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五十二章】娘子,该洞房了 五天后,洛东关的雪化了又结。 严星楚站在瞭望塔上,看着白茫茫的关城。 新的亲卫队长史平小跑上来:“大人!吴贵妃的信使到了,带着三十门火炮、粮草……还有这个。” 一个黄绸包裹递给了严星楚。 严星楚打开包裹,一枚印信,当他指尖拂过"鹰扬军帅"四个篆字时,不由冷笑出声。 远处传来洛佑中马车的辘辘声,他忽然转身对史平道:“传令各营:今夜加餐,肉汤管够。” 洛青依提着裙摆跑来时,洛佑中正被亲卫扶下马车。 看着只十来天未见父亲,鬓边已染霜色,她一下扑进洛佑中怀里:“爹,你终于来了……” “岳丈大人。”严星楚来到他们身边,“军中简陋,委屈您了。” 他亲自搀扶洛佑中进了洛东关。 当日下午,校场点将台上,严星楚将整编后的鹰扬军旗交给田进。 两骑营铁骑如黑色洪流掠过校场,震得地面发颤。 洛佑中看着女儿为严星楚系上披风,忽然低声道:“你和青依提前成婚吧” 严星楚握着剑柄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这是洛佑中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会耽搁两人。 “不知道岳父认为何时合适。” 洛佑中目光在女儿与严星楚之间逡巡:“军中虽不比家中,但青依自幼随我行医,也不是娇气孩子。后日恰是黄道吉日,星楚以为如何?” 严星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 洛青依垂首盯着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他忽然轻笑出声:“就依岳丈所言。” “你!”洛青依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慌乱道,“哪有这般仓促的……” “不仓促。”严星楚拉起她微凉的手贴在心口,“接下来战事可能有起,难道要你一直等下去?” 他掌心温度灼人,烫得她指尖蜷了蜷。 洛佑中捋着胡须但笑不语。 这话倒是不假,吴贵妃与新皇的博弈已到白热化,洛东关不过是棋盘一角。 次日天未亮,洛东关便喧闹起来。 史平带着亲卫队将库存的红绸全翻了出来,连城墙箭垛都缠着喜庆的布条。 老兵们用松木搭起喜棚,新兵们举着长竿挂灯笼。 严星楚正在院子里洗完脸。 “大人!有客到!”史平气喘吁吁跑来,接上名贴。 严星楚一愣,这时间谁会来洛东关。 接过名帖的手一抖,露出“吴婴”二字。 严星楚冲出城门口,正见一队风尘仆仆的商旅勒马停在城门外。 一名青布棉袍的老妇被一名女子搀着,发间木簪还沾着草屑,脚下布鞋裹满泥浆。 待看清来人时猛地僵住,他手中长剑“当啷”坠地。 “楚儿!”老妇声未出泪先落。 严星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双膝重重跪在冻土里:“娘!” “快起来,地上这么冷。”老妇正是严星楚的母亲。 “小弟!”清亮的女声响起。 “姐,你们怎么——?” 严星楚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姐姐拥抱住了,只觉后颈忽然落下一滴温热。 他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人群外三道身影。 正是吴婴,陆节还有曹大勇。 洛青依扶着洛佑中来时,正撞见这幕。 严母擦着泪扭头,忽然愣在原地。 她虽没见过洛青依,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她的准儿媳。 “可是洛家姑娘?”严母颤巍巍上前,未语先笑。 洛佑中从她身后转出,捻须笑道:“亲家母来这一路辛苦了。青依,还不快拜见婆婆。” 严母闻言,目光落在洛青依身上便挪不开了。 她颤巍巍从包袱里摸出个雕花木盒,盒盖一开,拿出一枚碧玉镯:“这是楚儿他奶奶传给我的,如今……” “娘!”严星楚听着母亲,却见母亲已拉过洛青依的手,将镯子稳稳套在她腕间。 洛青依白皙的肌肤映着翠色。 严佩云噗嗤笑出声:“娘这是怕儿媳妇跑了不成?” 大家哄笑中,严星楚瞥见陆节正痴痴望着姐姐。 那眼神他太熟悉,忽然勾起唇角,或许等战事结束,该给姐姐备份嫁妆了。 第二吉时到,洛东关衙署张灯结彩。 严星楚牵着红绸将洛青依引进衙署大堂时,曹大勇嚎了一嗓子:“吉时已到——” 唱礼声中,他握住红绸的手忽然被冰凉的指尖轻挠。 转头对上洛青依含笑的眼,她今日点了梅花妆,眉心一点朱砂映着霞帔,美得令人心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洛佑中端坐太师椅,严母抹着泪往香炉插上三炷香。严星楚知道那是给父亲的,难道母亲已知道父亲去世的事? “夫妻对拜——” 红绸相交的刹那,严星楚嗅到洛青依发间淡淡的艾草香。 “礼成——” 最后一声唱礼未落,严星楚忽然将洛青依打横抱起。 满堂惊呼中,他低头在妻子耳畔轻笑:“娘子,该洞房了。” 洛青依惊呼着捶他胸口,却在撞进他染着霜雪气息的怀抱时,听见胸腔里如擂鼓的心跳。 严星楚挑开盖头时,洛青依睫毛抖得像扑火的蝶。 “青依。”他指尖抚过她腕间玉镯,触手温润如她肌肤,“我严星楚对天起誓,此生若负卿……” “嘘——”洛青依伸手捂住他的唇,“我不要誓言,只要你活着。” 她忽然抓住他衣襟,将他拽向喜被,“严星楚,我要你活着看我白头。” 严星楚低笑出声,红绡帐暖,他褪去洛青依的衣衫时,忽然含住她耳垂。 洛青依羞得往他怀里钻,却被他扣住后颈深吻。 帐外北风呼啸,帐内春光旖旎。 “严星楚——”洛青依猛地咬住他肩膀。 洛青依终于哭着攀上他脖颈,在他耳边唤出那个字:“夫……君……” 严星楚望着怀中昏睡的妻子,忽然想起六年前父亲离家时,他躲在门后,看母亲将红绸系在父亲腰上,说“早些回来”。 如今他臂弯里躺着娇妻,却不知明日醒来,又要面对怎样的血雨腥风。 安靖城行宫烛火通明,吴贵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案头红烛将密报上“严星楚大婚”五字灼得刺目,她忽然挥袖扫落青玉镇纸。 “好个严星楚!”她咬着银牙冷笑,“本宫让你守洛东关,你倒在那儿办起喜堂来了?” 吴征一说道:“娘娘息怒!” 吴贵妃突然放声而笑,起身扯开妆台暗格,取出封着火漆的密函,看着上面“东牟和议已成”六字,眼底燃起癫狂的火,“本宫等的就是这个!” “娘娘,这要起事了?” “六年前靖宁军的案子?如今他又要割让三州,这时不起事还待何时!” 吴征一猛地抬头。 “通知魏武军韩千启,本宫要他五天内占领中州平阳郡和平武关。” “狮威军梁议朝部三万人,在玉石关留守一万人,其余二万人马五天内到达安靖城听令。” “寒影军袁弼部在平阜城的二万人马,占领虎口关,以防东牟军向西。另洛山营的一万人,留守二千人,其它八千人五天内赶到安靖城。” “……” “娘娘,没有鹰扬军?”吴征一听完后,心中诧异。 吴贵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吴征一知道自己多嘴了,立即告退。 吴征一出来时,正撞见捧着檄文草稿进来的七皇子王府长史,现在吴军重要谋士魏若白。 两人在门口点了点头,吴征一看着他眼底闪着狂热,心想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娘娘,檄文已拟就!属下这就命人刻印万份,散往各州郡!” “且慢,本宫先看看魏先生大作。” 这一天是大夏乾熙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明日开始,夏明澄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承元开始使用。 承元元年正月初四,洛东关再次飘起大雪。 严星楚站在校场点将台上,望着士兵们分食热气腾腾的年糕。 新制的鹰扬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三日前大婚的喜庆冲淡些许。 “大人!安靖城密报!”史平策马撞开辕门。 严星楚不知为何,心头突跳。 洛青依正从医房看望完受伤的士兵出来,见他看着手上信纸,脸色骤变。 忙提着裙裾奔来。 她探头看去,上面字字如刀: “……乾熙六年秋,靖宁军北上失踪,实乃夏明澄勾结外敌,泄靖宁军……今有靖宁军遗孤严氏星楚,现为鹰扬军军帅,握其通敌铁证……” 严星楚踉跄着退后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旗杆。 六年前父亲在海上战死一幕浮现眼前。 洛青依慌忙扶住他手臂。 严星楚将檄文揉作一团,见母亲挎着竹篮正走来。 篮中新蒸的年糕还冒着热气,严母鬓边白发被风吹得凌乱。 “楚儿,你怎么了?”她目光扫过儿子苍白脸色。 “娘,我们回后院。” 三人进入后院,严星楚看着母亲,深吸了一口气。 “娘,儿子有话……是关于父亲的……” “你父亲葬在东海了,是不是?”严母突然开口,手中竹篮“咣当”坠地。 年糕洒了一地。 “娘,您早知道?” “我不知道。”严母弯腰拾年糕的手青筋凸起,“你爹失踪那年,我便夜夜梦见他在浪里沉浮。” 老妇人忽然轻笑,眼角皱纹里蓄满泪光,“可这梦啊,一做就是七年。” 洛青依也弯腰帮着捡起地上的年糕。 严星楚把竹篮扶正,然后跟母亲说起他查到的父亲情况。 严佩云端着姜茶正掀帘而出,听着严星楚的述说,茶壶“当啷”砸在石阶上。 滚烫的茶水溅在旁边陆节靴尖,但他却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严星楚。 “公子。”吴婴从阴影里踱出,冷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真卖了我们?” 严佩云忽然发疯似冲到了严星楚面前,不断捶打他的肩膀:“你为何不早说!为何要瞒着我!” 严星楚任她捶打。 严星楚膝盖一软,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洛青依起身正要扶起他,却被严母抬手拦住:“让他跪!我严家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今日这跪,值!” “娘……”严星楚额头抵着青石板。 喉间腥甜再压不住,一口血喷出。 洛青依尖叫着要冲上前,却被严母死死拽住:“好孩子,让他吐!这口血憋了七年,再憋就成心魔了!” 严星楚呕出瘀血后,反而觉得胸腔畅快许多。 他抹去唇边血迹,站起身,看着门外的史平:“召集所有偏将以上将校,大堂议事!” 说着,又看向吴婴和陆节:“你们一起。” 洛青依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新婚三日来,他总会在夜深时替她掖被角,会笑着听她念医书,会在晨起时用胡茬蹭她脸颊。 可此刻他像柄即将出鞘的刀。 严星楚大步流星进入大堂。 不多时,所有将校全部到达。 “史平,念给大家听听!”他声音淬了冰碴,把捏着纸团的信笺抛给田进。 史平念完,除了脸色阴沉的吴婴和陆节外,其它都不可思议。 陈漆倒抽冷气:“大人,这……这上面说您是靖宁军遗孤,还握有……” “不错。”严星楚忽然轻笑,“七年前我爹随靖宁军北上,遭遇东牟水师,全军覆没。” 满场死寂中,陆节突然扑到在堂上。 吴婴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揉着他的胸口,抬头冷声道:“公子,咱们反了吧!” “反?”严星楚冷笑起身,“吴砚卿要的就是这个!” 他抬头看着外面的飘雪:“吴砚卿这是把我架在火上,我要是不出兵,那就是不孝!” “她早知大人身份,却故意在檄文中揭破,就是要逼我们站队!”田进接道。 “我偏不如他意,各走各道。”严星楚大喝一声:“来人,上北境舆图。” 大堂内炭盆爆出细微响动,严星楚指尖在舆图上的某点敲了敲:“诸位请看,此处是黑云峡,东牟人自认天险,实则峡道可容二骑并行。三日后我军穿越此处,七日内必达罗世城下。” 田进脸色一变:“大人要攻东牟?” “正是。”严星楚直起身,扫过堂上诸将,“此次攻东牟有三,一为靖宁军先报一仇,其二掠夺军需物资,其三配合吴军东出,防止东牟军与夏军联手攻吴军。” “大人,这是孤军深入啊。” “放心,东牟步军主力现在还在东海关,镇海府的精锐水师就更远了,罗世城不过几千人。此战关键在速,到达罗世城后,二日内破城,十日之内必返。” 陈漆突然击掌:“妙啊!要是我们抄了东牟粮仓,东牟人怕要吐三升血!” 众人哄笑。 陆节突然开口:“公子,我们可以扮作恰克人。” 严星楚闻言大笑:“这方法好。 说着转身对田进道:“田进,你部战鹰营骑兵换上缴获的恰克骑兵装束,让东牟人自己猜猜恰克军为何突然调转刀锋。” 【第五十三章】收吊桥!关城门!吹号角! 田进虎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末将愿往!只是……” 他瞥了眼地图上洛东关西北侧恰克族的位置,“大人若亲征,此处防御……” “所以我留下。”严星楚指尖划回洛东关,“田进、陈漆听令!命田进你为主将,陈漆为副将,率战鹰营骑兵二千、火炮二十门、二卫一万人,共计一万三千人出兵罗世城!” “属下听令!”田进、陈漆上前领命。 “雄鹰营崔勇听令,即日起你部分作三队,昼伏夜出袭扰恰克军。记住——”严星楚忽然拔高声音:“我要你们像狼群盯上驯鹿群,咬不死也要惊得他们不敢合眼!” 堂内空气骤然紧绷,直到陆节沙哑的嗓音响起:“公子,谍报人员也需要在东牟布点了。” “对。”严星楚豁然转身,“你带十名暗哨随军,布局东牟。” 议事持续到亥时过半,当最后一盏烛火被史平吹灭时,严星楚独自立在大堂前。 出征罗世城的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想到的,自从归宁城回来的当天,他就已经在盘算。 这一战,不仅是新鹰扬军的成名之战,也将是他严星楚开始向棋手迈入的开始。 “星楚。”温软的呼唤惊得他回头,洛青依抱着狐裘匆匆而来。 “娘心情怎么样?” 她踮脚为他系上披风:“娘刚刚睡下了,公公的事这么多年,她心里早有了准备。” “辛苦你了。” “刚刚在想什么发愣?” “哈哈,想着我也可以当棋手。”他埋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吴砚卿想让我当刀。可她忘了——” 他忽然轻笑,“我在洛东关。” 三更梆子响时,严佩云提着食盒摸黑进了陆节房间。 油灯下,青年正伏案绘制舆图,听见响动猛地抬头。 “严……严姑娘?”他慌忙起身,却见严佩云将食盒往桌上一墩。 “娘让我送来的。”她脸上泛红,目光却黏在舆图上移不开,“这是布防图?你画的?” 陆节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我看看。”严佩云拿起地图。 陆节望着她眼睛,忽然想起了她的父亲严大人。 如果没有她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几回了。 三日后,安靖城行宫。 吴征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严星楚的斥候每日在恰克边境游荡,可主力始终按兵不动……” “本宫知道!”吴砚卿将密报摔在他脸上,“他倒是聪明,既不南下助我,也不公然反叛,就吊着本宫在这不上不下!” 旁边的魏若白,伸手一下夹住正要落下的密函:“娘娘,实际鹰扬军在北出没,也解了我们西北后顾之优,让洛山营的压力小了。” 吴砚卿一听,突然轻笑:“现在归宁城的几万军队也没有动,看来他的洛东关还是让人忌惮啊。” 魏若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封密函:“娘娘,您看这份,东南天狼军在从抚州撤兵回返宁州时,响应檄文,如今已经攻下天福城。” 吴砚卿急忙伸手取过。 赵南泽是征召系出身,但却是东南区域,和她的势力范围基本不相连,原本以为东南的几个军会作壁上观,没想到…… “赵南泽手中有多少兵马?”她指尖敲着案几。 “回娘娘,天狼军本部三万,但这次在抚州与东牟作战有折损,应该只有二万余人。” 魏若白顿了一下,“天福城乃宁州北面门户,他这一动,整个东南都要震三震。” 吴征一忽然插话:“汉川军昨日晚也起兵了,现已派出一万五千人向安靖城进发。” “汉川军?”吴砚卿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秦崇山与吴家是世交,他起兵倒是意料之中。” 她笑声忽止,眼底闪过寒芒:“西南其它三军如何?” “回娘娘,白江军、沐南军已归附夏明澄,天雄军尚在观望。” 魏若白沉声道:“军侯系这十年来愈发低调,天雄军统领陈仲更是只知守城。” 吴砚卿踱至舆图前:“军侯系这些老狐狸,自十四年前扶持先帝登基后,就变低调了。” “魏大人,白袍军可有消息?”吴征一突然问道。 这支军侯系精锐正卡在魏武军东出关键节点上,若不能说服,吴军东进之路又将延缓。 魏若白摇头:“谢至安只说‘待天下大势明朗’。” “待?”吴砚卿突然掀翻案上笔洗,“等本宫打到天阳城下,他谢至安就该明朗了!传令韩千启,三日后若白袍军再不表态……” “娘娘且慢。白袍军乃军侯系命脉,硬攻必遭反噬。不如……” 他忽然压低声音,吴砚卿听着听着,眼底荫翳渐渐散去。 田进从洛东关出发已经六天,已经到达罗世城西五十里的深山边缘,再有半日可抵罗世城。 田进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望着蜿蜒如蛇的队伍。 陈漆凑过来:“老田,这鬼天气,东牟人怕是搂着娘们喝酒呢!” “少废话。”田进瞪他一眼,忽然轻笑,“你说,要是东牟人知道咱们扮成恰克人抢了他们的粮仓,东牟会不会出兵去打恰克这个老冤家?” 陈漆正要答话,陆节打马而来,斗篷上积雪簌簌:“田将军,罗世城西门有商队入城。” 田进精神一振。 陆节率十名暗哨提前二日潜入,此刻他眼下全是青黑一片:“守城将领是东牟王室的陈康,此人性好奢靡,每日必在西市醉仙楼宴饮。” 陈漆啐了一口:“呸!东牟蛮子也配用‘醉仙’二字?” “陈康身边有二百亲卫,但今日……”陆节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西门守军换防,此刻城头不足千人。” 田进接过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城防漏洞。 他忽然指着某处:“这里,东南角瞭望塔三日前被雪压塌了?” “正是。”陆节眼中闪过精光,“属下已命人备好绳梯,只需一百死士……” “不。”田进打断他,“大人那天说过,此战要快。” 他忽然抓起把雪捏成团:“陈漆,你带火炮营去黑水河上游。” 陈漆愣住:“大雪封河,火炮如何过得?” 田进将手上的雪团砸在树上:“就把火炮架在西岸。” 陈漆一愣:“我的炮营不过河!” “谁说要过河?”田进抓起把雪抹在脸上提神,“你的炮营对准对岸的浅滩给我轰就行了。” “将军这是要震摄城中的地方。”陆节突然插话:“同时切断东牟可能北来的水师?” “陆先生懂我。”田进咧嘴一笑,牙齿在寒风中打颤,”东牟人如是来援救罗世城,最快的方式就是走黑水河。今天东牟可能要送两份大礼给我们。” 他忽然站了起来,沉声道:“步兵一部扮作恰克人混进去,然后炮营先向罗世城方向放一轮火炮。陆先生的暗哨在东门放火,造成混乱;在东门火起时,战鹰营就从西门突入!” 陈漆听得两眼放光:“老田,我是服了你,一战用了这么多战术。” “实际,我们可以让伪装成恰克军的人伺机反水,造成更多混乱。” 田进看了陆节一眼,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很赞赏。 “按陆先生说的办。”田进又重重拍了下陈漆肩头:“等骑兵入城,你继续放炮,虚张声势。记住,每轮只放三炮,声越大越好!” “我也不能多放,每一炮都是银子。” “哈哈。”田进和陆节都笑了起来,现在军中什么最耗银子,就是炮弹。 二个时辰后,罗世城头的积雪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地簌簌落下。 陈康正搂着歌姬饮酒,忽然听见城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摇了摇脑袋。 立即迅速抓起长剑,冲出了醉仙楼,上马直奔西门而去。 “恰克人反水了!”有人突然叫道。 陈康刚率领亲卫赶到城门口,听见怪声音,浑身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立即抬眼望向城门处望去,只见城下那些披着狼皮袄、挥舞弯刀二百恰克兵已经杀死守门的士兵。 他喉头不禁发紧:“快!杀死这些人,收吊桥!关城门!吹号角!” 城门刚合拢一半,突然有人说东门发生大火。 他还来不及细想,突然西门城墙上传出惊叫声:“敌军骑兵已冲过吊桥,向城而来!” 话音刚落,已经听见骑兵马蹄踏出的轰鸣声。 此时已经进入城中的两百名步兵死死地挡住陈康带来的亲卫。 陈康已经上了城头,看见城外涌来的千多骑兵。 田进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长剑,连续挡下城口落下的剑雨,冲入了西城门。 “是夏军!夏军从西门杀进来了!” 陈康惊慌,怎么会是夏军,洛东关的夏军不是和恰克怎么正在对峙吗? 正要指挥军队反扑,对岸又传来炮声。 “报——!”传令兵连滚带爬冲上城头,“东门发现敌军!” “说什么?!” 陈康眼前发黑,直接晕了。 一切都很快,田进进城快,东牟军投降也快。 只一个时辰,战事结束。 田进看着陆节:“陆先生,这城不能毁。” 陆节道:“此城不毁,以后敌军就会依托此城,向洛东关出兵。” “陆先生,没有此城敌军一样可以向洛东关出兵。”田进指着蜷缩在街角的东牟百姓,“把五万人口迁走,罗世城就是座死城。东牟以后就要分兵守着这些空壳子。” 陆节握着长刀的手突然攥紧。 “行,迁走人口。” “传令!”田进转身,“步兵押着军粮和百姓先走,一千五百骑兵带着战俘殿后。” 