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五十二章】娘子,该洞房了 五天后,洛东关的雪化了又结。 严星楚站在瞭望塔上,看着白茫茫的关城。 新的亲卫队长史平小跑上来:“大人!吴贵妃的信使到了,带着三十门火炮、粮草……还有这个。” 一个黄绸包裹递给了严星楚。 严星楚打开包裹,一枚印信,当他指尖拂过"鹰扬军帅"四个篆字时,不由冷笑出声。 远处传来洛佑中马车的辘辘声,他忽然转身对史平道:“传令各营:今夜加餐,肉汤管够。” 洛青依提着裙摆跑来时,洛佑中正被亲卫扶下马车。 看着只十来天未见父亲,鬓边已染霜色,她一下扑进洛佑中怀里:“爹,你终于来了……” “岳丈大人。”严星楚来到他们身边,“军中简陋,委屈您了。” 他亲自搀扶洛佑中进了洛东关。 当日下午,校场点将台上,严星楚将整编后的鹰扬军旗交给田进。 两骑营铁骑如黑色洪流掠过校场,震得地面发颤。 洛佑中看着女儿为严星楚系上披风,忽然低声道:“你和青依提前成婚吧” 严星楚握着剑柄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这是洛佑中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会耽搁两人。 “不知道岳父认为何时合适。” 洛佑中目光在女儿与严星楚之间逡巡:“军中虽不比家中,但青依自幼随我行医,也不是娇气孩子。后日恰是黄道吉日,星楚以为如何?” 严星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 洛青依垂首盯着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他忽然轻笑出声:“就依岳丈所言。” “你!”洛青依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慌乱道,“哪有这般仓促的……” “不仓促。”严星楚拉起她微凉的手贴在心口,“接下来战事可能有起,难道要你一直等下去?” 他掌心温度灼人,烫得她指尖蜷了蜷。 洛佑中捋着胡须但笑不语。 这话倒是不假,吴贵妃与新皇的博弈已到白热化,洛东关不过是棋盘一角。 次日天未亮,洛东关便喧闹起来。 史平带着亲卫队将库存的红绸全翻了出来,连城墙箭垛都缠着喜庆的布条。 老兵们用松木搭起喜棚,新兵们举着长竿挂灯笼。 严星楚正在院子里洗完脸。 “大人!有客到!”史平气喘吁吁跑来,接上名贴。 严星楚一愣,这时间谁会来洛东关。 接过名帖的手一抖,露出“吴婴”二字。 严星楚冲出城门口,正见一队风尘仆仆的商旅勒马停在城门外。 一名青布棉袍的老妇被一名女子搀着,发间木簪还沾着草屑,脚下布鞋裹满泥浆。 待看清来人时猛地僵住,他手中长剑“当啷”坠地。 “楚儿!”老妇声未出泪先落。 严星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双膝重重跪在冻土里:“娘!” “快起来,地上这么冷。”老妇正是严星楚的母亲。 “小弟!”清亮的女声响起。 “姐,你们怎么——?” 严星楚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姐姐拥抱住了,只觉后颈忽然落下一滴温热。 他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人群外三道身影。 正是吴婴,陆节还有曹大勇。 洛青依扶着洛佑中来时,正撞见这幕。 严母擦着泪扭头,忽然愣在原地。 她虽没见过洛青依,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她的准儿媳。 “可是洛家姑娘?”严母颤巍巍上前,未语先笑。 洛佑中从她身后转出,捻须笑道:“亲家母来这一路辛苦了。青依,还不快拜见婆婆。” 严母闻言,目光落在洛青依身上便挪不开了。 她颤巍巍从包袱里摸出个雕花木盒,盒盖一开,拿出一枚碧玉镯:“这是楚儿他奶奶传给我的,如今……” “娘!”严星楚听着母亲,却见母亲已拉过洛青依的手,将镯子稳稳套在她腕间。 洛青依白皙的肌肤映着翠色。 严佩云噗嗤笑出声:“娘这是怕儿媳妇跑了不成?” 大家哄笑中,严星楚瞥见陆节正痴痴望着姐姐。 那眼神他太熟悉,忽然勾起唇角,或许等战事结束,该给姐姐备份嫁妆了。 第二吉时到,洛东关衙署张灯结彩。 严星楚牵着红绸将洛青依引进衙署大堂时,曹大勇嚎了一嗓子:“吉时已到——” 唱礼声中,他握住红绸的手忽然被冰凉的指尖轻挠。 转头对上洛青依含笑的眼,她今日点了梅花妆,眉心一点朱砂映着霞帔,美得令人心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洛佑中端坐太师椅,严母抹着泪往香炉插上三炷香。严星楚知道那是给父亲的,难道母亲已知道父亲去世的事? “夫妻对拜——” 红绸相交的刹那,严星楚嗅到洛青依发间淡淡的艾草香。 “礼成——” 最后一声唱礼未落,严星楚忽然将洛青依打横抱起。 满堂惊呼中,他低头在妻子耳畔轻笑:“娘子,该洞房了。” 洛青依惊呼着捶他胸口,却在撞进他染着霜雪气息的怀抱时,听见胸腔里如擂鼓的心跳。 严星楚挑开盖头时,洛青依睫毛抖得像扑火的蝶。 “青依。”他指尖抚过她腕间玉镯,触手温润如她肌肤,“我严星楚对天起誓,此生若负卿……” “嘘——”洛青依伸手捂住他的唇,“我不要誓言,只要你活着。” 她忽然抓住他衣襟,将他拽向喜被,“严星楚,我要你活着看我白头。” 严星楚低笑出声,红绡帐暖,他褪去洛青依的衣衫时,忽然含住她耳垂。 洛青依羞得往他怀里钻,却被他扣住后颈深吻。 帐外北风呼啸,帐内春光旖旎。 “严星楚——”洛青依猛地咬住他肩膀。 洛青依终于哭着攀上他脖颈,在他耳边唤出那个字:“夫……君……” 严星楚望着怀中昏睡的妻子,忽然想起六年前父亲离家时,他躲在门后,看母亲将红绸系在父亲腰上,说“早些回来”。 如今他臂弯里躺着娇妻,却不知明日醒来,又要面对怎样的血雨腥风。 安靖城行宫烛火通明,吴贵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案头红烛将密报上“严星楚大婚”五字灼得刺目,她忽然挥袖扫落青玉镇纸。 “好个严星楚!”她咬着银牙冷笑,“本宫让你守洛东关,你倒在那儿办起喜堂来了?” 吴征一说道:“娘娘息怒!” 吴贵妃突然放声而笑,起身扯开妆台暗格,取出封着火漆的密函,看着上面“东牟和议已成”六字,眼底燃起癫狂的火,“本宫等的就是这个!” “娘娘,这要起事了?” “六年前靖宁军的案子?如今他又要割让三州,这时不起事还待何时!” 吴征一猛地抬头。 “通知魏武军韩千启,本宫要他五天内占领中州平阳郡和平武关。” “狮威军梁议朝部三万人,在玉石关留守一万人,其余二万人马五天内到达安靖城听令。” “寒影军袁弼部在平阜城的二万人马,占领虎口关,以防东牟军向西。另洛山营的一万人,留守二千人,其它八千人五天内赶到安靖城。” “……” “娘娘,没有鹰扬军?”吴征一听完后,心中诧异。 吴贵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吴征一知道自己多嘴了,立即告退。 吴征一出来时,正撞见捧着檄文草稿进来的七皇子王府长史,现在吴军重要谋士魏若白。 两人在门口点了点头,吴征一看着他眼底闪着狂热,心想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娘娘,檄文已拟就!属下这就命人刻印万份,散往各州郡!” “且慢,本宫先看看魏先生大作。” 这一天是大夏乾熙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明日开始,夏明澄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承元开始使用。 承元元年正月初四,洛东关再次飘起大雪。 严星楚站在校场点将台上,望着士兵们分食热气腾腾的年糕。 新制的鹰扬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三日前大婚的喜庆冲淡些许。 “大人!安靖城密报!”史平策马撞开辕门。 严星楚不知为何,心头突跳。 洛青依正从医房看望完受伤的士兵出来,见他看着手上信纸,脸色骤变。 忙提着裙裾奔来。 她探头看去,上面字字如刀: “……乾熙六年秋,靖宁军北上失踪,实乃夏明澄勾结外敌,泄靖宁军……今有靖宁军遗孤严氏星楚,现为鹰扬军军帅,握其通敌铁证……” 严星楚踉跄着退后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旗杆。 六年前父亲在海上战死一幕浮现眼前。 洛青依慌忙扶住他手臂。 严星楚将檄文揉作一团,见母亲挎着竹篮正走来。 篮中新蒸的年糕还冒着热气,严母鬓边白发被风吹得凌乱。 “楚儿,你怎么了?”她目光扫过儿子苍白脸色。 “娘,我们回后院。” 三人进入后院,严星楚看着母亲,深吸了一口气。 “娘,儿子有话……是关于父亲的……” “你父亲葬在东海了,是不是?”严母突然开口,手中竹篮“咣当”坠地。 年糕洒了一地。 “娘,您早知道?” “我不知道。”严母弯腰拾年糕的手青筋凸起,“你爹失踪那年,我便夜夜梦见他在浪里沉浮。” 老妇人忽然轻笑,眼角皱纹里蓄满泪光,“可这梦啊,一做就是七年。” 洛青依也弯腰帮着捡起地上的年糕。 严星楚把竹篮扶正,然后跟母亲说起他查到的父亲情况。 严佩云端着姜茶正掀帘而出,听着严星楚的述说,茶壶“当啷”砸在石阶上。 滚烫的茶水溅在旁边陆节靴尖,但他却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严星楚。 “公子。”吴婴从阴影里踱出,冷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真卖了我们?” 严佩云忽然发疯似冲到了严星楚面前,不断捶打他的肩膀:“你为何不早说!为何要瞒着我!” 严星楚任她捶打。 严星楚膝盖一软,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洛青依起身正要扶起他,却被严母抬手拦住:“让他跪!我严家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今日这跪,值!” “娘……”严星楚额头抵着青石板。 喉间腥甜再压不住,一口血喷出。 洛青依尖叫着要冲上前,却被严母死死拽住:“好孩子,让他吐!这口血憋了七年,再憋就成心魔了!” 严星楚呕出瘀血后,反而觉得胸腔畅快许多。 他抹去唇边血迹,站起身,看着门外的史平:“召集所有偏将以上将校,大堂议事!” 说着,又看向吴婴和陆节:“你们一起。” 洛青依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新婚三日来,他总会在夜深时替她掖被角,会笑着听她念医书,会在晨起时用胡茬蹭她脸颊。 可此刻他像柄即将出鞘的刀。 严星楚大步流星进入大堂。 不多时,所有将校全部到达。 “史平,念给大家听听!”他声音淬了冰碴,把捏着纸团的信笺抛给田进。 史平念完,除了脸色阴沉的吴婴和陆节外,其它都不可思议。 陈漆倒抽冷气:“大人,这……这上面说您是靖宁军遗孤,还握有……” “不错。”严星楚忽然轻笑,“七年前我爹随靖宁军北上,遭遇东牟水师,全军覆没。” 满场死寂中,陆节突然扑到在堂上。 吴婴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揉着他的胸口,抬头冷声道:“公子,咱们反了吧!” “反?”严星楚冷笑起身,“吴砚卿要的就是这个!” 他抬头看着外面的飘雪:“吴砚卿这是把我架在火上,我要是不出兵,那就是不孝!” “她早知大人身份,却故意在檄文中揭破,就是要逼我们站队!”田进接道。 “我偏不如他意,各走各道。”严星楚大喝一声:“来人,上北境舆图。” 大堂内炭盆爆出细微响动,严星楚指尖在舆图上的某点敲了敲:“诸位请看,此处是黑云峡,东牟人自认天险,实则峡道可容二骑并行。三日后我军穿越此处,七日内必达罗世城下。” 田进脸色一变:“大人要攻东牟?” “正是。”严星楚直起身,扫过堂上诸将,“此次攻东牟有三,一为靖宁军先报一仇,其二掠夺军需物资,其三配合吴军东出,防止东牟军与夏军联手攻吴军。” “大人,这是孤军深入啊。” “放心,东牟步军主力现在还在东海关,镇海府的精锐水师就更远了,罗世城不过几千人。此战关键在速,到达罗世城后,二日内破城,十日之内必返。” 陈漆突然击掌:“妙啊!要是我们抄了东牟粮仓,东牟人怕要吐三升血!” 众人哄笑。 陆节突然开口:“公子,我们可以扮作恰克人。” 严星楚闻言大笑:“这方法好。 说着转身对田进道:“田进,你部战鹰营骑兵换上缴获的恰克骑兵装束,让东牟人自己猜猜恰克军为何突然调转刀锋。” 【第五十三章】收吊桥!关城门!吹号角! 田进虎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末将愿往!只是……” 他瞥了眼地图上洛东关西北侧恰克族的位置,“大人若亲征,此处防御……” “所以我留下。”严星楚指尖划回洛东关,“田进、陈漆听令!命田进你为主将,陈漆为副将,率战鹰营骑兵二千、火炮二十门、二卫一万人,共计一万三千人出兵罗世城!” “属下听令!”田进、陈漆上前领命。 “雄鹰营崔勇听令,即日起你部分作三队,昼伏夜出袭扰恰克军。记住——”严星楚忽然拔高声音:“我要你们像狼群盯上驯鹿群,咬不死也要惊得他们不敢合眼!” 堂内空气骤然紧绷,直到陆节沙哑的嗓音响起:“公子,谍报人员也需要在东牟布点了。” “对。”严星楚豁然转身,“你带十名暗哨随军,布局东牟。” 议事持续到亥时过半,当最后一盏烛火被史平吹灭时,严星楚独自立在大堂前。 出征罗世城的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想到的,自从归宁城回来的当天,他就已经在盘算。 这一战,不仅是新鹰扬军的成名之战,也将是他严星楚开始向棋手迈入的开始。 “星楚。”温软的呼唤惊得他回头,洛青依抱着狐裘匆匆而来。 “娘心情怎么样?” 她踮脚为他系上披风:“娘刚刚睡下了,公公的事这么多年,她心里早有了准备。” “辛苦你了。” “刚刚在想什么发愣?” “哈哈,想着我也可以当棋手。”他埋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吴砚卿想让我当刀。可她忘了——” 他忽然轻笑,“我在洛东关。” 三更梆子响时,严佩云提着食盒摸黑进了陆节房间。 油灯下,青年正伏案绘制舆图,听见响动猛地抬头。 “严……严姑娘?”他慌忙起身,却见严佩云将食盒往桌上一墩。 “娘让我送来的。”她脸上泛红,目光却黏在舆图上移不开,“这是布防图?你画的?” 陆节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我看看。”严佩云拿起地图。 陆节望着她眼睛,忽然想起了她的父亲严大人。 如果没有她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几回了。 三日后,安靖城行宫。 吴征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严星楚的斥候每日在恰克边境游荡,可主力始终按兵不动……” “本宫知道!”吴砚卿将密报摔在他脸上,“他倒是聪明,既不南下助我,也不公然反叛,就吊着本宫在这不上不下!” 旁边的魏若白,伸手一下夹住正要落下的密函:“娘娘,实际鹰扬军在北出没,也解了我们西北后顾之优,让洛山营的压力小了。” 吴砚卿一听,突然轻笑:“现在归宁城的几万军队也没有动,看来他的洛东关还是让人忌惮啊。” 魏若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封密函:“娘娘,您看这份,东南天狼军在从抚州撤兵回返宁州时,响应檄文,如今已经攻下天福城。” 吴砚卿急忙伸手取过。 赵南泽是征召系出身,但却是东南区域,和她的势力范围基本不相连,原本以为东南的几个军会作壁上观,没想到…… “赵南泽手中有多少兵马?”她指尖敲着案几。 “回娘娘,天狼军本部三万,但这次在抚州与东牟作战有折损,应该只有二万余人。” 魏若白顿了一下,“天福城乃宁州北面门户,他这一动,整个东南都要震三震。” 吴征一忽然插话:“汉川军昨日晚也起兵了,现已派出一万五千人向安靖城进发。” “汉川军?”吴砚卿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秦崇山与吴家是世交,他起兵倒是意料之中。” 她笑声忽止,眼底闪过寒芒:“西南其它三军如何?” “回娘娘,白江军、沐南军已归附夏明澄,天雄军尚在观望。” 魏若白沉声道:“军侯系这十年来愈发低调,天雄军统领陈仲更是只知守城。” 吴砚卿踱至舆图前:“军侯系这些老狐狸,自十四年前扶持先帝登基后,就变低调了。” “魏大人,白袍军可有消息?”吴征一突然问道。 这支军侯系精锐正卡在魏武军东出关键节点上,若不能说服,吴军东进之路又将延缓。 魏若白摇头:“谢至安只说‘待天下大势明朗’。” “待?”吴砚卿突然掀翻案上笔洗,“等本宫打到天阳城下,他谢至安就该明朗了!传令韩千启,三日后若白袍军再不表态……” “娘娘且慢。白袍军乃军侯系命脉,硬攻必遭反噬。不如……” 他忽然压低声音,吴砚卿听着听着,眼底荫翳渐渐散去。 田进从洛东关出发已经六天,已经到达罗世城西五十里的深山边缘,再有半日可抵罗世城。 田进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望着蜿蜒如蛇的队伍。 