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特局的房间。
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中蔓延开来。
这个房间的长宽高,三米七,三米七,三米一,数据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脑子里。墙壁厚度,三十厘米,复合金属夹层,具体成分不明。
他甚至能“看”到门外那条走廊延伸出去了二十七米,尽头有一个打瞌睡的守卫,能“听”到天花板通风管道里缓慢流动的气流,以及积攒了三个月的灰尘的微观形态。
【空间】的能力,跟着他回来了。
只是身体太过虚弱,精神力也近乎枯竭,这新生的感知极不稳定,视野与知觉交替闪烁,每一次切换都引来一阵尖锐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锥子在他的颅骨内壁刮擦。
忽然。
一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
声音很近,就在床边,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杂音,像是肺部功能不太好。
他的感知早已被强化了太多,虽然给他带来的干扰也不少,但更多的是帮助,以至于这微弱的气流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许陈用尽全身力气,将眼球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动过去。
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双满是污渍的旧皮鞋。
接着是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斑点的裤腿。
最后,是一张脸。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老头,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蹲在他的床边,两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花白的头发油腻地黏在头皮上,满脸的胡茬乱糟糟的。
他一动不动,一双浑浊的眼球,瞳孔却亮得吓人。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研究欲,一种要把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探究。
许陈与他对视着,一个动不了,一个一动不动。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几秒钟后,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啧啧”声。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许陈已经醒了,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用笔头敲了敲本子。
“醒了啊。”
他凑得更近了些,一股混合着廉价烟草、隔夜饭菜和某种化学试剂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许陈很想闭气,但他的肺不听使唤,只能被动地接受这股生化攻击,眼皮生理性跳了跳,厌恶流露出来。
“不错,不错。意识锚点很稳固,没有出现概念性漂移。”
老头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嘴里还在嘀咕,“灵魂与新权限的耦合度很高,排异反应在可控范围内……能量残留很干净,啧呀呀!成色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写完,又抬起头,用那支笔的笔帽,轻轻戳了戳许陈的脸颊。
“喂,能听懂吗?给点反应。眨一下眼算肯定,眨两下算否定。”
许陈调动了仅存的精神力,那点可怜的力气全部汇聚到眼部神经。
一下。
又一下。
他用尽了弑神之后的全部余力,只为了完成这个否定的动作。
老头脸上的兴奋更浓了:“哟,还不服气?行,有性格,我喜欢。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别慌小伙,有命活呢,一切都好说。”
说完,他收起本子,站起身,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行了,观察结束。好好躺着吧,‘空间’先生。”
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金属门,
“饭点会有人给你送营养剂。呃糊状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保证你死不了。哦也别想着挑食,你现在没那个功能,这种时间大概也不会持续多久,出来记得来找我磕头谢恩啊。”
金属门在视野的尽头重新打开,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来人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制服,肩线笔挺,胸口的银色徽章反射着天花板上那盏灯的惨白光芒。
他步伐沉稳,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声响,与老头那种拖沓的脚步截然不同。
“刘老头,你还没走?”
男人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许陈的眼球艰难地转动。
那个被称作“刘老头”的家伙,果然没走远,正靠在门边的墙上,好整以暇地剔着他那口黄牙。
听到问话,他嘿嘿一笑,声音黏腻。
“急什么,钱队长。我再欣赏一下我的杰作。”
钱队长。
许陈的脑海里,这个姓氏牵出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钱杉庆。
这个名字,又勾起了另一个名字。
唐乐。
还有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不成人形的,也叫“老刘头”的家伙。
可眼前这个老头,除了同样干瘦,五官轮廓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一个名字,两个人。
或者说……
钱杉庆没有理会刘老头的怪话,径直走到许陈床边,有些难言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疏离。
“你最好别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
钱杉庆的警告没有回头,许陈注意到他的拳头攥的很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边。
刘老头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
“放心,钱队长。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身体中介’。客户的货,我从不乱碰。”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双浑浊的眼珠在许陈和钱杉庆之间来回滚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的灵魂质地真不错,用起来一定很‘舒服’。”
钱杉庆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厌恶的情绪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刘老头似乎很享受他这种想发作又必须忍着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拉开门。
“行了,不打扰你们。记得把尾款结一下。”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钱杉庆身上传来的,与刘老头那股酸腐气味截然不同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啊……老朋友,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钱杉庆拉过一张金属凳子,在床边坐下。他的目光落在许陈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却又无法断代的文物。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