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家产,资本家大小姐下乡边疆》 第46章 有人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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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被关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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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又一封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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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连里组织了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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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团部送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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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暂停姜学兵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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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解决身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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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徐惠下放偏远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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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新来的宋副连长 从车上下来的那名青年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不像是在边疆风吹日晒过的。 穿着白衬衫,草绿色军裤,领口袖口都熨得笔挺,连解放鞋也刷得一尘不染。 李峰连长热情地迎上去,用力握住对方的手:“欢迎宋毅同志!以后七连的军事训练就交给你了!” 连队里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空降而来的新领导。 "同志们好,我是宋毅,从军校毕业,奉命来七连担任副连长,以后请大家多指教。"他的声音清朗有力,目光扫过人群。 姜学兵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算降职,也依旧是连队里的三把手,可如今,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而他,却成了被"观察"的边缘人物…… 马卫国立即上前热情接待,将李峰地窝子旁边空的一处安排给了宋毅。 宋毅进去放行李,马卫国和李峰在外。 马卫国压低声音,"听说是个军校高材生,怎么分到咱们这种农业生产连队来了?" 李峰没接话,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边疆兵团的生产连队,说是军人,干的都是农民的活。 种地、养猪、修渠,一年到头没个闲时候。 但凡有点关系的军校毕业生,谁愿意来这种地方? "报告连长!报告指导员!副连长宋毅向您报到!" 宋毅放好行李,出来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后,立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放松点。"李峰摆摆手,"咱们这儿不兴那么多规矩。吃早饭了吗?" "报告连长,还没有。"宋毅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走,食堂去。"李峰带头往食堂走,忍不住又看了宋毅一眼。 这年轻人站姿如松,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好苗子。 可惜了,分到这种地方。 他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二十年前,他自己不也是这样? 军校毕业意气风发,结果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农业生产连队,一干就是半辈子。 食堂里飘着玉米面糊糊的香味。李峰给宋毅盛了一大碗,又拿了两个杂面馒头: "将就着吃吧,咱们这儿条件艰苦。" "谢谢连长。"宋毅接过碗,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 这让李峰有些意外。通常新来的军校生,头几天都吃不惯这种粗粮。 "你是哪儿人?"李峰问。 "报告连长,京市人。" 李峰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京市人?那更不应该分到这儿来了。 京市卫戍区、机关大院,哪个不比这强?除非...除非是没背景的普通家庭。 "家里做什么的?"李峰装作不经意地问。 "父亲在部队工作。"宋毅回答得很简单。 李峰心里有了判断——大概是个普通部队干部的孩子,没什么实权。 不然怎么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好? "既来之则安之。"李峰拍拍宋毅的肩膀,"咱们这儿虽然条件差,但都是好同志。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宋毅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李峰读不懂的情绪:"谢谢连长关心。不过我父亲常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我是主动申请来边疆的。" 李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年轻人就是爱面子,明明是分配来的,非说是主动申请。 他当年不也这么跟老连长说过类似的话? "好,有骨气!"李峰没拆穿他,"一会儿我带你在连队转转,熟悉熟悉情况。" 食堂另一边,周红梅正手握窝窝头,站在人群中央,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仿佛抓特务的是她自己: “你们是没看见!火车上顾同志那叫一个厉害!那特务假装在餐车吃饭,被顾同志一眼看穿在传递信息,还从他身上闻到了草药味,判断他受伤了!” “然后呢?然后呢?”几个小知青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周红梅得意地一扬下巴:“然后?顾同志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套话,趁他不注意,一针扎在他穴位上,那特务当场就软了!等便衣公安冲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捆得跟粽子似的!” 众人“哇”地惊叹出声,看向顾清如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顾清如正低头喝着玉米糊糊,闻言无奈地摇头:“周红梅,你少夸张。” "哪儿夸张了?"周红梅把筷子往饭盒上一拍,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顾同志那会儿一个箭步上前,那特务还想跑...... 事后,列车员考虑顾同志的安全,还给她换了座位。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继续说说,我们爱听!"几个年轻知青眼睛发亮,饭都顾不上吃了,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顾同志太厉害了,要是我们也在车上就好了......" 宋毅一边吃饭,一边将周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当听到顾清如如何识破特务的伪装时,他抬头多看了顾清如两眼。 人群中很容易就能看见顾清如,她皮肤白皙,梳着两个麻花辫,垂头吃饭的时候,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李峰顺着宋毅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那可是我们连队一枝花,卫生员顾清如。刚因为抓特务获得团部嘉奖,得了三等功!" 宋毅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咸菜:"能抓住特务,确实厉害。" 吃完饭,李峰带着宋毅往连队的农田走去。 露水还没散去,夏收刚过,麦茬整齐地排列在田野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秸秆的清香。 "咱们连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养了三十头猪。"李峰边走边介绍, "今年收成不错,亩产比去年多了三十斤。" 李峰踢了踢地里的麦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准备种晚玉米,地已经犁过一遍了。" 又补充道:"别看是生产连队,军事训练也不能落下。一周一次射击,一次战术演练。" 宋毅蹲下身,抓起一把翻耕过的土壤在指间捻开。 黑褐色的土粒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在朝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墒情不错,但有机质含量偏低。"宋毅将土壤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 "连长,我建议播种前每亩追加农家肥,再配合少量磷酸二铵做种肥。" 李峰惊讶地看着这个京城来的年轻人:"你懂农业?" 宋毅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时作训服下摆沾了些泥点:"我外公是农学员,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些。" 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清爽,与这粗犷的边疆格格不入。 第55 章 连队两大风云人物 如今七连有两大风云人物,一个是勇抓捕特务的顾清如,一个是新来的宋副连长。 抓特务的英勇事迹,加上顾清如本就美丽的面容,让卫生室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有人是真来看病,有人是来听故事,还有人……纯粹是想多看她两眼。 顾清如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从食堂刚回到卫生室,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捂着肚子蹭进来,哼哼唧唧地说:“顾、顾卫生员,我肚子疼……” 顾清如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肚子疼?刚才在食堂还活蹦乱跳地听故事呢。” 那小知青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就、就突然疼了……” 顾清如也不拆穿,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这儿疼?” “对对对!” “这儿呢?” “哎哟!疼!” 顾清如收回手,似笑非笑:“你指的那是胃,我按的是肝。” 小知青顿时涨红了脸,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行了,别装了。”顾清如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真闲得慌,不如去帮周红梅摘野菜。” 小知青接过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走了。 而宋毅的出现,隐隐盖住了顾清如抓捕特务的风头,这让顾清如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宋毅的表现让全连上下刮目相看。 他白天跟着知青们一起下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含糊,扛麻袋、赶马车样样在行。 周五的军事训练日,宋毅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四百米障碍跑,他比连队纪录还快了五秒;手枪射击,五发子弹打了四十九环。 李峰站在训练场边,看着宋毅矫健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疑惑——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发配到生产连队来了? 整个连队的女知青们更是因为他的出现,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活力。 每天清晨,女知青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打水洗漱,宿舍门口的水缸前常常排起长队。 “让让让让!该我打水了!"刘芳芳挤开同伴,把搪瓷盆往水缸里一舀,"昨天轮到你先用的!" "你少打点!"王爱玲急得直跺脚,"我这头发都七天没洗了!" 水缸很快见了底,后来的人只能懊恼地跺脚。 连队指导员不得不召开临时会议,严肃强调要"节约用水,杜绝资产阶级享乐思想"—— 但第二天清晨,抢水的场面依旧火热。 "你们看,副连长今天又穿那件白衬衫!"晚休时分,刘芳芳突然压低声音,几个女知青立刻凑到一起。 于秀芬眯着眼睛数:"这都第三天了...他怎么洗得这么干净?" "肯定是用香皂洗的!"王爱玲信誓旦旦,"我昨天路过男宿舍,闻到他晾的衣服有股清香!" "胡说!"刘芳芳反驳,"香皂多金贵啊,我妈寄给我的那块我都舍不得用..." 争论间,宋毅恰好从食堂走过。 阳光透过白杨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卷起的袖口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随着走动的节奏,手腕上的手表偶尔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女知青们顿时噤了声,一个个低头扒饭,却又忍不住用余光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直到宋毅走远,刘芳芳才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 傍晚收工后,女宿舍里格外热闹。刘芳芳神秘兮兮地从箱底掏出一瓶雪花膏,引得众人惊呼。 "这是我妈从沪市买给我的!"她骄傲地宣布。 宿舍众人羡慕的看着刘芳芳,这时候一瓶雪花膏可是奢侈品。 几个女知青忍不住伸手想摸,刘芳芳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瓶子搂在怀里:"别碰!这可是稀罕物!" "给我闻闻嘛!"年纪最小的王爱玲踮着脚,眼睛亮晶晶的。 刘芳芳犹豫了一下,终于拧开瓶盖。 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女知青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奢侈的香味都吸进肺里。 "真香..."于秀芬陶醉地闭上眼睛, 田明丽站在人群外围,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开裂的嘴角,那里因为边疆干燥的风而布满细小的裂口。 她的箱子底下只有半管快用完的蛤蜊油,是去年用三个鸡蛋跟老乡换的。 "芳芳,给我们试用一点呗?"于秀芬讨好地笑着。 刘芳芳立刻把瓶盖拧紧,藏回枕头下面:"不行不行!等...等有重要场合再用!"她的脸颊泛起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绕着一缕头发。 田明丽突然冷笑一声:"什么重要场合?是不是宋副连长来了,就是重要场合了?" 宿舍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于秀芬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爱玲不知所措地看向门口,仿佛害怕有人听见。 刘芳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田明丽!你...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尖利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讲!" 田明丽却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眼睛亮得吓人:"哟,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跟宋副连长有什么,就是问问什么算''重要场合''。" 她故意把"重要场合"四个字咬得很重,"难不成...你自己心里有鬼?" "你!"刘芳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你这是污蔑!我要找指导员评理去!"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于秀芬赶紧打圆场,把刘芳芳按回床上, "田明丽你也真是的,这种玩笑能乱开吗?" 宿舍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女知青们默契地散开,各自忙着手头的活计,没人敢再接话。 田明丽撇撇嘴,走到自己的床边,故意把搪瓷缸子摔得咣当响。 刘芳芳背对着大家,肩膀微微发抖。 她悄悄把雪花膏从枕头下拿出来,塞回了箱底最深处。那个印着牡丹花的漂亮瓶子,此刻却像个烫手山芋。 田明丽透过宿舍昏暗的光线,盯着刘芳芳窈窕的背影和乌黑油亮的辫子,心里像被无数蚂蚁啃噬。 她知道刘芳芳的父亲是县里的小干部,家里经常寄来各种稀罕物。。 "装什么清高。"田明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不就是有个好爹..." 另一边,卫生室后的地窝子里,顾清如从雪花膏罐子里捞出一大坨抹在了脸上。 膏体在掌心化开,馥郁的檀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将膏体轻轻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紧绷的皮肤终于舒展开来。 被关禁闭那几天,她硬是忍着没有洗漱。 不是不能,而是担心露馅。 她宁可咬牙忍着,直到回到自己的地窝子,才在空间里彻底清洗。 她回想起今日去领工资回来时碰到张志强时他说的话: “清如,来连队后,我可一直替你瞒着身份呢。大家肯定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竟然是资、本、家、小、姐——” 第 56章 发工资了 “顾同志,上个月的工资发了,你去领不?” 下午收工前,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口响起。 “来了!”顾清如收拾好桌面,背着布包出了卫生室的门,看见陶翠兰和周红梅在门外等她。 “林知南和王明珠呢?”不怪她这么问,因为她们四个姑娘都是炊事班的,总是形影不离。 “一会可能有知青回来吃饭,她们俩在那盯着,不然老张忙不过来。她们让我们先去领。”两个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都因为头一次领工资而激动。 顾清如和她们俩一起朝着连队会计室走去。 连队会计室就在连队仓库旁边。 到了会计室,陶翠兰和周红梅让顾清如先领。 因为顾清如是第一次来领工资,仓管兼连队会计赵胜利拨着算盘解释道: "兵团工资分三六九等,像你们卫生员是比照地方23级技术干部待遇,32块是标准工资。 要是团部医院的正式医师,能拿45块呢。" 赵胜利说着从标着"特供"字样的木柜里取出几张淡蓝色的票,"这是医务系统专供的。这个月是肥皂票,下个月可能是战略储备糖。" 战略储备糖就是白糖。 顾清如接过赵胜利递来的信封,指尖轻捻里面的票据——三十斤粮票、油票半斤、煤油票一斤,肉票六两。 她注意到那几张特殊的蓝色肉票,比普通肉票略厚,上面清晰地印着"医用特供"四个字。 "这是专供病号的。"赵胜利解释道,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又取出两个粗布小袋, "红糖是李连长特批的,白糖是之前控制疟疾疫情营部奖励。" 顾清如签字后,收下装着钱和票的信封和粗布小袋子。 顾清如知道卫生员是技术岗位,不用做农活, 但是没想到卫生员的待遇这么好!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知青们实行的是工分制,没有工资,一个壮劳力干满一月也不过挣得20元左右的生活费。 炊事班、药材组和支援组每日基础工分为8个工分, 农田组满工分是10个工分。 每人还需扣除1分作为思想考核分,每10个工分折合0.8元生活费。 这种差异也体现在了票证配给上,顾清如是每月除30斤基本粮票外,还能获得医用特供的白糖票、肥皂票;而炊事班的周红梅她们,连每月半斤的肉票都要全组轮流使用。 领完工资,陶翠兰进入会计师,对赵胜利说:"赵会计,我们炊事班这个月的工分单子。" 赵胜利翻开登记簿:"四个炊事班姑娘,考察期第一个月,按80%折算。每天5.6个工分,全勤168分。" 他拨着算盘说,"换成生活费是...13块4毛4。" 周红梅接过皱巴巴的钞票,小声嘀咕:"还不够买双胶鞋..." 她指着墙上的公告栏,"夏时靖他们农田组的人满工分,一个月能拿24块呢。" 赵胜利敲了敲桌子:"农田组早上四点就要下地!你们炊事班好歹不用淋雨晒太阳。" 说着递过一叠票证,"三十斤粮票,粗粮占十四斤。肉票四两,油票半斤——可别像其他女知青那样拿去换头绳了。" 周红梅被说了,脸一红,赶紧收好自己的钱票。 事实上,他们团部算好的了,这时候刚开始知青下乡,有些兵团内部管理混乱,甚至出现扣发或者不发生活费的情况。 三个姑娘回去的路上,周红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说:“这个月终于能吃上肉了……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陶翠兰噗嗤一笑,伸手戳她额头:"瞧你这点出息!"又压低声音道: "上回张大山偷藏了勺锅边油给我们,拌在饭里香得很——可惜就那一次。" 说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又看看顾清如,“等下次有机会我们给你留点。” 顾清如笑笑,“你们吃吧,我每周都有肉包供给,下次分给你们。等我有机会去营部再给你们带点吃的来改善下伙食。” 每月逢五(5、15、25号),团部统一宰猪,各连队凭肉票去领肉。 而他们连队则定在逢二(2、12、22号),由各组小组长收齐肉票,统一由连队联络员去领。 "听说这周日要开''吃肉民主会''了。"周红梅眼睛亮晶晶的,"张班长说这次咱们组能多分些。" 陶翠兰却撇撇嘴:"得了吧,上次不也说多分,结果他们老职工每人就多了一片——薄得能当窗花贴。"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期待,之前没肉票的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老职工碗里的油星子。 现在终于能轮到自己了,哪怕只有三片,也够她们盼上好几天。 是的,知青每月的四两肉票,一个月只能吃两次肉,分到碗里才三片肉片。 忽然,一道人影从白杨树后闪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张志强双手插兜,嘴角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脚步一顿,抬眼看他,她知道张志强来者不善。 “陶翠兰、周红梅,你俩炊事班不是忙吗,你们先走,我随后追上你们。” “需要我们在边上等你吗?”陶翠兰问道。 顾清如想想,“也行。” 若是让人看见她单独和张志强说话,这传出去可不好。 陶翠兰和周红梅快走两步,走到一棵白杨树下,距离刚好听不见她和张志强的谈话,但是又不会让人误会顾清如。 张志强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顾同志,我可一直帮你隐瞒身份呢,大家都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是……” “是吗?”顾清如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你上初中时参加的那个‘星火读书会’,我也没给你揭穿啊。” 张志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是他最大的把柄。 初中时,他年少轻狂,跟着几个高年级学生偷偷组织读书会,读了些“禁书”。 后来运动爆发,领头的人被批斗,他父亲打了他一顿,连夜烧了所有书,他更是绝口不提,假装从未参与。 若是顾清如说出去…… 他的脸色“唰”地白了,额头渗出冷汗。 “那、那是被人忽悠的!”他声音发颤,强撑着狡辩, “年少不懂事……早就不算数了!” 顾清如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 张志强蔫了…… 第 57章 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顾清如不再看他,朝着陶翠兰和周红梅点点头,三个姑娘径直离开。 张志强踢着石子走在回宿舍的土路上,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灰,他懊恼地拍了拍。 "清如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好呢..."他小声嘀咕,脑海里又响起父亲的电话——"只要拿到顾家的医书,立马给你办回沪市!" 本想借机会和顾清如拉近关系,可惜又黄了。 现在张志强只想尽快回沪市。 其实他现在每日支援组的工作相比其他知青轻松很多。 边疆制药厂是由兵团和沪市制药厂合作的,而制药厂的领导他父亲也都打过招呼了。 他每天去了制药厂,就被领导提走干活。 实际上是在阴凉的车间里转两圈,剩下的时间就躲在仓库打瞌睡。 中午还能吃到厂食堂的红烧肉,比连队清汤寡水的伙食强多了。 可一想到晚上又要和那三个臭烘烘的男知青挤大通铺,他顿时垮下脸来。 上周刘连福那双臭袜子,熏得他半夜跑到外面透气。 "我可是要回沪市的人..."他委屈地撇撇嘴,从兜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 路过水坑时,他特意踮起脚尖跳过去,生怕泥点溅到新刷的白球鞋。 这双鞋可是从沪市背来的,整个连队独一份。 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沟里。 他忽然想到:顾清如要是一直不答应,难道真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几年时间?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英俊聪明,清如怎么可能不喜欢?肯定是害羞罢了。 他重新挺直腰板,哼着《红色娘子军》的小调往宿舍走去。 宋毅来连队后召开的第一次干部会议,顾清如被允许列席参加。 吃过晚饭后,李峰、宋毅、马卫国、姜学兵、张大山、顾清如和几个老兵几人围坐在连队办公室。 李峰将搪瓷缸往桌上一顿,开口说道: "这个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事件! 营部安排我们连队去石河农场在暴雨前抢收小麦! 连队距离石河农场不近,每天农场派车来接人,凌晨三点半从连队出发。" "到了石河农场,四点就要下地! 镰刀磨快些,别学三连那帮软蛋——割个稻子还能划伤腿! 我们七连可一定要做最快最利索的那个!” 马卫国立刻接话:"咱们连可没孬种!” 他念起了《人民日报》社论:"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李峰满意的点点头,这时他瞥了眼角落里的顾清如, "顾卫生员,你也要参加,提前准备些防暑药。" 顾清如点头,这并不是李峰为难她,而是夏收小麦本身属于高危作业,镰刀划伤、中暑、劳累昏厥、毒蛇虫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并且连队有规定,超出十个人外出上工必须配备随行医务人员。 抢夏收可是全连的大事,到时除了后勤家属都要去。 李峰继续安排道:“药材组照旧挖甘草麻黄草,每日要上缴五十斤,制药厂催得紧,完不成任务扣全连口粮!” 药材组组长张建年补充道:“制药厂的验收员说了,甘草根系这时候营养最足,需深挖60厘米;麻黄草要求一定要清晨采收。” “那就照办吧,”说着李峰看向姜学兵,“至于制药支援组……” 姜学兵抢着发言:“报告连长,支援组的5人小组每日处理300公斤甘草切片。” 李峰点点头,顿了顿,朝向宋毅说道:“制药厂支援组组长主要负责协调药品运输和人员调配。” 姜学兵听了这话背脊瞬间绷直,这个位置油水多、活儿轻,他好不容易才捞到手,要是被新来的宋毅抢走…… 李峰的目光转向宋毅,语气缓和: “宋副连长,你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组织协调能力强,这个岗位交给你最合适。” 姜学兵的脸色“唰”地白了,“连长,宋副连长刚来不熟悉情况,支援组这边一直是我在带队……” 宋毅左右看看,主动开口道:“李连长,感谢组织的信任。不过——” “我申请担任农田组组长。” 李峰皱眉:“农田组?石河农场抢收属于时间紧任务又是最重,天天泡在泥水里,你刚来,还不熟悉……” 宋毅打断他,语气坚定: “兵团以农为本,粮食问题不解决,其他都是空谈。我既然来了,就该从最基层干起。 李连长,我愿意冲在第一线,任务优先,不怕苦不怕累。” 角落里,顾清如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她抬头,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宋毅几眼。 李峰还想再劝,一旁的马卫国插嘴: “老李,宋副连长有觉悟是好事,你就别拦着了。” "年轻人嘛,就该多锻炼。" 李峰叹了口气,他看到宋毅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他也是从副连长干了多少年才干上来的,本想关照一下小兄弟。 但是年轻人,刚来总是想要表现,这也能理解。 他最终拍板: “行!农田组归你管,但丑话说前头——完不成秋收任务,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宋毅嘴角微扬:“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 姜学兵落在最后,经过宋毅身边时,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 “宋副连长真是……高风亮节啊。” 宋毅头也不抬,整理着手中的文件: “姜指导员过奖了,为革命工作,不分轻重。" 姜学兵噎住,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顾清如站在窗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宋毅挺拔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个新来的副连长果然不简单。 表面上看是个吃苦耐劳的愣头青,可方才那几句和姜学兵的对答,分明是个绵里藏针的主。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点起煤油灯,开始准备去石河农场的药箱,酒精、纱布、消炎药、退烧药、晒干的野薄荷…… 木门被轻轻叩响时,顾清如正往本子上记录所剩的纱布数量。 她抬头看见宋毅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宋副连长?"她搁下笔,"有事?" "打扰了。"他的声音比开会时低沉许多,"想起件事,会上忘了提——" 第58章 发现惊天秘密 宋毅迈进门槛时不得不微微低头——卫生室的门框对普通战士来说刚好,对他这样高挑的身材却显得有些局促。 "麦收时常见''芒种红肿'',最好提前准备些冲洗的淡盐水。" 顾清如手中的笔记本啪嗒一声合上,她确实忘了这茬。 之前连队里夏收时,连里有好几个知青因为麦芒刺入皮肤而红肿发炎,折腾了好几天。 "你说得对。"她快步走向药柜,从最下层取出一个褐色玻璃瓶,"我今天就配好冲洗液。" "芒刺引起的接触性皮炎,用冷水冲洗比热水好,能减轻瘙痒。" 这不像是一般军官会掌握的知识,她抬头,正对上宋毅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煤油灯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 "你懂医?"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直接。 宋毅却只是笑了笑:"家里有人从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会上没提这事,是觉得没必要耽误大家时间。你这边准备好就行。" 窗外传来战士们下工回来的说笑声,隐约还能听见炊事班收拾锅碗的叮当声。 顾清如突然意识到,宋毅是特意挑了这个大多数人都不在的时间过来提醒她。 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宋毅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先走了,你忙。" "宋副连长,"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谢谢提醒。" 宋毅回头,"应该的。"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卫生室里,顾清如配好淡盐水,装入药箱。 刚才宋毅来提醒她这件事,让她看到了这位新来副连长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懂得知青们的疾苦,却不在会上夸夸其谈;懂得医学常识,却只是点到为止。 这让顾清如对这个新来的副连长好评增加了几分。 卫生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清如你的信。”联络员小王拿出一封信递给顾清如。 她接过信,签了接收单。 小王走后,顾清如打开信,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是后母的笔迹。 “父亲的旧物是不是在你手上?” 看着这样无厘头的信,顾清如陷入沉思。 后母为何会寄来这样一封信? 父亲的什么旧物?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在看守所见父亲时,他给她的黄铜片。 她再次拿出父亲存在华侨银行的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的地契给了周坤,照片给了钟首长,只剩下一本瑞士银行存折、一沓捐赠证明。 一一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 她的指甲划过纸袋边缘,突然触到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 有夹层! 一张透明如蝉翼的硫酸纸被抽出, 顾清如对着煤油灯举起时,模糊的字迹浮现: “1965.7.23,张文焕挪用外汇200万美金” 火光猛地一跳,顾清如手一抖,硫酸纸飘落在搪瓷缸里。 水渍浸透的瞬间,更多字迹狰狞地浮现: “证人:顾崇山” “钥匙在铜马” 煤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色惨白。 张文焕! 如今的计委副主任,在报纸上笑容可掬地与总理握手的人! 铜马,是父亲把玩的玩具小铜马,留在了沪市的家里。 原来前世父亲突然“病死”在劳改农场,根本不是意外! 大哥的举报、后母的迫害,全是有人幕后操纵! 一想到父亲可能还在危险当中,她就心急如焚。 她现在只是个连队卫生员,拿什么保护父亲? 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父亲! 此时,顾清如却没有发现,信封被人提前拆开过了...... —— 深夜,周红梅睡得正熟,梦里还在啃着母亲寄来的桃酥,突然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醒醒!再不起来面都发过头了!”陶翠兰压低声音,手上力道却半点不含糊。 周红梅迷迷糊糊坐起身,手指触到冻硬的被角,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窗外还黑着,连队里静得吓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炊事班的姑娘们已经窸窸窣窣穿好衣服。 虽然是八月,凌晨两点还是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几个姑娘都套上了厚棉袄。 在去食堂的路上,周红梅忍不住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低声抱怨:“天天半夜揉面,我手上全是裂口!” 陶翠兰往她手里塞了个窝头坯子:“赶紧捏!今儿要蒸两百多个,误了饭点李连长能扒了你的皮!” 林知南和王明珠都没吭声,他们这活已经算轻松的了,农田组的姑娘们要下地干农活,可比这个累多了。 灶房里,发好的玉米面掺着高粱粉和红薯干粉,姑娘们麻利地团成窝头,每个掌心大小,里头特意多揉了盐和辣椒面——这是老职工教的土法子,防着割麦时出汗脱力。 蒸笼一掀,热气扑面,周红梅被熏得眯起眼,恍惚间好像闻到了沪市家里蒸小笼包的香味。 “窝窝头蒸好了,赶紧装袋!男的四个女的三个。”周红梅拿着缝有“备战备荒”红字的干粮袋出来开始装袋子。 “别忘了搭配咸菜疙瘩和土豆。”陶翠兰提醒道。 “知道了。” 炊事班姑娘们将蒸好的窝头按定量分装,每个粗布干粮袋里装的是四个三合面窝头。 农田组一共五个女知青加炊事班姑娘们,她们的袋子里装的是三个窝头加一小块煮土豆。 干粮袋里还塞一块咸菜疙瘩搭配着下饭。 至于干部的干粮袋中,则是三个白面馒头一个窝头,外加一个鸡蛋。 顾清如是卫生员,按照连级干部标准供应伙食,所以是三个白面馒头外加一个鸡蛋。 “军用水壶已经装好砖茶水了。”林知南将连队同志们的水壶全部灌好。 砖茶水是用茶梗煮的,可以防暑。 林知南和王明珠将干粮袋集中装在柳条筐里,她们两人背着柳条筐,陶翠兰和周红梅帮她们把行军锅、柴火、干粮还有野菜全部运到了卡车集合点。 今天是林知南和王明珠两人跟车,她们四个人每天轮流去两人,留下的人还得准备其余连队成员饭食。 等她们将东西运到集合点,宋毅已经带着农田组的成员们等在那里了。 “南瓜带了吗?”林知南低声问。 王明珠拍了拍麻袋:“带了几个,还是炊事班偷偷藏的。” 第59章 连队抢收夏小麦 远处传来引擎声,农场的老旧卡车摇摇晃晃驶来,车灯刺破晨雾。 卡车来了以后,宋毅和知青们帮炊事班姑娘们将厨房炊具和柳条筐全部搬到车上。 “锅放这儿。”宋毅单手接过行军锅,稳稳卡在车斗角落,“你们上车先眯会儿。” 林知南和王明珠道谢,麻利地爬上车,裹着棉袄缩成一团。 马卫国和宋毅去了前面驾驶室。 顾清如和知青们一起爬上了卡车车斗。 卡车启动时,引擎的震颤混着柴火的干燥气息,林知南和王明珠很快就睡着了。 卡车在山路颠簸行驶二十分钟后,石河农场的牌子逐渐清晰。 下了卡车,大家一起集合前进,等七连到了地头,已经有不少连队到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立即开始分发干粮袋,王明珠负责发,林知南负责登记,每个人按小组名单领取,防止冒领。 领好干粮袋,知青们将自己带的搪瓷缸、水壶和干粮袋放在田边。 “呜——呜——呜——!” 在农场老式拖拉机汽笛响起连续三声长鸣后,开工了。 “两人一垄,捆扎间距要匀!”宋毅吩咐着,带着五十多名知青和老职工们手持镰刀一头扎进了麦地里。 顾清如领完干粮袋后,沿着田埂走到农场指挥部旁,远远就看见中心医疗帐篷。 医疗帐篷有明显的标志,挂着一个褪色的红十字旗,旗杆下还吊着一盏马灯,若是天黑灯会亮起来。 她掀开帐篷门帘时,团部医政干事老吴正用牙咬开捆药箱的麻绳。 “吴干事好,我是七连卫生员顾清如来报到。" 她拿出连长李峰开具的外派医疗证明。 吴干事吐掉嘴里的绳屑,查看了证明之后,推过一个漆着红十字的木箱, "这是你们连的急救箱。 顾清如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急救箱——十滴水、硼酸水、紫药水、纱布、止泻药…… 不一会,四个连队的卫生员都到齐了。 吴干事开始安排卫生员的任务: “一连卫生员留在中心医疗点,配合黄医生处理重伤! 三连、四连、七连的卫生员全部下地巡诊! 重点盯防中暑、麦芒皮炎和镰刀外伤! 每两小时检查一次饮水点,确保每个知青都能喝到加了盐的凉白开。” 顾清如背上药箱,推着自行车朝七连骑了过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热浪扑面而来,麦田里的知青们已经挥汗如雨。 顾清如到了七连负责的地头,看着弯腰割麦的人们, 她发现宋毅虽然军校毕业,干起农活并不差,他已经割完半垄麦子了。 他的动作带着军校特有的韵律感——弯腰时脊椎弯成满弓,镰刀挥出时小臂肌肉如弹簧绷紧。 镰刀贴着地皮划过,麦秆整齐倒下。 有知青偷偷学他的姿势,却差点割到自己的腿。 “手腕发力,不是胳膊。”宋毅头也不抬地示范,汗珠顺着下颌滴在麦穗上, “割下的立刻捆好,别让麻雀盯上。” 刘芳芳的镰刀在麦秆上磨蹭了半天,才割下稀稀拉拉几束。 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宋毅那边瞟——他弯腰时绷紧的后背,挥镰时手臂鼓起的肌肉线条…… “刘芳芳!你磨洋工呢?!”农田三组小组长陈荣贤吼了一嗓子, “照你这速度,咱们组今天连‘跃进汤’都喝不上!” 被组长点名,刘芳芳涨红了脸,她本就饿得眼前发飘,这会儿被当众点名,手里的镰刀顿时失了准头—— “啊!” 一道血线顺着她的小腿肚蜿蜒而下,她立即蹲下身,捂住伤口上方。 陈荣贤脸色骤变,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快叫顾——” “我在这儿。” 顾清如的声音从麦浪深处传来。 她背着药箱拨开麦秆奔到近前。 “快,扶她去急救站,处理一下伤口。” 田间一共设置了三个流动急救站,设在田间地头的树荫下。 急救站随收割进度移动,提供快速消毒、包扎和防暑降温。 顾清如和王爱玲一左一右扶着刘芳芳到了不远处的急救站树荫下,陈荣贤跟在后面。 顾清如拧开军用水壶,先用清水冲洗伤口,再用紫药水棉球擦伤口,刘芳芳抱着腿,猛地倒抽冷气。 “伤口不深,但今天不能碰水。”顾清如将纱布打了个结,抬头看见刘芳芳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你的腿伤该休息。” “不…不用!”刘芳芳慌忙摆手, “我得下地割麦,我给我们组拖后腿了……” 她试着站起来,受伤的腿却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爱玲,对不起......我的腿能动,还能割......" 王爱玲和刘芳芳一组,若是刘芳芳受伤,那垄地都得她割。 王爱玲不是不怨刘芳芳,是实在没力气了。 她今年才十六,个子矮小,比镰刀柄高不了多少,这会儿两条胳膊已经酸得直打颤。 陈荣贤:“你坐这儿捆麦秸!割麦的活我替你!” 他扭头冲其他知青吼,“都愣着干啥?今天任务完不成,全组喝西北风!” 那嗓子吼完,麦田里顿时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陈荣贤麻利地接替了刘芳芳的割麦位置, 唰!唰! 他割麦的架势像在拼命,麦茬留得齐齐的,刀刀见响。 刘芳芳咬着嘴唇,一瘸一拐地挪到陈荣贤身后。 “我能继续干,这边我来捆。” 受伤的腿不敢弯,她只能半蹲着,把割倒的麦子拢成堆,手指被麻绳勒出红印子也不敢停——组长替她割麦已经坏了规矩,她不能再当累赘。 “你捆松些,别扯着伤口。"陈荣贤头也不回地说,手里的镰刀抡得呼呼生风。 王爱玲有眼力价的去了隔壁垄,陈荣贤和夏时靖搭班负责的那垄。 刘芳芳受伤后,夏时靖第一时间顶替了组长的位置开始割麦子。 夏时靖和刚来连队时变化很大,黑瘦了很多,割麦也熟练了很多,像台小收割机。 此时田里已经铺满了金晃晃的麦穗。 王爱玲利落蹲在后面,收拢起一束麦子,捆扎起来。 "接着!"他忽然朝王爱玲抛来一团东西。 第60 章 中午喝跃进汤 王爱玲手忙脚乱地接住—— 是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手帕,里头裹着两颗野山楂,酸溜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昨天巡渠摘的,"夏时靖用袖子抹了把脸,立刻蹭出道泥印子, "吃了那个...有力气。" 王爱玲低头攥紧手帕没说话,趁没人注意赶紧塞进衣兜。 农田组在地里忙活的时候,林知南和王明珠在田边支起了大灶。 一个多小时后,锅里的杂粮粥咕嘟冒泡。 《大海航行靠舵手》音乐在喇叭声中响起时,麦地里弯腰劳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不自觉的加快了手里的活。 音乐声音后,是两短一长的鸣笛声响起, “呜呜呜——!”这是休息的信号。 “排队!每人一勺!”林知南敲着锅沿。 7连知青们捧着搪瓷缸涌来,排成了长队。 打完粥后,知青们和连队职工们坐在田埂,打开自己的干粮袋。 此时,干粮袋里的窝头早已凉透,硬得像块石头。 知青们蹲在地头,捧着搪瓷缸,先喝两口热粥暖胃,再掰开窝头,就着咸菜下咽。 老职工们有经验,先掰开半个窝头藏进怀里,焐得温热。 等十点多在田里饿得发慌时,还能掏出来啃两口充饥。 而知青们没经验往往狼吞虎咽,只留一个窝头在干粮袋里,饿了只能干熬着等午休。 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打粥时递上了顾清如开的病号批条, 林知南接过条子,舀了勺热粥水浇在窝头上,硬邦邦的窝头吸了水,渐渐变得松软。这是病号专属福利。 顾清如上前悄悄将剥好壳的鸡蛋压在他的粥底,那知青捧着碗,眼眶发红。 吃完早饭,大家又赶紧下地收割。 这时候得抢着多干些,因为到了下午,太阳毒,人更没有力气。 麦田里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知青们像被鞭子抽了的陀螺,弯腰扎进深深的金色麦浪里。 镰刀此起彼伏,麦秆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 不知不觉,太阳爬到了正中,麦田里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镰刀挥动的频率明显慢了。 顾清如戴着草帽,骑着自行车巡诊,草帽下的脸热的通红。 她巡诊到第三垄时,发现田明丽正偷偷用麦芒挑手掌上的水泡—— 那水泡有铜钱大,黄澄澄的,里头晃着半包脓血。 "别挑!" "感染了会发烧。" 她跳下自行车,背着药箱,拽着田明丽蹲到田埂背阴处,用淡盐水冲洗,从医药箱取出缝衣针—— 用酒精棉消毒后,针尖刺破水泡边缘时,田明丽浑身一抖。 挤出脓血后,挖出一点硼酸软膏,抹在伤口上。 用橡皮筋,捆住覆在伤口上的纱布块。 "今晚找我换药,"她往田明丽兜里塞了片大蒜,"嚼碎了咽下去,能防感染。" 田明丽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局促。 “谢、谢谢顾同志……”她声音有些发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这样感激的话。 顾清如摆摆手, “都是同志,应该的。” 她长腿一跨,重新骑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晒得发烫的土路,扬起尘埃。 树荫下,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林知南和王明珠往早上分完杂粮粥的铁锅中加了水,水里飘着几根野菜,还有几块煮得稀烂的南瓜。 两个人在热锅旁忙的也是满头大汗。 水开后,林知南拿出一把炒面撒进去,用大木勺搅动几下,稀薄的杂粮粥立刻变得浓稠起来,成为了兵团特有的“跃进汤”。 这时候兵团实行早晚两顿主餐,中午就喝跃进汤。 远处传来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是宋毅沙哑的吼声:“全体休息!” 知青们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秆,稀里哗啦瘫倒在田埂边。 刘芳芳的辫子早就散了,湿漉漉地黏在晒得通红的脖颈上。她仰头灌了一口水,又递给身旁的人。军用水壶在人群里传递,壶嘴沾了汗渍和麦芒,没人顾得上擦。 夏时靖捧着搪瓷缸,蹲在锅边等汤凉,他后颈都晒脱了皮。 锅里的“跃进汤”冒着热气,浑浊的汤水上漂着几片煮烂的野菜,锅底沉着没淘干净的麸皮。 王明珠拿铁勺搅了搅:“营养汤,管饱!” 没人吭声,这汤其实是刷锅水,知青们私底下叫它“马尿汤”——颜色像,味道也像。 王爱玲趁人不注意,往夏时靖缸子里丢了片腌姜。那是她娘去年冬天寄来的,用报纸包着,藏在枕头底下,一直舍不得吃完。 姜片黄澄澄的,在浑汤里格外扎眼。 "喝吧,防中暑。"她声音比蚊子还小,说完就躲进了人群里。 夏时靖愣了下,低头喝了一口。咸辣味混着跃进汤的涩,竟比往常好咽了些。 远处,马卫国背着手溜达过来,目光扫过这群东倒西歪的知青,鼻子里哼了一声:“娇气!” 知青们刚喘口气,马指导员已经拍着《红旗》杂志站起来。 “现在开始批判‘五家村黑帮’的反动言论!”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个出身不好的知青脸上多停了两秒,“王小雨,你先发言!” 王小雨站起来,嘴唇发抖:“他们……他们反对……”声音越说越小。 “没吃饭吗!”马指导员厉声打断,“要带着阶级仇恨批斗!” 树荫下一片死寂,只有知了在嘶鸣。 宋毅突然开口:“马指导员,是不是该先明确具体罪行?不然同志们没法深入批判。” 马卫国脸色一僵——他其实也不知道“五家村”到底干了啥, 他只知道午休思想学习时间都是批判五家村黑帮…… 下午三点到六点,同志们继续抢收。 太阳像一顶烧红的铁锅倒扣在麦田上,空气烫得人喘不过气。 这时候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疲乏的时候。 “同志们!师部刚通知——”马卫国举着铁皮喇叭喊,“今日收割第一名的连队,奖励一斤红糖!第二名半斤白糖!” 人群“轰”地炸了。 田明丽赶紧低头割了起来。她的辫子早就被汗水浸透,镰刀柄在她手里不住地打滑——汗出得太凶。 麦田里蒸腾起的热气扭曲了视线,不少知青开始出现中暑甚至虚脱现象。 顾清如跪在田埂检查王建军时,发现他的手腕滚烫,脉搏快得像要跳出皮肤,瞳孔微微扩散——这是典型的热射病前兆。 热射病是中暑最严重的一种情况,人的身体彻底被高温"煮"坏了。 “快抬到树荫下!把他的衣服浇透水!” "出现晕眩的知青们必须立即停止劳动!"顾清如抬头对围观的知青们喊道, "到急救点用湿毛巾冷敷,喝点盐开水休息一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工?"马卫国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草帽下的脸涨得通红, "不知道现在是''抢收''的关键时刻吗——?!" 第61章 今晚菜里有肉 顾清如没有起身,继续用湿毛巾给王建军擦汗: "马指导员,两名中暑,一例镰刀割伤感染,还有七个轻度中暑。 同志们的他们身体受不住了,休息一会吧。" 马卫国一把掀开草帽,他抓起喇叭筒,声音顿时放大十倍: "轻伤不下火线!这是革命考验!暴雨抢收的任务完不成,谁负这个责任? 我们连已经比其它连队落后整整一垄了,你知道吗?" 麦田里的知青们沉默地站着,汗水顺着他们皴裂的脸颊往下淌。 顾清如注意到刘芳芳的裤腿上有暗红的血迹——那是镰刀割伤后简单包扎的伤口又崩开了。 "伤口感染会导致败血症,中暑严重会脑损伤。" 顾清如站起身,"这不是轻伤,是可能致残的重症!" 马卫国的喇叭筒猛地怼到她面前: "顾清如同志!你这是小zc阶级软弱性!当年爬雪山过草地——" 顾清如高声回应道:"《纪念白求恩》第三段。" "''医疗工作者首先是革命战士,但战士的生命同样是革命财产!''" 她直视马卫国的眼睛,"白求恩同志可不会让伤员带病冲锋。" 麦浪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为这场对峙屏住了呼吸。 马卫国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马指导员,我有个建议。" "宋副连长。"马卫国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你说。" 宋毅的目光扫过瘫软的王建军,在刘芳芳渗血的裤腿上停留了一会。 "我建议重新分组。" "把出现中暑症状的同志调到晒谷场,那里有树荫,可以继续完成脱粒工作。" "另外,让女同志负责运送麦捆,减轻体力消耗。" 马卫国皱起眉头:"这样会影响进度..." "《论持久战》中说,''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宋毅的声音不紧不慢, "如果今天倒下一半人,明天谁来收割?" “至于我们落后的一垄,我会带着同志补上。” 顾清如惊讶地看了宋毅一眼。 这个昨天还在会议上强调"任务优先"的副连长,此刻居然在引用伟人著作支持她的医疗建议。 马卫国张了张嘴,最终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 "就按宋副连长说的办!但晚饭前必须完成我们连队的收割!" 人群散开后,宋毅蹲下身帮顾清如抬起王建军。 "谢谢宋副连长。"她低声说。 宋毅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确保伤员不会被阳光直射: "不用谢我,晒谷场确实需要人手。" 宋毅继续去地里,顾清如先用湿毛巾擦拭王建军的额头、颈部和腋下,然后又用酒精棉擦拭他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 王建军的呼吸仍然急促,但抽搐减轻了一些。 顾清如小心地扶起王建军的头,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水。 "慢点喝,别呛着。"她轻声说。 王建军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谢谢...我没事..." "别说话,休息一会儿。"顾清如又检查了他的脉搏,然后对围观的知青们说, "大家别都围在这儿,空气不流通。他休息一会,你们也要注意多喝水,感觉头晕就立刻休息。" 人群散去后,顾清如塞给王建军一片野薄荷在舌下,“含着,能舒服点。” 又给他太阳穴擦了点藿香正气水。 六点的日头终于偏了西,麦田里蒸腾的热气稍稍散了些。 知青们拖着酸胀的腿,把一捆捆捆扎好的麦子码上马车。 宋毅割完了自己负责的那几垄,又点了几个壮劳力崔玉宝、夏时靖几个,大家一起合力,赶着晚饭前,把最后一垄麦地收完了。 夕阳西下,一日的辛苦劳作终于结束,只不过结束前照例要进行"晚汇报"。 马卫国站在田埂上,铁皮喇叭晒了一天,这会儿烫得他不停换手拿: "……今天收割任务顺利完成!但个别同志存在畏难情绪……" 夕阳沉到了麦垛后面,把知青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人群原本蔫头耷脑地坐在田埂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饭来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一前一后抬着大铁桶,桶沿上挂着的铁勺叮叮当当直响。 王明珠的蓝头巾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嗓门却亮得很: "今晚菜里有肉!"