陈漆凑过来:“老田,这鬼天气,东牟人怕是搂着娘们喝酒呢!” “少废话。”田进瞪他一眼,忽然轻笑,“你说,要是东牟人知道咱们扮成恰克人抢了他们的粮仓,东牟会不会出兵去打恰克这个老冤家?” 陈漆正要答话,陆节打马而来,斗篷上积雪簌簌:“田将军,罗世城西门有商队入城。” 田进精神一振。 陆节率十名暗哨提前二日潜入,此刻他眼下全是青黑一片:“守城将领是东牟王室的陈康,此人性好奢靡,每日必在西市醉仙楼宴饮。” 陈漆啐了一口:“呸!东牟蛮子也配用‘醉仙’二字?” “陈康身边有二百亲卫,但今日……”陆节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西门守军换防,此刻城头不足千人。” 田进接过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城防漏洞。 他忽然指着某处:“这里,东南角瞭望塔三日前被雪压塌了?” “正是。”陆节眼中闪过精光,“属下已命人备好绳梯,只需一百死士……” “不。”田进打断他,“大人那天说过,此战要快。” 他忽然抓起把雪捏成团:“陈漆,你带火炮营去黑水河上游。” 陈漆愣住:“大雪封河,火炮如何过得?” 田进将手上的雪团砸在树上:“就把火炮架在西岸。” 陈漆一愣:“我的炮营不过河!” “谁说要过河?”田进抓起把雪抹在脸上提神,“你的炮营对准对岸的浅滩给我轰就行了。” “将军这是要震摄城中的地方。”陆节突然插话:“同时切断东牟可能北来的水师?” “陆先生懂我。”田进咧嘴一笑,牙齿在寒风中打颤,”东牟人如是来援救罗世城,最快的方式就是走黑水河。今天东牟可能要送两份大礼给我们。” 他忽然站了起来,沉声道:“步兵一部扮作恰克人混进去,然后炮营先向罗世城方向放一轮火炮。陆先生的暗哨在东门放火,造成混乱;在东门火起时,战鹰营就从西门突入!” 陈漆听得两眼放光:“老田,我是服了你,一战用了这么多战术。” “实际,我们可以让伪装成恰克军的人伺机反水,造成更多混乱。” 田进看了陆节一眼,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很赞赏。 “按陆先生说的办。”田进又重重拍了下陈漆肩头:“等骑兵入城,你继续放炮,虚张声势。记住,每轮只放三炮,声越大越好!” “我也不能多放,每一炮都是银子。” “哈哈。”田进和陆节都笑了起来,现在军中什么最耗银子,就是炮弹。 二个时辰后,罗世城头的积雪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地簌簌落下。 陈康正搂着歌姬饮酒,忽然听见城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摇了摇脑袋。 立即迅速抓起长剑,冲出了醉仙楼,上马直奔西门而去。 “恰克人反水了!”有人突然叫道。 陈康刚率领亲卫赶到城门口,听见怪声音,浑身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立即抬眼望向城门处望去,只见城下那些披着狼皮袄、挥舞弯刀二百恰克兵已经杀死守门的士兵。 他喉头不禁发紧:“快!杀死这些人,收吊桥!关城门!吹号角!” 城门刚合拢一半,突然有人说东门发生大火。 他还来不及细想,突然西门城墙上传出惊叫声:“敌军骑兵已冲过吊桥,向城而来!” 话音刚落,已经听见骑兵马蹄踏出的轰鸣声。 此时已经进入城中的两百名步兵死死地挡住陈康带来的亲卫。 陈康已经上了城头,看见城外涌来的千多骑兵。 田进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长剑,连续挡下城口落下的剑雨,冲入了西城门。 “是夏军!夏军从西门杀进来了!” 陈康惊慌,怎么会是夏军,洛东关的夏军不是和恰克怎么正在对峙吗? 正要指挥军队反扑,对岸又传来炮声。 “报——!”传令兵连滚带爬冲上城头,“东门发现敌军!” “说什么?!” 陈康眼前发黑,直接晕了。 一切都很快,田进进城快,东牟军投降也快。 只一个时辰,战事结束。 田进看着陆节:“陆先生,这城不能毁。” 陆节道:“此城不毁,以后敌军就会依托此城,向洛东关出兵。” “陆先生,没有此城敌军一样可以向洛东关出兵。”田进指着蜷缩在街角的东牟百姓,“把五万人口迁走,罗世城就是座死城。东牟以后就要分兵守着这些空壳子。” 陆节握着长刀的手突然攥紧。 “行,迁走人口。” “传令!”田进转身,“步兵押着军粮和百姓先走,一千五百骑兵带着战俘殿后。” 二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陈漆刚把最后一门火炮埋进雪堆,就听见黑水河方向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他凝神望去,只见东牟水师的楼船正破冰而来。 “奶奶的,还真敢走水路。”他啐了一口,转头对炮手们比划手势,“等他们过浅滩再打!” 陆节将最后一份密函塞进竹筒,转身对十名暗哨道:“记住,半年内我要东牟军队、官员、铁矿的消息,每隔半月去世州酒肆换信。” “先生保重!”暗哨们齐齐跪在雪地里。 陆节最后望了眼黑龙河上游,那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不知田进今天能够钓到多少鱼。” 东牟援军主将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岸边黑压压的“逃兵”放声大笑:“夏军不过如此!传令全军加速!” 他没看见西岸小丘上伸出的黑洞洞炮口。 “放!”陈漆的吼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 二十门火炮同时轰鸣,铁铅在冰面凿出蜂窝状的弹孔。 东牟水师顿时大乱,前船想掉头,后船却撞上碎冰,黑龙旗东倒西歪地栽进河水。 二十门火炮继续齐鸣,划破雪夜,精准命中河中的战船上。 桅杆断裂声、木板爆裂声与东牟人的惨叫混作一团。 陈漆脸色通红:“他娘的!过瘾!继续轰!” 他现在很兴奋,又回到了在洛山营外的山上第一次点燃火炮的样子。 打完三轮,他立即下令收拾大炮,撤退。 接下来的时间,要留给田进率领的骑兵营。 东牟援军主将本来被打晕了头,看见岸边的夏军火炮队开始撤退。 心里一琢磨,在优势的情况下选择撤退,这是没有炮弹了。 立即下令:“上岸,追击敌军!” 下令后,又突然大笑,“我看你们带着火炮怎么跑。” 东牟战船快速靠岸,士兵纷纷下船向陈漆。 陈漆本还担心敌军不上岸,让大家放缓一下速度。 看来敌军下船追来,立即大吼:“快!快!” 东牟主将见状,更无疑心。 也不断地下令,必须拿下这支炮队。 田进从雪丘后直起身,看着东牟主将上了岸。 手中长剑举起:“战鹰营!冲锋!” 五百骑兵如黑色闪电冲出山凹。 东牟登陆部队还没有回神,就被铁骑冲得七零八落。 田进长剑直刺,将一名东牟校尉杀了一个透心凉。 四日后,洛东关衙署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檐角不断地滴下水珠。 严星楚正在公房核对军需账册,忽听史平在院中通报:“大人,秦氏商行的秦绩效求见。” 严星楚拿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窗外,正见秦绩溪披着件藏青貂裘立在廊下,手中还捧着个檀木匣子。 “快请。”严星楚搁下笔,起身相迎。 秦绩溪踏进公房,望着严星楚,躬身长揖:“严帅风采更胜往昔,倒叫秦某不敢认了。” “秦老板说笑。”严星楚亲手扶起他,目光落在对方发间新添的几缕白霜上,“去年在武朔城外,若非你送来的军粮……” “这些旧事,严帅还提它作甚。”秦绩溪将檀木匣推至案前,“听闻严帅新婚,秦某备了些薄礼。” 匣盖开启,竟是二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 严星楚却只扫了一眼,心里猜想秦绩溪到此,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如此,我就谢秦老板了。”严星楚微微一顿,“秦老板今日到来应该不仅给我送份礼吧。” 【第五十四章】这是一石三鸟啊 秦绩溪神色一黯:“不瞒严帅,秦某在西北还有两口盐池。如今恰克人封了商道,最近又战乱……” 他忽然起身深揖:“恳请严帅允准鹰扬军采买秦家盐,价钱好商量!” 严星楚立即扶住他手臂:“我当是什么事,秦老板放心,这事我同意了。” “谢过严帅。”秦绩溪想不到此事如此容易,感激道。 “秦老板客气了,军中本需要盐,你家有肯定就用你的了。” 严星楚微笑说完,突然想起归宁城,谭士汲还有几万军队:“你稍等,我写封信,你回去时经过归宁城,可以拿信去谭士汲谭帅那里碰碰运气。” 秦绩溪心中一热,又躬身:“这是太感谢……” 他话音未完,院中突然传来通报:“大人,天狼军王将军求见!” 秦绩溪识趣告退,与门口进来的银甲将军撞个正着。 那人身量颀长,眉眼如刀刻般凌厉。 两人目光相触,王之兴微笑道:“秦东家这生意做得远啊?” “见过王参军。现在生意难做,再远也得去啊。”秦绩溪拱手道,“秦某就不耽搁王将军与严帅了。” 严星楚见王之兴竟与秦绩溪熟稔见礼,全无半分生疏。 抬眼看向王之兴:“王参军认得秦东家?” “同在东南,秦氏又是大商,谁人不识?”王之兴解下染血的披风掷给侍从。 严星楚恍然。 “那秦老板且稍等,我修书一封与谭士汲。” 王之兴眉峰微动。 他奉命前来,本是探听鹰扬军动向,却见严星楚真就铺开信笺,写起了信。 “大人对谭士汲倒放心。”王之兴冷不丁开口。 他奉赵南泽之命前来,本存着试探之心。 天狼军起兵后,鹰扬军始终按兵不动,坊间早有“严氏不忠,又忘恩”的流言。 严星楚手中未停:“谭士汲欠我人情。” 很快,信便写好。 秦绩溪接过信,深深一躬走了。 丫鬟进来换了茶。 严星楚抬头看着王之兴:“不知王参军所来何事?” “奉赵军帅之命,有事向严军帅请教。”王之兴说话间,语气生硬。 “可是为鹰扬军南下之事?” 王之兴神色微变。 “是,也不全是。”王之兴抬头,直视严星楚,“夏明澄割让三州,不知鹰扬军为何不出兵!” 严星楚忽然轻笑,起身指头墙上的地图:“王参军且看,洛东关西北,恰克铁骑陈兵五万。” 他突然回头,盯着王之兴:“此时南下,王将军是要我弃北境百姓于不顾?” “听吴贵妃说,你们早已经和恰克军签了停战三年的和议。” 严星楚听他说话依旧生硬,心里有些火起了,自己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好歹也是一方军帅。 “本帅是否出兵应该不需要天狼军来指手画脚。” “你……果真如传言所说,不忠不孝!”王之兴起身指着严星楚,“枉自身为靖宁军后人!” “如王参军再出言不逊,休怪本帅不客气。”严星楚冷声道。 “呸,鹰扬军有你这样的大帅,丢尽了人。”王之兴依然不客气,“你今天又待怎样?” 严星楚气极,这人简直冥顽不灵。 “来人!”他一拍桌子,“把这人给我赶——” “且慢。” 洛青依扶着门框跨过门槛。 她的到来将满室肃杀冲淡三分。 王之兴愣怔片刻,忽觉自己失态,忙后退半步整了整歪斜的银甲。 “夫君。”洛青依行至严星楚身侧,拉住他的手,“王参军远道而来,纵有言语冲撞,也该看在赵军帅面上。” 她转头浅笑:“王将军说可是这个理?” 王之兴被那双秋水眸子看得耳根发热,粗声粗气道:“还是夫人明事理。” 严星楚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妻子轻轻扯了扯袖角。 洛青依转身亲自为王之兴斟茶:“将军请用。听闻天狼军前些时日在抚州连复三处营城,这份忠义实在令人钦佩。” 王之兴接过茶杯时手指微动。 他原以为严星楚不过是靠吴贵妃上位的佞臣,却不想其妻谈吐气度竟似大家闺秀。 他瓮声瓮气道:“在下鲁莽,方才失言。只是军帅有令,凭着天狼军与靖宁军深厚渊源,若鹰扬军肯南下,天狼军可北上……” “王参军。”严星楚突然打断,“你说的天狼军与靖宁军渊源,不知是何渊源?” 王之兴捧茶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眼底闪过追忆之色:“七年前杨阅之乱,天狼军在吴松岭被叛军围困半月。是靖宁军谍报司的令尊严文复大人冒死进入包围圈,带来了两军内外夹击的策略,最终将敌军……” 公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严星楚紧握着椅子扶手:“你说……我父亲给天狼军送过信?” “正是。”王之兴放下茶盏,“此信不仅解了我军的围,还让天狼军凭此役一战成名。后来听闻靖宁军失踪,军帅在得到朝廷停止搜寻下,私下做主又多搜寻了十天……” 洛青依感觉丈夫身躯微颤,忙伸手扶住他臂弯。 严星楚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清明,正要开口。 “报——!”史平冲入门中,“田将军急报!罗世城已破,并击溃敌军援军水师,杀敌近五千,缴获粮草二十万石,迁东牟百姓五万!另……另擒获东牟罗世城主将陈康!” 公房内突然陷入死寂。 “哈哈,连百姓都迁回来了,好,好!”严星突然大笑,扭头看着王之兴,“王参军可知,我为何执意要打东牟?” 王之兴还在发愣,鹰扬没有南下,却攻击了东牟国。 “因为东牟水师舰队,正是七年前伏击靖宁军的元凶。”严星楚起身踱至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罗世城位置,“我不仅要报仇,还要东牟无暇西顾!” 王之兴心中一震,张了张嘴,却觉喉头干涩。 他望着严星楚,突然单膝跪地:“在下……刚刚冒犯了严军帅!” “王参军这是作甚?”严星楚快步走过来扶起他。 “在下有眼无珠,错怪忠良。”王之兴神色懊悔,“此次赵军帅还让在下带来了结盟书。” 洛青依轻笑出声:“夫君,赵军帅既念着旧情,我们也不好拂了美意。你说是与不是?” 严星楚望着妻子狡黠的眸子,终于勾起唇角:“王参军结盟之事可议,只是南下之约……” “在下明白!”王之兴一脸坚毅,“若严帅有一日全面北伐,请记得东南还有一支天狼军!” 严星楚点点头:“王参军只需回去告诉赵军帅,这大夏不是夏明澄的,也不是吴贵妃的,而是我们所有人的!” 王之兴走时,天色已近黄昏。 洛青依倚在门边,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夫君,你说赵军帅会如何做?” “话已此次,就让他自己决定吧。”严星楚拉起她冰凉的手贴在唇边,“吴砚卿可能就不高兴了哟。” 他忽然苦笑:“青依,十天后东牟的数万百姓就要到了,该怎么安排啊?” 王之兴离开后的七日后晌午,严星楚和洛青依正在公房核对罗世城缴获的粮草册子。 史平疾步而来,手上拿出一封密信:“大人!京师来的消息!” 严星楚展开刹那,不多久他眼底就浮起讥诮。 夏明澄下了夏国臣民诏书。 “……吴氏乱政,构陷朝廷,朕痛心疾首……割地实为缓兵之计,愿以空间换时间……"严星楚读到此处忽然轻笑,指尖抚过“靖宁军一案证据确为伪造”的字句,转头对洛青依道:“夫人且看,这昏君竟把锅全甩给吴氏了,还下旨承认我的鹰扬军军帅一职。” 洛青依放下手中册子,闻言接过细看,柳眉微蹙:“他此时澄清,一则笼络人心,二则……” “二则离间我与吴砚卿。”严星楚起身,双手靠近火炉边,“夏明澄这招一石二鸟,当真是好算计。” 正说着,第二封急报又至。 这次是八百里加急。 夏明澄竟同时下了三道军令:命石宁、皇甫密原有三万大军向西收复虎口关;令谭士汲率三万大军东进平阜城;更以曹永吉为平叛元帅,统六万大军直扑平武关。 “好一招三管齐下。”严星楚想了想,“虎口关刚刚被寒影军夺下,此为咽喉之地,平阜城乃寒影军根基所以,曹永吉此去平武关,又节制各路军马,这是要让吴砚清无法分兵救援寒影军。” “刚刚的圣旨里,承认你的军帅之位,也是为谭士汲出兵平阜做铺垫。”洛青依将新沏的茶递到他手边:“这是一石三鸟啊。” “嗯。”严星楚冷笑,“更妙的是,他下旨正式承认我这军帅之位,是要告诉天下人,他夏明澄从未参与靖宁军一案。” 院中忽起北风,卷着残雪扑在窗棂上。 严星楚忽道:“寒影军不能出事,看来我要失信一回。” “夫君这是要对归宁城动手?” “先给谭士汲去封信吧,如果他一意要出兵攻平阜,那只有如此了。” 洛青依点了点头。 “夫人,今天陶玖一家应该要到了吧?”严星楚坐椅子。 “今明两天应该会到。” 六天前早上,严星楚站在城头,思考着如何安置五万东牟百姓。 洛佑中和吴婴上了城楼,于是他向两人问起了安置的事。 洛佑中提到,五万百姓中,极可能有东牟细作混在其中,因此要单独建安置点。 严星楚问他有没有意向的地方,洛佑中提到关外东面一处地方,那里背山面水,可建临时寨堡,同时再分种子农具,待开年后的春耕。 这些和严星楚自己想的差不多。 可洛佑中的阅历比他多多了,让他可以给东牟人建一座佛家寺庙。 严星楚当时就眼睛一亮,他在东牟时,是知道东牟人信佛,有了庙宇,对于东牟的百姓也有了依托。 吴婴也插了话,提到为了防止动乱和细作,应执行连坐之法,十户为一队,若有一人作乱,全队同罪! 严星楚自己想的还没有他们多,当时就拍板定案。 又询问两人谁可以把这事担起来,两人都摆手,表示这不是他们专长,出点主意还行,要让实际来干,他们肯定胜任不了。 最后洛佑中给他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陶玖。 陶玖伤势已好,但是因当日腿上一刀伤了骨头,走路有些跛。 现在在武朔城军需司就负责些文职的事,这不是大材小用了。 严星楚一听,当即就决定陶玖确实是合适人选,谁叫他有阅历,有能力。 