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怔愣原地,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姚兰却像是被炭火烫到一般,猛地甩脱他的手,向后踉跄一步,将他推开。
她的眼神惊恐到了极致,瞳孔收缩,仿佛许陈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然后,她转身就跑。
巷口的霉味与尿骚味似乎都因她的动作而剧烈翻涌起来,呛得许陈一阵咳嗽。
“姚兰!”
许陈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手臂上火辣辣的抓痕,拔腿便追了上去。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死亡的余悸尚存,眼前的变故又让他措手不及。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许陈混乱想着,脑中全是维洛萨娅那双蔚蓝的眼。
姚兰的体力显然早已透支,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摔倒,却凭借着一股莫名的执拗劲儿,始终没有停下。
许陈自是紧追不舍,穿过几条逼仄肮脏的小巷,腐臭的垃圾堆在墙角,污水横流。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甚至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都一如往常。
他愣住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姚兰径直冲向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家。
姚兰没有钥匙。
她疯了一样捶打着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伴随着她压抑的呜咽。这动静不小,引得斜对门家窗户后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指指点点。
许陈几步上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手有些发抖,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他自己都觉得这场景荒诞……太荒诞了。
“咔哒。”
门开了。
姚兰几乎是撞开他,从他身边飞快挤了进去,目标明确地冲向他的卧室。
许陈紧随其后,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卧室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死亡”前离开时一样,只是桌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久未通风的沉闷气味。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
姚兰没有丝毫犹豫,直奔床头柜。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床头柜。许陈并未注意,因而也从没打开过。
姚兰的目光死死钉在上面,她开始疯狂地拉拽抽屉,指甲在木头表面刮出刺耳的吱嘎声响,留下几道惨白的划痕。
锁芯纹丝不动。
姚兰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额发,一缕缕贴在惨白的额头上。
她猛地环顾四周,眼神凶狠焦躁,最终视线落在了墙角一个半旧的金属杯上。
她抄起杯子,双手紧握,用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砸向那个小小的锁孔。
“砰!”
“砰!”
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沉闷而暴力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木屑纷飞,有几片甚至溅到了许陈的脸上。
许陈想要阻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近乎自残的举动。
柜门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洞开,一边的合页摇摇欲坠,抽屉歪斜地卡在那里。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陈旧的日记本。
姚兰颤抖着手,几乎是夺过那本日记,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封皮,胡乱翻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
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
大多是空白的纸页,微微泛黄。
直到某一页,赫然出现一行暗红色的字迹,触目惊心。
那颜色,分明是干涸的血。
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滞涩,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疯狂。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不断重复着,血干又被挤出,不断写画。
姚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本日记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摊开在那血字的一页。
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熬到第七天……”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空洞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神情痴傻,眼神涣散,瞳孔中映不出任何光彩,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泪水再次从她眼中汹涌而出,混着汗水与尘土,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滴落在地板上。
许陈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地上那摊开的日记,看着那血淋淋的字迹。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冰凉。
姚兰,似乎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姚兰的身体猛地一僵,重复的话语也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许陈也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这个时候,会是谁?
门铃还在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不依不饶。
许陈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隔壁的玛莎大婶,她手里挎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笑容和蔼可亲。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男孩,是她的儿子芬恩,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朝屋里张望。
“咦,你是谁呀,姚兰在吗?”玛莎大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慈祥,带着社区特有的热络。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市场买菜呢,她说今天有新鲜的鱼。”
芬恩也哑声哑气地喊了一声:“姚兰姐姐!我的风筝线断了,你答应帮我修的!”
许陈脑中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回答,身后传来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平静得让他毛骨悚然。
“玛莎大婶,芬恩,你们来啦!”
姚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婉得体的笑容。
眼中的血丝似乎淡了些,至少那股疯癫与绝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个在地上颤抖哭泣、喃喃自语的人只是许陈的幻觉。
她甚至还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
“不好意思,刚有点事耽搁了,我们这就走吧。”她语气轻快,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甚至还带着一点歉意。
玛莎大婶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我们也是刚到。你这孩子,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芬恩已经欢快地跑过去,拉住了姚兰的手,仰着小脸:“姚兰姐姐,快走吧!”
她甚至没有回头一眼,牵着芬恩,跟着玛莎大婶,就有说有笑地出门了,脚步声渐渐远去,还夹杂着芬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屋子里,只剩下许陈一个人,还有摊开在地上,那本写着血字的日记。
阳光依旧,尘埃依旧。
许陈低头看着那刺目的“熬到第七天”,又抬头望向空荡荡的门口,脑中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