二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陈漆刚把最后一门火炮埋进雪堆,就听见黑水河方向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他凝神望去,只见东牟水师的楼船正破冰而来。 “奶奶的,还真敢走水路。”他啐了一口,转头对炮手们比划手势,“等他们过浅滩再打!” 陆节将最后一份密函塞进竹筒,转身对十名暗哨道:“记住,半年内我要东牟军队、官员、铁矿的消息,每隔半月去世州酒肆换信。” “先生保重!”暗哨们齐齐跪在雪地里。 陆节最后望了眼黑龙河上游,那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不知田进今天能够钓到多少鱼。” 东牟援军主将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岸边黑压压的“逃兵”放声大笑:“夏军不过如此!传令全军加速!” 他没看见西岸小丘上伸出的黑洞洞炮口。 “放!”陈漆的吼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 二十门火炮同时轰鸣,铁铅在冰面凿出蜂窝状的弹孔。 东牟水师顿时大乱,前船想掉头,后船却撞上碎冰,黑龙旗东倒西歪地栽进河水。 二十门火炮继续齐鸣,划破雪夜,精准命中河中的战船上。 桅杆断裂声、木板爆裂声与东牟人的惨叫混作一团。 陈漆脸色通红:“他娘的!过瘾!继续轰!” 他现在很兴奋,又回到了在洛山营外的山上第一次点燃火炮的样子。 打完三轮,他立即下令收拾大炮,撤退。 接下来的时间,要留给田进率领的骑兵营。 东牟援军主将本来被打晕了头,看见岸边的夏军火炮队开始撤退。 心里一琢磨,在优势的情况下选择撤退,这是没有炮弹了。 立即下令:“上岸,追击敌军!” 下令后,又突然大笑,“我看你们带着火炮怎么跑。” 东牟战船快速靠岸,士兵纷纷下船向陈漆。 陈漆本还担心敌军不上岸,让大家放缓一下速度。 看来敌军下船追来,立即大吼:“快!快!” 东牟主将见状,更无疑心。 也不断地下令,必须拿下这支炮队。 田进从雪丘后直起身,看着东牟主将上了岸。 手中长剑举起:“战鹰营!冲锋!” 五百骑兵如黑色闪电冲出山凹。 东牟登陆部队还没有回神,就被铁骑冲得七零八落。 田进长剑直刺,将一名东牟校尉杀了一个透心凉。 四日后,洛东关衙署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檐角不断地滴下水珠。 严星楚正在公房核对军需账册,忽听史平在院中通报:“大人,秦氏商行的秦绩效求见。” 严星楚拿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窗外,正见秦绩溪披着件藏青貂裘立在廊下,手中还捧着个檀木匣子。 “快请。”严星楚搁下笔,起身相迎。 秦绩溪踏进公房,望着严星楚,躬身长揖:“严帅风采更胜往昔,倒叫秦某不敢认了。” “秦老板说笑。”严星楚亲手扶起他,目光落在对方发间新添的几缕白霜上,“去年在武朔城外,若非你送来的军粮……” “这些旧事,严帅还提它作甚。”秦绩溪将檀木匣推至案前,“听闻严帅新婚,秦某备了些薄礼。” 匣盖开启,竟是二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 严星楚却只扫了一眼,心里猜想秦绩溪到此,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如此,我就谢秦老板了。”严星楚微微一顿,“秦老板今日到来应该不仅给我送份礼吧。” 【第五十四章】这是一石三鸟啊 秦绩溪神色一黯:“不瞒严帅,秦某在西北还有两口盐池。如今恰克人封了商道,最近又战乱……” 他忽然起身深揖:“恳请严帅允准鹰扬军采买秦家盐,价钱好商量!” 严星楚立即扶住他手臂:“我当是什么事,秦老板放心,这事我同意了。” “谢过严帅。”秦绩溪想不到此事如此容易,感激道。 “秦老板客气了,军中本需要盐,你家有肯定就用你的了。” 严星楚微笑说完,突然想起归宁城,谭士汲还有几万军队:“你稍等,我写封信,你回去时经过归宁城,可以拿信去谭士汲谭帅那里碰碰运气。” 秦绩溪心中一热,又躬身:“这是太感谢……” 他话音未完,院中突然传来通报:“大人,天狼军王将军求见!” 秦绩溪识趣告退,与门口进来的银甲将军撞个正着。 那人身量颀长,眉眼如刀刻般凌厉。 两人目光相触,王之兴微笑道:“秦东家这生意做得远啊?” “见过王参军。现在生意难做,再远也得去啊。”秦绩溪拱手道,“秦某就不耽搁王将军与严帅了。” 严星楚见王之兴竟与秦绩溪熟稔见礼,全无半分生疏。 抬眼看向王之兴:“王参军认得秦东家?” “同在东南,秦氏又是大商,谁人不识?”王之兴解下染血的披风掷给侍从。 严星楚恍然。 “那秦老板且稍等,我修书一封与谭士汲。” 王之兴眉峰微动。 他奉命前来,本是探听鹰扬军动向,却见严星楚真就铺开信笺,写起了信。 “大人对谭士汲倒放心。”王之兴冷不丁开口。 他奉赵南泽之命前来,本存着试探之心。 天狼军起兵后,鹰扬军始终按兵不动,坊间早有“严氏不忠,又忘恩”的流言。 严星楚手中未停:“谭士汲欠我人情。” 很快,信便写好。 秦绩溪接过信,深深一躬走了。 丫鬟进来换了茶。 严星楚抬头看着王之兴:“不知王参军所来何事?” “奉赵军帅之命,有事向严军帅请教。”王之兴说话间,语气生硬。 “可是为鹰扬军南下之事?” 王之兴神色微变。 “是,也不全是。”王之兴抬头,直视严星楚,“夏明澄割让三州,不知鹰扬军为何不出兵!” 严星楚忽然轻笑,起身指头墙上的地图:“王参军且看,洛东关西北,恰克铁骑陈兵五万。” 他突然回头,盯着王之兴:“此时南下,王将军是要我弃北境百姓于不顾?” “听吴贵妃说,你们早已经和恰克军签了停战三年的和议。” 严星楚听他说话依旧生硬,心里有些火起了,自己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好歹也是一方军帅。 “本帅是否出兵应该不需要天狼军来指手画脚。” “你……果真如传言所说,不忠不孝!”王之兴起身指着严星楚,“枉自身为靖宁军后人!” “如王参军再出言不逊,休怪本帅不客气。”严星楚冷声道。 “呸,鹰扬军有你这样的大帅,丢尽了人。”王之兴依然不客气,“你今天又待怎样?” 严星楚气极,这人简直冥顽不灵。 “来人!”他一拍桌子,“把这人给我赶——” “且慢。” 洛青依扶着门框跨过门槛。 她的到来将满室肃杀冲淡三分。 王之兴愣怔片刻,忽觉自己失态,忙后退半步整了整歪斜的银甲。 “夫君。”洛青依行至严星楚身侧,拉住他的手,“王参军远道而来,纵有言语冲撞,也该看在赵军帅面上。” 她转头浅笑:“王将军说可是这个理?” 王之兴被那双秋水眸子看得耳根发热,粗声粗气道:“还是夫人明事理。” 严星楚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妻子轻轻扯了扯袖角。 洛青依转身亲自为王之兴斟茶:“将军请用。听闻天狼军前些时日在抚州连复三处营城,这份忠义实在令人钦佩。” 王之兴接过茶杯时手指微动。 他原以为严星楚不过是靠吴贵妃上位的佞臣,却不想其妻谈吐气度竟似大家闺秀。 他瓮声瓮气道:“在下鲁莽,方才失言。只是军帅有令,凭着天狼军与靖宁军深厚渊源,若鹰扬军肯南下,天狼军可北上……” “王参军。”严星楚突然打断,“你说的天狼军与靖宁军渊源,不知是何渊源?” 王之兴捧茶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眼底闪过追忆之色:“七年前杨阅之乱,天狼军在吴松岭被叛军围困半月。是靖宁军谍报司的令尊严文复大人冒死进入包围圈,带来了两军内外夹击的策略,最终将敌军……” 公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严星楚紧握着椅子扶手:“你说……我父亲给天狼军送过信?” “正是。”王之兴放下茶盏,“此信不仅解了我军的围,还让天狼军凭此役一战成名。后来听闻靖宁军失踪,军帅在得到朝廷停止搜寻下,私下做主又多搜寻了十天……” 洛青依感觉丈夫身躯微颤,忙伸手扶住他臂弯。 严星楚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清明,正要开口。 “报——!”史平冲入门中,“田将军急报!罗世城已破,并击溃敌军援军水师,杀敌近五千,缴获粮草二十万石,迁东牟百姓五万!另……另擒获东牟罗世城主将陈康!” 公房内突然陷入死寂。 “哈哈,连百姓都迁回来了,好,好!”严星突然大笑,扭头看着王之兴,“王参军可知,我为何执意要打东牟?” 王之兴还在发愣,鹰扬没有南下,却攻击了东牟国。 “因为东牟水师舰队,正是七年前伏击靖宁军的元凶。”严星楚起身踱至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罗世城位置,“我不仅要报仇,还要东牟无暇西顾!” 王之兴心中一震,张了张嘴,却觉喉头干涩。 他望着严星楚,突然单膝跪地:“在下……刚刚冒犯了严军帅!” “王参军这是作甚?”严星楚快步走过来扶起他。 “在下有眼无珠,错怪忠良。”王之兴神色懊悔,“此次赵军帅还让在下带来了结盟书。” 洛青依轻笑出声:“夫君,赵军帅既念着旧情,我们也不好拂了美意。你说是与不是?” 严星楚望着妻子狡黠的眸子,终于勾起唇角:“王参军结盟之事可议,只是南下之约……” “在下明白!”王之兴一脸坚毅,“若严帅有一日全面北伐,请记得东南还有一支天狼军!” 严星楚点点头:“王参军只需回去告诉赵军帅,这大夏不是夏明澄的,也不是吴贵妃的,而是我们所有人的!” 王之兴走时,天色已近黄昏。 洛青依倚在门边,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夫君,你说赵军帅会如何做?” “话已此次,就让他自己决定吧。”严星楚拉起她冰凉的手贴在唇边,“吴砚卿可能就不高兴了哟。” 他忽然苦笑:“青依,十天后东牟的数万百姓就要到了,该怎么安排啊?” 王之兴离开后的七日后晌午,严星楚和洛青依正在公房核对罗世城缴获的粮草册子。 史平疾步而来,手上拿出一封密信:“大人!京师来的消息!” 严星楚展开刹那,不多久他眼底就浮起讥诮。 夏明澄下了夏国臣民诏书。 “……吴氏乱政,构陷朝廷,朕痛心疾首……割地实为缓兵之计,愿以空间换时间……"严星楚读到此处忽然轻笑,指尖抚过“靖宁军一案证据确为伪造”的字句,转头对洛青依道:“夫人且看,这昏君竟把锅全甩给吴氏了,还下旨承认我的鹰扬军军帅一职。” 洛青依放下手中册子,闻言接过细看,柳眉微蹙:“他此时澄清,一则笼络人心,二则……” “二则离间我与吴砚卿。”严星楚起身,双手靠近火炉边,“夏明澄这招一石二鸟,当真是好算计。” 正说着,第二封急报又至。 这次是八百里加急。 夏明澄竟同时下了三道军令:命石宁、皇甫密原有三万大军向西收复虎口关;令谭士汲率三万大军东进平阜城;更以曹永吉为平叛元帅,统六万大军直扑平武关。 “好一招三管齐下。”严星楚想了想,“虎口关刚刚被寒影军夺下,此为咽喉之地,平阜城乃寒影军根基所以,曹永吉此去平武关,又节制各路军马,这是要让吴砚清无法分兵救援寒影军。” “刚刚的圣旨里,承认你的军帅之位,也是为谭士汲出兵平阜做铺垫。”洛青依将新沏的茶递到他手边:“这是一石三鸟啊。” “嗯。”严星楚冷笑,“更妙的是,他下旨正式承认我这军帅之位,是要告诉天下人,他夏明澄从未参与靖宁军一案。” 院中忽起北风,卷着残雪扑在窗棂上。 严星楚忽道:“寒影军不能出事,看来我要失信一回。” “夫君这是要对归宁城动手?” “先给谭士汲去封信吧,如果他一意要出兵攻平阜,那只有如此了。” 洛青依点了点头。 “夫人,今天陶玖一家应该要到了吧?”严星楚坐椅子。 “今明两天应该会到。” 六天前早上,严星楚站在城头,思考着如何安置五万东牟百姓。 洛佑中和吴婴上了城楼,于是他向两人问起了安置的事。 洛佑中提到,五万百姓中,极可能有东牟细作混在其中,因此要单独建安置点。 严星楚问他有没有意向的地方,洛佑中提到关外东面一处地方,那里背山面水,可建临时寨堡,同时再分种子农具,待开年后的春耕。 这些和严星楚自己想的差不多。 可洛佑中的阅历比他多多了,让他可以给东牟人建一座佛家寺庙。 严星楚当时就眼睛一亮,他在东牟时,是知道东牟人信佛,有了庙宇,对于东牟的百姓也有了依托。 吴婴也插了话,提到为了防止动乱和细作,应执行连坐之法,十户为一队,若有一人作乱,全队同罪! 严星楚自己想的还没有他们多,当时就拍板定案。 又询问两人谁可以把这事担起来,两人都摆手,表示这不是他们专长,出点主意还行,要让实际来干,他们肯定胜任不了。 最后洛佑中给他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陶玖。 陶玖伤势已好,但是因当日腿上一刀伤了骨头,走路有些跛。 现在在武朔城军需司就负责些文职的事,这不是大材小用了。 严星楚一听,当即就决定陶玖确实是合适人选,谁叫他有阅历,有能力。 立即安排曹大勇去武朔城接陶玖一家人。 按快马的脚程,今日应该就会到了。 他这边在等陶玖,在安靖城的吴砚卿也在等消息。 安靖城行宫中,吴砚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几边缘。 魏若白已经去了七日,按理说早有消息回来才是。 “娘娘,魏大人回来了。”吴征一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吴砚卿猛地起身。 魏若白进入殿门后,正要向吴砚卿行礼。 “如何?”吴砚卿径直打断见礼。 魏若白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杨国公死了。” “什么?”吴砚卿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本宫不是让你散播谣言?谁准你擅作主张?” “娘娘且听微臣说完。”魏若白将密函展开,“夏明澄听闻杨国公对靖宁军的事耿耿于怀,派出了羽林卫的人请杨国公入宫叙话;杨国公猜测此去,必是一去无回,立即率领亲信准备逃出京师,但是夏明澄早已经安排了人,两方杀起,杨国公一方不敌,被夏明澄的人抓捕,最后被杀。” 吴砚卿坐回椅子中,低头沉思。 “杨府管家钱沐带着国公印信逃往京师。”魏若白唇角扬起冰冷笑意,“臣回来时,听说白袍军已经全军缟素。” “夏明澄还真是傻子。”她忽然笑出声。 魏若白垂眸不语。 “征一,先退下。”吴砚卿突然开口。 待殿门重新合拢,她才转身逼视魏若白:“说实话,杨国公怎么死的?” 魏若白脸色平静:“被羽林卫抓捕后,微臣的人出了手。” “啪!”吴砚卿抓起案上茶杯砸过去,瓷杯在魏若白脚边炸裂。 “你好大的胆子!”她胸前剧烈起伏,“夏明澄再是心狠,也知杨国公是军侯系旗帜!他死了,白袍军必反,届时……” “届时娘娘才有可乘之机。”魏若白把手中密函递了上去,“钱沐已带着国公印信逃出,极可能是去白袍军,现在谢至安每走一步,都是在为杨国公雪恨。” 吴砚卿接过密函,突然笑出声来。 这笑声起初压抑,渐渐放肆,惊得殿外守卫面面相觑。 “你是早算准了。”她抬手将密函投入炭盆,看着火舌窜起,“夏明澄抓杨国公,你杀杨国公,这出戏倒唱得精彩。” 魏若白低头道:“为了七皇子,微臣不得不如此。” “本宫现在相信,你能让我儿坐上那个位置。”吴砚卿站直身,“传令安靖城各军,即刻拔营向东!” 京师紫阳殿内,夏明澄正对着案上玉玺发呆。 【第五十五章】北境还需要有人守住 三日前杨国公的死讯传来时,他正在批阅奏折,等羽林卫把杨永安带回来。 却没有想到,人带回来了,却是一具死人。 这是有人故意谋杀了杨永安嫁祸于他,但他是百口莫辩,谁叫羽林卫是他的人。 这两日,他一直在安抚京中官员,特别军侯系的人。 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杀杨永安难道是傻了吗? 京中的好安抚,但是京外各地方的军侯系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一名太监匆匆入殿,“曹大人急报,白袍军已经起兵向京师而来!” 夏明澄踉跄两步,扶住案角才站稳。 “传令……”他刚开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陛下!石督帅上报,皇甫密带着亲卫,私离军中,不知去向!” “好个皇甫密。”夏明澄突然大笑:“难道你也要反朕!” “传令曹永吉,率兵阻挡白袍军!” 太监跪伏在地,听年轻帝王继续道:“封锁皇甫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二日一早,洛东关衙署,严星楚今日本要前往关外迎接田进的凯旋。 但突然收到的密报让他一下没了心情,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密报上最后几个字。 上面写着“夏明澄抓捕杨国公后,杨国公被羽林卫杀害”。 他想起在京师时,杨国公的几次相救。 “夫君,田将军马上就要到关城了。”洛青依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噗!”茶杯突然被来星楚捏碎,渗出了血迹。 洛青依立即到旁边的房间取来药箱。 “杨国公死了?”严星楚声音像从冰窟里捞出来。 洛青依迅速地给他包扎着伤口,余光看着密信上的几个字。 “我决定攻打归宁城。”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青依浑身一颤:“夫君,你答应过……” “青依,我食言了。”严星楚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血腥气,“杨国公死了,死在夏明澄手里,这是他们无道?” “备马!”严星楚抓起佩剑冲出公房。 很快到了北门城头。 “田进何在?”他暴喝一声。 “末将在此!”城门外传来熟悉的嘶吼。 “即刻整军!”严星楚城外有些疲惫的将士,“给你两个时辰,战鹰营随我奔袭归宁城!” “大人,雄鹰营还在恰克边境!” “崔勇已收到鸣镝令。”严星楚扭头看着陈漆,二十门火炮正在已经排在城门外,“陈漆,一个时辰后,我要看见所有炮弹装车。” 一天后,归宁城头,邵经正望着北边滚来的雪尘冷笑。 副将望着远方:“将军,严星楚的先锋距此不足五里。” “大炮检查好了没有?”邵经冷声道,“把谭帅留下的滚木礌石都备好。” 城内校场突然传来喧哗,邵经皱眉望去,只见一队士兵正将粮草辎重往东门搬运。 “谁让你们动这些的?” “是……是谭帅临行前吩咐的。”校尉擦着冷汗,“说若归宁有失,务必保住军械……” 邵经突然大喝道:“谁给你们说的归宁城会失,都给我搬回去!” “将军!”瞭望塔上的士兵嘶吼,“敌军开始扎营了!” 严星楚驻马,望着归宁城头晃动的“邵”字大旗。 田进擦着长剑凑过来:“大人,真要强攻?咱们可只有一万五千人。” “强攻?”严星楚忽然轻笑,“为什么要强攻?” 他忽然转头,“陈漆,把火炮推到山梁上去。” “山梁?”陈漆瞪眼,“那不是距离不够了?”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距离不够。”严星楚勾起嘴角,“再派些嗓门大的兄弟,半夜往城里射劝降信。” 当夜,陈漆在山梁上亲自操炮,三发实心弹成抛物线将东门城楼的马面对砸出了个窟窿。 然后,箭矢如雨般向归宁城飞去。 “邵将军!”严星楚的劝降信绑在箭上射上城头,“夏明……皇上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邵经紧握剑柄,手背上青筋突起。 副将凑近低语:“将军,城西老营有杨国公军侯系……” “闭嘴!”邵经一剑劈断箭矢,“谁再敢提杨国公,军法处置!” 严星楚是在第二天正午收到邵经回信的。 箭矢钉在他脚前三寸,箭尾系着块白绢,上面墨迹未干:“本官食君之禄……”后面的话被火油烧去半截,只剩焦黑的布角在风中飘摇。 “他倒是忠心。”严星楚将白绢扔进火盆,“可惜夏明澄不配。” 田进在旁边磨牙:“要不让陈漆把火炮推进一点?二十门同时轰击,就算打不破城墙,也能震塌几座箭楼!” “然后让邵经学带着残兵投奔谭士汲?”严星楚冷笑,“我要的是归宁城,不是废墟。” 下午,严星楚正对着地图发愁。 史平掀帐而入:“大人,皇甫密求见。” “皇甫密?”严星楚霍然起身,“他不是在虎口关吗?” 帐帘掀开,皇甫密走了进来,直接道:“听说你要为杨国公报仇?” 严星楚只月余不见的皇甫密,这位昔日的郡城卫同知鬓角已有白发。 严星楚微笑道:“密侯不是看见了吗。” “邵经是我举荐给杨国公的。”皇甫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当年若非国公力排众议,这小子早被砍了脑袋!” 严星楚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邵经是军侯系的人?” 皇甫密嗯了一声。 邵经正在城楼里吃饭,忽闻亲兵来报:”将军,有一个叫皇甫密的人在城下叫门!” 邵经闻言,放下碗筷冲到城楼的窗户处,只见皇甫密单骑立在护城河外。 “侯爷?”他失声惊呼,“您怎么在……” “邵经,还不开门!” 邵经脸色惨白:“侯爷,您这是要逼我当叛将?” “叛将?”皇甫密突然放声大笑,“邵经啊邵经,你觉得我这个世袭的国侯会当叛将吗?你觉得杨国公一个世袭开国侯会当叛将吗?” 邵经脸色再变。 “开城门。”皇甫密突然收敛笑意,目光如剑刺向邵经,“难道你忍心让归宁城再起战火?” 邵经想起月前,他们从恰克军手里夺回归宁城那一天,进城时,看着到处的白骨累累,心中一阵刺痛。 当城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吊桥落下时。 严星楚看着邵经踉跄着走出城楼,不由内心感叹,对于归宁城的百姓,所有人都有愧疚。 进入城中,严星楚正见邵经下了城楼,在皇甫密面前抱拳一礼。 “邵将军!”严星楚翻身下马,走了过去,“今日邵将军仁义,归宁百姓当不会忘记。” 邵经抬头:“严帅过誉了……侯爷,严帅,请。” 邵经将皇甫密引至归宁衙门后,大家又聊了几句,邵经也没有多待,虽然鹰扬军进了城,但城里肯定有忠于夏明澄的人,这些人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严星楚送邵经到了门头,回身对皇甫密道:“此番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全赖密侯金面。” 