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寒冰般的声音,隐隐带了一丝关切。
“恩。”高悦低声应下。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发现自己被元怀抱着,颇为羞赧,不敢动弹罢了。
她仰头,秋水明眸盈盈欲语。
四目相对,元怀的眼神躲闪。
“现在……在哪?”她问。
声音里带了几分初醒的混沌。
“代郡。”元怀简短地回答。
随后,他小心地将高悦放在坐垫上,从旁边取出一个牛皮水囊,“喝点水,你睡了三天。”
高悦接过水囊,嘴唇刚碰到水囊边缘,马车突然一个急转。
她灵光一闪,顺势向前栽去,额头重重撞在元怀胸口。
水囊掉在元怀的身上,濡湿一片。
元怀的伸手稳住她,另一只手将水囊递来。
他眼神闪躲,不看向她。
高悦注意到他的不自然。
轻勾嘴角,她再次接过水囊。
喝完水,纤指轻挑车帘。
帘外景色飞掠,她却无心察看。只暗自揣度这几天发生的事。
她虽不记得两人是如何出涿郡的。
然这一路来代郡。
昏沉之中,她感受到了好几波人拦截马车的声响。
元怀稳坐车中,仅用三天,就把她带到了代郡。
这样的本事,不可能只是并州富商。
那他是谁?
初见,是在洛阳,他从王琅的地牢里逃出来,跑去并州,那他一定跟白家关系亲密。
并州,元怀,白家……
高悦将他们串联起来。
她想到元怀身上的冷冽肃杀之气,不过须臾便斩杀十数人的狠厉,还有同行者对他的唯命是从。
高悦呼吸一滞。
元怀,淮元……
白淮元?
五年前,她一时心软,救的是白淮元?
若真是如此,那她何须去与慕容俨结亲,借白淮元之势,未必不能兴复大缙……
高悦再看元怀时,眼里带了刻意的讨好与崇拜,“元公子,你刀法精妙,那天,怎么会伤成那样?”
元怀沉默片刻才回答。
“中毒。”
高悦立刻捕捉到他眼里的痛色。
中毒,那便是白秉忠的庆功宴上中的毒。
能跟白秉忠一起进庆功宴的,都是至亲心腹。
元怀被抓进地牢,又从王琅府里逃出来。
高悦断定,他就算不是白淮元,也一定是白淮元身边的心腹大将。
轻垂眼眸,她心下明了,便不再多言。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宅院前。
青墙颓圮,草木茂盛,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高悦下车,发现车夫竟是驿站里的迎她进去的小二。
小二见高悦诧异地看他,咧嘴笑道:“晴月姑娘这十五金,可真是难挣!这一路上,我可是担惊受怕,魂儿都快被吓飞了。”
高悦被逗笑。
元怀觑了他一眼。
“凌宇,事办好了吗?”
他拍了拍胸脯,“包好。”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把马车放跑。
等马走了,他推开废弃的宅院门,带着两人往里走。
元怀却没挪步。
他的目光在高悦沾了尘土的裙裾上略作停留。
“草堆多蛇虫。”他淡然道。
话音一落,他便侧转身形,略略俯身,双臂微张,做出个抱持的架势来。
高悦略一踌躇,终是伸出玉臂,轻轻环住他的颈项。
他便顺势将她抱起。
进了宅院,杂草丛生。
凌宇在石桌上敲了敲,随后轻轻转动石桌,庭院里的枯井发出一声响,便现出一条暗道。
“我先下去。”他点了个火折子,矫健地钻进暗道。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没问题。”
元怀抱着高悦走进暗道。
两人走进暗处,又一声响,井口恢复原状。
高悦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元怀略微低头,说了句,“没多远。”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有轻微的回音。
密道曲折,墙壁上不时可见斑驳的血迹和刀剑划痕。
高悦注意到某些转角处刻着鲜卑文。鲜卑势大,她幼时便学过他们的文字。
若元怀真是白淮元,白淮元又是鲜卑人的孩子,那白家和鲜卑人的联系,到了哪种程度呢?
那么五年前,王琅那般有恃无恐的诛杀白秉忠,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
密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山外桃源。
青山横黛,云雾缭绕,一条蜿蜒的溪流,几间茅舍,十余人家,鸡鸣狗吠,杂着的花草低垂。
一位身着粗麻的老妇人早已在进口处等候。
见到元怀抱着高悦出来,老妇人立刻迎上前:“家主。”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元怀问。
“准备好了。”老妇人恭敬应下。
几人走进最里面的那间茅舍,元怀小心翼翼地将高悦放在铺着兽皮的矮榻上。
老妇人检查过高悦的伤口后脸色大变。
“姑娘,你是不是吃了玄参和金线药莲制成的解毒丸。”
高悦点头。
“可有昏睡?”老妇人接着问。
“之前睡了五日,中途醒了大概三个时辰,之后又睡了三日。”元怀站在一旁答。
老妇人面色凝重。
“玄参和金钱药莲本是解毒圣品,但**散毒性特殊,这位姑娘服用了大量玄参和金钱药莲,包裹住了筋脉,但也阻隔了**散解药的进入。”
“如何解?”元怀的声音沉了几分,眉宇间寒意凛然。
"清心草,醒神藤,还要紫金丹解经脉的阻塞……”老妇人犹豫地看了元怀一眼,“紫金丹耗材大,又不宜存放,我近些年都未准备。”
“多久能制出紫金丹?”元怀问。
“至少三个月。”
茅舍内一片死寂。
“太久了,我撑不住。”高悦抬眼望向元怀,眼波流转。
她说的虽是丧气话,但眼睛里,可都是对活着的渴望。
元怀的眉头微皱,看向老妇人,“还有其他办法吗?”
