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你要打,就打我这个没用的娘。”
我娘咳得气若游丝,却将我死死箍在怀里。
姑母和伯母的指甲掐进她的手臂,一边说一边往后拽,“主母要包庇祸害几时?莫非家法是摆设,治不得你的女儿?”
“谁敢动我娘!”
我暴起掀翻烛台,滚烫的蜡油直泼伯母面门。
“啊,我的脸!”
她捂眼哀嚎,发髻黏成乱糟糟一坨,活像只烫秃毛的老母鸡。
趁乱抓起供盘里的苹果,狠狠砸向姑母头顶。
啪——
珠钗掉落,她精心盘起的发鬓垮成乱麻。
“反了天了!这祸害……”
满堂咒骂声中,我一脚踹翻香案,纵身攀上房梁。
“今日把话撂这儿!”
我疼得话不成句,蹲在梁上掰开贡梨,任由汁水滴到祖宗画像上,“下回再伸手碰我娘,断的可不只是头发!”
我娘扶着椅背缓缓落座,产后未愈的面色透着苍白,可下颌扬起的弧度,犹如寒冬腊月的冰棱,一寸寸刮过众人。
陈善意的眼泪憋在眼眶,姑母的手臂僵在半空,伯母的咒骂卡在喉间,连我爹手中的家法鞭都滞了一瞬。
“主君。”
声音轻飘飘落下,却让满屋空气凝滞,“这家法若真要落,就先打断我的骨头!”
“好个慈母,这是要包庇到底啊!”
伯母怒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响,“她害死姨娘的孩子不够,连亲弟弟都敢扔乱葬岗,这存心是要绝李家的后!”
姑母阴笑着补刀,“府里下人亲眼所见,小公子胸口被树枝刮出血痕,要不是她捡得及时,早被野狗撕碎了!”
“你俩放屁!”
我肺都要气炸了。
死死盯着奶娘怀里的弟弟。
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青紫胎记从额头蔓延到脖颈,形状似被一双鬼手掐过。
而胎记边缘,分明沾着一抹胭脂,那是小姨娘最爱的颜色。
姑母捏着嗓子鼓噪:“术士说她是个祸害,现在看来都应验了,正好让某些人睁眼瞧瞧,自己养个什么玩意儿!”
她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瞥向母亲,眼中蓄满了幸灾乐祸。
我娘撑着身子倚在软枕上,双手紧紧绞着帕子,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揉进方寸之间。
她突然掩唇咳嗽起来,脸颊泛出病态的红晕。
半晌,才缓缓开口:“姒妇无凭无据,便往十岁孩童身上烙罪名,此举怕是连祖宗牌位都要蒙尘!”
伯母眯起三角眼尖笑:“整个调查过程大家都在场,连娣妇您都亲眼盯着,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陈善意突然扑倒在父亲脚边,仰起那张哀婉欲绝的脸,“我的孩子,嫡子的命,一个接一个,她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小姑昨日咒我活不过满月,姒妇今日说三娘熬药堕胎,现在连个贱婢都敢指认嫡女杀弟。”
我娘捂着心口直视陈善意,眼中寒芒乍现,“诸位这般齐心,莫不是早就备好了棺材,等着送我们母女俩上路?”
“够了!”
我爹拿出掌权人的姿态,那双常年握笔的手青筋暴起,几乎撑裂宽大的袖袍,阴影像一座山压向所有人。
“四娘亲眼所见,这孽障熬堕胎药、抱幼弟出府,她一个九岁的孩子,难道会平白污蔑嫡姐?”
他每说一个字,指节就在家法鞭上收紧一分,鞭梢垂落的影子正压在我娘苍白的脸上。
“证据确凿的事,夫人还要狡辩到几时?”
听到这里,我的心如坠冰窟。
那个惯会装乖的庶妹,竟和陈善意穿一条裤子,关键时刻给了我致命一刀。
怪不得我爹要找术士编排,原来是想坐实‘祸害’的名头,借此名正言顺地将我扫地出门。
所以,他何曾在意过真相?
瞧这架势,怕是在劫难逃。
这祠堂里,一半人想我死,另一半人想看我怎么死。
我娘坐得笔直,突然厉喝:“三娘,磕头认错。”
我懂她的意思。
从梁上跳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寒意顺着天灵盖直窜进骨髓,仿佛要把我融入无尽深渊。
“儿错了。”
我盯着陈善意的绣鞋,并蒂莲在她脚边开得嚣张,像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错在我太小,不能亲手撕了她!”
我爹气得胡子直抖,“小姨娘处处为你求情,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伯母眼底渗着毒汁,“这等大罪,磕头道歉就想完事?就算不报官入狱,也要依家法严惩!”
姑母使劲挑唆我爹,“阿兄,家规不可废啊!若不处置三娘,日后恐贻害无穷!”
两个毒妇异口同声:“除去宗籍,逐出家门。”
“三娘罪不至此!”
我娘猛地站起,又踉跄扶住桌角,“你们这是存心构陷,想活生生逼死我儿!”
陈善意凄厉一笑。
指尖猛地在咽喉上划出血痕,“主君若不信妾身,现在就剜了这颗心,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冤枉!”
烛影幢幢,牌位森森。
满堂死寂之中,她毫无征兆地挣开丫鬟,发狠撞向祠堂立柱。
砰!
一声闷响,鲜血溅上素白孝服,如雪地红梅骤绽。
她晕前泣血惨笑:“既如此,妾身便以死明志!只求还我儿一个公道!”
我爹怒不可遏,袖袍带起凌厉的风声,“来人,请家法!”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冲进来,将我拖出去笞挞。
我爹上前打横抱起陈善意,跨过门槛时,连步速都不曾慢下半分。
衣摆扫过我淌血的手指,像拂过一块脏了的垫脚石。
啪!啪!啪!
竹板裹挟着劲风落下,就像无数钢针扎进皮肉,疼得我浑身痉挛。
起初,我还能咬紧牙关不吭声,任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打湿眼前的地面。
可是渐渐的,随着臀部血迹染红衣物,我的意识在疼痛中逐渐涣散,喉咙溢出低低的呜咽。
恍惚间,耳边传来伯母的声音:“小祸害哟,能做出这等恶事,背后肯定有人撺掇,只要乖乖说出来,可少挨三板子。”
我一口血沫啐在她衣襟上,“有本事打死我,想让我攀咬我娘?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转眸望向娘的方向。
只见她端坐在主位上,身体随着板子声响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挪动半分。
我分明能看到,她的脸上写满悲愤,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知道,她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