立即安排曹大勇去武朔城接陶玖一家人。 按快马的脚程,今日应该就会到了。 他这边在等陶玖,在安靖城的吴砚卿也在等消息。 安靖城行宫中,吴砚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几边缘。 魏若白已经去了七日,按理说早有消息回来才是。 “娘娘,魏大人回来了。”吴征一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吴砚卿猛地起身。 魏若白进入殿门后,正要向吴砚卿行礼。 “如何?”吴砚卿径直打断见礼。 魏若白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杨国公死了。” “什么?”吴砚卿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本宫不是让你散播谣言?谁准你擅作主张?” “娘娘且听微臣说完。”魏若白将密函展开,“夏明澄听闻杨国公对靖宁军的事耿耿于怀,派出了羽林卫的人请杨国公入宫叙话;杨国公猜测此去,必是一去无回,立即率领亲信准备逃出京师,但是夏明澄早已经安排了人,两方杀起,杨国公一方不敌,被夏明澄的人抓捕,最后被杀。” 吴砚卿坐回椅子中,低头沉思。 “杨府管家钱沐带着国公印信逃往京师。”魏若白唇角扬起冰冷笑意,“臣回来时,听说白袍军已经全军缟素。” “夏明澄还真是傻子。”她忽然笑出声。 魏若白垂眸不语。 “征一,先退下。”吴砚卿突然开口。 待殿门重新合拢,她才转身逼视魏若白:“说实话,杨国公怎么死的?” 魏若白脸色平静:“被羽林卫抓捕后,微臣的人出了手。” “啪!”吴砚卿抓起案上茶杯砸过去,瓷杯在魏若白脚边炸裂。 “你好大的胆子!”她胸前剧烈起伏,“夏明澄再是心狠,也知杨国公是军侯系旗帜!他死了,白袍军必反,届时……” “届时娘娘才有可乘之机。”魏若白把手中密函递了上去,“钱沐已带着国公印信逃出,极可能是去白袍军,现在谢至安每走一步,都是在为杨国公雪恨。” 吴砚卿接过密函,突然笑出声来。 这笑声起初压抑,渐渐放肆,惊得殿外守卫面面相觑。 “你是早算准了。”她抬手将密函投入炭盆,看着火舌窜起,“夏明澄抓杨国公,你杀杨国公,这出戏倒唱得精彩。” 魏若白低头道:“为了七皇子,微臣不得不如此。” “本宫现在相信,你能让我儿坐上那个位置。”吴砚卿站直身,“传令安靖城各军,即刻拔营向东!” 京师紫阳殿内,夏明澄正对着案上玉玺发呆。 【第五十五章】北境还需要有人守住 三日前杨国公的死讯传来时,他正在批阅奏折,等羽林卫把杨永安带回来。 却没有想到,人带回来了,却是一具死人。 这是有人故意谋杀了杨永安嫁祸于他,但他是百口莫辩,谁叫羽林卫是他的人。 这两日,他一直在安抚京中官员,特别军侯系的人。 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杀杨永安难道是傻了吗? 京中的好安抚,但是京外各地方的军侯系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一名太监匆匆入殿,“曹大人急报,白袍军已经起兵向京师而来!” 夏明澄踉跄两步,扶住案角才站稳。 “传令……”他刚开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陛下!石督帅上报,皇甫密带着亲卫,私离军中,不知去向!” “好个皇甫密。”夏明澄突然大笑:“难道你也要反朕!” “传令曹永吉,率兵阻挡白袍军!” 太监跪伏在地,听年轻帝王继续道:“封锁皇甫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二日一早,洛东关衙署,严星楚今日本要前往关外迎接田进的凯旋。 但突然收到的密报让他一下没了心情,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密报上最后几个字。 上面写着“夏明澄抓捕杨国公后,杨国公被羽林卫杀害”。 他想起在京师时,杨国公的几次相救。 “夫君,田将军马上就要到关城了。”洛青依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噗!”茶杯突然被来星楚捏碎,渗出了血迹。 洛青依立即到旁边的房间取来药箱。 “杨国公死了?”严星楚声音像从冰窟里捞出来。 洛青依迅速地给他包扎着伤口,余光看着密信上的几个字。 “我决定攻打归宁城。”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青依浑身一颤:“夫君,你答应过……” “青依,我食言了。”严星楚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血腥气,“杨国公死了,死在夏明澄手里,这是他们无道?” “备马!”严星楚抓起佩剑冲出公房。 很快到了北门城头。 “田进何在?”他暴喝一声。 “末将在此!”城门外传来熟悉的嘶吼。 “即刻整军!”严星楚城外有些疲惫的将士,“给你两个时辰,战鹰营随我奔袭归宁城!” “大人,雄鹰营还在恰克边境!” “崔勇已收到鸣镝令。”严星楚扭头看着陈漆,二十门火炮正在已经排在城门外,“陈漆,一个时辰后,我要看见所有炮弹装车。” 一天后,归宁城头,邵经正望着北边滚来的雪尘冷笑。 副将望着远方:“将军,严星楚的先锋距此不足五里。” “大炮检查好了没有?”邵经冷声道,“把谭帅留下的滚木礌石都备好。” 城内校场突然传来喧哗,邵经皱眉望去,只见一队士兵正将粮草辎重往东门搬运。 “谁让你们动这些的?” “是……是谭帅临行前吩咐的。”校尉擦着冷汗,“说若归宁有失,务必保住军械……” 邵经突然大喝道:“谁给你们说的归宁城会失,都给我搬回去!” “将军!”瞭望塔上的士兵嘶吼,“敌军开始扎营了!” 严星楚驻马,望着归宁城头晃动的“邵”字大旗。 田进擦着长剑凑过来:“大人,真要强攻?咱们可只有一万五千人。” “强攻?”严星楚忽然轻笑,“为什么要强攻?” 他忽然转头,“陈漆,把火炮推到山梁上去。” “山梁?”陈漆瞪眼,“那不是距离不够了?”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距离不够。”严星楚勾起嘴角,“再派些嗓门大的兄弟,半夜往城里射劝降信。” 当夜,陈漆在山梁上亲自操炮,三发实心弹成抛物线将东门城楼的马面对砸出了个窟窿。 然后,箭矢如雨般向归宁城飞去。 “邵将军!”严星楚的劝降信绑在箭上射上城头,“夏明……皇上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邵经紧握剑柄,手背上青筋突起。 副将凑近低语:“将军,城西老营有杨国公军侯系……” “闭嘴!”邵经一剑劈断箭矢,“谁再敢提杨国公,军法处置!” 严星楚是在第二天正午收到邵经回信的。 箭矢钉在他脚前三寸,箭尾系着块白绢,上面墨迹未干:“本官食君之禄……”后面的话被火油烧去半截,只剩焦黑的布角在风中飘摇。 “他倒是忠心。”严星楚将白绢扔进火盆,“可惜夏明澄不配。” 田进在旁边磨牙:“要不让陈漆把火炮推进一点?二十门同时轰击,就算打不破城墙,也能震塌几座箭楼!” “然后让邵经学带着残兵投奔谭士汲?”严星楚冷笑,“我要的是归宁城,不是废墟。” 下午,严星楚正对着地图发愁。 史平掀帐而入:“大人,皇甫密求见。” “皇甫密?”严星楚霍然起身,“他不是在虎口关吗?” 帐帘掀开,皇甫密走了进来,直接道:“听说你要为杨国公报仇?” 严星楚只月余不见的皇甫密,这位昔日的郡城卫同知鬓角已有白发。 严星楚微笑道:“密侯不是看见了吗。” “邵经是我举荐给杨国公的。”皇甫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当年若非国公力排众议,这小子早被砍了脑袋!” 严星楚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邵经是军侯系的人?” 皇甫密嗯了一声。 邵经正在城楼里吃饭,忽闻亲兵来报:”将军,有一个叫皇甫密的人在城下叫门!” 邵经闻言,放下碗筷冲到城楼的窗户处,只见皇甫密单骑立在护城河外。 “侯爷?”他失声惊呼,“您怎么在……” “邵经,还不开门!” 邵经脸色惨白:“侯爷,您这是要逼我当叛将?” “叛将?”皇甫密突然放声大笑,“邵经啊邵经,你觉得我这个世袭的国侯会当叛将吗?你觉得杨国公一个世袭开国侯会当叛将吗?” 邵经脸色再变。 “开城门。”皇甫密突然收敛笑意,目光如剑刺向邵经,“难道你忍心让归宁城再起战火?” 邵经想起月前,他们从恰克军手里夺回归宁城那一天,进城时,看着到处的白骨累累,心中一阵刺痛。 当城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吊桥落下时。 严星楚看着邵经踉跄着走出城楼,不由内心感叹,对于归宁城的百姓,所有人都有愧疚。 进入城中,严星楚正见邵经下了城楼,在皇甫密面前抱拳一礼。 “邵将军!”严星楚翻身下马,走了过去,“今日邵将军仁义,归宁百姓当不会忘记。” 邵经抬头:“严帅过誉了……侯爷,严帅,请。” 邵经将皇甫密引至归宁衙门后,大家又聊了几句,邵经也没有多待,虽然鹰扬军进了城,但城里肯定有忠于夏明澄的人,这些人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严星楚送邵经到了门头,回身对皇甫密道:“此番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全赖密侯金面。” 皇甫密目光如炬:“星楚,今日我来此,是要与你说件大事。” “密侯请讲。”严星楚亲自给皇甫密斟了一杯冷茶。 “联合各路人马,共讨夏明澄!”皇甫密一掌拍在案几上,“七日前杨公遇害后,白袍军军帅谢至安已率部古白城,此刻怕已进入涂州了。” 严星楚手指轻轻在茶盖上转着圈:“侯爷说的联合,可包括吴砚卿?” “当然。”皇甫密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这是我出发前往东海关时,前往杨公国府辞行时杨国公所给,虽然现在军侯系也不如以往那般团结,但有此符也会慎重考虑。” 他忽然起身:“只要大家联合,再奉七皇子为新君,夏明澄岂能不倒!” “吴砚卿那边……” “她就是想扶皇七子登基吗!”皇甫密冷笑,“待七皇子登基,她便是太后。至于星楚,你要的……” 他微微一顿:“靖宁军七千人命,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夏明澄跪在英灵碑前?” 严星楚手中的茶杯在他掌心发出脆响。 “不错!”严星楚丢掉手里碎片,“吴砚卿要的是她儿子的皇位,我们要的是清君侧。只要约法三章……” “星楚你说!”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吴贵妃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严星楚抓起长剑,“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 皇甫密沉默良久,忽然放声大笑:“好个严星楚!柳军使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严星楚听他提到柳永安,心中不免一叹。 皇甫密突然缓缓道,“星楚,你的鹰杨军如是参加不了清君侧——” “为什么?”严星楚一愣,不要自己参加。 “不是不让鹰扬军参加。”皇甫密看着他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北境还需要有人守住。” 严星楚手中的青瓷茶盖在掌心已转了三圈,茶水早已凉透。 皇甫密的话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口。 “密侯的意思是……鹰扬军须得永镇北境?”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陌生。 皇甫密捋着胡须:“非是永镇,是至少要撑到七皇子登基。”皇甫密捋着胡须,“吴砚卿与恰克人签的三年之约不过纸糊的灯笼,要是北境没有足够的兵力,你看他们会不会像饿狼般扑来?” 严星楚起身踱至门口,望着天空。 “洛山营那边……”他背对皇甫密,声音凝重,“听说吴砚卿只留下了二千人。” 皇甫密端坐不动,望着帝国最年轻军帅背影:“洛山营以往也只有二千人驻防,只是现在二千人实在不够防守。” 身为曾经的郡城卫指挥同知,他比谁都了解洛山营的情况。 严星楚转身,冷声道:“北境若失,清君侧又有何意义?” “星楚,你刚刚在犹豫什么?” “密侯应该听说过我出兵东牟罗世城的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需要粮草。” 皇甫密长叹一声,起身将桌上放着的舆图打开。 手指划过武朔城与归宁城构成的防线:“若将武朔城划入你防区,两城互为犄角,可养兵几何?” 严星楚眼睛一亮。 武朔城地处要冲,土地沃野,若能得手……他飞快在心中算计:归宁城现有存粮,加上罗世城缴获的二十万石,若再得武朔城赋税……指尖无意识在舆图上画着圈,忽然顿住:“吴贵妃会同意?” “由不得她不同意。”皇甫密冷笑,“七皇子登基需要军侯系支持,而军侯系要的是北境安稳。另外诚如你所说,北境若失,七皇子去什么地方当皇帝。” 严星楚看着舆图,忽然笑起来:“密侯高见。” “你既要守北境,我便再送你份大礼。”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持此令可调遣北境内外的军侯系暗桩。” 严星楚接过令牌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军侯系近百年积淀。 严星楚转身望向舆图。 他忽然抬手指向洛山营:“我派兵八千到此,加上原本寒影军的二千人,共计万人,非如此镇不住恰克人。” 皇甫密一怔,旋即大笑:“好个严星楚!这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他抚须沉吟片刻:“可。” “密侯可知,我为何定要在洛东关外建佛寺?”他望着皇甫密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没头没脑问道。 见皇甫密摇头,他轻笑,“东牟人信佛,有寺便有根。待来年开春,我要他们亲手在寺旁种下红豆杉。” 皇甫密怔怔望着这个年轻人,起身对着严星楚郑重一揖:“北境托付给严帅了。” 严星楚侧身避过,赶紧回礼。 他送皇甫密至门外,直到皇甫密的背影消失。 忽然对亲卫道:“传令陈漆,火炮营即刻开赴洛山营。” “可火炮是……” “没有火炮,洛山营怎么死守?” 次日严星楚站在归宁城头,望着城外飘摇的“邵”字大旗被替换成“严”字军旗。 这座城池是他真正意义上夺取的第一座城池,但现在却有些烫手。 城内自恰克兵乱后,虽有恢复,但是不到两万的百姓,让他很是苦涩,这是有城无人,不给罗世城的情况差不多吗? 城外谭士汲的几万大军会不会回师来攻,更让他无奈。 城楼下,士兵们正在搬运守城器械,金属碰撞声与将领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 “大人,田将军已经接收西、南两处堡垒,但东坡堡垒不肯降。”传令兵冲上城楼。 “有邵经的亲笔信也不投降?” “田将军按您吩咐,将邵将军的亲笔信交给了守将。他们……他们还说你是乱国臣子。” 严星楚闭了闭眼,耳边响起邵经昨夜的话:“严帅,东坡那帮人都是谭士汲的亲信部队。这手书可能不会认,若他们还不识相……” 他睁开眼,冷声道:“传令田进,今天晚上前,必须拿下东坡。” 传令兵愣住:“大人,他们是谭士汲……” “照做!” 【第五十六章】要战……便战 严星楚回到衙署,提笔时给谭士汲写起了一封信。 “谭帅亲启: 杨公之死,天人共愤。夏明澄割地求荣,构陷忠良,今又弑杀国侯,此等无道昏君……” 笔尖突然顿住。 门外传来史平的声音:“大人,邵将军带着各司官员到了。” “让他们在大堂等候。”严星楚继续写信,最后几个字:“若谭帅依然坚持,要战……便战。” 火漆印章盖下的刹那,他不由一叹。 归宁城衙门大堂,严星楚看着阶下跪着的归宁城投城官员。 仓司主官突然叩头:“严帅,卑职有罪,未守好粮草,导致昨晚有人放火……” “本帅已经知道,敌人趁乱放火,你也处理及时,损失较少。”严星楚神色一变,沉声道,“但此事不能有第二次,如再有,你提头来见!” “是。” “你等各位都是谭士汲收复归宁后委任的。”严星楚起身,走入堂上,“既然已经选择留下,那本帅依然以尔等为各司主事。” 他忽然转头:“邵经,已经走了的人,你尽快补充。记住,要才德兼备。” 邵经浑身一震,立即抱拳道:“大帅,末将是武将……” “武将就不能负责政务了?”严星楚突然轻笑,“我当初在武朔城时,也曾经负责了一段时间政务,我行,我相信你也行。” 邵经一脸苦笑:“那末将就试试吧。” “你如果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但前提还是才德兼备,本帅不要庸才!” 严星楚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堂。 洛东关外,洛青依踩着积雪查看佛寺修建的进度,佛寺不大,已经到了完工的阶段。 已经到了归宁二天的陶玖拄着拐杖跟在身后:“夫人,东棚第三排第七户的钟立,今日查出是东牟细作。” “按连坐法处置。”洛青依弯腰拾起冻土,指尖冻得通红。 “但……她妻子已经马上要临盆了。” 洛青依脸色一变,沉思片刻:“先收监吧。” “夫人仁德,只是……只是东牟人未必领情。”陶玖指着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百姓,“他们还在传,说恰克军来了后,会让他们先去挡箭。” 洛青依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那是东牟百姓在搭建棚居。 “看来,东牟的细作还不少,让吴婴再筛一遍。”洛青依顿了顿,“我们做得可能也还不够。” 两人一行到了设置在棚区的军医所。 清青依掀开帐帘,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满脸通红。 她疾步走了过去,摸着孩子的头,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 “夫人,这孩子发热一直不退!”旁边的军医道。 “取烈酒来。”她撕开布片蘸酒擦拭,突然被一个妇人抓住手腕。 那妇人说话生硬:“你……不怕死吗?我们……是东牟人。” 她怀里还藏着把生锈的剪刀,这是她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家人的武器。 洛青依甩开了她的手,手上不停:“医者眼中,只有病人。” 妇人愣了半晌:“谢谢夫人。” 陶玖在军医所也帮不了上什么忙,因此叫人保护好洛青依,自己便回到了衙署公房。 看着户籍册上密密麻麻的朱批,突然将笔一摔:“吴二哥,这连坐法太过苛刻!” 他指着某页道:“一人犯事,其它九户人家全部收监?” 吴婴抬起头:“苛刻?当年靖宁军……” 他突然顿了一下:“陶大人,五万百姓里混着多少细作?您想让严帅腹背受敌?” 他展开一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可疑地点。 陶玖颓然坐下。 旁边的洛佑中站起身:“我看明日开始,每日辰时在佛寺前施粥。选择一些东牟的长者来分粥,他们……更懂如何安抚人心。” 二天后,当洛青依牵着那高烧的小孩走出营帐时,几名东牟百姓齐刷刷跪下。 一名老妪捧着一串佛珠:“夫人,谢谢你救了我孙子,这是我家传的佛珠……” 洛青依望着檀木珠,接过佛珠戴在腕间:“我听说东牟佛珠最是灵气,非有缘人不可得,看来我也是有缘之人。” 突然远处传来钟声,是新佛寺落成的第一声钟响。 阜平城外,谭士汲把一副茶具摔得只剩下一只茶杯。 副将捧着严星楚的信笺退后三尺:“谭帅,严星楚说……说要战便战。” “无耻,小人!”谭士汲伸手取过信笺,手微微发抖。 谭士汲展开信笺:“……谭帅可曾想过,若夏明澄真无辜,为何要杀杨国公灭口?” 他缓步走出帐外,看着星空下连绵的军营。 他不相信皇上会杀杨国公,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必杀的理由。 “来人,传令明日寅时三刻,回师归宁城!” 他刚回到账内,突然有亲兵疾步而来。 “大帅,曹尚书来信。”亲兵捧着火漆密函。 谭士汲展开,上面写着“杨国公非皇上所杀,系遭人暗杀”的字迹上。 但后面还有一串字:白袍军已入涂州,军中供着杨国公的灵位,主将谢至安每战必先祭旗,与我部军马已经不到三百里,另外吴氏军队也紧随其后,战情紧急,望各军勿轻动。 谭士汲看着信,紧握着拳头。 最终深深一叹。 “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 副将惊呼:“大帅,严星楚他……” 谭士汲望着帐篷顶:“我若此刻回师,石督帅那边只是压力增加,但如我军与鹰扬军启了战端,曹大人那边如有紧急军情求援,我军到时分身乏术。” 他忽然冷笑起来:“好个严星楚,原来你早算准了。” 陈漆率部拖着大炮已经从归宁城出发三天,走了一条他熟悉的路。 从归宁城向西到洛北口,然后再从洛北口到洛山营。 但在他没有想到,刚过东铺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看着对面山梁上飘扬的玄色旗帜。 那不是恰克人的狼头旗,也不是东牟的旗子,甚至看来,就不是一只军队的旗帜。 上面绘着一座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来者何人?”他高声喝问。 “留下手上的东西,现在退去,还可活命。”对方山梁传来声音。 陈漆盯着山梁上那面旗帜,握紧缰绳:“我是鹰扬军火炮营陈漆!” 山梁上传来粗粝笑声:“严星楚的狗腿子?等的就是你们!”话音未落,火把骤然亮起,照得四周雪地惨白。 陈漆眼睛瞪得老大,对方至少两千人马,里面还有骑兵。 “一刻钟。”为首的络腮胡汉子举起沙漏,“要么滚,要么把命和火炮都留下。” 他身后传来马匹嘶鸣,陈漆瞥见数匹战马拖着带倒刺的铁链,显然早有准备。 “陈将军,这黑灯瞎火的……”副将凑近低语。 陈漆指尖划过腰间鸣镝,想要传讯。 但山梁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正对准这边,只要稍有异动…… “留下火炮,我们走!”陈漆突然调转马头,带着人马撤退。 行至三里外的松林,陈漆猛然勒马,冷声道:“来人,派三队斥候,轮班盯着他们。” 亲卫一听,立即听令下达命令。 一日后,归宁城衙署。 严星楚捏着陈漆的急报,一把掌拍在桌子上。 急报上的“北天寨杨霸”格外刺眼,这是一伙土匪。 想不到敢出手动他的火炮! “传令田进,点齐五千步骑,备足火油和攻城器械。” 严星楚想起吴婴曾经提过,他和陆节都曾经在北天寨上养过伤。 又让人去洛东关通知吴婴,马上赶往北天寨。 二日后,北天寨下。 严星楚仰头望着悬崖上的寨门,木栅栏后隐约可见火炮轮廓。 田进在旁磨牙:“大人,让末将带突击营……” 严星楚摆了摆后:“派人上去,告诉他们如不还炮,这山寨本帅保证明日一个土匪都看不见!” “我去!”旁边的陈漆憋着一肚子火,土匪打劫到了他头上。 严星楚没有阻止他。 陈漆单枪匹马进去后不多久,就回来了,脸色难看:“他们说要大人亲自去。” “哈哈,要我亲自去。”严星楚大笑一声,声音一变,“来人,给我打进去!” 旁边田进一听,精神一震,立即招来早准备好的突击营。 虽然,寨门轰然洞开。 寨中一骑缓缓而出,来人脸颊上有处刀疤:“严星楚你特么好大的排场!这是准备剿灭我山寨!” “本帅手里不杀无名之辈。” “老子杨霸。” “杨霸!好大的胆子,敢抢本帅的火炮。”严星楚声音一冷,“交出火炮,既往不咎!” 杨霸突然仰天大笑:“严星楚,你这气势可吓不住老子。” 严星楚不想给他多说,立即向田进看了一眼,示意他开始攻寨。 “且慢!”杨霸突然开口,“你就不听听,为什么我要劫炮。” “本帅没有那时间听你说。”严星楚不是说的假话,他现在忙得很,要不是因为是二十门火炮,事关重大,他压根不会跑这一趟,“田进,攻击!” 他话音刚落,突击队手里的劲弩就向杨霸射去。 杨霸直接从马背上跃起,然后飞速后退,闪进了寨门后。 只可惜他的战马,身上中了几次弩箭,嘶鸣着跑回了寨子。 “严帅,再不停手,我只能火炮还击。” 严星楚听着杨霸的口气缓了许多,抬起的右手在空中虚按两下。 突击营士兵立刻收起劲弩,田进却仍死死盯着寨门,手中长剑没有归鞘。 严星楚双腿轻夹马腹,胯下战马踏前两步,“本帅听说北天寨会抢劫货物,但却从未听说过有劫火炮的行为,不知这次为何?” 杨霸出了寨门,冷声道:“严帅,你还记得去年在东铺你为了抢回火炮,最后是谁给你解的围吗?” 严星楚微微一愣。 去年他丢了火炮,最后在东铺设伏把火炮抢了回来,但想不到张百年还有暗手,最后来了一队骑兵吓退了张百年,然他们带着火炮走了,却吞了自己的药材。 “原来是你。”严星楚翻身下马,“杨当家既对我有恩,今日为何又行此劫掠之事?” 杨霸突然暴怒:“去你娘的恩情!老子问你,盛勇那狗崽子现在何处?” “盛勇……”严星楚看着他,“杨当家可是说盛老三?” 杨霸浑身剧震:“不是这个狗东西是谁!” “他与秦冲大哥同去东南办事,至今未归。”严星楚声音陡然转冷,“杨当家若知其下落,还请如实相告。” 杨霸突然踉跄两步:“五个月前,那畜生当着老子面前发毒誓,说定会娶玉琼过门。如今……如今我妹子肚子都圆了,他倒像人间蒸发似的!” 严星转头看向陈漆。 陈漆和秦家兄弟接触较多,但现在也是一脸茫然:“大人,我从未听盛三哥提过……” “提过什么?提他如何哄骗我妹子?”杨霸突然拔出了刀。 田进等人慌忙举弩,却见这汉子直接一刀砍在旁边石头上:“严帅,盛勇给你办事,你定知他下落!” “杨寨主。”严星楚深吸一口气,“盛勇失踪,我比谁都急。我也派人……” 杨霸打断他:“你现在已经是一方军帅,那还记得……。” “杨大哥,”吴婴突然从队伍中穿了出来,他刚刚才到,正好听到他们后面几句话,“公子说的是事实,大人在找,我和老六去过东南,也没有找到老三和大哥。” 杨霸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吴婴向前半步:“杨大哥可还记得去年,我们兄弟几人受伤,都亏了玉琼妹子的照料。” 他声音在寒风里发颤,“我们兄弟欠北天寨的,何止是解围之恩?” “五个月前那畜生还说以后要带玉琼去江南看灯会……”杨霸突然暴喝一声,“盛勇那厮最好死在那个阴沟里!” “老三以前常说,只要大人的事了,就回来娶玉琼妹子。”吴婴声音发涩,“我们六兄弟对天发过誓,要互相照顾妻儿老小。” 他忽然单膝跪地,“杨大哥,给我半年之期,若还寻不到人,吴婴提头来见!” 严星楚心头一颤。 他从未见过吴婴这般姿态。 杨霸的刀“当啷”坠地。 口中喃喃道:“……未婚生子……没有相公……无影踪……流掉孩子……” “杨寨主。”严星楚一听,立即走到他身边,“令妹可在此处?让我见见她。” 杨霸浑身一震,像被踩了尾巴的狼般跳起来:“你休想!我妹子清白……” “清白不是靠躲出来的!”吴婴突然厉声打断,“玉琼妹子若真想流掉孩子,早八百种法子弄掉了!她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存着指望!” 严星楚趁机踏前半步:“杨当家,盛勇是我父亲的人,就是我鹰扬军的人。他留下的骨血,我严星楚拼了命也要护住。” 杨霸眼着他,良久。 “随我来吧。”他转身进了寨门,粗声粗气道,“玉琼在东院,只是……”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穿堂风里。 严星楚跟着杨霸转过回廊,听着女子压抑地哭喊:“让我死了干净!那负心汉……” 【第五十七章】这天下当真要姓两个夏 “妹子!”杨霸冲进屋内,严星楚却顿在门外。 透过打开的窗户,他看见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蜷在角落。 旁边的吴婴更是睁大了眼,去年几兄弟到北天寨时,杨玉琼英气十足。 当时大伙还在笑老三,虽然你盛勇身手好,可能还打不过自己娘子。 但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已差点认不出。 “玉琼妹子。”吴婴挤开杨霸,半跪在地,“我是吴婴啊,去年在寨子里养伤,你还给我炖过鸡汤……” 杨玉琼的瞳孔忽然动了动。 她颤抖着伸手抚上小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吴二哥……三哥他……” “盛勇在东边。”严星楚突然开口。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他,他大步走进屋内,“他若知道你有轻生之念,他要痛不欲生。” 杨玉琼的眼泪大颗落下:“可他连封信都没捎来……” “他在查杨国公遇刺的真相。”严星楚不得已经只能编了这么个谎言,“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就是我很少收到他的信。” 杨霸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有一叹。 “你说的可是真的!”杨玉琼抬起头。 “真的!”吴婴接话道,“此事机密。” 他忽然转向严星楚,“公子,接玉琼妹子去洛关吧,夫人和洛先生都懂医术,总能调理好身子。” 严星楚立刻接话:“杨姑娘,洛青依是我妻子,更是医者。你随我们去洛东关,若盛勇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声音忽然哽住,“我严星楚养这孩子一辈子!” 她怔怔望着严星楚,忽然伸手抓住他衣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严星楚与她平视,“待孩子满月,我亲自为他取名。” 杨霸在旁看得眼眶发热:“严帅,火炮你们尽数拉走!只求尽快找到——只求护好我妹子!” 次日中午,洛东关内。 洛青依握着杨玉琼冰凉的手,将银针浸在药酒里:“杨姐姐,这孩子与你缘分深着呢。” 她忽然抬眼看向严星楚:“夫君可知,她腹中是双生子?” 严星楚正与吴婴小声说着话。 吴婴却插话大声道:“双生?老三那厮……” “所以更要保重身子。”洛青依将温好的参汤递过去,“杨姐姐,明日随我住到后院厢房可好?那边有地龙,比这儿暖和。” 杨玉琼摸着小腹,忽然落下泪来:“夫人,三哥他……当真还活着?” 二天后下午,安靖城行宫,虽然已经开年,但吴砚卿却觉得脊背发寒。 “娘娘,皇甫密在宫外求见。”吴征一走了进来 吴砚卿一脸冷色,皇甫密已经掀帘而入。 “贵妃娘娘这是不欢迎本侯。”皇甫密自行落座,端起案上冷茶就喝。 “皇甫密,你好大胆!”吴砚卿勃然大怒:“见了本宫却不行礼。” “本侯再是胆子大,也没有娘娘胆大。是吧,娘娘手中那遗诏——” 皇甫密的话戛然而止。 吴砚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今日到此,就是为此事。” “一半一半吧。”皇甫密突然倾身,“娘娘可是在等白袍军的消息?” 吴砚卿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冷冷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娘娘应该在猜想,白袍军和曹永吉对峙了二天,为何还没有动静。” 吴砚卿盯着皇甫密不说话。 皇甫密从怀中掏出半枚虎符,“这虎符娘娘应该熟悉吧。” 他观察到吴砚卿眼中闪过一丝炽热。 “杨国公的虎符怎会在你身上?” “怎么来的,我就不说了。而另外半块现在就在白袍军谢侯爷手中。”皇甫密起身,“娘娘该知,军侯系的虎符合一后,这天下的格局。” 皇甫密将虎符放在吴砚卿的案几上,“只要娘娘同意几件事,本侯可以联合军侯系保七皇子在二月一日黄道吉日登基。” 吴砚卿浑身剧震,眼中一股狂喜之色,连声音都带了颤音:“密侯此言当真?我儿当真能……能继承大统?” “但前提是娘娘能够同意臣几件事。” “你说。”吴砚卿看着桌上的虎符。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你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以上是当日与严星楚商议的三条,皇甫密突然轻笑,“还有娘娘手中的武朔城要划归鹰扬军防区。” 吴砚卿眼中一寒,忽然放声而笑:“本宫把武朔城送给鹰杨军?” “非是送,而是划防区。”皇甫密顿了顿,“这也是白袍军的想法。” 吴砚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袍军一路破竹打到离曹永吉不到五十里突然停止了。 这是皇甫密和谢至安已经达成一致,为了不让北境出事,在向她施压。 “你们倒是想得好,这结盟本宫还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要把手里的城池送人,你们当本宫是傻子吗!” 皇甫密目光如炬:“娘娘可知,严星楚的鹰扬军已经前往洛山营。没有武朔城,娘娘以为能挡得住恰克铁骑?” 吴砚卿一下紧握拳头。 皇甫密继续道:“要是没有鹰扬军挡在北境,到时这天下是不是姓夏都难说。” 吴砚卿忽然抓起虎符:“可,但是武朔城交给鹰扬军必须在我儿登基之日!” “娘娘英明。”皇甫密躬身行礼。 当皇甫密带着盖有贵妃金印的盟书离开二天后,严星楚正在洛东关校场看新兵操练。 密报送到时,他正巧射落第十只箭靶红心。 “武朔城到手了。”他看过密报,转头问身后的田进,“你说,这天下当真要姓两个夏?” 田进挠头憨笑:“反正都是姓夏。” 严星楚忽然轻笑:“回衙署。” 严星楚回到衙署后,亲自写了四封信寄出,两封是送往武朔城给张全和陈权,两封是送往安靖城。 送往安靖城的两封,让史平很纳闷,因为有一封是给吴砚卿的。 大帅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吴砚卿了。 直到七天后,他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因为安靖城来人了,而今天不仅是安靖城来人了,还有其它地方来了不少人,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 严星楚今天很高兴。 不是因为新皇登基,封了他一个镇北伯的爵位。 而是接到他信的人都来了,给吴砚卿要的人吴砚卿也同意了。 今天全部到了。 从今天开始,他的新班底将成立。 鹰杨军以下,设置二名同知,张全任同知,负责整个鹰杨军政务。 邵经任右同知,同时率二万军队驻防归宁城。 并重建归宁卫,以安靖卫原左佥事鲁南敬为卫指挥使,招募新兵七千人。 升原郡城卫的左佥事陈权为郡城卫指挥使。 