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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饼恩陷

作者:落月成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高悦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客栈里,右肩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月白色的侍从常服也被换成了青绿色的胡服。


    她强撑起身,四肢酸软,右肩隐隐作痛。


    踉跄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楼下长街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往来如织。


    这是哪?


    正思量,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着客商胡服的年轻女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秀,行动间颇有几分英气。


    高悦认出她来。


    驿站里救她的那个年轻男子的伙伴。


    “你醒了?”她见高悦起身,便笑着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药好了,你趁热喝。”


    高悦看向桌子,药碗旁边,是她的膝琴和匕首。


    年轻女子见她不动,接着说,“我们救了你,便不会害你。你的东西都在这,我们没动。衣服是我帮你换的。”


    高悦沉默片刻,问:“这是哪里?”


    “涿郡的太平客栈。”女子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本来想带直接带你回并州,但是你身上的毒太厉害。”


    高悦心尖一紧。


    并州,上都白氏。


    若在那被他们辨出身份,只怕白家大牢里的那些钩爪锯牙,都要一件件用在她身上。


    她合上窗,右肩的伤忽然刺痛起来,像是提醒她此刻的处境。


    大缙多行不义,报应竟要她来面对。


    上都白氏这个出身寒门的家族,原本只是上郡众多边军中的普通一脉,与其他世家大族共同戍守边关,抵抗羌胡。


    三十年前,白家出了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秉忠,一柄丈八长枪杀得羌胡人闻风丧胆。


    凭着血战之功,和缙帝高止的赏识,白秉忠累官至镇北将军。


    本是风光无限,国定民安的好事。


    但洛阳的朱门世族,争权谋利,容不了一个根基浅薄的行伍之人压在他们头上。


    五年前,白秉忠携家眷来洛阳述职。


    一场“庆功宴”,酒过三巡,大司马王琅摔杯为号。


    十二名刀斧手,当着缙帝高止的面,将白秉忠砍死。


    白秉忠的含冤而死,洛阳城内的白氏亲族被王琅屠尽。


    王琅志得意满,派心腹带领重兵去接管上都兵权。


    但谁也没料到。


    白秉忠留在上都的儿子白淮元,披甲执枪。


    以三千白家军迎击五万王氏大军,以一把银枪挑落王氏三员大将,硬生生将五万敌军逼退三百里。


    随后,他挥师南下,连破并州九郡,所到之处城头尽换白字黑旗。


    王琅匆忙以大缙朝廷之名求和,重封白淮元为镇国将军。


    并州城楼上,白淮元当众撕毁朝廷诏书,射下一封二十四字的血书——


    “不诛王琅,枉为人子!”


    “安抚冤魂,血债血偿!”


    “高氏不覆,天道不存!”


    白氏与大缙彻底翻脸。


    但白淮元并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般挥师南下,剑指洛阳。


    他盘踞并州,冷眼看大缙内斗。


    在高悦看来,白秉忠死的那一刻,大缙的国脉就灭了。


    大厦将倾,高氏一族不可能有力挽狂澜之力。


    能保全自身,便是万幸。


    高悦想活着。


    所以,她不想去并州招惹白淮元。


    喝完药,她便起身告辞,“多谢姑娘相救,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涿郡久留。”


    年轻女子急忙伸手拉住她:“急什么?你身上的毒还未解尽呢!”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推门而入的,是救她的那名年轻男子。


    他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高悦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喜色。


    他此时没穿胡服,额上的疤也不见了。不仔细看,便完全看不出他的鲜卑人的特征。


    高挑的身姿,着一件靛蓝色的交领长衫,竟颇有几分洛阳文人的气质。


    他走到高悦旁边。


    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泛出异样的光泽,“你还记得我吗?”


    高悦的视线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定格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


    这样鲜明的鲜卑特征,在讲究血脉纯正的洛阳城里堪称异类。


    若曾见过,绝不可能忘记。


    她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在她困惑的脸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走到膝琴旁,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在第二根弦下方稍作停顿。随后,精准地按住暗格。


    “咔嗒”一声。


    机关响,琴底弹出三枚银针。


    高悦讶然,眼前浮现出上一次按下银针时的情形——


    白秉忠死后的第二天,她独自骑马从城郊别苑赶回皇城。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黄叶满地。


    她碰见王琅的府兵追杀一个黑衣人。


    她既恨王琅杀了白秉忠,也不忍看那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丧命。


    一时心软,出手相救。


    正是用膝琴里的暗器击退了府兵。


    “是你?”高悦惊疑不定,“洛阳城外那个黑衣人......元怀?”


    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暗暗懊恼。


    公主府琴阁烛影晃动时,她怎么就只问了名字,没有细看他一眼。


    相处三四个时辰,还给他弹了两首曲。


    这双冷冽的眼睛,她竟那样就忽略掉了。


    回想那日夜深,她打不过王琅的府兵,便带他逃回了公主别苑。


    她谎称自己是公主府中琴师,将重伤的他藏在琴阁里,怕他饿死,又将身上的半块胡饼也拿给了他。


    他眸光一沉,坦然认下身份。


    随后他缓缓逼近一步,周身气场陡然凌厉,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缙帝高止已死,王琅屠尽了高祝满门。”他目光如炬,盯着住高悦,“如今高氏血脉,只剩承欢公主高悦一人。”


    “大家都在找她。但她,连同她公主府送嫁的百余人……”他忽然掐住她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异色的瞳孔,“都人间蒸发,杳无音讯了吗?”