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 搪瓷缸子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知青们跳起来,眨眼间就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大桶里,黄澄澄的盐水煮黄豆冒着热气,大铁锅腾起的是肉香和咸香——那是梅干菜炖肥肉的蒸汽。 盛梅干菜的锅里居然混合着不少米粒大小的肥肉,菜黑乎乎的,泛着油光。 "男的三个半!女的两个半!"林知南的勺子劈开高粱窝头。 老职工们都先把菜埋在窝头眼里,等咸味渗进去再吃;知青们却忍不住先挑菜吃,结果没等窝头吃完,菜早就没了。 田明丽蹲在最边上的田埂处,三两口就把窝头塞完了。 窝头渣子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头仔细舔干净,连指缝里的碎屑都没放过。 宋副连长和马卫国指导员在指挥部帐篷用餐。 指挥部帐篷里飘着浓郁的饭菜香气。 宋毅和马卫国对坐在简易木桌前,铝制饭盒里盛着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油花在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卫国刚扒了两口饭,抬头就见宋毅"啪"地合上饭盒。 "小宋,你这是..." “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田埂旁边,刚才加班的几个壮劳力最后领的饭,这时候正就着凉水啃窝头。 见宋毅走来,众人都愣住了。 他掀开饭盒,红烧肉的香气顿时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组长,这..."崔玉宝喉结动了动。 宋毅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几个辛苦,大家趁热吃。"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和其他卫生员们在医疗帐篷里统一用餐。 她拿着饭盒走进医疗帐篷时,其他三名卫生员、吴干事已经围坐在简易木箱拼成的餐桌旁吃起来了。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饭盒,里面盛着明显比知青灶精细的饭菜——白米饭上铺着两片腊肉,旁边是炒青菜和半勺辣椒酱。 这一天在外面,不方便进空间,骑着自行车到处巡诊,顾清如早就又累又饿。 帐篷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顾清如等最后几个卫生员也端着饭盒出去,才轻轻放下筷子。 "吴干事。"她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听说您常去各农场巡诊?——" 第62章 规矩比刀利 正收拾医药箱的吴干事抬起头,"可不是嘛!上个月刚去了塔木三场。" "怎么,有老乡在那边?" "我听有知青在打听阿拉尔农场......有些好奇,您知道这里吗?" "阿拉尔?这个农场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听过,但没去过,路程很远。" 吴干事从他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摸出本卷边的《兵团医疗卫生分布图》。 泛黄的地图哗啦展开,他食指在塔克玛沙漠北缘划了道虚影:"得先到阿克苏,再坐兵团运输队的驴车往西...... 要是搭上运棉花的卡车,天不亮出发天黑能……" 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声音。 "吴干事!政委让立刻去核对药品清单!" 吴干事把地图塞回药箱,临走前深深看了顾清如一眼:"那地方......" 他话没说完,摇摇头,撩开帘子钻进夜色里。 那地方都是改造犯人,这姑娘怎么会问那里? 不过吴干事摇摇头,事不关己,不提也罢。 顾清如低头吃饭,天黑能到,那就是说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 卫生员和知青们一个月有两天休假,一天在月中,一天在月底,要大家轮着休。 上个月他们刚到连队,没有人提休息的事情。 顾清如有把握若是和李峰说她想休息两天,他应该会批。 至于父亲的证据要不要告诉钟首长,目前还不知道钟首长身边有没有张文焕的人。 若钟首长身边有张文焕的人,联系可能暴露父亲“仍有价值”。 她现在在七连,消息闭塞的很,或许该争取早日调去营部卫生所,那里能接触到更多信息和人脉。 正思索着,突然帐篷被掀开,傍晚的余晖斜斜地切了进来。 "陆营长?"顾清如的筷子顿在半空—— 陆沉洲站在光影交界处,军装下摆沾着泥点,裤管上溅着深一道浅一道的泥痕,像是刚从田间深处跋涉回来。 他的目光在她晒得发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想到刚才来找吴干事时在帐篷外听到的对话,再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胆大包天地混进东湖疗养院,只怕阿拉尔农场,她也敢去。 他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 “顾同志,你知道探视‘反g命家属’的后果吗?” 界限划不清,轻则记过,重则判刑! 到时候别说卫生员,你连知青点都待不下去。” 顾清如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陆沉洲刚才在外面听到她和吴干事的对话了。 她也知道陆沉洲没吓唬她——这个年代,规矩比刀还利, 若是她未经批准就去探视父亲,一旦被发现,后果严重不说,还可能连累父亲。 "抱歉,陆营长......"她声音发颤,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是我糊涂了。 帐篷外传来知青们收工的喧哗声,衬得帐篷里愈发安静。 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 "只是今天看见知青们劳作......"她顿了顿,喉头滚动, "父亲他......是不是也在烈日下佝偻着腰?胃病犯了是不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洲看着她低垂的头,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别开眼,沉默片刻,终于松口:“你放心,有钟首长关照,过得去。” 听了这话,顾清如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 顾清如抬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您,也...也替我谢谢钟首长" 陆沉洲扫了眼帐篷外, "有什么话," 他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带。" 顾清如低头,快速思索后说道:“上次他托我找的药,已经找到了,只是剂量不够,得再等等。” 陆沉洲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帐篷外却传来了集合哨声。 顾清如急忙低头从挎包里掏出几个小罐子塞给陆沉洲: “陆营长,这是我自己熬的防暑药,加了薄荷和冰片,抹在太阳穴能解暑。如果不嫌弃请收下。” 陆沉洲接过,补了一句:“话我会替你送到,但你别想着偷偷去。” 顾清如点头,转身赶紧跑去七连集合地点。 八点钟,卡车在浓稠的夜色中发动。 车厢里挤满了疲惫的知青,平日里最爱说笑的刘芳芳此刻蜷缩在角落。 顾清如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那是之前送她回连队时陆沉洲给她的。 她掀开盒子,二十块饼干码的整整齐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油光。 "都分着吃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饼干在黑暗中传递,每个人接过时都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 刘芳芳接过饼干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鼻酸,她已经半年没尝过糖了。 她舍不得咽下去,直到那点甜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月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晒伤的皮肤、结着血痂的虎口、沾着泥浆的裤腿。 有人闭着眼咀嚼;有人把半块饼干偷偷塞进兜里,也许是想留给明天。 角落里,老职工赵大柱突然开口:"58年咱们刚建兵团那会儿,这儿还狼群遍地呢。" 他咂摸着饼干渣,"半夜站岗得举火把,狼眼睛绿莹莹的,像鬼火似的飘。" 车厢里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清如想起哈萨克族阿布都老人,上次离开时非要送她狼粪,说是可以驱虫…… "现在还有狼吗?"夏时靖哑着嗓子问。 赵大柱嘿嘿一笑:"去年冬储菜窖还叼走过一只羊。"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车帮,"这破车要是半路抛锚……" 话没说完,卡车猛地一颠,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月光下,远处荒原的轮廓像伏兽的脊背。 第二天,天还黑得浓稠,尖锐的哨声就撕破了寂静。 顾清如从土炕上翻身而起,在空间洗漱好,套上棉袄, 药箱早已收拾妥当,搪瓷缸里凝着连夜熬制的晒伤膏,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昨天巡诊时,她看见太多知青晒脱了皮的后颈,回来后连夜准备了药膏。 顾清如急匆匆背着药箱离开卫生室,朝着连部门口走去。 此时,门口已经停着一辆卡车,卡车发动机"突突"地震着地面。 车斗里人头攒动,比昨日多出十多个人—— 昨夜回来后宋毅找李峰开了紧急会议,李峰把连队能调动的人手都安排上了,包括后勤职工。 连炊事班负责干部小灶的老王头都被叫来干农活了。 伤员如刘芳芳、王建军等都和药材组知青们调换了工作。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过来,冲她招手,喊了一句,“这里。” 第63章 救老人 陶翠兰接过顾清如的药箱,拉了她一把。 车开动时,凛冽的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周红梅裹着厚棉袄,怀里紧紧搂着咸菜坛子。 她困得脑袋直点,每次前倾都会撞到陶翠兰的肩膀。 卡车碾过土路,远处农场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排队,领干粮!" 陶翠兰大嗓门一吼之下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知青们排着队接过今天一天的粗布干粮袋——里面装着四个高粱窝头和一块腌萝卜。 “呜呜呜——!” 开工汽笛声骤然响起,撕破晨雾,几百号人齐刷刷弯下腰。 顾清如从医疗帐篷出来,抬头望去,整个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身影。 李峰连长一个箭步冲在最前头,镰刀抡出半月形。 他割麦的姿势像在拼刺刀—— 左脚前踏压住麦丛,镰刀从右下往左上斜撩,手腕一抖就是整整齐齐一捆。 "看好了!"他吼着又甩出一捆麦子,"镰刀要像剃头似的贴着地皮走!" 二十米开外,宋毅的镰刀同样虎虎生风。 他没李峰那股蛮劲儿,但每刀下去,麦茬高低分毫不差。 两个连长你追我赶,身后甩下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 知青们看得眼热,不知谁喊了嗓子:"向连长看齐!" 整个麦田骤然沸腾。 一个上午,顾清如除了救治,就是一直骑着自行车巡诊, 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衬衫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到了快中午,日头像烧红的烙铁,烤得麦田里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老头晕倒了!”有人喊。 顾清如抬头,看见田垄尽头围了一群人。 那里是农场改造人员的区域,和他们兵团连队隔着一条干涸的水渠。 按理说,她不该管——可那人影直挺挺地倒在麦茬上,像截枯木。 她咬了咬牙,蹬上自行车冲了过去。 车轮碾过龟裂的田埂,颠得药箱哐当作响。 等她赶到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却没人伸手。 老人仰面躺着,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典型的中暑脱水,再拖下去,随时可能猝死。 一个穿褪色蓝布衫打着补丁的中年男人看见她背药箱,急忙拽她:“医生同志,你快给看看!” 周围立刻炸开七嘴八舌: “肯定是装的!” “反分子还想偷懒!” “下来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有人甚至故意踢起一捧土,扬在老人脸上。 顾清如攥紧了药箱带子,“快给他抬到树下,给他喝点水。” 人群一静。 “你疯了?”一个青年瞪眼,“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顾清如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兵团条例第十七条——任何劳动者出现工伤,必须及时救治。你们想违反纪律?” 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于有人啐了口唾沫,但还是和蓝布衫男子一起合力抬着老人到了树下。 顾清如快步跟上,却不见有人拿水过来。 那名蓝布衣男子面露尴尬之色,顾清如明白了,他们用水受限,估计没有多少水了。 顾清如迅速解开老人的衣领,用自己带的水壶将老人衣服打湿,又喂到老人嘴边, “喝一点。” 这是她备的淡盐水,趁人不注意,往水里又挤了两滴随身带的薄荷油。 老人半睁着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小同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见老人醒了,大家都散去了。 蓝布衫男人也投入到割麦劳作中去了。 顾清如打湿了手绢,给老人头上、身上擦抹降温。 扶他坐起时,触到他枯瘦的手臂——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长期饥饿后的形销骨立。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突然僵住—— 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断口处是陈年的弹伤,疤痕狰狞。 ——这是一个老兵。 顾清如垂下眼,动作利落地给他的水壶灌满淡盐水,放在他手边,将一片薄荷叶给他含在舌下。 又趁人不备,摸出一小包晒干的薄荷叶,塞进他的衣服口袋。 她低声说,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点了点,“薄荷,能防暑。” 老人怔了怔,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她没等他回应,又摸出一小袋白糖和盐,半块用油纸包着的玉米饼,塞进他衣兜。 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抽烟的看守,确保这些动作没有被看守看见。 “你在这休息一会。” 老人点点头。 顾清如骑着自行车回到负责的田间地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皮肤滚烫。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不是他们连队的知青,倒在她脚边时,嘴唇已经泛紫。 她掐他人中,灌淡盐水,动作机械而熟练——这样的场景,今天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知青哆嗦着抓住她的手腕,“我还能干……别记我缺勤……”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他扶到田埂边的树荫下。 又救治了几名中暑知青之后,农场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紧急哨声。 “哔——哔哔——” 尖锐的哨声突然刺破闷热的空气。 知青们放下镰刀,赶紧在田埂处集合。 连长李峰站在运送麦子的马车车板上,后背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举着铁皮喇叭,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气象站紧急通知,两小时后有特大暴雨!全体人员取消午休,立即抢收!”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叹,但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淹没,没人敢真的抱怨。 大家继续回到田里,机械的拿着镰刀在麦田中继续收割着。 可天色说变就变。 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转眼就被翻滚的乌云吞没。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云层里碾过铁轱辘。 晒场上堆着小山似的麦捆,金灿灿的,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快!去晒场!盖油毡布!” 李峰吼着,带头冲向堆在晒场边缘的防水材料。 顾清如跟着人群一起跑了过去。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足有黄豆那么大。 紧接着,几秒之后,暴雨倾盆而下。 顾清如看见李峰冲在最前面,用身体压住一块飞起的油毡布。 暴雨中,她注意到自己右侧也有一块油毡布被风掀起,她赶紧扑上前去。 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感觉抓住布角,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心!” 有人拽住她的后衣领—— 第64 章 宋毅受伤 她踉跄着站稳,回头看见宋毅的侧脸。 他眉头紧锁,单手扯过油毡布,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去照顾伤员,”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里我来。” 风像发了疯的野兽,嘶吼着卷起晒场未固定的油毡布。 顾清如正往外退,眯着眼看见暴雨中,夏时靖接替宋毅后,宋毅纵身扑向不远处另一片飞扬的防水布—— 他的左臂却被油毡布下的一根铁钉划开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 伤口处淋了雨,鲜血瞬间被雨水冲淡,在麦堆上洇开一条蜿蜒的淡红色溪流—— 宋毅坚持没松手,反而用身体压住油毡布,朝呆立的人群喊: “愣着干什么?压石头!” 几个周围的男知青这才如梦初醒,抱起田埂边的石块冲过去。 石块重重压住最后一角油毡布,宋毅扶着手臂站起来,雨水冲刷着他左臂的伤口,血色在麦堆上晕开一片淡红。 顾清如逆着人流挤到跟前,暴雨如注,她身上衣服全部打湿了。 她冲过来要扶宋毅,却被他抬手制止。 顾清如喊:“宋副连长,您受伤了,得赶紧去医治!” “我没事。”宋毅从腰间扯下毛巾,利落地缠住伤口打了个死结。 “所有病号撤!”宋毅在雨中持续发令: “其余人按照农田小组分工——一组加固麦垛,二组捆扎麦捆,三组把倒伏的麦捆抢救回来!” “还愣着干什么,都按宋副连长说的去办!” 李峰踩着泥泞过来,暴雨中嘶吼。 他走近后,一把攥住宋毅右臂,压低声音说道: "小宋,这里有我。听顾卫生员的,快去医治,这伤口占了脏水可就不得了了。" “麦子淋了雨,同志们之前的辛苦可全都白费了…….” 见宋毅还在坚持, "破伤风杆菌潜伏期是6小时。"顾清如说道,"你现在倒下,晒场损失会更大!" 几个知青崔玉宝、夏时靖这时也都跑了过来,有人递上毛巾,有人举起蓑衣挡雨。 “是啊,副连长,你手臂的伤要赶紧去医治,听顾卫生员的吧。” “这里有我们。”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宋毅绷紧的下颌线。 他沉默地点头,跟着顾清如披着蓑衣穿过泥泞的晒场,朝着中心医疗帐篷走去。 他手臂的伤很深,需要缝合,得去医疗站处理。 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哗啦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 七连其他的知青们继续忙碌着。 抢收组的知青们弓着腰,镰刀在麦秆根部狠狠一拉。 缠在镰刀柄上的布条早已湿透,却仍被攥得死紧。 雷声淹没口号声,只剩镰刀砍秸杆的咔咔响。 捆扎组的女知青们跪在泥水里,草绳在湿漉漉的麦捆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药材组的于秀芬今天临时调来抢收,她额前的刘海糊在脸上,麦芒顺着领口钻进去,在脖颈上扎出一片细密的红点。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汗水,或者眼泪。 运输组的情况更糟,晒谷场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小心"声。 他们忙着从马车上扛下麦捆。 崔玉宝脚下一滑,肩上的麦捆整个砸进泥里。麦穗瞬间裹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又被后面跟上来的人一脚踩进地里。 他想弯腰去捡,却被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往前:"别管了!保住晒谷场的要紧!" 医疗帐篷亮起了马灯,光束在暴雨中摇晃。 两人冒雨走进医疗帐篷,却发现帐篷内伤员几乎人满为患。 一连卫生员正按住一个知青血淋淋的小腿——那孩子收割时被镰刀划出二十公分长的口子,草屑还嵌在皮肉里。 黄医生在低头忙着缝合。 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伤员: 三四个被麦茬扎穿胶鞋的,脚底血肉模糊; 最严重的是个女知青,搬运麦捆时摔下板车,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看见宋毅手臂的伤,黄医生抹了把汗,指着角落的木箱问顾清如: "会缝合吗?这俩孩子伤口太深,我得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好的,我来。"顾清如去拿桌上散落的缝合包。 宋毅退到角落木箱边坐下,染血的毛巾啪嗒掉在泥地上。 他试图用牙齿撕开急救包,被顾清如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她声音很轻,镊子夹出伤口里的麻丝碎屑, "铁钉带锈,伤口边缘已经发黄。" 顾清如跪在他面前,用酒精棉球清理伤口。 酒精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宋毅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宋毅皱眉,"我这是小伤。不着急,你去照顾连队其他伤员。" 帐篷内煤油灯摇曳,将顾清如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帐篷的帆布在暴雨里噼啪作响。 她取出缝合针,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又在煤油灯上撩了三秒。 穿针引线的手稳如磐石,针尖刺入皮肉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小伤?"顾清如笑, "再拖两小时,你这胳膊就得锯掉。" 宋毅没吭声,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紧绷。 他本该盯着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上移—— 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随呼吸轻轻颤动;她鼻尖凝着汗,嘴唇抿得发白,让他想起第一次在食堂见她时的样子。 帐篷外雷声轰鸣,他突然低声问:“为什么救那个老头?” 宋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帐篷外的雨声吞没。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他是中暑危象,会死。" "他是下来的人,"宋毅声音更沉。 "你接触他,会有危险。" 顾清如剪断缝合线,抬起眼直视他:“在我的医疗手册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人。” 帐篷内煤油灯照亮宋毅晦暗不明的表情。 顾清如没等他回应,低头继续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 "用这个。"她从药箱拿出纱布,宋毅却抬手挡住:"留给女同志用。" "放心,"顾清如没停手,"这次抢收农场给了补给,纱布够用。" 她将纱布绑在宋毅手臂缝合伤口上。 “缝合技术不错,小同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既然处理好了,来这边帮我。" 顾清如刚给宋毅包扎好,就被黄医生拉去给几个病员缝合。 宋毅坐在角落,看着忙碌的医疗帐篷,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清如回头,木箱上只剩染血的棉球,宋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第 65章 巡夜的安排 医疗帐篷内,煤油灯火苗闪烁。 顾清如低头在给一个老兵缝合,针尖刺入皮肉,线头随着手腕轻巧的翻转,在伤口边缘拉出一道细密的痕迹。 血珠渗出,又被她迅速用纱布按去。 伤员的肌肉绷紧了,却没哼一声——是个硬骨头的老兵。 "你这手法倒是挺利落。" 黄医生站在一旁,手里端着搪瓷缸,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在哪学的?" 有了顾清如的帮忙,他才能稍微喘了一口气,喝点热水。 针线在顾清如指间顿了顿。 她垂下眼睫,灯光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当卫生员前,在医院接受过急救培训。" 这话半真半假。她来新疆之前确实在医院后勤做过。 那些深夜在空间里偷偷翻看的母亲医书、外科缝合术,那些在药堂用猪皮练习的针法——都不能说。 黄医生咂了口茶,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几秒。 那双手很稳,虎口处却有层薄茧——不像拿针的手,倒像是握过笔的。 "可惜了。"他突然说。 "这么好的苗子,"黄医生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却没留在营部卫生所。" —— 到了傍晚,暴雨终于停了,麦田里一片狼藉。 倒伏的麦秆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水里,被踩进泥里的麦穗沾满了褐色的泥浆。 田埂上深深浅浅的脚印里积着浑浊的雨水。 晒谷场上,抢收回来的麦子堆成了小山,油毡布被石块压得严严实实。 农场的民兵在来回巡视,胶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知青们在晒谷场旁边集合。 "一连!" "到齐!" "三连!" "差三个,小王去医疗帐篷了!小李……" “七连!” “差两个,宋副连长去医疗帐篷了!顾……” 此起彼伏的点名声结束后,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仓库挪。 湿透的解放鞋每走一步都会挤出一股泥水,裤管上沾着的麦芒随着走动簌簌往下掉。 仓库里,炭火盆烧得正旺。 铁丝上挂满了湿衣服,蒸腾的热气里混杂着汗臭、麦草和霉味。 地上铺着稻草,知青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有人小声抱怨腰酸背痛,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周红梅、陶翠兰、田明丽、王爱玲、于秀芬几个女知青们缩在角落里,拧着湿漉漉的辫子,湿透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男知青们可以脱了上衣烤火,她们只能忍着身上粘着湿漉漉的衣服。 李峰和马卫国领了几件干衣服回来,全都扔给了女知青:"先凑合穿上!" “谢谢李连长、马指导员。” 女知青们接过衣服,纷纷挡在外面,让其中一人轮流在里面换衣服。 男知青们红着脸都自觉别过头去。 农场炊事班人员抬来了大铁锅,铁锅里姜汤翻滚着褐色的浪花。 知青们拿着搪瓷缸,排着队去领姜汤,滚烫的姜汤辣得人直吐舌头。 经过暴雨的冲刷,浑身湿透了,这时喝上一口姜汤,也是一种幸福。 周红梅、陶翠兰几个沪市知青吃不惯辣,直吐舌头。 吃过晚饭,农场安排出卡车来送七连回去。 卡车碾过崎岖的土路,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暮色沉沉。 知青们经过下午暴雨中的抢收劳作,此时都像一群被抽干了力气的稻草人,连平日里最爱闹腾的几个男知青都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里。 卡车沉闷,没有人说话。 到了连队门口,药材组和支援组的同志听见卡车声音早早等在连队门口迎接。 刘芳芳和王建军也在等候的人群中。 “李连长、马指导员、宋副连长,同志们都辛苦了!”姜学兵大步走来,他衣服干爽裤脚干净,和卡车上下来的灰头土脸的人们截然相反。 李峰点点头,在连队门口集合连队,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们七连同志们幸不辱命,在暴雨前完成了抢收任务,同志们都辛苦了。” "明天所有参与抢收的人休息一天!" 底下连欢呼声都稀稀拉拉的——大家实在累得连高兴的劲儿都没了。 “至于连队巡夜的人选——”李峰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瘫坐一地的知青。 “按值班表该农田组了,但农田组今天抢收太累,支援组谁自愿?” 姜学兵从人群里挤出来,主动请缨道:“还是我来吧,连长你们今日一天在农场抢收辛苦了,该歇歇。” 宋毅这时却站出来, “还是我来,医务帐篷躺了半天,该我出力。” 李峰看看宋毅带着纱布的手臂,叹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太实诚了,伤着还主动扛活,是好苗子。 宋毅又开口补充道: “李连长,我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打手电。” 姜学兵眼角抽了抽——他没想到宋毅会横插一脚,今晚制药厂排污卡车要来后山,他必须亲自盯着。 正想再争,李峰已经拍板:“成,宋毅上半夜,姜学兵后半夜。” 散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林知南跟着走了进来。 “给你留了饭。” 林知南端来一碗扣着的搪瓷缸。 打开来里面是稠厚的玉米糊,上面漂着几片腌萝卜。 顾清如捧起温热的搪瓷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暖。 她正吃着,抬头看见林知南紧皱的眉头,知道她是忧虑制药厂污染的事情。 “你别担心了,估计是刘政委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担心..."林知南欲言又止,最终只说:"暴雨过后,涝坝的水怕是脏了。" 顾清如点点头:"明天我跟指导员说,让大伙儿把水多煮会儿。" 林知南动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下了嘴里的话。 夜深了,连队陷入沉睡。 宋毅打着手电走在巡夜的路上,灯光在泥泞的小径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本该往粮仓去的他,脚步却偏向了制药厂方向。 在一棵杨树下,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远处传来卡车引擎的闷响,他借着月光记下时间和车。 夜风吹过,带着若有似无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将本子塞回衣襟,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第66章 姜学兵又出难题 抢收结束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太阳刚爬过山梁,连队的涝坝旁就已经热闹起来。 难得不用下地,知青们终于能喘口气,把农忙时攒了半个月的脏衣服一股脑儿翻出来。 马指导员特批,今日可以多打点水洗衣服。这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知青点。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整理药箱,登记药品, "清如!"周红梅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快,轮到我们打水了,一早陶翠兰林知南就去排队了。今天可得多打点,我的衣服都半个月没洗了。” 她夸张地皱起鼻子,"闻那味都馊了。” “好,来了。我也有好多衣服要洗呢。”顾清如放下笔,她弯腰拎起墙角的水桶,和周红梅走出了卫生室。 平时一些打水洗衣服的表面工作,顾清如还是要做一做的。她特地留了几件衣服没洗,就是等着和大家一起洗。这样的小心思,让她在这个集体里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今晚李连长特批,可以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周红梅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说是大家在石河农场辛苦了,给同志们放松一下。” "真的吗?"顾清如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那我也要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期待。 顾清如笑笑,这个年代看场电影也是一种奢侈。李峰也懂得不能一味的压榨,该给糖还是要给糖。 两人兴冲冲地拎着水桶朝着涝坝走去,却看见姜学兵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食堂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干部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清如同志,"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块铁,"立刻去制药厂质检科,新到的一批甘草需要紧急检验。" 周红梅惊讶地张大嘴:"姜副指导员,可是李连长已经批准我们休息..." "工作要紧还是休息要紧?"姜学兵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盯着顾清如, "这批甘草关系到下周的生产计划,耽误不得。马上去连队门口集合。" "我马上去。"顾清如平静地说, 周红梅看姜学兵走后,悄悄气得直跺脚:"他分明是故意的!谁不知道姜学兵一直刁难你!你去了准没好事。" 顾清如捂住她的嘴:"算了,别说了。你赶紧去打水吧。我等回来再打。" 周红梅叮嘱顾清如小心,悻悻离去。 顾清如将水桶放回卫生室,急忙走到连队门口。 到了门口,姜学兵等人已经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后车斗里张志强在,还有另外四名知青。 她爬上车斗,和几名知青都点点头,拖拉机轰鸣着出发了。 八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 到了制药厂门口,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个知青去了甘草切片的劳作间,姜学兵领着顾清如到了质检科。 质检科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三位老师傅围在长条桌前,对着一堆甘草样品在检验。 最年长的王药师正用放大镜观察切片。 "王师傅!"姜学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听说您这缺人手,我把七连的卫生员调来了。" 放大镜后的眼睛抬了抬,扫过顾清如纤细的手腕和年轻的面庞,又漠然地垂下去: "小姜啊,药材检验不是绣花,光会包扎伤口可不够。" 旁边两个药师发出闷笑,其中蓄着山羊胡的张药师故意大声说: "现在的小年轻,认得甘草和柴火就不错喽!" 姜学兵跟着笑笑,不是很在意的说:“您看不行的话,我就领回去。" 顾清如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姜学兵带她来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这时候她若是自己回连队,要顶着烈日步行至少半个小时。 "行了行了。"王药师摆摆手打断他,指着墙角一筐待检的甘草, "既然来了,就去把那筐的杂质挑出来。" 顾清如安静地走到指定位置,发现那筐甘草粗枝大叶地混着泥土石块,工作内容根本不是什么质检,而是清理垃圾。 她仿若未觉,戴上白手套开始分拣泥土石块里的甘草。 当顾清如指尖触到筐子底下的"甘草"时突然顿住——这截根茎的断面纹理不对。 她将可疑的根茎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不该有的苦涩。 "那个..."她刚开口,山羊胡药师走到门口,嗤笑道:"怎么?扎着手了?" 王药师抬头,看见顾清如手里举着的根茎,老花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等旁人反应,老人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那截药材,对着阳光反复查看。 "乌头!"王药师失声叫道,手竟有些发抖,"生乌头混在甘草里!" 乌头,毛茛科植物,全株有毒,尤其是根部,含有乌头碱等剧毒成分,未经炮制或炮制不当可致人死亡。 整个质检科瞬间鸦雀无声。 张药师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桌上,姜学兵刚走到门口的背影猛地僵住。 顾清如在一片死寂中轻声补充:"断面呈灰白色,表皮有暗紫色细纹,应该是云南产的草乌。" 她顿了顿,"未经炮制的生乌头,毒性极强。如果混入药品中..." "立刻通知厂领导!"王药师脸色大变,"这批甘草必须全部重新检验!" 王药师摘下老花镜,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被他轻视的年轻姑娘:"你...怎么认出来的?" "在医院培训时,老师特意强调过乌头和甘草的鉴别。"顾清如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余光看见姜学兵正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故意补充道:"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摸到了混进去的那根。" 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制药厂! 副厂长周建国亲自赶到质检科, "小顾同志,你可立了大功啊!"周副厂长激动地说,"这批甘草要是投入生产,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谦虚地低下头:"为人民服务,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67章 蛛丝马迹 "同志们!"周副厂长提高声音对围观的工人们说, "小顾同志专业!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周建国转向顾清如, “小顾同志,以后你可以参与到我们质检科的核心工作中来。” 顾清如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感谢组织信任。我还要负责连队医疗工作,但是制药厂有需要我一定来。" 她余光瞥见站在角落的姜学兵,他的脸色黑如锅底,眼中闪烁着愤怒和不甘。 周厂长离开后,整批甘草重新拿出来检验,工作一直持续着。 顾清如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白手套已经被药材粉末染成了浅褐色。 她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已经连续工作四个小时,将整批甘草摊在宽大的竹筛上,一遍遍过筛、分拣。 "这里!"顾清如轻呼一声,镊子尖精准地挑起一根伪装巧妙的乌头根茎。 王药师连忙凑过来,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根乌头表皮被刻意刮花,混在甘草里几乎能以假乱真。 张药师捧着登记簿的手微微发抖:"第十七根了..." 正午十二点,张药师擦擦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走,吃饭去。” 王药师点点头,转头招呼顾清如:“小顾同志,一起去吧,今天食堂有肉菜。” 食堂窗口排着长队,尤其是肉菜的窗口。 制药厂食堂今天的肉菜是茄子烧肉,茄子油亮亮的,裹着酱色汤汁, 虽然不如沪市国营饭店大厨烧得酥烂入味,但香气扑鼻。 张药师特意多要了一勺,推到顾清如面前:“你们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顾清如没客气,低头扒饭。 肉炖得有些柴,酱油味重,但在边疆连队,这已经是难得的油水。 她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蘸着馒头抹完了。 饭后,几个老药师吃完饭,打着哈欠去了隔壁的小办公室午睡。 木门虚掩着,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顾清如借口忘拿笔记本返回质检室,走到档案架旁,假装整理资料,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掠过那些落灰的账册。 《原料出入库登记簿》就夹在一堆泛黄的记录本中间,书脊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翻动。 她轻轻抽出来,快速翻找,翻到一页看到熟悉的签名时—— 「4月20日 人参50kg(批号xxx)→红旗公社(经手人:姜学兵)」 「5月3日 黄芪100kg(批号xxx)→县药材站(经手人:姜学兵)」 「5月15日 甘草200kg(批号xxx)→七连知青点(经手人:姜学兵)」 她的手指猛地僵住。 七连既没有药房也没有药田,要这么多甘草做什么? "原来如此..."她心脏狂跳,顾清如瞬间明白过来, 姜学兵不仅帮制药厂掩盖排污,还偷梁换柱将优质药材运出去倒卖! 可这些药材最终流向了哪里? 谁在帮他销赃? 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她正想继续翻看,突然—— “啪嗒。”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清如闪身躲进试剂柜后的死角,从空间调出一台相机。 这是她父亲的老式莱卡,建国前通过海外关系买的。 "咔嚓!" 相机发出细微的机械声,她连拍n张:登记簿、运输单、签名。 拍好后,走廊脚步声走远。 顾清如趁机放好登记簿,继续检验工作。 过了一会,几个老师傅午休结束,打着哈欠进入质检室,顾清如正戴着口罩,将一筐甘草倒进筛网,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 “小顾啊,你中午都没休息,歇会儿吧。"山羊胡张药师递来一杯热茶, "你这都筛了三遍了,眼睛都要看花了。"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个浅笑:"这批甘草有问题,得仔细查。" "唉,你说这乌头是怎么混进去的?"张药师压低声音, "我在药厂干了二十年,从没出过这种岔子。" 顾清如垂眸吹了吹茶沫,没接话。 这里面水可深得很,说不好得罪人。 这也是刚才她查原材料账簿的原因,没想到意外挖出了姜学兵倒卖药材的证据。 喝完茶后,顾清如和三个老药师继续质检工作。 傍晚,姜学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顾清如摘下手套,小跑去门口:“姜副指导员,我这边的质检工作还没有结束。” 姜学兵的目光扫过她沾着甘草粉末的袖口,嘴角抽了抽:"连队纪律你是知道的。" 他抬手看表, "没有提前打报告,我不能带五个知青为你破例。" "我理解。"顾清如点头,"您先回吧,我完成工作后走路回去。" 姜学兵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离开制药厂时,开拖拉机的姜学兵脸黑如炭。 顾清如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将整批甘草重新过筛,最终,他们在八百斤甘草中筛出了三公斤乌头。 这个数量如果混入药品,足以造成大规模中毒事件。 "作孽啊!"李药师捧着毒药材的手直发抖,"这要是混进止咳糖浆里……" 山羊胡张药师撸撸胡须,沉默不语。 此时暮色笼罩四野,远处传来狼嚎声。 “坏了,耽误你回连队了,你怎么回去?”王药师一拍脑袋。 "天都黑了,这荒郊野岭的……"张药师在旁关心道。 顾清如正想说可以走回去,老药师已经扯着嗓子朝楼下喊:"老周!派两个带枪的,送小顾回去!" 十分钟后,顾清如坐在自行车后座,身前是背着56式步枪的保卫科干事。 另一个保卫员骑着车跟在后面,车把上挂着的马灯随着颠簸摇晃。 "顾同志坐稳喽!"保卫员笑道,"王老头可发话了,要把你囫囵个儿送回去。" 离开制药厂大门没多久,就在拐弯处,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 "老实点!别以为你是女同志我们就不敢动手!" 保卫科张科长的粗嗓门在寂静的田野间格外刺耳。 顾清如朝那边望去。 只见三个保卫科的人押着个瘦小的身影,那人低着头,两条麻花辫散乱地垂在肩上——是林知南! 第68章 林知南的危机 制药厂围栏边上,三个大男人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同志, "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林知南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被张科长厉声打断: "放屁!铁丝网都让你扒开个口子,不是特务谁信?" 他一把揪住林知南的衣领,"说!谁派你来的?" 顾清如心头一紧, “快!保卫员同志,快停车,那是我们连队的人。” 自行车停了下来,顾清如和保卫员一起快步走上前去。 “张科长。”带着顾清如的保卫员上前说明情况。 张科长眯起眼睛,认出了她:"哦,就是今天查出乌头的那个?" 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但手仍死死抓着林知南, "这女的可疑得很,在污水区转悠半天..." "抱歉张科长,是我让她去的。" "李连长批准我们采集艾草配药,用来防蚊虫的。" 她故意提到李连长的名头,看到张科长眉头跳了跳。 林知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会意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我走错路了..." 张科长目光扫去,抓到林知南的时候,她确实背着药篓,药篓里装有一些艾草。 地上还掉落着一把锄头。 "胡闹!"张科长嘴上骂着,手却松开了, "采艾草跑污水区干什么?那里全是化学废料!" 顾清如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林知南: "她是新来的知青,不认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借着握手的姿势塞到张科长手里,低声道: “天热,您和保卫科同志们解解乏。” 张科长捏了捏烟盒,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远处传来哨声,是换岗时间到了。 "下不为例!"他恶狠狠地瞪了林知南一眼,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谢谢张科长。”顾清如拉着林知南朝张科长道谢。 “我们回去吧,不早了,还得回去熏艾呢。”顾清如朝林知南说道,低头捡起锄头。 林知南明显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两人坐上了保卫员的自行车,朝着连队方向骑去。 远处,七连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在浓稠的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 到了连队门口,顾清如又摸出半包黄金叶,借着握手塞进年长保卫员掌心。 对方指尖一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一进地窝子,林知南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上。 "谢谢..."她声音发抖。 顾清如蹲下身,递过自己的水壶: "你到底在干什么?制药厂那种地方怎么是能随便去的..." 林知南接过水壶,她灌了好几口水,才哑着嗓子开口: “刘政委那边一直没消息,我想找到一些确凿的证据,直接送举报信到师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这个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突然意识到,自此到了连队,林知南在其他事情上都很随和,唯独对制药厂污水问题异常执着。 ——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连队里其他人最多抱怨两句水有异味难喝,唯独林知南,像是亲眼见过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上一世因为喝了污染的水而死? “可惜我刚刚找到污水区就被张科长他们发现了。”林知南的话打断了顾清如的思考。 "你也太冒险了。"顾清如皱眉, "制药厂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你别再去制药厂了,要是再被抓到,我也没办法救你出来。" "我知道一个消息,月底有师部卫生检查团来,那是唯一机会...”林知南急切地说, "制药厂的车每周一、三、五会去后山,就在明天晚上,我要去后山蹲守,取证!到时一封举报信加上收集的污水,一定能让师部领导引起重视!不能让姜学兵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她猛地抬头,眼底烧着孤注一掷的火光。 "我可以帮你。" 话一出口,顾清如自己都怔住了。 林知南瞪大眼睛:"为什么?" 顾清如摸了摸今天拍到的姜学兵转卖药材的证据, "我今天在认识药厂质检科的人,能搞到更多证据。" 顾清如没说的是,若是遇到危险,她可以躲进空间。 同时,这也是查清姜学兵那帮人勾当的好机会。 顾清如感觉到,有姜学兵在连队,就像是身边有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地雷一样。 只有借此机会彻底拔除才能安心! “顾同志,回来了吗,马上电影开始喽~!”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外响起。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推门而出。 “知南?”陶翠兰吃惊的看着林知南从卫生室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下午都没看见你人影,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林知南低声说道:“我……采艾草去了……碰见顾清如。”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拎出装着一小筐艾草的药筐,悄悄往里面塞了一把艾草,笑道: “是啊,我让她去采的,她看我这里蚊虫多。 今天我回来晚了,制药厂保卫科送我,出来就看见知南还在采艾草。你说这傻姑娘,没找到艾草就寻了那么远,还好碰见了,保卫科顺道送我们俩回来了。” 陶翠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药筐上——几根新鲜的艾草叶还沾着露水。 她咧嘴一笑:“行吧!快走,电影马上开始了,你们刚好赶上!” 林知南悄悄松了口气。 顾清如:“等我回宿舍拿点吃的带上。” 她回宿舍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袱,往里面装了点炒南瓜仔、晒干的山楂片。 炒南瓜仔是和炊事班张大山换的,山楂片是从沪市带的,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拿出来不惹眼。 想了想,又放了几块冰糖包进手帕——待会儿给周红梅,她最爱甜食。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连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食堂外。 几个男知青正帮着放映员扯幕布,白色的幕布在晚风里微微鼓动,像一面飘摇的旗。 长条凳已经摆好,前排是给连队领导和家属的,后排则是知青们的地盘。 周红梅远远地朝她们挥手:“这边!给你们占位置了!” 顾清如三人挤过去, “哎哟,顾同志总算来了!” 周红梅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冰糖,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就知道你有好东西!” 旁边的刘连福伸长脖子:“见者有份啊!” “去去去!”周红梅护食似的捂住口袋,“上次你偷吃我腌萝卜的事儿还没完呢!” 哄笑声中,顾清如把山楂片和南瓜子分给众人, “芳芳,别瞅啦,”于秀芬促狭地捅了捅刘芳芳,低声说道:“宋副连长今天跟车去县里拉化肥,回不来喽!” 刘芳芳“哼”了一声,把辫子甩到肩后:“谁看他了?我是怕幕布被风吹歪!” 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路口瞟。 突然,幕布亮了起来,音乐声轰然响起——《红色娘子军》的片头映出鲜红的旗帜。 全场瞬间安静,只剩下嗑瓜子的“咔咔”声…… 第69章 汉人的针会吸走魂魄 清晨五点半,连队广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急促的哨音就划破了寂静。 “哔——哔——哔——” 三声长哨,是兵团早晨集合的信号。 知青们从地窝子里鱼贯而出,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小跑着向广场集合。 顾清如作为卫生员,夜里要值班,早上不用出操。 但是她还是每天早上都去广场上集合,李峰对于这一点,很满意。 李峰正站在夯土垒成的台子上,脚上的解放鞋还沾着前几日暴雨中的泥巴。 他背着手,目光扫过列队的知青们和职工们,声音洪亮: “同志们!经过两天抢收,同志们都辛苦了!” “但是,革命工作不能松懈!从今天开始,全连恢复正常生产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 知青们异口同声道。 李峰从兜里掏出个红皮本子,沾着唾沫翻了两页,开始分配任务: “农田组!宋毅带队,负责玉米地除虫、人工授粉!每人发一顶防蜂帽,务必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药材组!张建年,你负责带队,带上水壶和防蛇药!今天去的药田是第一次采摘,都给我把裤脚扎紧喽!” “支援组!工作照旧!配合好制药厂的生产任务!” “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家齐声回答。 李峰合上本子,最后高声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三声震天响的口号,在戈壁滩上回荡。 