皇甫密目光如炬:“星楚,今日我来此,是要与你说件大事。” “密侯请讲。”严星楚亲自给皇甫密斟了一杯冷茶。 “联合各路人马,共讨夏明澄!”皇甫密一掌拍在案几上,“七日前杨公遇害后,白袍军军帅谢至安已率部古白城,此刻怕已进入涂州了。” 严星楚手指轻轻在茶盖上转着圈:“侯爷说的联合,可包括吴砚卿?” “当然。”皇甫密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这是我出发前往东海关时,前往杨公国府辞行时杨国公所给,虽然现在军侯系也不如以往那般团结,但有此符也会慎重考虑。” 他忽然起身:“只要大家联合,再奉七皇子为新君,夏明澄岂能不倒!” “吴砚卿那边……” “她就是想扶皇七子登基吗!”皇甫密冷笑,“待七皇子登基,她便是太后。至于星楚,你要的……” 他微微一顿:“靖宁军七千人命,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夏明澄跪在英灵碑前?” 严星楚手中的茶杯在他掌心发出脆响。 “不错!”严星楚丢掉手里碎片,“吴砚卿要的是她儿子的皇位,我们要的是清君侧。只要约法三章……” “星楚你说!”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吴贵妃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严星楚抓起长剑,“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 皇甫密沉默良久,忽然放声大笑:“好个严星楚!柳军使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严星楚听他提到柳永安,心中不免一叹。 皇甫密突然缓缓道,“星楚,你的鹰杨军如是参加不了清君侧——” “为什么?”严星楚一愣,不要自己参加。 “不是不让鹰扬军参加。”皇甫密看着他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北境还需要有人守住。” 严星楚手中的青瓷茶盖在掌心已转了三圈,茶水早已凉透。 皇甫密的话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口。 “密侯的意思是……鹰扬军须得永镇北境?”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陌生。 皇甫密捋着胡须:“非是永镇,是至少要撑到七皇子登基。”皇甫密捋着胡须,“吴砚卿与恰克人签的三年之约不过纸糊的灯笼,要是北境没有足够的兵力,你看他们会不会像饿狼般扑来?” 严星楚起身踱至门口,望着天空。 “洛山营那边……”他背对皇甫密,声音凝重,“听说吴砚卿只留下了二千人。” 皇甫密端坐不动,望着帝国最年轻军帅背影:“洛山营以往也只有二千人驻防,只是现在二千人实在不够防守。” 身为曾经的郡城卫指挥同知,他比谁都了解洛山营的情况。 严星楚转身,冷声道:“北境若失,清君侧又有何意义?” “星楚,你刚刚在犹豫什么?” “密侯应该听说过我出兵东牟罗世城的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需要粮草。” 皇甫密长叹一声,起身将桌上放着的舆图打开。 手指划过武朔城与归宁城构成的防线:“若将武朔城划入你防区,两城互为犄角,可养兵几何?” 严星楚眼睛一亮。 武朔城地处要冲,土地沃野,若能得手……他飞快在心中算计:归宁城现有存粮,加上罗世城缴获的二十万石,若再得武朔城赋税……指尖无意识在舆图上画着圈,忽然顿住:“吴贵妃会同意?” “由不得她不同意。”皇甫密冷笑,“七皇子登基需要军侯系支持,而军侯系要的是北境安稳。另外诚如你所说,北境若失,七皇子去什么地方当皇帝。” 严星楚看着舆图,忽然笑起来:“密侯高见。” “你既要守北境,我便再送你份大礼。”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持此令可调遣北境内外的军侯系暗桩。” 严星楚接过令牌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军侯系近百年积淀。 严星楚转身望向舆图。 他忽然抬手指向洛山营:“我派兵八千到此,加上原本寒影军的二千人,共计万人,非如此镇不住恰克人。” 皇甫密一怔,旋即大笑:“好个严星楚!这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他抚须沉吟片刻:“可。” “密侯可知,我为何定要在洛东关外建佛寺?”他望着皇甫密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没头没脑问道。 见皇甫密摇头,他轻笑,“东牟人信佛,有寺便有根。待来年开春,我要他们亲手在寺旁种下红豆杉。” 皇甫密怔怔望着这个年轻人,起身对着严星楚郑重一揖:“北境托付给严帅了。” 严星楚侧身避过,赶紧回礼。 他送皇甫密至门外,直到皇甫密的背影消失。 忽然对亲卫道:“传令陈漆,火炮营即刻开赴洛山营。” “可火炮是……” “没有火炮,洛山营怎么死守?” 次日严星楚站在归宁城头,望着城外飘摇的“邵”字大旗被替换成“严”字军旗。 这座城池是他真正意义上夺取的第一座城池,但现在却有些烫手。 城内自恰克兵乱后,虽有恢复,但是不到两万的百姓,让他很是苦涩,这是有城无人,不给罗世城的情况差不多吗? 城外谭士汲的几万大军会不会回师来攻,更让他无奈。 城楼下,士兵们正在搬运守城器械,金属碰撞声与将领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 “大人,田将军已经接收西、南两处堡垒,但东坡堡垒不肯降。”传令兵冲上城楼。 “有邵经的亲笔信也不投降?” “田将军按您吩咐,将邵将军的亲笔信交给了守将。他们……他们还说你是乱国臣子。” 严星楚闭了闭眼,耳边响起邵经昨夜的话:“严帅,东坡那帮人都是谭士汲的亲信部队。这手书可能不会认,若他们还不识相……” 他睁开眼,冷声道:“传令田进,今天晚上前,必须拿下东坡。” 传令兵愣住:“大人,他们是谭士汲……” “照做!” 【第五十六章】要战……便战 严星楚回到衙署,提笔时给谭士汲写起了一封信。 “谭帅亲启: 杨公之死,天人共愤。夏明澄割地求荣,构陷忠良,今又弑杀国侯,此等无道昏君……” 笔尖突然顿住。 门外传来史平的声音:“大人,邵将军带着各司官员到了。” “让他们在大堂等候。”严星楚继续写信,最后几个字:“若谭帅依然坚持,要战……便战。” 火漆印章盖下的刹那,他不由一叹。 归宁城衙门大堂,严星楚看着阶下跪着的归宁城投城官员。 仓司主官突然叩头:“严帅,卑职有罪,未守好粮草,导致昨晚有人放火……” “本帅已经知道,敌人趁乱放火,你也处理及时,损失较少。”严星楚神色一变,沉声道,“但此事不能有第二次,如再有,你提头来见!” “是。” “你等各位都是谭士汲收复归宁后委任的。”严星楚起身,走入堂上,“既然已经选择留下,那本帅依然以尔等为各司主事。” 他忽然转头:“邵经,已经走了的人,你尽快补充。记住,要才德兼备。” 邵经浑身一震,立即抱拳道:“大帅,末将是武将……” “武将就不能负责政务了?”严星楚突然轻笑,“我当初在武朔城时,也曾经负责了一段时间政务,我行,我相信你也行。” 邵经一脸苦笑:“那末将就试试吧。” “你如果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但前提还是才德兼备,本帅不要庸才!” 严星楚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堂。 洛东关外,洛青依踩着积雪查看佛寺修建的进度,佛寺不大,已经到了完工的阶段。 已经到了归宁二天的陶玖拄着拐杖跟在身后:“夫人,东棚第三排第七户的钟立,今日查出是东牟细作。” “按连坐法处置。”洛青依弯腰拾起冻土,指尖冻得通红。 “但……她妻子已经马上要临盆了。” 洛青依脸色一变,沉思片刻:“先收监吧。” “夫人仁德,只是……只是东牟人未必领情。”陶玖指着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百姓,“他们还在传,说恰克军来了后,会让他们先去挡箭。” 洛青依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那是东牟百姓在搭建棚居。 “看来,东牟的细作还不少,让吴婴再筛一遍。”洛青依顿了顿,“我们做得可能也还不够。” 两人一行到了设置在棚区的军医所。 清青依掀开帐帘,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满脸通红。 她疾步走了过去,摸着孩子的头,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 “夫人,这孩子发热一直不退!”旁边的军医道。 “取烈酒来。”她撕开布片蘸酒擦拭,突然被一个妇人抓住手腕。 那妇人说话生硬:“你……不怕死吗?我们……是东牟人。” 她怀里还藏着把生锈的剪刀,这是她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家人的武器。 洛青依甩开了她的手,手上不停:“医者眼中,只有病人。” 妇人愣了半晌:“谢谢夫人。” 陶玖在军医所也帮不了上什么忙,因此叫人保护好洛青依,自己便回到了衙署公房。 看着户籍册上密密麻麻的朱批,突然将笔一摔:“吴二哥,这连坐法太过苛刻!” 他指着某页道:“一人犯事,其它九户人家全部收监?” 吴婴抬起头:“苛刻?当年靖宁军……” 他突然顿了一下:“陶大人,五万百姓里混着多少细作?您想让严帅腹背受敌?” 他展开一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可疑地点。 陶玖颓然坐下。 旁边的洛佑中站起身:“我看明日开始,每日辰时在佛寺前施粥。选择一些东牟的长者来分粥,他们……更懂如何安抚人心。” 二天后,当洛青依牵着那高烧的小孩走出营帐时,几名东牟百姓齐刷刷跪下。 一名老妪捧着一串佛珠:“夫人,谢谢你救了我孙子,这是我家传的佛珠……” 洛青依望着檀木珠,接过佛珠戴在腕间:“我听说东牟佛珠最是灵气,非有缘人不可得,看来我也是有缘之人。” 突然远处传来钟声,是新佛寺落成的第一声钟响。 阜平城外,谭士汲把一副茶具摔得只剩下一只茶杯。 副将捧着严星楚的信笺退后三尺:“谭帅,严星楚说……说要战便战。” “无耻,小人!”谭士汲伸手取过信笺,手微微发抖。 谭士汲展开信笺:“……谭帅可曾想过,若夏明澄真无辜,为何要杀杨国公灭口?” 他缓步走出帐外,看着星空下连绵的军营。 他不相信皇上会杀杨国公,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必杀的理由。 “来人,传令明日寅时三刻,回师归宁城!” 他刚回到账内,突然有亲兵疾步而来。 “大帅,曹尚书来信。”亲兵捧着火漆密函。 谭士汲展开,上面写着“杨国公非皇上所杀,系遭人暗杀”的字迹上。 但后面还有一串字:白袍军已入涂州,军中供着杨国公的灵位,主将谢至安每战必先祭旗,与我部军马已经不到三百里,另外吴氏军队也紧随其后,战情紧急,望各军勿轻动。 谭士汲看着信,紧握着拳头。 最终深深一叹。 “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 副将惊呼:“大帅,严星楚他……” 谭士汲望着帐篷顶:“我若此刻回师,石督帅那边只是压力增加,但如我军与鹰扬军启了战端,曹大人那边如有紧急军情求援,我军到时分身乏术。” 他忽然冷笑起来:“好个严星楚,原来你早算准了。” 陈漆率部拖着大炮已经从归宁城出发三天,走了一条他熟悉的路。 从归宁城向西到洛北口,然后再从洛北口到洛山营。 但在他没有想到,刚过东铺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看着对面山梁上飘扬的玄色旗帜。 那不是恰克人的狼头旗,也不是东牟的旗子,甚至看来,就不是一只军队的旗帜。 上面绘着一座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来者何人?”他高声喝问。 “留下手上的东西,现在退去,还可活命。”对方山梁传来声音。 陈漆盯着山梁上那面旗帜,握紧缰绳:“我是鹰扬军火炮营陈漆!” 山梁上传来粗粝笑声:“严星楚的狗腿子?等的就是你们!”话音未落,火把骤然亮起,照得四周雪地惨白。 陈漆眼睛瞪得老大,对方至少两千人马,里面还有骑兵。 “一刻钟。”为首的络腮胡汉子举起沙漏,“要么滚,要么把命和火炮都留下。” 他身后传来马匹嘶鸣,陈漆瞥见数匹战马拖着带倒刺的铁链,显然早有准备。 “陈将军,这黑灯瞎火的……”副将凑近低语。 陈漆指尖划过腰间鸣镝,想要传讯。 但山梁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正对准这边,只要稍有异动…… “留下火炮,我们走!”陈漆突然调转马头,带着人马撤退。 行至三里外的松林,陈漆猛然勒马,冷声道:“来人,派三队斥候,轮班盯着他们。” 亲卫一听,立即听令下达命令。 一日后,归宁城衙署。 严星楚捏着陈漆的急报,一把掌拍在桌子上。 急报上的“北天寨杨霸”格外刺眼,这是一伙土匪。 想不到敢出手动他的火炮! “传令田进,点齐五千步骑,备足火油和攻城器械。” 严星楚想起吴婴曾经提过,他和陆节都曾经在北天寨上养过伤。 又让人去洛东关通知吴婴,马上赶往北天寨。 二日后,北天寨下。 严星楚仰头望着悬崖上的寨门,木栅栏后隐约可见火炮轮廓。 田进在旁磨牙:“大人,让末将带突击营……” 严星楚摆了摆后:“派人上去,告诉他们如不还炮,这山寨本帅保证明日一个土匪都看不见!” “我去!”旁边的陈漆憋着一肚子火,土匪打劫到了他头上。 严星楚没有阻止他。 陈漆单枪匹马进去后不多久,就回来了,脸色难看:“他们说要大人亲自去。” “哈哈,要我亲自去。”严星楚大笑一声,声音一变,“来人,给我打进去!” 旁边田进一听,精神一震,立即招来早准备好的突击营。 虽然,寨门轰然洞开。 寨中一骑缓缓而出,来人脸颊上有处刀疤:“严星楚你特么好大的排场!这是准备剿灭我山寨!” “本帅手里不杀无名之辈。” “老子杨霸。” “杨霸!好大的胆子,敢抢本帅的火炮。”严星楚声音一冷,“交出火炮,既往不咎!” 杨霸突然仰天大笑:“严星楚,你这气势可吓不住老子。” 严星楚不想给他多说,立即向田进看了一眼,示意他开始攻寨。 “且慢!”杨霸突然开口,“你就不听听,为什么我要劫炮。” “本帅没有那时间听你说。”严星楚不是说的假话,他现在忙得很,要不是因为是二十门火炮,事关重大,他压根不会跑这一趟,“田进,攻击!” 他话音刚落,突击队手里的劲弩就向杨霸射去。 杨霸直接从马背上跃起,然后飞速后退,闪进了寨门后。 只可惜他的战马,身上中了几次弩箭,嘶鸣着跑回了寨子。 “严帅,再不停手,我只能火炮还击。” 严星楚听着杨霸的口气缓了许多,抬起的右手在空中虚按两下。 突击营士兵立刻收起劲弩,田进却仍死死盯着寨门,手中长剑没有归鞘。 严星楚双腿轻夹马腹,胯下战马踏前两步,“本帅听说北天寨会抢劫货物,但却从未听说过有劫火炮的行为,不知这次为何?” 杨霸出了寨门,冷声道:“严帅,你还记得去年在东铺你为了抢回火炮,最后是谁给你解的围吗?” 严星楚微微一愣。 去年他丢了火炮,最后在东铺设伏把火炮抢了回来,但想不到张百年还有暗手,最后来了一队骑兵吓退了张百年,然他们带着火炮走了,却吞了自己的药材。 “原来是你。”严星楚翻身下马,“杨当家既对我有恩,今日为何又行此劫掠之事?” 杨霸突然暴怒:“去你娘的恩情!老子问你,盛勇那狗崽子现在何处?” “盛勇……”严星楚看着他,“杨当家可是说盛老三?” 杨霸浑身剧震:“不是这个狗东西是谁!” “他与秦冲大哥同去东南办事,至今未归。”严星楚声音陡然转冷,“杨当家若知其下落,还请如实相告。” 杨霸突然踉跄两步:“五个月前,那畜生当着老子面前发毒誓,说定会娶玉琼过门。如今……如今我妹子肚子都圆了,他倒像人间蒸发似的!” 严星转头看向陈漆。 陈漆和秦家兄弟接触较多,但现在也是一脸茫然:“大人,我从未听盛三哥提过……” “提过什么?提他如何哄骗我妹子?”杨霸突然拔出了刀。 田进等人慌忙举弩,却见这汉子直接一刀砍在旁边石头上:“严帅,盛勇给你办事,你定知他下落!” “杨寨主。”严星楚深吸一口气,“盛勇失踪,我比谁都急。我也派人……” 杨霸打断他:“你现在已经是一方军帅,那还记得……。” “杨大哥,”吴婴突然从队伍中穿了出来,他刚刚才到,正好听到他们后面几句话,“公子说的是事实,大人在找,我和老六去过东南,也没有找到老三和大哥。” 杨霸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吴婴向前半步:“杨大哥可还记得去年,我们兄弟几人受伤,都亏了玉琼妹子的照料。” 他声音在寒风里发颤,“我们兄弟欠北天寨的,何止是解围之恩?” “五个月前那畜生还说以后要带玉琼去江南看灯会……”杨霸突然暴喝一声,“盛勇那厮最好死在那个阴沟里!” “老三以前常说,只要大人的事了,就回来娶玉琼妹子。”吴婴声音发涩,“我们六兄弟对天发过誓,要互相照顾妻儿老小。” 他忽然单膝跪地,“杨大哥,给我半年之期,若还寻不到人,吴婴提头来见!” 严星楚心头一颤。 他从未见过吴婴这般姿态。 杨霸的刀“当啷”坠地。 口中喃喃道:“……未婚生子……没有相公……无影踪……流掉孩子……” “杨寨主。”严星楚一听,立即走到他身边,“令妹可在此处?让我见见她。” 杨霸浑身一震,像被踩了尾巴的狼般跳起来:“你休想!我妹子清白……” “清白不是靠躲出来的!”吴婴突然厉声打断,“玉琼妹子若真想流掉孩子,早八百种法子弄掉了!她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存着指望!” 严星楚趁机踏前半步:“杨当家,盛勇是我父亲的人,就是我鹰扬军的人。他留下的骨血,我严星楚拼了命也要护住。” 杨霸眼着他,良久。 “随我来吧。”他转身进了寨门,粗声粗气道,“玉琼在东院,只是……”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穿堂风里。 严星楚跟着杨霸转过回廊,听着女子压抑地哭喊:“让我死了干净!那负心汉……” 【第五十七章】这天下当真要姓两个夏 “妹子!”杨霸冲进屋内,严星楚却顿在门外。 透过打开的窗户,他看见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蜷在角落。 旁边的吴婴更是睁大了眼,去年几兄弟到北天寨时,杨玉琼英气十足。 当时大伙还在笑老三,虽然你盛勇身手好,可能还打不过自己娘子。 但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已差点认不出。 “玉琼妹子。”吴婴挤开杨霸,半跪在地,“我是吴婴啊,去年在寨子里养伤,你还给我炖过鸡汤……” 杨玉琼的瞳孔忽然动了动。 她颤抖着伸手抚上小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吴二哥……三哥他……” “盛勇在东边。”严星楚突然开口。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他,他大步走进屋内,“他若知道你有轻生之念,他要痛不欲生。” 杨玉琼的眼泪大颗落下:“可他连封信都没捎来……” “他在查杨国公遇刺的真相。”严星楚不得已经只能编了这么个谎言,“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就是我很少收到他的信。” 杨霸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有一叹。 “你说的可是真的!”杨玉琼抬起头。 “真的!”吴婴接话道,“此事机密。” 他忽然转向严星楚,“公子,接玉琼妹子去洛关吧,夫人和洛先生都懂医术,总能调理好身子。” 严星楚立刻接话:“杨姑娘,洛青依是我妻子,更是医者。你随我们去洛东关,若盛勇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声音忽然哽住,“我严星楚养这孩子一辈子!” 她怔怔望着严星楚,忽然伸手抓住他衣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严星楚与她平视,“待孩子满月,我亲自为他取名。” 杨霸在旁看得眼眶发热:“严帅,火炮你们尽数拉走!只求尽快找到——只求护好我妹子!” 次日中午,洛东关内。 洛青依握着杨玉琼冰凉的手,将银针浸在药酒里:“杨姐姐,这孩子与你缘分深着呢。” 她忽然抬眼看向严星楚:“夫君可知,她腹中是双生子?” 严星楚正与吴婴小声说着话。 吴婴却插话大声道:“双生?老三那厮……” “所以更要保重身子。”洛青依将温好的参汤递过去,“杨姐姐,明日随我住到后院厢房可好?那边有地龙,比这儿暖和。” 杨玉琼摸着小腹,忽然落下泪来:“夫人,三哥他……当真还活着?” 二天后下午,安靖城行宫,虽然已经开年,但吴砚卿却觉得脊背发寒。 “娘娘,皇甫密在宫外求见。”吴征一走了进来 吴砚卿一脸冷色,皇甫密已经掀帘而入。 “贵妃娘娘这是不欢迎本侯。”皇甫密自行落座,端起案上冷茶就喝。 “皇甫密,你好大胆!”吴砚卿勃然大怒:“见了本宫却不行礼。” “本侯再是胆子大,也没有娘娘胆大。是吧,娘娘手中那遗诏——” 皇甫密的话戛然而止。 吴砚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今日到此,就是为此事。” “一半一半吧。”皇甫密突然倾身,“娘娘可是在等白袍军的消息?” 吴砚卿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冷冷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娘娘应该在猜想,白袍军和曹永吉对峙了二天,为何还没有动静。” 吴砚卿盯着皇甫密不说话。 