而今日最让他情绪波动的见到李章。 洛山营城头,严星楚看着轮椅上的李章,忽然一拳砸在城墙垛口。 “大人,薛将军和李骁若见着今日……”李章颤抖着抚摸轮椅扶手,断腿处的旧伤突然剧痛,疼得他脸色煞白。 “王八蛋!”严星楚突然暴喝,吓得身后侍从哆嗦一片。 他转身望着恰克汗庭方向,眼中血红,仿佛看见当年洛山营破城时漫天的火光:“他们若活着,怎会让恰克人踏破洛山营!” 他忽然解下披风扔给李章:“从今日起,你便是洛山营城守备将军。本帅给你一万精兵,可守得住这道门户?” 李章抱紧还带着体温的披风,忽然放声大笑:“大人等着看,属下便是爬,也要爬着守住洛山营!” 他忽然把披风甩在肩上:“我这条命,早该随着洛山营的将士们埋进黄土,如今能再为大人守城,痛快!痛快!” 几人接过印信时,严星楚特意和洛青依设家宴接风。 酒过三巡,被严星楚拉着,坐在他旁边的鲁南敬突然抓住他手腕:“大人,想不到我到了这把年龄,还能带兵……” 严星楚抽回手,握着他的手,笑道:“鲁大人,你老当益壮,当日在镇抚司牢房外,我和陶玖可是亲眼看见你,那几拳下去,差点把人……。” 鲁南敬哈哈大笑:“那日让大人见笑了。” 陶玖这时也端着酒走了过来:“鲁大人,当日一别,这杯谢恩酒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还会和你同场痛饮,我敬您。” 严星楚突然起身,搭着他的手腕:“我虽然和鲁大人后面见了几次,但这杯酒可一直没有机会敬他,我们俩一起!” 鲁南敬也站了起来,三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鲁南敬放下酒杯,向严星楚抱拳道:“大帅,归宁卫虽然是新建,但是三月之内必会让天下人看看,我归宁卫不是孬种!” 秦绩溪兄妹到访那日,严星楚正在田进、陶玖等人商议再次出兵东牟的事。 东牟最近也有东北方向蠢蠢欲动,想通过上次田进攻击罗世城的线路向洛东头发起进攻。 但几次试探,都被鹰扬军新设置在黑云峡上的黑云关守军打退。 因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准备再出兵把东牟打痛一次。 商量完军务,严星楚走进偏厅,正听见洛青依轻笑:“明主事不想对药草也如此了解。” “夫人过誉了,也是明家有几处药铺在我这边,因此有些了解。”秦佩兰说完,抬眼时正撞见严星楚进门,忙起身行礼。 严星楚虚扶一把,见她对上次见面时清减许多。 秦绩溪正捧着茶杯出神,听见动静才慌忙起身:“严帅。” “坐,都坐。” 炭盆烧得正旺,屋内有些闷得慌。 严星楚解下披风递给侍从,在洛青依身旁落座。 秦绩溪拿出一个锦盒,先对严星楚获封伯爵恭贺才坐下。 严星楚接过,没有打开,然后交给了洛青依。 有些礼物,不收显得见外,最近他也习惯了。 “两位老板,今日到此?” 秦绩溪放下茶杯,正色道:“今日登门,确有桩正事要请教严帅。” “秦老板但说无妨。” “您也知道,秦家在西北有两口盐池。”秦绩溪从袖中掏出张契纸,“以前挂的是夏家朝廷的盐引,如今东夏朝廷自顾不暇,这盐税……” 严星楚突然笑了:“秦老板这是问错人了。盐池所在可是梁军帅的狮威军防区?” 见秦绩溪一脸失望,他接着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拿着去寻梁议朝。他若敢多收你半文税,我砸了他的帅案。” 严星楚和梁议朝自从当日收复武朔城后,虽然中间夹着吴砚卿,但两人之间常互通书信,现在关系比以前更近。 秦绩溪长舒口气,起身深深一揖。 严星楚虚扶一把,却见这位老江湖欲言又止,鬓角竟沁出细汗。 “大哥!”秦佩兰突然开口,“严帅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向严星楚,“西北十二口盐池,现在五家分治。西北十二盐池,如今五家分。我秦家若有幸多得两口,可否请严帅做个见证?” 严星楚一怔。 看着秦佩兰,这女子比她哥哥有胆色,竟敢让本军帅出面给秦绩讨要盐池。 “明主事说笑了。”严星楚放下茶盏,声音有些重,“盐池归属是各军防区划分,严某插不得手。” 秦佩兰垂下眼帘:“是佩兰僭越了。” 她突然坐直身子,“严帅可知洛北口?” “明主事可是说那个三不管的边镇?” “正是。”秦佩兰点头道。 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北口,这个他前不久接回杨玉琼时才经过,以往他从未入眼的地方,此刻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它卡在恰克、东牟与大夏的三角交界,北境的商队超过半数从这里往来。 “来人!”他扬声喝道,“取舆图来!” 亲卫捧来羊皮卷时,严星楚已站到厅中。 他展开舆图,指尖重重戳在洛北口位置,严突然笑出声。 严星楚啊严星楚,你这是守着金山要饭。 他转身对亲卫道:“速去请陶玖。” 陶玖来得比想象中快。 他拄着拐杖进门正要开口。 “先看这个。”严星楚已将他拽到舆图前,“洛北口若建成商贸关口,你觉得如何?” 陶玖眼中一亮。 他手指无意识敲着舆图边缘,木拐杖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影子:“大人想互市?” “不止互市。”严星楚抓起案上墨笔,在洛北口周围画了个圈,“我要这里成为北境的商贸咽喉。恰克的皮毛、东牟的珍珠、大夏的丝绸,都得从这过。” 秦绩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秦佩兰忙给他顺气,他却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个墨圈,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飞。 “老陶。"严星楚看着陶玖,“有没有信心?” 陶玖指着洛北口:“此处可建税关,按货物价值抽一成商税。东牟来的海货要过黑云峡,恰克的马队得走白沙堆,两处都可设卡。” 秦佩兰突然轻笑出声,惊得秦绩溪猛地转头。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只盯着严星楚的背影道:“严帅可知,您这番作为,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第五十八章】秦家想要哪两口 “这是本帅的地盘,本帅不收税,外面的人不是当我是傻子。"严星楚说完,扭头看向陶玖,“老陶,我给你二千精兵,立即封锁洛北口。” 洛青依也起身,微笑道,”从今往后,洛北口所有货物都要盖上鹰扬军的火漆。” “秦老板。”严星楚看着秦绩溪,突然开口,“洛北口建成之日,我许你独家经营盐引。” 秦绩溪猛地抬头,惊得他手中茶杯茶水晃出。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听妹妹轻声问:“严帅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严星楚起身踱至窗边,听见远处校场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只是这盐税……” “二成!”秦绩溪拍案而起,“不,三成!秦某愿抽三成盐税给鹰扬军!” 严星楚看向陶玖,见后者点了点头。 秦佩兰目光扫过舆图,“严帅就不怕恰克人抢了商道?” “他们敢来,本帅会教他们怎么做人。” 秦佩兰深吸口气:“若严帅能助秦家再夺两口盐池,往后鹰扬军的冬衣棉甲……” “佩兰!”秦绩溪一下站了起来,“严帅莫怪,小妹她……” “让她说。”严星楚抬眼,“秦家想要哪两口?” 严星楚待秦佩兰说完,又问了问这两口现在在谁的手里。 一听与夏明澄有关系,立即同意了。 秦绩溪兄妹离去时,天已擦黑。 洛青依倚在门边,望着雪地上渐远的马车印:“明主事倒是个伶俐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严星楚给她系紧披风。 “可惜心太大了。”洛青依转头看他,“夫君真要许她盐池?” 严星楚轻笑:“他们大老远来此,如果我不同意,以后谁还会上心。” 他忽觉掌心一暖,却是洛青依将暖炉塞进他手里。 “老陶那边的东牟百姓安置的事……” “只有先让岳父大人辛苦担起来,待找到合适的人再来调整。”严星楚握紧暖炉,“倒是你,杨玉琼今日如何?” “吃了安胎药睡了。”洛青依忽然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双生子,夫君可想好名字了?” 严星楚浑身一僵。 “我相信盛勇没有出事。”他握紧洛青依的手,“等他回来,让他自己取。” 严星楚转身往书房去。 案头堆着皇甫密送来的军报,白袍军已攻下涂州,吴砚卿的銮驾也从安靖城出发,向东而去。 有时他想想,吴砚卿这女人的执着和行动力,都让他佩服。 “来人。”他沉声道,“传令田进,即刻开赴黑云峡。” 七天后,鹰扬军一万三千人到达罗世城北面的群山中,从这里往东,再走一百里就要到东牟的黑堡城。 田进脚在走,手上也没有停,马鞭在掌心不断敲打。 陈漆正蹲在火炮阵前检查引信,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老田,你不要敲了,自领了军令你这手里就没有停过,你是不是紧张?” 田进吐出口白气:“我紧张什么,是心急,到底东牟的斥候有没有发现我们。” “我倒是不担心,一万多人他们要是没有发现,除非是他们眼瞎了。”陈漆起身,突然凑近他:“老田,要不你把骑兵给我,你来负责炮营和步兵这一万人。” “滚!”田进旁边一闪。 陈漆突然压低声音:“大帅这招‘明修栈道’''够损的。你说杨烈现在是不是正调兵赶往黑堡城啊?” 田进蹲下身,用马鞭使劲往地上砸了几下:“如果斥候把消息转了回去,那是必然的。” “那明天我们就要放兵了。” “嗯,陆节该到黑暗城了。”田进站起身,沉声道,“记住,不要被太过深入,不要被敌军包了饺子。” 陈漆拍了拍炮管:“放心,我这二十门火炮可不是吃素的。” 田进正要答话,远处突然窜出道黑影,正是斥候队长。 “将军!东牟巡逻队咬上诱饵了!”斥候队长接着道,“按您的吩咐,步兵在松林里转了一圈,东牟巡逻队已经向黑堡城而去,他们留下斥候,已经被解决。” 田进点点头:“传令,骑兵立即向东南轻装突进!” 他望着渐暗的天空,“一个时辰内必须穿过白松林,让战马含着铜铃,敢发出声响的军法处置!” 三千骑兵如幽灵般消失在雪原时,陈漆正指挥步兵方阵摆出龟甲阵。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了!”他踹了脚打瞌睡的士兵,“看到东牟旗号就喊夏语,谁敢露怯老子先砍了他!” 一天后,黑堡城头,守将杨烈正对斥候的传来的消息发愣。 本以为鹰扬军从快速行军到黑堡城,他都把兵马调动好了,而鹰扬军却在白松林里磨了一天的洋工。 “严星楚这是唱的哪出戏?”他抓起茶杯灌了口,“带着火炮也不会这么慢,难道迷路了?” 副将凑上来开口:“大人,敌军只一万三千人,既然他们不来,我们就主动攻吧。” “攻?”杨烈突然火起,“你长的是猪脑子,逢林莫入不知道!” 副将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看他们能够在里面耗多久。”杨烈冷笑一声,“我等他们把山上的树皮啃完,看出不出来!” “报——”突然门口进来一名士兵,“清阳城发现不明敌情。” 杨烈一愣:“不明敌情?” 此刻黑堡城南面的一百里的清阳城内,守将伏清也在听斥候的汇报。 伏清听完,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三千敌军到来时,城门还大开着,本以为敌军会直接冲入,可没有想到敌军根本就未进城,只是在南门外稍着停留,然后围着清阳城转了一圈就走了。 斥候回报已经向东而去,距离清阳城已经在五十里外。 “立即派人上报,敌军往东,目标可能是东平,东宁两城!” 不明敌情,正是田进率领的三千骑兵,在清阳城外东五十里外,并没有再继续向东,而是向东南急驰。 而黑广城而去。 天色将明未明时,东牟黑广城守将董时迁正对着地图犯愁。 前几天收到军令,需要黑广城准备一万石军粮,送往东海关。 可是现在城中存粮也只有一万余石,如果全送到东海关,那黑广城怎么办。 他心情一直郁郁。 忽然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兵掀帘快步而入。 “将军!北面发现不明敌军骑兵,约莫三千人!” 董时迁抬头看向地图上黑广城北方。 “三千人?”他抹了把脸,最近因为没有睡而熬红的眼睛瞪得溜圆,“还是骑兵!” 董时迁立即出了衙署,前往北面城楼。 刚上城楼,地面突然震颤。 只见北方雪尘滚滚,上千黑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马上大喝一声:“传令关闭城门,弓箭手上墙,火油锅烧热,滚木礌石都给我搬到垛口!” “将军!他们在二里外停了下来。”瞭望兵的喊声打断部署。 董时迁凝神望去,只见对面阵型松散。 董时迁突然冷笑:“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突然又亲卫来报:“粮仓位置,发生大火。” 董时迁立即向粮仓位置望去,那里浓烟腾起。 他踉跄两步,一把撑住墙壁:“下令城中所有官员,衙署前去救火。” 这几天本就为了东海关的军粮操碎了心,敌军细作还真会选时间。 他马上接着道:“所有守城士兵,不许轻动,坚守城墙。” 他这边刚下完令,城外的三千骑兵也开始动了起来。 绕着黑广城转了一圈,然后迅速离开。 这样的动作,让董时迁一愣,这是他妈过家家。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副将也茫然四顾,“将军,要追吗?” “你追得上?” 董时迁望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突然大声道:“赶往粮仓,清点库房!” 田进率部在黑广城溜达了一圈。 往黑广城东南而去。 “将军,前面就是离宫了!”斥候队长手指前方。 田进眯起眼,看着三里外的金顶红墙,还有一股梵呗声随风飘来。 拿出陆节传来的地图,立即兵分三路,他领中路,直接从正面攻入离宫今天的法会所在。 离宫内,离宫镇守太监甘福业正监督侍卫检查法坛。 檀香炉腾起袅袅青烟,东牟太后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登上莲台。 突然,殿外传来惊马嘶鸣,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护驾!护驾!”离宫镇守太监甘福业抓起拂尘就往外冲。 刚到回廊,就撞见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甘公公,有敌人……敌人杀入离宫!” 话音未落,瓦片碎裂声炸响。 十几个黑影从远处屋顶过来。 甘福业暴喝一声,一跃而起,拂尘甩出缠住最近那人的脖颈猛地一拽。 “咔嚓”一声,那人摔在莲台下。 太后尖叫着躲到佛龛后,甘福业却盯着刺客腰间的鹰扬军令牌,瞳孔骤然收缩。 “严星楚的狗崽子!”他甩开染血的拂尘,正要抢攻,殿门突然被撞得四分五裂。 田进骑马进入,剑尖直指太后藏身处:“老太监,识相的……” “放肆!”甘福业足尖点地,向田进扑去。 拂尘银丝缠住剑刃,田进只觉虎口剧震,长剑竟差点脱手飞出。 他咬牙握紧剑柄,却见老太监已贴到马前,枯爪般的手掌直取他咽喉。 “当啷!” 长剑与拂尘相撞。 甘福业借力跃上房梁,田进策马追到院中,两人不多久已拆了二十余招。 老太监身法诡异,拂尘专攻他甲胄缝隙,田进背上冷汗直冒,暗骂自己托大没穿重甲。 甘福业突然变招,拂尘丝缠住田进右腕。 田进只觉半边身子发麻,老太监却借力翻身,枯瘦的脚掌直踹他面门。 “嘭!” 这一脚正中护心镜,田进闷哼着摔下马背。 甘福业正要补掌,忽听东边传来女子尖叫:“太后抓了!” 老太监浑身一颤。 田进趁机滚向马腹,转身扑向挟持太后的骑兵。 田进大喝一声:“放箭!” 瞬间,甘福业反手拂尘出手,但是弩箭太多,后背挨了和腿上都中了二箭。 他踉跄着扑倒在地,用尽全力甩出拂尘。 银丝缠住太后裙摆,硬生生将人拽回三尺。 “再放!”田进说完,第二轮弩箭破空向地上的甘福业射去。 田进一跃向前,一剑砍断拂尘:“走!” 他最后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老太监,正巧对上那双未闭的眼睛。 很快士兵送来今天的收获。 田进低头看了眼被麻绳捆成粽子的三人,东牟太后那身金线绣凤的袍子沾满草屑。 另外还有三人,一名十三四岁的男孩,抖得像筛糠,听说是东牟的九皇子。 一名清秀的女孩,看着比男孩要大二三岁,上旨倒倔强地咬着嘴唇,只是发髻散乱。 听男孩叫她皇姐,那应该是位东牟公主。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个灰扑扑的老和尚,被反剪双手时还在念"阿弥陀佛"。 “将军,这秃驴怎么处理?”亲兵用刀尖戳了戳和尚后心。 “带上。”田进扯过缰绳调转马头,“太后都抓了,也不多一个念经的?” 他忽然想起甘福业临死前那双瞪圆的眼睛,后脊梁窜起一股寒气。 那老太监功夫深不可测,若非用弩箭齐发,今天栽这儿的说不定是他。 田进望着潮水般涌来的东牟兵,忽然狞笑着一剑劈断太后发髻上的玉簪:“让开,还是让你们老太后变秃瓢?” 东牟兵阵型出现肉眼可见的慌乱。 田进趁机率部突围,身后传来太后嘶哑的咒骂。 一日后,黑堡城。 杨烈一巴掌拍碎案几:“三千骑兵!