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收结束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太阳刚爬过山梁,连队的涝坝旁就已经热闹起来。
难得不用下地,知青们终于能喘口气,把农忙时攒了半个月的脏衣服一股脑儿翻出来。
马指导员特批,今日可以多打点水洗衣服。这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知青点。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整理药箱,登记药品,
"清如!"周红梅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快,轮到我们打水了,一早陶翠兰林知南就去排队了。今天可得多打点,我的衣服都半个月没洗了。”
她夸张地皱起鼻子,"闻那味都馊了。”
“好,来了。我也有好多衣服要洗呢。”顾清如放下笔,她弯腰拎起墙角的水桶,和周红梅走出了卫生室。
平时一些打水洗衣服的表面工作,顾清如还是要做一做的。她特地留了几件衣服没洗,就是等着和大家一起洗。这样的小心思,让她在这个集体里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今晚李连长特批,可以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周红梅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说是大家在石河农场辛苦了,给同志们放松一下。”
"真的吗?"顾清如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那我也要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期待。
顾清如笑笑,这个年代看场电影也是一种奢侈。李峰也懂得不能一味的压榨,该给糖还是要给糖。
两人兴冲冲地拎着水桶朝着涝坝走去,却看见姜学兵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食堂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干部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清如同志,"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块铁,"立刻去制药厂质检科,新到的一批甘草需要紧急检验。"
周红梅惊讶地张大嘴:"姜副指导员,可是李连长已经批准我们休息..."
"工作要紧还是休息要紧?"姜学兵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盯着顾清如,
"这批甘草关系到下周的生产计划,耽误不得。马上去连队门口集合。"
"我马上去。"顾清如平静地说,
周红梅看姜学兵走后,悄悄气得直跺脚:"他分明是故意的!谁不知道姜学兵一直刁难你!你去了准没好事。"
顾清如捂住她的嘴:"算了,别说了。你赶紧去打水吧。我等回来再打。"
周红梅叮嘱顾清如小心,悻悻离去。
顾清如将水桶放回卫生室,急忙走到连队门口。
到了门口,姜学兵等人已经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后车斗里张志强在,还有另外四名知青。
她爬上车斗,和几名知青都点点头,拖拉机轰鸣着出发了。
八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
到了制药厂门口,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个知青去了甘草切片的劳作间,姜学兵领着顾清如到了质检科。
质检科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三位老师傅围在长条桌前,对着一堆甘草样品在检验。
最年长的王药师正用放大镜观察切片。
"王师傅!"姜学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听说您这缺人手,我把七连的卫生员调来了。"
放大镜后的眼睛抬了抬,扫过顾清如纤细的手腕和年轻的面庞,又漠然地垂下去:
"小姜啊,药材检验不是绣花,光会包扎伤口可不够。"
旁边两个药师发出闷笑,其中蓄着山羊胡的张药师故意大声说:
"现在的小年轻,认得甘草和柴火就不错喽!"
姜学兵跟着笑笑,不是很在意的说:“您看不行的话,我就领回去。"
顾清如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姜学兵带她来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这时候她若是自己回连队,要顶着烈日步行至少半个小时。
"行了行了。"王药师摆摆手打断他,指着墙角一筐待检的甘草,
"既然来了,就去把那筐的杂质挑出来。"
顾清如安静地走到指定位置,发现那筐甘草粗枝大叶地混着泥土石块,工作内容根本不是什么质检,而是清理垃圾。
她仿若未觉,戴上白手套开始分拣泥土石块里的甘草。
当顾清如指尖触到筐子底下的"甘草"时突然顿住——这截根茎的断面纹理不对。
她将可疑的根茎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不该有的苦涩。
"那个..."她刚开口,山羊胡药师走到门口,嗤笑道:"怎么?扎着手了?"
王药师抬头,看见顾清如手里举着的根茎,老花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等旁人反应,老人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那截药材,对着阳光反复查看。
"乌头!"王药师失声叫道,手竟有些发抖,"生乌头混在甘草里!"
乌头,毛茛科植物,全株有毒,尤其是根部,含有乌头碱等剧毒成分,未经炮制或炮制不当可致人死亡。
整个质检科瞬间鸦雀无声。
张药师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桌上,姜学兵刚走到门口的背影猛地僵住。
顾清如在一片死寂中轻声补充:"断面呈灰白色,表皮有暗紫色细纹,应该是云南产的草乌。"
她顿了顿,"未经炮制的生乌头,毒性极强。如果混入药品中..."
"立刻通知厂领导!"王药师脸色大变,"这批甘草必须全部重新检验!"
王药师摘下老花镜,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被他轻视的年轻姑娘:"你...怎么认出来的?"
"在医院培训时,老师特意强调过乌头和甘草的鉴别。"顾清如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余光看见姜学兵正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故意补充道:"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摸到了混进去的那根。"
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制药厂!
副厂长周建国亲自赶到质检科,
"小顾同志,你可立了大功啊!"周副厂长激动地说,"这批甘草要是投入生产,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谦虚地低下头:"为人民服务,这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