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科夫曼放弃了跟四只蹄子的动物比速度。他回身迅速上膛、瞄准开枪。
子弹击中了野猪的脑袋,鲜血绽开。
可惜瞄准时间太短,只有打中眼睛射进大脑它们才会死亡。野猪的头骨很硬,子弹嵌入了它的皮肉,这使得它更加狂暴。
几乎一瞬间,野猪已然接近乔溪,锋利的獠牙就要顶上他的后腰。
它蓄力向前顶去,乔溪敏捷地朝侧面跳扑,沉闷的撞击声后,野猪的獠牙扎进冷杉树干。
粗略判断了一下它的力度,乔溪当即放弃了上树躲避攻击的想法。
趁野猪受困,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乔溪瞄得很准,但是伴随着钢珠从□□的枪口喷出的爆响,他脚下的雪地也传来了很不妙的塌陷声。
慌乱时乔溪没有仔细侦查周围环境,他不小心站在了岩石的夹缝中。两场暴雪很好的掩饰了这处陷阱。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枪口偏离,少数钢珠没入野猪的前肢,它受痛奋力一挣,断裂的冷杉眼见就要倒在乔溪的头上。
闻钦伸出胳膊捞住乔溪的腰,肌肉发力。乔溪感到搂着他的那条手臂有如铜筋铁骨,箍得他喘不上气。
两人摔在落着层松针的雪里,树干砸在乔溪身边,激起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在他脸上。
闻钦迅速起身,就着半跪的姿势上膛,他和乔溪一样选择瞄准野猪的胸腹。干脆利落的枪响后,野猪心脏洞穿,抽搐倒地。
森林重归寂静,乔溪爬起来说谢谢,闻钦边科夫曼帮忙把野猪搬上雪橇边说,风水轮流转啊,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
他很潇洒地一笑。
回去的路上科夫曼忍不住打探闻钦的过往,据他所知Z国是禁枪的。闻钦也没有隐瞒,直言自己曾经受过此类训练。
他们没有深入寻找相机和笔记本,因为闻钦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活动中崩裂出血。他没说,但是渐渐弥漫的血迹逃不过乔溪的眼睛。
得知当即就要返程,闻钦掩盖不住失落,好像那两样东西重于他的生命一样。
雪山越来越远了,好像逃跑似的朝他们退开。
乔溪靠在车窗上,冬日苍白的阳光照得他肤色透亮,他摘下了围巾和帽子,太阳穴能看见很明显的青色血管。
背景是瓦蓝而高远的天,闻钦好奇他在看什么,也跟着往窗外望。
蒙托亚的最高峰如一柄利剑直破苍穹。
“有谁曾经登顶过它吗?”他问:“山顶的风景一定惊心动魄。”
蒙托亚山纬度太高,攀爬难度很大,不过成功登顶的例子也是有的。1999年来自M国的四位专业登山队员从南坡出发,经过20天的尝试后屹立在雪山之巅,这也是迄今为止人类唯一一次成功记录。
“每个来到格兰维尔的探险家都会幻想这样站在峰顶,看着自然在脚下臣服吧。”听完乔溪的回答,闻钦转过身来对他说。
乔溪摇摇头:“只有自然包容人类,人是无法征服自然的。”
观念不合,闻钦也没有多说什么,笑而了之。
乔溪和科夫曼在屋檐下处理猪肉,闻钦因伤不被允许参与,只好转而去厨房帮萨曼莎腌鱼。
忙活大半天回到卧室,乔溪正坐在壁炉旁看书。还是白天,炉子里的火并没有被点得很旺,漆黑的木柴里掺着几点明明灭灭的火星。
看到闻钦,他把书合上了,是一本《瞬间的背后》。
“你从事摄影行业?”闻钦问。
“谈不上从事,”乔溪竟然浅浅笑了一下,从闻钦见到他第一眼,他就是淡漠冷冽的模样。这一笑简直堪比雪山春水。
“我学习摄影,还没有毕业。”
乔溪的形象在闻钦眼里奇异地坍缩了,变成鬈发娃娃脸的小孩,怀里还抱着摇粒绒玩偶。
“怎么了?”乔溪看闻钦默不作声,疑惑发问。
“没事,我只是想起某人说——摄影是一种比文字更普遍的语言。”闻钦说:“如果没出意外,我应该正投身于这种让时间凝固的伟大艺术。”
“你讲话很有自己的风格。”
乔溪给他倒了杯桦树茸泡的水,据说降压降糖很有效果。萨曼莎喜欢,所以他和科夫曼每次进森林,如果遇见了就会摘些带回来。
“在你醒来的那天晚上,跟你聊天,我还以为你是千里迢迢跑到格兰维尔结束生命的文艺青年。”
闻钦哈哈大笑:“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被这样形容。怎么,这种人你遇到很多?”
“并没有,只是听说。”
乔溪做回忆状:“我住在加西亚湖边的朋友倒是救过要投湖的男孩。他肯定被冻得够呛吧,很大声地呼救,应该会暗自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
“生命怎么能用这么草率的方式画上句号呢。”乔溪说。
闻钦没有接腔,转而问起新的问题:“原来第一次见面我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那么现在,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次轮到乔溪笑而不答。
习习冷风裹挟着森林清冽的气息,吹拂至众人面前,又轻巧地越过,向他们身后茫茫的雪原奔涌。
科夫曼如愿以偿地在屋外架起篝火和烤架,在闪耀的天狼星光下,片好的猪五花外皮被掺了松木的炭火烤得金黄酥脆,在烤架上滋滋作响。
四人围炉而坐,被温暖的火焰和脂肪融化的香醇包围。
腌制过的前腿肉口感嫩滑,科夫曼指指桌上的酸黄瓜和卷心菜,又比了两个大拇指。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办法开口。
酒过三巡,萨曼莎有些头晕,乔溪扶她回房休息。
出来时见闻钦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几乎仰躺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
“你也醉了?”乔溪在他脑袋旁蹲下,低头看着他。
“怎么会,我酒量很好,”闻钦笑着说,又将眼神重新投向天幕:“格兰维尔的星星真亮。”
乔溪也抬头看天。
首先是最好辨认的小熊座,它的尾部是北极星,一切关于星空或浪漫或壮阔的故事,大多由此而起。大犬座与猎户座遥遥相对,乔溪遥遥想起了那个班尼特人和宇宙的神话。
“参宿四、参宿七......”
