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维洛萨娅从未有过坐以待毙的习惯。
那抵在眉心的冰冷枪口似乎并未让她产生丝毫惊惧,她的表情平静,蔚蓝的眼睛看着许陈,却没有焦距,她似乎被什么困住了思绪,只剩本能还在遵从了。
很快,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撕裂宇宙的伟力,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是光,也不是冲击波,是纯粹的湮灭。
一种针对“许陈”这个概念,从存在根源上的彻底抹除。
神罚还在继续,没人能违反规则,神也不行。
【连接成功……警告!未知指令入侵!用户存在性协议正在被更高权限强制删除!】
【正在尝试反制……反制失败!啊啊啊啊喂!宿主!我说你行不行啊!你的名字正在变成乱码!】
与此同时,许陈感觉自己的名字,身体,他的一切一切,都正在被更高维度的力量溶解,构成他过往的记忆正在被焚毁,父母的音容,妹妹的声音,经历过的一切苦和痛,一切定义“他”的坐标都在消失。
许陈,正在消失。
但他的倍感依旧挺拔,依旧平静的立在那里,佁然不动,硬生生扛住了。
【空间】的权限,让他短暂地与这个世界同在。
抹除他,等同于抹除整个里世界。维洛萨娅的指令就像是要删除一个文件,却发现这个文件不知何时变成了整个操作系统。
但却不代表这一切就轻松,短暂的僵持,代价是难以想象的痛楚。
灵魂的每一寸结构都在被规则溶解,重组,再溶解。
这不比他受的每一次伤更痛,但他的意识却在存在与虚无的边界线上被反复碾磨,不局限某处的生理性痛苦了,他的灵魂在震颤,腰板却依旧笔直。
他看着她。
隔着那柄不属于此世的凶器,他安静地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他们的回忆不算多,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但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乎什么都在一瞬之间,但一切又是那么深刻,半分都忘却不了。
许陈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大多经历都是痛苦的,但却同样深刻,他在某些瞬间隐隐发现她不是个恶人,却在某些时刻幡然醒悟她跟自己心中的好人也有极大的出入。
这种割裂感让恨滋生,最后在她亲口说出不需要情感的一瞬间了然了。
他看了很久,久到要把这张脸,连同那双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动摇,一同刻进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
他看见了,在那动摇之后,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是错愕,是不解。
仿佛她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卑微的牲畜,竟能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不可理喻?
“维洛萨娅。”
许陈叫了她的名字。
而维洛萨娅则是眼睫微颤,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冒犯,又或是别的什么。
她在思考,她在琢磨,但许陈都不在乎了。
“从你站在高天之上,默许那些无辜者被碾碎时。”
许陈的枪口没有一丝偏移,那股挤压着他的湮灭之力骤然增强,让他后面的话语几乎无法成句。
“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他看见了。
维洛萨娅万年冰封的脸上,那道裂痕在扩大。
她眼底的坚冰碎了,不是融化,是碎裂。
连同她这一个人都分崩离析掉。
而底下露出的东西,许陈从未见过,该怎么去描述一双眼睛里的东西?那不是神的高傲,而是一种属于凡人的,被剥夺了珍贵的空洞与痛楚。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某些被她亲手埋葬在永恒生命里的,不愿再触碰的回忆,于是整个人都发了疯,发了狂,即使一切都紧紧锁在那双眼筒里,也足够震撼,震撼的天崩地裂。
她好像很想开口说些什么,那永远平静的双瞳中爆发出巨大的痛苦,纠结,不舍……那是只有受害者才会出现的情绪,那是脆弱者的哀鸣,从不属于神的。
但许陈却没有再给她任何机会,他对为什么一个在经历痛苦的人会放任他人痛苦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整个模拟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就是一场巨大的加害,凶手赤裸裸的便是维洛萨娅。
即使她有苦衷,她也痛不欲生,但她表露出来的冷漠从不是虚假的,他的痛苦不能成为她加害别人的理由。
困在无数个七天里的许陈,已经不再将同情像橄榄枝一样伸向她,因为她不需要,她是自封的“神”。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活该!!!
指尖扣下了扳机。
“咔。”
一声轻响。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声音本身,连同产生声音的动作,都被瞬间抹去。
纯白的世界像一张被浸入溶剂的画,色彩、线条、结构,连同画布本身,都无声地溶解、褪去。
神座上的维洛萨娅,持枪的许陈,无尽的痛苦与对峙,都在这一瞬间,归于彻底的虚无。
……
……
意识回归的过程,缓慢而粘稠。
先是冰冷。刺骨的,金属质感的冰冷,贴着他的后背,抽走身体里每一丝残存的温度。
然后是光,一片单调的惨白,从正上方刺入眼帘,让许陈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紧。
他想动一下手指。
但大脑发出的指令却是石沉大海,身体像一坨灌满了铅的烂泥,连最简单的指令都无法执行。
很好……全身瘫痪,从弑神者到残疾人,世界纪录级别的光速转职。许陈在心里给自己颁了个奖,顺便问候了一下老天。
他没什么对自己活下来的庆幸,他没想过这一层,他性格已经在无数日子里变了,即使他自己没察觉出来,但他规避痛苦的能力已经不知不觉自控的出神入化了,简称冷漠。这点跟某人很像。
许陈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里的景象缓慢移动。
四面墙壁,冰冷的金属。天花板,地板,同样是金属。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紧闭的金属门。
一个朴素到极致的金属盒子。
嘶……好熟悉。
他认得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