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进虎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末将愿往!只是……”
他瞥了眼地图上洛东关西北侧恰克族的位置,“大人若亲征,此处防御……”
“所以我留下。”严星楚指尖划回洛东关,“田进、陈漆听令!命田进你为主将,陈漆为副将,率战鹰营骑兵二千、火炮二十门、二卫一万人,共计一万三千人出兵罗世城!”
“属下听令!”田进、陈漆上前领命。
“雄鹰营崔勇听令,即日起你部分作三队,昼伏夜出袭扰恰克军。记住——”严星楚忽然拔高声音:“我要你们像狼群盯上驯鹿群,咬不死也要惊得他们不敢合眼!”
堂内空气骤然紧绷,直到陆节沙哑的嗓音响起:“公子,谍报人员也需要在东牟布点了。”
“对。”严星楚豁然转身,“你带十名暗哨随军,布局东牟。”
议事持续到亥时过半,当最后一盏烛火被史平吹灭时,严星楚独自立在大堂前。
出征罗世城的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想到的,自从归宁城回来的当天,他就已经在盘算。
这一战,不仅是新鹰扬军的成名之战,也将是他严星楚开始向棋手迈入的开始。
“星楚。”温软的呼唤惊得他回头,洛青依抱着狐裘匆匆而来。
“娘心情怎么样?”
她踮脚为他系上披风:“娘刚刚睡下了,公公的事这么多年,她心里早有了准备。”
“辛苦你了。”
“刚刚在想什么发愣?”
“哈哈,想着我也可以当棋手。”他埋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吴砚卿想让我当刀。可她忘了——”
他忽然轻笑,“我在洛东关。”
三更梆子响时,严佩云提着食盒摸黑进了陆节房间。
油灯下,青年正伏案绘制舆图,听见响动猛地抬头。
“严……严姑娘?”他慌忙起身,却见严佩云将食盒往桌上一墩。
“娘让我送来的。”她脸上泛红,目光却黏在舆图上移不开,“这是布防图?你画的?”
陆节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我看看。”严佩云拿起地图。
陆节望着她眼睛,忽然想起了她的父亲严大人。
如果没有她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几回了。
三日后,安靖城行宫。
吴征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严星楚的斥候每日在恰克边境游荡,可主力始终按兵不动……”
“本宫知道!”吴砚卿将密报摔在他脸上,“他倒是聪明,既不南下助我,也不公然反叛,就吊着本宫在这不上不下!”
旁边的魏若白,伸手一下夹住正要落下的密函:“娘娘,实际鹰扬军在北出没,也解了我们西北后顾之优,让洛山营的压力小了。”
吴砚卿一听,突然轻笑:“现在归宁城的几万军队也没有动,看来他的洛东关还是让人忌惮啊。”
魏若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封密函:“娘娘,您看这份,东南天狼军在从抚州撤兵回返宁州时,响应檄文,如今已经攻下天福城。”
吴砚卿急忙伸手取过。
赵南泽是征召系出身,但却是东南区域,和她的势力范围基本不相连,原本以为东南的几个军会作壁上观,没想到……
“赵南泽手中有多少兵马?”她指尖敲着案几。
“回娘娘,天狼军本部三万,但这次在抚州与东牟作战有折损,应该只有二万余人。”
魏若白顿了一下,“天福城乃宁州北面门户,他这一动,整个东南都要震三震。”
吴征一忽然插话:“汉川军昨日晚也起兵了,现已派出一万五千人向安靖城进发。”
“汉川军?”吴砚卿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秦崇山与吴家是世交,他起兵倒是意料之中。”
她笑声忽止,眼底闪过寒芒:“西南其它三军如何?”
“回娘娘,白江军、沐南军已归附夏明澄,天雄军尚在观望。”
魏若白沉声道:“军侯系这十年来愈发低调,天雄军统领陈仲更是只知守城。”
吴砚卿踱至舆图前:“军侯系这些老狐狸,自十四年前扶持先帝登基后,就变低调了。”
“魏大人,白袍军可有消息?”吴征一突然问道。
这支军侯系精锐正卡在魏武军东出关键节点上,若不能说服,吴军东进之路又将延缓。
魏若白摇头:“谢至安只说‘待天下大势明朗’。”
“待?”吴砚卿突然掀翻案上笔洗,“等本宫打到天阳城下,他谢至安就该明朗了!传令韩千启,三日后若白袍军再不表态……”
“娘娘且慢。白袍军乃军侯系命脉,硬攻必遭反噬。不如……”
他忽然压低声音,吴砚卿听着听着,眼底荫翳渐渐散去。
田进从洛东关出发已经六天,已经到达罗世城西五十里的深山边缘,再有半日可抵罗世城。
田进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望着蜿蜒如蛇的队伍。
陈漆凑过来:“老田,这鬼天气,东牟人怕是搂着娘们喝酒呢!”