皇甫密从怀中掏出半枚虎符,“这虎符娘娘应该熟悉吧。” 他观察到吴砚卿眼中闪过一丝炽热。 “杨国公的虎符怎会在你身上?” “怎么来的,我就不说了。而另外半块现在就在白袍军谢侯爷手中。”皇甫密起身,“娘娘该知,军侯系的虎符合一后,这天下的格局。” 皇甫密将虎符放在吴砚卿的案几上,“只要娘娘同意几件事,本侯可以联合军侯系保七皇子在二月一日黄道吉日登基。” 吴砚卿浑身剧震,眼中一股狂喜之色,连声音都带了颤音:“密侯此言当真?我儿当真能……能继承大统?” “但前提是娘娘能够同意臣几件事。” “你说。”吴砚卿看着桌上的虎符。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你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以上是当日与严星楚商议的三条,皇甫密突然轻笑,“还有娘娘手中的武朔城要划归鹰扬军防区。” 吴砚卿眼中一寒,忽然放声而笑:“本宫把武朔城送给鹰杨军?” “非是送,而是划防区。”皇甫密顿了顿,“这也是白袍军的想法。” 吴砚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袍军一路破竹打到离曹永吉不到五十里突然停止了。 这是皇甫密和谢至安已经达成一致,为了不让北境出事,在向她施压。 “你们倒是想得好,这结盟本宫还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要把手里的城池送人,你们当本宫是傻子吗!” 皇甫密目光如炬:“娘娘可知,严星楚的鹰扬军已经前往洛山营。没有武朔城,娘娘以为能挡得住恰克铁骑?” 吴砚卿一下紧握拳头。 皇甫密继续道:“要是没有鹰扬军挡在北境,到时这天下是不是姓夏都难说。” 吴砚卿忽然抓起虎符:“可,但是武朔城交给鹰扬军必须在我儿登基之日!” “娘娘英明。”皇甫密躬身行礼。 当皇甫密带着盖有贵妃金印的盟书离开二天后,严星楚正在洛东关校场看新兵操练。 密报送到时,他正巧射落第十只箭靶红心。 “武朔城到手了。”他看过密报,转头问身后的田进,“你说,这天下当真要姓两个夏?” 田进挠头憨笑:“反正都是姓夏。” 严星楚忽然轻笑:“回衙署。” 严星楚回到衙署后,亲自写了四封信寄出,两封是送往武朔城给张全和陈权,两封是送往安靖城。 送往安靖城的两封,让史平很纳闷,因为有一封是给吴砚卿的。 大帅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吴砚卿了。 直到七天后,他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因为安靖城来人了,而今天不仅是安靖城来人了,还有其它地方来了不少人,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 严星楚今天很高兴。 不是因为新皇登基,封了他一个镇北伯的爵位。 而是接到他信的人都来了,给吴砚卿要的人吴砚卿也同意了。 今天全部到了。 从今天开始,他的新班底将成立。 鹰杨军以下,设置二名同知,张全任同知,负责整个鹰杨军政务。 邵经任右同知,同时率二万军队驻防归宁城。 并重建归宁卫,以安靖卫原左佥事鲁南敬为卫指挥使,招募新兵七千人。 升原郡城卫的左佥事陈权为郡城卫指挥使。 而今日最让他情绪波动的见到李章。 洛山营城头,严星楚看着轮椅上的李章,忽然一拳砸在城墙垛口。 “大人,薛将军和李骁若见着今日……”李章颤抖着抚摸轮椅扶手,断腿处的旧伤突然剧痛,疼得他脸色煞白。 “王八蛋!”严星楚突然暴喝,吓得身后侍从哆嗦一片。 他转身望着恰克汗庭方向,眼中血红,仿佛看见当年洛山营破城时漫天的火光:“他们若活着,怎会让恰克人踏破洛山营!” 他忽然解下披风扔给李章:“从今日起,你便是洛山营城守备将军。本帅给你一万精兵,可守得住这道门户?” 李章抱紧还带着体温的披风,忽然放声大笑:“大人等着看,属下便是爬,也要爬着守住洛山营!” 他忽然把披风甩在肩上:“我这条命,早该随着洛山营的将士们埋进黄土,如今能再为大人守城,痛快!痛快!” 几人接过印信时,严星楚特意和洛青依设家宴接风。 酒过三巡,被严星楚拉着,坐在他旁边的鲁南敬突然抓住他手腕:“大人,想不到我到了这把年龄,还能带兵……” 严星楚抽回手,握着他的手,笑道:“鲁大人,你老当益壮,当日在镇抚司牢房外,我和陶玖可是亲眼看见你,那几拳下去,差点把人……。” 鲁南敬哈哈大笑:“那日让大人见笑了。” 陶玖这时也端着酒走了过来:“鲁大人,当日一别,这杯谢恩酒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还会和你同场痛饮,我敬您。” 严星楚突然起身,搭着他的手腕:“我虽然和鲁大人后面见了几次,但这杯酒可一直没有机会敬他,我们俩一起!” 鲁南敬也站了起来,三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鲁南敬放下酒杯,向严星楚抱拳道:“大帅,归宁卫虽然是新建,但是三月之内必会让天下人看看,我归宁卫不是孬种!” 秦绩溪兄妹到访那日,严星楚正在田进、陶玖等人商议再次出兵东牟的事。 东牟最近也有东北方向蠢蠢欲动,想通过上次田进攻击罗世城的线路向洛东头发起进攻。 但几次试探,都被鹰扬军新设置在黑云峡上的黑云关守军打退。 因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准备再出兵把东牟打痛一次。 商量完军务,严星楚走进偏厅,正听见洛青依轻笑:“明主事不想对药草也如此了解。” “夫人过誉了,也是明家有几处药铺在我这边,因此有些了解。”秦佩兰说完,抬眼时正撞见严星楚进门,忙起身行礼。 严星楚虚扶一把,见她对上次见面时清减许多。 秦绩溪正捧着茶杯出神,听见动静才慌忙起身:“严帅。” “坐,都坐。” 炭盆烧得正旺,屋内有些闷得慌。 严星楚解下披风递给侍从,在洛青依身旁落座。 秦绩溪拿出一个锦盒,先对严星楚获封伯爵恭贺才坐下。 严星楚接过,没有打开,然后交给了洛青依。 有些礼物,不收显得见外,最近他也习惯了。 “两位老板,今日到此?” 秦绩溪放下茶杯,正色道:“今日登门,确有桩正事要请教严帅。” “秦老板但说无妨。” “您也知道,秦家在西北有两口盐池。”秦绩溪从袖中掏出张契纸,“以前挂的是夏家朝廷的盐引,如今东夏朝廷自顾不暇,这盐税……” 严星楚突然笑了:“秦老板这是问错人了。盐池所在可是梁军帅的狮威军防区?” 见秦绩溪一脸失望,他接着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拿着去寻梁议朝。他若敢多收你半文税,我砸了他的帅案。” 严星楚和梁议朝自从当日收复武朔城后,虽然中间夹着吴砚卿,但两人之间常互通书信,现在关系比以前更近。 秦绩溪长舒口气,起身深深一揖。 严星楚虚扶一把,却见这位老江湖欲言又止,鬓角竟沁出细汗。 “大哥!”秦佩兰突然开口,“严帅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向严星楚,“西北十二口盐池,现在五家分治。西北十二盐池,如今五家分。我秦家若有幸多得两口,可否请严帅做个见证?” 严星楚一怔。 看着秦佩兰,这女子比她哥哥有胆色,竟敢让本军帅出面给秦绩讨要盐池。 “明主事说笑了。”严星楚放下茶盏,声音有些重,“盐池归属是各军防区划分,严某插不得手。” 秦佩兰垂下眼帘:“是佩兰僭越了。” 她突然坐直身子,“严帅可知洛北口?” “明主事可是说那个三不管的边镇?” “正是。”秦佩兰点头道。 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北口,这个他前不久接回杨玉琼时才经过,以往他从未入眼的地方,此刻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它卡在恰克、东牟与大夏的三角交界,北境的商队超过半数从这里往来。 “来人!”他扬声喝道,“取舆图来!” 亲卫捧来羊皮卷时,严星楚已站到厅中。 他展开舆图,指尖重重戳在洛北口位置,严突然笑出声。 严星楚啊严星楚,你这是守着金山要饭。 他转身对亲卫道:“速去请陶玖。” 陶玖来得比想象中快。 他拄着拐杖进门正要开口。 “先看这个。”严星楚已将他拽到舆图前,“洛北口若建成商贸关口,你觉得如何?” 陶玖眼中一亮。 他手指无意识敲着舆图边缘,木拐杖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影子:“大人想互市?” “不止互市。”严星楚抓起案上墨笔,在洛北口周围画了个圈,“我要这里成为北境的商贸咽喉。恰克的皮毛、东牟的珍珠、大夏的丝绸,都得从这过。” 秦绩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秦佩兰忙给他顺气,他却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个墨圈,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飞。 “老陶。"严星楚看着陶玖,“有没有信心?” 陶玖指着洛北口:“此处可建税关,按货物价值抽一成商税。东牟来的海货要过黑云峡,恰克的马队得走白沙堆,两处都可设卡。” 秦佩兰突然轻笑出声,惊得秦绩溪猛地转头。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只盯着严星楚的背影道:“严帅可知,您这番作为,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第五十八章】秦家想要哪两口 “这是本帅的地盘,本帅不收税,外面的人不是当我是傻子。"严星楚说完,扭头看向陶玖,“老陶,我给你二千精兵,立即封锁洛北口。” 洛青依也起身,微笑道,”从今往后,洛北口所有货物都要盖上鹰扬军的火漆。” “秦老板。”严星楚看着秦绩溪,突然开口,“洛北口建成之日,我许你独家经营盐引。” 秦绩溪猛地抬头,惊得他手中茶杯茶水晃出。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听妹妹轻声问:“严帅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严星楚起身踱至窗边,听见远处校场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只是这盐税……” “二成!”秦绩溪拍案而起,“不,三成!秦某愿抽三成盐税给鹰扬军!” 严星楚看向陶玖,见后者点了点头。 秦佩兰目光扫过舆图,“严帅就不怕恰克人抢了商道?” “他们敢来,本帅会教他们怎么做人。” 秦佩兰深吸口气:“若严帅能助秦家再夺两口盐池,往后鹰扬军的冬衣棉甲……” “佩兰!”秦绩溪一下站了起来,“严帅莫怪,小妹她……” “让她说。”严星楚抬眼,“秦家想要哪两口?” 严星楚待秦佩兰说完,又问了问这两口现在在谁的手里。 一听与夏明澄有关系,立即同意了。 秦绩溪兄妹离去时,天已擦黑。 洛青依倚在门边,望着雪地上渐远的马车印:“明主事倒是个伶俐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严星楚给她系紧披风。 “可惜心太大了。”洛青依转头看他,“夫君真要许她盐池?” 严星楚轻笑:“他们大老远来此,如果我不同意,以后谁还会上心。” 他忽觉掌心一暖,却是洛青依将暖炉塞进他手里。 “老陶那边的东牟百姓安置的事……” “只有先让岳父大人辛苦担起来,待找到合适的人再来调整。”严星楚握紧暖炉,“倒是你,杨玉琼今日如何?” “吃了安胎药睡了。”洛青依忽然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双生子,夫君可想好名字了?” 严星楚浑身一僵。 “我相信盛勇没有出事。”他握紧洛青依的手,“等他回来,让他自己取。” 严星楚转身往书房去。 案头堆着皇甫密送来的军报,白袍军已攻下涂州,吴砚卿的銮驾也从安靖城出发,向东而去。 有时他想想,吴砚卿这女人的执着和行动力,都让他佩服。 “来人。”他沉声道,“传令田进,即刻开赴黑云峡。” 七天后,鹰扬军一万三千人到达罗世城北面的群山中,从这里往东,再走一百里就要到东牟的黑堡城。 田进脚在走,手上也没有停,马鞭在掌心不断敲打。 陈漆正蹲在火炮阵前检查引信,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老田,你不要敲了,自领了军令你这手里就没有停过,你是不是紧张?” 田进吐出口白气:“我紧张什么,是心急,到底东牟的斥候有没有发现我们。” “我倒是不担心,一万多人他们要是没有发现,除非是他们眼瞎了。”陈漆起身,突然凑近他:“老田,要不你把骑兵给我,你来负责炮营和步兵这一万人。” “滚!”田进旁边一闪。 陈漆突然压低声音:“大帅这招‘明修栈道’''够损的。你说杨烈现在是不是正调兵赶往黑堡城啊?” 田进蹲下身,用马鞭使劲往地上砸了几下:“如果斥候把消息转了回去,那是必然的。” “那明天我们就要放兵了。” “嗯,陆节该到黑暗城了。”田进站起身,沉声道,“记住,不要被太过深入,不要被敌军包了饺子。” 陈漆拍了拍炮管:“放心,我这二十门火炮可不是吃素的。” 田进正要答话,远处突然窜出道黑影,正是斥候队长。 “将军!东牟巡逻队咬上诱饵了!”斥候队长接着道,“按您的吩咐,步兵在松林里转了一圈,东牟巡逻队已经向黑堡城而去,他们留下斥候,已经被解决。” 田进点点头:“传令,骑兵立即向东南轻装突进!” 他望着渐暗的天空,“一个时辰内必须穿过白松林,让战马含着铜铃,敢发出声响的军法处置!” 三千骑兵如幽灵般消失在雪原时,陈漆正指挥步兵方阵摆出龟甲阵。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了!”他踹了脚打瞌睡的士兵,“看到东牟旗号就喊夏语,谁敢露怯老子先砍了他!” 一天后,黑堡城头,守将杨烈正对斥候的传来的消息发愣。 本以为鹰扬军从快速行军到黑堡城,他都把兵马调动好了,而鹰扬军却在白松林里磨了一天的洋工。 “严星楚这是唱的哪出戏?”他抓起茶杯灌了口,“带着火炮也不会这么慢,难道迷路了?” 副将凑上来开口:“大人,敌军只一万三千人,既然他们不来,我们就主动攻吧。” “攻?”杨烈突然火起,“你长的是猪脑子,逢林莫入不知道!” 副将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看他们能够在里面耗多久。”杨烈冷笑一声,“我等他们把山上的树皮啃完,看出不出来!” “报——”突然门口进来一名士兵,“清阳城发现不明敌情。” 杨烈一愣:“不明敌情?” 此刻黑堡城南面的一百里的清阳城内,守将伏清也在听斥候的汇报。 伏清听完,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三千敌军到来时,城门还大开着,本以为敌军会直接冲入,可没有想到敌军根本就未进城,只是在南门外稍着停留,然后围着清阳城转了一圈就走了。 斥候回报已经向东而去,距离清阳城已经在五十里外。 “立即派人上报,敌军往东,目标可能是东平,东宁两城!” 不明敌情,正是田进率领的三千骑兵,在清阳城外东五十里外,并没有再继续向东,而是向东南急驰。 而黑广城而去。 天色将明未明时,东牟黑广城守将董时迁正对着地图犯愁。 前几天收到军令,需要黑广城准备一万石军粮,送往东海关。 可是现在城中存粮也只有一万余石,如果全送到东海关,那黑广城怎么办。 他心情一直郁郁。 忽然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兵掀帘快步而入。 “将军!北面发现不明敌军骑兵,约莫三千人!” 董时迁抬头看向地图上黑广城北方。 “三千人?”他抹了把脸,最近因为没有睡而熬红的眼睛瞪得溜圆,“还是骑兵!” 董时迁立即出了衙署,前往北面城楼。 刚上城楼,地面突然震颤。 只见北方雪尘滚滚,上千黑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马上大喝一声:“传令关闭城门,弓箭手上墙,火油锅烧热,滚木礌石都给我搬到垛口!” “将军!他们在二里外停了下来。”瞭望兵的喊声打断部署。 董时迁凝神望去,只见对面阵型松散。 董时迁突然冷笑:“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突然又亲卫来报:“粮仓位置,发生大火。” 董时迁立即向粮仓位置望去,那里浓烟腾起。 他踉跄两步,一把撑住墙壁:“下令城中所有官员,衙署前去救火。” 这几天本就为了东海关的军粮操碎了心,敌军细作还真会选时间。 他马上接着道:“所有守城士兵,不许轻动,坚守城墙。” 他这边刚下完令,城外的三千骑兵也开始动了起来。 绕着黑广城转了一圈,然后迅速离开。 这样的动作,让董时迁一愣,这是他妈过家家。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副将也茫然四顾,“将军,要追吗?” “你追得上?” 董时迁望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突然大声道:“赶往粮仓,清点库房!” 田进率部在黑广城溜达了一圈。 往黑广城东南而去。 “将军,前面就是离宫了!”斥候队长手指前方。 田进眯起眼,看着三里外的金顶红墙,还有一股梵呗声随风飘来。 拿出陆节传来的地图,立即兵分三路,他领中路,直接从正面攻入离宫今天的法会所在。 离宫内,离宫镇守太监甘福业正监督侍卫检查法坛。 檀香炉腾起袅袅青烟,东牟太后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登上莲台。 突然,殿外传来惊马嘶鸣,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护驾!护驾!”离宫镇守太监甘福业抓起拂尘就往外冲。 刚到回廊,就撞见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甘公公,有敌人……敌人杀入离宫!” 话音未落,瓦片碎裂声炸响。 十几个黑影从远处屋顶过来。 甘福业暴喝一声,一跃而起,拂尘甩出缠住最近那人的脖颈猛地一拽。 “咔嚓”一声,那人摔在莲台下。 太后尖叫着躲到佛龛后,甘福业却盯着刺客腰间的鹰扬军令牌,瞳孔骤然收缩。 “严星楚的狗崽子!”他甩开染血的拂尘,正要抢攻,殿门突然被撞得四分五裂。 田进骑马进入,剑尖直指太后藏身处:“老太监,识相的……” “放肆!”甘福业足尖点地,向田进扑去。 拂尘银丝缠住剑刃,田进只觉虎口剧震,长剑竟差点脱手飞出。 他咬牙握紧剑柄,却见老太监已贴到马前,枯爪般的手掌直取他咽喉。 “当啷!” 长剑与拂尘相撞。 甘福业借力跃上房梁,田进策马追到院中,两人不多久已拆了二十余招。 老太监身法诡异,拂尘专攻他甲胄缝隙,田进背上冷汗直冒,暗骂自己托大没穿重甲。 甘福业突然变招,拂尘丝缠住田进右腕。 田进只觉半边身子发麻,老太监却借力翻身,枯瘦的脚掌直踹他面门。 “嘭!” 这一脚正中护心镜,田进闷哼着摔下马背。 甘福业正要补掌,忽听东边传来女子尖叫:“太后抓了!” 老太监浑身一颤。 田进趁机滚向马腹,转身扑向挟持太后的骑兵。 田进大喝一声:“放箭!” 瞬间,甘福业反手拂尘出手,但是弩箭太多,后背挨了和腿上都中了二箭。 他踉跄着扑倒在地,用尽全力甩出拂尘。 银丝缠住太后裙摆,硬生生将人拽回三尺。 “再放!”田进说完,第二轮弩箭破空向地上的甘福业射去。 田进一跃向前,一剑砍断拂尘:“走!” 他最后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老太监,正巧对上那双未闭的眼睛。 很快士兵送来今天的收获。 田进低头看了眼被麻绳捆成粽子的三人,东牟太后那身金线绣凤的袍子沾满草屑。 另外还有三人,一名十三四岁的男孩,抖得像筛糠,听说是东牟的九皇子。 一名清秀的女孩,看着比男孩要大二三岁,上旨倒倔强地咬着嘴唇,只是发髻散乱。 听男孩叫她皇姐,那应该是位东牟公主。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个灰扑扑的老和尚,被反剪双手时还在念"阿弥陀佛"。 “将军,这秃驴怎么处理?”亲兵用刀尖戳了戳和尚后心。 “带上。”田进扯过缰绳调转马头,“太后都抓了,也不多一个念经的?” 他忽然想起甘福业临死前那双瞪圆的眼睛,后脊梁窜起一股寒气。 那老太监功夫深不可测,若非用弩箭齐发,今天栽这儿的说不定是他。 田进望着潮水般涌来的东牟兵,忽然狞笑着一剑劈断太后发髻上的玉簪:“让开,还是让你们老太后变秃瓢?” 东牟兵阵型出现肉眼可见的慌乱。 田进趁机率部突围,身后传来太后嘶哑的咒骂。 一日后,黑堡城。 杨烈一巴掌拍碎案几:“三千骑兵!就三千骑兵!” 他猛地揪住传令兵衣领,“董时迁的粮仓被烧,伏清放敌军过境,现在连太后皇子都被抓了!” 副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杨烈一把松开传令兵:“传令!黑堡城军即刻南下,老子要亲手剁了田进!” “将军不可!”旁边幕僚扑通跪地,“白松林里还埋着严星楚的一万多人,万一他们……” 杨烈忽然狞笑:“董时迁,伏清你们要是救不回人,我要上本参死你们!” 此刻的伏清正趴在马背上狂吐,自得到皇帝雷霆旨意,就从昨夜连夜追击,这让他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亲兵指着前方官道:“将军,斥候来报,十里外,三千骑兵正朝西移动。” 伏清狂喜:“是田进!传令……” 他刚要下令,突然又有斥候来报:“敌军已经掉头向北。” 伏清拽住缰绳:“向北?这是要与白松林的严军汇合啊!” “追!”他一扬鞭抽在马臀上。 与此同时,黑云峡外。 严星楚是昨日带着一万新军出的黑云峡,听着斥候关于田进行踪的汇报。 史平走了过来:“大帅,田将军往北去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向北接迎?” “传令陈漆,向黑云堡出兵,着佯攻装。”严星楚轻笑,“我们也抓紧向北进发。” 