    高悦对上他狠厉的眼神,指尖不自觉的揪住衣摆。


    “你知道承欢公主在哪里。”


    不是询问,是肯定。


    高悦的眼泪应声而下,肩头轻颤,哽咽道:“我……我们都不知公主去向……公主出发前,就叮嘱我们……隐姓埋名,各奔前程。”


    元怀见状,狠厉的眼神忽地一颤,显出几分慌乱来。


    喉结滚动两下,生生咽下已到唇边的质问。


    “你……”他松开掐她下巴的手,声音陡然低哑,有些无措道,“见谅……吓到你了,你……别哭。”


    高悦后退几步,在床边坐下。


    待情绪稍稳定,元怀身边的女子上前问道,“你们公主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定襄和亲吗?”


    高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公主生于皇城,素来娇惯,哪会喜欢那些茹毛饮血的鲜卑狼人。”


    说完,还偷偷觑了元怀一眼。


    “那她一个人能跑去哪?”年轻女子疑惑。


    “公主不是一个人,”高悦想了想,接着说道,“公主和涿绛侍卫长一起走的。”


    为了保命撒个小谎。


    涿绛一表人才,武艺超群,配她……合适。


    元怀与年轻女子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高悦轻抬素手,故作娇柔,轻声道:“元公子……我跟公主一样,只想过普通的生活,请您看在我当初冒险救过你的份上,允我离开。”


    “你一个人走不了。”元怀沉声道,“张禹带了二十万人马,把涿郡围了。”


    “而且你中的毒是**散,”年轻女子补充道,“解毒需清心草和醒神藤,醒神藤只有上都的陡崖上有。我在涿郡找到的清心草只能短暂的压制你身上毒性。”


    听到“**散”三字,高悦脸色骤变。


    人中了**散,再服下佑佑草,便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一个月不解毒,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脱了险,解了毒,你想去哪过普通人的生活?”元怀看着面无血色的高悦,问道。


    高悦正要回答,窗外的喧嚣声突然变调,马蹄声、呵斥声传来,百姓们乱作一团。


    元怀移到窗前,看见一队黑甲骑兵正在驱赶街市百姓。


    为首的将军腰间配着一块鎏金令牌。映着日头,显赫的“王”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王琅的兵马。


    元怀关好窗台,退回房里。


    “城里也不安全了,”他眸光沉静,声音不疾不徐,“青焰,你和扶津先把东西送去渔阳,我在代郡等你们。”


    青焰点头退下,室内寂然。


    元怀拿起桌上的匕首,寒光映在他沉静的眸中。“你叫晴山?”


    他声音低沉,有些不容错辨的敏锐。


    高悦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叫晴月,晴山是我姐姐……张禹军队突袭时,我们失散了。”


    “晴月。”元怀缓缓重复,目光落在她虎口处细密的琴茧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又道:“轻功上乘,又有名贵的膝琴做暗器——承欢待你很好。”


    高悦点头,正要说话。


    客栈里喧哗声骤起,粗重的脚步声如潮水般逼近。


    元怀面色一沉,扣住高悦手腕,将她带至窗边。


    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走!”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便环住了她的腰身,纵身掠出窗外。


    巷口传来车马的喧嚣声。


    元怀伸手搂住高悦,在她耳边低语:“记住,你现在是我的爱妾。”


    高悦点头应下。


    巷口应声转出一队官兵。


    “站住!”领头的校尉喝住两人,“你们为何还在外面晃荡,今天可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元怀垂着眼睛,板着张脸,操着浓重的并州口音:“军爷,未见。”


    校尉打量着他们。


    高悦见状,忙伸手揽住元怀的脖子,把脸埋进元怀胸前娇嗔道,“郎君,回家了。”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头儿!南边有人逃。”远处有人大喊。


    校尉骂了句脏话,便带人匆匆追去。


    待脚步声远去,元怀立刻松开高悦。


    两人刚才姿势暧昧,他的衣襟都被她弄皱了。


    “我……”高悦耳根发烫,正要解释,却见元怀突然变了脸色。


    他一把撩起她的袖子——包扎好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白色的绷带正渗出紫黑色的血。


    “毒竟然压不住了。”元怀声音发紧,“必须出城。”


    高悦眼前发黑。


    **散的毒性混着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几乎站不稳。


    恍惚间身子一轻,元怀的心跳声隔着衣料传来,又快又重。


    “我会死吗……”她气若游丝地问。


    “不会。”


    “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救我?”


    元怀的脚步顿了顿。


    “因为那半块发硬的胡饼。”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我吃过最苦的东西,也是……最甜的。”


    高悦想笑,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元怀对什么人下令:“准备马车,暗地里突围……吩咐人,速送醒神藤去代郡。”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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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胡饼恩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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