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拐弯抹角的话听多了,品姝媛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倒让二人愣了一下。随后又听品姝媛道:“只是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们。”
“既然是皇室密辛,我们自然也没有非要知道的道理。”韩凰苦道。无论品姝媛原本是否真的想告知,听到这话是说不出半个字了,三人也都很默契的沉默了。
此时一阵凉风忽然袭来,三人再次默契十足地看向门外,院外雨势暂缓,院中坠着一层网纱似的白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远处景象。
“雨好像小了些。”归柳无烬喃喃道。
韩凰苦透过雨雾望着紧闭的院中木门,眉头缓缓蹙起。
一只劲瘦的手突然在眼前晃了晃,韩凰苦回过神,看向手的主人。
“门主,你在看什么呢?方才品姑娘叫你半天了。”正是归柳无烬。
韩凰苦暂压下心头那一抹忧虑,回道:“何事?”归柳无烬也想知道品姝媛有什么话要说,两人一齐盯向品姝媛。
品姝媛先是报以歉意一笑,自己坐在那个位置,早与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打过交道,所以面对上位者时从来不卑不亢,可对着面前这个男子,她总感觉身体本能的想要崇拜他,这非常不对劲。她本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况且对方救了自己,所以不得不对韩凰苦的来历感起兴趣来。但思量了许久,品姝媛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直接询问道:“容我唐突,韩公子,是否,剑门仍在?您可是,剑门门主血脉?”
“不是。”韩凰苦不假思索道。
剑门早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明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品姝媛得到否定的答案却更加苦恼了,她想不通。能让她生出崇拜之情的人,必定人中龙凤,涉及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剑门,且其他四门的门主她都有过往来,都不可能与韩凰苦有关联,而他又姓韩,除了昔日剑门门主一脉不作他想。可他如今说不是,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品姝媛疑惑不解的神情,归柳无烬竟生出了一丝共鸣式的同情。这位门主不见得会忌讳自己的身份,但也是绝对不会好好说话的,问他,那可有的猜了。于心不忍,归柳无烬还是道,“还是由我来说吧,这位,韩凰苦,他就是剑门门主。”
闻言,品姝媛立刻看向韩凰苦,见他脸色不改,一副不屑说谎的模样,又看向归柳无烬,也是一脸坦荡不似作伪。一时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归柳无烬回想这一路韩凰苦的表现,很明显他根本就不在乎剑门,也并不觉得门主这个身份有什么殊荣,现下的他也没觉得自己还与剑门有什么莫大的联系,只好无奈地又补上了一句,“好罢,曾经是。”
“曾经?”
归柳无烬尽量用最直白简洁的语言向品姝媛描述了他们相遇的前因后果。听完后,品姝媛原本没受伤的脑袋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她用有些怀疑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扫视了一圈,“所以你是说,百年前失踪的剑门门主从天而降出现在苦提源,然后如今正分毫不差的站在我面前?”
归柳无烬叹了口气道:“正是。”
品姝媛狐疑:“此等惊世骇俗的秘密就这样告知于我?”真的不是头脑发热随口乱编的吗?
这话有如一道闪电劈在归柳无烬天灵盖上,对啊,难道韩凰苦刚刚否认,是觉得这是个秘密不能告知于旁人。归柳无烬后知后觉,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韩凰苦,试探地问道:“难道这是个秘密吗?门主……”
韩凰苦:“……”
两道热切的视线有如实质般落在韩凰苦身上,两人都很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韩凰苦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阵嘈杂打断。
院外马蹄声在瞬息间从无到有,由远及近,动静混乱,嘶鸣阵阵。韩凰苦回看一眼归柳无烬,两人视线一对上,便知麻烦已至。品姝媛听这动静也是眉头紧锁,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
现在实在是顾不得秘密不秘密了,归柳无烬一手捞起躺在一旁的重剑,盯着院门缓缓站起身来,心里却不住盘算着,对面要是人少,自己还可以上去搏一搏,对面要是人多……
细密雨丝下,备受瞩目的木门在“吱呀”一声中慢慢被推开,露出一张青白交加的脸。
“夏大夫?”归柳无烬看清那张脸后,直觉大事不妙,此时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为品姝媛诊治的大夫,也是小忍冬的爹。夏大夫闭了闭眼,继续僵直地往院内走,带着本隐在身后暗处的一群陌生脸孔鱼贯而入。这群人三十来个,皆穿一身黑衣,头戴黑巾,腰佩长刀,雨中亦无一人撑伞。
归柳无烬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对面明显有备而来,现在又以夏大夫为质,他该如何拯救。
夏大夫脸上水流如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像块失去了灵魂的木头站在雨中仍不发一语。院中那些人也安静的出奇,训练有素的分站两侧,只空出中间一片。果然下一刻,一名身着黑色铁甲的男人举着伞信步入内,这男人脸上戴着一张看起来十分狰狞凶恶的穷奇面具,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股威压,其地位不言而喻。
归柳无烬对上那双眼睛,一颗心更是坠到了崖底,自己决计打不过这个男人,更别说他还带了这么多帮手。明明凉风习习,归柳无烬额头却冒出了一层细汗,他强作镇定道:“阁下这是何意?”
