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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白藤兵败民生凋,女子立身觅新方

作者:一抹清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腊月廿八,官员们开始放春节。林堂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梳了个简单的垂髻,往西城的蕃禹署走去,想去找阿利泽聊聊心事。


    阿利泽的名字在波斯语里是“风”的意思,是航行在海上的风。她跟父母住在蕃禹署快十年了,为海运商队打理当地的事务。阿利泽告诉林堂,还有半年多时间,赛义夫号就会到达兴王府,到时候她就可以介绍帕丽萨姐姐给她认识,阿利泽说帕丽萨和林堂很像,这也让林堂特别好奇。


    才行至行春门,便见络绎不绝的马车车队往子城里赶。三个年轻男子骑马在前头说着话。最前头那人剑眉入鬓,眼尾上挑,华贵之相,一眼便知,林堂在昭阳殿跪拜过他,正是陛下第三子,秦王刘弘度。他左手边那人肤色更白些,眉形秀长,虽不笑,眼尾却总含着几分春水。右手边那人身形修长,着浅蓝色外袍,眉如松烟,眼尾微垂,说话时微微颔首,透出一副书卷气。


    左右两人林堂未曾见过,听一旁议论纷纷,有说也是王爷的,也有说是哪位大人公子的,更有甚者说是交王遗孤的。林堂听了,只觉得这些看热闹的人还没自己认得多,便不再理会,过了行春门径直向西城走去。


    与东城集市不同,西城蕃坊并不休市,夜间也无宵禁。西城蕃坊聚集了各国的外商,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文化,林堂听说过的,就有□□教、景教等,整个蕃禹署,宛如一个万国国度。


    她在西城一家茶铺前稍作歇息时,隔壁桌一中年男子长吁短叹。林堂不过多看了他一眼,那男子竟主动搭起话来。


    “姑娘休要见怪,我实在是郁闷难舒。” 那人一袭文士服饰,手捧一卷书,颔下山羊须雪白,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配上那满脸愁苦,又添了几分诙谐之感。


    “姑娘唤我陈用拙便是。” 说罢,又主动挪至林堂桌边坐下。未待林堂应答,便自顾自道:“姑娘可曾听闻赵崇祚之名?” 林堂不语,他便接着道:“也是,他尚未这般有名。那姑娘可知温庭筠?”


    林堂脱口而出:“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陈用拙面露喜色,顺势赞道:“观姑娘谈吐,果然颇具才情。”不想这陈用拙又唉声叹气起来:“赵崇祚与我乃文墨至交。他这几年耗费心力,搜罗温庭筠、韦庄词作,想编纂一本《花间集》。只是,这些词作大都香艳软媚,闺阁气息浓重。我观词再思如今山河破碎,民生维艰,读到 ‘钿车罗帕’ 之类的词句,便觉悲从中来。”


    林堂本无意插话,但眼见这位中年男子是要在自己面前哭起来,终是轻声劝道:“陈先生,家国天下,本不是我一介女流所能忖度。但我却知,天要落雨,地要抽芽,花开花落,自有其时,明年春日,落花也依旧满山红遍,先生不必自添烦恼。”


    陈用拙万万没想到,竟会从这个女子口中听到这般豁达论调,顿生好奇,探问林堂名号。只言欲与林堂结为忘年之交,若《花间集》成书,必当赠书一封。林堂将东城林宅地址留与他,却只说林宅主人是自己表兄,就与陈用拙作别,去寻阿利泽了。


    阿利泽家在蕃禹署南边,蕃禹署南边多为各式外国商铺。而北部亭台楼阁交错,风景秀丽,吸引了不少富豪与宗室贵族在此修建园林宅邸,皇家宗室的昌华苑、明月峡便坐落于此。林堂今日发觉此处的侍卫明显增多,应是年底宗室权贵回府所致,林堂并不想招惹麻烦就也不曾往北边走去。


    到了阿利泽家,阿利泽热情地向林堂道贺春节。林堂取出阿嫂做的粉色米糕,拿出给阿利泽品尝。阿利泽欢喜地吃了块,又给林堂的银杯里倒上红茶,看见林堂忧心忡忡的脸,就问道:“堂,要过春节了,你不高兴吗?”


    林堂脱口而出:“阿利泽,波斯的女孩子长大后能做些什么?你会一直在这店里帮忙吗?”


    “我不仅会在这帮忙,这家店以后都是我的。” 阿利泽擦了擦嘴角的米粉,说道:“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等我做了老板,他们就能搭船去各地游玩了。”


    “你是说,你们可以独自做生意?”


    “嗨,堂,你们不是还有过女皇帝吗?” 阿利泽喝了口红茶,说道:“我们可以做自己擅长的事,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堂,你呢?你擅长什么?喜欢什么?”


    林堂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小时候读书,跟着父亲学手艺,如今用手艺谋生,可她真的喜欢做木匠吗?又怕说出一个女人造房子会让阿利泽觉得奇怪,便笑着说:“我啊,我会搞那些土啊、木头啊什么的,有时候扫扫灰,哈哈哈。”


    阿利泽似懂非懂,却还是恍然大悟道:“那就是做土木的吧!”


    林堂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应了几声 “是”。


    “那你现在不想做土木了?那你想做什么呢?”


