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在原地僵立了许久。
阳光依旧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光柱中,无数微尘漫无目的地上下翻飞。
静,死一般的静。
方才玛莎大婶和芬恩带来的那点人间烟火气此刻荡然无存,只余下这空洞的死寂,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本摊开的日记上。
暗红色的“熬到第七天”,每一个笔画都狰狞扭曲,颜色深得发黑,仿佛不是写上去,而是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的污血。
姚兰的脸庞,与地上这血淋淋的字迹,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疯狂交错、重叠,撕扯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不,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一股无法抑制的颤栗,从他脊椎最底处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先是手指微不可察地抖动,然后是手臂,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起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肉在疯狂抽搐。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诡异的平静,这种被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包裹的窒息感。
“姚兰!”
他猛地转身,径直冲出了房门。
巷子里,姚兰正和玛莎大婶并肩而行,芬恩牵着姚兰的手,一蹦一跳。
姚兰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散去,映着巷口的光,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虚假。
“姚兰!”许陈嘶吼着,几个大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啊!”姚兰吃痛,蹙眉低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唉!你这是做什么?”玛莎大婶惊愕地停下脚步,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几根青菜探出头来。
芬恩则吓得往玛莎大婶身后一躲,高中生的身高,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扁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弄疼姚兰姐姐了!”芬恩喊道。
许陈充耳不闻,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姚兰。
他粗暴地将她往回拖拽,拖回那间充斥着血字与绝望气息的屋子。
玛莎大婶的惊呼和劝阻,芬恩越来越响的哭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被沉重的木门“砰”的一声隔绝。
他将姚兰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铁钳般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墙壁被撞得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才以为有希望了!你现在告诉我你疯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我们怎么活??”
他看着姚兰那双依旧试图保持平静,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瞳孔深处剧烈波动的眼睛,那里面有惊恐,有痛苦,还有一丝……一丝他熟悉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你也疯了,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怒吼,“也联系不上系统!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出去!我们怎么活下去!”
姚兰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发丝凌乱地贴在她苍白汗湿的脸颊上,眼神涣散了一瞬。
痛苦、迷茫、挣扎,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急速变换,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他甚至捕捉到一丝与他相似的,想要尖叫、想要彻底毁灭一切的疯狂。
但那疯狂仅仅一闪,便消失不见。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在她脸上凝固成一抹凄凉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比她之前的哭泣更让人心头发紧。
“我们……”
她轻轻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股长久未曾言语的艰涩。
就在许陈屏息等待,以为她终于要说出真相的瞬间。
毫无预兆。
姚兰的身体在他眼前,在他紧抓的双手之下,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崩解。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她的血肉仿佛失去了所有凝聚力,一块块消融、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
皮肤像风干的泥块一样卷曲、脱落,肌肉组织则化为星星点点的尘埃。
整个过程迅速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诡异地安静,只有细微的、骨骼摩擦的碎裂声。
转瞬之间,一个鲜活温热的人,就在他掌下,变成了一堆散发着淡淡腐朽气息的森森白骨。
“哗啦——”
白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散落在地,堆叠在墙角,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碰撞声。
许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眼眶几乎要裂开。
他紧抓着姚兰肩膀的双手,还保持着那个用力的姿势,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壁和虚无的空气。
一股无法言喻的轻盈感攫住了他,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重量,轻飘飘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
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截枯黄、布满裂纹的指骨,正无力地垂落,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而微微晃动。
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到几乎要炸开。
不远处,那个完好无损的姚兰正巧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迈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了玛莎大婶和芬恩。
她的声音温柔依旧,穿过巷子清晰地传过来,好像刚才屋内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和邻居出门去买菜。
“玛莎大婶,我们快走吧,不然今天新鲜的番茄可要被抢光了。”
许陈想要冲过去,想要抓住那个姚兰,想要声嘶力竭地质问这荒诞至极的一切。
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
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灌满了烧熔的铅块,沉重而僵硬,连一丝气流都无法通过。
他的视线,艰难地,一寸一寸地缓缓下移。
地上,除了墙角姚兰那堆散落的白骨,还有另一堆。
一堆属于他自己的,同样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白骨,以一个极其扭曲古怪的姿势瘫在地上,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他,正“站”在这堆属于他自己的白骨之上。
不,不是站。
他变成了一缕几乎透明的影子,淡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与那堆白骨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无形的联系,让他无法挣脱,无法远离。
他拥有思维。
清晰的,绝望的思维。
他能看见姚兰远去的背影,能听见她与玛莎大婶和芬恩渐行渐远的、轻松愉快的说笑声,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意识里。
但他也只剩下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