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只看不见的手,并未就此罢休。
它从掌控光线,转而伸向了房间里唯一站着的人。
钱杉庆的后颈汗毛陡然炸起,一种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悚然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闪避”“反击”,可身体却纹丝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这不是许陈那种神经层面的断连,而是一种更高级,更蛮横的压制。
他的意志被一股外力从身体里硬生生挤了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像个提线木偶。
空气的密度似乎在增加,将他牢牢封死在原地。
下一秒,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缓缓抬起。手腕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传来阵阵刺痛。
钱杉庆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轰!”
赤色的火焰猛地从他背后爆开,灼热的气浪将空气都烧得扭曲,墙壁被瞬间熏得焦黑。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是他无数次任务中赖以生存的底牌,足以熔化钢铁的烈焰。
然而,那只看不见的手,纹丝不动。
火焰徒劳地舔舐着无形的囚笼,却连一丝一毫的阻碍都无法造成。这感觉荒谬至极,就像往海里扔了一块烧红的炭,除了“滋”的一声,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手,依旧以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姿态,伸进口袋,手指精准地夹住了一支战术笔。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摸出了一张折叠的硬质记录纸。
无形的力量将纸张展开,无比平整地铺在他自己的大腿上,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笔帽被拧开,放在一边。
笔尖落下。
钱杉庆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自己的手,像在看一个最恐怖的怪物。
那股力量控制着他的指关节,他的肌肉,以一种他从未书写过的,工整、冷硬的笔迹,在纸上划下第一个字。
【我】
一个接一个。
【不】
【好】
【解】
【释】
……
他看着那行字慢慢成型,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碎他的认知。
【但,里面的关键人物,绝不只是模拟世界的人物那么简单。】
【她现在没死。】
最后一笔落下。
【她还活着。】
无形的束缚骤然消失。
“呼——哈——哈——”
钱杉庆猛地瘫软下去,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几乎从凳子上滑落。
他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腿上那张纸,字迹清晰,墨痕未干。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许陈。
【我妹妹呢?】
许陈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钱杉庆的耳膜。
【许小叶,在哪?】
九死一生。
他拼尽所有,不过是为了那个名字。
可她在哪里?
那个所谓的模拟世界,他感知过每一寸土地,根本没有她的气息。
【特局在骗我。】
【她根本不在里面,对不对?】
他不信,他不信自己的妹妹会是那些被放弃的“老弱病残”。
钱杉庆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一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这个人的危险等级,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这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情绪不稳的怪物。
“许小叶……的确曾在那个模拟世界里。”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死死盯着许陈,试图捕捉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但后来,她的灵魂波动出现了极不正常的剧烈颤动,然后……就消失了。像是被传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坐标。”
“总局没有骗你,我们可以给你看最原始的灵魂监控记录。”
许陈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努力。
挣扎。
融合。
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洞的笑话。
他像个用尽全力爬上悬崖,却发现山顶空无一物的傻子。
怒火,混杂着被掏空的虚无,瞬间点燃了他的灵魂。
房间里刚刚恢复正常的灯光,开始以一种癫狂的频率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悲鸣。
金属床架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床脚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浮现出一圈圈细密的裂纹。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这一次,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图。
“冷静!”
钱杉庆察觉到了失控的征兆,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缺氧而有些变形。
“特局已经在用最高权限全力搜查她的灵魂信标!我们没有放弃!”
钱杉庆死死地盯着许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特局已经在用最高权限,全力搜查她的灵魂信标!我们,没有放弃!”
他的声音在嗡鸣的房间里显得单薄无力。墙壁上的裂纹又蔓延开几分,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肩头。
那股无形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凝固的水泥,挤压着他的肺部,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许陈没有反应,那双熄灭了所有光亮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一种被审视、被估价的寒意,顺着钱杉庆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意识到,空洞的保证毫无意义。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在乎特局的努力,他只在乎结果。
钱杉庆喉结滚动,强行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换了一种说法。他不再是安抚,而是交易。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特殊,非常特殊,也……非常强。”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在电流的悲鸣中显得清晰。
“你可能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达到了一个新的阶位。一个……我们内部记录中,都只存在于理论里的阶位。”
这句话起了作用。
房间里金属床架的震动频率,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丝。
钱杉庆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必须让许陈意识到自身的价值,一个足以让整个特局为之倾斜的价值。
“只要你配合我们,好好休养,稳固你现在的状态。特局向你保证,我们会把一个活生生的许小叶,带回到你面前。”
钱杉庆盯着许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像是将一枚枚沉重的砝码押上天平。
“你要知道,死而复生的办法,并非没有。”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连那癫狂闪烁的灯光,都停在了最亮的一刹那。
钱杉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说出了一句足以惊动高层的话,但现在他顾不上了。
他甚至在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今天死在这里,他的抚恤金能不能让家里人换个大点的房子。
“只是耗费的资源太过庞大,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程序上、道义上、成本上……都不值得。”
“但对现在的你……”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三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值得。”
说完最后一个字,钱杉庆感觉自己几乎要虚脱。
他像一个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的赌徒,押上了自己能拿出的全部筹码。
“我们答应你的,绝对不会食言。”
房间里疯狂闪烁的灯光,慢慢稳定下来。
那股几乎要将空间撕裂的压力,也如退潮般缓缓散去。
许陈重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归于平稳。
一口气,终于从钱杉庆几乎要炸开的胸腔里,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