戴面具男人的视线直接越过堂屋门口的归柳无烬和韩凰苦,最终落在了屋内的品姝媛身上,“请人。”归柳无烬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追上来,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自己好像真惹了个大麻烦。
从刚才起就一心专注外面动静的品姝媛看到那张面具后,就已经猜到自己难逃此劫,但这里其他的人是无辜的,绝对不能连累他们。品姝媛仿佛放弃挣扎般地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是燕副使有请,本坊主怎么好拒绝呢。”
归柳无烬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燕副使?”一段鬼鬼祟祟的的对话突然出现在脑子里,果然这个燕副使就是自己那晚从那群山匪口中探听到的那个,本以为他会躲在幕后借刀杀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舍弃了山匪这把刀,还直接亲自上阵。
燕副使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道:“但愿坊主此次是真心赴邀。不然本副使的刀下恐怕是要旧魂未散又添新鬼。”
品姝媛一双手攥紧又松开,指尖染着一缕殷红不知是丹寇还是鲜血,“可笑。燕副使刀下冤魂无数,想必几只新鬼也勾不起那点良心罢。”
“几只新鬼是不够。”燕副使淡淡一笑,那笑意只在皮肉而不达眼底,面具下冷漠的视线扫过浑身颤抖的夏大夫,再扫过挡在品姝媛身前归柳无烬和韩凰苦,最后扫过整片宁静的村子,才继续道:“但若是这几只,再加上村里的几百只,许是够了。”话中**裸的威胁与挑衅谁都听得出,此人话里话外都是在以人命作要挟。
归柳无烬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脑子里却仍在思考生的可能性,不是一人生,也不是几人生,而是所有人生。但若是只靠自己手中的剑,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品姝媛听出燕副使言外不容置疑的威胁之意,心火上头,再装不下去予取予夺的受气模样,语气冷到了极点:“我可以跟你走,但这些人必须完好无损!否则,你们别想从我这知道任何东西,哪怕是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半个字。”
燕副使道:“你还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话已至此,双方都知道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品姝媛很了解这位燕副使是个什么样的人,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斩草必须除根,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她知道燕副使不会放过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村里那些完全不知情的百姓。燕副使也清楚品姝媛不会乖乖跟他走,这些人也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活口,因为他不能容忍事情出现变数,而对于他要做的事来说,这些人全都是变数。
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归柳无烬注意到一粒豆大的汗珠从品姝媛脸侧悄然滑落,强撑至此时,病体已经难以为继了,但她还是死死盯着院中那个狂妄至极的男人,脸上扬起一个满是戏谑嘲弄的笑,一字一句道:“不过是皇景平烨养的一条鬣狗罢了。连你主子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坊主,你又有什么资格敢同我这样讲话?”
无人看得出燕副使诡异面具下的脸藏着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他似是被戳中痛处,静默了片刻后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转身朝外走去。
“除她之外,全杀了。”雨滴砸在油纸伞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雨势又紧密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
院中的黑衣人得到命令,刀刃银光一闪,刹那间全部冲向那间小小的屋子。
夏大夫终于崩溃地向归柳无烬伸出求救的手,却只来得及叫一声“忍冬”就被身后黑衣人一刀贯穿了胸膛。血水与雨水交织,埋进冰冷的土里。
品姝媛奋力想站起身却摔落在地,她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衫,心中痛得让她快呼吸不过来,这些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归柳无烬亲眼目睹夏大夫倒在血泊里,与那声哀凄的“忍冬”重合,仿佛还有一个小小的身躯一同坠落入红色的泥潭里。剑刃寒光凛凛,倒映出归柳无烬锐利的眉眼。
剑出人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