老妇人欲言又止地搓着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犹豫片刻后,将元怀叫至屋外。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只是……”
“说。”
“之前家主你中毒,筋脉错断,也服了这样的解毒丸保命。之后,我用紫金丹辅以芦根治好你……你痊愈之后,为稳固经脉,又服了不少紫金丹……您的血,也暂时充作紫金丹,辅以清心草和醒神藤,延缓毒发,拖到三个月后紫金丹练好。但……”老妇人看了元怀一眼,“这对你的身体损耗极大……如今大缙彻底乱了,羌胡和匈奴又虎视眈眈……”
“需要多少血?”元怀开始解袖口的系带。
“家主,若你这般在意这姑娘,阴阳调和亦可……”老妇人声音放低。
元怀面色一凛,抬手止住她的话。
“不行。”
回到屋内,老妇人取出一只小玉碗,看向高悦:“姑娘,只能先拖着了。”
元怀拿过小玉碗,出刀在自己腕间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滴入小玉碗,很快就积了半碗。
“够了,够了。”老妇人忙道。
元怀抬手,随手扯了条布带包住伤口。
老妇人又端来一小碗药,倒入玉碗。
药汁混着鲜血递到高悦面前,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主之前服过半年的紫金丹,他的血加上清心草和醒神藤汁,姑娘三日一碗,便能拖到三月之后。”老妇人解释。
高悦伸手端起玉碗,指尖轻颤。
药液入喉,她皱起眉头,强忍不适喝下了这碗药。
药一落肚。
她便感到一股清凉迅速流遍全身,原本昏沉的身体也舒爽开了。
老妇人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眼她的伤口,紫黑色逐渐褪成暗红色。
“成了!”她拍手道。
高悦知晓有救,心下稍宽,不觉展颜一笑。
元怀在旁看着,嘴角极浅地扬了扬。
“家主,我去给你上点药。”一旁的凌宇说道
元怀点了点头,跟凌宇一起出去。
房里只剩下高悦和老妇人。
老妇人叹了口气,低声跟高悦说了几句话。
高悦闻言一怔,杏口微张。
“家主这般用心待姑娘,姑娘别辜负他。”老妇人突然跪下来:“我斗胆,求姑娘……”
高悦还未忖度其中厉害,下意识起身扶起老妇人。
“我答应你。”
老妇人刚被扶起,元怀他们就回来了。
元怀的视线在高悦微微发抖的睫毛上停留片刻。
收回视线,他对老妇人说道,“你安心炼丹,紫金丹练好,你就吩咐他们送去上都。”
“好。”老妇人应下。
“代郡若有事,及时联系并州。”元怀道。
“好。”
他们说话的空当,凌宇递了一个包裹给高悦,“换上这个,路上方便。”
他们现在就得离开这,在天黑之前赶到代郡城内。
高悦打开包袱,里面是套胡商男装。
高悦换上之后,又故意把头发抓乱了点。
走出茅舍,凌宇明显愣了一下:“晴月姑娘这样……还像个做买卖的毛头小子。”
高悦抿唇一笑,“叫我阿月就行,我姐姐就是这样叫我的。”
说完,余光偷看了元怀一眼。
元怀面无表情。
“好勒!阿月姑娘。”凌宇赶紧喊了声。
“凌宇,”元怀出声,“带路。”
“好勒!”凌宇快步向前。
他们沿着原路出去。
元怀躬身时,高悦有些迟疑,“你的手?”
“无妨。”
高悦还在犹豫,元怀便径自将她抱起。
她揽住他的脖子。
待出了暗道,凌宇一声口哨,又召回来了马车。
他们直奔代郡。
暮色四合时,马车碾过代郡长街。
高悦掀开车帘,夜风拂过脸颊。
凌宇驾车。
高悦看着街道不断掠过的客栈灯笼,放下车帘,有些疑惑,看向元怀。
“不投宿吗?”
“去朱雀街,那的巷子深,方便出城。”元怀答。
马车最后在朱雀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
凌宇先一步踏进大堂。
“三间上房。”他放下一锭雪花银,“连在一起的。”
客栈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正好笼住了后进客栈的元怀和高悦。
“三更天会落雨。”元怀忽然道,“若听见瓦片响动,你不必惊慌。”
高悦看向他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庞。
正要开口,店里的小二便热情的招呼他们三人上楼。
“好,”高悦连忙应下他。
烛光在她清艳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元怀脚步微微一顿,侧目看她。
琥珀色的瞳孔清冷,却在她嫣红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台阶刚上两级,三人的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要一间房,窗台临街。”
高悦面露喜色。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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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代郡祛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