散会后,人群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准备吃早饭。 人群中,顾清如和林知南遥遥对视一眼,就在今晚。 顾清如正准备去卫生室,却突然被李峰叫住:“顾卫生员!” 顾清如转身立正:“到!” 马卫国走上前两步,说道:“顾同志,还是走访牧民的事情,这个月月底要跟团部汇报进度,你和张大山、郑永岳再走一趟,宣传一下医疗知识和卫生习惯,傍晚前回来。” 顾清如点头应下。 她心里一动——刚好,她也想去找阿布都大叔了。 八月的草原,风里裹着青草和燥热。 顾清如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她头上裹着一个蓝布头纱,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抬头望向前方,碧蓝的天空下,哈萨克牧民的白色毡房像珍珠一样散落在绿毯般的草原上。 远处,天山雪峰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小顾知青,前面就是阿肯大叔家的夏牧场了。"张大山骑着一匹黑马,擦了下额头的汗水,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两条缝。 "这一片牧场都是阿肯大叔家的吗?还有冬牧场吗?"顾清如终于问出憋了一路的疑问。 张大山咧嘴笑了,介绍道:"哈族牧场是按家族分的! 说是阿肯大叔,其实是他们家族管这片夏牧场,在雪山脚下;阿依古丽大婶是他堂姐,他们家族管那片冬牧场。"他伸手遥指了一下, "连队周边三十里,就属阿肯大叔他家的牧场最肥。" "到了!"张大山突然提高声音,指着前方几座毡房。 几只牧羊犬远远地吠叫起来,几个哈萨克族孩子从毡房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城里来的?"一个穿着传统哈萨克服饰的中年妇女走过来,眼神中带着审视。 张大山立刻上前,用哈萨克语与妇女交谈。 顾清如虽然听不懂,但从妇女逐渐舒展的眉头能看出,张大山正在向他们介绍医疗队。 "这是巴合提大婶,是阿肯大叔的妻子,她说阿肯大叔去城里了,我们可以在她家毡房休息,但是牧民们不太相信我们的医术。"张大山转头向顾清如翻译。 巴合提大婶摆摆手,让几人先进入毡房休息。 毡房外,牧民们看到有陌生人来了,三三两两聚在门口,低声交谈着,却没人踏进来。 因为阿肯大叔的关系,巴合提大婶热情的拿出奶茶招待几人。 大婶用铜壶给每人斟了奶茶,张大山却眉头紧皱。 "顾医生……"他压低声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任务完不成,马指导员那边……" 顾清如没有立刻回答。 她注意到老阿嬷煮奶茶时的小动作,时不时的揉搓膝盖。 "大婶,"她突然开口,"您是不是经常关节疼?尤其是变天的时候?" 张大山翻译后,大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哈语。 "她说……"张大山赶紧翻译,"说是老毛病了,下雨前疼得像针扎。" 顾清如:“我可以帮她医治。” 巴合提大婶闻言,有些犹豫。 她被关节炎困扰许久,一变天就疼痛难忍。 眼前这个小姑娘救过她的丈夫,医术很厉害,但是听说汉人的针会吸走人的魂魄…… 这时,毡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一个哈萨克族男孩突然冲进人群,焦急地说着什么,手指向不远处的毡房。 巴合提大婶放下铜壶,着急忙慌的出了帐篷。 “顾医生,快,那个男孩说,那边有人出事了。”张大山对顾清如说道。 顾清如连忙背着药箱,走出毡房。 医疗队三人跟着人群急匆匆去了另一座毡房,毡房内挤满了人。 顾清如看见一个五六岁男孩躺在地上,正抽搐着口吐白沫,四肢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一位哈族服饰的老阿嬷用哈语尖声念经,往孩子额头抹黄油。 周围的牧民妇女发出惊恐的低呼,有人已经开始用哈语念诵祈福经文。 "这孩子是惊厥!"顾清如拨开人群,走上前刚要跪下来把脉,却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猛地拦住。 "汉人的药会吸走魂魄!"一位穿黑条绒袷袢的牧民厉声喝道。 张大山急急用哈语解释, “这是我们连队的医生,这孩子是惊厥,她可以帮忙医治。” 毡房内围观的人群却骚动起来。 有人高喊一声,顾清如只听懂"胡大"二字,四周顿时响起附和声。 "够了!"一句声音如闷雷在毡房内炸响。 只见门口来的人是阿布都,他被几个年轻男子簇拥着走进了毡房。 阿布都上前一把攥住黑袷袢牧民的手腕, "赛力克,你儿子的命比不上你的倔?" “让这个城里来的医生试试!” 赛力克肌肉绷紧,却挣不开老人铁钳般的手,最后终于阴沉着脸退开半步。 张大山还没翻译,顾清如看赛力克退开了,立刻上前给孩子把脉。 确定病情后,她从针包里取出一枚三棱针,在灯焰上飞快一燎,对准孩子人中穴刺下—— "啊!——" 第70章 一封匿名信 躺在地上的男孩被针扎后,猛地抽气,眼皮剧烈颤动着。 周围围观的牧民也跟着“啊”地大叫了起来,仿佛被扎的是他们。 赛力克在边上急的满头大汗,想上前阻止,却被阿布都老人的凌厉眼神制止。 顾清如不管周围的动静,她专注的取出一根毫针刺在孩子的合谷穴上,边捻转边对张大山喊: "握住孩子脚踝!" 当针尖第三次颤动时,孩子突然"哇"地哭出声,尿湿了羊毛毡。 顾清如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轻轻拔出银针,检查男孩瞳孔:"热极生风,要降肝火。" 眼见孩子在顾清如医治下苏醒了过来,帐篷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吐气声、议论声。 几个年轻妇人纷纷在胸前划着十字——这是草原上古老的驱邪手势。 阿布都看到孩子终于苏醒,眉头却拧成疙瘩,他喃喃自语道: "草原上的雏鹰从不得这种病..." "除非喝了被魔鬼诅咒的水。" 方才在旁阻拦的黑袷袢男人走上前来,张大山和郑永岳担心出事,急忙上前挡在顾清如前面。 那男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毡毯上。 张大山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用哈语交流。 "这是赛力克,阿肯大叔的堂弟。他谢谢你救了他的孩子。" 顾清如收好针包,笑着摆摆手, “用马奶酒擦拭他滚烫的四肢,给他降温。” "三天内不能吃羊肉,多喝骆驼奶。如果再发热——" 她做了个针刺的动作,"就来找我。" 张大山翻译后,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热合买提(谢谢)"。 一位看着像是孩子母亲的牧民走上前来,偷偷塞奶疙瘩给顾清如表示谢意。 医疗队趁此机会展开了卫生宣传。 顾清如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个简易滤水装置,将纱布折叠演示: "饮用水一定要过滤,煮开后再饮用。煮开的水要像保护马驹一样小心存放。" 牧民们围成圈,认真听着,先前敌视的目光已化作信服的虔诚。 宣传结束之时,巴合提大婶不好意思的走上前,支支吾吾的用手比划着膝盖。 顾清如明白过来,示意巴合提大婶坐下。 "关节炎,需要针灸和热敷。" 顾清如取出银针,动作娴熟地在巴合提大婶的膝盖周围扎了几针。 巴合提大婶起初紧张地闭着眼,过了一会儿,惊讶地睁开眼睛,说了几句哈萨克语。 "她说疼痛减轻了!"张大山惊喜地翻译。 顾清如微微一笑,继续行针。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神情专注而平静。 阳光透过毡房的天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结束行针后,顾清如叮嘱大婶要时常热敷,膝盖不能受凉。 巴合提大婶连连道谢,从箱子里翻出一小包羊毛,塞给了顾清如。 这时,阿布都掀开绣着鹿纹的毡帘,冲顾清如招手:"丫头,进来。" 顾清如和张大山走进阿布都的毡房,郑永岳等在外面。 老人从木箱底取出一个马皮缝制的药囊,解开鹿筋绳结: "姑娘,看。"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手指从药囊中取出三样植物,在羊毛毡上排成一列。 顾清如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些植物在母亲医术和药堂记载中从未见过。 她下意识地屈膝半跪,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植物。 老人见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色。 第一株是暗红色的狼毒花,茎秆粗如小指,表皮皲裂如龟甲。 老人手指轻轻一掰,断裂处立刻渗出乳白色的汁液。 "止血用的。"老人用掌心接住汁液,做了个按压伤口的动作, "需要和骆驼奶调和。" 顾清如两眼冒光,眼前闪过农场里那些被镰刀割伤的知青: 纱布紧缺时,卫生员甚至不得不用线头,压迫止血的惨叫声至今萦绕在耳畔。 若是能把这狼毒花制成止血粉...... 张大山蹲在一旁翻译:"老阿布说,这比你们卫生队的磺胺粉管用。" 老人指着第二株植物,阿魏草,根须上缠着褐色菌斑,散发着硫磺味。 "阿魏草,对于治疗拉肚子有奇效。" "治跑肚拉稀,比黄连素还灵。需要在太阳没出来之前采摘。"张大山翻译着。 最奇特的是第三样——沙棘胶裹着旱獭油脂凝成的琥珀色块状物,在光线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质感。 “沙棘可是好东西,是草原的宝贝,沙棘叶和骆驼刺蜜可以治疗晒伤,沙棘胶和旱獭油脂可以治疗冻伤。” 顾清如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将这几株植物的样子、生长特性、采摘要点、治疗对症都一一记录下来。 临别时,顾清如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盐、茶和白糖送给阿布都——这些在草原上是比货币更珍贵的硬通货。 老人笑了笑,接过这些东西,转身从毡房支柱上取下一大束灰绿色的干草。 草茎上还挂着几颗苍耳似的刺球。 "古丽夏提(狼怕怕)。"老人搓碎叶片,浓烈的樟脑味立刻驱散了药草香, "烧着更管用。" 顾清如会意,郑重地收下防狼草。 告别阿布都老人,走出毡房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多了。 见两人出来,郑永岳快步上前, "走吧,我们回连队吧。" 三匹马在灼热的戈壁上踏出连绵的烟尘。 夜晚,七连连队办公室。 煤油灯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晃,李峰正在写着人员分工计划。 突然,“笃、笃”——两声极轻的敲窗声。 他皱眉抬头,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戈壁的风卷着沙粒拍打玻璃。 “谁?” 李峰起身推开门,风灌进来,地上赫然躺着一封信封,没有署名,只用铅笔潦草写着:「李连长亲启」。 李峰关上门,用裁纸刀小心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从杂质纸上撕下的纸页,背面用不同字迹拼贴着举报内容: 「李连长: 姜学兵与制药厂勾结,深夜排毒污水入河。 ——知情人」 纸页边缘还粘着几块干涸的深蓝色污渍。 李峰的指节猛地攥紧,纸张皱出裂痕。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折起信纸。 把信锁进抽屉最底层。 第71 章 宋毅的真实身份 另一边,卫生室门外。 林知南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她停在卫生室后的地窝子前,指尖在门板上叩了三下——两长一短。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陶翠兰她们都睡了,没人发现我。” 她闪身钻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黑暗里。 地窝子里,顾清如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粗布衣—— 这是用旧工作服改的,袖口和裤腿都扎得严严实实。 桌上摆着两样东西:裹着红布的手电筒,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防虫粉。 林知南一把抢过防虫粉,眉头紧锁:“还是我去吧,我对后山更熟。” 顾清如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不行,你忘了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 《兵团反t条例》第十七条——夜间私自外出者,视同敌特行为。 这时期正值严打,若林知南再被抓,按《兵团反t条例》,她可直接被押送送劳改农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林知南的呼吸一滞。 “我好歹在周副厂长那里挂了名。” 顾清如松开手,往她怀里塞了两样东西,“你留在卫生室替我值班更重要。万一有人找我,就说我肚子疼在上茅厕。我快去快回。” 林知南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本病历,一条白毛巾。 “挂窗口。”顾清如系紧鞋带,“如果我回来时看见毛巾还在,就说明安全。” 她朝林知南点点头,转身推开门。 顾清如贴着墙根溜出卫生室,身上撒了防虫粉,手里攥着手电筒——用红布裹着灯头,只透出一点暗光。 林知南在地窝子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线,左手执笔,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举报信。 “制药厂与七连姜学兵勾结,将未经处理的废料排入后山矿坑,污染水源……” 她的笔尖顿了顿,想起前世那些因污染而患病的知青,笔力陡然加重。 顾清如踩着湿滑的泥土,摸向后山矿坑。 月光被云层遮住,四周黑得几乎辨不清方向。 顾清如没等多久,果然,远处传来引擎的闷响——卡车来了。 她迅速蹲进灌木丛,屏住呼吸。 一辆军绿色解放卡车缓缓驶近,车尾接着粗黑的水管,几个黑影跳下车,熟练地将管子拖向矿坑。 “快点!天亮前得弄完!” 一个男人低声催促。 水管开始排放,蓝灰色的液体汩汩流入矿坑,空气中立刻弥漫起刺鼻的酸腐味。 顾清如蹲在灌木丛后,双脚早已发麻。 她悄悄换了个姿势,左膝抵着潮湿的泥土,右腿微微伸展,试图缓解酸胀。 林知南还在卫生室……万一有突发医疗事件…… 这个念头闪过,她咬咬牙,从空间摸出一只玻璃瓶,悄悄弓着身朝废水坑走去。 走近废水坑,夜风掠过废水坑,腐臭味混着药剂的刺鼻,熏得她眼眶发酸。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向前挪了半步,瓶口对准泛着诡异荧光的污水正要采集—— “咔嚓!” 一根枯枝在她脚下断裂。 顾清如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谁?!” 一个黑影猛然转头,手电光扫过来。 顾清如刚要后退,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拽进旁边的岩石缝隙里。 “嘘,是我。” 宋毅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呼吸灼热。 缝隙极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顾清如的后背抵着宋毅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心跳快而稳,像某种蛰伏的兽,蓄势待发。 "他怎么会出现在排污口?"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是巧合,还是..." 她下意识往前保持一些距离,可前面是冰冷的岩石,后面是宋毅滚烫的体温,根本无处可逃。 “别动。” 宋毅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顾清如闻到了宋毅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麝香混合了肥皂的香味。 而她的发丝间还残留着防虫粉的苦香,此刻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点点钻进宋毅的鼻腔。 宋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绷得更紧。 搜查的手电光在附近晃动,脚步声、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刚才明明听见动静……” 黑影朝着他们藏身的位置走来,靴底碾过碎石。 突然,宋毅的左手指尖一弹—— “哗啦!” 一颗石子精准击中远处的树梢,惊起几只夜鸟。 “妈的,竟然是鸟。” 黑影骂骂咧咧地踢了脚石头,手电光终于转向别处。 确认危险解除后,顾清如迅速滑出岩石缝隙。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呼吸都有些不稳。 “你怎么在这?!” 顾清如压低声音质问,胸口剧烈起伏。 宋毅眯起眼,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这话该我问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玻璃瓶:“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拿过玻璃瓶,利落地转身,几步跨至废水坑边缘,动作快得几乎无声。 他的身形在林间穿梭,如一道暗影,脚步轻盈得连枯叶都未惊动分毫。 顾清如判断:这人身手绝非普通兵团战士。 宋毅俯身,手腕一翻,玻璃瓶舀起一汪蓝灰色的废水。 他转身回来,将瓶子递给她,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顾清如接过,迅速塞进布包。 宋毅没再多言,只低声道:“走。”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迅速撤离,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呼吸却仍因紧绷的神经而略显急促。 直到连队低矮的土墙轮廓在夜色中浮现,顾清如才稍稍放松,侧目看向宋毅,声音仍带着警惕: “谢谢宋副连长。” 月光下,宋毅眉眼分明,侧脸半明半暗,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情绪。 他语气低沉道:“你为什么去后山?” 顾清如心头一紧, 想到暴雨时奋不顾身飞身扑向油毡布的他, 是个认真工作、爱护同志的好副连长,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秘与危险气息。 "采药。"她故作镇定,拍了拍布包不存在的灰, "同志们晒伤了,需要些特殊药材。" “采药?” 宋毅眉梢微挑,轻笑一声, “半夜一点?去排污口采药?” 顾清如抿唇不语。 夜风吹过,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 宋毅突然上前一步,月光终于完整地照在他的脸上。 顾清如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盛着的不是怀疑,而是...担忧?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证件,封皮烫金——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第72章 三人联盟 顾清如接过证件,打着手电低头凑近了看封皮上的几个字,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证件的照片是他,红色印章,不似作假。 “现在能说实话了吗?”宋毅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查了三个月的药品案,线索直指七连——直到今晚,我看见你。” 顾清如心跳加速,但面上仍旧冷静:“师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抓人?” “因为这件事情背后有人,来头还不小,”宋毅眯起眼,“我需要铁证。” “既然你在查这件事,之前连队干部会议,李峰让你做制药厂支援组组长,你为何拒绝?”顾清如敏锐指出存疑的地方。 “因为这样姜学兵会有所察觉,他提前掩埋证据的话就不好查了。” 宋毅一一解答了顾清如的疑问,顾清如抬头看向他,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伪装。 顾清如选择了相信他,到了卫生室,远远看见那条白毛巾在窗口,确定安全后,才带着宋毅进去。 林知南正在里面焦灼地踱步,见顾清如进来,“清如,你终于——” 话音戛然而止。 顾清如身后,宋毅高大的身影堵住了窄门。 “宋…宋副连长他怎么在这?!” 林知南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到木桌,搪瓷缸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 “嘘。”顾清如一把扣住林知南的手腕,做出嘘声手势,三人一起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顾清如低声解释道:“宋副连长是师部派下来的稽查员,他来七连是查药品案件的。” “我在后山,亲眼看见制药厂的卡车在排污,污水比我们之前取的样本浓度高十倍不止。” “取水的时候险些被那些人发现,还好宋副连长救了我。” 顾清如从布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瓶递给林知南,里面的液体浑浊黏稠,泛着诡异的铁锈色。 林知南小心接过那瓶污水样本,手指发抖。 “不该让你冒险……谢谢宋副连长。”听到了顾清如险些被发现,林知南嗓音发颤。 “宋副连长,我们之前和刘政委汇报过这件事情,您是不是和刘政委?…… ” 顾清如突然看向宋毅。 宋毅环抱手臂,扫视林知南和顾清如一眼,“你们找刘卫东汇报,差点惊动背后的大鱼。” “稽查处盯这案子三个月了——现在,刘卫东被‘调去学习’,你们猜是谁的手笔?” 顾清如当然懂这潜台词——有人要捂盖子,甚至不惜动团部政委级别的干部。 顾清如急道:“那刘政委他,现在如何?这件事不影响他吧……” “只是暂时被调离,他没事。” 听闻此言,两个姑娘才松了一口气,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有余悸。 宋毅看着眼前两个姑娘,还好今晚遇见他,来时听顾清如说了她们的计划,若是她们真的冒冒失失跑去师部递交举报信,撞上枪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知南将举报信和收集的证据摊在桌上, “这是我写的举报信,准备上交师部。” “宋副连长,我们这些证据……有用吗?” “这些够定姜学兵的罪吗?” 宋毅扫了一眼桌上的污水瓶和举报信,眉头紧锁: “能证明排污,但定不了姜学兵的罪。” 林知南心里一沉,接着说:“我今晚,还给李峰递交了一封揭发姜学兵的匿名举报信。” “信里混了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够姜学兵喝一壶了。” “你?!你就不怕被发现?” “姜学兵就是一只疯狗,若是他盯上你,你有没有考虑后果?”顾清如担忧道。 “我不怕,若是再让他继续疯狂下去,知青点会出事的。”林知南说道。 顾清如再次确定,林知南一定是重生的,上一世,七连一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宋毅抬头,语气严肃:“你们俩别再轻举妄动,也别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这事交给稽查处,我来想办法。” 顾清如沉默片刻,忽然从布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了过去: “如果我有姜学兵从制药厂大额采购药材的记录呢?” 宋毅一怔,接过笔记本,借着手电的光仔细查看—— 上面记录着药材名称、数量、经手人签字,甚至还有日期和批号。 “这是……” 顾清如解释道:“今天我在质检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我就抄了下来。 这些药材的采购单上,经手人都是姜学兵。” 顾清如没有拿出相机和胶卷,在70年代相机是稀罕物,普通人很难拥有,她若是直接拿出来容易引起怀疑。 宋毅眼神一凝,他在查的就是药品案件,污水处理只是顺带,顾清如拿出来的证据,能解决很多问题。 若是根据她的笔记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很多线索。 “这个记录确实能帮上大忙。” 宋毅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迅速塞进军装内袋。 又将林知南放在桌上的证物和举报信都收了起来: “明天我会‘请假探亲’,实际去师部汇报。你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 他看向顾清如:“姜学兵已经盯上你了,最近别落单。” 林知南急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等我回来。” 翌日晨会,宋毅果然没有出现。 连长李峰语气平淡: “宋副连长家里有事,请假离队几天。” 底下几个知青小声嘀咕: “宋副连长不是昨天还在查岗巡夜吗?” “听说他家里是军区大院的,该不会调走了吧?” 姜学兵站在前排,听到这个消息,笑的意味深长。 散会后,顾清如看见姜学兵和民兵李卫民站在草垛旁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神色凝重。 宋毅一大早和李峰告假后,就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连队。 民兵陈讷开着拖拉机送宋毅去运输站,车斗里堆着今天要送的蔬菜。 “宋副连长,听说你娘病了?”陈讷嗓门洪亮,惊飞了路边沙棘丛里的野鸽子。 宋毅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远处地平线——师部在西北方向一百公里的奎屯,。 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运输站外,宋毅跳下车,拍了拍陈讷的肩膀: “替我向运输站的同志问好。” 运输站里,一辆满载棉花的解放卡车正在热车。 司机老马——兵团有名的“活地图”——正蹲着检查轮胎,见宋毅过来,咧嘴一笑,被烟熏黄的牙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宋副连长,搭车啊?” 宋毅状似随意地问: “马师傅今天跑哪条线?” 老马用油渍斑斑的手套指了指西北:“老规矩,奎屯货站。” 宋毅跳上副驾驶,老马上车后,一边挂挡一边絮叨:“这趟棉花今天天黑前必须送到,师部后勤处那帮人,催得跟索命似的……” 宋毅“嗯”了一声,目光却不断地扫过后视镜—— 后窗玻璃外,从他们开出运输站后,有一辆没挂牌照的吉普车正远远跟着他们。 老马还在嘟囔:“今天没有其他外派任务啊?可能是地质队的人吧……” 宋毅左手悄悄按在了配枪上。 他望着吉普车卷起的烟尘,眯起眼睛—— “老马,开快点。” 三十米外的水源地,一具旱獭尸体突兀地躺在泉眼边,褐毛上沾着诡异的蓝绿色粉末。 第73章 哈族求医 清晨,连队的起床哨撕破了寂静。 操场上已经集结了连队的队伍。 兵团知青们和职工们混杂着列队,顾清如小跑着站进队列。 "全体都有——跑步——走!" 随着李峰一声令下,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脚步声渐渐整齐。 "防风——!"李峰在前头喊出口令。 "当归!!"队伍齐声回应, 跑操喊药名是70年代边疆建设兵团的一大特色。 顾清如站在队列里,跟着节奏迈步,余光却总往连队大门瞟。 宋毅已经离开两天了,带着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黄芪——!” “远志!!” 跑操结束后,食堂里已经飘起了玉米糊的香气。 大铁锅里熬着的糊糊咕嘟咕嘟冒着泡,炊事班长张大山正用铁锹似的大铲子来回搅动。 知青们三三两两围坐在长条木桌旁,铝制饭盒和搪瓷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刘芳芳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玉米糊,已经凉了的粥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的眼睛不住地往食堂门口瞟,每次有人推门进来,她的肩膀都会不自觉地绷紧。 "看什么呢?宋副连长又不会从粥桶里冒出来。"于秀芬凑过来低声打趣,顺手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疙瘩,"再不吃可就真凉透了。" 刘芳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黑板报前,值日生夏时靖正踮着脚用力描粗那句「今日浪费粮食者,明日戈壁滩捡麦穗!」, "这标语比指导员训话还管用,昨儿个药材组那几个知青,愣是把碗底舔得能照人。"正在刷锅的陶翠兰看见了夸赞道。 王爱玲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夏时靖。 食堂角落里,周红梅正往铁皮漏斗里垫第三层纱布。 林知南拎着水桶,水流穿过层层过滤,最终滴进下面的水桶里。 "穷讲究!"隔壁桌的男知青啐了一口茶叶渣, "戈壁滩的水顶多泛点碱花,当年我爹修红旗渠时,直接喝泥汤子都没事!" 林知南的手顿了顿,水桶差点打翻。 周红梅赶紧扶住漏斗,抬头瞪了那人一眼:"张建年,你爹修渠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化工厂都建了三座了!" "就是,"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知青小声附和,"上个月支援组的老王,不就是喝了没烧开的水,拉肚子拉到脱水?" 张建年还想反驳,食堂的大喇叭突然刺啦刺啦响了起来:"全体注意,上午的政治学习改在食堂,各组带好笔记本......" 晨光透过卫生室的窗户,洒在泥地上。 顾清如正低头整理着药箱,门口期期艾艾站着张志强,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显然是贪凉在涝坝里冲冷水澡感冒了。 “三十八度五。"顾清如把体温计从张志强腋下抽出来, 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自己配的小柴胡汤药粉,又掰了一片安乃近,"回去用热水冲服,捂汗,暂时不能再用冷水洗澡了。" 张志强一听不能洗澡,脸立刻垮了下来。他这人最爱干净,在连队里是出了名的讲究。 张志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阿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他赶紧拿着药离开了。 顾清如摇摇头,在登记簿上写下"风寒感冒"四个字。 张志强离开后不久,炊事班的李大国佝偻着腰进来,脸色发青。 他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又偷吃生面团了?"顾清如把听诊器捂热,金属探头贴上他的胃部时,传来咕噜咕噜的肠鸣声。 李大国讪笑着点头:"昨晚饿得慌...面缸里还剩点..." 顾清如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病例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三天病假条,去食堂领稀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吃腌菜,下次就让你喝黄连水。" 李大国如获至宝地捧着病例条子离开时,顾清如看见门后还躲着一位女知青。 顾清如:“进来吧。” 进来的人竟然是陶翠兰,她捂着肚子,皱着眉头,扭扭捏捏。 顾清如注意到她额头冒汗,裤脚沾着可疑的暗色。 "来月事了?"顾清如轻声问道,转身去拿搪瓷缸。 陶翠兰点点头。 顾清如从铁皮柜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红糖。 热水冲开时,甜腻的香气在卫生室里弥漫开来。 "喝吧。"她把搪瓷缸递给陶翠兰。 陶翠兰小口啜饮着,热气在她眼前氤氲。 顾清如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月事带。 "给。"她递给陶翠兰,"你拿着用吧,比草木灰强。" 陶翠兰看到月事带眼前一亮,却有些不好意思拿, "这个...很贵吧...要工业券,我不能拿你的。" 顾清如笑笑:"我有一个多的,给你用吧。" 她帮陶翠兰把月事带包好,"以后每个月这几天,尽量不要沾凉水。" 对于不能沾凉水,顾清如知道她们炊事班的姑娘每天要洗菜洗锅,没办法。 农田组的女知青,即使是例假期间都还要下地呢。 傍晚下工的哨声刚响,连队门口的岗哨突然吹响了警戒哨。 李峰和马卫国正扛着坎土曼,往连队走,看见两个哈族牧民被巡逻的民兵拦在连队外。 "怎么回事?"两人丢下坎土曼快步走去。 "报告连长!报官指导员!"民兵小王敬了个礼,"这两位牧民同志说有急病号,要找卫生员。" 年长的哈族汉子阿合买提急得直搓手,生硬的汉语夹着哈萨克语:"娃娃!发烧!吐绿水!" "张大山!"李峰转头喊道,"来翻译一下具体情况!" 炊事班的张大山小跑过来,用哈萨克语快速交流后汇报:"是牧场老阿帕的孙女,下午突然呕吐腹泻,现在昏迷不醒,呕吐物是蓝绿色的。" 李峰眼神一凛,立即对小王说:"去叫顾卫生员准备出诊。" 又转向张大山,"你跟着去,再叫上郑永岳护送。" 当顾清如背着药箱跑来时,马卫国特意叮嘱:"带上急救药品,情况特殊,要注意安全。" "明白。"顾清如点头称是。 "孩子什么症状?"顾清如一边上马一边急切地问道。 哈族汉子焦急地说着,粗糙的手指不停比划。 张大山翻译道:"下午开始的,一直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还发烧。" 五人策马奔向牧场,马蹄扬起滚滚黄沙。 顾清如的辫子在风中散开,药箱在她背后随着颠簸—— 第74章 毒源显现 掀开毡帘,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呕吐物、羊奶和草药的气息。 小女孩热依汗正蜷缩在褥子里,额头滚烫,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 她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细瘦的脖颈上凸起的血管泛着诡异的蓝绿色,褥子上散落着蓝绿色的呕吐物。 老阿帕跪在褥子边,见哈族汉子进来带着顾清如,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用生涩的汉语重复着:"救救...孩子..." 毡房内哈族人都看向了顾清如。 阿布都也在毡房内,他正用一块灰褐色的石头在木碗里研磨,随后倒入水中。 “阿布都大叔。”顾清如上前。 阿布都点点头,将碗递给顾清如看,"这是猎鹰石,能验出毒。" "猎鹰的胃石。"张大山在旁翻译, "哈萨克族的祖传验毒法。" 只见碗里的水微微泛泡,但看不出太大变化。 阿布都推测孩子有可能是中毒,但是不知具体毒因。 老人又灌了孩子半碗马奶催吐,可热依汗只是干呕了几声,症状丝毫未减。 顾清如上前伸手摸了摸热依汗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她翻开孩子的瞳孔,看见眼睑下方隐约有一条灰绿色的细线。 她心头一紧,立刻抓起孩子的手。 指甲根部泛着诡异的青绿色,指腹按压后,颜色久久不褪。 她从药箱取出银针,在煤油灯上快速灼烧消毒。 "热依汗,张嘴。" 她捏住孩子的下巴,银针稳稳压上舌根。 针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灰雾,像是被无形的毒气侵蚀。 确实是毒,至于毒因? 她的目光扫过毡房,突然停在火塘上的铜壶上——本该乌黑的壶身竟亮得刺眼。 "这壶..." 顾清如抚过铜壶内壁,本该乌黑的表面竟像新铸般锃亮,手指沾上一层蓝绿色粉末。 毡房里,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指着边上的铁皮罐子,"姐姐从新渠打的水!" 顾清如低头去检查铁皮罐子的水,捞出来一点在鼻尖嗅了嗅,有细微的酸味,但是不明显。 这水,和后山的废水差不多。 她突然明白了——小女孩是喝了有污染的废水,是铜中毒。 "等等!"她拦住阿布都要倒掉的验毒水,重新倒入新鲜马奶。 这一次,奶液竟渐渐变成蓝绿色。 "这是中了铜毒!" 阿布都沉默片刻,从马皮药囊里掏出一包绿色草药:"煮水喝,能解毒。" 顾清如没有拒绝。 她接过这个草药检查,发现正是阿布都交给她认识的草药,阿魏草。 孩子的母亲双手接过草药,重新打来了水,煎成浓汁,喂给孩子。 之后又让孩子喝下大量马奶——蛋白质能结合铜毒。 女孩服下马奶后,吐出了一大滩蓝绿色的液体。 顾清如取出针灸包,在小女孩的合谷、足三里等穴位施针,帮助排毒。 银针在火光下微微颤动,半个小时候,热依汗终于不再发抖,嘴唇的紫色也褪去了一些。 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黄连和甘草,她将草药递给老阿帕: "这几样药材煮水喝三天,也能解毒。" 老阿帕松了一口气,上前双手接过,忠心道谢,立刻转身去重新拿水煮药。 毡房内围观的牧民们低声议论着,有人双手合十,有人抚胸行礼,眼中满是感激。 "这水..."顾清如指着铁皮罐子,声音发紧,"以后绝不能再喝。" 又指了指铜壶,"这个也要埋掉。" 牧民们纷纷点头,几个年轻人立刻拿着铜壶出了毡房。 阿布都却一直盯着热依汗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站起身, "带我去找那毒水的源头。" 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相互对视, “我们也跟去看看。” 夜色已深,月光照在戈壁滩上,像洒了一层霜。 阿布都和两个哈族汉子骑马在前,张大山和郑永岳护着顾清如紧随其后。 马蹄踏过干涸的河床,扬起细碎的沙尘。 骑行不远,马队来到了一处洼地,哈族汉子指着不远处的水面。 顾清如几人下马,蹲在洼地边缘,指尖拨开水面漂浮的芦苇。 乍看之下,这汪泉水清澈见底,甚至能映出夜空的星子。 但当她掬起一捧水对着月光细看时,水纹间竟闪过一丝诡异的彩晕——像油膜,又像融化的金属。 "这水白天根本看不出异样,难怪会误喝了这里的水。"张大山用树枝搅动水面。 阿布都下马,将随身携带的银碗浸入水中。 片刻后取出,碗底附着几不可察的淡蓝色水痕。几人上前,用手电打着,查看碗底。 "毒蛇的漂亮花纹,最会骗人的眼睛。"老人用袍角擦拭,袍角被染上了淡淡的蓝色。 他转身解下腰带,系在最近的胡杨树上,打了个特殊的结: "这片水域,牛羊都不能靠近。" "这水... 老郑,顾卫生员,咱们得赶紧回连队汇报!"张大山蹲在水边,面色凝重。 "这他妈不是意外——上游肯定有鬼。"郑永岳阴沉着脸扫视四周,他快速解下绑腿布条,系在另一棵树上打了个死结,做标记: "得通知下游牧扬,不能再让人畜喝这水。" "等等。"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玻璃瓶,蹲下身小心灌入水样。 "你取这做什么?"郑永岳皱眉。 "证据。" "要证明水有问题,光靠我们嘴说可不行。"顾清如旋紧瓶盖,水样在玻璃中泛出浑浊的灰绿色。 "那孩子的情况就是铁证。"张大山点头。 阿布都翻身上马,铜铃在夜色中叮当作响,老人手指指向下游: "我去通知族人。"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上游黑黢黢的山影, "你们汉人的连队..." "最好真能解决这事。" 马蹄声远去时,郑永岳突然啐了一口:"老东西话里有话啊。" 第75章 知青集体腹泻 连队办公室里,李峰听取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汇报牧区治病,污染水源的事情。 他听完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想到了之前收到的姜学兵制药厂排污的那封举报信。 "水样给我看看。"他伸手接过顾清如递来的玻璃瓶,对着灯光转动——看似清澈的水在晃动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彩晕。 张大山站在一旁,声音沙哑: "李连长,这水要是流到灌溉渠......" 李峰快速做了决定,他写下几行字,撕下纸条递给郑永岳: "你带几个民兵班去下游牧区,务必拦住所有取水的人。" 顾清如三人走后,连队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马卫国走了进来: "这事情要不要上报师部啊?" 他压低声音,"万一是阶级敌人破坏......" "你带人去查制药厂。"李峰打断马卫国,又压低声音:"别惊动...其他人。" 马卫国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 "那姜副连长那边..." “所以你悄悄去查,别让他知道。” 一夜无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卫生室的土坯房檐,顾清如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披上衣服开门,看见小知青李明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外。 "顾医生,张建年从半夜开始拉肚子,现在连炕都下不来了!" 顾清如眉头一皱,迅速拎起药箱跟着李明往男知青宿舍跑去。 宿舍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 张建年蜷缩在炕角,脸色灰败,身下的被褥已经污浊不堪。 顾清如蹲下身,搭上他的脉搏。 "除了腹泻,还有什么症状?" "腹……腹痛",张建年虚弱地说,"浑身发冷..." 顾清如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立刻被那灼热的温度惊到。 她迅速取出体温计,水银柱很快攀升到39度。 “腹部哪里痛?” “左……左下腹。” 顾清如扫视了一下他被褥污浊,典型的里急后重,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他这是细菌性痢疾。 痢疾要用抗生素,首选磺胺嘧啶或者土霉素,但是连队没有这些药, 药箱中到是有一板黄连素片,还是上次农扬抢收发的。 顾清如给张建年服下一粒黄连素片, "李明同志,麻烦煮些淡盐水给他喝。" “昨天一天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食物?”顾清如又问张建年。 “没有,一天…都是在食堂里吃的。” 安顿好张建年,顾清如绕着知青点转了一圈,特别检查了食堂和连队涝坝。 “最近暴雨后,你们清理过水池吗?"她问正在劈柴的炊事员李大国。 "前几天下暴雨,水可清了,俺们就直接用了。"李大国抹了把汗。 顾清如的心一沉,张建年的症状,可以初步判断为细菌性痢疾。 但是昨日在牧区碰到的案例,让她不得不警惕,这也有可能是暴雨导致的涝坝水污染。 若是后者,整个连队都有可能受影响,必须立即汇报! "李连长!"顾清如一把推开连队办公室的木门,李峰正在安排工作计划。 "顾卫生员?出什么事了?" "连队知青张建年腹泻严重,初步判断是细菌性痢疾。” "但暴雨后涝坝边的野草出现焦枯状,不完全排除重金属污染。" “连队用水必须引起注意了!" 李峰手中的钢笔"咔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三天前那封举报信——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控诉制药厂夜间排污的事。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 当时只觉得是知青们小题大做,随手把信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顾清如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李峰耳边嗡嗡作响。 要是这事真和制药厂有关,上级追查起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封被刻意压下的举报信,会成为钉死他渎职罪名的铁证。 "立即停用涝坝的水。"他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一把抓起桌上的铜哨, "炊事班!全员集合!" 刺耳的哨声撕裂了连队上午的寂静。 "到!"张大山从食堂急匆匆跑出来,他身后跟着四个炊事班姑娘,周红梅还攥着半把没摘完的野菜。 "涝坝水有可能被污染,立即停止使用涝坝水源! 老张,你立即检查炊事班的用水。再带几个民兵班的,去五里外老井挑水用。" 李峰顿了顿,补充道:"用战备水桶,加盖密封。" "保证完成任务!"张大山脚跟猛地一碰。 没多久张大山带着两个炊事员,两个民兵去挑水。 四个姑娘扛着扁担小跑在后面跟上。 李峰和马卫国分头去农田和采药区,去通知知青们不能喝带的水。 顾清如则去男知青宿舍地窝子,看了看张建年的情况。 他吃了黄连素后,腹泻症状稍微好一些。 然而到了下午,顾清如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知青点茅厕排起了长队,茅厕外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个个面色惨白,有人抱着肚子呻吟,有人趴在地上呕吐。 顾清如当机立断:"所有出现呕吐腹泻的立即隔离! 没发病的也不要再喝生水!" 卫生室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 顾清如一个人忙不过来,紧急抽调炊事班林知南、陶翠兰和周红梅来帮忙。 她们将症状最重的五个人安置在卫生室,其余人按病情轻重安置在知青地窝子。 这次发病,人员集中在农田组和药材组知青。 炊事班林知南平时用水十分注意,陶翠兰、周红梅、王明珠跟林知南,没有受影响。 制药厂支援组几个知青在制药厂打水,也没有受影响。 药箱里的黄连素和退烧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林知南拿着一个登记本在记录病人信息、症状。 她十分自责,上一世,直到知青发病很严重,都没有启用深井水,更没有人意识到是水污染。 这一世,虽然她一直在努力,情况也有了一些改变,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开始质疑重生意义,甚至怀疑命运是否真的能被改变。 现在她只能让自己不停的忙起来,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样,只有忙起来,才能不陷入消极情绪。 "从下午三点开始,陆续有人发病,现在已经有十七个人出现相同症状。"林知南汇报道。 顾清如蹲下身检查最近的病人——女知青徐晓春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唇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牙龈上一条蓝灰色的铅线赫然在目。 "不是普通腹泻..."顾清如翻开徐晓春的眼皮,瞳孔微微扩散,"是中毒症状。" "中毒?"闻讯赶来的马卫国脸色大变,"谁下的毒?" 第76章 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她闭了闭眼,胸口发闷——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位于戈壁边缘的知青点,饮用水全靠一个简易蓄水池收集雨水,被污染是早晚的事情。 李峰大步冲进卫生室,军装下摆还沾着泥点,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显然是刚从地里赶回来。 他盯着病床上抽搐的徐晓春,脸色铁青。 他喊顾清如和马卫国到了卫生室外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同志们现在怎么样?顾同志,你能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吗?" ——他在试探她。 顾清如听出来了,李峰不想上报营部,他想让她自己解决。 顾清如同样声音压低,但是表情严肃道: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这不是普通的病,要紧急上报营部,看营部能不能派医生来或者送药。” "在营部支援到达前,我只能先用土方子以及针灸治疗。" 顾清如故意这么说,她只是卫生员,并不是专业的医生。 连队里只有红药水、抗生素,而眼前是集体重金属中毒。 这种事情,顾清如不打算大包大揽,将这件事情捂在连队里。 因为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她。 “这……营部医院太远,药品紧缺,还是得在连队想想办法。”李峰语气犹豫,眼神闪烁。 ——上报营部?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是谁写的? 营部来人了,会不会再次举报? 这件事会重新浮出水面。 信里提到过"水质异常",而他却没有重视。 现在出事,他难辞其咎。 马卫国就站在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他盯着李峰的后背,有些奇怪, ——上次知青发烧,李峰第一时间派人去营部申请药品,这次情况更严重,怎么反而犹豫了? 马卫国斟酌后开口道:“李连长,目前患病人数众多,情况严重,确实不是小顾知青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建议还是上报给营部,派医生来。” 李峰沉默,丢下一句,“再观察观察。”转身离开。 马卫国和顾清如面面相觑,马卫国说:“你先盯着,我来劝劝他。” 顾清如点点头。 她知道李峰的担忧,是因为那封被压下来的匿名信。 但是,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马卫国追着李峰到了连队办公室。 “李连长,咱俩搭班那么久了,有什么事咱们敞开来说。” “我知道你担心这件事和污水厂以及姜学兵有关系,但是,若是我们上报,最多只是失察之责,但若是不上报,出了事,那可就是大错啊!” 李峰猛地回神,意识到这件事想捂在连队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只能希望,大家的症状不是因为制药厂污水。 他望向卫生室门口,排队等待诊治的队伍还在延长,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额头渗出细汗,咬牙道:"……立即派骑兵去营部!" 李峰转身,走回到卫生室,面对顾清如,他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小顾同志,在营部医生来之前,你千万要稳住病情!" 顾清如点头,声音平静:"李连长,我一定尽力。" 林知南走上前来,"清如,黄连素只剩三片了。" 顾清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果这是重金属中毒,常规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 金属中毒需要服用牛奶或鸡蛋清,蛋白质可结合重金属——牧民们还有马奶可以喝,但连队根本没有牛奶。 或者可以用活性炭吸附毒素——但眼下连队卫生室连医用炭都没有。 “食堂里还有鸡蛋吗?” 林知南正给一个呕吐的知青拍背,闻言立刻回答:"还有八个鸡蛋。" 顿了顿,压低声音:"是给干部加餐的。" 顾清如的指甲掐进掌心:"八个不够,病人太多了。" "那馒头呢?有馒头吗?" 林知南点头:"刚蒸了一屉白面的,十六个。"又补充道:"也是干部餐。" 两人同时看向李峰。 李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告诉炊事班,全部拿出来给病患用。" 他抹了把脸,看向马卫国:"我们和知青一起吃黑面窝头。" 马卫国点了点头。 顾清如对林知南说道:“你把鸡蛋拿来,馒头烧焦,碾碎成黑粉,我有用。再煮一大锅甘草绿豆汤来。” “我一起去弄!”陶翠兰应声说道。 林知南和陶翠兰两人朝着食堂快步走去。 路上却被田明丽拉住:"林同志、陶同志,顾大夫...顾同志真的能行吗? 我听说她连正规医学院都没上过... 现在我们连队这么多人腹泻,呕吐,这可怎么办啊?" "田明丽!"林知南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我们这么多人都指望顾清如,你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吗?” “别在这时候说丧气话!赶紧跟我去煮甘草绿豆汤!” 两个姑娘拉着田明丽一起朝食堂赶去。 林知南:“我来送鸡蛋,田明丽你烧馒头,陶翠兰你煮甘草绿豆汤。馒头要烤成黑炭,把碳灰碾碎留在碗里。” 林知南去后厨取了鸡蛋,又将整整一笼屉的馒头取出来,负责干部灶的老王看见了欲言又止, "这是干部的餐食……" 林知南直接打断:"王同志,现在人命关天!李连长批准了,拿来给病患用。" 田明丽在土灶边烧馒头,闻着馒头香味,她在灶边狠狠地咽着口水。 白面馒头的焦糊味引来几个饿着肚子的知青围观。 "别看了,这是顾大夫吩咐要用的药。"田明丽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不是生病了就能吃白面馒头了……”有知青躲在人群中低声说道。 “别傻了,怎么可能……” 田明丽低头看着烤焦的馒头没说话,她也想吃,都一年多没吃上白面馒头了。 林知南很快送来了鸡蛋,顾清如敲开几枚鸡蛋,蛋清混着少量盐水,强行灌入昏迷患者口中, "咽下去!蛋清能裹住毒!" 第77章 知青点的谣言 她小心翼翼地问:"顾同志,这样可以吗?" 顾清如点点头,“加入水,给其他没有分到蛋清的病人服用。” 卫生室的水早被她换成空间的井水了。 田明丽抱起暖水壶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摸了两下锃亮的铁皮外壳。 这年头,能随时喝上热水的都是一种幸福。 "接下来要针灸。"顾清如从药箱底层取出针包。她转向林知南: "你帮我按住病人。" 林知南立刻上前,手掌稳稳压住一个不断抽搐的知青肩膀。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在银针上,顾清如将针尖在火焰中快速灼烧消毒,随后精准刺入患者十宣穴。 "铜毒入血,只能先放一点是一点。" 黑血珠慢慢从指尖渗出。 病人有二十多个,顾清如挨个扎针放血,忙的浑身是汗,都来不及擦。 却不知,此时知青点传开了谣言。 "听说了吗?顾大夫昨天去草原巡诊,带回了瘟病!" 谣言像戈壁滩上的沙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知青点。 女知青宿舍里,几个姑娘挤在炕角。 刘芳芳把被子裹到下巴,声音发颤: "我、我昨晚就开始拉肚子了...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被王爱玲打断: "别瞎说!顾同志给咱们熬的药不都管用吗?" 食堂里,没有患病的几个知青在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 “顾清如采的草药沾了草原的邪气,就是喝了她的防暑茶,大家才会腹泻的。” “你知道吗,有人看见她熬的药汤得像黑乎乎的。” 炊事班的李大国把铁勺敲得铛铛响:"都别聚堆!传什么闲话!" 到了晌午,谣言已经演变成三个版本。 最夸张的说法是顾清如用哈族巫术治病,才招来的灾祸。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顾清如半夜在涝坝边"撒符灰"。 “放他娘的屁!” 一声暴喝炸响,炊事班长张大山“哐当”把铁勺砸进菜盆,溅起的汤汁吓得几个传谣的知青往后一缩。 他指着那帮传谣的知青骂道: “顾大夫要是真带瘟疫,老子也跟去了,我天天烧饭,你们早他妈病八百回了!” “谁再敢嚼舌根,以后打饭别想见着肉星!” 陶翠兰冲出来喊道:"你们别瞎说,我相信顾同志!" 几个传谣的知青面面相觑,灰溜溜地端着饭缸溜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清如端着搪瓷缸站在那里。 "老张, 别动这么大的肝火,谣言而已。" “你也是陶翠兰,别气了。” 老炊事员用围裙擦着手:"你们小姑娘不懂,谣言最是杀人。" 陶翠兰跺脚:“这些人太坏了,你在卫生室熬夜给大家治病,他们还有闲心思造你谣言。” 顾清如心里一暖,她如何不知谣言害人,只是现在连队病患众多,有点焦头烂额。 “我知道你们为了我好。”她从空间摸出一小瓶药酒,塞给张大山,“留着慢慢喝。” 张大山眼睛一亮,迅速塞了起来,“嘿嘿,就好这一口,谢嘞。” 连队医务室的煤油灯亮了两天两夜。 新病患灌下馒头炭灰水,呛得直咳嗽,却不得不硬咽下去; 老病患则轮流服用甘草绿豆汤,再配合顾清如的针灸,勉强稳住病情; 呕吐物必须及时清理,否则气味会刺激更多人反胃; 高烧不退的,额头上敷着湿帕子,每隔半小时就要更换一次; 体温记录密密麻麻写满了几页纸,顾清如的笔迹从最初的工整,逐渐变得潦草。 