就三千骑兵!” 他猛地揪住传令兵衣领,“董时迁的粮仓被烧,伏清放敌军过境,现在连太后皇子都被抓了!” 副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杨烈一把松开传令兵:“传令!黑堡城军即刻南下,老子要亲手剁了田进!” “将军不可!”旁边幕僚扑通跪地,“白松林里还埋着严星楚的一万多人,万一他们……” 杨烈忽然狞笑:“董时迁,伏清你们要是救不回人,我要上本参死你们!” 此刻的伏清正趴在马背上狂吐,自得到皇帝雷霆旨意,就从昨夜连夜追击,这让他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亲兵指着前方官道:“将军,斥候来报,十里外,三千骑兵正朝西移动。” 伏清狂喜:“是田进!传令……” 他刚要下令,突然又有斥候来报:“敌军已经掉头向北。” 伏清拽住缰绳:“向北?这是要与白松林的严军汇合啊!” “追!”他一扬鞭抽在马臀上。 与此同时,黑云峡外。 严星楚是昨日带着一万新军出的黑云峡,听着斥候关于田进行踪的汇报。 史平走了过来:“大帅,田将军往北去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向北接迎?” “传令陈漆,向黑云堡出兵,着佯攻装。”严星楚轻笑,“我们也抓紧向北进发。” 半日后,陈漆正在白松林里啃着干粮,听完传令兵的话:“大帅真要攻打黑堡城?” “这卑职不知。”传令兵咧嘴,“但大帅提醒将军,慢行!” 陈漆一拍大腿,当即下令缓慢向白松林外移动。 田进接到斥候消息,得知严星楚向北时,正被伏清的五千人咬住尾巴。 【第五十九章】送杨将军归西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严帅这是要咱们当诱饵啊!” “传令,全军继续向北!” 副将大惊:“将军!粮草只剩半日……” 按他们原本计划,往北一百里后,会转向西面,回黑云峡。 “大帅既然向北,你还怕没有粮!” 田进一抽鞭子,三千骑兵持续向北,身后伏清的追兵渐渐被拉成一条歪扭的蛇形。 严星楚站在马鞍山北麓上,他眯起眼望着山下蜿蜒的官道。 身后新军将士屏息凝神,新军带来的二十门火炮,此刻在山坡背面调试。 “大人,按脚程伏清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伏击圈。”史平快步而至。 严星楚点点头,扯了扯披风:“让陈漆可以撤退了。” 不多久。 山道尽头传来。田进的三千骑兵迅速冲过弯道。 只一刻,弯道处又转出一支队伍,正是伏清的五千东牟军。 严星楚数着对方前锋骑队的间隔,等最后一匹战马进了伏击圈,猛地抽出佩剑:“放滚木!” 山坡上轰隆作响,几十根裹着铁钉的圆木顺着斜坡而下。 追在最前头的东牟骑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后队慌忙勒马时。 “火炮准备!”严星楚盯着乱作一团的敌阵。 当伏清的将旗进入射程,他猛地挥下佩剑。 二十门火炮同时怒吼,铁砂铅弹落在东牟军头上。 伏清本人被炮弹掀飞,就这样战死了。 此时伏兵从两侧杀出,新军将士举着长矛结成枪阵,把东牟军拦腰截断。 这场伏击战只用了半个时辰。 严星楚走到伏清尸首前,用剑尖挑起他身上的将印:“收拾战场,重伤的补刀,轻伤的捆了。” 他转头对史平道,“此战给田进记首功,他那五千骑把伏清勾得像条疯狗。” 一炷香后,田进滚下马背时,严星楚正和新军啃着干粮。 不远处的俘虏们被反剪双手蹲在远处。 “大帅,末将幸不辱命!”田进上前抱拳道。 严星楚把手中的烧饼掰开,递了过去:“知道为什么让你当诱饵么?” 见田进狼吞虎咽地摇头,他轻笑一声,“你带着三千骑在东牟腹地转悠,比十万大军还招人恨。” 田进差点被噎住,灌了口水才顺过气:“末将还以为要交代在黑广城了,那离宫的镇守老太监的身手……” “这点是我们疏忽了,我已经通知陆节,要更细致地摸排清楚敌军中身手高的人员。”严星楚起身望着东方天际,“不过你抓的那几个肉票更值钱。”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冲进营地:“大帅!敌军黑广城、罗世城各五千人向黑云峡方向进军。” 严星楚一下站起身。 这是敌军要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是杨烈部正追着陈漆向马鞍山来。 闭了闭眼,睁开后大声道:“来人,传令陈漆,他部人马不用到马鞍山,即刻退往黑云关” 说着,转头对田进道,“你部休整一炷香,随后去与他会合。” 田进愣住了:“那杨烈……” “他会跟来的。”突然轻笑,“他们太后还在我们手里。” 正在追击陈漆部的杨烈听着斥候的禀报,直接懵了。 伏清进入严星楚伏击圈,战死殉国了! “将军,陈漆也是往马鞍山方向而去。”副将警惕地望着四周,“会不会正等着我们。” 杨烈沉声道:“立即向马鞍山进发。田进的人已经和严星楚汇合,救不出太后和皇子,我们都得给伏清陪葬!” 杨烈又追了一个时辰,也陷入了两难了,陈漆部转移了线路。 副将看着歪歪扭扭的马蹄印:“将军,他们往西边岔道去了,看着像是……像是奔着黑云峡方向!” “严星楚的主力明明在马鞍山设伏,陈漆这狗崽子能往西走?”杨烈抬头望向天边,突然扯着嗓子大笑,“老子明白了!” 副将听得发懵:“将军的意思是?” “严星楚这是要顾布疑兵!让我们认为他不在马鞍山。”杨烈很有信心,“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今夜必须赶到马鞍山!” “报——”斥候大声道,“马鞍山空了!严军已经撤退回黑云寨。” 杨烈想起不久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疑兵之计,一声大喝:“严星楚!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揪住传令兵,“黑广城和罗世城两部行军到哪儿了?” “回将军,两路人马正往黑云峡……” “黑云峡个屁!老子问你到了哪儿!” “预计明日晌午抵达黑云峡!”斥候慌忙回道。 杨烈突然冷笑:“立即通知他们,就说本将军会在黑云峡摆下庆功宴,等着给他们接风!” 他转头望向西方天际,“严星楚啊严星楚,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将军,真要去黑云峡?”副将也抬头望向黑云峡方向,“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万一严星楚……” “没有万一!”杨烈抽出佩剑,“传令下去,全军急行军!今夜子时前必须赶到黑云峡,谁敢掉队,军法处置!” 第二天一早,杨烈望着黑云关城墙上的火炮,喉咙发干。 “严星楚!”他扯着嗓子吼,“有种出来与老子决一死战!” 关楼上,严星楚缓步而出。 “杨将军好兴致,”他轻笑,“这大清早就来给本帅请安?” 杨烈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严星楚身后闪出个人影。 史平手里拉着一个人从关楼出来,嘴里塞着布条。 “太后!”杨烈眼前发黑,险些摔下马背。 “听说你们东牟皇室最重孝道,不知太后性命值几座城池?” “严星楚,要是太后少了半根头发,老子踏平你这黑云关。”杨烈咬着牙道。 “半根头发?”严星楚大笑,“你们太后这一路掉的头发,可能成百上千。” 杨烈恨得牙痒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把严星楚杀了成百上千次了。 杨烈说不嬴,手里也没有攻城武器,只得带兵在一里外扎营。 中午饭,刚吃过,他盯着沙盘上代表援军的小旗,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广城和罗世城的兵马已经到了,可东宁城、东平城的援军还在五十里外,更别说二殿下亲率的三万精锐。 “将军,严星楚在关上挂出了太后寝衣……” 杨烈一拳砸在沙盘上:“传令各部,今晚攻城! 帐帘突然被掀开,黑广城守将董时迁走了进来:“杨将军,二殿下有令,命我等固守待援。” “固守个屁!”杨烈看到他就火大,跳起来,“太后在人家手里,你们……” 董时迁不仅让三千骑兵从黑广城溜了,粮仓听说还被毁了三成,最关键的就是黑广城与离城的距离,也就十里,当日只要派出斥候跟上,完全是有机会避免太后被人抓走。 杨烈对他火这么大,是情有可原的。 董时迁本不想来,但是皇上亲自给他下旨了,让他戴罪立功,这给了他希望。 “将军慎言!”新任的罗世城守将胡昆进来,“二殿下说了,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当前要以大局为重。” 杨烈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大笑起来。 他抓起酒坛灌了口,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好个大局为重!等你们的大局定下来,我们所有人头都该挂城墙上了!” 说完指着董时迁,“当然,你的人头比我们的都要早挂上去。哈哈。” 董时迁和胡昆对视一眼,默默退出帐外。 两日后正午,黑云峡外尘土飞扬。 严星楚站在关楼垛口,眯眼望着远处旌旗招展的东牟大军。 最前方那杆大纛下,一个高大的锦衣男子骑在战马上。 严星楚突然发现此人很脸熟,再一想,不正是当日潜入镇海府时,与东牟镇海府的都督李同宁商议攻打东海关的那络腮胡中年男子。 原来他就是东牟的二殿下陈谅。 “陈谅倒会摆谱。”田进啐了一口。 严星楚却轻笑:“人家是二殿下,排场自然要足。” 他接道,“按计划行事,你未时三刻出关。” 此刻东牟中军帐内。 “你等是否知罪!”陈谅扫过帐中诸将,目光落在董时迁身上。 虽然没有看着杨烈,但他的老脸却最涨红,正要辩解,陈谅突然抓起案上茶杯砸在地上。 董时迁哆嗦着跪下:“殿下明鉴,那日敌军实在狡猾……” “狡猾?”陈谅冷笑,“三千骑兵在你们几位眼皮底下抓了太后,你们倒怪严星楚狡猾?” 他忽然一拍案几,“父皇养你们这些废物,就是让大夏看笑话的?” 帐中死寂。 杨烈抱拳道:“殿下,黑云关易守难攻,末将愿为先锋……” “杨将军稍安勿躁。”陈谅抬手打断,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除了杨烈抬起头,其它人都低头脸。 杨烈忽然转头看向帐外:“传令扎营,今日只许修筑箭楼,不许擅动刀兵。” 胡昆悄悄给杨烈使眼色,这位老将终于抱拳听令。 黑云关城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陈谅刚用午饭,闻讯摔了碗盏:“不是说严星楚要固守吗?” 他冲出帐外时,田进已率军冲至中军大纛百步之内。 东牟军阵脚大乱,杨烈提刀上马狂吼:“列阵!列阵!” “东牟的崽子们!”田进一马当先,“严帅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他忽然勒马,战马人立而起,“要太后的命,就拿东牟五座城池来换!” 陈谅气得浑身发抖,反手抽出佩剑:“谁给本王斩了这狂徒!” 话音未落,杨烈已经拍马冲出。 两骑相交时,杨烈的长剑擦着田进耳畔掠过。 田进虚晃一剑,带着骑兵如迅速退去。 杨烈正要追击,忽听关墙上响起号角声,严星楚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杨将军留步!”严星楚懒洋洋地倚在女墙上,“杨将军回头问一下,本帅给二殿下准备的这接风宴,他可还满意?” 田进进关后,陈漆正带着炮营瞄准下面的追兵,看着杨烈退走后,走到田进旁边。 “老田你够威风啊!”陈漆扔过酒囊,“看见陈谅那老脸没?跟吃了死耗子似的。” 田进灌了口酒,酒水顺着胡须滴在铠甲上:“严帅这招敲山震虎妙啊。东牟军现在就跟被掐住七寸的蛇,空有五万大军使不上劲。” 此刻关外东牟军营帐里,陈谅正看着重新送来的饭菜发怔。 胡昆小心翼翼道:“殿下,严星楚分明是要乱我军心……” “他成功了。”陈谅脸色铁青,指着营账中的人,“你杨烈是不是要私调火炮营,你董时迁是不是要放火烧关,你们当本王是瞎子还是聋子?” 他深吸一口气,“传令各部,今夜三更造饭,五更攻城!” 五更天,黑云关外突然火光冲天。 严星楚被爆炸声惊醒,抓起佩剑冲上关楼。 只见东牟军推出十门火炮,杨烈持剑站在阵前嘶吼:“放!” “大人小心!”史平猛地将严星楚扑倒。 炮弹在垛口炸开,碎石乱飞。 严星楚抹了把脸上的血,抓起令旗狂舞:“陈漆!给老子轰回去!” 陈漆早候在炮位旁,亲自调整角度点燃引信。 第一发炮弹擦着杨烈耳际飞过,在敌阵炸开血花。“好!” 严星楚拊掌大笑:“再往左三寸,送杨将军归西!” 杨烈被气浪掀翻在地,亲兵要扶他撤退,他却甩开对方踉跄站起:“继续放炮!谁敢退后半步,立斩!” 话音未落,第二发炮弹正落在他不远处。 “杨将军!”胡昆从阵后冲了出来:“二殿下令即刻收兵!” 杨烈望着黑云关上飘扬的“严”字大旗,突然喷出口血昏死过去。 黑云关这两天格外的安静,严星楚裹立在关楼上,望着对面连做饭的炊烟都掐着时辰升起的东牟大营,心中不时会猛跳几下。 “大帅,这都第三天了。”史平搓着手哈气,“杨烈却未在出兵来攻,要不属下带人去骂阵?” 严星楚目光扫过东牟军营外新挖的壕沟,忽然冷笑:“你当陈谅是泥菩萨?看看那些拒马桩摆的方位,分明是防着咱们突袭。” 他忽然转头,眼底泛着寒光,“洛东关送过来的军需应该要到了。” “按脚程就这两日。”史平接道。 “洛东关……”严星楚突然一拍墙垛,“传令!即刻抽调五千新军回防洛东关,要快!” 田进倒抽冷气:“大帅,你的意思是这几日如此东牟军如此安静,是联合恰克军——” “东牟军不敢从正面打。”严星楚截断话头,“我们不得不防!” 亥时刚到,严星楚正准备睡觉。 史平突禀报有斥候回报:“北面松果岭!有敌军……” “多少人?”严星楚猛然抬头,他本以为事情会出在洛东关,原来却在此处。 “五千上下!” “传令田进!”严星楚抓起佩剑就往外冲。 田令身上衣服都还没有穿好就到了大堂。 【第六十章】骨灰坛刻上名字 史平立即把斥候发现北面松果岭出现敌情的消息告诉了他。 田进还没有开口,严星楚已经下令:“你带骑兵五千,立刻出发!” “大帅!”田进慌忙道,“陈谅在正面摆着五万大军,您身边不能没兵……” “事不宜迟!”严星楚神色坚决,“记住!松果岭那地方易守难攻,别跟他们纠缠,只管把口子给我堵死!” 看着田进率五千骑兵从夜色中消失,严星楚提着佩剑站到关楼上。 既然北面出现了敌军,那不用猜,今天晚上关外这些东牟军肯定会有动静。 史平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关外东牟军营帐内灯火明灭不定。 “大帅,田将军走了快半个时辰,东牟狗贼怎么还没动静?” 严星楚没答话,只是盯着东牟军营目不转睛。 约莫一盏茶功夫,关外东牟军终于动了。 双手趴在火炮管身上的陈漆也看见了,一拳砸在墙垛上,大声道:“敌军开始露头,火炮营准备迎战!” “且慢!”严星楚突然大声道:“先用抛石机!” 关楼下的火把突然齐刷刷亮起,将整片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严星楚眯眼望着东牟军阵中开始集结的士兵。 “抛石机准备!”严星楚一拳砸在女墙上。 四台安置在关楼四角的抛石机同时转动绞盘,装载着大石块的网兜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陈漆在城垛后探出半边身子,借着火光目测敌军距离:“五百步,还在射程外!” 话音未落,东牟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震天鼓声。 胡昆身骑战马,持刀立于阵前,身后三千盾牌手齐刷刷将铁盾砸在地上。 严星楚冷笑:“东牟人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用盾阵掩护推进。” 他忽然抓起令旗往下一劈:“放!” 四台抛石机同时松弦,磨盘大的石块划着弧线砸向城下东牟军。 东牟军虽然倒下不少,但其它人却像没看见似的,仍然向前推进。 “迅速第二轮!"严星楚继续下令。 第二波抛石机投完。 陈漆看着敌群:“火炮攻击!” “轰——轰——” 铅弹落地敌军阵中,被击中的东牟盾牌手,铁盾叮叮当当滚落满地。 “换实心弹!”陈漆一拳砸在炮架上。 第二波炮击接踵而至。 盾牌兵后是杨烈率领火炮营,此时他在火炮阵中看得睚眦欲裂,他带的三十门火炮,三门被投石机砸坏,二门毁于陈漆的火炮攻击。 “胡昆,盾牌兵协助炮兵,快速冲过去,不然只有挨打的份!” 说完,抓起鼓槌亲自擂响战鼓。 东牟军阵中二十五火炮快速推进,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黑云关。 严星楚脸色骤变:“陈漆!快!火炮还……” 话音未落,东牟军二十五门火炮向城墙轰来。 炮弹落向城墙。 陈漆扑在火炮掩体上,后背瞬间绽开十几道血口。 他翻身滚开时,原先站立处已被炸出二尺深坑。 “关楼西北角要塌了!”史平大吼。 严星楚举目望去,整座箭楼被掀上半空。 更要命的是,东牟军竟在炮火掩护下推出十辆填壕车,正迅速填满壕坑。 陈漆拔出长刀:“调整角度!给老子轰敌军炮营!” 双方互相炮轰,黑色的硝烟下,惨叫声不断。 杨烈却在这时露出狞笑。 手一招,阵中突然推出三十架床弩,三棱重箭裹着火油射上城墙。 严星楚挥剑拨打,箭矢擦着城墙掠过。 漫天火雨中,东牟军步兵抗着云梯已经攻到墙下。 “金汁,滚油,擂石攻击!”