“少废话。”田进瞪他一眼,忽然轻笑,“你说,要是东牟人知道咱们扮成恰克人抢了他们的粮仓,东牟会不会出兵去打恰克这个老冤家?”
陈漆正要答话,陆节打马而来,斗篷上积雪簌簌:“田将军,罗世城西门有商队入城。”
田进精神一振。
陆节率十名暗哨提前二日潜入,此刻他眼下全是青黑一片:“守城将领是东牟王室的陈康,此人性好奢靡,每日必在西市醉仙楼宴饮。”
陈漆啐了一口:“呸!东牟蛮子也配用‘醉仙’二字?”
“陈康身边有二百亲卫,但今日……”陆节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西门守军换防,此刻城头不足千人。”
田进接过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城防漏洞。
他忽然指着某处:“这里,东南角瞭望塔三日前被雪压塌了?”
“正是。”陆节眼中闪过精光,“属下已命人备好绳梯,只需一百死士……”
“不。”田进打断他,“大人那天说过,此战要快。”
他忽然抓起把雪捏成团:“陈漆,你带火炮营去黑水河上游。”
陈漆愣住:“大雪封河,火炮如何过得?”
田进将手上的雪团砸在树上:“就把火炮架在西岸。”
陈漆一愣:“我的炮营不过河!”
“谁说要过河?”田进抓起把雪抹在脸上提神,“你的炮营对准对岸的浅滩给我轰就行了。”
“将军这是要震摄城中的地方。”陆节突然插话:“同时切断东牟可能北来的水师?”
“陆先生懂我。”田进咧嘴一笑,牙齿在寒风中打颤,”东牟人如是来援救罗世城,最快的方式就是走黑水河。今天东牟可能要送两份大礼给我们。”
他忽然站了起来,沉声道:“步兵一部扮作恰克人混进去,然后炮营先向罗世城方向放一轮火炮。陆先生的暗哨在东门放火,造成混乱;在东门火起时,战鹰营就从西门突入!”
陈漆听得两眼放光:“老田,我是服了你,一战用了这么多战术。”
“实际,我们可以让伪装成恰克军的人伺机反水,造成更多混乱。”
田进看了陆节一眼,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很赞赏。
“按陆先生说的办。”田进又重重拍了下陈漆肩头:“等骑兵入城,你继续放炮,虚张声势。记住,每轮只放三炮,声越大越好!”
“我也不能多放,每一炮都是银子。”
“哈哈。”田进和陆节都笑了起来,现在军中什么最耗银子,就是炮弹。
二个时辰后,罗世城头的积雪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地簌簌落下。
陈康正搂着歌姬饮酒,忽然听见城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摇了摇脑袋。
立即迅速抓起长剑,冲出了醉仙楼,上马直奔西门而去。
“恰克人反水了!”有人突然叫道。
陈康刚率领亲卫赶到城门口,听见怪声音,浑身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立即抬眼望向城门处望去,只见城下那些披着狼皮袄、挥舞弯刀二百恰克兵已经杀死守门的士兵。
他喉头不禁发紧:“快!杀死这些人,收吊桥!关城门!吹号角!”
城门刚合拢一半,突然有人说东门发生大火。
他还来不及细想,突然西门城墙上传出惊叫声:“敌军骑兵已冲过吊桥,向城而来!”
话音刚落,已经听见骑兵马蹄踏出的轰鸣声。
此时已经进入城中的两百名步兵死死地挡住陈康带来的亲卫。
陈康已经上了城头,看见城外涌来的千多骑兵。
田进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长剑,连续挡下城口落下的剑雨,冲入了西城门。
“是夏军!夏军从西门杀进来了!”
陈康惊慌,怎么会是夏军,洛东关的夏军不是和恰克怎么正在对峙吗?