半日后,陈漆正在白松林里啃着干粮,听完传令兵的话:“大帅真要攻打黑堡城?” “这卑职不知。”传令兵咧嘴,“但大帅提醒将军,慢行!” 陈漆一拍大腿,当即下令缓慢向白松林外移动。 田进接到斥候消息,得知严星楚向北时,正被伏清的五千人咬住尾巴。 【第五十九章】送杨将军归西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严帅这是要咱们当诱饵啊!” “传令,全军继续向北!” 副将大惊:“将军!粮草只剩半日……” 按他们原本计划,往北一百里后,会转向西面,回黑云峡。 “大帅既然向北,你还怕没有粮!” 田进一抽鞭子,三千骑兵持续向北,身后伏清的追兵渐渐被拉成一条歪扭的蛇形。 严星楚站在马鞍山北麓上,他眯起眼望着山下蜿蜒的官道。 身后新军将士屏息凝神,新军带来的二十门火炮,此刻在山坡背面调试。 “大人,按脚程伏清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伏击圈。”史平快步而至。 严星楚点点头,扯了扯披风:“让陈漆可以撤退了。” 不多久。 山道尽头传来。田进的三千骑兵迅速冲过弯道。 只一刻,弯道处又转出一支队伍,正是伏清的五千东牟军。 严星楚数着对方前锋骑队的间隔,等最后一匹战马进了伏击圈,猛地抽出佩剑:“放滚木!” 山坡上轰隆作响,几十根裹着铁钉的圆木顺着斜坡而下。 追在最前头的东牟骑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后队慌忙勒马时。 “火炮准备!”严星楚盯着乱作一团的敌阵。 当伏清的将旗进入射程,他猛地挥下佩剑。 二十门火炮同时怒吼,铁砂铅弹落在东牟军头上。 伏清本人被炮弹掀飞,就这样战死了。 此时伏兵从两侧杀出,新军将士举着长矛结成枪阵,把东牟军拦腰截断。 这场伏击战只用了半个时辰。 严星楚走到伏清尸首前,用剑尖挑起他身上的将印:“收拾战场,重伤的补刀,轻伤的捆了。” 他转头对史平道,“此战给田进记首功,他那五千骑把伏清勾得像条疯狗。” 一炷香后,田进滚下马背时,严星楚正和新军啃着干粮。 不远处的俘虏们被反剪双手蹲在远处。 “大帅,末将幸不辱命!”田进上前抱拳道。 严星楚把手中的烧饼掰开,递了过去:“知道为什么让你当诱饵么?” 见田进狼吞虎咽地摇头,他轻笑一声,“你带着三千骑在东牟腹地转悠,比十万大军还招人恨。” 田进差点被噎住,灌了口水才顺过气:“末将还以为要交代在黑广城了,那离宫的镇守老太监的身手……” “这点是我们疏忽了,我已经通知陆节,要更细致地摸排清楚敌军中身手高的人员。”严星楚起身望着东方天际,“不过你抓的那几个肉票更值钱。”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冲进营地:“大帅!敌军黑广城、罗世城各五千人向黑云峡方向进军。” 严星楚一下站起身。 这是敌军要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是杨烈部正追着陈漆向马鞍山来。 闭了闭眼,睁开后大声道:“来人,传令陈漆,他部人马不用到马鞍山,即刻退往黑云关” 说着,转头对田进道,“你部休整一炷香,随后去与他会合。” 田进愣住了:“那杨烈……” “他会跟来的。”突然轻笑,“他们太后还在我们手里。” 正在追击陈漆部的杨烈听着斥候的禀报,直接懵了。 伏清进入严星楚伏击圈,战死殉国了! “将军,陈漆也是往马鞍山方向而去。”副将警惕地望着四周,“会不会正等着我们。” 杨烈沉声道:“立即向马鞍山进发。田进的人已经和严星楚汇合,救不出太后和皇子,我们都得给伏清陪葬!” 杨烈又追了一个时辰,也陷入了两难了,陈漆部转移了线路。 副将看着歪歪扭扭的马蹄印:“将军,他们往西边岔道去了,看着像是……像是奔着黑云峡方向!” “严星楚的主力明明在马鞍山设伏,陈漆这狗崽子能往西走?”杨烈抬头望向天边,突然扯着嗓子大笑,“老子明白了!” 副将听得发懵:“将军的意思是?” “严星楚这是要顾布疑兵!让我们认为他不在马鞍山。”杨烈很有信心,“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今夜必须赶到马鞍山!” “报——”斥候大声道,“马鞍山空了!严军已经撤退回黑云寨。” 杨烈想起不久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疑兵之计,一声大喝:“严星楚!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揪住传令兵,“黑广城和罗世城两部行军到哪儿了?” “回将军,两路人马正往黑云峡……” “黑云峡个屁!老子问你到了哪儿!” “预计明日晌午抵达黑云峡!”斥候慌忙回道。 杨烈突然冷笑:“立即通知他们,就说本将军会在黑云峡摆下庆功宴,等着给他们接风!” 他转头望向西方天际,“严星楚啊严星楚,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将军,真要去黑云峡?”副将也抬头望向黑云峡方向,“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万一严星楚……” “没有万一!”杨烈抽出佩剑,“传令下去,全军急行军!今夜子时前必须赶到黑云峡,谁敢掉队,军法处置!” 第二天一早,杨烈望着黑云关城墙上的火炮,喉咙发干。 “严星楚!”他扯着嗓子吼,“有种出来与老子决一死战!” 关楼上,严星楚缓步而出。 “杨将军好兴致,”他轻笑,“这大清早就来给本帅请安?” 杨烈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严星楚身后闪出个人影。 史平手里拉着一个人从关楼出来,嘴里塞着布条。 “太后!”杨烈眼前发黑,险些摔下马背。 “听说你们东牟皇室最重孝道,不知太后性命值几座城池?” “严星楚,要是太后少了半根头发,老子踏平你这黑云关。”杨烈咬着牙道。 “半根头发?”严星楚大笑,“你们太后这一路掉的头发,可能成百上千。” 杨烈恨得牙痒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把严星楚杀了成百上千次了。 杨烈说不嬴,手里也没有攻城武器,只得带兵在一里外扎营。 中午饭,刚吃过,他盯着沙盘上代表援军的小旗,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广城和罗世城的兵马已经到了,可东宁城、东平城的援军还在五十里外,更别说二殿下亲率的三万精锐。 “将军,严星楚在关上挂出了太后寝衣……” 杨烈一拳砸在沙盘上:“传令各部,今晚攻城! 帐帘突然被掀开,黑广城守将董时迁走了进来:“杨将军,二殿下有令,命我等固守待援。” “固守个屁!”杨烈看到他就火大,跳起来,“太后在人家手里,你们……” 董时迁不仅让三千骑兵从黑广城溜了,粮仓听说还被毁了三成,最关键的就是黑广城与离城的距离,也就十里,当日只要派出斥候跟上,完全是有机会避免太后被人抓走。 杨烈对他火这么大,是情有可原的。 董时迁本不想来,但是皇上亲自给他下旨了,让他戴罪立功,这给了他希望。 “将军慎言!”新任的罗世城守将胡昆进来,“二殿下说了,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当前要以大局为重。” 杨烈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大笑起来。 他抓起酒坛灌了口,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好个大局为重!等你们的大局定下来,我们所有人头都该挂城墙上了!” 说完指着董时迁,“当然,你的人头比我们的都要早挂上去。哈哈。” 董时迁和胡昆对视一眼,默默退出帐外。 两日后正午,黑云峡外尘土飞扬。 严星楚站在关楼垛口,眯眼望着远处旌旗招展的东牟大军。 最前方那杆大纛下,一个高大的锦衣男子骑在战马上。 严星楚突然发现此人很脸熟,再一想,不正是当日潜入镇海府时,与东牟镇海府的都督李同宁商议攻打东海关的那络腮胡中年男子。 原来他就是东牟的二殿下陈谅。 “陈谅倒会摆谱。”田进啐了一口。 严星楚却轻笑:“人家是二殿下,排场自然要足。” 他接道,“按计划行事,你未时三刻出关。” 此刻东牟中军帐内。 “你等是否知罪!”陈谅扫过帐中诸将,目光落在董时迁身上。 虽然没有看着杨烈,但他的老脸却最涨红,正要辩解,陈谅突然抓起案上茶杯砸在地上。 董时迁哆嗦着跪下:“殿下明鉴,那日敌军实在狡猾……” “狡猾?”陈谅冷笑,“三千骑兵在你们几位眼皮底下抓了太后,你们倒怪严星楚狡猾?” 他忽然一拍案几,“父皇养你们这些废物,就是让大夏看笑话的?” 帐中死寂。 杨烈抱拳道:“殿下,黑云关易守难攻,末将愿为先锋……” “杨将军稍安勿躁。”陈谅抬手打断,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除了杨烈抬起头,其它人都低头脸。 杨烈忽然转头看向帐外:“传令扎营,今日只许修筑箭楼,不许擅动刀兵。” 胡昆悄悄给杨烈使眼色,这位老将终于抱拳听令。 黑云关城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陈谅刚用午饭,闻讯摔了碗盏:“不是说严星楚要固守吗?” 他冲出帐外时,田进已率军冲至中军大纛百步之内。 东牟军阵脚大乱,杨烈提刀上马狂吼:“列阵!列阵!” “东牟的崽子们!”田进一马当先,“严帅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他忽然勒马,战马人立而起,“要太后的命,就拿东牟五座城池来换!” 陈谅气得浑身发抖,反手抽出佩剑:“谁给本王斩了这狂徒!” 话音未落,杨烈已经拍马冲出。 两骑相交时,杨烈的长剑擦着田进耳畔掠过。 田进虚晃一剑,带着骑兵如迅速退去。 杨烈正要追击,忽听关墙上响起号角声,严星楚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杨将军留步!”严星楚懒洋洋地倚在女墙上,“杨将军回头问一下,本帅给二殿下准备的这接风宴,他可还满意?” 田进进关后,陈漆正带着炮营瞄准下面的追兵,看着杨烈退走后,走到田进旁边。 “老田你够威风啊!”陈漆扔过酒囊,“看见陈谅那老脸没?跟吃了死耗子似的。” 田进灌了口酒,酒水顺着胡须滴在铠甲上:“严帅这招敲山震虎妙啊。东牟军现在就跟被掐住七寸的蛇,空有五万大军使不上劲。” 此刻关外东牟军营帐里,陈谅正看着重新送来的饭菜发怔。 胡昆小心翼翼道:“殿下,严星楚分明是要乱我军心……” “他成功了。”陈谅脸色铁青,指着营账中的人,“你杨烈是不是要私调火炮营,你董时迁是不是要放火烧关,你们当本王是瞎子还是聋子?” 他深吸一口气,“传令各部,今夜三更造饭,五更攻城!” 五更天,黑云关外突然火光冲天。 严星楚被爆炸声惊醒,抓起佩剑冲上关楼。 只见东牟军推出十门火炮,杨烈持剑站在阵前嘶吼:“放!” “大人小心!”史平猛地将严星楚扑倒。 炮弹在垛口炸开,碎石乱飞。 严星楚抹了把脸上的血,抓起令旗狂舞:“陈漆!给老子轰回去!” 陈漆早候在炮位旁,亲自调整角度点燃引信。 第一发炮弹擦着杨烈耳际飞过,在敌阵炸开血花。“好!” 严星楚拊掌大笑:“再往左三寸,送杨将军归西!” 杨烈被气浪掀翻在地,亲兵要扶他撤退,他却甩开对方踉跄站起:“继续放炮!谁敢退后半步,立斩!” 话音未落,第二发炮弹正落在他不远处。 “杨将军!”胡昆从阵后冲了出来:“二殿下令即刻收兵!” 杨烈望着黑云关上飘扬的“严”字大旗,突然喷出口血昏死过去。 黑云关这两天格外的安静,严星楚裹立在关楼上,望着对面连做饭的炊烟都掐着时辰升起的东牟大营,心中不时会猛跳几下。 “大帅,这都第三天了。”史平搓着手哈气,“杨烈却未在出兵来攻,要不属下带人去骂阵?” 严星楚目光扫过东牟军营外新挖的壕沟,忽然冷笑:“你当陈谅是泥菩萨?看看那些拒马桩摆的方位,分明是防着咱们突袭。” 他忽然转头,眼底泛着寒光,“洛东关送过来的军需应该要到了。” “按脚程就这两日。”史平接道。 “洛东关……”严星楚突然一拍墙垛,“传令!即刻抽调五千新军回防洛东关,要快!” 田进倒抽冷气:“大帅,你的意思是这几日如此东牟军如此安静,是联合恰克军——” “东牟军不敢从正面打。”严星楚截断话头,“我们不得不防!” 亥时刚到,严星楚正准备睡觉。 史平突禀报有斥候回报:“北面松果岭!有敌军……” “多少人?”严星楚猛然抬头,他本以为事情会出在洛东关,原来却在此处。 “五千上下!” “传令田进!”严星楚抓起佩剑就往外冲。 田令身上衣服都还没有穿好就到了大堂。 【第六十章】骨灰坛刻上名字 史平立即把斥候发现北面松果岭出现敌情的消息告诉了他。 田进还没有开口,严星楚已经下令:“你带骑兵五千,立刻出发!” “大帅!”田进慌忙道,“陈谅在正面摆着五万大军,您身边不能没兵……” “事不宜迟!”严星楚神色坚决,“记住!松果岭那地方易守难攻,别跟他们纠缠,只管把口子给我堵死!” 看着田进率五千骑兵从夜色中消失,严星楚提着佩剑站到关楼上。 既然北面出现了敌军,那不用猜,今天晚上关外这些东牟军肯定会有动静。 史平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关外东牟军营帐内灯火明灭不定。 “大帅,田将军走了快半个时辰,东牟狗贼怎么还没动静?” 严星楚没答话,只是盯着东牟军营目不转睛。 约莫一盏茶功夫,关外东牟军终于动了。 双手趴在火炮管身上的陈漆也看见了,一拳砸在墙垛上,大声道:“敌军开始露头,火炮营准备迎战!” “且慢!”严星楚突然大声道:“先用抛石机!” 关楼下的火把突然齐刷刷亮起,将整片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严星楚眯眼望着东牟军阵中开始集结的士兵。 “抛石机准备!”严星楚一拳砸在女墙上。 四台安置在关楼四角的抛石机同时转动绞盘,装载着大石块的网兜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陈漆在城垛后探出半边身子,借着火光目测敌军距离:“五百步,还在射程外!” 话音未落,东牟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震天鼓声。 胡昆身骑战马,持刀立于阵前,身后三千盾牌手齐刷刷将铁盾砸在地上。 严星楚冷笑:“东牟人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用盾阵掩护推进。” 他忽然抓起令旗往下一劈:“放!” 四台抛石机同时松弦,磨盘大的石块划着弧线砸向城下东牟军。 东牟军虽然倒下不少,但其它人却像没看见似的,仍然向前推进。 “迅速第二轮!"严星楚继续下令。 第二波抛石机投完。 陈漆看着敌群:“火炮攻击!” “轰——轰——” 铅弹落地敌军阵中,被击中的东牟盾牌手,铁盾叮叮当当滚落满地。 “换实心弹!”陈漆一拳砸在炮架上。 第二波炮击接踵而至。 盾牌兵后是杨烈率领火炮营,此时他在火炮阵中看得睚眦欲裂,他带的三十门火炮,三门被投石机砸坏,二门毁于陈漆的火炮攻击。 “胡昆,盾牌兵协助炮兵,快速冲过去,不然只有挨打的份!” 说完,抓起鼓槌亲自擂响战鼓。 东牟军阵中二十五火炮快速推进,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黑云关。 严星楚脸色骤变:“陈漆!快!火炮还……” 话音未落,东牟军二十五门火炮向城墙轰来。 炮弹落向城墙。 陈漆扑在火炮掩体上,后背瞬间绽开十几道血口。 他翻身滚开时,原先站立处已被炸出二尺深坑。 “关楼西北角要塌了!”史平大吼。 严星楚举目望去,整座箭楼被掀上半空。 更要命的是,东牟军竟在炮火掩护下推出十辆填壕车,正迅速填满壕坑。 陈漆拔出长刀:“调整角度!给老子轰敌军炮营!” 双方互相炮轰,黑色的硝烟下,惨叫声不断。 杨烈却在这时露出狞笑。 手一招,阵中突然推出三十架床弩,三棱重箭裹着火油射上城墙。 严星楚挥剑拨打,箭矢擦着城墙掠过。 漫天火雨中,东牟军步兵抗着云梯已经攻到墙下。 “金汁,滚油,擂石攻击!”严星楚大吼。 瞬间臭味熏天,惨叫声更响。 城下的声音小了,但东牟军的火炮并未停歇。 分了三组轮番轰击关楼与城门。 严星楚能清晰听见城墙内部传来崩裂声。 陈谅的嘶吼突然从东牟阵前传来:“总攻,活捉严星楚者,赏万户侯!” 严星楚看着不断冲来的东牟士兵,又抬起头望向陈谅的位置。 见最后一台抛石机轰然倒塌,忽然抓起旁边的一柄长枪掷向城下:“往城下丢马钉!” 说完,迅速奔到一架需六名壮汉才能绞动的巨大床弩前。 特制的三棱箭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箭头在火光下泛着红光。 严星楚亲自校准角度,突然指着东牟军阵中大吼:“放!” 十支巨箭破空而去,箭羽摩擦空气发出尖啸。 瞭望塔顶层的木台上,身边被亲卫举着四面重盾保护的陈谅脸色骤变。 四面重盾瞬间被洞穿,后面的亲卫直接倒地。 还有一支箭擦着陈谅耳畔掠过,将他身后王旗拦腰斩断。 但还有二支箭却向他的胸前而来。 “殿下小心!”董时迁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将陈谅扑倒在地。 陈谅只觉身右肩胛处一痛,然后胸前一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中。 一支巨箭贯穿了董时迁的身体,而刺穿身体的箭头,有一半没入陈谅的肩胛。 严星楚也不知道陈谅有没有被射中,但看见瞭望塔上,没有一个人站着。 立即让旁边的士兵和他一起大吼:“陈谅中箭!” 正在城下攻击的东牟军将领听见不断传来的声音,立即向瞭望塔看去,见上面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几支巨箭清晰可见。 杨烈大喝:“为二殿下报仇!” 胡昆赶紧叫道:“杨将军,塔上好像有人在动,快去救殿下!” 杨烈还在犹豫,今天这仗都打到此处了,他不想放弃。 但是严星楚没有让他过多的犹豫,因为床弩巨箭又发起了一轮,向瞭望塔射去。 又有几只射中了瞭望塔,陈谅正要把董时迁的身体掀开,听见声音,再不敢动。 杨烈看了看瞭望塔,又看了看黑云关,咬着牙大叫一声:“退兵!” 严星楚看着东牟军如潮水般退去,立即转身对史平道:“你立即带领二千兵马,前去松果岭支援田进。” 他在城头待了一个时辰,直到看着北边来了一队人马才迅速地站起身。 严星楚冲下城楼时,靴底踩到一截断箭,踉跄着扶住门柱。 史平抢上前要搀,被他一把推开:“田进人呢?” “马上过来。”史平抹着额头的汗,“大帅,田将军受伤严重。” 严星楚突然站定。 他看见几名士兵抬着担架快步走来。 田进的声音从担架上传来:“大帅……咳、咳咳!” 严星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掀开他身上的衣服。 手臂、胸前和腰上都缠着渗血的布条。 田进却咧开嘴笑:“属下没丢人……那五千东牟军……咳咳……与我们突然遭遇……杀了他们……四千多人” 话没说完突然呛咳起来,血沫溅在严星楚衣上。 严星楚盯着担架后跟着的残兵。 夜色中影影绰绰的能够骑在马上士兵只有千余人,而更多的人趴在马背上,还被绳子捆住,为了不让他们掉下来。 这是战死的骑兵尸骸。 “大帅……”田进挣扎着要起身,被严星楚按回担架。 “五千骑兵,就剩这些了?”严星楚声音发颤,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 有人盔甲上还插着短箭,有人左臂齐根而断,正用牙撕扯衣襟包扎。 田进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是属下没用……” 严星楚感觉头晕。 黑云关正躺着两千多弟兄的尸首,松果岭又填进去近四千条命。 “大帅,属下该死……”田进突然捶打担架,牵动伤口又咳出血来。 “你做得很好。”严星楚蹲下身,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没有你们在松果岭堵住,今天黑云关就丢了。” 田进眼泪往下淌:“可咱们的家底……咱们的骑兵……” 严星楚站起身,忽然轻笑:“家底?我相信只要你们还在,家底以后会更加厚实。” 史平在旁边插话:“大帅,如今咱们战马倒有近万匹……” 严星楚点点头,看着后面的士兵,“只要严某人在一日,鹰扬军的旗就不会倒!” 残兵们齐刷刷抬头。 “传令!”他高声道,“所有伤兵送回洛东关养伤,战死的兄弟就地火化,骨灰坛刻上名字。” “大帅!”田进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属下……留在黑云关,我……我还能打!” “打你娘的腿!”严星楚一脚踹在担架上,“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连马都骑不稳,拿什么打?” 他忽然俯下身,在田进耳边轻声道,“黑云关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田进突然安静下来。 严星楚站直身子,望着夜空:“东牟人暂时不会攻了,陈谅那厮受了伤,今日他们在黑云关下,丢了七千多具尸体,又在松果岭被你们杀了四千多人,一万多的损失,对于东牟国也是重创。” 东牟军大帐,陈谅右肩位置较高,那是受伤后缠了布条。 昨日晚上的战斗,东牟在黑云关下丢下七千具尸体,松果岭又折损四千精锐,这数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下,东宁城张将军、东平城王将军求见。”亲兵在帐外通报。 陈谅沉声道:“请。” 张义德与王崇掀帘而入。 “殿下,末将等商议,此刻当以和谈为上。”张义德抱拳道。 陈谅指尖轻叩案几:“继续说。” 王崇接口:“严星楚扣着太后与皇子,却未取他们性命,正是要我们投鼠忌器。若再强攻,他必撕票;若退兵,又损东牟威名。唯有和谈,方能两全。” 帐外忽然传来争执声,杨烈的声音炸雷般响起:“让开!老子要见殿下!” 陈谅皱眉:“让他进来。” 杨烈大步跨入:“殿下,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再攻黑云关!