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因为下雪天而杳无人烟的万福公墓出现了一个缓慢前行的身影。
那人撑了一把黑伞，小心遮挡着手里的那三束鲜花，宽大的围巾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
熟练地走到墓碑前蹲下，他从羽绒服宽大的兜里掏出一包湿巾，仔仔细细把能擦的地方都擦干净了。
忙完这些，他郑重而沉默地把三束鲜花放在挨着的三座墓碑前。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你们会觉得冷吗？”
墓碑上三张黑白照片静静注视着他，却没办法给他回答。
接下来之后他没再说话，支着伞蹲坐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跟安静的墓园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可能两个小时可能更久，身后响起一道坚定而沉缓的脚步声。
但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雪下大了，先回去吧。”
蹲在地上的人影僵硬又迅速地抬起了头。
“章先生？”
章钊霖撑伞的手骤然一紧，眼眶有时候瞬间的泛红。
“你不可以这样叫我！你……先跟我走！”
唐景轩脸上的血色和温度被冷风悉数带走，整个人都变得苍白而冰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章钊霖强硬地把人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目光扫过墓碑上那对年轻夫妻的照片还有那张稚嫩的脸，神情和心情变得更为沉重。
“下午或者明天我再陪你来好不好？”
唐景轩抬头看了一眼，出门时稀稀拉拉的雪粒此刻已经变成片状的雪絮一片一片砸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整个墓园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是该走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墓碑，而后疏离地拿开章钊霖扶住他胳膊的手，用那双僵硬冷的双腿一点一点往外走去。
章钊霖看着他明显蹒跚的步伐，想要直接把人扛走的想法在对上三张静默的黑白照时打消了。
抬步上去，章钊霖一言不发得跟在唐景轩身后，确保他不会滑倒。
出了墓园，章钊霖让人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车就停在外面，不顾唐景轩的拒绝，他直接打开车门把人往里推了进去，把车开到远离墓园的地方才重新停下。
封闭的车厢阻隔了外面的风霜和寒冷，除了两人浅浅的呼吸和各自埋藏在衣衫下的心跳，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昨晚之前，两人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了，章钊霖贪婪而细致地隔着唐景轩厚重的羽绒服把他从上到下都印在了瞳孔里。
暖风渐渐散去唐景轩里里外外被冰雪浸透的寒意，温柔而妥帖地包裹着他，唐景轩惑且不安地迎头撞上章钊霖的注视，稳了稳嗓音：“章先生……”
“我说了，不许这样叫我。”
唐景轩不想在称呼这件事上多做争执，避而不谈，只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淮市是一个没什么经济实力的小城市，章钊霖大概率在这边是没什么业务往来的，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出现在公墓这样的地方。
答案只会有一个，章钊霖是来找他的。
但唐景轩有些讽刺地想，找他干什么？
“跟你解释。”
唐景轩抬起头，取下宽大的围巾拿在手里，身体得到温暖之后，他的脸颊终于攀上了一点血色。
“虽然不知道你要跟我解释什么，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并不需要跟我解释。”
察觉到唐景轩堪称冷淡的态度，章钊霖却只能强迫自己假装什么也没感受到。
“昨晚那个男生，是关昱朝的弟弟。我跟他没有那种关系。”
唐景轩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反问：“所以呢？那是你的私事，好像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章钊霖垂下眼，对上唐景轩那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睛，扯着唇笑了一下：“是，跟你没关系，但我就是想告诉你。”
唐景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那你已经告诉了，接下来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还请章先生把我放下去，我还有事要回市区处理。”
“最后一次了，如果你再这样叫……”
章钊霖话没说完，唐景轩就抬头，近乎挑衅地问：“章先生，你会怎样？”
这才是真正的唐景轩，褪下那层温柔的皮，内里攻击力十足。
章钊霖笑了，是真心实意的。
他倾身靠过去，以十分迅速地解开了唐景轩的安全带，一把那人拉了过来。
温热的唇覆盖上去，唐景轩还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松开。
“我会亲你。”
唐景轩重重地喘了口气，脸上有一点怒意。
“请你不要再这样，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章钊霖一掌拍在方向盘上，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不用你提醒，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
“唐景轩，你要我怎么办？我他妈……放不下你。”
唐景轩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但片刻后归于平静。
“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你可能只是习惯了我，或许你可以多试试，总会找到更适合你的。”
唐景轩想了一下，觉得大概章钊霖这句“放不下”的意思不过是他还没彻底玩腻。
章钊霖闭上眼，不去看唐景轩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的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说这种话来气我，我很清楚我的感情，我……我喜欢你。”
“唐景轩，我喜欢你！”
“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都会想你，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想你在干什么，想你跟谁在一起，想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唐景轩，你告诉我，你他妈是不是在我身上下蛊了？”
唐景轩睁大着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变快，像鼓点似地砸在他耳膜上。
“我没有……”
章钊霖睁开眼，偏头去看明显还处于震惊中的唐景轩，幸好，幸好他没有一脸冷漠地端着手问他“我应该为你的喜欢而感到荣幸吗”。
“没有给我下蛊？可为什么我都要被折磨疯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地找了别人来试探你，想要知道，你有没有，哪怕只是一点，也有跟我一样的感情。我知道着很蠢很幼稚，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哪怕明知道你其实真正喜欢的是杨晏清，可我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希望你眼里起码是有我这个人的。”
唐景轩睫毛颤了一下，从一种复杂的情绪中抽出身来，把手里的围巾放在后排，却瞥见叠得方方正正的一条淡紫色毛毯。
“我不喜欢杨晏清，如果你方便的话，把车开回墓园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