正要指挥军队反扑,对岸又传来炮声。
“报——!”传令兵连滚带爬冲上城头,“东门发现敌军!”
“说什么?!”
陈康眼前发黑,直接晕了。
一切都很快,田进进城快,东牟军投降也快。
只一个时辰,战事结束。
田进看着陆节:“陆先生,这城不能毁。”
陆节道:“此城不毁,以后敌军就会依托此城,向洛东关出兵。”
“陆先生,没有此城敌军一样可以向洛东关出兵。”田进指着蜷缩在街角的东牟百姓,“把五万人口迁走,罗世城就是座死城。东牟以后就要分兵守着这些空壳子。”
陆节握着长刀的手突然攥紧。
“行,迁走人口。”
“传令!”田进转身,“步兵押着军粮和百姓先走,一千五百骑兵带着战俘殿后。”
二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陈漆刚把最后一门火炮埋进雪堆,就听见黑水河方向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他凝神望去,只见东牟水师的楼船正破冰而来。
“奶奶的,还真敢走水路。”他啐了一口,转头对炮手们比划手势,“等他们过浅滩再打!”
陆节将最后一份密函塞进竹筒,转身对十名暗哨道:“记住,半年内我要东牟军队、官员、铁矿的消息,每隔半月去世州酒肆换信。”
“先生保重!”暗哨们齐齐跪在雪地里。
陆节最后望了眼黑龙河上游,那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不知田进今天能够钓到多少鱼。”
东牟援军主将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岸边黑压压的“逃兵”放声大笑:“夏军不过如此!传令全军加速!”
他没看见西岸小丘上伸出的黑洞洞炮口。
“放!”陈漆的吼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
二十门火炮同时轰鸣,铁铅在冰面凿出蜂窝状的弹孔。
东牟水师顿时大乱,前船想掉头,后船却撞上碎冰,黑龙旗东倒西歪地栽进河水。
二十门火炮继续齐鸣,划破雪夜,精准命中河中的战船上。
桅杆断裂声、木板爆裂声与东牟人的惨叫混作一团。
陈漆脸色通红:“他娘的!过瘾!继续轰!”
他现在很兴奋,又回到了在洛山营外的山上第一次点燃火炮的样子。
打完三轮,他立即下令收拾大炮,撤退。
接下来的时间,要留给田进率领的骑兵营。
东牟援军主将本来被打晕了头,看见岸边的夏军火炮队开始撤退。
心里一琢磨,在优势的情况下选择撤退,这是没有炮弹了。
立即下令:“上岸,追击敌军!”
下令后,又突然大笑,“我看你们带着火炮怎么跑。”
东牟战船快速靠岸,士兵纷纷下船向陈漆。
陈漆本还担心敌军不上岸,让大家放缓一下速度。
看来敌军下船追来,立即大吼:“快!快!”
东牟主将见状,更无疑心。
也不断地下令,必须拿下这支炮队。
田进从雪丘后直起身,看着东牟主将上了岸。
手中长剑举起:“战鹰营!冲锋!”
五百骑兵如黑色闪电冲出山凹。
东牟登陆部队还没有回神,就被铁骑冲得七零八落。
田进长剑直刺,将一名东牟校尉杀了一个透心凉。
四日后,洛东关衙署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檐角不断地滴下水珠。
严星楚正在公房核对军需账册,忽听史平在院中通报:“大人,秦氏商行的秦绩效求见。”
严星楚拿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窗外,正见秦绩溪披着件藏青貂裘立在廊下,手中还捧着个檀木匣子。
“快请。”严星楚搁下笔,起身相迎。
秦绩溪踏进公房,望着严星楚,躬身长揖:“严帅风采更胜往昔,倒叫秦某不敢认了。”
“秦老板说笑。”严星楚亲手扶起他,目光落在对方发间新添的几缕白霜上,“去年在武朔城外,若非你送来的军粮……”
“这些旧事,严帅还提它作甚。”秦绩溪将檀木匣推至案前,“听闻严帅新婚,秦某备了些薄礼。”
匣盖开启,竟是二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
严星楚却只扫了一眼,心里猜想秦绩溪到此,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如此,我就谢秦老板了。”严星楚微微一顿,“秦老板今日到来应该不仅给我送份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