此次定要踏平关隘,救回太后!” “杨将军可知我军现状?”张义德冷笑,“火炮损毁过半,盾牌兵折损七成,便是攻下关隘,我东牟儿郎还剩几何?” 杨烈冷声道:“张义德你怕死就直说!老子麾下儿郎哪个不是……” “够了!”陈谅猛地站起,伤口牵动得他脸色煞白,“都当本殿是死了不成?”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阴影里。 陈彦垂首而立,一袭白色长衫在武将堆里格外扎眼。 “彦儿,你如何看?”陈谅突然开口。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陈彦身上。 陈彦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挺拔如松,眉眼间与陈谅有七分相似。 如果严星楚再这里,一定会想到他在东牟的三德寺外见过他一面。 陈彦上前两步:“父王,孩儿以为,该谈。” 杨烈瞪圆眼睛:“世子!那严星楚可是挟持了……” “正因挟持了太后,才更要谈。”陈彦转身面向众人,“严星楚扣留太后至今,未透露过谈判的口风,分明是要将此事闹大,最好传遍天下。” 陈谅看着儿子。 他这个儿子自幼聪慧,十五岁便能代他处理政务,此刻所言必有道理。 陈彦继续道:“大夏内乱,严星楚此时扣押太后,是要向天下展示——东牟皇室在他手中如同稚子。若我们强攻,他便杀了太后;若我们退兵,便坐实东牟畏战之名。” “世子之意……”王崇山迟疑,“我们竟进退不得?” “确实。”陈彦忽然冷笑,“如此,只能和谈。” 待诸将退去,陈谅才看向儿子:“你方才同意和谈,是和现在京中的形势有关?” 陈彦垂眸:“父王明鉴,松果岭那五千精锐损失后,对于京中的哪些皇叔们可有话说了。” 陈谅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儿子还知,”陈彦声音一冷,“三皇叔已经掌握了户部。” 陈谅突然抬起头:“此话当真?” 陈彦点头:“所以此刻,我们更不能与严星楚死拼。一是粮草现在掌握在三皇叔手里;二是我们若在此继续折损过甚,京中那些人……” “够了!”陈谅突然沉喝,“你出去!” 陈彦仍坚持道:“父王三思,和谈使者当派……” “出去!” 陈彦沉默行礼,退出帐外时,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他很清楚,他父王是想继续战斗。 并不是对于迎回太后有多急切。 太后虽然是东牟的太后,但却并不是皇爷爷的母亲,而只是皇爷爷的皇嫂。 所以,采用武力夺回,不仅能够解决严星楚这个麻烦,还能够震慑京中的那些皇叔们。 之所以现在如此气愤,也并不是因为战场失利,而是皇爷爷把户部给了三皇叔的人,这是对父王最大的打击。 父王自七年前靖宁军一事后,就深受皇爷爷重视,前段时间更是夺取了夏国的东海关和三州之地。 声势之隆,已经在东牟一人之下。 皇爷爷在此时把户部给三皇叔,明面是平衡,实际是对父王的忌惮。 【第六十一章】比如……你们的成王 二日后,黑云关议事厅。 严星楚把和谈书往案几上一扔。 陈漆忍不住,起身拿过来看了一眼,嗤笑出声:“这帮孙子倒是会做买卖,空手套白狼来了?” “大帅,东牟人耍我们呢!”史平也凑着头看了一眼,“说什么‘原以和谈方式换回太后及皇子,前提是不以城池换取’,合着拿咱们当要饭的打发了?” 严星楚摸了摸下巴:“陈谅倒是学精明了,知道用太后做幌子。你们猜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忽然轻笑,“这和谈书压根不是给咱们看的,是给东牟朝堂那些人看的。” 陈漆听得直挠头:“管他给谁看的,反正不能便宜……” “传使者。”严星楚突然打断。 亲卫应声而去,不多时带进个战战兢兢的东牟文官。 那官员刚要行礼,严星楚已将新拟的和谈书甩到他面前。 “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千万匹。”使者念到这儿倒抽冷气,“严大帅,您这是把我国国库当自家钱庄了?” 严星楚慢悠悠啜了口茶:“急什么?后头还有呢——靖宁军一案参与者,五日内押解至黑云关。” 他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惊得那文官浑身一抖,“回去告诉陈彦,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使者走后,史平开口:“大帅,这价码……东牟人怕是要气疯了。” “要的就是他们疯。”严星楚起身踱步,声音一冷,“当年靖宁军七千将士被杀时,他们可想过会有今日!” 陈漆突然一拍大腿:“属下明白了!您这是要逼东牟朝堂内讧啊。陈谅要是敢交人,他那些党羽第一个不答应!” 严星楚没接话,目光却飘向门外,看向了东门大营。 “报——”斥候掀帘而入,“东牟大营乱了!杨烈提着刀要砍使者,被陈彦拦下了!” 严星楚嘴角勾起冷笑,转头对陈漆道:“去,把火炮再擦亮些。” 此刻东牟中军帐内,陈谅正将案几掀翻在地。 金玉酒器哗啦啦碎了一地,惊得帐外侍卫不敢近前。 杨烈冲进帐中:“殿下!那严狗欺人太甚!末将愿率三千死士,今夜就摸进黑云关……” “你闭嘴!”陈谅突然暴喝,伤口因动作太大迸裂,染红了半边中衣。 他着扶住帅案,目光却死死盯着陈彦,“你说,这和谈书该如何接?” 陈彦低头看着案上国书,指尖在“靖宁军”三字上久久停留。 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时他刚协助父王处理政务,突然收到夏明澄派人递交给镇海府的书信,只要他能执掌夏国,原以三州之地换取镇海府水师对靖宁军的攻击…… “父王。”陈彦忽然开口,声如寒冰,“金银缎布都可谈,唯独这靖宁军不能谈!” “那怎么回?”陈谅道。 “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二十万匹。” “这……”不仅陈谅愣了,其它人也愣了,这差距太大了。 陈彦一把抓起案上国书:“父王,儿臣愿为使者,再赴黑云关。” 陈谅摆了摆手:“严星楚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你怕是回不来了。先就这样,就这样回他。” 一日后,黑云关议事厅。 严星楚看着案上新国书,忽然笑出声。 陈漆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东牟人将赎金缩水九成,却在靖宁军一案上画了鲜红叉号。他气得直拍桌子:“这帮孙子当咱们是要饭的呢?” “要饭的?你见过哪个要饭的敢跟东牟二殿下讨价还价?”他忽然敛了笑意,看着使者,“回去告诉陈谅,夏国内乱,本帅没有时间给他耗;” “如果下次开的条件还不满意,本帅立即带着太后回洛东关,同时会带上太后挥师南下讨伐夏明澄,到时也可以和我们夏国的太后见见面,说不定两位太后在一起,还会义结金兰。” 使者刚离开,陈漆也正要出门。 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史平拿着两封信快步而入。 “大帅,洛山营和陆节来信。”史平抹了把额头的汗。 严星楚劈手夺过信笺,先打开了洛山营的那一封,上面写着:“恰克部近日蠢蠢欲动,根据探子消息,近期可能会有南侵计划。” 陈漆凑过来扫了两眼,脸色也变了:“娘的,这时候南侵?咱们后腰眼可就露给蛮子了!” 严星楚闭眼揉着太阳穴,脑中飞快盘算。 恰克部若趁虚而入,他便要面临两线作战。 可若此刻退兵,东牟必会察觉他的情况,届时非但这次谈判会终止,连黑云关都可能失守。 “大人,陆节的来信。”陈漆提醒道。 严星楚这才想起,立即打开一看,没有多久突然笑了起来。 东牟大营里,陈彦听说使者回来了,立即走进陈谅的营帐。 陈谅抬头:“你来得正好。” “那严狗有新的条件?” “他要夏明澄出卖靖宁军相关信笺原件。”陈谅走到沙盘处。 “父王,咱们的机会来了。” 陈谅一掌拍在沙盘上:“你疯了?把证据给他,夏明澄不是很快就崩了?” “父王且听我说。”陈彦直起身,白色衣袂扫过沙盘,“夏国内乱早不是吴氏与夏明澄之争,是军侯系与科举系在抢骨头。” 他忽然冷笑,从袖中抽出一沓泛黄信笺:“这是六年前夏明澄写给镇海府的密信,言明只要我们助他登基,便割让东海关外的三州之地。” 陈谅看着他手中的信笺:“你早就准备好了?” “父王,我们交不出去人,总要有一个和谈的态度。”陈彦将信笺放回袖子中,忽然轻笑,“夏国科举系的人,现在除了夏明澄,他们没得选。” 陈谅沉思片刻:“你说得对,看来上半年你去夏国,对他们的了解更深了。” “所以,这些证据现在基本没有什么用,严狗要,给他有何妨。” “好!好!” 黑云关议事厅烛火通明,严星楚盯着东牟使者呈上的木匣。 匣中躺着十封密信,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夏明澄的私章。 “陈彦世子说,严大帅若肯放太后归国,东牟愿再献黄金五千两。”使者弓着腰,汗水浸透后背,“这些信……只是诚意。” 严星楚忽然轻笑,抓起密信往烛火上凑。 使者惊呼着要抢,却被陈漆一把按住。 火舌舔上信纸的瞬间,严星楚手腕一抖,密信完好无损地落回案上。 “回去告诉陈彦,本帅改了条件。”他指尖划过信笺边缘,“在他刚刚答应的黄金基础上,新增粮草二十万石。” 他忽然一顿,冷声道,“如果明天未回复答应,本帅只能写信给你们皇帝,让他另外派人来谈,比如……你们的成王。” 使者连滚带爬逃出帐后,陈漆打口:“大帅,他们真会同意二十万石……” “他们不敢不同意。”严星楚想起陆节密信里的消息:东牟朝廷发生变化,一直由皇帝亲信掌握的户部,已经交由成王负责。 东牟大营此刻也灯火通明。 陈谅听完使者的禀报,反手将茶盏砸在地上:“严星楚这孙子!" “父王息怒。”陈彦侧身避开茶杯碎片,“同意,粮草十万石。” “你——”陈谅一巴掌正要拍在桌上,突然顿住了:“十万石?” 陈彦叹声道:“父亲,严星楚之所以如此,想来是他的细作已经打听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同时也知道我们要向东海关运送十万石粮草。” “严狗——” “父王,现在我们要尽快结束,再拖下去,朝中可能真要生变。”陈彦打断了陈谅,现在他也着急了。 光是一个成王,他并不是太担心,但是如果成王真的和严星楚搭上了关系,这丹罗城可能真要变天了。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陈谅突然愣住,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儿子说得没错,现在京中才是关键。 “传令下去,”陈谅抓起笔在和谈书上批下“可”字,力透书背,“如严星楚同意,明日正午签约!” 次日晌午,黑云关前旌旗招展。 城楼下,东牟军推出上百辆盖着油布的粮车。 史平凑到严星楚旁边嘀咕:“大人,说好的二十万粮草,被他们砍到了十万,先期交割更是不到五万,还有那金,银都差了一半……” “闭嘴。”严星楚手中拿马马鞭,眼睛却盯着陈彦,想起这人不正是他和陶玖,陈漆去安靖城找董其昌时看见的那公子哥,后来又在三德寺外碰见一次,想不到他却是东牟的世子。 还真是有缘,可惜是孽缘。 他突然轻笑,“你还怕他们不给?” 目光却又落在旁边那老妇身上,正是东牟太后,东牟先帝的皇后,现今东牟皇帝的皇嫂,现在已无半分皇家威仪。 陈彦策马出阵,扬声道:“严大帅,粮草金银已验明,是否该履行诺言?” “世子莫急。”严星楚抓起令旗轻敲城垛,“本帅记得清楚,和谈书上只说放太后,可没提皇子,皇女。” 他忽然俯身,“听说成王最疼这个幼弟?” 陈彦内心一黯。 他早该想到,严星楚没有再纠结靖宁军参与人员的事,就应留了后手。 旁边的太后突然大骂严星楚的无耻,声音嘶哑。 “严大帅好算计。”陈彦陈彦捏紧缰绳,“不知放回皇叔和皇姑要什么条件?” “待你们所有条件交割完成!” 严星楚话音刚落,陈谅在阵中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杨烈慌忙扶住主帅,扭头对严星大声嘶吼着:“严星楚!你不得好死!” “杨将军慎言。”严星楚转头看向被押上前的太后,挥了挥手,“本帅最讲信用,说放人便放人。” 他说完就打马转身向城门而去,顺手举起令旗。 关内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陈漆立在城头,城墙上的士兵立即进入攻击状态。 “世子!不能放他们走!”杨烈提剑要追,却被陈彦横剑拦住。 “让他们走。”陈彦盯着逐渐远去的严星楚,转身对陈谅道,“父王,我们该回京了。” 陈谅捂着渗血的肩伤,看着儿子眼底翻涌的寒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三日后,黑云关前往洛东关的驿站里。 严星楚把玩着与东牟国签订的契约,听着史平禀报:“东牟军二日前拔营了,陈谅父子带着太后提前走了。” “动作倒是不慢。”严星楚将契约抛给他,“把这东西送给陆节,让他找机会多接触成王。” 他忽然轻笑,“皇子、皇女那边如何?” “按您的吩咐,每日好酒好菜供着。”史平憋着笑,“就是那皇子总嚷嚷要见太后,说咱们虐待皇族。” 严星楚走到地图前:“告诉九皇子,等他皇兄来接时,自然能见到太后。” 他忽然转头,眼底泛着寒光,“传令崔勇,三日后,我回到洛东关时,要见五千新兵在马上不会掉下来!” 此刻的东牟京师,成王陈庄正看着户部账册冷笑。 幕僚凑过来低语:“殿下,二皇子的车驾已入丹罗城。” “动作倒快。”成王抚摸着玉扳指,“去!把夏明澄的密使请来!” 丹罗城内,突然勒住缰绳。 他转头对陈谅道:“父王,儿臣建议分兵。您带亲卫入宫觐见,儿臣去会会户部那些老狐狸。” 陈谅看着儿子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夏夜。 那时陈彦也是这般执拗,非要他出兵助夏明澄夺位。若当时…… “就依你所言。”陈谅拍马向前,在经过陈彦时突然压低声音,“彦儿,你先去镇海府见见李同宁!” 陈彦望着父王远去的背影,不到户部而见李同宁,这是不想在等了。 严星楚策马穿过洛东关东城门时,都已经开年了,天空中还飘着细碎的雪粒子。 守城将士见他归来,轰然跪倒一片。 他无心理会这些,翻身下马便往衙署疾走。 “青依。”他掀开帘子。 洛青依正伏案核对账册,闻言抬头:“娘知道你今天回来,在灶上煨着参鸡汤,我叫人送过来,你先喝些暖暖。” 严星楚解开披风,把身上的雪粒拍了拍。 坐在一边,倒了一杯热茶。 “松果岭送回来的人伤亡具体如何?”他端起茶杯。 洛青依从案头抽出一叠名册:“松果岭一战,当日送回来的,经治疗轻伤能战的有三百七十三人,重伤……” 她声音忽然发颤,“一百二十六名重伤弟兄,眼下只剩……只剩五十八人能自己喝粥。” 茶杯重重磕在案几上。 严星楚盯着名册,沉默不语。 洛青依起身,指尖点在地图某处:“今早接到急报,恰克军二万骑兵已过洛山河。” 严星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洛山河往南百里就是洛山营。 “李章将军信中并未提到支援,你看看是否要派人?” “不用,李章如需要支援,他会直接说。”严星楚沉思了片刻,“以往洛山营只有二千人时,能够守住一万人的攻势,现在增加到了一万人,火炮三十门,相信他能够守住。” 严星楚忽然哭笑,“再说,我现在手里也没有足够的骑兵,步兵前去也来不及。” 【第六十二章】可知恰克人为何年年南下 洛山营城虽然更靠北,但没有下雪。 李章的轮椅压在箭楼青砖上,膝头摊开的地图被风掀起一角。 “黄卫!”李章猛拍轮椅扶手,“炮弹还剩多少?” 火炮营主将黄卫刚从练兵场奔来。 这位曾经的步兵小旗官是在几月前恰克军攻陷洛山营时,有幸存活下来的百人中的一人。 在狮威军收复洛山营时,带着一起被俘的人,杀死了一名恰克副将,因此被升任百户官,后来主动调到了炮兵营,陈漆带着火炮到达洛山营,两人见面,想起曾经一起打炮的日子。 陈漆一激动,就向严星楚提议以黄卫为新组建的洛山营炮营主将。 此时他手中还握着未擦净的火绳:“回将军,三十门火炮各备弹三十发,足够让乌赤老贼喝一壶!” 话音未落,北方突然腾起狼烟。 斥候冲进箭楼:“恰克军前锋距此不足二十里!” 李章神色一冷,抬头望向北面。 不多久,恰克军到达洛山营城外,在火炮射程外停了下来。 恰克军主将乌赤策马至阵前,对着关楼大声道:“李瘸子你就靠这些破铜烂铁守城?想不到当日你从城墙跳下来时,没有摔死,倒成了瘸子!” 李章面色煞白,手指轻轻发颤。 “将军看!”黄卫突然指向恰克军阵后面,把手中的千里镜递给李章,“他们开始从左右过来!” 李章接过,只见敌军后队开始从两侧向洛山营而来。 乌赤这是要分三路强攻的架势。 “黄卫。”李章忽然开口,“看见敌军左翼那杆将旗了吗?等他们推进到五百步,给我轰了那杆旗。” 黄卫立即上了瞭望塔,眯起眼眺望左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他举起令旗大声嘶吼:“所有左翼炮位,装填霰弹!角度下调半寸!” 恰克中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震天呐喊。 乌赤亲自擂响牛皮战鼓,五千先锋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马背上,每个恰克士兵都背着两捆浸透火油的箭矢。 ”放箭!“乌赤的吼声即便隔着三百步依然清晰可闻。 刹那间,天空被箭雨覆盖。 洛山营城头的盾牌手刚要举盾,李章却猛拍轮椅扶手:“别管箭矢!床弩手准备!” 箭雨在噗噗声中钉入城墙,二十架床弩同时上弦。 “放!” 二十支巨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扎进恰克军阵。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后续骑兵收势不及,瞬间相撞摔成一片。 乌赤一跃上了战马,反手抽出弯刀:“冲!” 李章的轮椅突然转向右翼城墙。 他看见数百名恰克士兵正推着填壕车向壕沟逼近。 “黄卫!右翼!”李章大声嘶吼,“用开花弹,给我把那些填壕车炸上天!” 黄卫早已准备好:“右翼炮位,放!” 轰鸣声中,十枚炮弹落入恰克填壕军中。 死伤一片。 李章拿起千里镜,看中乌赤的中军阵营。 镜片中,恰克军后阵正在推出五架抛石机。 这些用整根巨木打造的战争机器上,悬挂的弹兜里赫然装着燃烧的火油罐。 “床弩换火箭!”老人猛地放下千里镜,“等抛石机进入三百步,给我烧了它们!” 二十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呼啸而出。 恰克抛石兵们见状,齐刷刷调转机括。 五架抛石机同时发力,火油罐竟朝着火箭来路飞去! 轰! 半空中爆开的火油将一组床弩手吞没。 惨叫声中,李章也受到波及,他的轮椅被亲卫扑倒在地。 李章挣扎着爬起来时,恰克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 “滚油!”李章甩开被火舌烧着的衣袖,“倒下去!快!” 滚油倾泻,攀爬云梯的恰克士兵发出非人的惨叫。 乌赤的也提着弯刀冲到了城墙下,看着旁边的挂在城墙上的云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借着云梯跃上城墙,直向李章杀去。 “李瘸子!”他几刀下去,把冲来的守军杀死,再一跃上了箭楼,“纳命来!” 李章的轮椅突然向后滑出三尺。 两手伸在轮椅扶手下,在出现时手中已经出现二把连弩。 乌赤眼看着弩箭射来,却因冲势太猛无法闪避,只得挥刀格挡。 当!当! 部分弩箭被弯刀磕飞,但有一支却擦着乌赤的护心镜掠过,在他肩头撕开血口。 恰克大将踉跄后退时,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嚎。 又一轮被火油烧伤的士兵正跳下云梯在地上打滚,而更多的炮弹正从天而降。 黄卫站在瞭望塔上,手不断舞动令旗。 “东北角!补三发霰弹!” “西北方向!开花弹覆盖轰击!”他的吼声完全压过了炮声,汗珠顺着下巴滴下。 乌赤看着李章的亲兵冲出,立即转身一跃,可是李章的手上的边驽并没有放过他,他反手打落几支,但还是被一支击中了背上肩部。 忍痛借着云梯退回本阵时,发现抛石机已被炸成碎片。 他望着城头那道端坐轮椅的身影,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全军压上!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金百两!” 恰克军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 “黄卫!”李章沙哑的嗓音在喊,“全部火炮齐发!” 黄卫看着不断冲来的恰克士兵,狠狠一咬牙:“装药!” 三十门火炮同时轰鸣。 战场上黑云再起,笼盖了城外的恰克军 乌赤听着不断惨叫的声音,看着在火炮轰击下七零八落的阵型,突然发出癫狂的笑声:“好!好一个李瘸子!今日且饶你性命!” 恰克军撤向北方。 李章看着雪地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黄卫则在喃喃计算着弹药消耗:“霰弹还剩……还剩八箱,开花弹……” “够用了。”李章听见他的声音,忽然轻笑,“传令下去,此战大胜!” 亲卫领命而去时,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护心镜。 这是数月数,恰克军攻陷洛山营时,他从战死的李骁盔甲上撕下来的。 他轻轻抚摸着护心镜。 薛将军、李骁,你们在看见吗。 打退恰克军了。 他突然抬头望向北方,在那里,还有五万恰克铁骑正在等待春暖花开。 两日后,洛东关衙署内。 严星楚正俯身查看地图,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帅!洛山营急报!”传令兵从怀里取着火漆密信。 严星楚撕开信封时,指尖微微发颤。 待看清战报内容,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章果然没让我失望。” “如何?”