    林堂往前坐了坐,满脸愁容地说:“我正在苦恼这个呢。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阿利泽也皱起眉来,米糕都见了底,她才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碎屑,说道:“堂,你可以和我一起做生意,我可以教你波斯语。等赛义夫号到港口,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一起出海。帕丽萨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虽然孤身一人随船队出海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林堂的脑海中却仿佛看到了新的方向。申时一刻,阳光透过菱形棂格窗洒在阿利泽身上。阿利泽叉腰拍胸脯,笑着对林堂说了这番话。林堂抬头望去,她的轮廓被阳光镀上金边,晃得她有些炫目。


    林堂也站起来,说道:“好的,阿利泽老师,我以后就跟着你学习了。”


    “你们干土木的,能做的事情可真广。” 阿利泽朝林堂吐了下舌头。


    离开阿利泽家时林堂心事一解,心情无比轻松。提着空食盒,又往番市东边走去。马上便是除夕了,除了打算买些蟹黄毕罗和樱桃毕罗回去给阿嫂和清清,她还狠下心要买一份椰枣饼干。


    这椰枣饼干,也是阿利泽讲的。它以面粉、酸奶、藏红花、酥油为基底,内馅是椰枣和核桃,滋味甜润,口感酥脆,在波斯象征着健康与节庆。虽价格贵了点,但一想到阿利泽绘声绘色的讲述,林堂还是欢喜地买了一份,她闻了闻,那香甜的气息立刻充斥了整个鼻腔。


    正当她一边转身,一边将椰枣饼干放入食盒时,却和身后一人撞在了一起。椰枣饼干从盒中掉落,好在有油纸包着,林堂反应迅速,左手高高提起食盒,右手一个回掏,将装椰枣饼干的纸包提溜了回来。


    林堂正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点心,却被一声 “大胆” 吓了一跳。抬头望去,正是那个着蓝衣、身形如松竹的男子,此刻正笑着望向她。只见他挥手让书童模样的人退下,对林堂颔首示意,林堂回了一个万福礼。


    男子开口道:“在下洪昌。方才我的小厮阿坤吓到了姑娘,我向姑娘赔个不是。”


    林堂本不打算计较,见他如此客气,便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又被蓝衣男子叫停了步。不一会儿,阿坤提着两个纸包跑来。洪昌对林堂笑道:“除了椰枣饼干,我平日也喜食蜂蜜甜饼和坚果糖。” 阿坤将甜点递上,洪昌又道:“虽姑娘不介意,但到底是我们冲撞了,又逢除夕将近,这是一点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林堂不想多纠缠,回了个万福礼,接过东西,快步离开。


    回到家中,阿嫂和清清看到林堂带回的点心,喜不自胜。清清亲了亲林堂,开心地说:“姑姑最好了。” 林清远见状,嗔怪道:“吃这么多甜食不好。”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咽了回去。


    林堂将偶遇蓝衣男子的事说了一遍,林清远也不知这人是谁,只说林堂运气好,碰上个有钱且知礼数的好人。


    除夕之夜,林家四口人共聚一堂,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这开心的日子,只愿想些开心的事。白藤江的惨败、燕云十六州的耻辱,还有昭阳殿的烦心事,皆被抛在了脑后。毕竟,苦恼的事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不如不说。


    人人都在盼着来年的日子能更好,可来年的光景究竟如何,怕是只有天上的神佛知晓了。


    林堂于二月向林清远袒露心声。林清远素来对林堂别无他求,又一向觉得“木匠营生,盈利匪浅”,见林堂转而习学波斯语,更觉投身贸易买办,也不失为一条好去处,便默许。


    二月初九,林堂拿着工部回文,正式辞去官职。当日,她收拾好惯用的绘图工具,置于一桶之中,正待提桶离去,却在将作监门口遇上了张遇贤。


    张遇贤管着公文收发、和程限登记,是林堂平日里最怕见到的人之一,林堂就怕他一开口对自己说:“工期再压五天问题不大吧?”,虽然林堂说行不行反正都是要压缩五天的了,却还是会被问上一问,更是难受。


    张遇贤见林堂出来,愁容满面迎上前去,慨然道:“林弟,难不成是我常与你言及不如辞官归乡,引得你萌生退意,我只怕是我耽误了你前程。”


    林堂望着眼前这位年岁仿若兄长、容貌亦有三分相似的男子,见其一脸歉意,又不会再催逼差事,心下竟有了几分亲切,忙不迭表明自己辞官与此事毫无干系。


    于林堂而言,左校署赴任之日与今日出左校署之门,是最为欢悦舒畅的时刻。于是,她脱口对张遇贤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权作与张遇贤的赠别之言。


    张遇贤闻听此句,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包,递予林堂。林堂打开一看,内里是一支乌木雕琢的鹤形木簪,通体乌黑,雕工精致。张遇贤喟然叹道:“我唯愿在这浊世之中,以簪为凭,挽留一缕清风,固守一颗本心,但现今牵挂众多,被绊住手脚,远不及林弟潇洒。此簪乃我初至兴王府时,怀圣寺方丈所赐。今将此簪转赠林弟,愿一如今日。” 林堂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手捧布包,朝张遇贤深施一揖,昔日同僚,就此作别。


    自正月起,林堂每日勤学波斯语,又在阿利泽家的商店里学习货物进账、出纳及钱款往来等事务。而下个月初,赛义夫号就要靠岸了,传闻中的帕丽萨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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