严星楚大吼。 瞬间臭味熏天,惨叫声更响。 城下的声音小了,但东牟军的火炮并未停歇。 分了三组轮番轰击关楼与城门。 严星楚能清晰听见城墙内部传来崩裂声。 陈谅的嘶吼突然从东牟阵前传来:“总攻,活捉严星楚者,赏万户侯!” 严星楚看着不断冲来的东牟士兵,又抬起头望向陈谅的位置。 见最后一台抛石机轰然倒塌,忽然抓起旁边的一柄长枪掷向城下:“往城下丢马钉!” 说完,迅速奔到一架需六名壮汉才能绞动的巨大床弩前。 特制的三棱箭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箭头在火光下泛着红光。 严星楚亲自校准角度,突然指着东牟军阵中大吼:“放!” 十支巨箭破空而去,箭羽摩擦空气发出尖啸。 瞭望塔顶层的木台上,身边被亲卫举着四面重盾保护的陈谅脸色骤变。 四面重盾瞬间被洞穿,后面的亲卫直接倒地。 还有一支箭擦着陈谅耳畔掠过,将他身后王旗拦腰斩断。 但还有二支箭却向他的胸前而来。 “殿下小心!”董时迁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将陈谅扑倒在地。 陈谅只觉身右肩胛处一痛,然后胸前一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中。 一支巨箭贯穿了董时迁的身体,而刺穿身体的箭头,有一半没入陈谅的肩胛。 严星楚也不知道陈谅有没有被射中,但看见瞭望塔上,没有一个人站着。 立即让旁边的士兵和他一起大吼:“陈谅中箭!” 正在城下攻击的东牟军将领听见不断传来的声音,立即向瞭望塔看去,见上面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几支巨箭清晰可见。 杨烈大喝:“为二殿下报仇!” 胡昆赶紧叫道:“杨将军,塔上好像有人在动,快去救殿下!” 杨烈还在犹豫,今天这仗都打到此处了,他不想放弃。 但是严星楚没有让他过多的犹豫,因为床弩巨箭又发起了一轮,向瞭望塔射去。 又有几只射中了瞭望塔,陈谅正要把董时迁的身体掀开,听见声音,再不敢动。 杨烈看了看瞭望塔,又看了看黑云关,咬着牙大叫一声:“退兵!” 严星楚看着东牟军如潮水般退去,立即转身对史平道:“你立即带领二千兵马,前去松果岭支援田进。” 他在城头待了一个时辰,直到看着北边来了一队人马才迅速地站起身。 严星楚冲下城楼时,靴底踩到一截断箭,踉跄着扶住门柱。 史平抢上前要搀,被他一把推开:“田进人呢?” “马上过来。”史平抹着额头的汗,“大帅,田将军受伤严重。” 严星楚突然站定。 他看见几名士兵抬着担架快步走来。 田进的声音从担架上传来:“大帅……咳、咳咳!” 严星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掀开他身上的衣服。 手臂、胸前和腰上都缠着渗血的布条。 田进却咧开嘴笑:“属下没丢人……那五千东牟军……咳咳……与我们突然遭遇……杀了他们……四千多人” 话没说完突然呛咳起来,血沫溅在严星楚衣上。 严星楚盯着担架后跟着的残兵。 夜色中影影绰绰的能够骑在马上士兵只有千余人,而更多的人趴在马背上,还被绳子捆住,为了不让他们掉下来。 这是战死的骑兵尸骸。 “大帅……”田进挣扎着要起身,被严星楚按回担架。 “五千骑兵,就剩这些了?”严星楚声音发颤,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 有人盔甲上还插着短箭,有人左臂齐根而断,正用牙撕扯衣襟包扎。 田进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是属下没用……” 严星楚感觉头晕。 黑云关正躺着两千多弟兄的尸首,松果岭又填进去近四千条命。 “大帅,属下该死……”田进突然捶打担架,牵动伤口又咳出血来。 “你做得很好。”严星楚蹲下身,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没有你们在松果岭堵住,今天黑云关就丢了。” 田进眼泪往下淌:“可咱们的家底……咱们的骑兵……” 严星楚站起身,忽然轻笑:“家底?我相信只要你们还在,家底以后会更加厚实。” 史平在旁边插话:“大帅,如今咱们战马倒有近万匹……” 严星楚点点头,看着后面的士兵,“只要严某人在一日,鹰扬军的旗就不会倒!” 残兵们齐刷刷抬头。 “传令!”他高声道,“所有伤兵送回洛东关养伤,战死的兄弟就地火化,骨灰坛刻上名字。” “大帅!”田进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属下……留在黑云关,我……我还能打!” “打你娘的腿!”严星楚一脚踹在担架上,“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连马都骑不稳,拿什么打?” 他忽然俯下身,在田进耳边轻声道,“黑云关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田进突然安静下来。 严星楚站直身子,望着夜空:“东牟人暂时不会攻了,陈谅那厮受了伤,今日他们在黑云关下,丢了七千多具尸体,又在松果岭被你们杀了四千多人,一万多的损失,对于东牟国也是重创。” 东牟军大帐,陈谅右肩位置较高,那是受伤后缠了布条。 昨日晚上的战斗,东牟在黑云关下丢下七千具尸体,松果岭又折损四千精锐,这数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下,东宁城张将军、东平城王将军求见。”亲兵在帐外通报。 陈谅沉声道:“请。” 张义德与王崇掀帘而入。 “殿下,末将等商议,此刻当以和谈为上。”张义德抱拳道。 陈谅指尖轻叩案几:“继续说。” 王崇接口:“严星楚扣着太后与皇子,却未取他们性命,正是要我们投鼠忌器。若再强攻,他必撕票;若退兵,又损东牟威名。唯有和谈,方能两全。” 帐外忽然传来争执声,杨烈的声音炸雷般响起:“让开!老子要见殿下!” 陈谅皱眉:“让他进来。” 杨烈大步跨入:“殿下,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再攻黑云关!此次定要踏平关隘,救回太后!” “杨将军可知我军现状?”张义德冷笑,“火炮损毁过半,盾牌兵折损七成,便是攻下关隘,我东牟儿郎还剩几何?” 杨烈冷声道:“张义德你怕死就直说!老子麾下儿郎哪个不是……” “够了!”陈谅猛地站起,伤口牵动得他脸色煞白,“都当本殿是死了不成?”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阴影里。 陈彦垂首而立,一袭白色长衫在武将堆里格外扎眼。 “彦儿,你如何看?”陈谅突然开口。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陈彦身上。 陈彦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挺拔如松,眉眼间与陈谅有七分相似。 如果严星楚再这里,一定会想到他在东牟的三德寺外见过他一面。 陈彦上前两步:“父王,孩儿以为,该谈。” 杨烈瞪圆眼睛:“世子!那严星楚可是挟持了……” “正因挟持了太后,才更要谈。”陈彦转身面向众人,“严星楚扣留太后至今,未透露过谈判的口风,分明是要将此事闹大,最好传遍天下。” 陈谅看着儿子。 他这个儿子自幼聪慧,十五岁便能代他处理政务,此刻所言必有道理。 陈彦继续道:“大夏内乱,严星楚此时扣押太后,是要向天下展示——东牟皇室在他手中如同稚子。若我们强攻,他便杀了太后;若我们退兵,便坐实东牟畏战之名。” “世子之意……”王崇山迟疑,“我们竟进退不得?” “确实。”陈彦忽然冷笑,“如此,只能和谈。” 待诸将退去,陈谅才看向儿子:“你方才同意和谈,是和现在京中的形势有关?” 陈彦垂眸:“父王明鉴,松果岭那五千精锐损失后,对于京中的哪些皇叔们可有话说了。” 陈谅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儿子还知,”陈彦声音一冷,“三皇叔已经掌握了户部。” 陈谅突然抬起头:“此话当真?” 陈彦点头:“所以此刻,我们更不能与严星楚死拼。一是粮草现在掌握在三皇叔手里;二是我们若在此继续折损过甚,京中那些人……” “够了!”陈谅突然沉喝,“你出去!” 陈彦仍坚持道:“父王三思,和谈使者当派……” “出去!” 陈彦沉默行礼,退出帐外时,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他很清楚,他父王是想继续战斗。 并不是对于迎回太后有多急切。 太后虽然是东牟的太后,但却并不是皇爷爷的母亲,而只是皇爷爷的皇嫂。 所以,采用武力夺回,不仅能够解决严星楚这个麻烦,还能够震慑京中的那些皇叔们。 之所以现在如此气愤,也并不是因为战场失利,而是皇爷爷把户部给了三皇叔的人,这是对父王最大的打击。 父王自七年前靖宁军一事后,就深受皇爷爷重视,前段时间更是夺取了夏国的东海关和三州之地。 声势之隆,已经在东牟一人之下。 皇爷爷在此时把户部给三皇叔,明面是平衡,实际是对父王的忌惮。 【第六十一章】比如……你们的成王 二日后,黑云关议事厅。 严星楚把和谈书往案几上一扔。 陈漆忍不住,起身拿过来看了一眼,嗤笑出声:“这帮孙子倒是会做买卖,空手套白狼来了?” “大帅,东牟人耍我们呢!”史平也凑着头看了一眼,“说什么‘原以和谈方式换回太后及皇子,前提是不以城池换取’,合着拿咱们当要饭的打发了?” 严星楚摸了摸下巴:“陈谅倒是学精明了,知道用太后做幌子。你们猜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忽然轻笑,“这和谈书压根不是给咱们看的,是给东牟朝堂那些人看的。” 陈漆听得直挠头:“管他给谁看的,反正不能便宜……” “传使者。”严星楚突然打断。 亲卫应声而去,不多时带进个战战兢兢的东牟文官。 那官员刚要行礼,严星楚已将新拟的和谈书甩到他面前。 “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千万匹。”使者念到这儿倒抽冷气,“严大帅,您这是把我国国库当自家钱庄了?” 严星楚慢悠悠啜了口茶:“急什么?后头还有呢——靖宁军一案参与者,五日内押解至黑云关。” 他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惊得那文官浑身一抖,“回去告诉陈彦,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使者走后,史平开口:“大帅,这价码……东牟人怕是要气疯了。” “要的就是他们疯。”严星楚起身踱步,声音一冷,“当年靖宁军七千将士被杀时,他们可想过会有今日!” 陈漆突然一拍大腿:“属下明白了!您这是要逼东牟朝堂内讧啊。陈谅要是敢交人,他那些党羽第一个不答应!” 严星楚没接话,目光却飘向门外,看向了东门大营。 “报——”斥候掀帘而入,“东牟大营乱了!杨烈提着刀要砍使者,被陈彦拦下了!” 严星楚嘴角勾起冷笑,转头对陈漆道:“去,把火炮再擦亮些。” 此刻东牟中军帐内,陈谅正将案几掀翻在地。 金玉酒器哗啦啦碎了一地,惊得帐外侍卫不敢近前。 杨烈冲进帐中:“殿下!那严狗欺人太甚!末将愿率三千死士,今夜就摸进黑云关……” “你闭嘴!”陈谅突然暴喝,伤口因动作太大迸裂,染红了半边中衣。 他着扶住帅案,目光却死死盯着陈彦,“你说,这和谈书该如何接?” 陈彦低头看着案上国书,指尖在“靖宁军”三字上久久停留。 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时他刚协助父王处理政务,突然收到夏明澄派人递交给镇海府的书信,只要他能执掌夏国,原以三州之地换取镇海府水师对靖宁军的攻击…… “父王。”陈彦忽然开口,声如寒冰,“金银缎布都可谈,唯独这靖宁军不能谈!” “那怎么回?”陈谅道。 “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二十万匹。” “这……”不仅陈谅愣了,其它人也愣了,这差距太大了。 陈彦一把抓起案上国书:“父王,儿臣愿为使者,再赴黑云关。” 陈谅摆了摆手:“严星楚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你怕是回不来了。先就这样,就这样回他。” 一日后,黑云关议事厅。 严星楚看着案上新国书,忽然笑出声。 陈漆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东牟人将赎金缩水九成,却在靖宁军一案上画了鲜红叉号。他气得直拍桌子:“这帮孙子当咱们是要饭的呢?” “要饭的?你见过哪个要饭的敢跟东牟二殿下讨价还价?”他忽然敛了笑意,看着使者,“回去告诉陈谅,夏国内乱,本帅没有时间给他耗;” “如果下次开的条件还不满意,本帅立即带着太后回洛东关,同时会带上太后挥师南下讨伐夏明澄,到时也可以和我们夏国的太后见见面,说不定两位太后在一起,还会义结金兰。” 使者刚离开,陈漆也正要出门。 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史平拿着两封信快步而入。 “大帅,洛山营和陆节来信。”史平抹了把额头的汗。 严星楚劈手夺过信笺,先打开了洛山营的那一封,上面写着:“恰克部近日蠢蠢欲动,根据探子消息,近期可能会有南侵计划。” 陈漆凑过来扫了两眼,脸色也变了:“娘的,这时候南侵?咱们后腰眼可就露给蛮子了!” 严星楚闭眼揉着太阳穴,脑中飞快盘算。 恰克部若趁虚而入,他便要面临两线作战。 可若此刻退兵,东牟必会察觉他的情况,届时非但这次谈判会终止,连黑云关都可能失守。 “大人,陆节的来信。”陈漆提醒道。 严星楚这才想起,立即打开一看,没有多久突然笑了起来。 东牟大营里,陈彦听说使者回来了,立即走进陈谅的营帐。 陈谅抬头:“你来得正好。” “那严狗有新的条件?” “他要夏明澄出卖靖宁军相关信笺原件。”陈谅走到沙盘处。 “父王,咱们的机会来了。” 陈谅一掌拍在沙盘上:“你疯了?把证据给他,夏明澄不是很快就崩了?” “父王且听我说。”陈彦直起身,白色衣袂扫过沙盘,“夏国内乱早不是吴氏与夏明澄之争,是军侯系与科举系在抢骨头。” 他忽然冷笑,从袖中抽出一沓泛黄信笺:“这是六年前夏明澄写给镇海府的密信,言明只要我们助他登基,便割让东海关外的三州之地。” 陈谅看着他手中的信笺:“你早就准备好了?” “父王,我们交不出去人,总要有一个和谈的态度。”陈彦将信笺放回袖子中,忽然轻笑,“夏国科举系的人,现在除了夏明澄,他们没得选。” 陈谅沉思片刻:“你说得对,看来上半年你去夏国,对他们的了解更深了。” “所以,这些证据现在基本没有什么用,严狗要,给他有何妨。” “好!好!” 黑云关议事厅烛火通明,严星楚盯着东牟使者呈上的木匣。 匣中躺着十封密信,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夏明澄的私章。 “陈彦世子说,严大帅若肯放太后归国,东牟愿再献黄金五千两。”使者弓着腰,汗水浸透后背,“这些信……只是诚意。” 严星楚忽然轻笑,抓起密信往烛火上凑。 使者惊呼着要抢,却被陈漆一把按住。 火舌舔上信纸的瞬间,严星楚手腕一抖,密信完好无损地落回案上。 “回去告诉陈彦,本帅改了条件。”他指尖划过信笺边缘,“在他刚刚答应的黄金基础上,新增粮草二十万石。” 他忽然一顿,冷声道,“如果明天未回复答应,本帅只能写信给你们皇帝,让他另外派人来谈,比如……你们的成王。” 使者连滚带爬逃出帐后,陈漆打口:“大帅,他们真会同意二十万石……” “他们不敢不同意。”严星楚想起陆节密信里的消息:东牟朝廷发生变化,一直由皇帝亲信掌握的户部,已经交由成王负责。 东牟大营此刻也灯火通明。 陈谅听完使者的禀报,反手将茶盏砸在地上:“严星楚这孙子!" “父王息怒。”陈彦侧身避开茶杯碎片,“同意,粮草十万石。” “你——”陈谅一巴掌正要拍在桌上,突然顿住了:“十万石?” 陈彦叹声道:“父亲,严星楚之所以如此,想来是他的细作已经打听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同时也知道我们要向东海关运送十万石粮草。” “严狗——” “父王,现在我们要尽快结束,再拖下去,朝中可能真要生变。”陈彦打断了陈谅,现在他也着急了。 光是一个成王,他并不是太担心,但是如果成王真的和严星楚搭上了关系,这丹罗城可能真要变天了。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陈谅突然愣住,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儿子说得没错,现在京中才是关键。 “传令下去,”陈谅抓起笔在和谈书上批下“可”字,力透书背,“如严星楚同意,明日正午签约!” 次日晌午,黑云关前旌旗招展。 城楼下,东牟军推出上百辆盖着油布的粮车。 史平凑到严星楚旁边嘀咕:“大人,说好的二十万粮草,被他们砍到了十万,先期交割更是不到五万,还有那金,银都差了一半……” “闭嘴。”严星楚手中拿马马鞭,眼睛却盯着陈彦,想起这人不正是他和陶玖,陈漆去安靖城找董其昌时看见的那公子哥,后来又在三德寺外碰见一次,想不到他却是东牟的世子。 还真是有缘,可惜是孽缘。 他突然轻笑,“你还怕他们不给?” 目光却又落在旁边那老妇身上,正是东牟太后,东牟先帝的皇后,现今东牟皇帝的皇嫂,现在已无半分皇家威仪。 