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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万木生前病树春

作者:猹且闰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忍冬再次被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的从里间摸出来,扶着小门站稳后,才发现屋里多出了两个陌生男子,一个穿着破旧,一个穿得像画里的神仙。平常躺病人的矮榻上也睡着个漂亮姐姐,应该是来找爹看病的人了。


    归柳无烬此时正与韩凰苦坐在火盆旁烘烤湿透的外衣,一片雾气缭绕。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打量但不带恶意的眼神,只是轻轻笑了笑。


    再回过头来,便看到品姝媛缓缓睁开了双眼,遂关心道,“醒了,感觉如何?”


    品姝媛轻轻摇头,喉中干涩,想爬起来却发现只略微动作,身体便如万虫啃食般钻心的痛,最终还是只能瘫躺在床上,眸中闪过一丝失态的屈辱,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要让她抓到幕后主使,否则她真的会饮血啖肉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但救命恩人在侧,品姝媛还是艰难开口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所需,彤管司但凭驱使!”


    归柳无烬无奈叹了口气,心里有些触动,一个女子遭此劫难却如此坚毅,需要多少勇气与胆识,但话却不好说的太满:“大家各取所需,我会尽力保你回去。”


    品姝媛感激一笑,又力竭地闭上了眼。


    忍冬爹恰好从煎药房回来,见此场景,还以为是忍冬在一旁吵闹扰了病人,低声呵斥道:“忍冬!回里屋去!别在外面捣乱。”转头又向归柳无烬二人愧疚一笑:“两位见笑了,小女颇有些顽皮,却没有坏心思的。”


    “无妨。”归柳无烬摆摆手,又将视线移到再次睡过去的品姝媛身上,“只是不知,她情况如何?”


    忍冬爹摸摸下巴,定定开口:“我观其脉象,虽有中毒之状,却不伤及根本,应是麻药一类,一副药下去便能清完。只是这外伤,多是擦伤与骨折,好在头部是被护住了。但即使如此,最迟也得三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归柳无烬怔了怔,正如品姝媛所说她被下了软骨散。这软骨散易解,外伤却不易养好。又想起那晚那几个山匪的话,那群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要不了几日,便能找到这里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那就麻烦您先替她清毒接骨,其余治疗外伤的药全部包好,等她一醒,我们就立刻离开。”


    忍冬爹心下了然,二话不说就去备药了。


    “要抓她的怕不仅是简单的山匪。”一旁闭目养神的韩凰苦冷不丁开口,打断了归柳无烬的沉思。


    归柳无烬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韩凰苦,将那晚听到的话告知于他,才又道:“这个燕副使自己不肯出面,倒叫一群山匪顶在前面,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说完又有点小愧疚,“好像还是惹上麻烦了……”


    “意料之中。”韩凰苦点点头。


    “放心吧门主,我不是一个滥好人,该做取舍的时候我拎的清。”


    韩凰苦看他一眼,煞有其事地说:“善良是好事,虽然有时候也会坏事。但好像人们会更愿意追求做一个好人。我理解你,你也想做一个好人。”


    归柳无烬突然觉得这个门主应该真的不是个人,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断了话头。


    “爹呀!”此时忍冬也从里屋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想来是被雷声吓到了,只看到三位客人后还是怯生生收了嗓门,半个身子掩在柱子后,“打雷了,又要下大雨了吗……”


    归柳无烬对忍冬投去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浅笑,再偏头往外看,事实上,雨一直不急不缓的下着,但看样子,正有一场暴风雨伺机而发。


    本就暗沉的天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两个大男人宿在囤积药材的偏房,入鼻满是清苦的药香。归柳无烬已经躺在床上,韩凰苦却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归柳无烬有些好奇,侧过身转向韩凰苦那面:“门主,你不用睡觉吗?这一路都没见你躺下过。”黑暗中都看不见彼此,归柳无烬却直觉韩凰苦也在转过头来看他。


    “习惯。”


    “习惯什么?”归柳无烬斟酌着,“习惯睡觉不躺着?”


    韩凰苦却不搭话,反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已出苦提源,过去种种再束缚你不得,何不就此离去天高海阔。”


    归柳无烬翻个身躺平,盯着黑暗,搞不清为什么韩凰苦又提到这个问题,是嫌他碍事在赶他走吗?半晌才道:“我何时说过过去是束缚,在我看来,在苦提源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天高海阔。”


    “那又为何不继续待在苦提源?”


    归柳无烬简直想翻个白眼,“门主,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人!被名利束缚,被道德束缚,被情感束缚,被束缚的才是人!”


