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存在。
他脑中第一个反应出来的结果就很清晰——老刘头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同样,钱杉庆这次的态度跟前几次很不一样,不排除老刘头给他带来的心理波动,但本质上,他发生了一些变化,应该是性格底色上的,不止于对自己的单面态度。
他身上的烟味也淡了许多,像是戒了,但他明明是个烟鬼,也绝不会缺那一点烟钱。
“首先,回答你最关心的问题。你还活着。”
钱杉庆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情况很糟。你在模拟世界里的载体,死了。系统判定你死亡,随即开始执行崩溃程序。”
“整个世界,我们投入了无数资源探索,彻底崩塌了。”
钱杉庆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在庆幸,又似乎在怪罪。
“按照正常流程,你的肉体也会随之脑死亡。特局一开始也是这么判断的……我们已经准备给你销户了。”
“……但是,奇迹发生了。”
“你的灵魂,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像个被坚固外壳保护起来的内核,在世界崩溃的风暴里,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
许陈的心脏,很轻微地,漏跳了一拍。
“这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于是,我们请了那个家伙来。”
钱杉庆的脸上闪过不加掩掩的厌恶。
“刘老头。他的能力很特殊,或者说,很诡异。他能……将灵魂从一具躯壳里‘请’出来,再‘请’进另一具里。”
“某种意义上,他是个灵魂的搬运工。”
“所以,你被他用这种方式,从那具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里,‘搬’了回来。”
钱杉庆看着许陈,试图从他那双几乎无法聚焦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但我们发现了一个更诡异的问题。”
“你的灵魂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本不属于你,却又和你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东西。没有产生任何排异性。”
“这不合常理。”
钱杉庆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
“许陈,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低的等级,更低的实力,姚兰灵魂分崩离析,肉体暴毙,你却这样完好、幸运的活下来,甚至实力大涨。”
“总局一定会重视这件事情,但你在外面想怎么说,我都不在意,我只是真的真的好奇这个真相。”
“哪怕你杀了姚兰,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就求一个真相,拜托你。”
发生了什么?
许陈的意识,随着这个问题,沉入了一片混乱又清晰的回忆。
他看向钱杉庆,那双眼睛里有偏执,接近疯狂的偏执,那不像对真理的渴望,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沉默成本的痛恨,和努力保持平静,分析因果的癫狂。
许陈随即就跌入记忆中。
他的【空间】能力,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早已不是单纯的移动或者感知。
它在不断延展,不断渗透。直到最后,他的感知,就是整个世界的感知。
风吹过雪山,是他。海浪拍打礁石,是他。阳光穿透云层,是他。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空间】感知之内,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一部分。
而那个世界本身……就是维洛萨娅。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开枪杀死的,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刚刚与他融为一体的,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与维洛萨娅,在那一刻,已经是一体的了。
他开枪的那一刻,其实从物质意义上来说……是在自杀!
难怪……
难怪!!!
难怪他的灵魂能在那场足以撕碎一切的世界崩溃中存活下来。
是她。
或者说,用她本身,护住了他的灵魂。
许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不是因为疲惫。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混杂着荒诞,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甘,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流淌。
为什么你杀不死?为什么那些恶心的余念杀不死!?
所以,钱杉庆口中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就是她?
一个女神的残骸,现在正寄生在自己的灵魂里。
呵呵……听起来可真够热闹的。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钱杉庆平稳的呼吸声。他很有耐心,像个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猎人。
可他的猎物现在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许陈尝试着调动身体,肌肉、神经,一切都毫无反应。这具躯壳就像一间租来的房子,他能看,能听,能想,却碰不到任何开关。
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他还有一样东西。
那份与世界融合的感知。
虽然世界已经崩溃,但那种感觉的余烬还烙印在他的灵魂里。那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他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他将意识沉下去,不再去冲撞身体的囚笼,而是尝试着去“感知”这个房间。
冰冷的金属床架,凳子上钱杉庆身体的重量,空气中消毒水的分子结构……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灯。
看到了电流正稳定地通过钨丝,激发着光和热。
许陈的意识,像一根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他试着去“触碰”那道电流。
钱杉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毫无反应的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对牛弹琴。
也许世界崩溃的冲击还是损伤了对方的意识,让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呼吸的植物人。
他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无效的问询。
就在这时。
“啪嗒。”
头顶的灯,灭了。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钱杉庆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可这里只有他和许陈。
几秒后,灯又亮了。
光线稳定,不像电路问题。
钱杉庆皱起眉,看向许陈。对方依旧躺在那里,眼睛闭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错觉?
钱杉庆坐回椅子上,目光重新锁定许陈,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头骨。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灯光没有再熄灭,而是以一种非常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就像有人在极其精准地调暗一个并不存在的旋钮。
光线从惨白,到昏黄,再到仅能勉强视物的暗红。
整个房间的光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掌控着。
钱杉庆的呼吸停顿了。
他猛地抬头看灯,又猛地低头看床上的许陈。
许陈慢慢重新睁开眼,他盯着钱杉庆,瞳孔黑的吓人,什么都倒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