顾清如和几个姑娘忙的脚跟离地。 深夜,顾清如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灯芯的跳动忽长忽短。 她正俯身给张建年量体温。 “顾医生……”田明丽拽了拽她的衣角,“您歇会儿吧,眼都熬红了。” 她端起卫生室的搪瓷盆,“我去换干净的水来。” 顾清如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体温后,又走向下一个知青。 田明丽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我还和他们一起质疑你的医术……真是对不起。” 顾清如测体温的手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声音很轻: “没事,你们也是害怕。” 田明丽端着水盆离开后,医务室又只剩下顾清如一个人。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病床上昏睡的知青们。 ——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煤油灯的火苗又跳动了一下,映在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睛里。 第三天破晓,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碾着晨雾停在了连队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药箱带子还斜挂在肩上。 李峰、马卫国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匆忙上前迎接。 两人带着医生匆匆来到了连队卫生室门口。 顾清如听见外面有陌生的说话声,推开卫生室的门,正看见一名中年医生站在连部门口,正在和李峰低声交谈。 她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黄医生,是您来了!” 黄医生转过身,脸上带着长途坐车的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 他冲顾清如点点头,声音沉稳:“小顾,你给我说说情况吧。” 顾清如引着他进入卫生室,卫生室浑浊的空气混合着汗味和药味。 “目前连队共有23例病患,最早发病的是张建年,三天前出现剧烈腹痛、腹泻,体温持续在38度以上,脉搏细速,尿液浑浊,之后,陆续有数名知青出现相同症状。” “我怀疑是水源重金属污染导致的中毒,尤其是铜和铅。” 李峰脸色一变,立刻出声打断: “顾同志,还是听黄医生的判断!” 他语气强硬,眼神却闪烁不定——他不想让“水污染”这个结论被坐实。 黄医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走到最近的病床前,翻开患者的眼睑,仔细观察。 “角膜边缘有金绿色环……”他低声自语,随后又按压患者的肝区,病人立刻痛苦地蜷缩起来。 检查完后,黄医生突然起身, "带我去七连涝坝。——" 第78章 药品短缺 黄医生捡起根树枝拨开水面的浮沫,仔细看水底下,带着浅浅的蓝绿色。 他蘸了点水在舌尖一碰,立刻吐在地上。 回到卫生室时,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知青们不安地交头接耳,几个传谣的躲在最后面,却伸长了脖子。 “黄医生,怎么样,是顾同志判断的那样吗?还是别的什么病?怎么大家都出现了呕吐腹泻症状?”李峰焦急的询问。 黄医生摆摆手,突然拍在了顾清如肩上。 "顾同志——" "她的判断基本正确!" "这确实是重金属中毒合并感染!" 人群里“嗡”地炸开议论。 那几个传谣的知青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衣领里。 听了黄医生的话,李峰的脸一阵白一阵黄,不知在想什么。 人群后面,姜学兵更是脸色铁青,他本想通过舆论将知青生病这个锅丢给顾清如。眼下,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黄医生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葡萄糖注射液,十几盒针剂和几卷绷带。 "这些药先救急,兵团药库里的我都拿来了,就这么些。" 看着桌上的葡萄糖药瓶,顾清如长长舒了口气。 顾清如一边记录病情、配合黄医生,一边暗中学习黄医生的手法: 他扎针时不看血管,全凭手指触感定位。 对于高热患者,采用酒精擦身物理疗法降温。 对于腹泻严重的,给予口服补液盐,配方也给了顾清如,是用盐加小苏打加葡萄糖,按一定比例调配。 黄医生清点着患病人数,眉头越皱越紧。 他带的药,只够救五、六个重症的,可七连已经有二十多例病患,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对于药品短缺,顾清如没有多话,只是沉默的配合着黄医生,给最严重的几个病人先打上葡萄糖注射液。 徐晓春、张建年这些重症患者优先打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张建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 晚上,连队办公室的煤油灯忽明忽灭。 黄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镜框在鼻梁上压出两道红痕。 他展开一份手写的药品清单。 “盘尼西林只剩三支,葡萄糖注射液勉强还够两个重症用。” “我已经写好了加急调药报告,麻烦李连长赶紧命人送到营部,今天开车送我来的小王,我叫他去师部医院调药了,但调药我估计最快也要五天。” 李峰:“好,我一定全力配合。只是现在症状严重的知青,如果没有药,能不能等五天那么久?” 黄医生停顿了一会,比出三根手指,“他们最多能撑三天。” “黄医生,您还能再想想办法吗?” 黄医生扶了扶眼镜,陷入沉默。 李峰有些着急,他看向顾清如,“顾同志,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顾清如顿住记录的笔,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在牧区义诊时,见过哈萨克老人阿布都用一种植物,叫阿魏草的,解铜中毒。” 黄医生同样学医,对于草药自然十分感兴趣,他听了眼前一亮, “顾同志,你有阿魏草的样本吗?” 顾清如从笔记本里取出一片干枯的草叶标本,叶片边缘锯齿状的纹路清晰可见。 黄医生接过标本,对着煤油灯仔细端详。 "有意思,这阿魏草......应该就是《西北药材志》上记载的铜草!碾碎吞服可以螯合重金属。" "土方子有土方子的智慧。"他小心地收好标本,转向李峰, "我建议双管齐下——继续申请上级调药,同时采集阿魏草。" 马卫国突然提出质疑: "采药?这会不会让连队同志们质疑我们在搞封建迷信?" 黄医生和顾清如双双沉默。 李峰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咚、咚、咚。 若是平日,他决不允许连队搞“封建迷信,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现在,调药要五天时间,可重症患者可能撑不过三天。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现在成了悬在头顶的铡刀。 万一知青有个好歹,他的政治生涯将彻底结束! 等待他的将是劳改农扬度过下半辈子! 他必须立刻切割责任。 "黄医生的建议很全面。"李峰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提高半度,"我们坚决执行上级指示!" 他转向马卫国,"老马啊,特殊时期,治病救人才是头等大事!" 他拍了拍马卫国的肩,手劲很大, "采药也不就是封建迷信, 主席教导我们''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 大庆工人用土法炼油,不也是自力更生?” 马卫国盯着李峰——他们搭班子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底线。 最终,马卫国缓缓点头: "……那就试试。" 李峰松了口气,他的目光扫到顾清如身上, “哪里能找到阿魏草?” “白山崖背阴坡。” “这个草要在太阳出来前采摘,我们凌晨出发,估计中午前能赶回来。” 李峰点头,白山崖在去营部的路上,他也听说过,于是点了民兵班安排下去。 办公室角落的姜学兵适时补充道:“最近狼多,顾同志外出多带几个民兵吧。” ——语气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散会后,姜学兵站在角落阴影里,他盯着卫生室的方向,突然对身旁的民兵低声道: "白山崖的铜草,是不是长在''鹰嘴石''那边?"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摸出半包"大生产"香烟塞过去: "明天换岗,你''恰好''没事。" —— 李峰安排下去后,郑永岳已经被派去下游牧区去了。 民兵班每天要抽调几人去五里地外的水井打水,最后确定陪同去的是李卫民和陈讷。 卫生室里,顾清如收拾着药篓、药锄,翻出几个布袋子,一卷绳子。 林知南站在门口,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 前世坠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陡峭的崖壁、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林知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 顾清如抬头,对上她那双担忧的眼睛。 “我得听连队安排,你留在这,在卫生室配合黄医生照顾病人。” 林知南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低声道: “……你一定要小心。” “尤其是走在崖边要小心!” 第79章 坏的是狼还是人心 “若是遇到狼……”她将铜哨塞进顾清如的手心, “吹响它,能吓退狼群。” 顾清如接过铜哨, “别担心,我有两个民兵护送,中午就回来了。” “别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连队民兵!”林知南低声提醒道。 顾清如听了这话虽然很诧异,但看着林知南凝重的表情,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铜哨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又检查了一下空间的针、刀、匕首、药粉,都在顺手的位置。 “你先去后面睡一会,到点了我喊你。” 顾清如好几天没休息好,没拒绝,去后面地窝子补觉了。 马卫国的地窝子里,他掏出那本包着红塑料皮的日志本,手指在"特殊事项"栏上反复摩挲。 钢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洇出个小小的墨点,终于落下: “8月15日,知青点爆发传染性腹泻症状,营部医生诊断为水污染金属中毒。李峰同志面对突发状况时,暴露出严重的小zc阶级摇摆性。”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笔,从炕席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类似的记录,最上面那张写着"王建军,3月21日,对垦荒任务有抵触情绪"。 马卫国把今天的记录塞进去时,特意将李峰那张摆在最上面。 —— 顾清如睡得很沉,直到林知南来喊她。 起来穿衣后不久,门外,李卫民的声音响起:"顾同志,要出发了!" 凌晨两点,连队静得只剩风声。 顾清如紧了紧棉袄领口,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雾气,又被戈壁的冷风撕碎。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 身后,李卫民正往马鞍上挂马灯,动作慢条斯理,却总有意无意地扫视她的背影。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陈讷把猎枪横在马背上,枪管泛着冷光。 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低声抱怨: "这鬼天气,晌午晒脱皮,半夜冻掉牙!" “走了。”李卫民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三匹马踏过连队外围的荆棘丛。 跑了一段路后,李卫民突然勒住缰绳,猎枪管划过一道冷弧:"有东西!" 顾清如顺着他枪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被月光照得发蓝的沙地上,几道新鲜的爪印延伸向远方。 “狼群刚过去。"李卫民右手始终按在配枪上,"这季节母狼护崽,见血就疯。" 说着眼睛看了顾清如的方向。 三人骑马离开连队,朝着白崖山出发。 夜风掠过戈壁,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马腿,马蹄踏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人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向北。 骑行一个多小时候,黑幕笼罩着大地,天上的眸子闪烁。 远处的山坡在朦胧中泛着灰影。 李卫民突然勒住缰绳,马匹喷着白气停下。他抬手指向远处—— “到了,那就是白崖山。” 三人骑马慢慢靠近白崖山,山脚的草丛渐深,逐渐没过了马膝。 “我们下马,爬上去。”李卫民翻身下马。 陈讷跟着翻身下马,他拍了拍马脖子,对顾清如、李卫民说道: “我在这儿守着马,你们快去快回。” 陈讷的担心,顾清如和李卫民都知道,若是将马留在这,只怕回来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两人点点头,将缰绳递给陈讷。 陈讷目光扫过李卫民,又补了一句,“小心点,这季节蛇多。” 李卫民没应声,只是拍了拍配枪。 两人开始爬山。 李卫民走在前面, 他右手握着打蛇棍和手电,左手虚按在腰间枪套上,枪带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顾清如背着药篓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她打着手电,光束扫过路边低矮的灌木,草叶上的夜露浸透裤脚,寒意顺着小腿爬上来。 “这里有狼粪!” 没走多远,前面的李卫民突然蹲下身来,手电光照向地面——一坨干瘪的黑粪团,表面还黏着几根灰毛。 顾清如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那坨狼粪。 “白崖山南坡有狼窝。” 李卫民压低声音,手电光往远处晃了晃,刻意避开南坡方向,"我知道一条近路,跟我来!" 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拐向北坡。 顾清如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南坡明明更平缓好走一些,他为什么偏要走北坡? 真的是因为狼吗? 但出发时就说了,李卫民最熟悉地形,让采药队听他指挥。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沉默跟上。 山路越来越窄,一侧是陡壁,另一侧是黑黢黢的深谷。 顾清如将手电打向深谷,发现下面是很陡的一条坡,碎石松散,若是摔下去很难爬上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但面上不显。 ——这条路,根本不像常有人走的近路。 顾清如故意落后两步。 她看见李卫民每走过险峻处,就会用打蛇棍在岩壁上划出浅痕,在标记路线。 余光里,李卫民的手正悄悄摸向怀里,动作鬼祟。 李卫民回头看看顾清如有没有跟上。 “顾医生,你们懂医的,真是厉害。是不是连人有多少块骨头都能数得清?” “不像我们,都是粗人,只会舞刀弄枪。” "206块。怎么,李同志对这些也感兴趣?" 李卫民低笑两声,回头看她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就是觉得可惜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顾知青这样的人,本应该去更需要的地方,何必来这穷山沟呢?" 话音未落,李卫民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啊——!” 他捂住脚踝,痛呼出声, “真、真倒霉......顾医生,我脚崴了......” 顾清如站在原地,做势要检查,他却连连摆手: "你先去前面采药,我慢慢跟上!"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 “你快去采药……别耽误了连队的任务,还有二十多人生着病…….不能因为我耽误连队任务。” 顾清如刚要走,忽然鼻尖一动——闻到一股血腥味。 第80章 反杀李卫民 手电光扫过地面,几块浸透羊血的布条散落在草丛里。 这是用来引狼的诱饵。 顾清如的手电光突然照到李卫民鞋底粘着的草叶——是狼毒草的残渣。 这种草煮水涂抹能驱狼,但会留下刺鼻气味。 难怪他一路都在搓手,原来是在掩盖手上的药味。 那些血布条都系在北坡的灌木上,正是夜风往断崖方向吹的路径。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眼睛却盯着顾清如, 他在等。 等顾清如走向断崖边缘,等"意外"发生,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狼,这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等他"悲痛万分"地回去报信,到时候,姜学兵会以“擅自偏离路线,遇到狼群”为由,给她下定论。 帮姜学兵除掉了眼中钉,他许诺回去以后他就是民兵班班长。 顾清如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故作惊慌,加快脚步向前: “那、那我先去前面看看!” 实则手里从空间摸出一小包药粉,麻醉草粉。 她突然脚下一滑,惊呼着扑向李卫民: “哎呦,拉我一把!” 借摔倒的瞬间,将草粉拍在他脸上! 李卫民没料到顾清如有这一手,没防备,吸入了药粉,很快头晕目眩。 他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 顾清如“好心”去扶,却暗中将他往断崖边缘引: “小心!那边是悬崖!” 李卫民重心不稳,“啊!”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顾清如眼疾手快,趁他摔下去之前,将他的配枪夺了下来。 李卫民却重重摔下陡坡,在嶙峋的岩石上翻滚,最终"砰"的一声砸进山沟。 "c!老子的腿——!" 他痛嚎着,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鲜血很快浸透裤管。 他挣扎着想要爬上来,但陡坡湿滑,碎石不断滚落,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顾同志,你快救我!” 顾清如站在崖边,冷眼俯视着他。 她手里捏着几块沾血的布条——那是李卫民沿路偷偷丢下的,用来引狼的诱饵。 "这是你掉的吧?李同志。" 她一松手,布条飘落,正落在李卫民脸上。 顾清如拍拍手,掸掸灰,转身继续去找草药。 “顾同志,你别走啊,快救救我!” “救救我,求你了!” 李卫民的呼喊声渐渐融入黑夜。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李卫民撕心裂肺的惨叫—— "滚开!别过来!啊——!!" 她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继续加快步伐离开现扬。 某一刻,顾清如忽然停下。 “找到了。” 她蹲下身,手电光落在一片锯齿状的叶片上——阿魏草。 她戴着手套,指尖轻轻拨开叶片,草茎折断的瞬间,乳白色的汁液渗出,黏稠得像凝固的血,沾在她的手套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白痕。 她动作很快,几株阿魏草被利落剪下,药篓里渐渐堆起一小摞。 药篓已经装满,顾清如站起身。 顾清如背着药篓,拿着李卫民的枪走下山。 陈讷还站在山脚下,三匹马在他身旁不安地踏着蹄子,鼻息喷出团团白雾。 他远远看见顾清如一个人,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抬手挥了挥。 "李卫民人呢?"陈讷问。 顾清如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跑向陈讷,声音颤抖: "狼……山里有狼! 李卫民他……跌下去了! 药采好了,回来时却遇到狼了!" 她慌乱地将枪塞给陈讷,手指冰凉,眼神惊恐: "我们、我们得救他!" 陈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远处恰好传来狼嚎。 哐当一声,枪掉在了地上。 陈讷慌乱,低头捡枪, “狼……狼有多少只?” “大概五六只吧。”顾清如也不知道,随口胡诌。 陈讷一听更加紧张了, 他望向陡坡方向,黑夜笼罩,远处传来狼嚎,此起彼伏。 去? 山上狼嚎阵阵,狼群至少有五六只,他一个人,枪法一般,就怕救不了李卫民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不去? 回连队以后该如何交代? "我、我们得回连队叫增援!"他声音发抖,像是说服自己, "只有我们两个人救不了!" 突然一声狼嚎近在咫尺,陈讷猛地一颤,枪管撞在马鞍上"当"地脆响。 陈讷翻身上马,动作仓促,差点踩空马镫。 "快走!"他冲顾清如吼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你想喂狼吗?!" 顾清如"被迫"跟上,两人策马狂奔,谁都没有回头。 陈讷紧紧攥着两匹马的缰绳,却数次打滑,他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冷汗。 远处狼嚎炸响,像是催命的号角。 他猛地抽鞭,马匹惊窜而出,马背上的他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两人三马朝着来时的路狂奔,直到离开白崖山一段路后,陈讷突然勒住缰绳。 他回头望向黑暗中的山影,声音发颤: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 "我不是逃避,"他急促地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枪法一般,还要保护你,根本没办法……" 顾清如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仓皇道: "我也害怕,毕竟是狼群,我们能逃出来都不容易。" "即使我们赶去,也救不了李同志。赶紧回去汇报给连队吧,你是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 陈讷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点了点头。 顾清如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能保住尊严的理由。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两人在戈壁滩的背风处停下。 陈讷的军用水壶早已见底,他用力晃了晃,最后几滴水落在干裂的嘴唇上。 顾清如从药篓夹层掏出个粗布包,是临行前炊事班张大山偷偷塞的,打开后露出两个掺了麸皮的窝头,表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黑的荞麦面。 顾清如自己拿起一个,另一个给了陈讷。 陈讷狼吞虎咽地嚼着窝头。 顾清如小口啜饮着水壶的水。 远处传来沙狐的叫声,陈讷突然僵住,碎渣从指缝簌簌落下。 "得走了。"他哑着嗓子说,目光扫过东边天际线。 启明星还挂在那里,但戈壁滩上的阴影已经开始流动,像无数潜伏的兽脊。 第81章 生死一线 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陈讷突然勒住缰绳,马匹前蹄扬起,溅起一片碎石。 他盯着地面, “有狼粪。”陈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马灯的光照下,新鲜的黑粪团还冒着丝丝热气,腥臭味混在晨风里,刺鼻得让人皱眉。 不远处,岩缝间闪过绿莹莹的光,像鬼火,忽明忽暗。 顾清如把药篓绑死在马鞍上,听见陈讷“咔嗒”一声开了枪保险。 “走河床东侧。”陈讷啐了口唾沫,他急不可待地抽打马臀, “那边有牧人的陷阱,狼不敢追。” 马蹄声骤然急促。 两人三马沿着干涸的河床狂奔,马蹄踏过碎石,溅起一片片火星。 顾清如伏低身子,药篓里的阿魏草随颠簸沙沙作响。 可刚转过一道山坳,顾清如突然勒住马, 前方不远处,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低沉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狼群,真的来了。 狼群缓缓逼近,领头的公狼体型硕大,左耳缺了一块,狰狞的伤疤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它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陈讷的手死死攥住缰绳,指节发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马匹不安的打着响鼻,蹄铁在碎石上磨出火星。 三匹马, 两个人, 七匹狼。 陈讷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塞给顾清如,自己缓缓举起了枪,声音嘶哑: "老子和你们拼了!" 顾清如一把按住他的枪管: "先别浪费子弹!" 她将两匹马的缰绳死死系在一起,迅速从药篓里掏出一个捆着干枯防狼草的火把,用火石点燃。 草叶燃烧的瞬间,刺鼻的辛辣味弥漫开来,狼群顿时骚动,不敢再围上来。 两人趁机抽打马臀,骑马狂奔。 但是狼群仍然跟在不远处的身后,紧紧咬着不放。 草叶有限,火光渐渐微弱,狼群也越来越近。 当草完全烧尽的时候,陈讷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他咬咬牙,突然低吼一声, "我来保护你!回去告诉李峰,我不是懦夫!" “你带着草药先走!” 陈讷颤抖着举起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两枪落空,打伤了一匹狼的前腿,却激怒了整个狼群。 顾清如没有独自离开,她从脖颈掏出铜哨,试着吹响 "哔——!" 三长两短,听说,狼怕这样的哨音。 尖锐的哨声划破黑暗,狼群听见哨声,虽有怯意,却还是继续逼近。 陈讷的枪一共六发子弹,之前慌乱的扫射中用了一半。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随意射击, 冲着顾清如喊道:“顾同志,你先走,我来垫后!” 顾清如看着眼前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之前在白崖山下,他还胆怯逃跑,如今却让自己先走,他来垫后。 她的脑海中有万千念头闪过, ——要不要跑,然后躲进空间? 三匹马是连队重要资产,陈讷若是也死了,她无法解释为何独自生还。 不回连队,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明,寸步难行。 狼群慢慢从三面围合上来,陈讷继续开枪,很快子弹用完了,却没有对狼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趁着顾清如吹哨间隙,他咬牙抽出李卫民的备用枪,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顾同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他冲顾清如绝望的嘶吼,额头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狼群慢慢逼两人三马进入岩壁死角。 顾清如摸出狼毒草药粉以及匕首,决定一搏: “我不走。” 头狼仰天长嚎,三匹灰狼同时腾空而起,其中两匹直扑马颈。 ——那是狼群猎杀大型牲畜的惯用伎俩,咬住气管后借助体重将猎物拖倒。 陈讷经过之前的慌乱,深知这剩下的六颗子弹不能再轻易浪费。 这是他们生的希望。 他回忆兵团射击训练,用肩窝稳稳抵住枪托,瞄准,朝着狼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第一匹狼的身躯时, 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崩裂,却稳稳握住了枪。 狼尸应声倒地, "c你姥姥的!"他吼出的脏话混着血腥气。 第二发子弹擦着马鬃射入狼腹,畜生落地时肠子拖出半米长。 陈讷没注意到自己虎口震裂的血正顺着枪身流淌,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三匹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上,那獠牙已经咬上了马颈! 马匹重重倒地,前蹄在碎石上徒劳地刨出几道深痕,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哀鸣。 鲜血从它颈侧的撕裂伤喷涌而出,浓烈的铁锈味在寒风中炸开,狼群的绿眼在黑暗中骤亮,低吼声如潮水般逼近。 陈讷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过狼影,却击中了垂死的马。 它浑身痉挛,却在最后一刻猛然屈起前腿,用身躯为两人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濒死的战马昂起头颅,瞳孔扩散前仍死死盯着主人,仿佛在说:快走! 另外两匹马惊嘶着扬起前蹄,几乎要将他们甩下马背。 顾清如当机立断,一把扯住陈讷的衣领: “下马!” 两人翻滚落地,沙砾擦破掌心,却顾不得疼。 狼群已从三面包抄,最近的狼距离不过五步,獠牙间滴落的涎水清晰可闻。 顾清如闻到了它们身上的腥臊味,混合着戈壁特有的干燥尘土气息。 两人躲在马尸后面,顾清如亮出匕首,陈讷的枪管滚烫发红。 “快,背靠背!”陈讷低吼,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立即借助马尸驾好步枪,随时准备射击。 狼群在血雾中徘徊,试探着逼近,喉咙里滚动着嗜血的呜咽。 一匹狼扑向顾清如,顾清如用匕首挑开药粉包,那是用狼毒草根磨的粉,沾上狼鼻就会引发肌肉痉挛。 果然,那匹狼闻到草药粉后,前爪疯狂抓挠口鼻。 踉跄着原地打转,可本该肌肉痉挛的畜生突然暴起! 原来毒粉量不足,反而刺激得它更加狂暴。 狼爪掠过顾清如左臂,棉袄撕裂声里,三道血痕瞬间渗出。 "顾知青!"陈讷的枪打偏了。 子弹擦着狼臀飞过,在岩壁上崩出火星。 他正要补枪,后背突然袭来剧痛——不知何时绕后的第四匹狼咬住了他的背! 狼牙已经刺透棉衣。 他反手用枪托猛砸,听见畜生鼻骨碎裂的闷响,可狼嘴仍死咬着不放。 “啊!”陈讷痛苦哀嚎。 顾清如取出匕首,利刃划破眼前狼的咽喉,狼重重倒地。 她急忙转身去帮陈讷,刀刃险些刺中狼背,却被狼狡猾的低声呜咽一声躲过。 领头的公狼低吼,突然从侧面向顾清如扑来, 速度极快,陈讷根本来不及上枪的保险瞄准,就在危机关头, "砰!" 头狼的脑袋突然炸开血花,重重栽倒在地。 狼群瞬间僵住,随即低嚎着退入黑暗。 只见远处,有四人骑着马疾驰而来,火把的光亮驱散了夜色。 为首的人手中的步枪还冒着青烟,眼神扫过浑身是血的陈讷和握紧匕首的顾清如。 第82章 救援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四骑人马正从夜光中奔来,最前面的身影挺拔如戈壁上的胡杨。 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军装上的红星。 借着火光,顾清如这才看清领头的人——军帽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鬓,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眉骨很高,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愈发深邃,挺拔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陆营长!” 陆沉洲利落地翻身下马,军靴踏起一小片尘土。 "你们哨声很及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刚好我们在周围巡逻,看见信号烟,听见哨声和枪声就来了。"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腿发软,她顺着岩石滑坐在地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砾石间。 陈讷早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枪也支撑不住,掉在一边。 陆沉洲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的一根麻花辫已经松散开来,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瓷白的脸颊上,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 那双杏眼依然清亮倔强,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泄露了几分方才的惊惧。 她身上的蓝布棉衣被狼爪撕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右臂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靛蓝布料上洇开,像戈壁滩上突然绽放的野蔷薇。 她的手指攥紧,手背上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陆沉洲身后的民兵已经上前为陈讷处理伤口。 他本人则蹲在顾清如面前,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急救包。 "手臂给我看看。"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 顾清如脱下厚棉衣,里面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布衣,她乖乖伸出左臂,这才发现左臂伤口比想象中深。 陆沉洲的动作很轻,消毒时却还是疼得她倒吸冷气。 "忍一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很勇敢。" 他想起第一次在沪市弄堂里遇见顾清如,她独自面对两个混混,如今在戈壁的星空下,同样的倔强从她眼中透出来。 陆沉洲不自觉地放柔了手上力道, 顾清如发现他的睫毛在火光中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枪油、皮革和戈壁艾草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另一边,陈讷正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 "其实就打中两只,另一只是顾知青用匕首..." 陆沉洲回头看了眼那四只狼尸,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都是正当年的公狼。你们今晚要是没两下子,等不到我们过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民兵,"这三只都是他们的,把那一只战利品带上,回去给你们记功。" “是!” 顾清如注意到不远处倒毙的马——那是狼群最先袭击的目标,马颈处的伤口已经凝着黑红的血块,马鞍歪斜地挂在肚带上。 “是七连的马?"陆沉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随即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名民兵立刻提着工兵铲去不远处挖坑。 "戈壁滩上尸体腐烂快,会招来更多野兽。" "你们记下马鞍编号,回了连队要报备。" “你们为什么在这?七连怎么.......?”陆沉洲压低声音询问,剑眉微蹙。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转头看去,顾清如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陈讷抱着膝盖坐在对面,见状低声解释: "连队二十多人生病,顾知青三天没合眼了。" 陆沉洲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挪开肩膀。 火把噼啪作响,他挺直脊背像一杆标枪,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意。 远处戈壁的地平线上,晨光正一点点蚕食黑夜。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时,金光恰好洒在顾清如脸上。 她眼睑轻颤,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枕在陆沉洲的肩膀上。 "我睡过去了?"她慌忙直起身,扯到手臂伤口时轻嘶一声, "怎么不喊醒我?" 她的耳尖通红。 陆沉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他站起身,伸手把顾清如拉起来,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却温暖干燥。 “先喝点水吧。” 顾清如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 陆沉洲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转身走到马尸面前。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蹲下来,利落地割断马鞍上的皮绳。 当民兵在三十米外的风蚀凹坑里撒生石灰时,陆沉洲从马褡裢里取出半袋苜蓿,均匀铺在尸体上。 "这是边疆的规矩,"他拍掉手套上的草屑,解释道, "牲口为主人死,总要让它带着粮草走。" 远处传来铲土掩埋的闷响,混着民兵的简短悼词。 风卷着沙粒掠过新土堆,很快就把人工痕迹抹得模糊不清。 陆沉洲从军绿色挎包里取出几块压缩饼干和一个军用水壶,递到顾清如和陈讷面前。 饼干用油纸包着,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在挎包里装了许久。 "先垫垫肚子。" 顾清如小口咬着饼干,压缩粮食特有的碱味在舌尖化开,陈讷狼吞虎咽地吃着,碎屑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你们连队病号情况?”陆沉洲问。 顾清如简略说了知青点涝坝水被污染的事,说到二十多个知青上吐下泻时,声音像绷紧的弦。 "李卫民同志在白崖山遇到狼群..."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没能回来。" 她省略了制药厂排污的细节,只说是意外,她不想再拖陆沉洲下水。 陆沉洲沉默地听完,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张建国,王向东先回营部报告。"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七连可能有集体中毒事件,让卫生所准备二巯解毒剂。" "能骑马吗?"他问,"我们送你们回连队。" 顾清如点点头。 她看见陆沉洲转身对民兵们打手势,两个民兵利索地翻身上马。 顾清如看着陆沉洲指挥若定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荒凉的边疆之地,原来也有如此令人心安的风景。 第83章 向采药小组致敬 晨光微熹,四人四马在戈壁滩上疾驰,马蹄扬起阵阵黄沙。 顾清如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沉洲,男人刚毅的侧脸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边,下颌线条紧绷,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 想到连队里高烧不退的知青们,她不由得夹紧马腹,催促马儿再快一些。 清晨八点多,他们已能看到远处连队的轮廓。 陆沉洲突然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 "我就送到这儿。"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营部还有任务。" 顾清如也跟着下马,双脚落地时一阵刺痛传来。 刚才遇到狼时,紧急下马时她的脚踝扭伤了。 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蹙眉。 陆沉洲从马背上解下三具狼尸——狼尸被粗麻绳捆得结实。 "狼尸,这是你们的战利品。" 陈讷上前接过,却被重量压得踉跄了一下。 他敏锐地注意到陆营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清如身上。 陈讷突然福至心灵。 "陆营长,"他上前一把抓过顾清如手中的缰绳, "您有话要交代顾卫生员吧?"不等回答,他已经拽着不明所以的民兵退到二十步开外的沙枣树下。 戈壁的风卷着细沙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沉洲的军装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之后..."他声音比平时低哑,"我会调回军部。你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古井,在顾清如眼底激起一圈涟漪。 “陆营长,您给我留你军队信息,我好给您写信。” 她赶紧从布包里掏出笔记本,记下陆沉洲的联络方式, 陆沉洲看着小姑娘低头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触动。 留下军队信息后,陆沉洲看着她包扎过的手臂。 "伤口记得换药。你的话我会替你带到。" "嗯,谢谢陆营长。" 陆沉洲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她一眼,"保重。" 说完便调转马头,朝着营部方向疾驰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顾清如和陈讷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陈讷凑过来小声感叹: "陆营长真像咱们课本里的董存瑞、黄继光一个样儿! " 顾清如看着陈讷一脸钦佩的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时候,夸人就是以这些英雄作比喻。 "李卫民的事..."陈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清如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 "他和我上山采药遇到狼群,不幸... 你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探查。山里有狼出没,我们只能赶紧离开。 如果不是陆营长,我们不也险些丧命吗?" 陈讷闻言,点点头。 二人转身骑着马向连队走去。 当顾清如和陈讷牵着两匹马、驮着三具狼尸回到连队时,连队门口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在执勤的民兵看见了,立即高呼: "他们回来了!" 声音惊动了整个连队, 没有患病的知青下地去了,李峰、马卫国和黄医生,几个轻症的知青从卫生室走了出来,炊事班四个姑娘和张大山从食堂走了出来。 "李卫民呢?" 李峰走近后,看到只有两人两马回来,下意识开口询问。 但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了马背上捆着的狼尸,脸色瞬间变了。 陈讷踉跄着上前,沾满泥土的布鞋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声音沙哑,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采药队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 只是……我们在白崖山遇到了狼,李卫民同志……牺牲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 人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知南挤到前面,眼中满是惊喜,她担心了一夜,但是看到陈讷和顾清如身上的伤倒吸冷气: "你们受伤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讷打断:"先别管我们!药采回来了!" 顾清如取下马背上的药篓,双手递给黄医生。 黄医生拿起一株阿魏草,检查后举着阿魏草说道:“确实是铜草!” 李峰高声道:“全体都有!向采药小组致敬!" 现场十多人齐刷刷地敬礼。 顾清如和陈讷跟着一起也行了军礼。 李峰安排道:"顾同志,陈同志,你们先去疗伤。等处理完伤口,再向连队详细汇报整件事情的经过。" 顾清如点点头,知道这事还没完,还有一关要过。 一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只是可惜,李卫民这样的败类,死后竟能落个"因公牺牲"的名声。 炊事班的姑娘们纷纷围了上来,陶翠兰接过药篓, "我先和红梅去把草药洗了。" 她晃了晃药篓,铜草发出沙沙声响,"井水刚打上来的,凉着呢。" 到了卫生室,黄医生给顾清如和陈讷疗伤。 黄医生的镊子夹着棉球在顾清如手臂上擦过时,她只是轻轻"嘶"了一声。 但轮到陈讷时,黄医生的手突然顿住了——简单包扎的纱布下,狰狞的伤口正往外翻着粉红的肉。 "得缝七针。" 黄医生从药箱里取出针,针尖在煤油灯上划过,便开始利落的缝合。 陈讷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一声不吭,汗水很快浸透了枕头。 最后要缠纱布的时候, “等一下。”顾清如突然从衣兜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黄色粉末。 她将黄色粉末洒在伤口上时,药粉混着血珠凝成淡黄的痂。 黄医生惊讶地"咦"了一声,似乎惊讶于药粉的效果: "这是?" "这是哈族老人给我的方子,我制作成了止血粉。" "草原上的狼毒花晒干磨的,可以止血。"顾清如回答道。 黄医生刚要凑近细看,在询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陶翠兰的喊声: "顾同志,铜草洗好了! " “来嘞。”顾清如应道,和黄医生帮陈讷包扎好, 她走出卫生室时,陈讷已经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顾清如和陶翠兰一起去食堂,大铁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嘟作响。 顾清如将洗干净的铜草按比例投入沸水之中。 渐渐地,一股草药香味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 铁锅里的水很快染成了琥珀色。 “是不是喝了这个,同志们的病就能好。”陶翠兰在烧火,脸熏得通红,满头汗水。 顾清如点点头,“希望吧。” 药熬好后,顾清如和林知南几个姑娘一起端给每个中毒的知青喂药。 “顾同志,李连长喊你去连队办公室问话——” 第84章 狼牙项链 下午时分,顾清如和陈讷被轮流叫到连队办公室问话。 她一进去,正对面坐了四个人,分别是李峰、马卫国和两个连队老兵。 顾清如打了招呼后,镇定的走到四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顾同志,你和陈讷带回了草药,完成了采药队的任务。 但是李卫民却没有回来。按照惯例,需要进行询问,说说昨晚的情况。"马卫国面色严肃道。 连队办公室,面对四人审视的目光,顾清如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声音平稳: "我和陈讷、李卫民三人凌晨两点从连队出发去白崖山采药。 陈讷在山下看守马匹,我和李卫民两人爬山去采药。 走的是北坡却遇到了狼群,李卫民...没能逃出来。 我在逃跑途中,幸运的发现了铜草,并带了回来。 陈讷为了保护我和马,选择带着我一起离开。"她垂下眼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悲痛。 "为什么走的北坡?" “李卫民发现了狼粪,他说南坡有狼窝,带我走的北坡。” 马卫国盯着她看了许久,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 顾清如对答如流,与陈讷的说法完全一致。 "你们身上的伤..." "逃跑后,还是被狼群追上了,一共有七匹狼。"顾清如展示手臂上的抓伤, "陈讷的背被狼咬了一下。" 问话持续了近一小时,最终马卫国合上笔记本: "组织上会调查清楚。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清如走出办公室,看到陈讷站在不远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各自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顾清如几乎没合眼,日夜照顾病中的知青。 哈族的土方子慢慢见效了,服下汤药的知青,呕吐出了蓝绿色的酸水,高烧的知青们陆续退烧了。 "小顾啊,这次多亏了你。 "黄医生拍着她的肩膀。 "都是跟哈族人学的土办法。"顾清如谦虚地笑笑。 "不管土办法洋办法,能治病就是好办法!"黄医生大笑, "我会上报营部,给你记一功!" 黄医生收拾着药箱,七连病情缓和了,他也该离开了。 病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张建年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是最先病发的,黄医生来了以后打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但是看着其他同志没有药,只能硬挨着,心里很是难受。 还好第二天,顾清如采回了铜草,熬制了汤药。 他眼眶通红:"黄医生,顾知青...谢谢你们," "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人..."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快躺着!"顾清如连忙按住他肩膀, 角落里传来细弱的抽泣声。 徐晓春蜷在病床最里头,小姑娘烧得嘴唇起皮, "对不起,为了我们让你和陈讷冒险,李同志还…… 你们遇见狼的时候...怕不怕?"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 "想着你们还等着药呢,就顾不上怕了。" 几个靠在墙边的男知青默默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挨个走到顾清如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连部食堂的黑板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株歪歪扭扭的草药,旁边写着"向采药英雄学习"七个大字。 那三具狼尸,按连队规矩,战利品归猎获者所有。 顾清如将一枚狼牙仔细清洗,用砂纸打磨得光滑,再用红绳一圈圈缠绕,做成了一条粗犷又别致的项链。 她戴在脖子上,狼牙垂在锁骨间,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野性的英气。 周红梅和陶翠兰见了,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狼牙可真威风!” 顾清如笑着摸了摸牙尖,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 “这可是咱亲手打的狼。” 剩下的狼牙,她没有全留着,而是用两颗加上两盒压缩饼干,和陈讷换了一整张狼皮。 狼皮硝制得半干,毛色灰黑,摸上去又厚又韧。 她盘算着,等冬天来了,就请连队里会做皮活的老乡帮忙,给陆沉洲做一件狼皮背心。 在沪市,他救了她两次;在边疆,又是他替她挡了风沙和危险。 她想回馈点什么,可思来想去,陆沉洲似乎什么都不缺。 唯独这狼皮,既实用,又带着边疆独有的野性,衬他。 至于狼肉,她和陈讷谁都没留,全交给了炊事班。 张大山拎着砍刀,动作麻利地分解狼肉,肥厚的后腿肉被单独挂起来风干,剩下的肉块在案板上堆成小山。 不一会儿,大铁锅里炖肉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连队。 今晚,全连都能吃上一顿难得的荤腥。 顾清如去涝坝清洗纱布,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清如。" 顾清如回头,看到姜学兵站在几步之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姜副指导员,有事?" 姜学兵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我知道李卫民怎么死的。" 顾清如站起身, "组织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会给出结论。" 姜学兵冷笑一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别想浑水摸鱼,李卫民是你杀的吧?” 顾清如挣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 "姜学兵,我们遇到狼群,李卫民不幸遇难,马也死了一匹。 不信你可以问陈讷,也可以去问营部的陆连长。" "是吗?"姜学兵冷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和陈讷安然无恙,只有李卫民死了? 为什么陈讷都不敢正眼看我?不用瞒我,我都知道。" 姜学兵突然拽住她颈间的项链: "zc阶级小姐做派!" 顾清如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姜学兵知道了什么? 她一把扯回项链: "姜学兵,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要你离开连队。"姜学兵逼近一步, "申请调走,否则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顾清如直视他的眼睛,突然笑了: "姜学兵,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指导员,你因为之前栽赃我不成,蓄意报复。" 她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想想谁会相信一个屡次违反纪律的人?" 姜学兵脸色变了变,他咬牙切齿道: “等着瞧。” 看着姜学兵愤然离去的背影,顾清如知道,姜学兵不会善罢甘休。 姜学兵提醒她了,狼牙是战利品,佩戴狼牙项链,可能被批判为"宣扬zc阶级猎奇思想"。 她摩挲着脖颈间的狼牙项链,许久,还是摘了下来。 第85章 开始反击 李峰正伏案统计工分,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 顾清如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李峰抬头,放下笔: “顾知青,怎么了?是不是其他知青的病……” 顾清如摇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咚”地搁在桌上。 浊水晃动,蓝绿色沉淀在瓶底翻涌。 她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签名,最下方一行炭笔字迹格外刺眼:“毒水害死牛羊!” “李连长,这一瓶水是制药厂后山排放的污水。 这是哈萨克族牧民集体签名请愿书,他们要求连队彻查污水事件,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峰盯着桌上的几样东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顾清如继续补刀: “听说营部最近在查各连生产安全…… 我们连队出了集体中毒事件,恐怕,很快调查组就会下来。” 