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和周谞争执后,连续数日,林书瑶都不曾见过他,二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相敬如宾。
这日岁禾再次外出找话本,林书瑶百无聊赖间翻出从吴郡来洛阳时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子。
当初为了让林府接纳并善待她,外祖父让她带了二十六箱礼盒北上,但她看重的只有这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
里面装的是她幼时收到的生辰礼和阿娘病逝前留给她做念想的物件,虽没有特别值钱的,却件件珍贵。
手轻轻抚摸过这些旧物,她拿起了一支样式简单的木簪。
这是父亲未高中前,亲手为阿娘雕刻的。
林书瑶本不愿与父亲提陈年旧事,可倘若自己离世,沈氏和林府,和吴王间联系的纽带就不复存在。
这根簪子,或许能让父亲记起沈氏的知遇之恩。
她已经对找到话本不抱期望,故打算为沈氏做最后的谋划。
黄昏时分,金乌西坠。
岁禾空手而归,不过带回了一个消息。
话本女主郑熙的二嫂,昨夜因难产,一尸两命。
闻此消息时,林书瑶正在绣手帕。
她怔怔地看着绣绷上只绣了一半的蝴蝶,须臾后,抬眸看着岁禾:“明日,姚安郡主会大闹郑府灵堂。”
岁禾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冰冷的恐惧,她颤抖着唇问:“这些,话本中有吗?”
林书瑶放下绣绷,语气平静:“有,所以,那话本中的事都会成真。”
此刻的她,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口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她依然艰难开口:“岁禾,我时日不多,所以得尽快部署。”
“部,部署什么?”岁禾木然地问。
“我打算处理嫁妆,还要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岁禾终于回过神,她不顾礼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伸手抱住林书瑶痛哭出声:
“奴婢不要嫁妆,奴婢也不要出嫁,若您离去,奴婢就追随您而去。”
林书瑶见岁禾哭得似个孩子,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傻瓜,你还得活着为我和阿娘点长明灯。”
岁禾猛摇头:“奴婢这就去找话本,时间还未到,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呢?娘子,我们不要放弃可好?”
她说着,想要起身。
林书瑶一把拉住她,眼泪终究没能忍住。
但她依然笑着回:“听你的,我们不放弃,只是今日太晚,明日再去可好?”
这一夜,汀兰苑的灯亮了一宿,林书瑶细细向岁禾说出自做梦以后,她想到的打算。
翌日,岁禾再次出门找话本,顺便为林书瑶送一封寄去建康的信。
林书瑶打算在剩下的时间内将嫁妆全部变卖。
商铺若想卖好价钱,就得提前物色买家,由沈氏帮她物色最好。
而那些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和家具等,她自己可以处理。
洛阳至建康城,哪怕信差快马加鞭,也需十日左右。
届时,她能找到处理嫁妆的理由。
她记得在本话本中,大概十日后,雁门关会传来急报:
突厥突袭雁门关,边关将士奋力抵抗打退了突厥骑兵,但这两年雁门郡连年大旱,边民早已苦不堪言。
这场战役过后,大批负伤兵将需要医治,边民则需要赈灾安抚。
为保边境安定,雁门关将领送急报向朝廷申请药材和食物。
可正值盛夏,百姓还未秋收,朝廷也只能拨出少量粮食应急。
话本中,周谞已经争取到修缮太学的差事,可朝廷若支援雁门关,修缮太学的工程就会延后。
在周谞忧心忡忡之际,郑熙向他提议:卖掉林氏所有嫁妆,并将所卖银钱义捐给雁门关兵民。
朝廷正为银钱发愁,周谞突然以亡妻的名义捐款,并扬言是为亡妻积功德,以求来世再续前缘。
朝中上下无不对他的义举赞声一片,甚至有一些女娘因他这份至情至性之举感动到落泪。
林书瑶知道自己去世后,林府不会要回嫁妆,而沈氏舍不得放弃吴王这条大船。
所以,这嫁妆,她必须亲自处理。
信送出去后,林书瑶开始频繁召见商铺和田庄执事 。
知道有处田产刚好挨着姚安郡主的别院,她问了问产出后,决定把此处田产留给岁禾做嫁妆。
世人谈起姚安郡主,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甚至有人在背后骂她辱没门楣,败坏父兄名声。
可林书瑶记忆中的姚安郡主并非那般不堪。
她刚来洛阳的时候,参加长公主的春日宴,因一口蹩脚的洛阳调,在场的贵女们无人主动与她攀谈。
后来她独自去柳树下乘凉时,看到姚安郡主恶狠狠的教训了一名调戏婢女的家丁。
林书瑶认为,一个愿意为婢女打抱不平的人,品性肯定是好的。
次日下午,柳若夫再次上门,与林书瑶谈起姚安郡主大闹郑府灵堂之事。
柳若芙对姚安郡主未做评论,只是感叹郑二夫人红颜薄命。
林书瑶问:“你觉得郡主此举是否解气?”