“什么?”
乔溪没听清闻钦的呢喃。
“难怪你们会选择住在森林边,”闻钦的话题又迅速转换了,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息,他的思维格外跳脱。
“我们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乔溪说:“有时候是夏天,森林里有很多野生的蔓越莓和黑莓,适合酿酒;有时候是冬天,听着风雪呼啸,躲在木屋里,坐在壁炉前。如果气温太低,我们就回镇上居住。即使是城镇,在冬天也是寂寥无人的。”
闻钦依旧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对生命一定有别样的理解。”
身旁簌簌响动,提灯散发着莹润的光,乔溪在雪地上写写画画。
闻钦把他那些感怀咽了回去,支起身子看,雪里是一行整齐的汉字,还配上了软萌的可爱插画。
【幸福幸福,请降临我手心。】
乔溪举起相机咔嚓定格,找了个空地,继续写下一条。
他偏头一看,闻钦也跟过来,脸上的好奇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我的兼职,”乔溪用树枝认真写着简单的话语:“格兰维尔的雪取之不尽,可是地球上还有数亿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真正的雪花。”
“只要一根木棍,”他抬手擦擦树枝末端的积雪:“就能让雪地上的祝福顺着互联网飘向世界各地。”
“有人向你支付报酬吗?”
“有啊,不过更多人会回复我emjio笑脸,”他抬手又照了一张:“无所谓,我不在乎回报。”
他停笔看着闻钦,眼神晶亮好似天上星。
乔溪轻轻地说:“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妙吗?”
翌日闻钦休整了一天,乔溪开车送他回他出发的村子。
闻钦的身份证件保存在这里,没有找到丢失的相机和笔记本,但是出于签证原因,他必须尽快回国。
青铜驯鹿雕像下,闻钦笑眯眯地朝乔溪挥手告别,渐渐走远了,又忽然回头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乔溪靠着皮卡,垂眸看雪地上散乱的痕迹。
村民的足迹,车辙,狗爪印。
闻钦以某种复杂的形象交织在乔溪心里。他好像有付诸身心要追求的事业,又似乎对它毫不在乎。他言辞谦和,但乔溪能感到闻钦其实十分自负,如果有一场庞大的赌局,他甚至可能将生命押上赌桌。
乔溪将视线放远,不过几十米的距离,闻钦的身形已经缩得只有丁点大。
截止2023年,地球上的人口已经突破八十亿。
不会再见面了。乔溪想。
一个月后,乔溪假期结束,乘机飞往Z国。
还有半年,他就要彻底完成本科学业。
走出机场时灰蒙蒙的天飘起濛濛细雨,氤氲的水汽中谭风烨蹦跳着朝他扑过来:
“好兄弟,开学一周,你可算要返校了。看样子你寒假过得很精彩嘛。”
他想帮乔溪拖箱子,被侧身避开了。
车辆在雨中行进,学校离机场大约半小时车程。很不幸,在这半小时内,小雨转大,谭风烨带的一把小伞已起不到遮风避雨的作用,其他舍友各自有事,爱莫能助,等两人用最快速度赶回宿舍,早被大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谭风烨自己头发上还挂着水,先倒了杯热水递给乔溪:“快喝两口,别感冒了。”
乔溪去浴室换了衣服,边收拾东西边听谭风烨在一旁絮絮叨叨。
他说谁谁找了好工作,又说某某去何处旅行,愤愤地说快毕业了才发现那谁原来是富二代,想到自己的前程,默默垂泪。
他忽然安静了,乔溪还有些疑惑,用眼神递去一个疑问。
谭风烨眼睛圆溜溜的,像只渴求垂怜的狗狗,小心翼翼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吗?毕业了,你还会呆在Z国吗?”
这些问题乔溪自己也没有答案,只能说不知道,却看谭风烨像铡刀未落般松了口气。
下午雨势渐收,乔溪撑着伞绕过路上的水洼,习惯性地观察光线和色彩,寻觅巧妙的拍摄角度。
路过报告厅时他看见楼前挂着喜庆的横幅,上书“恭迎”“国家地理”“莅临”“研学合作”之类的词汇,他没有过多留意,径直走进图书馆。
乔溪喝着咖啡,潜心修改毕业设计。他借了本阿科斯塔的摄影集,本想借此汲取灵感,却不料沉溺其中。
四十五岁的阿科斯塔沿赤道旅行,镜头记录犀鸟掠过浓雾密布的雨林,百万角马奔腾的广袤草原,无尽的盛夏和琉璃般透明的海。
比起格兰维尔,又是另一番迥乎不同的美景。
再抬头时天已黑沉,乔溪的任务却没什么进展,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计划失败,匆匆把影集放回原位。
一只手从他身旁伸来,像是要取上层的书籍。
这么近,乔溪看清了那手腕上戴着的腕表,黑色的表盘优雅沉稳,不是奢品,却气质非凡。
他转身去看,闻钦也正低下头,对视时他眼里有些惊讶,很快又带上一层笑意:
“命中注定的重逢啊。乔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