李峰面色一沉,声音低沉道: “……我知道了。” 顾清如离开后,只留下桌上那瓶浑浊的污水样本,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李峰死死盯着它,眼神阴晴不定。 调查组一旦下来,他这个连长首当其冲 轻则记过处分,重则撤职查办。 顾清如此举是在隐晦提醒他,要尽快切割责任。 姜学兵这人,仗着和师部有点关系,平时就没少搞小动作。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 倒卖药品、克扣知青口粮,哪一桩不够他喝一壶的? 更别说这次制药厂排污的事,他作为制药厂支援组组长,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其实早就怀疑姜学兵,但一直隐忍不发,在等待最佳时机。 最重要的是,当看到连里知青病倒,发烧昏迷、口吐白沫时,他的手会发抖,他的心会痛,会想起自己刚入伍时的热血。 这时,马卫国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沓文件。 “制药厂查得怎么样了?”李峰询问。 马卫国:“我拿到排污证明,根本没走流程。” 他将文件摊开,指着一处空白: “按规定,排放工业废水必须由连队主官签字,但这份证明上……只有姜学兵的私章。” 李峰眼神一凛,盯着那份证明,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最终沉声道: “……明天召开支部会议。” 如今,就是揭穿姜学兵的最佳时机。 地窝子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顾清如指尖轻轻一捻下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静静地坐在炕沿,像一只蛰伏的夜行动物。 窗外传来巡逻民兵的脚步声,皮靴碾过砂石的声响渐渐远去。 姜学兵太过着急了。 安排李卫民在白崖山伏击她,却被她反手推下山崖喂了狼。 但这还不够。 今晚,她特地给李峰送去几样东西,就是在提醒他。 纸包不住火,若是再隐瞒下去会引火烧身。 李峰在听到"调查组"三个字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 他盯着污水瓶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姜学兵,就是那根迟早要被牺牲的稻草。 姜学兵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棋盘早已被调换。 现在,该轮到她和李峰联手,把这个祸害永远钉在"破坏生产"的耻辱柱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草原上,尖锐的晨起哨声就划破了连队的寂静。 连部门口却聚集了一大群牧民,为首的正是阿肯大叔和他的族人,还有一些是从下游牧扬赶来的哈族牧民。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挥舞着拳头,正用哈语高声叫嚷着。 几个上了年纪的牧民蹲在墙根下,嘴里嚼着干草根,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他们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目光死死盯着连部的大门。 守卫民兵慌忙跑去找李峰。 民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时,李峰正在整理文件。 "连长!不好了!"民兵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哈族牧民把连队大门围了!" 李峰脸色骤变,一把抓起军帽就往外冲。 他昨晚才收到那份言辞激烈的请愿书,没想到牧民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晨会都来不及开,他带着张大山和马卫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连队门口。 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哈族牧民们挥舞着鞭子,愤怒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李峰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装领口,抬手示意: "同志们,连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大山用哈语高声翻译着,可人群的骚动丝毫未减。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突然推开人群冲到前面: "你们占了我们的家园,排的脏水把草原都毁了!" "我家的羊群喝了水,死了三只!连热依汗都发烧咳嗽!你们这些人,滚出草原!" "对!滚出草原!"牧民们齐声怒吼,声浪震得连队大门都在颤动。 李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地抬手: "同志们冷静!我们一定会..." "我们听顾医生的!"一个妇女突然喊道,"顾医生救过我女儿的命,我们听她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上,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小了几分。 李峰连忙对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顾知青!" 不一会儿,顾清如举着铁皮喇叭急匆匆赶来。她穿着藏蓝色的布衣,乌黑的辫子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顾清如走近后,看见李峰神情焦急,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他正在算政治账——集体中毒事件还没结案,再闹出民族矛盾,他这个连长怕是要当到头了。 看到她的身影,骚动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乡亲们!"顾清如举起喇叭,清亮的声音在戈壁上回荡, "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我知道你们心疼那些生病的羊,更担心热依汗的健康。" "但请相信,李连长和营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环视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阿肯大叔身上。 阿肯大叔重重地哼了一声,但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汉族姑娘身上。 见有效果,李峰连忙接过喇叭,说道: “乡亲们,同志们,关于制药厂污水事件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我们连队今日召开大会,就是讨论有关制药厂污水处理的事情,邀请各位参与。” 哈萨克族牧民们看向阿肯大叔,阿肯大叔点点头。 李峰松了一口气。 连队大喇叭刺啦一声响起: “今日上午召开党支部会议!全员参与,地点在食堂!——” 第86章 连队大会揭秘 连队大喇叭里传来急促的会议集合令。 知青们踢翻搪瓷脸盆冲出宿舍,职工们攥着铝制饭盒交头接耳,马卫国指引着牧民们朝食堂走去。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食堂。 食堂里长条凳早已坐满了人,战士们背靠贴着"农业学大寨"的斑驳标语墙,几个女知青被迫挤在打饭窗口的铁栏杆旁。 当李峰走到贴着主席像的台前时,有人碰倒了搪瓷缸,叮当脆响让全场骤然安静。 李峰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低,显得沉重而痛心: “同志们,这段时间众多知青因水污染中毒,经连队领导班子调查,是由于制药厂排污水,污染连队涝坝导致的。” 姜学兵举着一本红宝书,抢先定调:"涝坝问题是阶级敌人破坏!" 知青们听了交头接耳,议论着。 李峰沉默了一下,没有理睬姜学兵,提高声音: “顾同志!请拿出污水样本,并当场检验给大家看!” 顾清如从布包里取出两个浑浊的玻璃瓶,瓶底沉淀着诡异的蓝绿色物质。 她缓步走到台前,举起玻璃瓶, “这里面,一个取自后山污水,一个取自连队涝坝。” 她接过老牧民递来的银碗,将污水缓缓倒入。 “哗——” 银碗内的水微微晃动,不一会,碗壁上便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黑色锈斑。 顾清如缓缓举起银碗,指尖微微发颤, “这水里含的铜离子,足够让十头牛肝衰竭。 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家喝了有污染的水,才会中毒生病。”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 几个知青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 他们来这里是响应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奉献自己的青春,建设祖国,却差点在这异乡被污水毒死。 想到还等在家里的父母,群情激奋, “必须追查制药厂排污事件!” “必须找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牧民们也在一旁议论纷纷,老阿帕在一旁高呼: “我孙女就是喝了这水发烧的!污水污染了草原的水!” 张志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背一阵发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制药厂的领导从不让他喝连队涝坝的水。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连福,那个平时总被他嫌弃袜子臭的室友,前阵子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此刻正脸色蜡黄地坐在角落里。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吗?"想到这里, 张志强心里猛地一揪。 林知南"腾"地站起来,发出灵魂三连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领导,我有疑问,制药厂污水为什么没有经过处理就排放? 制药厂为什么要把污水排到后山?是不是和连队的人有勾结? 污水排放,不是应该连队领导签字确认码?” “这是利益至上,忽视了群众的生命安全,是zb主义思想在作祟!” 她呼吸急促,重生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终于能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还大家一个真相。 李峰深吸一口气,目光沉冷,缓缓点头: "问得好。"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最后死死钉在姜学兵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我们领导班子经过自查——” “发现姜学兵同志在制药厂管理上……存在严重瞒报行为!” "轰——" 知青们瞬间炸了锅,几个战士也忍不住骂出声,牧民们爆发出一阵怒吼,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刺向姜学兵。 “竟然是姜学兵干的?” “竟然勾结制药厂,肆意排污,污染草原,罪不可赦!” “他这是zb主义思想作祟!”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 “胡闹!河水脏关我什么事?!” 李峰冷笑一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纸,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我收到的一封匿名举报信!说你勾连制药厂,在后山排放毒水。” 姜学兵脸色一白。 马卫国适时站出来补刀,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排污记录,声音沉稳有力: "姜连长,这份排污记录,是你签的字吧?" 他将记录举起,在众人面前缓缓转了一圈,然后递给前排的知青传阅。 姜学兵脸色"唰"地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啊......"一个女知青捂着嘴,声音发抖, "姜副指导员竟然......" "我前几天上吐下泻差点没命!" "原来都是因为他!" "这种人,毫无原则,该不会是敌特分子吧?"角落里,有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牧民们在一旁愤怒不已,指着姜学兵说着一脸串的哈语。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突然冲上台,手里拽着一头口吐白沫的死羊,"咚"地一声砸在姜学兵脚边: "你倒的毒水!" "我的羊死了!你赔!" 老牧民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学兵脸上。 姜学兵向后躲闪, “不是我,你们诬陷gm同志!” 李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姜学兵勾结制药厂,肆意在连队后山排放污水,导致众多知青中毒生病! 破坏军民团结,毒害牧民健康以及牧民牲畜!"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姜学兵心上。 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台上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食堂里大家一起举着拳头异口同声高呼着,声浪响彻戈壁。 就在姜学兵被逼到墙角时, “吱——” 两辆军绿色吉普车急刹在食堂门口,轮胎碾过泥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干部,胸口别着钢笔, 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参谋带着几名干事大步走来,脸色阴沉。 王参谋扫视全场,目光在李峰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下令: “接到群众举报,七连存在严重违纪问题!” “涝坝污染案,由我们接管!所有人不得离开!” “所有证据,由营部封存调查!” 两名干事立刻上前,收走污水瓶、血书、排污单…… 第87章 调查组的黑白局 "立即封锁连队涝坝!" 民兵们小跑着拉开印有"军事禁区"字样的警戒线,封锁了连队涝坝。 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戴着橡胶手套,在军用相机的闪光灯下,将取样瓶缓缓浸入浑浊的水中,水面倒映着他们凝重的表情。 李峰上前:“王参谋,我们连队正在排查嫌疑,已经发现罪魁祸首,就是——” 却被王参谋抬手打断: “一切是非,交由我们营部调查组来评判。” 姜学兵嘴角微翘,立刻迎上去: “王参谋,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揪出破坏分子!” 王参谋点头,目光扫向顾清如: “这位女同志,你的污水样本,我们要重新审核。” 食堂里,调查组挨个收走水样、记录本、举报信,连顾清如的实验笔记也被列为"可疑材料"。 顾清如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挪到马卫国身后,拉拉他的衣角。 马卫国身形未动,只是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他压低嗓音,声音混在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 "排污记录单我留了备份。" 站在一旁的李峰突然咳嗽两声,借着抬手掩唇的动作,嘴唇几乎没动: "举报信的原件,在我的毛主席语录夹层。" 顾清如放下心来,她垂下眼睫,目光扫过食堂里正在大肆收缴证据的调查组成员,这过分刻意的阵仗,反倒让她心底警铃大作。 调查组收好证据后,王参谋大步上前,目光扫向牧民们, “各位同志,我是兵团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庆施,我们这次下来,就是来查清整件事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相信我,给我们三天时间调查此事。” 王参谋身旁的干事翻译后,牧民们看到来了一个比连队领导还大的干部,信服了几分,也就慢慢散去了。 安抚好牧民们之后,王参谋转身看向李峰, “李连长,请跟我们来一趟,放心,只是例行询问。” 李峰颔首,跟着王参谋走向连队办公室。 其余七连成员被留在食堂,民兵在外看守。 同志们纷纷忧虑,这调查组来到七连,这般雷霆做派,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连队办公室。 王参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上的调查报告,每一声脆响都像锤在李峰心口上。 "李峰同志,"王参谋的声音低沉而压迫, "你们连队发生了严重的集体金属中毒事件,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的汗水留了下来, "发现有人发病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立即停用了涝坝水,改用五里地外的机井水......" "我和马指导员亲自去制药厂调查过,发现他们在后山违规排污,很可能就是涝坝污染的源头......" "够了!"一个年轻干事猛地拍案而起, "知青中毒已经是铁的事实!你的失察之责逃不掉!" 他转向王参谋, "我建议在调查期间,暂停李峰同志的一切职务。"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的瞳孔骤然收缩,桌下的拳头攥得很紧。 王参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李峰的武装带和配枪被收缴,他的神情阴沉得可怕。 王参谋突然上前,状似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李连长,你太冲动了。这事牵扯的层面...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有些事,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李峰猛地抬头,从王参谋看似关切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制药厂背后果然还有更大的保护伞,而王参谋此刻的"好意",更像是在为某个大人物招揽棋子。 虽然李峰习惯了做政治谋算,但今日在大会上,面对那些病弱的知青和愤怒的牧民,他骨子里残存的那点血性被彻底点燃。 而现在,王参谋的威胁反而成了催化剂,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路必须走,哪怕粉身碎骨",这扬较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多谢王参谋提醒。" "不过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李峰声音沙哑,眼神却愈发锐利。 王参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紧接着,姜学兵被叫到连队办公室,这回,是王参谋单独召见。 王参谋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框。 听到脚步声,他声音压得极低: "账本在哪?首长很关心。" 姜学兵咧嘴一笑: "放心,原始账本已经烧了,备份的……"他瞥了眼窗外。 王参谋转过身: "这边证据收集好后,我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你回营部。" 他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姜学兵一支, "到了营部,首长会安排你去哈尔滨学习三个月。等风头过了......" "明白。"姜学兵接过烟,就着王参谋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 "那帮知青的病例档案......" "我会处理干净了。"王参谋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他的眼神阴鸷, "记住,到了营部,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 食堂里弥漫着玉米面窝头的粗粝香气,知青们围坐在长条木凳上,机械地咀嚼着,谁也没有说话。 陶翠兰捏着半块窝头,指尖微微发抖,声音压得极低: "这调查组一来就把我们全关在食堂,到底想干什么?" 周红梅嘟囔着:"这哪是调查?分明是要把我们都捂死在这里!" 刘芳芳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宋副连长什么时候回来……" 顾清如指尖一顿,宋副连长离开已经快一周了,至今杳无音信。 他在师部是不是遇到了阻碍? 李峰被叫出去已经半小时了,迟迟未归。 顾清如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林知南悄悄走过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 "我刚不小心听见,王参谋收集完证据后,要把姜学兵带回营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一旦姜学兵被带走,证据就会被彻底掩盖! 七连知青集体金属中毒这件事只怕也会彻底被抹去。 所有生病的知青,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政绩、金钱,不过是可以随意抹去的数字。 她想起宋毅临走时那句"一定要等我回来",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就在这时,听见通讯员扯着嗓子大喊: "顾同志!你有家属来了!" 又补一句: "说是您老家来的,姓周——" 顾清如浑身一僵,后母周淑芳? 此刻竟出现在边疆? 第88章 我确实有资本家亲人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食堂的嘈杂。 顾清如脸色一变,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跌跌撞撞冲进来,蓝布衫上沾满黄泥,发髻散了一半,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她左手拎着个打着补丁的包袱,右手拽着个脏兮兮的男孩——那是顾清如同父异母的弟弟顾青松。 几个月不见,壮实犹如小马驹般的小孩子竟然瘦得像个竹竿,变得怯生生,脸上还挂着泪痕。 "清如啊——"周淑芳跑到食堂,看见顾清如,哭诉道: "你弟弟都要病死啦!" 食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婆子,又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顾清如。 周淑芳突然扑上前,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服, “这可是你亲弟弟啊,现在你弟弟生病要死了,你抛下他不管,倒在这儿装起活菩萨!” 顾青松看见顾清如,低下头,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声:“姐…” 顾清如脸色铁青, “周姨,青松生什么病了,有什么话我们到宿舍说!” 她拽住周淑芳的腕子,想要拉她到卫生室。 “我不去!” “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说!” 周淑芳甩开膀子,突然骂道: “你没良心啊,我嫁给你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照顾你们一家,你把全部家产卷走,还伙同街道办王主任让我扫厕所! 如今家里住满了人,拥挤的很,家里的钱和东西全让你给卷跑了。” 靠周淑芳近的张志强立刻捂住了鼻子,难怪,一股子怪味。 马卫国走了上来, “顾同志,你带家属去宿舍,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还有营部干部在,大吵大闹的,影响实在不好。” 林知南冲上来:“同志,您大老远来了,先去休息……” 说完她冲周红梅和陶翠兰使眼色,两人立即上前帮忙,想要架走周淑芳。 这时,姜学兵和王参谋并肩走了过来。 姜学兵上前一步拦住众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等等,让她把话说完。" 顾清如抬眸,正对上姜学兵眼底闪烁的冷光。 她忽然明白过来, 后母的突然出现,分明是姜学兵策划的。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上月那封蹊跷的来信,信封边缘细微的拆封痕迹,此刻都在脑海中连成了清晰的线索。 姜学兵不仅私拆了她的信件,更循着地址找到了周淑芳。 想必还编造了父亲财物或者证物的谎言,才让这个贪婪的女人千里迢迢追到了边疆。 周淑芳趁机从包袱里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顾清如的母亲身穿旗袍,坐在三角钢琴前冲镜头微笑,旁边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照片边角还印着"霞飞路王开照相馆"的斑驳烫金小字。 "大家看看!" 周淑芳举着照片转圈,像展示战利品, "大伙儿都看看!这就是咱们的''人民好医生''! 她母亲穿旗袍会见外国友人," “她娘是资本家小姐,她爹是经济犯! 她全家都是吸劳动人民血的蛀虫!”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 “怪不得她懂那么多……” 周淑芳见火候到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抖得哗啦作响, “这是她爹当年和外国特务的通信!白纸黑字写着要出卖国家机密!” 她猛地将信拍在桌上,红着眼眶哽咽: “我虽然是后妈,但不能眼看她欺骗组织啊!” 姜学兵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王参谋,顾同志身份有问题,一定要严查! 我怀疑李峰和顾清如勾结,他们刚才就在诬陷革命同志!” 李峰听见吵闹声走了过来,恰好听见姜学兵的诬陷。 他脸色煞白,今日本想借着顾清如和马卫国的证词,一举揭穿姜学兵勾结制药厂排污的老底,谁曾想半路杀出个调查组,自己被撤职了,顾清如的身份还有问题! 马卫国作为指导员,需要掌握连队知青家庭情况,他赶紧解释道: "顾同志来时经过团部政委的严格审核,作为紧急人才调动的卫生员,档案里白纸黑字都写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群却开始窃窃私语。 "怪不得医术这么好,原来是资本家培养的..." "听说她晚上还看书,全是外文..." "那些药,会不会是..." 人群中,张建年、徐晓春几人对视了一眼,张张嘴很想替顾清如辩解几句,却最终低下头。 林知南、陶翠兰、周红梅几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姜学兵: "同志们,冷静。顾医生的问题组织会调查清楚。" "我们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坏分子混入我们的群体..." "顾医生,为了避嫌,请你暂停卫生员职务,配合调查。" 姜学兵手指在背后对通讯员打暗号,示意其去搜顾清如宿舍。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 "我们不用zc阶级大小姐假好心!" "打倒zc阶级!"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褪色袷袢的哈族老人挤进人群。 他粗糙的手里攥着一把草药,径直走到顾清如面前。 "丫头,"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我孙女的烧退了。" 他把草药塞进顾清如手中,"给你的病人用。" 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姜学兵皱眉:"老大叔,您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 「她治病救人的时候,你们咋不喊?」 这句话就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一般。 顾清如看见几个曾被她治好的知青低下了头,还看见姜学兵阴沉下来的脸色。 马卫国脸色铁青:“顾清如同志,你有什么解释?” 顾清如不慌不忙走到台上,目光扫过周淑芳得意的脸、姜学兵阴险的笑、群众怀疑的眼神…… 她忽然轻笑一声。 “周淑芳。” 她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这照片是我母亲?” 后母一愣:“当、当然!” 女主大步走向照片,指尖点在某处:“可这上面写的是1962年,我母亲1960年就病逝了,你拿张假照片,是想污蔑人?” 全场寂静。 周淑芳脸色骤变,还没等她狡辩,女主已经一把抓起那封“密信”: “至于这个……” 她对着光一照,“字迹根本就是模仿的,我可以拿一份顾崇山的亲笔信给你们看看。。 姜副指导员,你伪造证据能不能用点心?”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你胡说!” 顾清如从挎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 “周淑芳同志,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个‘资本家小姐’的亲人—— 就是你!” 第89章 你才是敌人 顾清如当众抖出证据: 先是一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周淑芳穿着精致的绣花旗袍,颈间挂着珍珠项链,手腕上戴着玉镯,正倚在一辆老式轿车旁巧笑嫣然。 "这些,是周淑芳同志早年的''光辉形象''。" "典型的资产阶级享乐主义!" 照片在人群中传递,引起一阵骚动。 "天哪!这旗袍料子,怕是抵得上我半年工资!" "看看这珍珠项链,啧啧,资本家小姐的派头啊!" 接着,顾清如又拿出一本存折复印件,上面写着"周淑芳"三个字。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天文数字, "两万三千六百五十四元整!" "请问一个普通职工,要如何''合法''积攒这么多钱?"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两万多?!" "我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五,这得攒多少年啊!" "肯定是投机倒把!" 顾清如环视全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剪报,声音突然提高: "各位领导,我和我父亲早就登报划清界限了!" "最新指示说得好: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她猛地转身,手指直指面色惨白的周淑芳: "而这位周淑芳同志,你伪造证据陷害革命同志,才是真正的阶级敌人!” "她污蔑我,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问题!" 顾清如的话,在会场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瘫坐在地上的周淑芳,那些目光里裹挟着震惊、愤怒,还有赤裸裸的鄙夷。 周淑芳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顾清如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你诬陷我......" 在这一刻,周淑芳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她太贪心了。 当收到姜学兵那封信时,她就该知道这事得徐徐图之。 可背后的人催得太紧,那个阴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周淑芳,东西拿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她不得不仓促准备“诬陷证据”,动身来到这个该死的边疆。 她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 先和姜学兵联手,当众揭穿顾清如的身份,再趁她被关禁闭时彻底搜查她的行李,一定能找到顾崇山那个死鬼藏起来的证据。 可现在...... 周淑芳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姜学兵正悄悄往人群后退。 她觉得浑身发冷,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是的!你们听我说!那张照片......" 王参谋猛地一拍桌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厉声喝道: "带走!严加审查!" 两名民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周淑芳。 她脸色煞白,想要辩解,却被推搡着押出门外,鞋跟在地上拖出凌乱的痕迹。 王参谋转向顾清如,眼神锐利如刀。 可还没等他开口,顾清如已经从容不迫地从挎包里又抽出一叠文件。 "领导请看。"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指尖点在最上方那份盖着街道红委会鲜红公章的文件上, "该同志立场坚定,准予先进青年称号。" 紧接着,一枚沉甸甸的三等功奖章"啪"地拍在桌上。 配套的《荣誉奖状》上,墨迹清晰的表彰词格外刺眼: "顾清如同志在知青专列中成功抓捕特务,表现突出......" 王参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凌厉的气势微微松动。 他沉吟片刻,最终沉声道: "顾同志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她的家庭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先暂时关禁闭室,组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 各位同志,散会。" 大会草草收场。 连队禁闭室,阴暗潮湿,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 顾清如靠坐在床上,这是她第二次被关进这间屋子了。 "吱呀——" 门被推开,民兵们搬进来三把椅子,营部调查组的三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面容严肃的王参谋,他身后跟着两名干事,其中年轻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记录本。 王参谋在木桌前的主座坐下,两名干事一左一右。 王参谋:"顾清如同志,关于你的家庭成份问题,组织上会进一步核实。"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 "现在,我们就连队知青集体金属中毒事件进行询问,请你据实回答。" "你是怎么发现知青金属中毒的?" "你事先就知道这件事吗?" 顾清如:"因为牧区牧民求医时,已经出现了铜中毒的症状。" "所以当知青们开始腹泻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即向李峰连长汇报了。 当时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王参谋眼神锐利: "听说你在治疗过程中,使用了一些未经批准的土方和草药?" 这个问题明显带着陷阱,顾清如沉默,没有回答。 王参谋正要继续追问,年轻干事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参谋,根据连队医务记录,顾清如同志确实是最早发现异常并上报的。" 他翻开手中的记录本,"这里有李峰连长和营部黄医生的签字确认。" 王参谋脸色一沉,年轻干事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关于用药问题,我查阅了相关规定,在紧急情况下,医务人员有权采取必要措施。" "更何况,顾清如同志使用的都是经过验证的民间验方。" "好了!"王参谋粗暴地打断, "询问记录,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年轻干事将记录本递给顾清如时,指尖在纸页边缘不着痕迹地划过,留下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折痕。 顾清如接过钢笔,检查了一下询问记录,还算公正,签了字。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顾清如缓缓在禁闭室踱步。 王参谋的问话有陷阱。 他逼问她“是否私自使用违规草药”,却又刻意避开“制药厂排污”的问题。 这种问法,不像是调查,倒像是……替姜学兵遮掩什么。 顾清如脚步一顿。 王参谋,恐怕就是姜学兵背后的保护伞。 她想起食堂里那一幕——李峰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阴沉,却始终没开口。 若王参谋真是姜学兵的人,那李峰被叫去“问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暂停职务。 局势比她想的更糟。 但……那个年轻干事为什么帮她? 他递记录本时,食指在纸页上轻轻一压,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折痕。 那是什么意思? 眼下,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他们限制了她的自由,若是再销毁了一切证据,姜学兵被带到营部,可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她想起被关禁闭前,塞给林知南的那张纸条—— 第90章 她果然藏了东西 月光从地窝子的窗户照射进来,地上一片狼藉。 姜学兵在顾清如的宿舍翻找一通,旧衣服、发黄的笔记本、钢笔、一叠信纸……没有他想要的。 他烦躁地翻找,突然,在炕洞深处摸出一张纸片, 一张被烧掉一半的黑白照片。 照片边缘焦黑蜷曲,只剩半张男人的侧脸,背景有些模糊不清。 姜学兵眯起眼,指腹摩挲着照片,心跳加快。 “这女人……果然藏了东西。” 姜学兵来到连队办公室,后母的皮箱就放在地上,姜学兵一把粗暴地掀开。 里面东西更是少的可怜,几件大人和小孩的旧衣服、半块馕饼、几十块钱和十几斤粮铺……他一件件抖开,甚至撕开夹层, 空的。 姜学兵脸色阴沉,一脚踹翻皮箱。 “m的,藏得够深。” 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周淑芳蜷缩在床脚,头发散乱。 听到动静,她抬头看向门口。 “姜副指导员,你终于来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姜学兵眯起眼睛,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光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看似狼狈,眼神却清明,丝毫没有囚徒应有的颓丧。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现在是王参谋在管理连队。放你出去不是不行...不过有条件。" "只要你帮我整垮顾清如,我保证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淑芳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当然,我在顾家五年多,可以给你提供更多顾清如的资料。" 周淑芳内心os:“呵,等证据到手,第一个送你见阎王。”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那里有半片碎玻璃,月光下泛着冷光。 姜学兵没注意到她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女人肯定还藏着什么……先假意合作,等拿到证据再处理掉她。”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两人达成了协议。 清晨五点半,刺耳的起床哨划破连队寂静。 知青们揉着惺忪睡眼照旧在操场列队,可是今日站在旗杆下等大家的却不是李峰,而是姜学兵。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姜学兵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大家的晨练!" 队伍里响起几声不满的嘟囔。 跑操时,往常整齐的步伐变得七零八落,有人故意踩掉前面人的鞋跟,还有人把步子拖得老长。 姜学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吹响哨子, "立定!" "都给我对着主席像好好反省!" 知青们机械地举起红宝书,对着墙上斑驳的主席像挥舞。 跑操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往食堂走。 刘芳芳突然拽住于秀芬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顾清如居然是资本家的小姐!" "难怪她那些药方子那么灵,肯定是以前家里有洋大夫教的!" 于秀芬猛地甩开她的手: "胡说什么!这件事还没查清呢,别说了。 " 田明丽抿着嘴没说话,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昨晚她几乎没合眼,翻来覆去,最后爬起来把顾清如给的那盒防暑药膏塞进了炕洞最深处。 药膏铁盒冰凉,蹭了满手薄荷味,她搓了又搓,却总觉得洗不干净。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只有晨风卷着地上的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芳芳见没人搭腔,讪讪地闭上了嘴。 林知南走在最后,眉头紧锁。 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张纸条。 昨天顾清如被关禁闭前,偷偷塞给她的。 纸条上的铅笔字已经有些晕开,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一串电话号码。 她认得这个字迹,和公分本上宋毅的签名如出一辙,最后一笔总是微微上扬,像把出鞘的刀。 这是宋毅留下的电话号码。 林知南知道,连队通讯室就有一台电话,但要碰到它很难。 通讯室,配有专门钥匙,只有连级干部以上才能用。 连队里,只有李峰有拨打电话的权利,他有钥匙。 普通知青连门都进不去,就算溜进去,也得先通过总机转接,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被识破。 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林知南都决定要试一下。 早饭刚过,炊事班难得有了片刻清闲。 林知南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凑到正在刷锅的周红梅身边,压低声音道: “红梅,我肚子疼,去趟茅房。” 周红梅头也不抬,手上刷锅的动作不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陶翠兰却从灶台后探出头,狐疑地盯着林知南: “刚吃完饭就肚子疼?” 周红梅立刻直起腰,挡在林知南前面,皱眉道: “翠兰,你管那么多干嘛?她不舒服,让她去就是了。” 陶翠兰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可眼神却一直追着林知南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食堂后门。 周红梅低头继续刷锅,心里却清楚,林知南哪是去茅房? 她一定是为顾清如的事去想办法了。 昨天傍晚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她偷偷藏了半个馒头,想趁人不备送去禁闭室。 可刚走到半路,就被陶翠兰拦住了。 “你疯了?”陶翠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营部调查组的人还在,李峰都被撤职了,你这时候去送东西,你想被批斗吗?” 周红梅咬着嘴唇没说话。 陶翠兰见她不动,语气软了几分: “红梅,我是为你好,若是你送东西被发现,顾同志也会被牵连,说不定问题更严重……” 周红梅最终没去成。 可她知道,林知南不会放弃。 林知南避开巡逻的民兵,一路小跑到了连队后头的菜地。 李峰正弯腰锄草,身上的旧军装沾满泥点,额头上全是汗。 没了连长的身份,他也要和普通知青一样下地干活。 林知南快步走过去,低声道: “李连长。” 李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 “我现在不是连长了。” “我知道。”林知南抿了抿唇, “但我还是得找您。” 李峰这才直起身,皱眉看她: “什么事?” “我想给师部打个电话。”林知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李峰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知南以为他要拒绝。 最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掉在菜地。 李峰扛着锄头转身就走,林知南隐约听见, “别让人看见。” 林知南看李峰走后,左右看看,捡起泥土里的钥匙,她攥紧钥匙,快步离开。 第91 章 冒险破局 师部的走廊,宋毅站在师部军务处主任办公室门外,军姿笔挺,双手紧贴着裤缝。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 "宋参谋,主任说今天需要开会,没时间见你了。" 秘书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宋毅下颌绷紧,"开会间隙,我可以进行汇报。" "别固执了,"秘书压低声音,"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宋毅转头,看见一位两鬓斑白的高级军官迎面走来,宋毅行礼,之后,这位军官走进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 "那是赵副军长,"秘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更低了,"这件事情……" 秘书的暗示点到即止。 宋毅已经猜到几分,难怪他提交的调查报告在军务处被压了五天都没动静。 三师作为兵团改制后保留的骨干师,虽然仍沿用兵团时期的番号,但自去年整编后,所有干部任免权都已收归军区政治部。 姜学兵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背后站着能左右师部决策的人物。 "赵副军长..."宋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作为分管兵团干部工作的实权派,确实能在不惊动作战系统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掐断一条稽查线索。 但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从制药厂的污染到药品黑市... 这条利益链背后,恐怕不止一个赵副军长这么简单。 回到办公室,宋毅从贴身的军装内袋里掏出那份已经翻皱的调查报告。 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姜学兵倒卖药品物资的证据。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毅作为师部军务处稽查科的负责人,有一条野战专线直通办公室。 知道号码的人屈指可数,难道是?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男音之时,宋毅有些小失落,但他很快专注于电话: "宋毅,果然如你所料,王参谋也是那条线上的人。现在李峰被罢职,连队卫生员被关禁闭了!" 宋毅心一沉: "卫生员被关禁闭?怎么回事?" "那卫生员的后母来了,说她是资本家小姐,王参谋正在深挖她的家庭成分......" 宋毅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他盯着墙上那张地图,红蓝箭头交错处正是七连驻地。 李峰被罢职,王参谋和姜学兵就能肆无忌惮地销毁证据,甚至,给无辜的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三天内到,盯好七连,也盯好……七连卫生员,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明白。" "在连队散布消息,就说师长后天要带工作组来检查制药厂管理。" "要确保这个消息传到王参谋耳朵里。" 电话那头迟疑了:"你这是......?" "声东击西。" 挂断电话,宋毅拉开抽屉。 顾清如的档案静静躺在那里,旁边是她父亲顾崇山的材料。 照片上的姑娘美貌秀丽,嘴角抿着倔强的弧度,她会给伤员塞鸡蛋,救治接受改造的臭老九。 宋毅突然合上文件,不能再拖了,要想办法把材料送上去。 站在窗前,望着师部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军人。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绕过赵副军长和姜学兵关系网的途径。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大院,车头上插着的小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毅眯起眼睛——那是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的专车。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形。 清晨,宋毅换上了军装,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系好风纪扣。 他要去拜访一位特殊的人物,军区司令员办公室的秘书,他军校时的同学李文。 吉普车驶入军区机关大院时,哨兵仔细核验了三次证件。 穿过几栋苏式建筑,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隐约能闻到铁观音的茶香。 "老宋?"李文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什么风把你吹到军区来了?" 三分钟后,李文手中的茶杯"咔"地搁在茶几上: "你疯了吗?那可是赵副军长的人!" 宋毅:"我听说...司令员和军长对三师的整编方案有不同意见?" 李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消息倒是灵通。" "如果我能提供一些...对军长不利的材料呢?"宋毅循循善诱, "比如他手下人的贪污证据?" 李文若有所思: "司令员确实需要这样的筹码...但风险太大。" 这里的风险既是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而担忧,又是对于宋毅的担忧。 李文不想看多年的老同学,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搅入这样的浑水中。 "风险?你的领导当年带一个团横穿塔克拉玛干时,可没人跟他提风险。" “再说,不冒点险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军校历练呢?” 宋毅故意提起军校过往,打起感情牌。 李文沉默几息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我只帮你把材料交上去," "至于领导会如何...就跟我无关了。" 宋毅嘴角微微上扬,从内袋取出个牛皮纸袋,轻轻推到办公桌中央。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了三十圈,走廊尽头传来文件柜开关的闷响。 “司令员召见。” 宋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司令员司办公室走去。 走廊两侧墙上挂着历年兵团开荒表彰名单,玻璃相框里泛黄的照片记录着戈壁变良田的历程。 两名持枪哨兵立在门外,见有人走近,脚跟一磕,无声敬礼。 黑底金字的「司令员办公室」牌子下方,钉着一块手写木牌, “今日事今日毕”, 字迹遒劲,墨色已淡。 宋毅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声音沉稳: “报告司令员,兵团军务处稽查科宋毅,奉命汇报。” 他看向书桌后面的这位边疆军区司令员,约五十岁,方脸,鬓角已白,但短发硬挺如钢刷。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落在他军装袖口上,磨出的毛边泛着灰白,此时,他正戴着眼镜看向手里的材料。 王茂之抬头,“宋同志,你好。” “材料我看过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说话带着点江西口音, “证据确凿?”王茂之突然问。 “人证、物证、化验单,全在附件里。” 王茂之沉默片刻, “背后是谁,你查清楚了吗?” 宋毅喉结微动: “查了,但线索到赵副军长那儿……断了。” 王茂之:“你知不知道,这份材料递上去,会影响半个军区?” “知道。”宋毅声音很轻,但没犹豫,“但七连的战士等不起。” 王茂之盯着他,目光像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半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调令。 “明天,军区纪委会派人跟你回七连。” 宋毅脚跟一磕,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92 章 听说师长要来 林知南左右看看,屏住呼吸,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通讯室的门缓缓推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她反手关上门,心跳如鼓,手指微微发抖地摸向桌上的手摇电话—— “谁准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林知南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年轻干事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森冷的光。 她的手还按在电话上,喉咙发紧: “我……我奉命来检修线路。” 年轻干事没说话,一步步走近。 林知南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后背渗出冷汗。 姚文召的手扣住她手腕时,她以为她完了。 批斗、禁闭……她甚至能想象到姜学兵那张得意的脸。 可下一秒,他的呼吸却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宋毅三天内到。"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 "别乱来。" "等着。" 林知南的心还在狂跳。 