“什么?”柳若芙一时跟不上思绪。
林书瑶:“换我是姚安郡主,我也会打郑二郎一顿解恨。”
柳若芙瞪大眼张着嘴,许久发不出声音,眼前的好友,怎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林书瑶浅啜一口茶后,恨恨出声:“郑二郎不但该打,甚至死不足惜。”
孙怀素原和忠义侯世子有婚约,是姚安郡主即将过门的嫂子。
郑二郎趁忠义侯世子出征之际,用下作手段将孙怀素娶了去。
可人娶到后,他却不好好珍惜,时常流连勾栏,侍妾纳了一个又一个。
她嫁入郑府四年,竟小产了三次,若非因此伤了身体,这次也不会难产身亡。
柳若芙声音有些弱:“郡主那句:嫁给我阿兄的牌位也比嫁郑二郎强,你也认同吗?”
林书瑶:“自是极力认同,若嫁入忠义侯府,她怎会受诸多气,又怎会早逝?”
见好友一脸愤愤不平,柳若芙认真注视着她的双眼,问:“阿瑶,实话告诉我,嫁给吴王,你幸福吗?”
闻言,林书瑶一怔,笑回:“自是幸福的,吴王待我极好。”
“以前,我也这么以为的,可这次,他拦下了我两份拜帖。”
林书瑶忙拉过柳若芙的手,笑道:“他只是怕有人打扰我静养而已,关心则乱。”
说着,她在心底将周谞痛骂了一遍。
柳若芙不忍心让好友在静养期间忧思过重,所以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女娘们最近喜欢的首饰款式。
至太阳渐渐偏西,她打算告别。
林书瑶一脸不舍:“日后若有大事发生,不论好坏,你都要告知我,我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柳若芙想起以前有很多次,好友都是用这副表情将自己留下。
于是笑回:“我逗留太久恐吴王不悦,过几日,我会再来,届时别嫌我烦即可。”
“阿芙,我有时候很羡慕姚安郡主”林书瑶突然感叹。
柳若芙一脸不解:“为何?”
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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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因为活得自在,活得随心!”
柳若芙听懂这话饱含太多无奈,身为世家女的她,其实也有太多身不由己。
可她只是笑着打趣:“郡主养了许多面首,你已嫁给吴王,还是莫要羡慕她了,免得吴王生气。”
林书瑶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去白马寺,周谞因愤怒不满,竟然摔了柳氏拜帖。
若自己真养面首,他不知会摔什么泄愤?
那次争执后,凡有拜帖,周谞都会让叶泉送来汀兰苑。
林书瑶就这样边等着外祖父的消息,边归拢嫁妆。
除了柳若芙,她拒绝任何人探望。
周砚离开白马寺后,本该即刻面圣,但他只是留了一封请罪信让高诚送入皇宫。
他和庄玄快马加鞭赶至颍川郡安神医的草庐时,已是几日后。
秀山风景秀丽,且有不少珍稀药材,安神医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在此采药小住。
周砚直言此行目的,安神医听后,当即拒绝。
他说:“皇亲国戚,多的是太医院大医去医治,怎能轮到我这等山野村夫越俎代庖?”
周砚忙回:“前辈自谦,前辈的医术,当得起一声华佗在世。”
安太医听了,“哈哈哈”大笑几声后,回:“什么华佗在世,那不过是传言罢了!你与其在此处浪费时间,倒不如让太医轮流问诊,集思广益。”
周砚不知林书瑶前世因何病逝,但以四皇兄那份深情,怎会不让太医医治?
想必是太医已束手无策,才会让她那般骤然离世。
周砚又言语诚挚地恳求安神医,可安神医连连拒绝,甚至将他们主仆二人都撵了出来。
看着“砰”的一声关上的木门,庄玄问:“是否需要属下将他绑去洛阳?”
周砚一脸诧异:“这话,应该由高诚来说。”
庄玄讪笑着摸了摸鼻头:“属下只是为少主着急,眼下神医不愿意问诊,而吴王妃的时间紧迫,总不能这般耗着吧?”
周砚听后,干脆席地坐在安神医的草庐外。
抬首看向远处绚烂的夕阳,呐呐出声:“那就这般耗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当天半夜,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药童问安清:“门外那两人还在,是否让他们入内避雨?”
安清听后,只是翻个身继续睡觉。
次日,大雨停歇,艳阳高照,安清终于出门采药。
周砚主仆忙上前行礼,他亦未作理会。
又过了一日,安清实在烦门口那两个木桩一样的人。
于是提出让周砚为他挑水劈柴十日。
“十日后,神医能答应某的请求吗?”周砚一脸期待。
安清捋了捋胡须,回:“那得看你这十日是否让我满意。”
周砚立时兴奋激动,忙起身行大礼:“多谢前辈给我机会。”
来此之前,他已想过安神医定然不好相请,所以做好了答应他任何条件的准备。
如今不过是挑水劈柴而已,他早已不是养在洛阳都城的贵公子,神医提的要求比他想的容易太多。
接下来的日子,他果真每日早起干起小厮干的活。
不只是挑水劈柴,他还去山上割草,为安清修缮了草庐。
眼看十日之期将至,一份边关急报突然打断了周砚的计划。
雁门关大捷,却只是惨胜,边关将士和百姓急需朝廷支援药材和粮食。
作为驻守雁门关的皇子他必须即刻赶回洛阳,为边境将士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