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我心里难受极了,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主子,主子!”
我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秀儿的脸。
她顶着一双黑眼圈,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守了我整夜。
“主子又梦魇了?”
秀儿捧着热帕子轻擦我额角的汗,“这些年,您总做这个梦。”
我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当年那间阴冷柴房,而是晋阳城中的客栈。
我也不是被逐出府的捣蛋鬼,而是已十八岁的少女。
八年前被三棱针刺穿的指甲缝早已愈合,可那般疼痛却像是烙进了魂魄里,连带着祠堂的青砖地,还有陈善意绣鞋上的并蒂莲,父亲袖摆扫过我淌血的手指……
一幕幕。
全都在梦里反复凌迟着我。
“主子,辰时了。”
秀儿推开窗,塞北的风卷着阳光灌进来,恍惚看见天龙寺的晨钟在云雾间荡开。
当——
那钟声和记忆中一样,沉得像是要把人压进地底,空得仿佛能装下整段前尘。
当年被打晕扔出李家大门,醒来时已在天龙寺的禅房,眼前只有师父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
从此以后,我便被拴在这里,以为家祈福为名,跟着老人家学习文武之道。
一年练筋骨,两年学招式。
三年磨心性,四年通武意。
古刹寒暑轮转间,我被晨钟暮鼓不停催着,从懵懂少女一路淬炼成锋,扫殿的竹帚磨秃了十几把,鞘里的剑却再不肯安分。
这里地处北疆,到处战乱频发,外有异族侵扰,内有匪盗横行。
在这种动荡不安的环境下,我恰似如鱼得水,常女扮男装仗剑而行。
稍不留神,成了边关有名的女罗刹。
师兄总笑我:“你这性子,倒比北疆的风还烈。”
我指尖抚过鬓边野花,“风再烈,不过是天地间过客而已;待我骨头硬了,偏要在这世道里硌出个响来!”
剑锋迸出龙吟虎啸之声,震得周遭清波碧浪翻涌。
剑气收敛之时,满树红英飘洒。
恰在此时。
哑奴踏着落叶疾步而来,衣摆还沾着京城的柳絮。
作为母亲最信任的侍卫统领,他说话时总是沙哑不清,如同喉咙间含着块木炭。
“家里出事了。”
他躬身递上家书时,初秋的凉意突然渗进骨髓。
只见信笺上‘速归’二字,洇着刺目的朱砂红。
父亲由于处事不当,引起陛下猜忌,遭到御史弹劾,半年前被诏令回京。
削去官职,软禁在家。
说得再严重点,恐陷谋逆之祸。
剑穗在风中剧烈摇晃,像极了我骤然收紧的心。
母命难违,家危如卵。
是该回去清算旧账了。
动身前夜,师父把随身佩剑交予我。
银白月色下,锋芒光华如镜,好似流水般撕裂夜空,照亮师父饱含期许的眼神。
剑格之上,四个金色篆字熠熠生辉——
七星龙渊。
师父叮嘱说:“图在剑中,关乎天下,持之则生,泄之则死。”
不等我开口问,师父又解释道:“明日离寺返京,自然有人相告,务必好生保管。”
我重重点头,如获至宝。
次日清晨,我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依依不舍的别过师父。
天龙寺的晨钟正好敲响,像极了敲给陈善意的丧钟。
哑奴挥鞭如电,赶着马车卷起烟尘,一路南下来到晋阳城。
根据母亲信中线索,找到了当年断我命格的术士。
他临死前还狡辩:“李家气数已尽,你就算杀了我,也改不了祸害的命!”
“那就先用你,给我命格祭旗。”
我冷笑出声,剑锋压上他喉结,“当年你说我克亲克家,可曾算到克死你自己?”
他瞳孔骤缩,终于露出恐惧,“天命难违,你逃不掉……”
我手腕一翻,剑光映出他扭曲的脸。
血颅坠地,断掌封盒。
拇指上那道蜈蚣似的胎记清晰可见,正是当年老巫公作法时,被香火烫出的标记。
窗外忽然传来马嘶,把我的思绪拽回现实。
“让他多活了八年,真是便宜他了。”
秀儿望着匣中枯手,突然抽了抽鼻子,“主子,这盒里有异味。”
“收好喽,这是回府的见面礼。”
我冷冷一笑。
再名贵的香料也盖不住断掌的腐臭,就像某些人往脸上扑多少脂粉,也遮不住那股子阴毒骚味儿。
秀儿反手合上匣盖,和另外四个乌木礼盒放到一起。
那里面装的,可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护肤面膏透着雪莲香,果脯裹着蜂蜜晶亮,香囊里缝着安神的药材。
等等。
最得意的要数秀儿袖中那件连弩,以及我的贴身软甲更是刀枪难破。
这些都是我在天龙寺时,凭借前世所学技艺精制而成。
没错,前世。
我曾经是名靠手艺爆红全网的非遗博主。
常常废寝忘食地钻研工艺,终因过度劳累不幸昏倒。
然后,我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古代世界,落到这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出身关陇李氏,世位显赫,门第高华。
自魏晋以降,几朝皇权更迭,李氏风流不衰,冠冕不绝,始终是中原郡望之首。
按理说,就这出身,无数人在佛前磕出脑浆,都求不来的好命。
可是,我只想破口大骂,去他娘的好命!
空有嫡女之名,却无半分实势。
六亲不喜,姨娘欺凌,被所有人视为异类。
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了,有时不禁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穿越过来,原主的人生会不会改写?
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我掐灭游离的念头,屈指弹飞檐角悬铃,听着它晃荡的余音散在晨光里。
“主子莫不是在想哪家公子?”
秀儿突然凑近打趣。
铜盆里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贫嘴。”
我睨了一眼。
这死丫头服侍多年,情分不比寻常,就是嘴愈发没规矩了。
她吐了吐舌头,伺候我梳洗完毕,又按着我坐到妆台前,十指灵巧地穿梭在发间,三两下便用彩绸束起高马尾。
“卦象上可是说了,主子今年将遇良人。”
“姑奶奶只认手里的剑,不认老天爷配的姻缘。”
我冷嗤尚未消散,房门便被粗暴踹开。
“她是男的!”
三名披甲士兵立在门口,领头那人满脸络腮胡,目光在我胸前一扫,“抓走!”
我:“……”
不等解释半句,那人一把拽起我,“突厥大军压境,带把儿的全都上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