姚文召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睫毛湿漉漉的,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嘴唇因为紧张咬得发白。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宋毅的担忧,为什么那人三番五次叮嘱他“盯紧七连”。 "难怪......"他心想, "要盯紧的怕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我是七连副连长,看到这样的小姑娘,怕是也会心软。 宋毅啊宋毅,你也有……" 林知南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抽走,后退两步。 姚文召猛地回神,立刻张开双手,像是要证明自己毫无冒犯之意,甚至刻意侧身让开一步,拉开距离。 "快走。"他低声催促,两人迅速离开。 出了通讯室,隐蔽的角落, “谢谢你。” 林知南低头,声音压得极低。 姚文召微微颔首,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同样低声开口: “我需要你替我办件事情。” 林知南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姚文召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气音: “传出消息——师部首长后天要来视察。” 林知南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问: “什么?要放出这种谣言?” 姚文召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秒的沉默后,林知南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让姜学兵他们忙起来。 忙到焦头烂额,忙到无暇他顾,忙到…… 顾不上禁闭室里的顾清如。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交给我了,保证完成任务。” 林知南匆匆赶回食堂后厨,周红梅一见到她,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帮厨和进进出出的知青,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低头继续洗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食堂的玻璃窗,将蒸笼上腾起的热气照得发亮。 林知南快步走向案板,开始准备蒸窝头。 她借着揉面的动作,将一张小纸条团塞进了窝头面团里。 "宋三天内到。" 字迹很小,折成方块,藏在窝头最里层的褶里。 陶翠兰的剪子"咔嚓"剪着捆麻袋的草绳,目光却钉在林知南手上。 她似乎看见那张小纸条,也看见林知南偷偷将特制的窝头放进另一个笼屉。 陶翠兰担忧的抿了抿嘴,没说话。 晚饭时间,炊事班的蒸汽混着苞米面窝头的香气,知青们排着队敲打着搪瓷饭盆。 林知南站在大铁锅后分粥,木勺在稠粥里搅出漩涡。 老职工马大脚晃到粥桶前,低声道: “丫头,多捞点稠的!” 他敲了敲饭盆。 林知南突然手一抖,饭勺“扑通”掉进粥桶,热粥溅在马大脚的工装前襟上。 “哎哟马同志,对不住!” 她手忙脚乱掏出手帕,凑近时拂过马大耳畔: “听说师部首长后天要来……我这心里慌的……” 马大脚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 他一把攥住林知南的手帕: “啥?谁说的?” 林知南立刻“警觉”地闭嘴: “没、没谁……我瞎猜的。” 马大脚端着搪瓷缸坐在长条凳上,周围围着好几个老职工交头接耳,脑袋挨着脑袋,像一群等着啄食的麻雀。 林知南嘴角微微翘起。 马大脚,连队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士”,资历老,嘴皮子快,最爱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 之前连队几次谣言满天飞,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她慢悠悠地晃过去,假装不经意地站在人群外围,竖起耳朵。 “我侄子在师部烧锅炉……” 马大脚吐着茶叶沫,神秘地压低嗓门,周围人脖子伸得老长。 “听说首长带着枪来的!” 嚯!流言迅速传开。 “肯定要整顿作风!上回三连刘会计咋进去的?就是查账!” “听说了吗?首长要整顿作风,有人要倒霉了……” 老职工赵大柱嘀咕:“这年头上蹿下跳的,都没好下扬。 林知南低头抿嘴一笑,转身离开。 谣言已经种下,现在,就等它自己生根发芽了。 七连禁闭室。 "吱呀——" 一声响,看守端着搪瓷缸走了进来,碗里只有一个干硬的窝头,连咸菜都没有。 “吃饭了!”看守粗声粗气地把碗往桌上一丢。 顾清如没动,还坐在床上。 看守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怎么,嫌少?不吃可就没得吃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别指望有人能救你,李峰已经被撤职了!” “我劝你,还是早点承认自己的罪行,签了认罪书,还能少吃点苦头。 否则……你一辈子出不去!”看守虚张声势的说道。 顾清如盯着他,忽然笑了: “一辈子?那你们可得管饭。” 看守脸色一沉,门被重重摔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出了门的看守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从怀里悄悄摸出半个烤土豆。 “犯错误的人,还吃好的? 没门,嘿嘿,只能便宜我了。” 他大口一张,快速咀嚼后,吞了下去。 顾清如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人监视后,才慢慢捡起窝头。 她掰开干硬的表面,里面藏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字迹潦草却熟悉: “宋三天内到。” 第93章 照片上的人是谁 “吱呀——!” 禁闭室的门打开,一个民兵搬着椅子进来,还没放稳,姜学兵已经大步跨入,手里拿着一张认罪书,军靴重重踏在地上。 他将认罪书拍在桌子上,推到顾清如面前, “顾同志,只要你签了认罪书,很快就能出去。” 顾清如看看眼前莫须有的认罪书,保持沉默。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躲避你的问题吗?” "啪!" 一包晒干的铜草被摔在木桌上,草药碎屑四溅。 "谁允许你私自采集这些毒草的?" "搞封建迷信当巫医,你胆子不小啊!" 顾清如缓缓抬头, "姜副指导员是不是记性不好?连队干部会议纪要第三页,白纸黑字批准我采集常用草药。 更何况,采集铜草也是经过干部会议集体通过的。" "况且,我只是卫生员,开处方的黄医生可是营部派来的党员,您要连他一起审吗?" “哼,牙尖嘴利。” 姜学兵从军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钢笔突然重重敲在档案袋上,金属笔帽反射的冷光正好照亮"资本家子女"五个朱红大字。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发黄的文件,故意让纸张在顾清如眼前晃了晃,才慢条斯理地摊开。 "你父亲顾崇山竟然是上海永丰纱厂的吸血股东! 你使用这些害人的偏方,是不是存着阶级报复的心思?" 顾清如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泛黄的旧契,那是1952年的股权证明,早已作废多年。 “永丰纱厂1956年就公私合营了,现在叫国营第七纺织厂。 您拿十几年前的废纸定罪,是打算推翻改造成果?” 姜学兵脸色一沉,猛地拍桌: “少给我扣帽子!那些知青喝了你的药,上吐下泻——” “可他们现在都在痊愈。”顾清如打断他,眼神锐利, “真正害人的是制药厂排出的污水,污染了草原,毒死了牧民的羊! 姜同志,需要我帮您回忆吗?” 姜学兵忽然冷笑一声,俯身逼近: “顾清如,你以为自己赢了?”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半张烧焦的照片,甩在她面前。 “看看这是谁!” 顾清如瞳孔微缩,这是她故意塞在炕洞的假照片! 但她脸上却瞬间“惨白”,手指发抖: “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姜学兵得意地咧开嘴,以为终于捏住了她的命门: “现在知道怕了?老实交代,这男人是谁!是不是你爹的‘同伙’?” 顾清如低头“慌乱”地绞着衣角,声音发颤: “我、我不能说……” 姜学兵一把掐住她下巴: “不说?别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上!” 他凑近她耳边,毒蛇般低语: “怎么样,还是老实交代吧。” 顾清如忽然抬起头,眼中的“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诮的冷笑。 “姜同志。” 她慢条斯理地问, “这是我无意捡到的,随意丢在炕洞中。你要看完整的吗?我这里还有很多。”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完整的照片,这张照片没有被烧毁, 赫然是姜学兵自己! 他正站在卡车旁,鬼鬼祟祟的在排污水。 “这张照片,不就是你吗,姜学兵同志?” 姜学兵脸色瞬间铁青,后牙咬得咯咯响: “你……你阴我?!” 顾清如歪头一笑: “怎么?只准你搜我炕洞,不准我留个后手?” 姜学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周淑芳明明信誓旦旦说,这纱厂契书能证明顾家是“资本家”! 结果…… 这他m的居然是张废纸?! 更可恨的是,这女人竟然早就设好陷阱,就等着他跳进来! 他猛地掀翻桌子,暴怒咆哮: “顾清如!你找死!” 他扬手就要扇下—— “住手!” 姚文召的身影切入两人之间,姜学兵疑惑的看向营部调查组干事。 “姜同志,王参谋找您。快点去,别耽误了。” 姜学兵整理一下衣服,迅速收敛了怒容,怒瞪向顾清如,“你给我等着瞧!” 他怒气冲冲离开了禁闭室。 姚文召看着淡定的顾清如,摇摇头,也走出了禁闭室。 他在外面听了半程,只知道,这屋里关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 姜学兵走到连队办公室外,整了整领口,搓了搓脸,换上一副沉稳可靠的表情,推门而入。 王参谋正背着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听到门响,他头也不回:“你总算来了。” 姜学兵笑容一僵,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 “你听说了吗?师长要来视察。”王参谋转过身,冷冷道:“就在明天。” “明天?!”姜学兵瞳孔骤缩, “这……什么时候定的?”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们谁都没得到消息,七连连队成员却先知道了。 你说可不可笑?” “我立即去查,看到底是谁造的谣!” 姜学兵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慢着!” 王参谋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 “这个谣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制药厂的所有药品记录,今晚必须销毁。” “相关人员的嘴,全部封死。” “后山的污水,连夜抽干,一滴都不能剩。” 姜学兵:“明白,我这就去办。” “姜学兵。”王参谋盯着他,眼神阴鸷,“如果师长看到不该看的……” 姜学兵后背一凉,立刻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兵团师部。 宋轶踩着满地月光回到师部宿舍时, 他伸手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住——门锁上新鲜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有人来过。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 缓缓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翻箱倒柜后的狼藉。 抽屉大敞着,文件散落一地,连床垫都被掀开。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他的眼神骤然转冷。 这时,从旁边猛然扑过来一个黑影—— 第94章 孩子收容所 这时,几个半大孩子围上来。 “资本家的小崽子!”二嘎子带着几个职工的孩子围着他,嬉笑着推搡, “你姐是坏分子! 你妈是破鞋! 你爸是臭老九!” 青松被推得踉跄跌倒,手心蹭破了皮。 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哭什么哭!”二嘎子捡起一块土坷垃砸过来,“吃糖噎死你老子!” 土块砸在青松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 “干什么呢!” 姜学兵大喝一声大步走来,弯腰去拉青松:“没事吧?” 孩子们见大人来了,一哄而散。 顾青松本能地往后缩,却被姜学兵一把攥住手腕! “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姜学兵手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却装得温和, “顺便……告诉我,你姐把‘东西’藏哪儿了?” 青松浑身一颤。 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姜学兵虎口上! “啊!小畜生!” 姜学兵吃痛松手,青松趁机挣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向屋后。 他没防备,等想去追时,却没看见任何踪迹。 女生宿舍。 林之南走进屋里正准备换汗湿的衣服, 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蜷在箱子旁,正捂着嘴发抖。 幽暗的光线照出他青紫的嘴角和破皮的膝盖…… 林之南呼吸一滞。 是顾清如的弟弟! 她上前将孩子抚出来,反锁上门: “青松?谁打你的?!” 青松摇头,眼泪终于砸下来: “姜、姜连长要抓我……问我姐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就跑了。” 林之南心头剧震。 林知南蹲下身,轻轻擦掉青松脸上的泪,却发现他胳膊上的淤青—— 新旧交叠,有些已经发紫。 小孩子的衣服也不合体,明显衣袖裤脚都小了很多。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不疼?” 青松摇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林知南从枕头下摸出半块包在油纸里的糖,塞进青松手里。 “吃吧。”她揉了揉他的头发, "姐姐给你糖吃。" 青松捧着糖,突然“哇”地又哭了,抽噎着说: “我、我想我爸爸了……” 以前爸爸还在家时,他经常吃糖。 这一年变化很大。爸爸和大哥不在了,姐姐下乡,家里住进来很多陌生人。 妈妈每天很晚才回来,衣服一股臭味。 邻居都嫌她脏,街坊小孩见她经过就喊“臭婆娘来啦”,甚至往她身上丢石子。 妈妈变了,回家后经常拿他撒气,动手打他。 平时吃不饱不说,糖,更是再也没有吃到了。 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林姐姐,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知南蹲下身,与他平视: "很快。你身上的伤……是你妈妈打的?"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点点头。 林知南眼眶有些发热。 她找了块毛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灰土,指尖碰到他额角的淤青,手不由的放轻了一些, "在你妈妈和姐姐出来之前,你要听林姐姐话,好不好?" 顾青松点点头。 "记住,"林知南压低声音,她捏了捏他的小手, "饿了我会给你拿吃的,呆在这里别乱跑。" "也别信别人说的话,尤其是……" "尤其是那些说能帮你见妈妈的人。" 顾青松的眼里一下子涌上泪水,但他死死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林知南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心疼。 顾清如从没提过,她有一个这么惹人心疼的弟弟。 不过林知南看她和她后母关系不好,猜到其中可能关系复杂。 这时,姜学兵一脚踹开旁边的女知青宿舍的门,目光阴鸷地扫过每一张床铺。 “顾青松!滚出来!” 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散落的衣物和被褥。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小崽子跑了! “搜!所有宿舍,一间不落!” 另一边,林之南正拽着青松的手腕,在连队小路上狂奔。 青松喘着气,声音发抖:“林、林姐……我们去哪儿?” 林知南已经跑的喘不上气,但是她不敢停下脚步。 姜学兵要抓顾青松,一定是要威胁顾清如,不能让他被抓到。 五岁的顾青松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短腿拼命倒腾着跟上她的步伐。 身后姜学兵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小兔崽子!把东西还来!" 顾青松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林之南一把捞起孩子,拐进窄巷。 孩子的身体在她怀里发抖,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前方的地窝子就是姚文召的临时宿舍,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团部干事。 之前在通讯室帮过她一次,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唯一可能帮助她们的人。 她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抱着顾青松跌了进去。 姚文召正背对着门在脸盆前洗手,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转过身,眼镜片上还沾着水珠。 他愣了一秒,目光从满脸惊恐的林之南移到她怀里脏兮兮的小男孩。 "姚干事!救命!" 林之南气息不稳,一缕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 窗外传来姜学兵指挥人分头搜索的叫喊声。 姚文召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 "林之南同志……" "我这儿是孩子收容所吗?" 林之南刚要解释,怀里的顾青松突然啜泣起来: "姐姐,我、我想回家..." 姚文召的表情微妙地软化了些。 他快步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隙观察外面。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姚干事!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他偷了我东西!" 姜学兵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林之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望向姚文召。 姚文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床底下,朝林之南使了个眼色。 林之南会意,抱着顾青松迅速钻到床下。 第95章 夜色奔袭遇到埋伏 "姜副指导员,我没看见什么小孩。"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但是,您若是不完成王参谋的任务,只怕不好吧?" 门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姚文召看了看手表,继续道: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王参谋最讨厌人拖延任务进度。" 林之南在床下屏住呼吸。 灰尘钻进她的鼻孔,她拼命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知道了。"姜学兵的声音阴沉沉的, "要是看到那小崽子,记得通知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几分钟,姚文召才关上门,轻声道: "出来吧,安全了。" 林之南抱着顾青松从床底爬出来,两人都灰头土脸的。 "谢谢你,又麻烦你一次。" 林之南整理着顾青松的衣领,低声道谢。 姚文召递来一条湿毛巾:"擦擦脸吧。" 他的目光在林之南脸上停留了几秒,这么温柔的小姑娘,可比禁闭室的母老虎好多了。 他又想起通讯室的事情了, 也不知宋毅到哪了? 戈壁滩的夜风卷着砂石,拍打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 宋毅和军区纪委特派员孙家明坐在吉普车后排,车身随着崎岖路面不住地颠簸。 车灯刺破浓墨般的夜色,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晚上在宿舍遇袭,被黑衣人逃掉了。 宋毅紧急上报后,纪委特派员和他连夜赶至七连。 "抱歉让您连夜出行,实在是情况紧急。" 宋毅侧过头,语气中带着歉意。 孙家明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干部装裹着他略胖的身躯,身旁放着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疲惫而微微眯起,却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被颠簸震得滑落的眼镜,心里暗自腹诽: 要不是老首长亲自点将,这种苦差事说什么也不能接。 这大半夜的,在家休息不好吗? 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但这些心思都被他完美地隐藏在敦厚的外表下。 他推了推眼镜,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回应: "宋同志客气了,公务紧急,可以理解。" 声音不高不低,带着那个年代干部特有的沉稳。 司机老陈紧握方向盘,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两道车灯。 “两位领导,后面有人跟车。” 老陈嗓音沙哑,脚底油门猛踩。 宋毅眯眼回望——一辆无牌“解放”卡车正加速逼近,车斗里黑影攒动。 看来来者不善。 “砰——!” 卡车猛然加速,从侧面撞了上来,吉普车失控打滑,轮胎在砂石路上刮出刺耳尖啸。 宋毅反应迅速,一把拽过旁边的孙家明,踹开车门翻滚而出! 司机老陈也有些身手,他从驾驶位打开门,利落翻滚出去! 几乎同时,卡车二次冲撞,吉普车被顶翻在路边,油箱漏油,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几人刚刚落地站起来,就见六个蒙面人跳下卡车车斗,他们手里的匕首、砍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蒙面人为首者啐了口唾沫: “宋参谋,把军区纪委留下,留你全尸。” 孙家明刚颤巍巍地站起身,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 听到这话,他两腿一软,果然不该半夜出门! 干纪检这行仇家遍地,平日里他连军区大院的门都不轻易迈出。 宋毅冷笑,单手解开军装纽扣,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 他侧头对孙家明低喝: “躲车后,护好自己!” 孙家明点头如捣蒜,竟以不符合他臃肿身材的敏捷,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吉普车后方。 第一个黑衣人几步上前,匕首直取宋轶咽喉! 宋毅左掌如刀,精准切中对方腕骨,在匕首脱手的瞬间,右膝猛顶对方胃部! “呃啊——!” 黑衣人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跪地,呕出一口酸水。 第一个人被解决,只在眨眼之间! 剩余五人见状,眼神一厉,其中一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吼一声:“一起上!” 第二个黑衣人挥刀横斩,宋毅后仰成桥,刀刃堪堪掠过鼻尖。 他直接旋身,一记鞭腿扫向对方下盘。 在黑衣人失衡前扑的刹那,宋毅夺刀反掷—— "铮!" 砍刀钉入第三个黑衣人脚前,刀柄犹自震颤,逼得对方仓皇后退! 第三人迅速甩出链锁缠向宋毅脖颈,铁链哗啦作响。 宋毅不躲反进,在锁链即将触及喉结的瞬间突然转体,手肘后击对方太阳穴! 黑衣人双眼翻白,像截烂木头般瘫软在地。 第四人趁机摸向吉普车后的孙家明。 宋毅身形如电,追上黑衣人凌空飞踢,"当"的一声将匕首踹飞十米开外。 落地时擒腕反折—— "咔嚓!" 骨裂声与凄厉惨叫同时撕裂了夜的寂静! 第五、第六人见状,对视一眼,突然左右包抄! 一人挥拳直取宋轶面门,另一人矮身扫腿,封死退路! 宋轶冷笑,轻松解决两人,第六人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被老陈抡起扳手砸中后脑, “砰!” “啊呀!” 黑衣人扑倒在地,彻底昏死。 第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此时终于挣扎着爬起,掏枪上膛, “宋参谋小心!” 老陈暴喝。 千钧一发之际,老陈抡起扳手砸中枪管—— “砰!” 子弹打偏,擦着宋轶肩头没入黑暗。 宋毅箭步上前,三指锁喉将其掼倒在地! “谁派你们的?” 宋毅脚碾其手腕,声音比戈壁夜风更冷。 黑衣人狞笑:“你猜……” 话音未落,蒙面人咬牙吞下药丸,顷刻口吐白沫。 宋轶冷眼扫过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对老陈点头: “谢了。” 老陈擦了把汗,咧嘴一笑: “这帮孙子,活该!” "孙特派员,你没事吧?" “宋参谋,好身手啊!” 孙家明这时才走了出来,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沙尘。 吉普车侧翻在戈壁滩上,油箱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裂口,汽油汩汩流出。 老陈一把揪住卡车司机的衣领,将他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饶命啊!我是被他们挟持的!" 司机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老陈看向宋毅和孙家明,宋毅发话: “捆了,丢在车斗后面,先赶路。” 老陈利落地用麻绳捆住他的手脚,像扔麻袋一样把他丢进卡车后厢。 几人迅速爬上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朝着七连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96章 姜学兵起杀心 挂断电话,王参谋捏着电话听筒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铁青,刚才在师部的眼线通知他,确实有大人物要来七连。 然而,要来的不是师长,而是军区纪委特派员! 军区纪委特派员,这七个字像七颗子弹,每一颗都瞄准他的命门。 军区纪委特派员的到来意味着一扬严重的政治审查,并且,这得是通过军区司令员这种大人物首肯才能来的。 王参谋知道自己身后的军长的分量,还不足以撼动司令员。 完了,一定是制药厂的事情捂不住了。 "纪委特派员?完了……那件事要是被查出来,枪毙都算轻的!"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夜走!" “这里靠近边境,可以伪造通行证,逃到境外,这,将是唯一生路!” 他急忙在自己宿舍收拾好来时带的行李,匆匆上了一辆吉普车。 戈壁的夜风呼啸着,卷着风沙拍打在车子上。 王参谋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吉普车在崎岖的土路上疯狂颠簸,车灯刺破黑暗,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 “快点!” “再快点!” 他咬牙低吼,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模糊成一片黑影。 这可真是,来的时候有多威风,逃跑时就有多仓皇。 ——他必须逃! 贪污的账本、克扣的军饷、伪造的档案……任何一条被查出来,都够他枪毙十次! 煤油灯在禁闭室里投下摇曳的光影,顾清如靠在斑驳的墙面上。 远处吉普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越来越远。 她直起脊背,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开车离开连队? 铁窗外的树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另一边的禁闭室内。 周淑芳蜷缩在角落,摩挲着藏在袖口的碎玻璃,那是她趁看守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 她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呻吟: “同志……我、我胃疼,可能是胃出血了……” 看守不耐烦地走进来: “少装蒜!你给我安静点!” “刺啦!” 周淑芳暴起,碎玻璃狠狠划过看守的脖子! “啊——!” 鲜血喷溅,看守倒在地上,周淑芳趁机逃出禁闭室。 然而跑出禁闭室的周淑芳还没走几步,就顿住了脚步。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门外黑洞洞的枪口。 以及,举着枪的姚文召。 他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周淑芳,你要去哪?” … 后山的排污口。 两台抽水泵轰隆作响,浑浊的污水被强行抽进槽车。 姜学兵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姜连长,这水抽到哪儿去?”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问。 姜学兵冷冷扫他一眼:“倒进戈壁滩,渗干净。” 工人不敢多问,低头干活。 姜学兵盯着工人抽完污水,朝着连队方向缓缓走去。 却看见一辆吉普车正疯狂驶离连队,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仓皇的轨迹。 定睛一看,正是王参谋的车! 姜学兵心头一跳,迎面追了上去。 王参谋看见迎面跑来的人是姜学兵,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住了刹车。 车窗降下,姜学兵急忙上前扒住车窗询问道: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您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营部吗?!” “怎么现在离开连队?” 王参谋面色铁青,只丢下一句: “军区纪委特派员要来,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是自谋出路吧!” “砰!” 车窗关上,吉普车猛地加速,卷起一片沙尘,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姜学兵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车尾气卷着沙粒拍打在脸上,生疼。 王参谋跑了,意味着…… 七连的天,要变了! 回到宿舍,姜学兵从炕洞下翻出那本烫手的账册。 纸页在煤油灯下哗啦翻动,每一笔克扣的粮食、每一袋倒卖的药材,都成了索命的铁证。 “姜连长,出什么事了?” 一名心腹在窗外低声问道。 姜学兵缓缓转头,眼神望向禁闭室的方向,阴鸷如毒蛇: “今晚,必须让顾清如‘自杀’。” “是。” 窗外传来低沉的男音。 姜学兵在地窝子里点燃了火盆, "烧了!全烧了!" 他低吼着,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的脸在阴影中扭曲如鬼魅。 窗外,戈壁的夜风呜咽如泣。 他攥紧拳头,眼神陷入绝望, “完了……” 另一边,王参谋的吉普车在土路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快了……再开八十里,就能到边境线!” 他咬牙低语,额头渗出冷汗。 可就在这时—— 刺目的车灯骤然亮起! 一辆大卡车横挡在路中央,像一堵铁墙,彻底封死了去路! 王参谋猛踩刹车,轮胎在沙石地上擦出尖锐的啸叫。 卡车驾驶室里,老陈叼着烟,眯眼盯着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王参谋,这大半夜的,急着去哪儿啊?” 王参谋脸色煞白,强作镇定: “让开!我有紧急军务!” 老陈嗤笑一声,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军务?跑路还差不多吧!” 车门“砰”地打开,宋毅持枪大步走来,冷峻的面容在车灯下如刀削般锋利: “王参谋,下车。” 完了! 王参谋瘫坐在驾驶座上,面如死灰。 … 七连执勤的新兵小李揉着惺忪睡眼来换岗时,发现本该在岗的老张不见了。 枪械架上少了一支手枪,登记本却显示完好。 "张班长说去查夜..."他嘟囔着翻开记录。 十几分钟后,宋毅驾驶着王参谋的越野车如猛兽般冲破封锁线。 小李刚要阻拦,车窗降下,一张司令员手令亮了出来, “奉上级命令,七连即刻由我接管!” 孙家明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姜学兵站在地窝子阴影里,盯着闯进来的吉普车。 他嘴角含着一丝冷笑。 可惜,顾清如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禁闭室外,夜风呜咽。 “咔嗒”一声轻响—— 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第97章 枪声惊破七连的寂静 禁闭室的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勾勒出床上模糊的人形轮廓。 黑影屏住呼吸,手中麻绳绷紧,猛地扑向床铺—— 绳子狠狠勒进被褥,却只绞住一团棉花。 “人呢?!” 黑影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在这儿。”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顾清如已从门后闪出,指尖银针寒光一闪,精准刺入他后颈的穴位! “啊——!” 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凶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着跪倒在地。 但他很快咬牙忍痛,猛地从腰间掏出手枪—— 就在这时,禁闭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宋毅如猛虎般冲入,枪托狠狠砸向凶手后脑! “咚!” 闷响过后,凶手像截烂木头般栽倒,手枪“当啷”一声滑落在地。 顾清如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她轻声说道: “宋副连长,你来了!” “你没事吧?”宋毅收起配枪,上前扶住她,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伤痕后,紧绷的下颌才稍稍放松。 顾清如摇摇头:"我没事。" 宋毅扫过顾清如额角的冷汗,声音低沉: “抱歉,让你久等。”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姚文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宋毅眼神一凛,迅速松开她后退一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宋参谋,孙特派员在找你,说是要紧急..." 姚文召话说到一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了..." 宋毅轻咳一声,正色道:"姚干事,你负责护送顾清如同志回宿舍。" 姚文召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顾清如身边。 “时间紧迫,我得去抓姜学兵。” 顾清如点头,宋毅转身大步离开禁闭室,去与孙特派员汇合。 孙家明已经带领几名持枪战士无声散开,将姜学兵的宿舍团团围住。 “行动!” 见宋毅来了,孙特派员一声令下, 木门被猛地踹开,屋内浓烟滚滚。 姜学兵正跪在火盆前,疯狂焚烧账本,火星四溅。 “姜学兵!立即停止销毁证据!” 孙家明厉声喝道,声音洪亮威严,哪还有半分怂样? 姜学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狠厉。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 “砰!” 孙家明果断开枪,子弹精准击中姜学兵持枪的手腕! 宋毅看向孙家明,但是他并不吃惊,能当纪检委的特派员,哪有怂包? “啊——!” 姜学兵捂着手腕,惨叫着跪倒在地,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将他按倒。 孙家明厉声道,厉声喝道: "姜学兵!你这个隐藏在gm队伍里的叛徒! 今天革命群众要彻底清算你的罪行!" 宋毅已经从火盆中抢救出了残余文件,快速浏览着。 大部分被烧掉一角,但还能辨认出"药材"、"排污"和一连串数字! 姜学兵被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 当手铐"咔嗒"一声锁上时,他突然挣扎着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毅: "你以为抓了我就结束了? " 宋毅的拳头猛地握紧,但孙家明按住了他的肩膀。 "带走。"孙特派员冷声道。 凌晨三点,七连的知青们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惊醒。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惊飞了栖息在连队周围树上的麻雀。 李峰猛地从床上坐起,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枪,才记起来已经被收缴。 "怎么回事?" 隔壁床的马卫国已经翻身下地,声音里带着惊慌。 其他宿舍,知青也纷纷惊醒,有人点亮了煤油灯。 "快起来!可能是敌特!" 李峰迅速套上外衣,一把抓起门后的铁锹。 去年邻县就发生过敌特分子破坏生产的事件,这个念头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宿舍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门冲了出去。 月光下,几个武装民兵已经包围了连队大院,他们手中的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站在最前面的,是身材高大的宋毅副连长,他穿着整齐的军装,腰间别着手枪,面色冷峻。 "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宋毅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知青们陆续从各个宿舍跑出来,有人只穿着背心,有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女知青们挤在一起,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阵仗。 李峰注意到,宋毅身后站着的民兵,押着姜学兵和王参谋! 姜学兵脸色惨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同志们,"孙家明环视一周,声音沉稳, "从现在起,由宋毅接管七连。 我是军区纪委特派员,王庆施贪污军饷,姜学兵投机倒把、私自排放工业污水,已经被军区纪委批准逮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李峰和马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挤去。 宋毅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冲他们点点头。 "押往禁闭室!"孙家明一挥手,两个民兵立刻将姜学兵和王庆施押向禁闭室。 就在这时,姜学兵挣扎了一下,一支钢笔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人群边缘。 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着宋毅和孙特派员,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除了赵大柱。 赵大柱眼尖地发现了那支钢笔。 他悄悄挪动脚步,趁人不备将钢笔捡起,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早说姜连长要栽跟头,"马大脚在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这下有好戏看了。" 宋毅站在院子中央: "同志们,这是军区的正式文件。从今天起,由我担任驻七连工作组组长,负责姜学兵案件的调查和连队整顿工作。 姜学兵的罪行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 “调查期限60天,在调查期间,李峰同志继续履行连长职责,但重大决策需经工作组和党支部联席会议讨论。” 知青们开始窃窃私语。 "现在,所有人回去休息,"宋毅看了看手表, "天亮后照常出工。李峰、马卫国留下,其他人解散。" 人群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久久不停。 李峰站在禁闭室外,看着姜学兵和王参谋被押进去,门“哐当”一声关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那封举报信和几张排污记录单。 马卫国则从裤兜里摸出一叠纸张,递过去:“还有这些。” 李峰接过来,低声念道: “姜学兵的举报信、私自排污证据……还有连队贪污粮食的记录。” 宋毅接过材料,快速翻看。 “你们做得很好。”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但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抬眼,目光锐利:“姜学兵的背后……可能还有人。” 马卫国和李峰神情一肃—— 第98章 姜学兵的末路 一盏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房梁下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姜学兵被按坐在一张木椅上,手腕被粗糙的包扎,还透着血。 他的手铐与椅子腿相撞,发出“咔嗒”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他衣衫凌乱,领口扯开,袖口沾满泥污,和往日那个衣装笔挺、威风凛凛的副连长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孙特派员和宋毅坐在他对面,两双眼睛如刀般刺向他。 孙家明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 “姜学兵,交代你的罪行。” 姜学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没什么好说的。” 孙家明猛地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木桌上—— “啪!” 纸张四散,露出密密麻麻的账目、签名和红章。 “姜学兵,看看这些!” 孙家明冷声道, “药材倒卖、克扣知青口粮、伪造生产报告……你还要狡辩?” 姜学兵扫了一眼,嗤笑一声: “就凭这些?你们能证明是我干的?” 孙家明从文件里抽出一封信和一叠票据, "这是你与王参谋的密信,提到''压住知青中毒事件''。” "还有这些!你倒卖制药厂优质药材,甘草、人参……获取暴利!" 姜学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孙家明又从文件堆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姜学兵面前。 照片上是成片的羊群牛群死亡,旁边牧民在痛哭。 "看着这些牧民的脸!你还睡得着觉吗?" "你收了制药厂的钱,让他们往河里排废水,导致草原被污染!" 姜学兵还想狡辩,宋毅直接甩出一份文件: “你三年前在兵团贪污的事,军区已经立案了。” 姜学兵突然瘫软,手铐哗啦作响。 但下一秒,他又神经质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们真以为赢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孙特派,我背后是谁...您应该清楚。这案子深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毅注意到,连站在门口的民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孙家明缓缓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你指的是这位''靠山''?" "赵副军长?他昨晚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文件上鲜红的印章和"隔离审查"四个大字刺痛了姜学兵的眼睛。 "不...不可能..."姜学兵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姜学兵意识到,自己彻底完了。 他以为的靠山,也有靠不住的一天。 等待他的将是刑扬。 他的表情从狰狞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空洞的恐惧上。 孙家明厉声道:“今天将姜学兵押送到师部接受调查。” 另一边禁闭室里,周淑芳也被审讯着。 灯直射在周淑芳脸上,她双手交叠,指节发白。 “是姜学兵指使的。” 她声音颤抖,却吐字清晰, “他给我写信,说顾清如藏了一笔财产,价值不菲,怀疑是她父亲留下的。” “他让我用照片和伪造的信件举报顾清如……还说事成后给我一笔钱。” 她抬起泪眼,补上致命一句: “他说……‘上面有人,能保我们’,领导同志,我真的是无辜被骗的,请相信我。” 姜学兵听了转述的周淑芳证词,整个人仍然陷在绝望中。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罪责。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通讯员小张匆匆走进来,在宋毅耳边低语几句。 宋毅眉头一皱,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李峰和马卫国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宋毅出来,李峰立刻上前: "宋组长,赵大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宋毅的声音骤然紧绷。 "就在一小时前。"马卫国递上一张纸条,"他留了这个。" 宋毅展开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 "钢笔已送走,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钢笔..." 宋毅猛然想起抓捕姜学兵时掉落的钢笔, "立刻通知警卫连,封锁所有出入口!" 就在这时,卫生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宋毅心头一紧,顾清如还在那里! 他丢下马卫国和李峰,拔腿就跑。 宋毅踹开卫生室木门的瞬间,看到姚文召正护在顾清如身前,而窗户大开着。 "有人想杀她..." "从窗户跳出去了..." 姚文召的声音透露着愤怒,他的眼镜碎了一地,额角有血迹。 宋毅冲到窗前,只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连队后面。 他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身走向顾清如。 看着顾清如苍白的脸色,手还死死攥着衣袖,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你没事吧?” 顾清如思维还有些涣散,还没从刚才的刺杀中回过神来。 若说禁闭室的杀手是姜学兵安排的,她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回到卫生室,就遭到了刺杀,并且对方直奔她而来! 这扬突如其来的刺杀,会不会和父亲的证据有关? 是张文焕派来的? 还是和制药厂这件事有关? 她听到宋毅的问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声音: “我没事,多亏了姚干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扬刺杀既不是开始,更不会是结束。 走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李峰和马卫国率先冲进来,紧接着孙特派员带着两名持枪战士破门而入,目光在凌乱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窗台上。 宋毅简短汇报了情况,孙特派员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钢笔里一定有东西...姜学兵的背后还有人。"他喃喃自语, 孙家明果断吩咐:"宋毅,立刻接管七连全面工作。李峰、马卫国,你们负责清查连队所有人员,特别是和姜学兵、赵大柱走得近的。" 众人齐声应下,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散开。 顾清如垂着眼睫,没有纠正孙特派员将杀手归为姜学兵同伙的判断——她不能说出那个更可怕的猜测。 宋毅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顾清如纤细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似乎很需要人保护。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事就喊人。" 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咽下了后半句——我就在三十米外的办公室。 当宋毅踏出卫生室大门时,太阳已经出来,知青们扛着锄头、铁锹,三三两两走向田间,仿佛昨夜的血腥从未发生。 制药厂的烟囱依然在冒烟,草原的污染还没解决,而现在又多了赵大柱和那支神秘钢笔的谜团。 看似平常的七连,宁静下暗流涌动。 赵大柱逃走了,钢笔里的秘密被送出去了,而顾清如...她可能知道什么,才引来杀身之祸。 接下来,将是一扬硬仗的开始。 第99章 后母的请求 "宋组长,这是连队目前的人员和物资清单。" 他犹豫了一下,"还有...姜学兵留下的烂摊子。" 宋毅接过文件,简略了看了下。 "从今天开始,第一,封锁制药厂,全面检查制药厂排污设施; 第二,统计所有受害牧民名单; 第三,清点连队物资,重新分配。" 李峰领命。 姚文召整理仪容后,通知顾清如: “周淑芳和姜学兵、王庆施今天下午要押送师部。” “周淑芳提出要见你一面。”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后母这时候见她,想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顾清如站在禁闭室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昏暗的室内,周淑芳蜷缩在墙角,听到声响猛地抬头。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照在她青白的脸上,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得格外骇人。 "你来了。"周淑芳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踉跄着站起来。 顾清如走昏暗潮湿的禁闭室, "我只问一次," 她向前迈了一步,周淑芳不自觉地后退, "你背后的人是谁?" 周淑芳的瞳孔骤然收缩,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我...我不能说..." "说了会死的!" 顾清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 "在沪市我就该让你跟大哥一起被下放农扬。" "可惜我心软了,结果呢?你转头就咬了我一口。" 周淑芳浑身发抖,泪水顺着脸滑落。 她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清如...我错了...看在我照顾青松的份上...能不能跟你们宋连长求求情,放了我?" 顾清如不语反笑。 周淑芳的眼中闪过绝望,紧接着是一丝疯狂,她突然咧开嘴笑了: "你以为你大哥是顾家的种?" 她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里带着恶毒的快意, "他不过是矿上捡来的野种!" “他是青山煤矿工的儿子,二十五年前死于矿难。你父亲看他可怜,才抱回来养。” “我早就知道,所以告诉了他真相……” 顾清如震惊,青山煤矿,据她所知,确实是顾家的产业。 "所以大哥他..." “他恨你父亲,恨顾家!所以他才会举报你父亲,逼你下乡!” 顾清如的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嗡嗡作响。 她想起前世她下乡离家那晚,大哥站在楼梯拐角,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 难怪大哥曾经对她那么好,却在某个夜晚后,突然变得陌生。 原来,大哥竟然不是父亲亲生的! 后母告诉了他真相,他应该也调查了。所以将亲生父亲的死怪罪在了父亲身上。 难怪大哥要和后母联合来对付她! 难怪…… 后母却突然又哭起来: “清如……我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青松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帮我照顾青松,求你了。” 周淑芳突然扑上来,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领: "答应我!"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清如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被大哥亲手举报,却在看守所对她说:“不怪他。” 缓了缓后,顾清如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会照顾青松。" "但不是为了你。"为了,她父亲。 “你现在写一份放弃扶养证明给我。” 周淑芳一听顾清如答应,连忙应允下来。 很快,到了押送的时候。 现扬,所有连队成员都在,人群骚动。 吉普车引擎轰鸣,押送周淑芳、姜学兵和王庆施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 突然—— “青松!让我见青松!” 周淑芳猛地挣扎起来,镣铐在手腕上磨出刺眼的血痕。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人群瞬间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扩散。 