陈彦策马出阵,扬声道:“严大帅,粮草金银已验明,是否该履行诺言?” “世子莫急。”严星楚抓起令旗轻敲城垛,“本帅记得清楚,和谈书上只说放太后,可没提皇子,皇女。” 他忽然俯身,“听说成王最疼这个幼弟?” 陈彦内心一黯。 他早该想到,严星楚没有再纠结靖宁军参与人员的事,就应留了后手。 旁边的太后突然大骂严星楚的无耻,声音嘶哑。 “严大帅好算计。”陈彦陈彦捏紧缰绳,“不知放回皇叔和皇姑要什么条件?” “待你们所有条件交割完成!” 严星楚话音刚落,陈谅在阵中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杨烈慌忙扶住主帅,扭头对严星大声嘶吼着:“严星楚!你不得好死!” “杨将军慎言。”严星楚转头看向被押上前的太后,挥了挥手,“本帅最讲信用,说放人便放人。” 他说完就打马转身向城门而去,顺手举起令旗。 关内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陈漆立在城头,城墙上的士兵立即进入攻击状态。 “世子!不能放他们走!”杨烈提剑要追,却被陈彦横剑拦住。 “让他们走。”陈彦盯着逐渐远去的严星楚,转身对陈谅道,“父王,我们该回京了。” 陈谅捂着渗血的肩伤,看着儿子眼底翻涌的寒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三日后,黑云关前往洛东关的驿站里。 严星楚把玩着与东牟国签订的契约,听着史平禀报:“东牟军二日前拔营了,陈谅父子带着太后提前走了。” “动作倒是不慢。”严星楚将契约抛给他,“把这东西送给陆节,让他找机会多接触成王。” 他忽然轻笑,“皇子、皇女那边如何?” “按您的吩咐,每日好酒好菜供着。”史平憋着笑,“就是那皇子总嚷嚷要见太后,说咱们虐待皇族。” 严星楚走到地图前:“告诉九皇子,等他皇兄来接时,自然能见到太后。” 他忽然转头,眼底泛着寒光,“传令崔勇,三日后,我回到洛东关时,要见五千新兵在马上不会掉下来!” 此刻的东牟京师,成王陈庄正看着户部账册冷笑。 幕僚凑过来低语:“殿下,二皇子的车驾已入丹罗城。” “动作倒快。”成王抚摸着玉扳指,“去!把夏明澄的密使请来!” 丹罗城内,突然勒住缰绳。 他转头对陈谅道:“父王,儿臣建议分兵。您带亲卫入宫觐见,儿臣去会会户部那些老狐狸。” 陈谅看着儿子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夏夜。 那时陈彦也是这般执拗,非要他出兵助夏明澄夺位。若当时…… “就依你所言。”陈谅拍马向前,在经过陈彦时突然压低声音,“彦儿,你先去镇海府见见李同宁!” 陈彦望着父王远去的背影,不到户部而见李同宁,这是不想在等了。 严星楚策马穿过洛东关东城门时,都已经开年了,天空中还飘着细碎的雪粒子。 守城将士见他归来,轰然跪倒一片。 他无心理会这些,翻身下马便往衙署疾走。 “青依。”他掀开帘子。 洛青依正伏案核对账册,闻言抬头:“娘知道你今天回来,在灶上煨着参鸡汤,我叫人送过来,你先喝些暖暖。” 严星楚解开披风,把身上的雪粒拍了拍。 坐在一边,倒了一杯热茶。 “松果岭送回来的人伤亡具体如何?”他端起茶杯。 洛青依从案头抽出一叠名册:“松果岭一战,当日送回来的,经治疗轻伤能战的有三百七十三人,重伤……” 她声音忽然发颤,“一百二十六名重伤弟兄,眼下只剩……只剩五十八人能自己喝粥。” 茶杯重重磕在案几上。 严星楚盯着名册,沉默不语。 洛青依起身,指尖点在地图某处:“今早接到急报,恰克军二万骑兵已过洛山河。” 严星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洛山河往南百里就是洛山营。 “李章将军信中并未提到支援,你看看是否要派人?” “不用,李章如需要支援,他会直接说。”严星楚沉思了片刻,“以往洛山营只有二千人时,能够守住一万人的攻势,现在增加到了一万人,火炮三十门,相信他能够守住。” 严星楚忽然哭笑,“再说,我现在手里也没有足够的骑兵,步兵前去也来不及。” 【第六十二章】可知恰克人为何年年南下 洛山营城虽然更靠北,但没有下雪。 李章的轮椅压在箭楼青砖上,膝头摊开的地图被风掀起一角。 “黄卫!”李章猛拍轮椅扶手,“炮弹还剩多少?” 火炮营主将黄卫刚从练兵场奔来。 这位曾经的步兵小旗官是在几月前恰克军攻陷洛山营时,有幸存活下来的百人中的一人。 在狮威军收复洛山营时,带着一起被俘的人,杀死了一名恰克副将,因此被升任百户官,后来主动调到了炮兵营,陈漆带着火炮到达洛山营,两人见面,想起曾经一起打炮的日子。 陈漆一激动,就向严星楚提议以黄卫为新组建的洛山营炮营主将。 此时他手中还握着未擦净的火绳:“回将军,三十门火炮各备弹三十发,足够让乌赤老贼喝一壶!” 话音未落,北方突然腾起狼烟。 斥候冲进箭楼:“恰克军前锋距此不足二十里!” 李章神色一冷,抬头望向北面。 不多久,恰克军到达洛山营城外,在火炮射程外停了下来。 恰克军主将乌赤策马至阵前,对着关楼大声道:“李瘸子你就靠这些破铜烂铁守城?想不到当日你从城墙跳下来时,没有摔死,倒成了瘸子!” 李章面色煞白,手指轻轻发颤。 “将军看!”黄卫突然指向恰克军阵后面,把手中的千里镜递给李章,“他们开始从左右过来!” 李章接过,只见敌军后队开始从两侧向洛山营而来。 乌赤这是要分三路强攻的架势。 “黄卫。”李章忽然开口,“看见敌军左翼那杆将旗了吗?等他们推进到五百步,给我轰了那杆旗。” 黄卫立即上了瞭望塔,眯起眼眺望左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他举起令旗大声嘶吼:“所有左翼炮位,装填霰弹!角度下调半寸!” 恰克中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震天呐喊。 乌赤亲自擂响牛皮战鼓,五千先锋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马背上,每个恰克士兵都背着两捆浸透火油的箭矢。 ”放箭!“乌赤的吼声即便隔着三百步依然清晰可闻。 刹那间,天空被箭雨覆盖。 洛山营城头的盾牌手刚要举盾,李章却猛拍轮椅扶手:“别管箭矢!床弩手准备!” 箭雨在噗噗声中钉入城墙,二十架床弩同时上弦。 “放!” 二十支巨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扎进恰克军阵。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后续骑兵收势不及,瞬间相撞摔成一片。 乌赤一跃上了战马,反手抽出弯刀:“冲!” 李章的轮椅突然转向右翼城墙。 他看见数百名恰克士兵正推着填壕车向壕沟逼近。 “黄卫!右翼!”李章大声嘶吼,“用开花弹,给我把那些填壕车炸上天!” 黄卫早已准备好:“右翼炮位,放!” 轰鸣声中,十枚炮弹落入恰克填壕军中。 死伤一片。 李章拿起千里镜,看中乌赤的中军阵营。 镜片中,恰克军后阵正在推出五架抛石机。 这些用整根巨木打造的战争机器上,悬挂的弹兜里赫然装着燃烧的火油罐。 “床弩换火箭!”老人猛地放下千里镜,“等抛石机进入三百步,给我烧了它们!” 二十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呼啸而出。 恰克抛石兵们见状,齐刷刷调转机括。 五架抛石机同时发力,火油罐竟朝着火箭来路飞去! 轰! 半空中爆开的火油将一组床弩手吞没。 惨叫声中,李章也受到波及,他的轮椅被亲卫扑倒在地。 李章挣扎着爬起来时,恰克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 “滚油!”李章甩开被火舌烧着的衣袖,“倒下去!快!” 滚油倾泻,攀爬云梯的恰克士兵发出非人的惨叫。 乌赤的也提着弯刀冲到了城墙下,看着旁边的挂在城墙上的云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借着云梯跃上城墙,直向李章杀去。 “李瘸子!”他几刀下去,把冲来的守军杀死,再一跃上了箭楼,“纳命来!” 李章的轮椅突然向后滑出三尺。 两手伸在轮椅扶手下,在出现时手中已经出现二把连弩。 乌赤眼看着弩箭射来,却因冲势太猛无法闪避,只得挥刀格挡。 当!当! 部分弩箭被弯刀磕飞,但有一支却擦着乌赤的护心镜掠过,在他肩头撕开血口。 恰克大将踉跄后退时,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嚎。 又一轮被火油烧伤的士兵正跳下云梯在地上打滚,而更多的炮弹正从天而降。 黄卫站在瞭望塔上,手不断舞动令旗。 “东北角!补三发霰弹!” “西北方向!开花弹覆盖轰击!”他的吼声完全压过了炮声,汗珠顺着下巴滴下。 乌赤看着李章的亲兵冲出,立即转身一跃,可是李章的手上的边驽并没有放过他,他反手打落几支,但还是被一支击中了背上肩部。 忍痛借着云梯退回本阵时,发现抛石机已被炸成碎片。 他望着城头那道端坐轮椅的身影,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全军压上!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金百两!” 恰克军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 “黄卫!”李章沙哑的嗓音在喊,“全部火炮齐发!” 黄卫看着不断冲来的恰克士兵,狠狠一咬牙:“装药!” 三十门火炮同时轰鸣。 战场上黑云再起,笼盖了城外的恰克军 乌赤听着不断惨叫的声音,看着在火炮轰击下七零八落的阵型,突然发出癫狂的笑声:“好!好一个李瘸子!今日且饶你性命!” 恰克军撤向北方。 李章看着雪地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黄卫则在喃喃计算着弹药消耗:“霰弹还剩……还剩八箱,开花弹……” “够用了。”李章听见他的声音,忽然轻笑,“传令下去,此战大胜!” 亲卫领命而去时,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护心镜。 这是数月数,恰克军攻陷洛山营时,他从战死的李骁盔甲上撕下来的。 他轻轻抚摸着护心镜。 薛将军、李骁,你们在看见吗。 打退恰克军了。 他突然抬头望向北方,在那里,还有五万恰克铁骑正在等待春暖花开。 两日后,洛东关衙署内。 严星楚正俯身查看地图,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帅!洛山营急报!”传令兵从怀里取着火漆密信。 严星楚撕开信封时,指尖微微发颤。 待看清战报内容,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章果然没让我失望。” “如何?”洛青依掀帘而入。 “乌赤带着两万骑兵来犯,被火炮轰掉了五千,填壕车全成了柴火。” “你不是早料到会胜。” “洛山营现在有一万守军,三十门火炮,城墙又加高五尺。”严星楚将战报拍在案上,“除非恰克王庭把压箱底的五万精锐都压上来,否则别想啃动这块骨头。” 他忽然抓起毛笔,在纸上刷刷书写:“传令下去,洛山营全体将士官升一级,赏银三月。另着李章为洛山卫指挥使,若再挫敌锋芒,本帅会考虑洛山卫单独成军——” “独立成军?”洛青依接过他写好的嘉奖令,看见末尾这句时手抖了抖。 “怎么?心疼粮饷?”严星楚蘸着墨汁继续批注,“告诉李章,洛山卫的旗号本帅都替他想好了,就叫‘镇北''!” 传令兵捧着嘉奖令退下后,严星楚却收敛了笑意。 他盯着地图上恰克草原的位置,眉心拧成个疙瘩。 “你在担心春汛?”洛青依轻声问。 “开春后,恰克军肯定会有攻势。”严星楚指尖划过洛山河,“怕就怕……”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急报:“大帅!恰克军前锋出现在黑云峡西北!” 严星楚猛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沙盘前:“多少人?” “约莫五千轻骑!” 严星楚盯着沙盘上代表黑云关的小旗,突然冷笑出声:“这是跟老子玩声东击西呢。洛山营刚打胜仗,他们就派偏师来撩拨黑云关?” “会不会是佯攻?”洛青依指尖轻点恰克草原方向,“真正的主力……” “怕是要奔着洛东关来。”严星楚抓起佩剑就往外走,“传令陈漆,让他带火炮营去黑云峡——” 严星楚下完令,洛青依突然拽住他袖口,“夫君你总说打仗打仗,可知恰克人为何年年南下?” 严星楚脚步一顿。 “他们要粮食,要匠人,要女人。”严星楚声音发闷,“可这些东西,咱们大夏的百姓就活该给他们?” “若能暂时安抚呢?” 洛青依从桌上拿起一本洛北口账册,“根据洛北口历年卖到恰克族的物资来看,恰克贵族最爱华贵布料,咱们用盐布换他们的战马,用粮食换他们的皮毛……” “青依!”严星楚转身,声音很冷,“你可知去年冬天,他们在归宁城的暴行?归宁城的人被他们吃得……” 洛青依的手指抚过账册边缘:“夫君可知,张全大人前几日去了趟归宁城,然后单独来了信给我,他在信中如何形容归宁城?‘白日闭户,十室九空’。” 严星楚握着佩剑的手骤然收紧。 他想起昨日前路过校场,看见新兵队列里那个总也抓不稳缰绳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虎口却已磨出血痂。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新兵笨拙,此刻才惊觉那孩子眼中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光。 洛青依将地图推到他面前,指着洛北口:“恰克人要的不过是粮茶盐布,我们给得起。用盐换他们的战马,用茶叶换他们的皮毛,用粮食换他们不再南下牧马。" 严星楚抓起案上茶灌了一口。 “陶家娘子前几日从武朔城回来,听着百姓们议论,他们说……说哪怕每年多交一成粮,也好过看着儿子丈夫变成坟头草。” 严星楚踉跄着扶住桌子。 “大帅!恰克前锋距黑云峡不足一百里!”斥候再报。 严星楚着势要冲出去,却被洛青依拽住披风:“陈漆的火炮营已经出发了,你此刻去能改变什么?” “青依,放手。”严星楚冷声道,“我要带着新军前去把恰克军歼灭!” “然后继续让归宁城的母亲失去儿子,让武朔城的妻子失去丈夫?”洛青依突然拔高声音,“严星楚!你守的究竟是边疆,还是你心中那口咽不下的气!” 门外风声骤紧,雪粒子飘进屋内。 严星楚看着洛青依拉着自己的手,想起松果岭一战后垂头丧气回来的残兵。 “和谈可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但有三个条件。” 洛青依猛地抬头,她眼中燃起希望:“你说!” “第一,恰克必须交还所有掳走的百姓,包括当日洛山营,洛东关,归宁城失陷时掠走的将士。” 严星楚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开放洛北口边市期间,恰克商队不得携带武器,所有交易由我方定价。” “第三呢?” “第三,我要恰克大汗最宠爱的小王子为质,就养在洛东关。”他说着忽然轻笑,“就像东牟国的皇子,皇女那样。” 洛青依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她刚要开口,却见严星楚突然抽出佩剑砍向案几:“但若他们敢毁约——” “我严星楚对天发誓,必率大军踏平恰克王庭!” 门外传来三更鼓声,严星楚望着跳动的烛火,转身抓起笔,在和谈书上落下最后三个字:“严星楚”。 “传令陈漆,让他在黑云峡放几炮,别真打。”他放下笔,声音忽然疲惫得像老了十岁,“再告诉李章,洛山卫的火炮,省着点用。” 洛青依接过和谈书,忽然伸手环住他僵硬的脊背。 她感觉夫君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痛楚。 雪落得更急了,严星楚站在城头,望着南方归宁城的方向。 他忽然解开披风扔给史平,任凭风雪灌进衣服缝隙。 “大帅!”史平惊呼着要给他披上大氅。 “让我冷一冷。”严星楚的声音混在风雪里,“冷透了,才能想清楚自己该干什么。” 不知多久。 “传令下去。”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在雪夜里,“从下月起,凡鹰扬军所辖州县,十六岁以上男丁免税二年,伤兵家眷另发抚恤。” 史平愣了愣,随即重重叩首:“遵命!” 严星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 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有些事是有底线的。 四天后,洛东关主帅公房里,严星楚看着恰克族的回信。 同意谈判,谈判地点洛东关北的洛山山口。 “陶玖在洛北口主持市场的事忙不开,这谈判的事我看让朱威来主导吧。” 严星楚想了想,朱威现在已经是郡城卫的左佥事,对军中的事也熟悉,同时家中也是生意,这谈判交给他还是很合适的。 “夫君,恰克大汗这次派出了古托前来,如果仅是朱威,我担心他们还以为我们会轻视他。” “古托又如何?身份也不过是恰克王庭的管家,顶多就是一个有实力的贵族,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 “你肯定不能去,但是我可以去啊。” “不行。”严星楚一听,站起了身,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