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伫立在墓碑前，雪依旧很大，但这次唐景轩并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这是我的父母还有弟弟。”
章钊霖看见印着稚嫩面孔黑白照的墓碑上刻着“唐博轩”三个字。
他就是唐景轩口中的“小轩”。
一个家庭，在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时，大概率是不会两个名字里都出现同一个字的。
所以……
“我弟弟只比我小一岁，是我妈妈意外怀孕才有的他，因为两次生育间隔太短，我妈妈身体又不好，所以他身体也不好，生下来就小小一只，跟只小猫儿似的。”
“你知道的，父母总是会对年纪小又病弱的孩子投去更多的注意力，小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是他夺走了父母的宠爱，也是他让妈妈的身体变得更糟糕。”
但是小小的一个唐博轩什么也不懂，每天都跟条尾巴似地坠在他身后，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唐博轩每年大病小病不断，吃的药可能都论斤算，人也瘦瘦小小的，唯独一双眼睛总是神采奕奕。
每次都被那双眼睛盯着，被唐博轩拖着长长的尾音撒着娇叫哥哥，唐景轩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没办法继续讨厌他，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唐景轩也不过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普通孩子。
“后来我不讨厌他了。但我九岁，他八岁的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去买冰棍，我不想他晒太阳，让他站在旁边树荫下等我，就几分钟时间，我再回去他就不见了。”
“爸爸妈妈急疯了，我被锁在家里等他，他们没日没夜连着找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晚上再也没回来。我以为他们怪我弄丢了弟弟，不要我了，可结果更坏更糟糕，他们在城边的一条公路上出了车祸，甚至都来不及抢救，一夜之间都不在了。”
“短短一个星期，我没了弟弟，没了父母，我觉得我也不该活着。”
章钊霖丢下伞，抓住唐景轩的肩膀。
“这不怪你。”
唐景轩抬起头，眼中没有泪。
“后来警方找到了人贩子和……和我弟弟的尸体，据他们供述，他们已经跟了我和弟弟好几天了，那天本来就打算把我们两个一起绑走，我去买雪糕的时候那个阿姨察觉出什么，故意拉着我多说了两句话我才躲过一劫。他们拐走了弟弟之后发现他身体不好，而且当晚就因为害怕发起了高烧，不仅卖不上价钱还会拖累他们，干脆直接把他丢进了河里。”
“那是我的弟弟啊，他们不要，为什么不肯还给我？”
终于，唐景轩再也克制不住，两滴泪重重砸了下来。
章钊霖紧紧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在背上拍着安抚，心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再后来，我给自己改了名字，想着，就当是把弟弟的那一份一起活了。”
唐景轩把自己从章钊霖怀里抽出来：“没关系的，你不用安慰我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不去想就不会再难过。”
章钊霖侧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
“后面你一直一个人吗？”
“怎么会，我那个时候未成年，没有监护人我就得被送去孤儿院。我还有一个舅舅，他同意做我的监护人。”
可章钊霖从来没听唐景轩提起过他还有一个舅舅，可想而知，两人的关系也不算亲近。
“他对你好吗？”
“不坏，虽然总说我是个祸害，总对我没好脸色，但到底还是把我供完了高中，后面我上大学了，办理了助学贷款，生活费就去做兼职，虽然难了一点，但好在再也没伸手问他要过钱。”
“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吧，前不久还打电话问我要钱呢，说是在电视上看见我了，知道我现在有钱，总不能白供我这么多年，让我给他一百万。”
章钊霖拧起眉，想说什么，唐景轩却打断他。
“我给他了，他有难处，舅妈病了，癌症，化疗要花不少钱。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也好不彻底，坏也坏不彻底，这就是人性吧，复杂多样难以理解。”
雪势越来越大，再不回去的话，可能路就不好走了。
两人回到车里，章钊霖拿了瓶水拧开递给唐景轩。
很多想要安慰的话尽数被唐景轩堵了回去，唐景轩不是在逞强，他是真的已经释怀了。
“明天，可以带我再来一次吗？”
唐景轩喝了口水，问：“你来做什么？”
“正式见面，打个招呼。”
章钊霖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冒出来的胡茬。
“我要好好收拾一下。”
“刚才已经见过了……”
“刚才不算，刚才是陪你去的。明天是你陪我去。”
路上积了雪，车速并不快，但章钊霖也不着急。
“所以，杨晏清……”
“他跟我弟弟是同一年同一个月的生日，性格上也有些相似点，看着他我就在想，如果小轩平平安安长到现在，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章钊霖在被不同的情绪拉扯着，一边是对唐景轩经历的极度心疼一边又因为唐景轩对杨晏清并无其他的感情而窃喜。
他终于理解了唐景轩对杨晏清毫无由来与保留的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是他，有这么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人出现，大概也会跟唐景轩一样吧。
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酒店停车场，唐景轩从后排拿了围巾顺便拿回属于他的毯子。
“这算是物归原主了，今天谢谢你，再见。”
车门被关上，章钊霖拿了自己的大衣下车缀在唐景轩身后。
“我刚才，跟你告白了。”
“所以呢？”
手上的毯子和围巾一起被抽走，唐景轩下意识去抓，却被章钊霖牵住手带进了电梯。
“你至少给我一个回应，其实我也不着急，你可以考虑考虑，但要给我一个期限。”
电梯里也没别人，唐景轩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干脆也没强求。
“哦，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也需要跟你解释一下，那次在邓为恩的私人会所里，你是不是在我身边看见了一个男生？别否认，我看着你出的电梯。我不认识他，他自己在坐过来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没让他立即走开吗？”
唐景轩对上章钊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开。
“并不想知道。”
章钊霖笑了一下继续说：“因为我知道你快过来了，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吃醋生气甚至直接冲过来指着我骂。说实话，我真挺想看你这个样子的。现在想起来，我也是蠢，这样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动心了。”
“哦。”
“哦？”
唐景轩垂下眼，出了电梯，拿房卡刷开门的一瞬间就被推着进了屋。
章钊霖将门关上，发了狠地把唐景轩困在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会儿。”
“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