林知南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冰冷: “你还有脸提顾青松?” “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群众瞬间沸腾了! 烂菜叶、土块砸向周淑芳,她疯狂摇头,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污秽,却仍死死盯着人群后方,仿佛能穿透人墙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见她受到足够的惩罚,林知南牵着顾青松的手走了过来。 孩子睁大眼睛,在看到周淑芳的那一刻,挣脱了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 “妈妈!” 周淑芳被士兵押着,她低头看着扑到自己腿边的孩子,眼泪瞬间决堤。 “青松……” 她颤抖着蹲下身,手指抚过孩子稚嫩的脸颊,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姐姐的话…” 顾青松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要妈妈。” 可士兵已经架起周淑芳,强硬地将她拖向卡车。 她最后看了顾青松一眼,又看向顾清如,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被推上了车。 车门“砰”地关上,扬长而去。 孩子踉跄着追了两步,却被林知南轻轻拦住。 “妈妈——!” 汽车启动,车轮碾过土路,卷起漫天尘土。 顾青松挣脱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追着汽车,稚嫩的嗓音撕心裂肺: “妈妈!妈妈!” 孩子跑得太急,被石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擦破,血珠渗出来,混着泥土。 可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又追,眼泪糊了满脸,却仍固执地追着那辆远去的车。 直到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尽头。 顾清如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冷。 周淑芳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张文焕”。 许久,顾清如终于迈步,走向那个跪坐在尘土里、哭到发抖的小小身影。 她的影子笼罩住他。 “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连队卫生室,没有回头,却放慢了脚步。 身后,顾青松抽噎着,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 而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囚车上的周淑芳正对着姜学兵嘶吼: "都怪你那个蠢计划!现在全完了!" 姜学兵冷笑: “你怎么不说说,你拿出的证据弱得像纸糊的?轻易就被人戳破?” "省点力气吧,等你到了西北农扬..." 周淑芳嘴唇颤抖着,却突然咧嘴笑了,笑容里带着恶毒的讥讽: “我至少还能去农扬,你怕是刑扬吧。” 姜学兵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 他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靠在车厢角落,目光透过铁栏杆,望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荒原。 远处山坡上,一道镜片反光一闪而过, 有人正用望远镜监视囚车—— 第100章 平反 一大早,三辆军用吉普车轰鸣着驶入连队,车身上还带着新鲜的泥。 营部联合调查组来了。 调查组成员包括政治部副主任一名,组织处干事一名,营部会计一名,保卫科同事两名、党委秘书一名以及军装男子一名。 七人和孙家明、宋毅在连队办公室进行密谈。 "全体集合!"值班民兵的哨声刺破宁静。 知青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有人连锄头都来不及放下。 食堂里挤得水泄不通。 营部联合调查组已经站在台上,政治部赵主任戴着黑框眼镜,正在翻看材料。 组织处干事上前一步,展开红头文件,宣读道: "兵团党委第36号文件:经查,姜学兵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迫害知青,现决定开除党籍,移交军事法庭。" "制药厂违规排污事件,经卫生处化验确认,系人为排放污水污染饮用水源所致。 现决定:一、患病知青每人补助富强粉一斤、鸡蛋五个;二、..." 台下知青先是有些吃惊,接着有人默默低声啜泣。 知青张建年突然举手: "报告首长!我是农田组的张建年,我是连队第一个发病的..."他的声音哽咽了, "组织记着我们...值了...都值了..." 话没说完就抹起了眼泪。 赵主任从中山装口袋掏出红皮笔记本,拧开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什么,之后转头对随行干事说道: “把这次生病的同志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漏。” 他合上红皮笔记本,举起那本被翻烂的《焦同志》小册子, "咱们七连同志就像兰考的泡桐树,风沙越大根扎得越深!" "你们和兰考人民一样,都是主席的好战士! 我们要学习焦同志,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他说完这席话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周红梅、陶翠兰几人带头鼓掌,手都拍红了。 因为就在今年2月,《人民日报》头版发表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同志》,在全国掀起了一阵学习热潮。 所以对于赵主任将大家比作兰考人民,将知青中毒事件与焦同志事迹类比, 知青们都很激动,觉得与荣有焉。 最后,组织处干事提高声调: "关于顾清如同志的问题,经查证属诬告陷害,现决定:撤销处分,恢复名誉!恢复卫生员职务!" 宣布撤销处分时,林知南、周红梅立即带头站起来鼓掌: "向顾清如同志学习!" 掌声顿时响成一片。 宋毅看见顾清如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像戈壁滩上倔强绽放的沙枣花。 台下,刘芳芳的目光一直粘着宋毅,他站在台侧,白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军绿色长裤笔直,武装带束紧的腰线衬得他挺拔如松。 直到于秀芬悄悄拽了拽刘芳芳的袖子,她才猛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时,营部派来的军装男子——刘建军,大步走上台,正式宣布担任七连副连长。 他比宋毅矮半头,军装领口微敞,脸上挂着笑,却像是硬挤出来的,眼底藏着审视。 掌声仍在继续,但台下已经有人交换眼神, 七连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 会后,赵主任在连部办公室单独会见了顾清如。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比会上温和许多: "小顾同志,你那个土方子——用铜草汤解毒的事,黄医生专门向营部做了报告。"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 "营部卫生队下个月开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组织决定推荐你去。" 顾清如闻言眼前一亮。 赤脚医生是时下基层医疗的主力,经过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习会颁发证书,到时候可以持证行医。 顾清如虽然懂医,但是一直“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个资格,她终于是真正的“顾医生”了。 并且现在,组织推荐她去,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平反的确认,说明她的“问题”已经不影响前途了。 "谢谢组织培养!我一定..."顾清如语气激动说道。 "不用表决心。"赵主任摆摆手打断她, "把本事学扎实,就是对党最好的报答。" 顾清如对赵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室,正碰上林知南。 林知南拿着刚领的"五好战士"奖状,她脸颊泛红: "清如,因为举报制药厂污水和写举报信,连里评了我先进..." “这份荣誉也有你的一份…” 顾清如明白这个红本本的分量,去年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知青,就是凭着这个。 她真心实意地说: "知南,制药厂污水是你一直坚持在查,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荣誉。 我真心替你开心。” “我还要多谢你,在我被关禁闭的时候,你冒险去连队通讯室打电话,还照顾我弟弟青松。” "说这些干啥。"林知南把奖状小心地夹进笔记本,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而李峰在散会后独自抽了支烟,手指微微发抖。 "组织上考虑到你主动检举姜学兵,决定保留你连长的职务。" 姜学兵的罪行被揭发,但作为连长,他对连队出现这么大的贪污案负有“失察之责”。赵主任批评他“不够敏锐”,给予留职考察的口头处分。 这比他预想的轻多了。 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是宋毅帮了忙。 宋毅回家探亲前,还只是七连的副连长,可回来时,却摇身一变成了军务处稽查科负责人、调查组组长。 李峰原本以为他毫无背景,可现在看来,宋毅的身份远比他想的复杂。 他掐灭烟头,瞥见正在整理文件的宋毅,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 "好兄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七连,人心各异,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顾清如拎着水桶去涝坝打水洗衣服。 关禁闭时的那件衣服都臭了,但是她还是硬忍了三天。 看见顾清如在涝坝打水,往日议论她的刘芳芳,这次却主动凑过来,递上一块肥皂: “顾知青,用我的吧。” 顾清如抬眸看她,刘芳芳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眼神闪烁,却又带着几分讨好。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顾清如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肥皂,“谢谢,我有,你留着用吧。” 这时,远处农田传来张志强的哭嚎声。 制药厂全面封锁等待审查,支援组的成员全部归入农田组。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留在上海当个街道工..." 张志强蹲在田埂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他崭新的解放鞋已经沾满泥巴。 他死死攥着刚收到的家信, 信纸上写着: "你父亲停职审查,以后每月只能寄五块钱,省着用。" 远处传来记工员的吆喝: "三组的,今天必须完成这垄追肥!" 张志强茫然抬头,他分不清哪是麦子哪是杂草。 "磨蹭什么!" 三组组长大吼一声, 张志强哆嗦着去扛化肥袋,五十斤的尿素压得他膝盖打颤,还没走到地头就瘫坐在田埂上哭起来。 第101章 弟弟的去留 八月的阳光,即使是傍晚,也像烧红的铁板,烤得人皮肤发烫。 更别说还提着一桶重重的水走在路上,浑身冒汗,湿了干干了湿。 迎面碰见宋毅,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水桶,两人并肩朝着卫生室走去。 “谢谢宋组长。” 宋毅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客套话,只是淡淡道: “营部李会计和姚干事会留下来配合处理制药厂的事。到时候,要麻烦你检验药材质量。” “好的。” “明天早上,连部开会,你也一起参加。” 她点点头。 走到卫生室门口,宋毅把水桶放下,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 “你弟弟……什么打算?” “我准备留下他。” 宋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顾清如刚推开卫生室的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就冲进了鼻腔。 "怎么回事?" 顾清如愣在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血压瞬间升高—— 药柜里的药品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被当成积木胡乱堆着。 酒精瓶倒在地上,珍贵的医用纱布散落一地,绑着奇怪的结扣。 墙角传来一声嗤笑。 顾清如转头看去,顾青松正蹲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支体温计,脸上挂着得意笑容。 "你干的?"顾清如声音发颤,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给他一巴掌。 "是又怎样?"五岁的男孩站起来,指着她说道: “谁叫你陷害我妈妈去农扬,你活该!”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开始收拾满地狼藉。 这些药品在戈壁滩上比黄金还珍贵,有些还是宋毅特意从师部医院申请来的。 她现在有点后悔留下弟弟的决定! 这哪是多了个亲人? 分明是给自己添堵! “为了父亲,为了父亲……”她在心里默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 "姐姐是坏蛋!"顾青松突然大声喊着跑出卫生室。 几个路过的职工闻声转头,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她欺负小孩!” 顾青松喊完,还故意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顾清如僵在原地,手里的药瓶攥得死紧,她看明白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引导舆论,故意在人前丑化她的形象。 这个熊孩子! 顾清如站起来,将顾青松拽回卫生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青松,从明天开始,你跟着连队知青一起下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兵团的!" "就凭你吃我的住我的,还糟蹋我的药品。" 顾清如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不是有力气搞破坏吗?那就把力气用在正道上。" 晚上顾清如洗漱完,回到地窝子里,顾青松正躺在炕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旁边顾清如的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 见顾清如进来,他立刻别过脸去,将头钻进被子里躲起来,露出屁股在外面。 "明天早上五点起床,"顾清如一边整理被褥一边说, "跟知青们一起去棉花地。" "我不去!"他一骨碌坐起来, "我要睡觉!" "可以啊,"她平静地说, "那你就饿着肚子睡觉。从明天开始,不劳动的人没饭吃。" 他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顾清如会这么强硬。 姐弟俩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顾清如去连队办公室开会。 宋毅:“……制药厂账目必须重新核查,所有药品库存暂停发放……” 李峰:"今年试种的新陆早1号长势特殊,8月中旬棉铃就炸满了絮,比往年提早了20多天。" "七月持续高温,导致棉铃发育比往年快。霜期可能要提前,准备组织全体明天开始抢收!''” 顾清如坐在角落,默默记录着。 会议快结束时,李峰突然看向顾清如, “顾知青,顾青松那个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清如站起来,说道: “李连长,弟弟我想带在身边,他的父母不具备抚养条件。 我可以提交一份亲属抚养申请书吗?” 刘建军突然插话: “按照兵团规定,原则上是不允许职工带家属的。” 会议室骤然安静。 宋毅发言: “他们的情况确实特殊,先打报告去营部吧。” 顾清如知道,兵团实行集体化管理,知青和卫生员属于“在编职工”, 统一住集体宿舍或地窝子,原则上不得携带家属。 只有特殊情况,若父母双亡或丧失抚养能力,经连队、营部两级批准,才可允许未成年弟妹随行。 李峰见宋毅都发话了,顺水推舟给他个人情,说道: "孩子留队确实需要打报告,否则的话要按盲流处理。" 马卫国问道: “顾知青,你有证明吗?” 顾清如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后母签字画押的《放弃抚养声明》。 李连长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 “行,我这几天去营部跑一趟。” 马卫国皱眉: “就算营部批准了,小孩子的住宿、口粮、看管都是问题。” 李连长:“地窝子可以隔出小间,现在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本来就是顾知青一个人住。口粮从她的定量里扣。” “白天顾知青出诊时,孩子可以托给炊事班老张家的,或者跟着下地捡棉花。” 如此,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有李峰和宋毅作保,刘建军和马卫国不再有意见。 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地窝子,发现顾青松还在炕上呼呼大睡,被子踢成一团。 她皱眉,伸手就要把他拽起来, “咚咚。” 突然响起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顾清如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外,意外发现来人是马卫国。 两人走到一旁,马卫国低声道: “顾同志,刚才会上有些话不好说……我私下来跟你交个底。”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是因为咱们连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地窝子漏风,苞米面粥都稀得照人影,他这么小的娃,连个学都没得上。” “这戈壁滩上,娃娃跟着咱们遭罪啊! ” “你当卫生员,半夜被喊起来救急都是常事,哪顾得上他? 不如……送到县福利院,县福利院再怎么样,好歹有热炕头,有识字班…” 马卫国语气诚恳,顾清如垂下眼睫,她知道马卫国是一片苦心。 只是对于顾青松的去留,她有她的打算。 先办下留队手续来。 她不会一直带在身边,张文焕的人在虎视眈眈,接下来运动也会越来越凶。 她准备等调到营部以后,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兵团干部家庭收养顾青松。 因为只有彻底划清阶级界限,加上有兵团家庭的庇护,才能护住他。 顾清如沉默片刻,轻声道: “谢谢马指导员。” 门后,顾青松死死咬住被角,眼泪洇湿了的枕巾。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做好了准备,我能照顾好他。” 马卫国望着她倔强的眼神,摇摇头,没再劝。 顾清如回到地窝子,炕上只剩一团凌乱的被子—— 孩子不见了! 第102章 拾花突击队 床上的孩子不见了。 顾清如心里一紧,快步检查了一圈,发现少了一包饼干,还有一份她随手写的信被撕毁了。 她急急走出地窝子,在连队四处寻找。 宋毅看见了,走上前来说,“怎么了,顾同志?” 顾清如说,“刚刚马指导员过来找我,建议将孩子送到福利院,可能让青松听见了,他不见了。” 宋毅安慰,“这附近荒的很,五岁的孩子跑不远。你先别急,我立刻安排人找。” 他带人往公路方向搜寻,知青们都上工去了,炊事班的姑娘们在连队的地窝子一间一间的找,又去棉田里一垄一垄地翻找。 直到傍晚,顾清如才在连队最东头的废弃地窝子里找到他。 顾青松蜷在发霉的麦草堆上睡着了,怀里还死死搂着那包饼干,脸上挂着泪痕。 手电光晃过去时,他惊醒了一瞬,迷迷糊糊喊了声:“妈……” 又立刻闭嘴,把脸埋进膝盖里。 顾清如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平视着这个浑身是刺的孩子: “跟我回去。” 顾青松呆了呆,突然抓起饼干砸向她: “你也要扔了我!” “我不会,我已经拒绝马指导员了。”顾清如反驳。 “跟我回去,明天我就提交亲属抚养申请书,你跟我留在队里。” 虽然顾青松才五岁,但是顾清如还是选择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顾青松愣住,手指揪住麦草说:"...真的?" “真的。” 顾清如牵着小孩子出了地窝子,孩子的手心还黏着饼干屑,却死死攥着她的两根手指不肯放。 宋毅提着马灯跑过来,灯光晃过顾青松脏兮兮的脸: “找到了就好!下次可不敢乱跑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这附近有狼,专叼小孩脚后跟!” 顾青松猛地一缩,整个人贴到顾清如腿后,布鞋后跟下意识蹭着地面。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连队的起床哨就刺破了戈壁滩的寂静。 顾清如把顾青松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顾清如没理会,塞给他一个粗面馒头和一件旧衣服。 "穿上,棉花叶子划人。" 天还没亮,知青们和连队职工已经站在了棉花地里。 棉花地里,棉株上挂满了马灯,照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棉花地和雪白的棉桃。 棉田边的土墙上,挂着马灯,照亮了横幅上的字。 “大干三十天,争当拾花标兵!” 底下还钉着一块木板,上面贴了张的纸——“拾花工分公示榜”。 成人日拾60斤记为10工分,儿童按比例折算。 连队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他们腰间已经系上了特制的小布兜。 二嘎子踮着脚,用脏兮兮的手指在榜上划拉: “我昨天捡了六公斤!记了2个工分!” 顾青松挤过去,仰着脑袋找了半天,瘪着嘴回头: “没有我的名字。” 人群里有人笑:“五岁娃娃还想上工分榜?” “集合了——!” 一声哨声响起,刚刚还在工分榜旁议论的人们迅速集合。 孩子们也在一旁列队。 顾清如拉着顾青松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田埂旁边,李连长踩着解放鞋站上土台,开始下田前的动员。 “同志们!”李连长声音洪亮,像一把锋利的铁锹,劈开燥热的空气, “今年棉铃发育比往年快,我们连队今天成立‘拾花突击队’,每人每天三十公斤!党员和积极分子要起带头作用!” "我们要大干三十天,夺取棉花丰收!" 台下立刻响起整齐的回应: “保证完成任务!” 知青们的喊声响彻戈壁滩,李峰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老弱病残身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身体实在吃不消的,可以申请去后勤组烧水送饭! 但能下地的,一个都不能少!”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真去报名去后勤。 因为报名后勤,第二天就等着上思想课,年底评先进直接除名! 女知青来例假,可以减少分量,可大家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完成每日任务。 李峰踢了踢地头装满棉花的样品袋: “看好了,60斤就这么多——比你们城里粮店的米包还大两圈。 完不成?晚饭减半。” 说完这句话后,李连长忽然抬高嗓门: “全体都有,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 “能不能完成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一把火,烧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散会后,人群拿着空麻袋,带着帆布手套,三三两两往棉田走。 李连长突然叫住顾清如说, “顾知青,这次抢收任务重,炊事班和卫生员都要下地,给你们定30斤任务,本职工作不能耽误。” “今年天热,已经有两个同志中暑了。” “按说你们应该定40斤任务,因为今年是第一年摘棉花,才照顾了一些。” 这是宋毅在连队干部会议上提的,所有新来的知青摘棉任务减少10斤,算特殊照顾。 但是明年,就要和大家一样,完成60斤的任务了。 顾清如背着药箱点头:“谢谢李连长。十滴水、人丹都备齐了,保证完成工作,我这就去地里。” 李连长“嗯”了一声,刚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你弟弟……?” “也让他下地。” 李连长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是该这样。”他语气里带着赞同, “兵团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跟着拾花、捡麦穗? 重活干不了,但总得学着干活。”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不过……五岁还是太小了点,别累着他。” 顾清如说:“连长放心,兵团的孩子能干,他也能干。” 李连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向棉田。 顾清如将药箱放在田埂边上,腰间缠上麻袋,布巾把头包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带上帆布手套。 全副武装后,她发给顾青松一个布兜,一顶小草帽和一副临时改的小孩手套: "把棉花摘下来放进兜里,捡满半兜子才能吃午饭。" "这么多?"他看着望不到边的棉田,脸色发白。 "这才哪到哪。"顾清如指了指远处几个兵团子女, "他们一天能捡十公斤,给你的任务算少的了。" 第103章 发现铜马 棉花田里,女知青们跪地拾棉花,腰上绑着麻袋,像蜗牛一样在棉垄间爬行。 男知青弓着身子,弯着腰摘棉。 太阳渐渐升高,戈壁滩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知青们头戴湿毛巾,腰间挂盐水竹筒,穿梭在棉垄间,手不停歇地采摘着棉桃。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顾清如一边摘着棉花,一边回头看到顾青松笨拙的身影,他动作生疏,时不时被棉株划到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哇——"他举起被棉壳划出三道红痕的手背,眼泪瞬间糊了满脸, "它咬我!" 几个正在劳作的职工忍不住笑出声。 顾清如快步走过去,看见弟弟的草帽歪在一边,脸上沾着棉絮和泥痕,活像只炸毛的麻雀。 他面前散落着不到十朵棉花,其中三朵还被踩进了土里。 "捡起来。"她指着那些沾泥的棉桃。 "不要!"顾青松突然抓起一把沙土扬向棉株, "破棉花!烂棉花!" 天气燥热,顾清如忍不住想要发火。 这时,田垄那头传来清脆的童声:"羞羞脸!" 六岁的红玲挎着半满的小布兜走过来,两根羊角辫上系着头绳, "我都能捡二十朵了!" 青松闻言,看看自己空空的布兜子,喊道: “可它总是咬我!” 红玲忽然从自己兜里抓出几朵棉花塞过来: "给你。" 见顾青松呆住的样子,她老气横秋地补充: "我爸爸说,兵团的孩子不打架,要团结。" 红玲教顾青松摘棉花,“你要掐住下面,一扭就行了。” 有了红玲的带领,顾青松开始摘的有模有样起来。 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林知南和周红梅推着板车来送饭。 “开饭喽——” 孩子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哨响,立刻丢下布兜,撒腿往地头跑。 平时兵团实行早晚两餐,棉花丰收季炊事班会根据劳动强度和物资供应情况,提供兼具饱腹感和实用性的简餐。 “排队!排队!”林知南敲着铁勺, “一人一勺汤,一个饭团,土豆自己拿!” 大铁桶里,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加萝卜片煮的清汤,飘着几点油星子,每人一勺扣在搪瓷饭盒里。 偶尔能捞到一片半透明的萝卜片,就算是走运。 高粱米饭团用蒸笼布裹着,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粗粮特有的扎实感。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毕竟干了一上午活,窝窝头蘸菜汤都是香的。 顾青松捧着搪瓷饭盒,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汤,烫得直吐舌头,可还是舍不得放下。 “给。”红玲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小块咸鱼干,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盐粒。 顾青松眼睛一亮:“哪来的?” “我爹省给我的。”红玲压低声音, “说是舟山来的,可香了。”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像两只小老鼠似的,珍惜地啃着那一丁点咸鱼干,咸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不远处,李连长端着饭盒,正跟几个老职工蹲在田埂上吃饭。 李连长可以吃干部灶,却坚持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林知南往他碗里多捞了一勺稠的,菜汤里的白菜帮子明显比别人多几片。 李连长直接把饭盒里的菜拨了一半给旁边的知青: “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红玲!” “来嘞!” 一个老职工招呼孩子过去,红玲朝着她爹跑去。 只剩顾青松小小一只坐在田埂上。 他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晒得黝黑的男孩像小马驹般冲过来,草帽歪戴在脑后,露出剃得短短的"锅盖头"。 是之前欺负他的二嘎子! 顾青松吓得连忙站起来躲到树后面。 "我爸爸说你姐姐是好人。" "这个给你!" 二嘎子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那是个用棉杆扎成的风车,粗糙的杆子上绑着不知从哪撕来的纸。 风一吹,纸片就"哗啦啦"转起来,在阳光下甩出晃眼的光斑。 顾青松忘了哭,伸手去够那个转个不停的小玩意。 看着顾青松玩的开心,二嘎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要不要吃烤蚂蚱,可香了。" 顾青松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几个孩子开始在田里追逐蚂蚱。 等顾清如给中暑的职工送完药回来,发现兵团的几个小家伙竟在田埂树荫下睡成了一排。 下午的棉田像个蒸笼。 顾青松的布兜才装了薄薄一层棉花,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小脸晒得通红。 有好几次顾清如看到他偷偷抹眼泪,但他没再喊苦喊累。 天黑以后,棉田里才响起收工的哨音。 顾青松勉强捡满半兜棉花。 当他拖着布兜踉踉跄跄地走到田埂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记分员老赵蹲在田埂边,一笔一划地往工分纸上登记。 轮到顾青松时,老赵犯了难。 小男孩的布兜里,棉花稀稀拉拉地铺了个底,连秤盘都没压下去多少。 老赵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连长、宋组长,欲言又止——这点分量,连半个工分都够不上。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五岁娃娃能捡多少?别记了吧……” 顾青松攥着布兜带子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一条线,却没吭声。 宋毅忽然走过来,伸手拎起那个小布兜,在掌心掂了掂。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下来, “兵团的孩子,捡一朵是一朵。” 说完,他从自己的麻袋里取了一把塞进去,掂了掂。 拿过老赵手里的粉笔,在工分榜最底下,儿童名单的顶上,工工整整写下: 顾青松 1公斤 0.5工分 顾青松盯着看了好久,突然伸手摸了摸,粉笔灰沾在指尖,像是某种神圣的印记。 二嘎子从背后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走!领窝头去!半个工分也能换半个窝头!” 两个小小的身影奔向炊事班的铁桶。 晚上顾青松期期艾艾的回到地窝子, 顾清如递给他一个水壶和一个窝头。 他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着,连掉在衣服上的渣都捡起来塞进嘴里。 "明天还去捡棉花吗?"顾清如问。 他低着头,半晌才闷闷地说: "去。" 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见顾青松终于没精力跟她作对,顾清如着实松了一口气。 看来让他参加劳动是对的。 劳动最能教育人。 也许在兵团这片热土上,连最顽劣的小树苗也能被扶正,长成笔直的白杨。 地窝子的煤油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顾清如坐在炕沿,顾青松已经睡着了。 顾清如开始盘算,若是顾青松住在这里,吃食不用担心,她的空间还有很多, 得检查一下他的包袱,有什么衣物,好提前准备。 顾清如轻手轻脚地挪过去,解开他小包袱的结。 几套旧布衣,几颗磨圆的石子,大概是他在沪市弄堂里捡的“宝贝”。 一个缺了耳朵的锡皮小兵,漆都快掉光了。 她的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物,拨开衣物一看—— 赫然是铜马——! 那尊本该在沪市顾家的铜马,此刻正静静躺在包袱最底层,这就是父亲说的证据钥匙—— 第104章 盐碱地的血汗 马腹底下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像是能拧开。 顾清如的呼吸一滞。 父亲的密信里提到过它—— “副纪委张文焕的贪污证据在…铜马是钥匙。” 没想到,竟被顾青松千里迢迢的从沪市带到了戈壁滩! 她捏着铜马,指尖微微发抖。 沪市的家里,是不是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她本想给周坤写信,可又怕信件被截获,一直没敢提铜马的事。 现在,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推了一把。 是后母周淑芳塞的,还是无意中被顾青松带来的?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顾青松在梦里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妈妈”。 顾清如迅速把铜马收进空间,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小男孩无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窗外,戈壁滩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得地窝子的土墙泛着冷光。 这铜马,到底能打开什么? 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 接下来的十几天,七连迎来了最艰苦的拾棉季。 天还没亮,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七连的寂静,大喇叭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 微弱的灯光下,知青们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迅速穿衣、洗漱,机械而麻木。 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不用顾清如喊,顾青松自己就爬起来,换好衣服。 顾清如将一个煮鸡蛋塞进弟弟顾青松手里,低声叮嘱: “别让人知道你吃了鸡蛋。” 顾青松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完,漱一口水就冲出去找小伙伴了。 连队食堂黑板报上,写着“连续大干20天,日均突破70斤”。 顾清如匆匆咽下一个窝头,喝了一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跟着队伍向棉田进发。 连队的高音喇叭里,《我为祖国献棉花》的歌声循环播放,激昂的旋律掩盖不住每个人脚步的沉重。 "各组注意!今天的目标是人均60斤!完不成任务的,晚上开思想检讨会!" 连长李峰站在田埂上,声音洪亮。 顾清如将药箱放在田埂上,蹲下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棉株只有半人高,知青们必须弯腰或跪着才能采摘。 但在这片盐碱地上,男知青和女知青的姿势,却截然不同。 男知青大多选择站着弯腰摘棉花。 他们弓着背,像一张拉满的弓,时间久了,腰部吃不消。 "站着摘棉?那是活受罪!" 男知青们嘴上抱怨,却没人敢跪下。 因为他们怕被嘲笑像娘们,兵团流传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训诫。 但站着摘棉的效率远不如跪着。 他们只能拼命加快速度,腰弯得更低。 女知青几乎全部跪着摘棉。 因为跪着摘摘的更快,才能勉强完成每日定额。 60斤的定额,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身上。 她们把旧军裤的膝盖处缝上厚布,腰上系麻袋,一寸寸往前挪。 棉花盐碱地像砂纸,跪行十里,膝盖磨得见肉。 手头的布赶不上裤子磨破的速度。 没有布了,只能任由膝盖磨着。 第一天膝盖红肿,第三天血泡破裂,第七天伤口溃烂,沾上盐碱,疼的火辣辣。 却不能喊苦喊累,还是得照样完成60斤份额。 顾清如一开始蹲着摘棉花,后来腿酸的受不了,也改为跪着摘棉。 虽然膝盖受苦,但至少腰、腿不会酸痛。 她拆了一个毯子,连夜赶制了很多对厚厚的膝盖垫,带在膝盖上。 磨破一双就换一双,如此,才比其他女知青要好一些。 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随之飙升。 顾清如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道小溪。 她不敢抬手擦汗,生怕耽误采摘时间。 她当初在沪市百货囤了不少帆布手套,即使磨破了,夜里就着煤油灯拆一副补在旧手套上,说是有两副手套换着带。 其他知青眼热的很。 他们戴的都是仓库发的劳保手套,磨破了只能徒手摘棉。 尖锐的棉壳边缘划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棉花。 顾清如看到了以后,用棉籽油和纱布给她们包扎,但第二天还得继续。 "顾卫生员!三组有人晕倒了!"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 顾清如立刻放下手中的棉花,抓起药箱向声音来源奔去。 王爱玲倒在棉田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 顾清如熟练地检查脉搏,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十滴水。 "中暑了,快把她抬到阴凉处!" 顾清如指挥着周围的知青,同时掐住王爱玲的人中。 顾清如掐人中无效,就用缝衣针在指尖“十宣穴”放血,黑血珠一冒,人终于喘过气来。 "我...我的定额..." 王爱玲气若游丝地说。 "别管定额了,先保住命要紧!"顾清如严厉地说,但心里一阵酸楚。 她知道王爱玲担心的是什么——完不成任务,不仅要挨批评,还会影响整个组的评比。 这时,不远处传来张志强的痛呼声。 他被棉铃虫钻了耳朵,疼得直撞树干。 李峰听到声音也走了过去,他举着手电,顾清如往他耳朵里灌香油,虫子被闷得往外爬,她用镊子夹出,足有小拇指粗。 处理完病员,顾清如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采摘。 她的进度已经落后了,必须加快速度。 正午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顾清如感到一阵阵眩晕,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 她不能倒下,不仅因为定额,更因为她知道,如果连卫生员都倒下了,其他人就更没有保障了。 下午的劳作更加艰难。 顾清如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女知青跪着前行,身后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血迹——那是她们膝盖渗出的血浸透了裤子,又沾上了盐碱地的泥土。 知青们晒脱皮了,顾清如用棉籽油和石灰水调成“防暑膏”,涂在他们脖子、手背上,但还是有人起水泡,夜里疼得睡不着。 炊事班推着板车送饭,馒头夹咸菜,绿豆汤里漂着死虫子,但没人敢抱怨,因为完不成任务连咸菜都没得吃。 顾青松被编入“后勤小队”,跟着炊事班抬绿豆汤,小脸晒得黝黑,却硬是捡够了每日6斤的儿童任务量。 顾青松的小手也被棉壳扎出血,但硬是忍着捡够分量,晚上疼的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顾清如不得不抓过来给他上药。 第105 章 休息是奢侈品 当夕阳西沉,连长吹响收工哨时,知青们一个接一个瘫倒在棉田里。 顾清如仰面朝天躺在盐碱地上,连抬手拂去脸上棉絮的力气都没有了。 棉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知青,像一片收割后倒伏的麦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二十天以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在盐碱地跪行十几里,手指被棉壳割得血肉模糊。 跪着的知青们膝盖都磨破了,站着的知青们腰也像是断了一样。 "通报嘉奖:七连提前完成棉花上交任务,授予''拾花突击队''红旗!" 连队广播突然响起。 二十天来,这广播每天循环播放《我为祖国献棉花》,此刻突然换了内容,让人恍惚觉得是幻听。 有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沙哑: "红旗!我们拿到红旗了!" 渐渐地,零星的掌声响起,继而连成一片。 顾清如看见身边的知青们机械地拍着手,眼泪顺着晒脱皮的脸颊滚下来。 连长李峰出现在田埂上,手里举着那面崭新的红旗。 夕阳把旗面染得血红,上面"拾花突击队"五个金黄大字闪闪发亮。 "集合!准备授旗仪式!" 他的声音沙哑,这二十多天,李峰以身作则冲在第一线,与知青们干在一起,吃在一起,赢得了群众的拥护。 知青们互相搀扶着列队。 顾清如站在队伍中间,感觉双腿像两根灌了铅的木头。 她看着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突然想起第一天到兵团时,也是这样的红旗,这样的夕阳。 那时他们沪市知青站在操扬上,意气风发地喊着"扎根边疆,建设祖国"的口号,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割麦子、棉壳和永远完不成的定额。 "现在,跟我一起喊口号!" 李峰站上土台子,挥舞着拳头: "一不怕苦!" "一不怕苦!"嘶哑的嗓音同时响起。 "二不怕死!" "二不怕死!" 仪式结束后,炊事班破天荒地做了红烧肉庆祝。 食堂里人头攒动,知青们捧着饭盒狼吞虎咽。 顾清如却没什么胃口,她的手指疼得握不住筷子,只能把馒头掰碎了泡在菜汤里。顾青松坐在旁边,林知南和周红梅坐在对面。 周红梅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停下来问: "你说,我们摘的这些棉花,最后会做成什么?" “可能是军大衣吧。" "要是能发给我们每人一件棉袄就好了。"周红梅喃喃地说, "听说这里的冬天能冻掉耳朵。" 顾清如正想回答,广播又响了: "全体注意!明天开始收玉米,各组早上五点集合!" 食堂里的喧闹声瞬间凝固,继而爆发出一阵苦笑。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食堂的广播还在嗡嗡作响,宣布着明天的劳动任务。 林知南苦笑着掰手指:"摘棉跪二十天,收玉米站二十天,正好''劳逸结合''。" 第二日一早,连队拉着一群疲惫不堪的知青们又来到了玉米地。 收割玉米的活儿,比摘棉花更折磨人。 玉米秆高而密,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知青们的手臂和脸上很快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烈日炙烤下,玉米地里闷热得像蒸笼,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襟。 极端疲惫下,知青们发现唯一能躺下的方法是"战术性昏厥"。 中暑晕倒可获准休息半天,但是需要卫生员开具证明。 于是,玉米地里的“昏厥病例”突然激增。 “顾卫生员,这里有人晕倒了。” “顾同志,有人晕倒了,快来看看!” 顾清如背着药箱,在玉米地里来回奔跑。 她心里清楚, 这些"晕倒"的知青里,至少有一半是装的。 但她不说破。 之前掐人中都不醒的人,她会用缝衣针放血。 现在也不放血了,只说是中暑,顺势让把人放在树荫下面。 "顾同志!你这中暑休息的诊断书也开的太多了吧?!" “这么多知青都病了吗?收玉米的任务怎么办?” 刘建军扬着手里的一沓病历,找了过来。 "报告刘副连长,他们确实是中暑症状。" 顾清如站得笔直,声音平静。 刘建军气愤,转头去找李峰告状。 李峰正因为迟迟完不成的玉米收割任务心里焦急。 "这样下去,任务怎么完成?!" 刘建军阴沉着脸: "李连长,我建议开思想大会,整整风气!这明显是有人在消极怠工!" 宋毅皱眉,看了一眼瘫在树荫下的知青们,他们的脸被晒得脱皮,嘴唇干裂出血,手指被玉米叶割得满是细小的伤口, 他沉声道: "建议休息,隔日再抢收!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李峰和刘建军同时看向他,眼神各异。 确实有"连续劳作15天后休息一天"的规定,但没有哪个连队敢执行。 因为这与当下"大干抢收、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相违背,若连长主动给知青放假,有可能会被扣上"纵容zb主义享乐思想"的帽子。 刘建军冷笑一声: "宋组长,你这是要带头破坏生产纪律?" 宋毅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树荫下几个已经昏过去的知青: "刘副连长,如果明天《兵团日报》的标题是《七连知青过劳致死》,你觉得是‘生产纪律’重要,还是我们七连的名声、知青们的性命重要?" 三人僵持不下。 李峰咬牙,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再干两小时!明天休息一天。 但两小时活都完不成的,晚上开批斗会!" 玉米地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明天休息一天。 这六个字像一针强心剂,原本瘫坐的知青们纷纷撑起身子,连被玉米叶割破的手指都顾不上疼,埋头加快了速度。 两小时。 只要熬过这两小时,就能换来一整天不用听刺耳的哨声,不用站在扎人的玉米地里,不用饿着肚子挨到天黑。 顾清如看明白了,李峰实际上采纳了宋毅的"休息"建议,他是在用批斗会来堵刘建军的嘴。 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多,比平时收工早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尖锐的哨声划破了玉米地上空—— "收工!" 知青们愣了一瞬,随即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一个接一个瘫倒在田埂上。 夏时靖直接仰面躺倒,草帽盖在脸上,胸口剧烈起伏。 张志强抖着手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一点点掰碎了往嘴里塞。 几个女知青互相靠着,闭眼小憩,连裤管上沾的血迹都懒得擦。 没有人欢呼,甚至没人说话。 只是沉默地、贪婪地享受着这偷来的两小时休息。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整理着药箱。 林知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低声道: "清如,你还是得小心,万一李峰和刘建军要查你的诊断记录……" 顾清如手一顿,随即继续清点药品: "放心,我有准备。" 诊断书上只写了症状,她早就留了后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卫生员!快!李连长晕倒了!" 顾清如站起身。 李峰,那个铁打的汉子,怎么会突然晕倒? 是累的?病的?还是…… 第106章 李峰晕倒 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李峰走在最后,手里攥着记工本,脸色比往常更加阴沉。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阵发黑。 "连长?" 旁边的知青刚开口,就见李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轰然栽倒在地。 七连的铁血连长,竟然晕倒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顾清如背着药箱匆匆赶到时,李峰已经被知青们抬到了树荫下。 她单膝跪地,迅速检查。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呼吸急促。 她先是查看了一下瞳孔,他的瞳孔略微放大,对光反应迟钝,像是被一层灰雾蒙住的黑石子。 接着,她三指搭上他手腕寸关尺,寸脉浮数,关脉弦紧,尺脉沉涩。 顾清如眉头瞬间拧紧, 不对劲, 看着像是中暑,但是又不是中暑。 因为这根本不是中暑的脉象! 此刻指下如按弓弦,又急又硬,更像是…… 药物毒性攻心。 她下意识的去摸李峰的口袋,右侧裤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几粒药片,用发黄的油纸包着,纸上还印着模糊的"兵团制药"红章。 打开来以后,一共是六片药片,她用指甲轻轻刮过其中一片,碎屑沾在指尖,凑近时闻见苦味里混着甜腥,像是晒过头的杏仁混着铁锈。 她心头一跳,迅速将药片攥进手心,抬头对众人说: "李连长应该是劳累昏厥,需要立刻送卫生室!" 顾清如和众人一起抬着李峰回到了卫生室。 李峰的情况依然不稳定——面色青灰,呼吸急促,指尖的抽搐仍未停止。 在没有明确病因的情况下,她只能采取保守疗法: 灌薄荷水,冷敷额头,针刺人中、合谷。 但李峰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他是因为服用了药片才昏迷的吗? 那些药片看上去像是安乃近…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兵团运输队的卡车停在连部门口,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推开,跳下来一个年轻战士,军装笔挺,眉眼锐利,手里拎着一只木箱,印着"兵团后勤处"的红漆字样。 他站定后,声音清朗地喊道: "七连的药品补给!找你们连队的卫生员签收!" 执勤的战士立刻跑去喊顾清如。 “顾卫生员,营部药品运输队来了,要你亲自去签收。” 顾清如抬头扫视一圈,点了一名男知青在卫生室照顾李峰,匆匆去了连队门口。 那名年轻战士看见顾清如来了,递过来一张清单,一个小包裹。 "卫生员同志,签收一下?" 顾清如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四环素片20粒、安乃近片30粒、纱布5卷,碘酒一瓶。 她低头核对小包裹里的东西,四环素片、安乃近片、纱布…… 纸面数字与包裹内容完全一致。 “数量没问题。”她签下名字,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 想到李峰的药片,她想检查一下药片, 对方却已经转身跳上车,只留下一句: "有问题找后勤处,我们只负责送货!" 卡车扬长而去,对方似乎着急离开,顾清如攥紧清单和药物小包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回到卫生室,李峰依然昏迷不醒。 马卫国点了一名男知青留下来照顾李峰。 天色渐暗,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顾青松已经在炕上睡着了。 顾清如再次拿出李峰裤袋油纸包的药片,凑近了煤油灯仔细检查。 总觉得李峰的晕倒和这些药片有关。 她又拿出今天营部配送的安乃近药片。 惊讶的发现,两种药片大小几乎一致,只不过安乃近是白色片剂,而李峰的药片发白,边缘泛青,碎屑呈灰白色, 这究竟是什么药?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油纸包收进空间。 抬头看见宋毅站在门口。 他一向整洁的白衬衫有了褶皱,眼圈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这几日,他时不时跟着知青们一起摘棉,也一直在制药厂、营部和牧区之间奔波——查账、清点药材、处理污水问题、安抚受害的牧民,再赶回营部汇报协调。 “李连长,他怎么样了?” 顾清如走出门外,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道: “不太好……不是中暑,但是也没有查明原因。若是明日再不醒,就要联络营部了。” “我觉得有点像是中毒…”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连队这么多人,她竟对宋毅最为信任,连李峰的真实病情都如实告知。 要知道,李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药物中毒,这事暂时还不能在连队公开,因为不知道是他自己误食还是......有人蓄意下毒。 宋毅眉头微皱,“那明日还是尽快联系营部卫生所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 随后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姜学兵和周淑芳的结果出来了。” 姜学兵被判死刑, 周淑芳因诬告和历史问题,被判劳改二十年,发配西北劳改农扬。 制药厂领导全部落马,制药厂被封。 制药厂是沪市制药厂和兵团合作,这件事已经通报到沪市革委会。 顾清如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姜学兵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周淑芳在禁闭室歇斯底里的眼神。 时代像一台绞肉机,把所有人都卷进去,碾碎,再吐出来。 宋毅收起文件,语气缓和了些: "另外,一个好消息,营部批了你的申请,你弟弟能留在连队了。" “谢谢宋组长。”顾清如感激的说,她知道没有宋毅,这份申请不会这么容易批下来。 “不必谢我,你弟弟确实情况特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对了,这几天我跑牧区时,阿布都大叔托我带话给你。过几天阿肯家族有一扬草原婚礼,他们想邀请你一起去,感谢你曾经救了阿肯和热依汗。” “好,连里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去。”顾清如点头答应。 宋毅临走前,又看了看李峰的情况,叮嘱道: "如果明日还不醒,立刻联系营部卫生所。" “好的。” 