京城的上空忽然出现了一团来源不明的云气,盘踞在最繁华的坊市头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恶蛟。
天衍阁的修者几番探查,也没有人能讲明白这一团云气的来源究竟为何。
他们到的时候,正逢黑云呼啸的一瞬间。
一缕黑气极速掠过街市,带起一阵百姓的惊呼,掀动了附近的河水。
一声如婴儿般的啼哭响起,凄厉的好像能撕开过往行人的耳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条街顿时空空荡荡,一点人影都不见了。
“好快的速度。”陆重午叹了一句,打起精神面对那股横冲直撞的黑气来。他在指尖凝聚起一股真气,和黑气迎头撞上。
只见那黑气被陆重午指尖的真气划开,竟然一分为二,绕开那一指后再度合体,直冲眼前的修者来。
陆重午本欲试探黑气深浅,当即凝神纳气,将真气汇集掌心,再度出掌,将黑气迎头拍散。
“不太好对付。”陆重午收回手,随意甩了几下,眉头不经意间拧了起来,“阴气聚集,寒冷无比,这起码要有数十年的修为,才能驱使这么纯粹的阴气啊。”
林柯在一旁出神,仿佛周遭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惹得陆重午又看了他好几眼,他才慢慢悠悠的吐出了几个字。
“源头在上游的坊市。”
“上游?好吧,你这是从哪看出来的。”陆重午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惊讶,他再度运动观察,只见那缕黑气的确顺着水流,向着上游的坊市去了。
“要怎么办?”林柯问道。
陆重午叹了一声,难得浮现出正经的神色:“先驱散这里的黑云再说。”
林柯点了点头,正欲运功时,却被陆重午拦下:“麻烦你再看看,往上游哪一处去了。至于这个嘛——”
陆重午吐息一回,挥手间一股纯粹清气自全身经脉流转至双手掌心,抬头看向头顶的黑云,一掌挥出的当下,阴气被一扫而空。
此时远处的夕阳恰好落下,余晖驱散寒气,陆重午抬步,向落日的方向走去。
林柯落后两步,默默地跟了上去。
风中传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将街角几只鸟雀的声音传到了他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