洛青依掀帘而入。 “乌赤带着两万骑兵来犯,被火炮轰掉了五千,填壕车全成了柴火。” “你不是早料到会胜。” “洛山营现在有一万守军,三十门火炮,城墙又加高五尺。”严星楚将战报拍在案上,“除非恰克王庭把压箱底的五万精锐都压上来,否则别想啃动这块骨头。” 他忽然抓起毛笔,在纸上刷刷书写:“传令下去,洛山营全体将士官升一级,赏银三月。另着李章为洛山卫指挥使,若再挫敌锋芒,本帅会考虑洛山卫单独成军——” “独立成军?”洛青依接过他写好的嘉奖令,看见末尾这句时手抖了抖。 “怎么?心疼粮饷?”严星楚蘸着墨汁继续批注,“告诉李章,洛山卫的旗号本帅都替他想好了,就叫‘镇北''!” 传令兵捧着嘉奖令退下后,严星楚却收敛了笑意。 他盯着地图上恰克草原的位置,眉心拧成个疙瘩。 “你在担心春汛?”洛青依轻声问。 “开春后,恰克军肯定会有攻势。”严星楚指尖划过洛山河,“怕就怕……”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急报:“大帅!恰克军前锋出现在黑云峡西北!” 严星楚猛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沙盘前:“多少人?” “约莫五千轻骑!” 严星楚盯着沙盘上代表黑云关的小旗,突然冷笑出声:“这是跟老子玩声东击西呢。洛山营刚打胜仗,他们就派偏师来撩拨黑云关?” “会不会是佯攻?”洛青依指尖轻点恰克草原方向,“真正的主力……” “怕是要奔着洛东关来。”严星楚抓起佩剑就往外走,“传令陈漆,让他带火炮营去黑云峡——” 严星楚下完令,洛青依突然拽住他袖口,“夫君你总说打仗打仗,可知恰克人为何年年南下?” 严星楚脚步一顿。 “他们要粮食,要匠人,要女人。”严星楚声音发闷,“可这些东西,咱们大夏的百姓就活该给他们?” “若能暂时安抚呢?” 洛青依从桌上拿起一本洛北口账册,“根据洛北口历年卖到恰克族的物资来看,恰克贵族最爱华贵布料,咱们用盐布换他们的战马,用粮食换他们的皮毛……” “青依!”严星楚转身,声音很冷,“你可知去年冬天,他们在归宁城的暴行?归宁城的人被他们吃得……” 洛青依的手指抚过账册边缘:“夫君可知,张全大人前几日去了趟归宁城,然后单独来了信给我,他在信中如何形容归宁城?‘白日闭户,十室九空’。” 严星楚握着佩剑的手骤然收紧。 他想起昨日前路过校场,看见新兵队列里那个总也抓不稳缰绳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虎口却已磨出血痂。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新兵笨拙,此刻才惊觉那孩子眼中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光。 洛青依将地图推到他面前,指着洛北口:“恰克人要的不过是粮茶盐布,我们给得起。用盐换他们的战马,用茶叶换他们的皮毛,用粮食换他们不再南下牧马。" 严星楚抓起案上茶灌了一口。 “陶家娘子前几日从武朔城回来,听着百姓们议论,他们说……说哪怕每年多交一成粮,也好过看着儿子丈夫变成坟头草。” 严星楚踉跄着扶住桌子。 “大帅!恰克前锋距黑云峡不足一百里!”斥候再报。 严星楚着势要冲出去,却被洛青依拽住披风:“陈漆的火炮营已经出发了,你此刻去能改变什么?” “青依,放手。”严星楚冷声道,“我要带着新军前去把恰克军歼灭!” “然后继续让归宁城的母亲失去儿子,让武朔城的妻子失去丈夫?”洛青依突然拔高声音,“严星楚!你守的究竟是边疆,还是你心中那口咽不下的气!” 门外风声骤紧,雪粒子飘进屋内。 严星楚看着洛青依拉着自己的手,想起松果岭一战后垂头丧气回来的残兵。 “和谈可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但有三个条件。” 洛青依猛地抬头,她眼中燃起希望:“你说!” “第一,恰克必须交还所有掳走的百姓,包括当日洛山营,洛东关,归宁城失陷时掠走的将士。” 严星楚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开放洛北口边市期间,恰克商队不得携带武器,所有交易由我方定价。” “第三呢?” “第三,我要恰克大汗最宠爱的小王子为质,就养在洛东关。”他说着忽然轻笑,“就像东牟国的皇子,皇女那样。” 洛青依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她刚要开口,却见严星楚突然抽出佩剑砍向案几:“但若他们敢毁约——” “我严星楚对天发誓,必率大军踏平恰克王庭!” 门外传来三更鼓声,严星楚望着跳动的烛火,转身抓起笔,在和谈书上落下最后三个字:“严星楚”。 “传令陈漆,让他在黑云峡放几炮,别真打。”他放下笔,声音忽然疲惫得像老了十岁,“再告诉李章,洛山卫的火炮,省着点用。” 洛青依接过和谈书,忽然伸手环住他僵硬的脊背。 她感觉夫君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痛楚。 雪落得更急了,严星楚站在城头,望着南方归宁城的方向。 他忽然解开披风扔给史平,任凭风雪灌进衣服缝隙。 “大帅!”史平惊呼着要给他披上大氅。 “让我冷一冷。”严星楚的声音混在风雪里,“冷透了,才能想清楚自己该干什么。” 不知多久。 “传令下去。”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在雪夜里,“从下月起,凡鹰扬军所辖州县,十六岁以上男丁免税二年,伤兵家眷另发抚恤。” 史平愣了愣,随即重重叩首:“遵命!” 严星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 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有些事是有底线的。 四天后,洛东关主帅公房里,严星楚看着恰克族的回信。 同意谈判,谈判地点洛东关北的洛山山口。 “陶玖在洛北口主持市场的事忙不开,这谈判的事我看让朱威来主导吧。” 严星楚想了想,朱威现在已经是郡城卫的左佥事,对军中的事也熟悉,同时家中也是生意,这谈判交给他还是很合适的。 “夫君,恰克大汗这次派出了古托前来,如果仅是朱威,我担心他们还以为我们会轻视他。” “古托又如何?身份也不过是恰克王庭的管家,顶多就是一个有实力的贵族,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 “你肯定不能去,但是我可以去啊。” “不行。”严星楚一听,站起了身,一口回绝。 【第六十三章】光是叫嚣有什么用 洛青依抬头看着他,旋即笑道:“夫君这是信不过我?” “不是。”严星楚弯腰拉着她的手,“谈判要是不成,谁知道恰克人会做什么事。” “正因此,我才要去。”洛青依热气呵在他耳边,“我是大帅夫人,恰克人不敢轻慢;又是女子,他们必要轻视三分。这般矛盾,恰是破局关键。” 严星楚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放在案上:“我严星楚的夫人,岂能去蛮子帐中斡旋?” 洛青依指尖点在他心口画圈,柔声道:“我还是鹰扬军的大帅夫人。” 屋中陷入死寂。 半晌,严星楚突然咬住她耳垂,含混道:“要去可以,但须答应我件事。” 洛青依刚要开口,却觉他手掌抚上小腹:“今年必须怀上孩子,省得你整日往外跑。” 洛青依耳尖发热,正要开口,却听他接着道:“朱威从武朔城调来给你当副使,史平带亲卫护送。若恰克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他抽出佩剑,“我便用这剑,把他们的王庭削成平地。” 洛青依接下话头:“夫君且安心守关,待我成功归来。” 三日后,洛山口。 洛青依的白色大衣下藏着软甲。 古托的人马在五里外扎营,她却命人支起茶棚,朱威捧着账册坐在炭炉旁,活像尊笑面佛。 “夫人,恰克人来了。”史平低声道。 洛青依抬眼望去,古托当先而来。 “古托大人安好。”洛青依迎了上去。 古托见他走来,嗤笑道:“大帅夫人好胆色,竟真敢来此赴会。” “古托大人说笑了。”洛青依微笑道,“我夫君说,恰克人最敬重强者。” 古托哈哈一笑。 金帐内,炭盆爆出几点火星。 前面二条谈得都很顺利,但是到了第三条,分歧来了。 古托将弯刀拍在案上:“夫人要谈质子,可我们恰克男儿宁可……” “你们知道归宁百姓死了多少人吗?”青依突然打断,“大人有可知我军收复归宁城时,你们死了多少人吗?” “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古托的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 “我想说,打仗是要死人的。”洛青依突然起身,“我今天来,是诚心想谈好这次和议,因此提出质子一事,是对此次的重视。” 她从朱威手中接过刚刚谈判的记录的册子:“去年一冬,你们冻死了多少牲畜和族人,我相信大人应该很清楚。如今年你们不能恢复,会比去年损失更大。” 古托的喉结动了动。 洛青依将册子放到他面前:“因此,一个质子可以让你们过得更好,这笔你交易你们更划算。” “夫人是在消遣我们吗?”古托的弯刀已架在洛青依颈侧。 史平长刀出鞘,立即要冲过来,洛青依示了一个眼色,让他不要过来。 听着古托继续道““两军尚未分胜负,凭什么我们要派质子……” “就凭这个。”洛青依突然袖子里掏出半块鹰扬军军符,“我相信鹰扬军可以让你们比去年还痛苦!” 古托神色一震。 洛青依指尖划过古托架在她脖子上的刀身:“古托大人,难道草原上的男子都是如此对待女子的吗?” 古托收回刀。 “派出质子一事,我决不对同意!” 洛青依低头沉思片刻,将军符收回袖中,忽然轻笑,“大人觉得‘常驻使者''这个名头如何?” 古托猛地抬头。 洛青依从朱威旁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上“恰克汗庭常驻使者”的字样:“小王子以使者身份常驻洛东关,我们鹰扬军也派使者去王庭。双方随时沟通,岂不比关个孩子体面?” 古托的弯刀在掌心转得飞快。 史平的刀已抵住他咽喉,这是对刚刚古托拿刀架在夫人脖子上的还击。 洛青依向他挥了挥手:“史平,不可无礼。” “夫人可知,我们恰克有句谚语?”古托盯着纸看了半炷香时间,手上的弯刀在案几上划出深痕,“不要和戴面具的人跳舞,因为你永远看不清她的脸。” “巧了,我们汉人也有句话。”洛青依将纸从桌上拿起,“与虎谋皮,要先把虎牙拔了。” 帐外忽然传来马嘶声。 史平转身出帐。 洛青依侧耳听了听,笑容更深:“大人听,这风雪声多像战鼓?” 古托突然哈哈大笑:“夫人好算计!” “大人过奖。”洛青依将写有条款的册子推到他面前,“是商贸互通,还是继续打仗?” 古托盯着册子看了一盏茶时间,突然抓起笔蘸满墨汁,写下了自己名字,同时加盖了汗王的印信。 帐外忽闻号角长鸣,史平掀帘而入:“夫人,大帅派来的火炮营到了。” 古托脸色一变。盯着洛青依大笑:“好!好个严星楚!好个巾帼夫人!” 二日后,洛东关衙署。 严星楚站在北门城楼上,看见洛青依一行远远而来,立即冲了下去。 当他见到妻子手中捧着个朱漆木匣时:“成了?” “成了。”洛青依将木匣递给他,“只是古托临走时说……” “说什么?” “希望鹰扬军能够在北境站稳。” “哈哈,这是威胁我还是鼓励我啊。” “夫君,就当他是鼓励我们。” 严星楚突然冷笑:“不,他是在威胁我,让我不敢忘记北方还有他们这只狼!” 三日后,鹰扬军洛东关大堂。 鹰扬军第一次军政会议。 文武分坐大堂两侧,严星楚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今日只议一件事:如何开展鹰扬防区的军政事务,重点是民生经济,大家各抒己见。” 他话音刚落,张全捧着账册刚要开口,陶玖却已开了口:“大帅,洛北口市场月前已扩至三倍,但恰克人带来的皮毛质量参差。依末将看,该设个验货司,凡劣等皮毛拒收,再罚他们三倍盐引!” “陶兄此言差矣。”朱威起身,“恰克蛮子最重颜面,若当众折辱,怕是要狗急跳墙。依我看,不如设个评级制度,甲等皮毛多换一成粮,丙等少换三成。” 徐端和嘀咕道:“武朔城田税已三月未齐?昨夜又有流民冻死城隍庙……” 严星楚皱了皱眉。 “减税!”朱威突然高声道,“武朔城去年田税多收了三成,百姓碗全是清水粥!依我看,商税不动,百姓田税减半!” “减税容易,流民如何安置?”张全皱眉,“光归宁城外就蹲着两万灾民,总不能都塞进军营吃闲饭。” “建钱庄!”陶玖猛地一拍桌子,“把富户的银子吸出来,放贷给流民垦荒!” “陶兄正解!”朱威大笑,“再从洛北口抽两成利,专供铁矿开采!徐先生方才说流民无处安置,若在铁矿旁建个新村,岂不是两全其美?” 严星楚听着众人吵嚷,让他头晕。 偏头看妻子,见她正飞快记录着什么,鬓角碎发垂落,侧面很是迷人。 “大帅,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修路。”邵经突然开口,“归宁城到洛东关的官道,如今只能过两架马车。若遇战事,粮草辎重如何运送?” 陈漆眼睛发亮:“大帅,末将愿带工兵营督造!” “修官道?”严星楚从妻子脸上收回目光,“这个不错,解决我们的军需运输过长,同时又把流民用了起来。” “大帅,属下认为不妥。”田进沉思了一下,“路一旦修好,如果被敌军攻入,那会导致敌人通过官道长驱直入。” 严星楚手指轻点桌案。 “路还是要修。”他抬头,见众人面露疑惑:“洛山营到武朔城的路暂不拓宽” “大帅英明!”田进拱手,“属下以为,可先修归宁城、武朔城至洛北口段。不仅能够加快商贸往来,同时大军以后粮草可以直接通过洛北口到前线!” 严星楚点头,忽觉腰间一紧——洛青依正扯他衣角。 “夫君。”洛青依忽然起身,将一串铜钱放在桌案上,“这是大夏铸的‘大夏通行'',含铜仅三成。若我们发行鹰扬铜钱,强令在边市使用……” “妙啊!”张全一拍大腿,“拿我们的钱买我们的粮,最后钱又流回钱庄!这叫……这叫……” “雁过拔毛。”严星楚笑着补上,眼底却闪过狠厉,“但还不够。张大人,你们稍后拟一个,凡用鹰扬钱进行买卖者,每笔交易达到一定金额赠盐十斤!” 帐中突然爆发出大笑。 讨论继续到当夜子时,大家还在讨论。 严佩云安排人送来夜宵,提醒严星楚太晚了。 姐姐都开口了,于是严星楚当即说,今天晚上大家在想想,明天一早继续。 次日辰时三刻。 又讨论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洛青依把记录册子递给了严星楚。 严星楚盯着册子上的八项条陈,手指在“开垦荒地”处重重叩击:“朱威,流民安置与开荒捆在一起,二月内能垦出多少田?” 他提到二月内,主要是要在二月内赶上春播。 朱威起身道:“春播前完成两万亩。” 严星楚抓起朱砂笔在条陈上画个圈,“好,如需要匠人你找老陶助他。 徐端和突然举起手:“大帅,属下寻矿倒有眉目了。武朔城西三十里探得银矿脉,只是……” 他偷瞄严星楚脸色,“矿洞塌过三回,死了七个矿工。” 严星楚豁然起身,惊得众人以为他要发火。 谁料他竟踱到徐端和案前,亲手斟了杯茶:“老徐但说无妨。” “需得改良支护木架,再用火药开山。”徐端和接过茶杯,“只是火药配方……” “这好办,找陈漆要。”严星楚转身看向陈漆。 陈漆点了点头。 张全突然开口:“大帅,整体减税可行,但归宁城已经减了一次税了,这次如再减……” ”张大人。“洛青依忽然开口,“归宁城人口现在恢复还不到三万,减了税也对大局无碍。”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陈漆突然一拍桌子:“全是恰克这些畜生干的好事,十万人的城池,被他们吃的只剩下二万人!” 严星楚心中不比他好多少。 “现在我们有实力打得嬴恰克吗!”他突然冷冷道,“没有我们老老实实把劲蓄好,还怕以后没有射箭的机会吗?” 众人被他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没有实力,光是叫嚣有什么用? 陶玖突然开口:“大帅!属下有个主意。凡开荒满百亩者,免其三年徭役!再从洛北口抽半成利,购粮种分发给流民!” “准了!”严星楚抓起朱砂笔刷刷批红,“徐端和,矿工死伤抚恤从我私库出。朱威,开荒所需农具全找陶玖支领!” 他忽然转头看向洛青依,“夫人,钱庄何时能开张?” 洛青依道:“找地方倒是很快,我已让陶家娘子去归宁城请票号的掌柜,七日后便能挂牌。” 她忽然轻笑,“只是这钱庄名字……” “通达四海!”严星楚早已经想了名字,“前一个月,凡存银百两者,赠‘鹰扬通达''钱十枚!存千两者,赠百枚!” 他忽然转头看向张全,“张大人,你带人去各城贴告示,就说……” “就说大帅说了,存钱给利息!”朱威突然插嘴,“比地下钱庄多两成利!” 严星楚愣了愣,突然大笑:“好!就这么说!” 陶玖突然一拍脑门:“大帅!属下还有个馊主意。凡军中将士立功者,可优先租种官田!战死者遗孤,由钱庄代耕其田!” “妙啊!”朱威一拳捶在案上,“如此既安军心,又保粮产!” “准了!此事交由邵经督办!”严星楚眼中冷光一闪,“再有贪墨军饷、克扣抚恤者,处极刑!” 满堂“遵命”声中,洛青依忽然扯了扯严星楚衣袖:“夫君,书院之事……” 严星楚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 他转身朝门外大喊,“来人!速请洛老爷子来大堂!” 一炷香后,洛佑中踏进大堂。 严星楚亲自搬来锦墩,却听老丈人沉声道:“有话直说,少来虚的!” “岳父大人。”严星楚搓着手讪笑,“小婿想请您出山,主理鹰扬书院。” 洛佑中捻须不语,洛青依忙递上茶:“爹,书院要教孩童识字,更要培养匠人、医师。您看……” “医师?”洛佑中眼睛突然发亮,“可是要教把脉开方?” “不止!”严星楚抢过话头,“还要教外伤包扎、防疫之法!若再遇战事,随军郎中便不必……” 他忽然住口,想起松果岭一战中,多少伤兵因救治不及而亡。 洛佑中一下站起:“此事,老夫责无旁贷!” 他忽然转头瞪向严星楚,“但有言在先,你要尽快找到书院的主理人,我只是暂代全院事务……” “岳父大人放心!”严星楚忙不迭应承,“我已经给皇甫密去信,请他推荐些学问大家前来。” 洛佑中这才露出笑模样,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布包:“这是老夫毕生医案,先存在书院当镇馆之宝。” 他忽然压低声音,“东牟皇子,皇女不是在你手上吗?让他们去信东牟要些上等鹿茸……” 【第六十四章】阉过的马,半价 严星楚被这话呛得直咳嗽,洛青依忙打圆场:“爹,您先带人去书院看看屋子够不够。夫君,该议军事了。” 严星楚如蒙大赦,抓起令旗在沙盘上比画:“田进!” “末将在!”一直无精打采的田进听见声音,一下站了起来。 “给你半年,练出三千重骑、七千轻骑!” “是!” 严星楚抓起块虎符扔过去,“找陶玖要银子,找朱威要马场!” 他忽然冷笑,“半年后我要检阅,若骑术不精……” “末将提头来见!” “陈漆!” “到!” “一年内给我建三支机动火炮营!”严星楚盯着他,“先紧着洛山河沿线布置,开春前至少成军一支!” 陈漆摸着后脑勺傻笑:“大帅,若能把洛山营那些旧炮改轻些……” “匠人如有改良突破,最低五十两赏银。”严星楚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我要大炮,更快,更准!” “邵经!” “末将在!” “步兵新扩编万人,专从流民里挑!”严星楚指着外面一块大石头,“要身强力壮的,能扛得动这宝贝的!” 邵经咽了咽口水:“大帅,若能配发些新式弩机……” “和陈漆一样,自己去找匠人!” 严星楚说完,伸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张全忽然起身:“大帅,人才荐举之事……” 严星楚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凡举荐有功者,赏银百两!若举荐之人犯事……” 他忽然抽出佩剑,“连坐!” 众人正要领命,洛青依站起身道:“夫君,还有件事。” “夫人,你说。” “恰克使团后日便到。”她走到沙盘前,“古托提出要在洛北口互市时,加开马市。” “他们愿意出售马匹?”严星楚一愣,当即道:“告诉古托,马市可以开。但阉过的马,半价!” 大家哄然大笑。 中午,鹰扬军的全部高层人员一起吃完饭,严星楚把张全等人送到城门外,看着他们远去。 “夫君!”洛青依追出来,将手炉塞进他怀里,“当心身子。” 严星楚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惹得亲卫们纷纷低头偷笑:“明年今日,你须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他忽然压低声音,“最好长得像你,省得整天板着脸学我。” 洛青依捶他胸口,柔声道:“为什么一定要大胖小子?你是重男轻女吗?” “生女儿我更高兴,以后冬天就再也不冷了。” 与此同时,丹罗城内,东牟二殿下的忠王府内。 陈谅在书院里已经走了几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不由地回想起半月前回京的那一天。 那一天,陈谅和儿子分开,前往宫中。 到了宫城外,他翻身下马,抬头望着巍峨的宫城,朱红宫墙的飞檐斗拱间栖息的夜枭突然振翅,惊得他肩头伤口隐隐作痛。 “殿下,陛下在御书房等您。”太监弓着腰在前面带路。 穿过九重宫门时,陈谅数着脚下金砖。 八年前太子哥哥病逝那夜,他也是踩着这些砖石连夜入宫,当时父皇握着他的手说“谅儿,东牟的未来就靠你了”。 如今想来,那掌心是如何的冰冷。 御书房檀香袅袅,陈震正伏案批阅奏折。 听见脚步声,老人头也不抬:“严星楚要了十万石粮草?” “是。”陈谅撩袍跪下,“儿臣无能,本欲借和谈拖住严星楚,待……” “待你调集镇海府水师截断他后路?”陈震突然掷出朱笔,墨汁溅在陈谅衣袍,“朕看你是在黑云关前被吓破了胆!” 陈谅垂首盯着地砖缝隙。 老三成王的人前几日刚接管户部,今日父皇就对他与严星楚的谈判结果发难,这火候掐得未免太准。 “儿臣认罪。”他声音沙哑,“但严星楚扣着九弟和八妹,若逼急了他……” “所以你就把东牟的脸面扔在地上让夏人踩?”陈震突然起身,“当年出兵攻靖宁军助夏明澄时,你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陈谅猛地抬头,撞进父皇锐利的目光。 