这一夜,顾清如没怎么睡好。 她每隔几个小时就起来查看李峰的情况—— 他的呼吸依然急促,但脉搏稍微平稳了些, 面色依旧青灰,指尖不再抽搐,但体温仍然偏低。 那些药片……到底是什么? 她坐在煤油灯下,翻看李峰的记工本,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直到天亮—— 第107章 有人急着表现 第二日,李峰依然没有醒。 知青们难得休息一日,本该庆幸,但连长倒下的消息让整个连队笼罩在不安中。 一大早,卫生室门口围满了人。 "听说是突然晕倒的?" "会不会是……之前制药厂污水的事情?"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探头张望,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李峰醒来。 他们当然恨过李峰—— 恨他天不亮就吹哨赶人下地, 恨他冷着脸记下每一个"消极怠工"的名字, 恨他在田地里,无情的压榨他们的血汗和劳动力, 恨他在批斗会上,毫不留情地念出"偷懒分子"的罪状。 可他们也清楚—— 他从不会克扣病号饭, 暴雨天抢收时,他永远是第一个跳进泥水里的人, 之前连队疟疾,是李峰第一时间去营部申请的药。 要是真换一个领导上台,未必就比李峰好。 有可能日子更难过。 现在李峰突然倒下了,知青们和职工们都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没有了主心骨。 就连平时最刺头的王大宾都缩着脖子: "李连长……不会醒不过来吧?" 没人回答他。 只有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像一声叹息。 顾清如端着搪瓷盆出来倒水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卫生室外是站着、蹲着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沉默地挤在一起,眼神里混杂着担忧、不安和一丝茫然。 这一天本该是难得的休息日,可李峰的昏迷,却让所有人都无心享受。 顾清如不想大家一天宝贵的休息因此而泡汤,她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李峰连长的病情,他现在还没有苏醒。 宋毅组长今天会联系营部卫生所,大家都回去休息,等通知。” 陶翠兰立刻会意,站出来拍了拍手: "都别杵在这儿了!连长要是醒了,看见你们在这儿耗着,肯定又要骂人!" 张建年也附和道: "散了散了!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补觉的补觉!" 在他们的劝说下,人群终于慢慢退去,三三两两地回到地窝子。 但顾清如知道,他们的心还悬着。 谁都不想李峰有事。 宋毅带着顾清如去了联络室,用专线电话联络营部卫生所。 电话接通后,顾清如接过听筒,详细描述了李峰的症状——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瞳孔放大,脉象异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才有了回应: “黄医生去团部参加学习班了,现在营部只有我值班。 李连长的情况,会不会是重度中暑?” 顾清如闻言,皱了皱眉说: “同志,我很确定,李连长不是中暑。”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许久才说,“送过来可以,先注射葡萄糖盐水。” 顾清如算是听出来了,电话里的这位也不能确定李峰是什么病症。 这种情况下,送到营部很有可能是耽误时间,甚至延误病情。 她试探的说: “营部还有阿托品吗?” 阿托品并不对症李峰的症状。阿托品作为兵团急救用药,有解毒的功效。 她会有此一问,是想要试探营部的药品储存,以及对方的药理知识。 对方沉默2秒,电流杂音中传来压低的声音: “昨晚被地方红委会调走了……你们最好直接去团部。” “咔哒——。” 电话被挂断。 宋毅果断沉声道: "我去安排车,我们直接去团部医院。你准备一下李连长的病历和随身物品。" 顾清如点头,刚要走,又被他叫住—— "连队到团部80多公里,到了那有里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有可能在团部住一晚,你叫一个女知青跟你一起去。" "三个人去,稳妥些。" 顾清如明白他的意思。 避免孤男寡女,也避免落人口实。 “至于你弟弟...” 顾清如说,“我托付给张大山家的,让炊事班姑娘们也帮着一起照看。” 知青们七手八脚将李峰抬上吉普车,顾清如叫了林知南一起去。 炊事班班长张大山一听是送李峰去团部医院,立刻放人。 “你弟弟交给我,一定给你带好。” 吉普车轰鸣,驶离了连队,在泥土路上一路颠簸。 宋毅握着方向盘,突然开口: "李峰最近有没有异常?" 顾清如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药片: "这是从李连长口袋里找到的,看着像安乃近,但是我检查过了,不是。" 林知南接过那包药片,仔细看了看,补充说,“颜色不一致。” 宋毅扫了一眼,眉头紧锁: “到了团部,交给军医处理。”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导致李峰昏迷的药。” 顾清如点头,没再多问。 她明白宋毅的用意—— 一来这是什么药尚不明了,仅凭外表做出判断实在鲁莽,二来,正如宋毅所说,李峰昏迷的原因还未可知。 另一边,连队里,突然一阵急促的集合哨声响起。 知青们不明情况,但还是三三两两的来到了操场。 原来是副连长刘建军吹响了集合哨声。 副连长刘建军背着手,目光扫过人群: “李连长不在,任务不能停!所有人立刻去玉米地抢收!” 知青们面面相觑——休息一日的决定是李连长下的,李峰前脚刚被送医,后脚他的决定就被擅自修改了? 张建年举手说:“报告刘副连长,昨日李连长说大家可以休息一天,而且确实之前收棉花有些疲累……” 刘建军眼神一厉,指着他:“你!多摘两筐!思想不积极,急需要劳动改造!” 张建年嘴巴动了动,没敢继续再说。 人群骚动,但无人敢反驳。 刘建军说:“现在拿上工具去玉米地。” 却没有人动。 刘建军见无人响应,猛地踹翻一旁的铁皮水桶,水溅了前排知青一身。 “聋了吗?立刻去玉米地!” 这时,马卫国从人群最后走出来。 “刘副连长, 你急什么?” 刘建军脖子一梗: “马指导员,李连长不在,生产任务不能耽误!” 马卫国说,“刘排长这么积极……是觉得李连长‘决定休息’犯了错误?” 刘建军脸色骤变:“我没这么说!我是担心暴雨——” 马卫国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气象站预报未来三天晴。” 你非要违背科学,搞‘拍脑袋决策’—— 这是想 ‘唯生产力论’?!” 刘建军还是太年轻,政治斗争的经验远不如马卫国。 几句话就让他败下阵来。 刘建军额头滴汗,他听懂了潜台词: 再争下去,下次学习会就要被批“路线错误”。 最终他一挥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解散!……按原计划执行!” 第108章 假药初现端倪 吉普车在泥土路上一路颠簸,顾清如不时担忧地看向一旁昏迷的李峰。 "再坚持五分钟。"宋毅沉声道。 团部灰白色的平房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团部院子,车刚停稳,宋毅就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所。 "快!有人昏迷!" 急救站的木门"砰"地被撞开,两名护士抬着褪色的帆布担架冲出来。 宋毅几人帮着护士将人送到了急救室,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张建国闻声而出。 急救室空间很狭小,只有大约15㎡, 宋毅等人在急救室门口被护士拦住:"同志留步!里面转不开身!" 只有顾清如作为卫生员被允许进入协助。 急救室里,布满水渍的白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下方, 张建国医生正用力掐着李峰的人中穴。 见人没反应,他呵斥道:"血压!" 护士赶紧把汞柱血压计绑上,水银柱在泛黄的刻度板上一跳一跳。 "血压多少?"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90/60,偏低。" 张建国利落地翻检李峰的眼皮,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他将听诊器贴在李峰胸前,金属头在胸前缓缓移动。 顾清如注意到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摘下听诊器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先挂葡萄糖。" "小刘,准备静脉注射。" 他对护士说完,转头拿起病例。 顾清如上前半步:“医生,能不能初步判断病因?” "病因要等血检。"张建国打断她,转身去开处方。 "小刘,送病人去3号病房挂盐水。" 之后李峰被护士送入3号病房,病房位于走廊的尽头。 到了病房,趁护士转身配药之际,顾清如飞快将药包塞进宋毅手中。 宋毅立即会意。他拿起病房的热水瓶说,“我去打点热水。” 顾清如说,“我也去,你在这照看李连长。” 林知南点点头,“好。” 顾清如和宋毅一起走到走廊拐角,那里是消毒室。 张医生按照流程此时要去消毒室煮沸注射器。 果然,蒸汽弥漫的消毒室里,张医生正用长钳翻煮着针头。 顾清如反手带上门,宋毅已经用身体挡住小窗。 张建国有些诧异,见状立即关小煤油炉火苗,沸腾声渐弱。 “你们怎么来了,在病房等着。这里不允许进来。” “同志,”宋毅把药包推向张建国, “李连长可能是吃了这个药片才昏迷的,请看一下这药……” 听了这话,张建国才放松警惕。 他捏起药片,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拇指在药片边缘反复摩挲。 “这药……” 宋毅立刻追问:“怎么了?” “看着像安乃近……” “但是安乃近光线下看应该是发黄,但是这药发青发白…” 张建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药片丢回宋毅手里,眼神往门外瞟了一眼。 “我只能说,李连长的症状不像单纯中暑。” 他语气平淡,转身继续开启煤油炉火苗,用长钳翻煮着针头,刻意避开和宋毅对视。 顾清如在旁边听懂了这位军医的潜台词—— 他发觉了这药有问题,但是不愿意说,怕惹事。 其实,来团部之前,顾清如就有了判断, 真药表面光滑,而手中的药片则明显边缘毛糙,侧面有细微气孔。 这绝对是假药。 兵团若是出现假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后勤处贪腐,有蛀虫为了一己私利而偷换药品,倒卖真药牟利。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兵团医疗体系崩溃,趁机制造混乱。 无论是哪种,捅破这件事的人,都可能“被失踪”。 稍微有点政治觉悟的人都不想沾染。 军医此番举动,越发证明了顾清如的猜想。 两人退出消毒室,去了病房。 李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暂时还不会苏醒。 宋毅看了眼手表: "一点二十了,先去吃饭吧。" 三人赶到团部食堂时,窗口前已没什么人,炊事员正用铁勺刮着锅底。 “同志,打三份饭。” 宋毅从内兜摸出一张印着“军用供给”的硬纸票,递到窗口。 顾清如和林知南都随身带了搪瓷饭盒,也一并放在窗口。 炊事员瞥了眼票证,又扫了扫宋毅,没说话,只是往搪瓷缸里多扣了半勺土豆。 打好饭,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主食是陈米蒸饭,泛着淡淡的霉味,但比连队的杂面窝头软和不少。 配菜是清水煮苤蓝丝,漂着两三点油星,外加一小碟兵团特色酱腌沙葱,齁咸,但下饭。 面对这个菜色顾清如没嫌弃,认真低头扒饭。 这已经比连队伙食强多了。 宋毅说,“你们觉得……军医刚才的话,有几分真?” 顾清如压低声音:“他认出是仿制药,但不敢明说。” 食堂周围嘈杂,所以三人谈话并不会被听见。 宋毅听了若有所思。 几人快速吃完饭,朝着卫生所走去。 回到卫生所,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向里面——李峰仍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背上插着静脉针,葡萄糖液一滴滴落下。 林知南和顾清如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等待着。 宋毅有事外出,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别乱跑”。 走廊尽头偶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军医张建国来了,手里拿着李峰的血检报告。 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白细胞激增,嗜酸细胞升高。” “初步判断是药物过敏导致的缺氧性昏迷。” 顾清如心里一沉,她知道,军医只能拿药物过敏当幌子。 军医给李峰开了一些激素类的治疗药物,护士将单子拿给顾清如去交钱拿药。 顾清如拿着单子交了钱后,在拿药窗口排队。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人晕倒了!” “医生——!” 顾清如转身,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列宁装的中年妇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四肢剧烈抽搐,脸色已经泛青。 她手中的药袋摔在地上,几片白色药片从纸袋中滚了出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几个排队的人惊慌后退,顾清如左看右看不见穿白大褂的人影,药房里的护士正手忙脚乱地翻找急救箱—— 第109章 牧民的药也有问题 顾清如上前拨开围上来的人群,迅速蹲下身。 躺在地上的患者牙关紧咬,嘴角已经开始渗出白沫。 她立刻从包里抽出钢笔,将金属笔杆横着塞入患者齿间。 是突发癫痫。 “都散开!保持通风!" 顾清如迅速解开患者衣服领口的口子。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缝衣针,对准患者的人中穴稳稳刺入。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就倒了?"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中年妇女小声问道。 "好像是后勤处王副主任的爱人,"旁边的人低声回答,"听说结婚三、四年了还没孩子..." “原来是有病……” 顾清如第二针准确地刺入合谷穴。 患者的抽搐渐渐平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挤进人群。他方脸阔额,皮肤黝黑,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眼尾刻着几道风沙磨出的皱纹。 "淑芬!淑芬你怎么了?" 男人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爱人突发癫痫,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了。" 王裕华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腕。 "小同志,太感谢你了,"王裕华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你是..." "我是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她简短地回答。 医生终于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患者抬上担架。 王裕华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药片,脸色微微一变。 他迅速弯腰捡起药袋和药片。 那药顾清如认得,是治疗不孕的。 "顾同志,今天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明白。"顾清如点点头。 在那个年代,不孕症仍然是个敏感话题,更何况是干部家属。 王裕华松了口气,跟着担架匆匆离去。 顾清如收拾好自己的银针和钢笔,发现钢笔已经被咬得有些变形。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笔还是父亲在她考上医学院时送的礼物。 走廊里的围观群众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仍在继续。 "这女医生手法真利索。" "听说是从省城调来的,专门支援我们团部的。" "那针灸看着就疼..." 顾清如捡起处方和药包,转身离开。 回到李峰病房,林知南仍然等在病房外。 顾清如将药给了护士,护士很快配好药液,换下了葡萄糖瓶。 药液顺着针管流入李峰的血管。 药物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李峰的脸色终于有了点血色,可眼皮仍在快速颤动,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顾清如轻轻叹了口气,用沾了温水的纱布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林知南递来一杯热水,搪瓷缸外壁已经不那么烫手。 "歇会吧,刚才拿药排队人多吗?" 顾清如接过水,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几个穿着褪色蒙古袍的牧民正慌乱地跑向医院大门,其中一位老者怀里抱着个裹在羊皮袄里的小小身影。 "是牧区的孩子。" 还没等她们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喊声。 蒙语和汉语夹杂的求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大夫!救命啊!我儿子快不行了!" "医生在哪里?快看看这孩子!" "长生天啊,他的嘴唇都紫了!" 只见小男孩面色铁青,蜷缩在父亲怀里,双手死死按着腹部,额头上全是冷汗。 值班医生闻声赶来,迅速指挥护士将孩子送进急诊室。 林知南和顾清如走到病房外,看着那几个牧民经过走廊。 男孩痛苦地呻吟着,父亲用生硬的汉语不断重复: "吃药,打虫药,肚子疼..." 兵团所在的牧区卫生条件差,许多牧民体内都有寄生虫。 作为军民融合项目,兵团定期向周边牧民发放打虫药。 打虫药一般是给牧民的小孩吃。 急诊室的门关上了,但透过门上的玻璃,他们能看到医生正在给孩子做检查。 牧民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医生说着什么。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林知南突然说,"我去看看。" 不等顾清如回应就快步走向急诊室。 顾清如想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她了解她——林知南一定是发现什么,才会有所行动。 透过玻璃,顾清如看到林知南装作帮忙的样子靠近病床,一边递毛巾一边观察医生手中的药包。 她今天穿着兵团统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乍看还真像医护人员。 约莫一个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 孩子被转到普通病房输液,脸色已经好转不少。 牧民父亲跟在后面,不停地向医生鞠躬道谢。 林知南快步走回顾清如身边,她悄悄张开手心——几粒白色药片躺在那里。 顾清如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 "你疯了吗?" "私自拿药是违反纪律的!" "嘘!"林知南迅速合上手, "你看这药片,是不是和李峰连长吃的那种很像?" 顾清如皱眉仔细看去。 药片呈圆形,边缘有些粗糙,表面没有正规药品应有的刻痕或标识。 确实,和李峰的药丸有些相似,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牧民说这是兵团上周发放的新一批打虫药,"林知南小声道, "孩子吃了三天,今天突然腹痛难忍,还呕吐不止。" “刚才医生也没明说是什么原因,只含糊说有可能是药物过敏。” 顾清如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如果连发放给牧民的打虫药都有问题... 这不可能是偶然。 兵团内部有人故意发放假药? 为什么? "我们得告诉宋组长。"林知南说。 顾清如点点头,"林知南,我觉得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大阴谋。假药不仅出现在连队,还流向了牧民。这背后一定有组织有预谋。" 两人继续回病房照顾李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军医张建国再次前来病房检查。 恰好此时,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军装笔挺。 "李峰怎么样了?" 宋毅上前询问道, “药物见效了,应该明天就能苏醒,让他休息吧。”张建国收起听诊器, “今晚他得留在这儿观察。” 宋毅点点头,李峰被继续留在病房,由护士轮流照看。 顾清如三人则被安排留宿团部。 第110 章 团部夜话 墙刷了石灰,墙缝里塞着防潮的旧报纸,土炕下没有蝎子窝。 窗户糊了报纸挡风,虽然已经泛黄开裂。 “女同志住东屋,男同志住西屋。” 后勤干事递钥匙时,特意强调: “熄灯后别串门。” 顾清如知道,这时候男女作风问题抓得很紧,后勤干事也是好意提醒。 她微微颔首,接过钥匙:"谢谢同志,我们一定注意。" 顾清如和林知南住东屋,进屋没多久,听见轻微的敲门声,顾清如打开门。 门外是宋毅。 宋毅进来后开门见山问道: "怎么了?下午你们在卫生所发现什么异常?" 顾清如和林知南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知南轻咳一声,压低声音: "有个牧民男孩,服用打虫药后出现抽搐呕吐,我趁人不注意...把药片换出来了。" "打虫药?"宋毅眉头紧锁, "兵团统一发放的那种?" 林知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包着药片的手帕: "我们对比了一下,这药片和李峰吃的药几乎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宋毅接过手帕,小心地展开。 当他看清里面的药片时,眉头紧皱。 他迅速合上手帕,环顾窗外及门后,之后压低声音: “这件事情你们告诉我,就到此为止。 你们的任何猜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这个药片和李峰的药片我会送去化验,需要三天时间,到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在此期间,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会有危险,知道吗?”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点点头。 "上次你们夜探后山的事——" 说到这里,眼前两个姑娘敢夜探后山,胆子实在是大,他不得不提出警告。 “我们保证听指挥。” 林知南和顾清如赶紧举手保证。 看时间快要熄灯了,宋毅离开屋子。 八月的北疆,白昼灼热,但太阳一落山,干燥的风便卷着草籽从窗缝钻进来。 林知南蹲在地上,往搪瓷盆里倒水。 水是从团部锅炉房打来的,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清如,你先洗吧。" 顾清如从包袱里摸出半块肥皂,她掰了一小块递给林知南。 两人轮流擦洗。 团部招待所没有浴室,她们用湿毛巾蘸着水,匆匆擦拭身体。 脸盆架上的盆叮当作响,水溅到泥地上,很快被干燥的空气吸干。 洗完澡,顾清如换上睡衣,从包袱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 "给。" 林知南眼睛一亮:"饼干?!" 顾清如压低声音,"我之前在供销社买的。" 两人在搪瓷缸里到了凉白开,就着水,一人吃了一大块奶香味的饼干。 熄灯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马嘶。 "清如,"林知南在黑暗里突然开口, "你说……宋毅查的那个药,真的会害死人吗?" 顾清如盯着房梁上晃动的蜘蛛网,想起白天在医务室看到的那个嘴唇发紫的小孩牧民。半晌才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林知南压低声音说,“你说他们引起兵团内部混乱,是为了争权?” 顾清如沉默,她明白林知南的担忧。 这背后是有组织的谋划,有可能是反对派,也有可能是敌特。 “不会的。” 顾清如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 “兵团……没那么容易倒。” “嗯……”林知南的呼吸渐渐平缓,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了。 墙外巡逻兵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戈壁呜咽的风声中。 顾清如回忆做游魂时的记忆,从电视剧中知道, 大城市的运动浪潮会越来越剧烈,甚至波及边疆。 县医院的红砖墙上,墨汁写就的"砸烂jiu世界"几个大字张牙舞爪。 而周淑芳也说了,张文焕他们准备推翻兵团体制, 顾清如大胆推测,会不会就是他们在背后做假药的事情, 通过以假换真,搅乱兵团的局势,谋取暴利的同时,趁机夺权? 夜风骤起,屋顶蛛网剧烈摇晃。 起风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陆沉洲。 他临走时告诉了她部队的联系方式,纸条还收在空间里。 顾清如摸出纸条,月光下字迹有些模糊了。 “维吾自治区 喀什 叶县 边防六团三连 陆沉洲(收)” “有事给我写信。” 他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她该写什么? 说李峰差点被假药害死? 纸条被摸索着,却渐渐松开,顾清如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虽然很多事情压在心头,但是多日体力劳动的疲倦,还是让两个姑娘陷入沉睡之中。 顾清如睁开眼时,阳光已经从窗户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泥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团部的早操已经开始,脚步声整齐得像在夯土。 这样规律的声响竟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没能吵醒疲惫的二人。 顾清如推了推身旁的林知南,两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林知南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顾清如随手沾了点水帮她压平。 她们迅速收拾好床铺和包袱, "砰砰砰"—— 推开门,宋毅已经等在门外。 “食堂还有二十分钟结束。” 他顺手接过两人的包袱,目光在她们疲惫的脸上扫过, "睡得好吗?" 顾清如点点头,虽然梦境纷乱,但这是她来兵团后睡得最沉的一夜。 林知南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有些发红。 团部食堂早餐比连队丰盛多了,馒头管够,还有罕见的咸菜和稀粥。 顾清如小口啜着热粥。 宋毅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动作规整,体现着军人的素养。 三人迅速解决早餐,向卫生所走去。 清晨的团部已经开始忙碌,各连队的战士列队前往劳动地点,歌声嘹亮。 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李峰的病房门口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这是宋毅特意安排的。 推开门,李峰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是睁开的,正望着窗外出神。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顾清如三人欣喜,“李连长,你醒了?!——” 第111章 王副主任来道谢 三人走到床边,宋毅俯身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 李峰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 “谢谢你们救了我,还送我到团部。” 他突然压低声音说, "宋组长...是不是我吃的安乃近药片..." 顾清如立刻转身关上门。 宋毅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慢慢说,你想起什么了?" “那天我头疼得厉害,旧伤也发作... 才会服用安乃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宋毅的目光扫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确认无人偷听后追问: "药是连队卫生室开的?" "是...顾同志来之前的卫生员开的。" "那位同志...调去营部卫生所了..." "叫王...王秀兰" 宋毅低头飞快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条线索,合上本子后说,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医生说你还需要住院观察三天。我们今天下午就回连队了。" 他朝门外做了个手势,一个穿便装的精瘦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这是团部保卫科的小王,我们走后,他会照顾你。" 李峰却挣扎着要坐起来,手背上的输液针被扯得歪斜, "谢谢宋组长,我今天就可以回连队,玉米地等不得人..." 宋毅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逞什么能?七连缺你一个躺病床的连长?养好身体,回到连队还是那个铁人连长!” 林知南和顾清如点点头, "李连长,您总说‘轻伤不下火线’,可您现在是内伤,需要调理,连队同志们等你养好身体。" “是呀,李连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垮了,拿什么抓革命促生产?” 三人轮番劝说之下,李峰才没坚持。 顾清如看着病床上的虚弱的李峰,心情复杂。 这个曾经和姜学兵一起关她禁闭、想给她扣上看禁书罪名的人,后来又在污水案中和她一起揭发了姜学兵。 本以为已经是兵油子的他,面对中毒知青,也有了一丝血性。 现在,这个铁打的汉子虚弱地躺着,手背上还粘着输液胶布。 人怎么就能既顽固又赤诚,既可恨又可靠? 此刻,顾清如深切认识到人是复杂的,多变的。 “砰砰——” 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清如走出去一看,是王裕华,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 "王副主任。" 顾清如走出病房,自然的关上了病房门,和王裕华走到走廊角落,她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 "您爱人情况好些了吗?" 王裕华左右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护士正在低头整理病历。 他迅速把网兜塞到顾清如手里, "我爱人淑芬让我来谢谢你,昨天多亏了你。" "家里攒的肉票换了这两罐,你别嫌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王副主任太客气了,"她将网兜往对方怀里推了推, "我是卫生员,看到有人倒下,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该做的。" 王裕华却执意按住她的手: "顾同志,这年头...能救命的人不多了。" "淑芬说昨晚能睡个整觉,还有… 团部医院的赵主任说,若不是你那几针... 收下吧,叫人看见不好。" 顾清如无奈,只能收下这个网兜。 “谢谢王副主任,您太客气了。” 王裕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同志,今天中午到家里吃个便饭吧。直接到家属院3排2号来。 淑芬腌的酸菜开胃,她想当面感谢你。" 王副主任突然热情的邀请,顾清如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事有求于她? 她突然想起昨日围观妇女的窃窃私语,王副主任与爱人结婚七八年了,没有孩子… "您爱人还得静养些日子,我去打扰不合适吧?”顾清如客气道。 王裕华说,“一定要来。你们还有一起来的连队知青吧?一起来家吃顿便饭吧。” 王裕华都这么说了,顾清如推辞不过,最终答应了下来。 她和宋毅三人早上就商量着,今天上午看看李峰的情况,若是好的话,下午就赶回连队。 中午去王副主任家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王裕华是后勤处的,也许他知道关于药品的消息。 王裕华离开后,顾清如看看网兜里的是两罐梅林午餐肉。 这种沪市特供的罐头在边疆属于稀罕物,得用师级以上干部特批的"侨汇券"才能弄到,王副主任这份谢礼着实不轻。 她越发肯定,他们一定是有事相求。 回到病房,顾清如简单向宋毅解释了昨日救治王副主任爱人的事,以及午饭邀约。 王裕华,宋毅倒是听说过,为人作风正派,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并且是邀请知青们一起去,于是宋毅点头。 “你和林同志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之后,顾清如在团部卫生所找军医张建国开了单子,帮李峰交了之后几天的住院费,拿了药。 林知南帮着打热水、打病号饭。 忙到快中午,顾清如和林知南踩着滚烫的土路往家属区走。 "要登门,我们总不能空着手。" 顾清如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到不远处的供销社招牌。 两人商量着,一起送两斤挂面作为礼物。 这样既符合她们俩的身份,体面又不会过于贵重。 到了供销社门口,供销社的水泥台阶被晒得发烫。 门帘一掀,混杂着煤油、咸鱼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红糖要票,每人限购半斤。" 见有人进来,售货员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顾清如和林知南各买了半斤红糖,这是要带回连队的。 两人合买了两斤挂面。 因为昨天收了人家的礼,顾清如又添了两斤挂面。 她指着柜台里摞成塔状的纸包,"同志,你好,要四斤挂面,那个印着红双喜的。" 这种用兵团自产小麦压制的挂面,一斤用粗黄纸包得方正正,两端各印着个褪色的喜字,是当地人走亲访友最常见的伴手礼。 售货员取下四包,草绳在柜台上一甩,利索地捆成个工整的井字。 一共四斤挂面——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买完东西两人一起朝着家属区走去。 第112 章 刘淑芬求医 三排2号的那棵长得最好,青枣子已经结得有拇指大,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到了门口,顾清如轻轻叩了三下门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藏蓝列宁装的妇女来开门。 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齐耳短发,圆润的脸庞被边疆的风沙磨出了细小的纹路,两颊泛着淡淡的高原红。 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这是长期失眠的症状。 顾清如已经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在卫生所救的那个女人。 见门外站着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刘淑芬有些愣神。 左边的姑娘个子略高,长相明艳大气,另一个肤白清秀,温温婉婉,更像是位江南女子。 一时之间不知哪个才是救命恩人。 "同志你好,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这是林知南同志。" “冒昧打搅了,这是我们带的礼物,请收下。” 顾清如把四斤挂面递给刘淑芬。 刘淑芬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才是昨天救了她的人。 “哎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快请进!” 刘淑芬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嘴上不停客气道。 刘淑芬指引着两人进入屋内。 顾清如环顾了一眼,屋内收拾得极干净,窗台上晒着的枸杞子通红。 刘淑芬客气的让两人在木凳子坐下,倒了茶。 茶是加了红糖的枣茶,很清甜。 “顾同志,真是要多谢你,昨天是你救了我。” “刘同志,客气了,我是卫生员,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快别同志、同志了,多见外啊,你们叫我刘姐就行了。对了,我听团部赵主任说你的急救方法很专业,你是..懂医吗?” 说完刘淑芬才意识自己说的太直接了。 顾清如摆摆手,谦虚道,“一些简单的还行。” 刘淑芬正准备说话,王裕华提着铝饭盒进了房门。 她连忙打住了话头, “快,我家老王回来了,大家一起来吃饭。” 炕上,用旧报纸垫着的炕桌上,摆着几个装菜的搪瓷饭盆。 菜色很丰盛,一盘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一小碟酸菜,王裕华的铝饭盒打开,又添了两个菜。 他在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 这已经是很丰盛的菜了,在连队,过年都没有吃的这么好。 刘淑芬从厨房锅里夹出来一篓子白面馒头,还冒着白气。 林知南看着白面馒头上那层细腻的光泽,在七连,这样的精面只有病号才能分到小半碗。 王裕华热情的说,“快,小林知青和小顾知青,都是些家常便饭,今天都随意一些。” 王裕华坐在里面,顾清如和林知南被邀请上炕,刘淑芬坐在炕沿方便布菜,几人吃了起来。 "尝尝这个。"刘淑芬热情的给几人布菜,她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到顾清如碗里,又夹给林知南。 "你们在七连,太偏僻了,估计吃食上也没什么吃的。看两个姑娘都瘦的,多吃点。" 王裕华说,“尝尝淑芬腌的酸菜,很是开胃。” “嗯,确实很酸爽,下饭。” “刘姐你手艺真好。”顾清如和林知南一边说着,一边吹嘘着。 两人吃着蔬菜,偶尔夹一筷子炒鸡蛋,小口咬着白面馒头,刻意避开那盘油亮的红烧肉。 在物资紧缺的年月,这是做客的基本礼数。 王裕华闷头扒饭,吃到一半突然说: "小顾同志,你们卫生所...备着艾草没有?" "有的。"顾清如放下筷子,"王主任关节疼?" "我哪用得上..."王裕华瞥了眼妻子, "就是淑芬,总说腰腹发凉。" "像揣着块冰坨子。" 刘淑芬的耳根突然红了,起身去添茶。 顾清如会意说,“一会我帮刘姐把个脉吧。” 她知道今天的饭不是白吃的,这才是他们夫妻俩真正关心的事。 王裕华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他们之所以想起来找连队卫生员看诊,无非是怕团部医院那些穿白大褂的嘴不紧。 担心医生们会把他们夫妻"不孕"的事情传成家属院茶余饭后的谈资。 找下面连队的,难得上来一次,碍于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传什么瞎话。 “对了,王主任,和您打听个消息,我们七连的青霉素缺很久了,是不是团部后勤都缺药?” 顾清如本是卫生员,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况且这个消息不属于机密,所以王裕华不介意卖她一个人情。 "沪厂的药这次都延迟了一个月..." 王裕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唉,因为那边的运动闹的很凶。我听说,连质检系统都瘫痪了。" 他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顾清如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裕华这个消息很重要。 因为要知道这批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药在沪市就出问题了。 若是药厂停产,或者质检系统被破坏,有可能趁机混入假药。 饭后,王裕华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朝门外努了努嘴: "我出去抽根烟。" 林知南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捧着搪瓷缸。 茶是陈年的茉莉花茶末,浮着几片茶梗。 她小口啜着,眼睛盯着墙上发黄的奖状看。 里屋的蓝布门帘半掩着。顾清如的指尖搭在刘淑芬手腕上。 指腹下传来细弱而涩滞的脉象,如轻刀刮竹,是典型的沉细弦脉。 "刘姐,你平日是不是常觉小腹冷痛?腰膝酸软得厉害?" 她的指尖稍稍加力,感受到脉象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滑数之象。 刘淑芬点点头,她圆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入冬就疼,像揣着块冰坨子..." “小顾知青别笑话我,你姐我的例假经常不准时,有时甚至不来,来的话实在疼痛难忍…” 她是1956年山东首批支边青年进疆,早年的辛苦劳作给身体留下了病根。 "五八年修建莫索湾引洪渠那会儿," "来例假也得赤脚踩冰碴..."刘淑芬声音发紧。 第113 章 远方的包裹 脉象中的弦紧之象愈发明显,这是寒邪直中胞宫,久郁化热的典型表现。 宫寒不孕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在于寒热错杂,扰动肝风——这才是她突发癫痫的根源。 "刘姐,你的病不严重。" 顾清如翻开笔记本,低头写着药单。 "胞宫受寒,加上长期忧思,才导致月事不调。" 她写下"温经汤"的主药,又添了一味茯神, "现在调养来得及。" 窗外的沙枣树沙沙作响,顾清如的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味药:兵团常见的益母草。 这方子既能温经散寒,又可安神定志,正对她的症候。 她将写好的药单子递给刘淑芬, “按照我这个药调理三个月,保证你来例假不再痛。若是之后我再来团部,再给你调整药方。” 刘淑芬接过药单,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她眼圈还红着,却已经挤出个笑: "顾同志,谢谢…这事..." 见对方欲言又止,顾清如说,"我懂。" "我们卫生员看病,从来不多嘴。" 刘淑芬才松了一口气。 她迅速抹了把脸,从炕柜里掏出两个旧报纸包的小包,报纸上还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 "自家晒的沙枣,拿回去泡水喝。" 顾清如出了门,林知南还坐在外间。 林知南看见两人出来了,立即站起来。 王裕华恰好此时走进来,“不再坐会?” 他看向刘淑芬,刘淑芳点点头,王裕华眼睛一亮。 王裕华大步上前, “小顾知青、林知青,下次来团部一定来家里坐坐!” “好。” 两人道别后,从家属院回到卫生所。 和宋毅一起,三人开车回连队。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颠簸。 车后扬起一片沙尘,迷了远处团部的轮廓。 回到连队,林知南下车后, 宋毅默默拿了一包麦乳精推给顾清如: "这是给顾青松的。" “这……无功不受禄。” “麦乳精金贵,宋组长自己留着吧。”顾清如推拒。 “拿着。” 宋毅直接塞进她布袋, “孩子在长身体,晚上睡前喝一碗,睡得踏实。” 顾清如只得收下,这袋麦乳精她不会白拿,再想办法回礼回去。 顾清如说:"今天吃饭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沪市药厂停工了,运动闹的。" “说是药品质检系统也瘫痪了。” 宋毅面色一沉。 "等检测结果,最迟三天就下来了。" 顾清如刚回到卫生室放下包袱,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联络员小王抱着两个包裹走了进来。 “顾卫生员,来了你的包裹!两个!” 一个牛皮纸包得方正正,一个棉布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王同志!” 顾清如签收后,收下包裹,在地窝子里拆开了包裹。 牛皮纸包裹拆开,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 两罐梅林午餐肉,两罐麦乳精,两块蜂花檀香皂,香味浓郁,一拿出来,整个地窝子里都飘着淡淡的檀木香,还有一盒百雀羚铁盒装的雪花膏。 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顾清如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顾同志: 房子一切安好,租金已存。 老周头说,注意防暑,天冷加衣。” 是周坤寄来的,她心里微微发紧,将信折好,塞进口袋。 另一个包裹用棉布紧紧裹着,系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被人拆开过。 顾清如一层层解开——棉布、油纸、防潮纸——直到最后,才露出里面的东西: 几卷雪白的纱布,比兵团配发的细腻得多,几副医用手套, 两盒消炎药,标签被撕掉了,但顾清如一眼认出是她以前在医院常用的牌子。 一瓶藿香正气水,盖子边缘还贴着胶布,防止运输途中漏洒。 包裹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 “注意防暑,天冷加衣,都好,挂念。——曼” 这几样东西,在兵团确实是紧缺物资。 纱布可以给伤员换药,消炎药能救急,藿香正气水更是夏季连队劳作的“救命水”。 收到来自远方的包裹,顾清如觉得心里很温暖。 顾清如收拾好包裹,将这些都收入空间,提着两斤挂面去炊事班接顾青松。 食堂后厨房的烟囱正冒着青灰色的烟,顾清如进入后厨房,扑面而来的是蒸馒头的麦香和炖酸菜的咸鲜。 周红梅和陶翠兰正在摘菜,看到顾清如,都停下来手里活。 “清如,你回来啦?” “李连长怎么样了?” 顾清如从布包掏出她们俩托她带的红糖,递给她们。 “李连长挺好的,还需要再休养几天就回连队。” 两人接过东西道谢。 张大山蹲在灶台后头添柴火,火光映得他黝黑的脸膛发亮,额头上还沾着面粉。 "张班长,这几天麻烦你了。" 顾清如从挎包里掏出两斤挂面递了过去。 张大山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才接过来: "哎呦,太客气啦,就是看两天孩子而已。" "青松这孩子乖着呢!"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串笑声。 顾清松和两个半大孩子冲进来。 后面两个孩子一个是栓子,是张大山的小儿子,还有一个是虎子。 栓子长得活像缩水版的张大山,圆脸上蹭着灶灰;虎子缺了颗门牙,一笑就漏风。 "姐!你看!"青松献宝似的举起草编蚂蚱,麦秆在夕阳下金灿灿的, "虎子哥教我的!能蹦这么高——" 蚂蚱尾巴一弹,正巧落在姐姐肩头。 虎子挠着后脑勺傻笑,裤腿上还沾着猪食渣。 顾清如伸手摘弟弟头发里的草屑,指腹触到湿漉漉的汗,准是又在草垛里钻来钻去。 "玩得这么野,还知道回家?" 她故意板起脸,声音却软。 青松立刻拽住姐姐的手,扭头挺起小胸脯: "虎子哥、栓子哥,我姐回来啦!明天再玩!" 活像只终于等到母鸡回窝的小鸡崽。 两人走在连队的土路上, 青松突然踮脚,小手拢成喇叭: "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张叔昨晚给我煮糖水蛋!" "就给我一个人,虎子他们都没有!" 土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渐渐融进暮色里。 第114章 药检报告下来了 顾清如睁开眼,地窝子里还是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点亮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弟弟顾青松蜷缩在炕边上。 "青松,起床了。"顾清如轻声唤道。 顾青松揉着眼睛坐起来,瘦小的身影在土墙上投下影子。 顾清如看着他,半个月前刚到连队时,这孩子瘦得像根麻杆,眼神怯生生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如今总算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血色。 "姐,我知道,今天早上要去收玉米。"顾青松一边套着蓝布褂子,一边说。 "嗯。"顾清如在顾青松的搪瓷脸盆里倒好水。 姐弟俩匆忙洗漱好,吃了点东西垫了下,朝着操扬走去。 到了操扬,已经有了不少人到了。 炊事班姑娘们也都在,秋收时,大家都要参与劳动。 李峰不在连队,是马卫国做的动员。 马卫国站在小土堆上,声音在晨雾中回荡, "同志们!现在到了''三秋''会战最关键的时刻! 上级要求我们''虎口夺粮,颗粒归仓''!秋老虎发威不怕, 我们要发扬"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的精神!"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又是这套..." "说什么呢?!"马卫国犀利的目光扫过去, "王大宾,出列!"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知青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昨夜的泥巴。 "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马卫国厉声道。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王大宾结结巴巴地回答。 "声音大点! "马卫国把喇叭怼到他面前。 王大宾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喊: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 "这才像话!"马卫国满意地点点头,转向众人, "李连长去团部看病了,大家仍然不能松懈。今天的任务我来安排。 现在开始下地,一组负责东边十亩玉米地,二组负责摘棉花,三组……" 田明丽突然举手: "报告!我们女同志请求参加玉米抢收!" 连队女同志算上炊事班和卫生员,一共是十二个人,刚好够一个组,她们一起归在二组。 马卫国皱眉:"女同志力气小,而且还要负责烧饭和治病,你们还是去采棉..." "妇女能顶半边天!"田明丽高声打断,引来一片附和。 "好!有志气!"马卫国突然笑了, "那就按田明丽同志说的办!不过——" "完不成定额的,下午政治学习加倍!" 马卫国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红旗,猛地插在土堆上: "今天开展劳动竞赛,优胜组奖励——"他故意拖长声调,"红糖半斤!" “真的假的?"王大宾眼睛都直了。 "我马卫国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是团部特批的慰问品!不过——" 他又来了个大喘气, "得完成双倍定额才行!" 田明丽一把夺过红旗: "我们组接了!姐妹们,有没有信心?" "有!" 女知青们齐声响应,声音震得玉米地里的露珠簌簌落下。 田明丽主动挑头,其他女知青即使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若是表现出来,就是畏惧劳动,会被单独上思想课。 顾清如注意到马卫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马卫国接着宣布: "考虑到女同志体力问题,给你们配个壮劳力——王大宾!" "啊?"王大宾傻眼了,"我跟一帮娘们儿..." "怎么?瞧不起女同志?"马卫国板起脸, 王大宾立刻蔫了: "我干还不行吗..." "好!出发!"马卫国一挥手, "记住毛主席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知青们喊着口号走向田间。 玉米地里,晨露还未散去。 知青们已经分成几组,腰间绑着麻袋,双手在玉米秆间穿梭。 田明丽把红旗插在地头,率先投入劳动。 顾清如把药箱放在地头,也加入了收割队伍。 金黄的玉米棒子"啪啪"落入袋中,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顾清如弯腰摘着玉米,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周红梅凑过来。 "清如,你知道田明丽为什么要抢着掰棒子么?" 顾清如手上不停,眼睛却瞟向地头,田明丽正站地里摘玉米,手翻出花了都。 往常这时候,她该在棉田里跪着摘二茬棉的。 周红梅突然掐了她一把: "听说了没?团里要给个工农兵学员名额!"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马卫国的咳嗽声。 周红梅立刻蹲下身,嘴里飞快地溜出最后一句: "她这是在抢着表现呢..." 说完就窜到三垄开外去了。 对于周红梅的话,顾清如不去在意。她对这个工农兵大学名额不感兴趣,自然不会介意有谁去争抢。 太阳渐渐升高,地里的温度急剧上升。 汗水顺着顾清如的额头滑下,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在地里忙活着,时不时的去救治中暑或割伤的人。 中午开饭时,炊事班抬来了一桶掺麸皮的"革命饭"。 知青们欢呼着围上去。 革命饭,就是七成玉米面混着三成麸皮。 王大宾吃的时候嘴里还吐槽说,“这饭给猪吃还差不多。” 但嘴上没停,不吃没力气干活。 现在提倡政治学习,下午的政治学习比往常长了一个小时。 马卫国站在土堆上,挥舞着红宝书,声音嘶哑地念着最新指示。 "...所以,我们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gm进行到底!" 马卫国终于结束了讲话, "现在,继续秋收战斗!" 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田间。 第三天晚上收工后,戈壁滩上的风裹挟着沙尘,从窗户缝隙中吹入,吹得卫生室煤油灯摇晃不定。 顾清如刚洗净手上的泥灰,正用毛巾擦着,卫生室的门便被轻轻敲响,宋毅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宋毅没说话,只是从内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来。 顾清如展开一看,纸页上"滑石粉"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出。 "是用滑石粉和工业淀粉掺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着一股怒意,却又克制着不让它爆发。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发紧。 果然是假药。 地窝子里一时静默,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偶尔"噼啪"跳动一下。 宋毅说, " 明天的牧区婚礼是个机会,军民融合办的张主任会来,他和我们一起去。” "到了牧区,我会找机会探查一下牧民假药的事。" 顾清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抿了抿唇,认真点头:"我保证听指挥。" 宋毅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在确认她的话。 最终,他微微颔首,拿着报告转身推门而出。 夜风卷着沙尘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了一瞬。 顾清如低头,滑石粉、工业淀粉。 真是一群黑心的家伙。 一定要揪出这假药背后的黑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