    “……你懂得还挺多。”


    “……师傅说的,我也不是很懂……门主,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有些困了。”


    “这也太突然了!说说嘛门主,哪怕您随便编点骗我都行,我真的很好奇!”归柳无烬简直想给韩凰苦跪下。


    虽然看不清楚,但韩凰苦却被归柳无烬那如有实物的目光刺的浑身不自在,缓缓开口道:“我……我睡着了……”


    “?”归柳无烬没懂,小声嘀咕道,“您不是还说着话呢……”


    韩凰苦:“我是说,在这世人以为我失踪的百余年里,我一直处于沉眠。”


    “沉眠?在哪里?”


    韩凰苦:“不知,我只记得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火焰的炙烤中我像水一样流动。”


    归柳无烬:“这,黑暗,火焰,水,听起来就很……”


    韩凰苦:“所以说,我很可疑。”


    归柳无烬好像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收了玩笑口吻,略显僵硬地说:“所以我应该质疑你的身份,然后离你越远越好吗?”


    听出归柳无烬语气中的不善,韩凰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并非有此意。好了,你早些歇息罢,等雨停时我们便离开。”


    归柳无烬不明白但也觉得自己这样无趣,随后韩凰苦边听到从被子里传来一声“嗯”。


    伴着沉沉的雨声,归柳无烬终是被困倦席卷入梦。梦境中的归柳无烬不禁感叹,难怪最是美梦绊人心,自己也能一手扶云,一手执宝剑。剑起,云雾翻涌,碧海波澜阔。剑落,星月蒙尘,万仞绝壁生。


    宝剑威势不去,缀着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归柳无烬正想仔仔细细品鉴一下手中的宝剑,便听得云外仙人叫喊自己名字,遂睁开双眼去瞧,这一瞧,竟还叫他瞧出个熟人来!


    “可清醒了?”韩凰苦徒手点燃桌上的蜡烛,幽幽烛光晃着他冷清的面容。


    正是此人。


    再到堂屋,榻上品姝媛已斜靠着坐了起来,虽面色仍是苍白,但双目清明,望着窗外眉头微蹙,显然是内毒已清,精神无碍。


    韩凰苦与归柳无烬在她面前桌案旁坐下,品姝媛这才回头向二人见礼,“归柳公子,韩公子,且谅不能与二位行礼。”


    “无妨。”归柳无烬道,“怎的不见此间主人。”


    品姝媛:“那位大夫说是去邻里家买点豆腐,小忍冬也跟着去玩了。前脚刚走,你们便过来了。”


    “如此正好。我们正有些事要同你商量。”归柳无烬道。


    品姝媛:“但说无妨。”


    归柳无烬:“那时你神志不清,我们没机会问。你可知是何人要抓你,又是为何抓你。”


    品姝媛面露苦涩道:“我实不知。但要说为何抓我,我倒是有些猜测。”


    治平十一年,成康帝崩,太子皇景易泽即位。新帝不可谓无德,只是野心太大,甫一上位便要削藩。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在北方手握重兵的冀王。新帝步步紧逼,冀王也拿出不知真假的遗诏,声称先皇本欲传位于四皇子皇景易渊,被太子知晓后,先弑君,后杀弟,可谓得位不正,天下诸雄应共讨之。且不论遗诏真假,四皇子已死,奸贼篡位,国不可一日无君,作为先皇的亲弟弟冀王便自然而然的被“推”上了皇位,燕冀铁骑横扫北四州,划为国土,改国号燕。


    至此,南襄占荆、梁、徐、杨、青五州,是为南朝廷口中的正统大襄,北燕则掌冀、雍、豫、兖四州,是为北朝廷口中的忠义乾坤。天下两分之势不可逆矣。


    归柳无烬内心波澜起伏,一转念又想起老头说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非人力所能转圜。胸腔里那颗随着家国破碎而震颤的心也就如台下看客离场般冷却了,他冷静问道:“那你在这其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品姝媛却突然笑了,一双桃花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可不是台上人,我只是个墙外客。”


    归柳无烬也笑了,不过他笑不是因为听懂品姝媛的话,而是因为品姝媛拐弯抹角打哑谜的说话方式很像自己那位故去的师傅,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很像,莫不是师傅夺舍还魂了?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蠢到了。他悄悄瞥了一眼韩凰苦,心想,但有门主在,怕是有什么想法都不为奇。


    说云当然是不可能夺舍还魂的,韩凰苦的出现却也是实打实的离奇,这会儿甚至还破天荒的开口了:“所以你知道不少皇室秘辛。南北两方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战争一触即发。如果你手里有一些足够重要的证据能帮他们其中一方正名的话,想必另一方都会很想和你交流一番。”话落,归柳无烬忍住为韩凰苦拍手称快的冲动,没想到平时不爱吭声的门主居然能发表这么一番惊天的见解。


    品姝媛笑意淡了,盯着韩凰苦道爽快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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