四十余年君临天下,父皇鬓角虽已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哪像年过花甲的老人? 先帝在位不过十一个月便龙驭宾天,自己这父皇倒像是要活成精怪。 “儿臣即刻返回黑云峡。”他重重叩首,“定将八妹九弟平安带回。” “不必了。”陈震重新落座,指尖敲着案上密报,“兵部已调拨三万精兵给成王,明日起程接管西线防务。” 陈谅瞳孔骤缩。 老三成王掌兵?父皇这是要趁机削他的权! 他想起三日前儿子陈彦在帐中说的话:“户部易主,京中必生变故”,原来变故来得这般快。 “儿臣……遵旨。”退出御书房时,夜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 陈谅扶着廊柱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 守在宫门外的亲卫要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世子呢?”他抹去嘴角血沫。 “世子爷去了镇海府……”亲卫话未说完,斜刺里闪出个矮胖太监,塞给他个皱巴巴的字条。 陈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墨迹:上欲以田进进入东牟腹地掠走太后为由,调整各地军务。 陈谅突然低声冷笑。 他想起三日前儿子也同样的冷笑:“父王,皇爷爷最擅长的就是让儿子们互相撕咬。” “回府。” 子时三刻,陈彦踩着积雪归来。 “李同宁怎么说?”陈谅啜着冷茶,茶水入口竟比药还苦。 “镇海府下辖十二卫,已有四卫将领被成王暗中宴请。”陈彦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素白中衣,“最麻烦的是龙武军统领赵兴,我从镇海府出来去他府上,却说他人不在。” 陈谅握杯的手顿住。 赵兴掌管的龙武军,有东牟最精良的火炮队伍。 他正要开口,忽见儿子从袖中抽出封密信。 陈彦指尖点着信笺,“三日内,户部要抽调三万石军粮运往西线。” 陈谅猛地站起,牵动肩伤踉跄一步。 老三这是要断他东海关及新占夏国三州五万军队的军粮! 严星楚前日刚勒索去十万石,成王后脚就要截胡,这是要逼他造反? “父王,儿臣有句话……”陈彦突然单膝跪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陈谅盯着儿子眉眼。 这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此刻在烛火下竟透着几分陌生。 他想起二十七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跪在父皇脚边,求娶李氏女为妻。 若非当年联姻镇海府,今日怎会有李家的支持。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陈彦慌忙起身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彦儿,你可知你皇爷爷为何现在开始宠成王?”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咱们这位陛下,最恨的就是有人比他活得长。” 陈彦抿唇不语。 “父皇在位四十三年,太子哥哥薨逝时不过四十有二,如今成王刚过不惑,而我已经到四十五了,还比太子哥哥多活了几年,不知是不是赚了? 气氛沉寂。 “明天你去告诉李同宁。”陈谅突然开口,声音冷漠,“本王不等了!” 他忽然抬头,眼底泛着血色,“还有,把咱们所有的暗桩,全部唤醒。” 陈彦猛地抬头:“父王这是决定要反……” “不是要反。”陈谅站起身,“是有人逼着咱们,在这棋盘上再走一步。” 陈谅看着儿子离开,一下跌着在椅子里。 “父王,该动身了。”陈彦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惊得陈谅手一抖,半月前的回忆被打断。 半个时辰后,丹罗城一处庄园的密室里,陈彦站在丹罗城的沙盘前,指尖划过城内错综复杂的街巷:“皇城司的暗桩已换过三批,钟祥公公确认过,今夜当值的禁军统领是咱们的人。”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在座诸人,“三更造饭,五更行动。” 李同宁捻着胡须点头:“世子爷好谋算。宫城北门有处废弃的排水沟,老朽昨日亲自丈量过,瘦些的兵士能猫腰钻进去。” 他儿子李磐立刻接话:“世子爷放心,这三千死士都是挑的骨架小的。” 陈谅盯着沙盘上代表皇宫的朱砂标记,喉咙里泛起血腥气。 二十七年前他跪在御书房求娶李氏女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那时父皇拍着他肩头说“镇海府水师可保我东牟三代安宁”,如今这水师却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刀。 “元利。”陈彦突然点将。 神武军统领应声出列:“末将带三千神武军精锐,埋伏在青罗大街两侧。只要宫门一开,立刻截断神龙军援兵。” “皮先令。” 神威军副统领抱拳:“末将率五千人守在安宁门,确保一个苍蝇都飞不进皇城。” 陈彦看向李磐,这个曾火烧鹰扬军郡城卫粮仓的细作此刻眼冒精光:“成王府交给你。记住,成王必须死。” 最后对宋长史冷声道:“盯好赵兴,他不动,我们也就不动他,要是他觉得有利可图,你就送他一程!” 当夜,丹罗城下着雨。 寅时三刻,陈彦随着李同宁钻出皇宫排水沟时,污水浸透了膝弯。 腥臭味熏得他直犯恶心。 陈彦的剑锋刚挑开御书房门帘,突然被一柄银丝拂尘拦住去路。 总管太监曹安海尖着嗓子笑起来,挡在陈震身前的身影佝偻如虾:“世子爷好教养,带兵闯御书房也不跟咱家打声招呼?” 李同宁从陈彦身后闪出,手中长刀嗡鸣作响:“曹公公眼神不好使?这分明是清君侧的忠良。” 他话音未落,曹安海袖中突然射出三支飞刀,暗器破空声竟盖过了殿外雨声。 “当心暗器!”陈彦挥剑劈开两枚,第三枚却擦着李同宁耳畔掠过。 老太监咯咯笑着,手中拂尘银丝竟如钢针般根根直立:“李大人这身骨头,够给咱家挠痒痒么?” 李同宁旋身避开,长刀斜劈而下:“曹公公的拂尘功倒练得不错,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老夫这口百炼钢!” 刀锋劈在拂尘上竟溅出火花,曹安海手腕一抖,银丝突然缠住刀背,两人瞬间陷入角力。 “世子别管我!”李同宁被曹安海拖得踉跄,转头冲陈彦吼道,“陛下交给你,这老阉狗的命老子收了!” 他说话间左肩挨了一掌,黑色绸袍顿时渗出墨绿血迹。 曹安海掌心竟藏着喂毒的银针。 陈震突然抓起镇纸砸向陈彦,同时他反手抽出一柄软剑:“朕倒要看看,陈家子孙有几个敢弑君!” 剑光向陈彦咽喉刺去,却被他侧身避开,剑锋挑落他发间玉冠。 “皇爷爷年纪大了,动作也慢了。”陈彦足尖点地掠上房梁,手中剑突然脱手,直插陈震头顶。 陈震偏头躲闪时,陈彦已借力翻身,稳稳落在龙椅后方,一跃再起,剑尖直取陈震喉部。 曹安海见状要扑过来,却被李同宁的长刀缠住双腿。 李同宁突然喷出口黑血,竟然直接不顾曹安海的拂尘,直接扑了过去。 曹安海愣神的瞬间,这李同宁知道自己中了必死之毒,不要命了,立即要后退,却见李同宁已扑到面前。 “一起下地狱吧!”李同宁死死抱住曹安海,长刀直接贯穿曹大海胸膛。 曹安海喉咙响了几下,再也没有声音。 “别让老朽白死……”李同宁用尽最后力气在地上一滚,直接抱着了陈震的双腿。 陈震一剑从李同宁背上刺下,再抽出剑时,陈彦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喉咙处。 “来人,保护太上皇!”陈彦对着外面的打斗声,大喝一声。 外面的打斗声瞬间停了。 “快……快拿传国玉玺!”李同宁气绝前最后一句。 此时几名陈彦的亲卫浑身是血地冲进来。 陈震握着软剑终于落了下来,突然笑出声来:“好……好得很……你比你父亲强。” 话未说完,陈彦已将玉玺重重按在空白圣旨上,朱砂印触目惊心。 “传太上皇旨意,即日起禅位……”陈彦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元利的呼喊:“世子!神龙军突破镇乾门了!” 他看了一眼陈震:“劳烦皇爷爷去偏殿休息,我的亲卫会保护你,我去去就来。”说完,拿着玉玺和圣旨就出去了。 与此同时,皮先令在安宁门外架设的炮声也响了起来。 当李磐踹开成王府大门时,陈庄正搂着美妾睡梦正酣。 二千死士冲出庭院,惨叫声四起。 陆节没有想到,自己今日一早过来,原本是想找机会和成王见一面,却不想遇到了这事。 他心中快速地盘算,于是翻墙进了成王府,打算救走陈庄制造东牟内乱。 冲入后院时,正见陈庄被亲卫保护着在往后退。 可冲进来的人不仅多,还完全不留手。 无差别的射杀。 “成王快走!”陆节飞身而下,挥剑劈开射向陈庄的箭矢,拽着陈庄往马厩退。 陆节也狠辣无比,剑锋过处必带血花。 陈庄被这变故吓破了胆,身躯躲在陆节身后直抖:“壮士若能救本王出去,本王许你……” “闭嘴!”陆节一剑刺穿扑来的死士,忽然听见头顶传急促的咻咻声。 他暗道不好,拽着陈庄扑倒的瞬间,几十把劲弩从墙头探出,刚刚那一轮弩箭就钉在两人脚边。 “你是谁的人?”李磐从阴影里踱出,向两人走去,忽然狞笑,“让成王上天,记得给这小白脸留个全尸。” 【第六十五章】想不到朕最后还是要如此退位 陆节趁他说话的空档,立即甩出一枚烟幕弹,迅速逃出成王府,余光瞥见陈庄被死士按在地上,李磐正将白绫往他脖子上绕。 在他跃上围墙的那一瞬间,他听见李磐的声音:“王府所有人,格杀勿论!” 雨幕中,神龙军指挥使叶峰握紧缰绳。 忠王世子陈彦勒马立在宣德门前,“叶将军还要抗旨到几时?” 他高举圣旨,玉玺印信。 叶峰身侧副将突然策马上前:“将军,现在忠王已经得手,我们又是先太子嫡系,何必再……” 话音未落,陈彦身后硬弓已拉满月。 叶峰按住副将手腕:“末将斗胆,请见龙颜。” 陈彦突然轻笑出声。 他翻身下马,踩着积水走到叶峰坐骑前:“将军觉得先太子……” 他忽然压低声音,“太子爷突发恶疾,难道将军就没有怀疑过?” 叶峰瞳孔骤缩。 陈彦后退三步,朗声道:“陛下有旨,神龙军即刻退守皇城西华门!抗旨者,斩!” 他手中圣旨被雨水浸透,朱砂字迹却愈发鲜艳。 一个时辰后,秘密庄园。 宋长史浑身是血地冲进地窖时,陈谅正在擦拭佩剑。 “殿下,赵兴果然率兵去了三德寺,但被属下狙击,现在那老匹夫已经往黑堡城方向逃了!” 陈谅抬头:“我那七弟如何?” 宋长史抹了把脸上血水:“皇七子在三德寺一切如常,醉心佛法。” “不许派人惊扰他。”陈谅顿了顿,“如果他问起京中之事,就告诉他,我无意害他,但他也不要被人利用。” “父王!”陈彦掀帘而入,“皇爷爷传你进宫。” 陈谅握剑的手突然收紧。 他想起前先太子病逝那夜,父皇说“谅儿,东牟的未来就靠你了”。 “备轿。”他提着剑站了起来。 景和殿的龙涎香熏得陈谅鼻腔发痒。 陈震斜倚在龙纹软枕上:“朕的玉玺,用着可还顺手?” 他忽然轻笑,扭头看向陈彦,“你比你父亲强,还知道用朕的笔迹临摹禅位诏书。” 陈彦低头不语。 陈谅躬身:“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陈震突然大吼,“成王被你杀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朕了。” “儿臣不敢。”陈谅突然抬头,“子弑父的事,儿臣干不出来。” 陈震忽然大笑:“知道朕为何迟迟这几年不立储君吗?” 陈谅不语。 陈震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过来:“因为你们这些孽障,个个都觊觎朕的皇位,都该死!” 他声色嘶吼,“太子当年虽然表面恭顺,但是他那些东宫的官员却在暗中串联朝臣,说朕已经登极三十多年,年龄大了,开始昏聩了。哈哈,朕本来想着也是,这天下迟早是他的,提前让位给他有何妨,但是想不到,他生病了。” “朕派人去看他,却无意中打探到他要兵变,这就是你的好大哥,你说朕会容忍吗?” 陈谅神色惊讶,太子当年会兵变夺位? 陈震却大笑起来:“这是报应?还是天意?想不到朕最后还是要如此退位!” 景和殿的龙涎香燃尽了。 陈震望着儿子和孙子离去的背影,忽然摸索着抓起案上冷透的茶杯,狠狠砸向殿门。 两日后,洛东关衙署后院。 严星楚刚洗完脸,史平就拿着一个小竹筒快步而来。 “大帅,陆先生飞鸽传韦。” “陆节这小子……”严星楚盯着纸条上的“东牟变天,陈谅登基”八字,手指突然收紧。 “夫君?”洛青依端着早饭掀帘出来,见他杵在院里发愣。 柳眉微蹙,“可是恰克那边……” “东牟来的。”严星楚将纸条递过去,转身朝议事厅大步流星,“召邵经、田进、陈漆来大堂。” 洛青依匆匆扫了眼纸条,把手中的早饭递给了下人,跟了上去。 一刻后,议事厅所有人到齐。 邵经盯着沙盘上东牟方向:“陈谅刚坐稳龙椅,总得先收拾东牟国内的烂摊子吧?要我说,他们至少得缓三个月。” “三个月?”田进摇头道,“正因他刚坐稳,我认为他会转移国内矛盾,因此会在边境发起战争。” 陈漆突然插话:“大帅,那黑云关,我们是不是要补充兵力……” “用不着。”严星楚摆手打断,指尖在东海关外夏国亲占的三州划过,“陈谅不久前才在黑云关吃了亏,没有绝对拿下的信心,他不会动黑云关。到时东牟在东海关外的这几万军队……。” 洛青依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正听见这句,忽然轻笑:“夫君这话说得,倒像是替陈谅操心。” “我可没有这闲心。”严星楚盯着沙盘上平阜城的位置:“我担心东牟会动平阜城。” 田进嚷嚷道:“东牟那帮孙子要是敢动平阜,我第一个带兵剁了他们!” “剁了他们?”严星楚忽然轻笑,“你知道平阜城现在是谁在守吗?” 田进抓耳挠腮:“不是西夏军吗?夏明澄都主动撤到……” “夏明澄是把石宁和谭士汲撤走了,但是曹永吉被白袍车击溃的一万残部还在平阜城外五十里扎营呢。” 洛青依给严星楚添了茶,“夫君,你说夏明澄为何非要往东夏腹地撤?” 严星楚笑道:“现在占领平阜城对于夏明澄来讲,就是鸡肋,离他区域太远,粮草运输困难,把石宁和谭士涉的七万大军撤回去,解决粮草又加强了京师外围的防御,一举多得。” 邵经突然插嘴:“大帅,看样子,曹永吉的残部休整完也会撤离,那平阜城不是防务空虚。” 田进眼神一闪,站了起来:“大帅!平阜离东牟新占的三州距离不过二天路程,这太危险了……” “你们说对了。”严星楚一拳砸在沙盘上,“东牟军若拿下平阜,归宁城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那是才真是腹背受敌!” 田进突然站起:“大帅!属下这就领兵前去接收平阜城!” 严星楚却犹豫了。 平阜城是寒影军的地盘,两军现在是同盟关系,如果贸然接收平阜城,同盟军如何看他严星楚。 “虎口关!”严星楚突然下令,“田进你立即率一万人接收虎口关,三天内必须赶到,如果东牟军已经拿下,立即退回进入平阜城。” 所有人神色都凝重。 没有提前抢占平阜城,而是先拿下虎口关,这是要把东牟军挡在东边。 如果一旦东牟军拿下虎口关,要守住平阜城就得是重兵防守了。 田进领命而去。 严星楚又让陈漆赶往黑云关,以防止陈谅真死心了要拿下黑云关,报当日赔款的耻辱。 邵经前往归宁城,无论田进是拿下虎口关还是进入平阜城,都需要尽快把粮食送达。 然后他提笔写了二封信,按同盟军的约定,他主要是防止北境的外敌,但是现在手伸到了平阜城和虎头关,他必须要进行说明。 一封给了皇甫密说了他的安排原委。 另一封给了寒影军的袁弼,告诉他,只要他派人来接收平阜城和虎头关,他立即撤军。 此后二日,严星楚在衙署待着无聊,田进也没有消息传回,立即叫史平安排去东牟百姓的棚区看看。 不多久,一行人到达洛东关外的东牟棚区。 严星楚勒住缰绳,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茅草棚。 积雪压着歪斜的棚顶,远远望去有东牟的百姓缩在草垛后头,向他们看来。 史平在前头引路:“大帅,前头就是东牟人聚居的棚区。” 这时棚区的管事涂明亮也迎出来。 “涂大人,最近棚区情况如何?”严星楚翻身下马,边走边问。 “大帅,按帅府的指示,每户分了四亩地,种子粮也按人头发了……” 话音未落,严星楚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猛地转头,正对上茅棚缝隙里射来的目光。 那是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破毡帽下露出半张脸,眼睛像狼似的泛着绿光。 婴孩突然哇地哭出声,妇人立刻捂住孩子的嘴。 严星楚皱了皱眉。 继续往里走,这样的眼神越来越多。 蹲在灶台前熬粥的老汉,用木棍在雪地上画符的少年,正在搭着梯子整理棚顶的汉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眼神都不善。 “大帅,要不……”史平也发现了不对,劝严星楚离开。 严星楚摆摆手,突然传来骚动。 十几个东牟青壮举着锄头冲过来。 史平刷地拔出长刀,亲卫们立刻围成人墙。 ”大帅小心!” 严星楚却挥退亲卫,独自走到锄头阵前。 “不知大家对严某为何如此仇恨?”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一冷:“我严星楚你们安排住房,给你们粮食,发放农具,种子难道还不够?” 他突然抽刀劈向旁边木桩,碗口粗的松木应声而断,“如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人群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假仁假义!” “还我图安大师!” 严星楚听得真切,眉峰骤然压低。 他正要发问,忽见人群自动分开,让出条路来。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颤巍巍走出。 “大人……”老妪突然扑通跪下,“求您开恩,放了图安大师吧!” 她这一跪,身后乌压压跪倒一片。 严星楚被这阵仗震得后退半步。 图安大师?这是谁啊? 他看向史平。 史平忙附耳道:“大帅,图安大师是田将军从东牟带回来的……” 严星楚一想。 田进当日深入东牟腹地,不仅抓了太后、东牟九皇子、八公主,好像是还有一个和尚。 当时田进提了一嘴,自己也没有问,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那和尚现在何处?”他低声问。 “还在洛山关大牢关着。”史平抹了把冷汗,“那秃驴嘴硬,问什么都不开口……” 严星楚看着眼前跪成一片的百姓,老妪的额头还抵在地面上,少年们举着锄头的手在发抖,可那眼神分明是要拼命的架势。 “回洛山关。” 严星楚伏在马背上,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哭嚎,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给地给种,让军医给伤患瞧病,甚至允许他们保留东牟习俗,到头来竟抵不过一个和尚? “史平!”他忽然勒马,“那和尚当真没说过话?” “回大帅,就……就第一天关进去时念了句佛号。”亲卫队长挠头,“后来无论怎么问,连经文都不念了。” 严星楚冷笑一声。 突然岔路口突然冲出几十个人影。 严星楚瞳孔骤缩,反手抽出佩剑。 “求大人开恩啊!” “我们不是要造反,是求您放了大师!” 严星楚冲在马前跪下的人群,他们手里的佛珠,忽然觉得这玩意比自己的军符还要刺眼。 他猛地收剑入鞘,缰绳一抖,胯下战马扬蹄嘶鸣。 “你们口中的图安大师,我还不曾见过。”严星楚声音陡然拔高,“此事我调查清楚在做定夺!” “史平。”他忽然大喝一声,“去洛山关大牢。” 史平愣了愣,追上来压低声音:“大帅,真要放人?那些刁民……” “先去四方馆。”严星楚打断亲卫的话。 他忽然想起洛青依曾说:“东牟人敬神佛如敬爹娘,你砸了他们的庙,他们能跟你拼命。” 四方馆里,陈康正缩在圈椅里,听见脚步声猛地弹起来。 这个东牟皇室的庶支自从得知成王被杀,陈谅继位后,立即投降严星楚。 洛山关没有什么乐活,这几天倒是让人准备了纸笔,每天抄起了经文。 “陈康。”严星楚解下披风扔给史平,“说说图安和尚。” “图安和尚?”陈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大帅,你们抓了图安大师?” “没错。” 陈康突然起了起来:“图安大师不是寻常僧人。三年前东牟大旱,是他带着信徒在牟河源头修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第二年开春……” “说重点。”严星楚屈指敲了敲桌角。 “重点就是,大师在东牟百姓心里是能通天的活佛!”陈康突然激动起来,棉袍袖子扫翻了茶盏,“去年西草原雪灾,恰克人一部进入了东牟,是大师带着一千信徒跪在雪地里念了三天《往生咒》,硬是把恰克人跪得退兵三十里!” 严星楚眯起眼睛。 他想起洛青依在谈判时说过的话:“与虎谋皮,要先把虎牙拔了。” 这个图安,怕是东牟百姓的“虎牙”。 “所以你们东牟皇室也信他?”他故意问。 陈康脸色突然变得古怪,半晌才嗫嚅道:“皇室……皇室给他修了七座寺庙。” 严星楚点点头。 能把一国皇室和草原蛮子都唬住的和尚,倒是头回见。 “大帅!”陈康突然扑通跪下,“大师若死在洛东关,东牟百姓能生吃了您!” 严星楚盯着这个瑟瑟发抖的降降,忽然笑出声:“你倒关心起他来了?” 他甩袖起身,“去大牢。” 洛山关大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史平举着火把在前头带路。 【第六十六章】施主好算计 最里间的牢房里,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稻草堆上,月光从小窗漏进来,正巧照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图安大师?”严星楚示意史平打开牢门。 和尚缓缓睁眼。 他身上那件袈裟早成了破布条,露出的胳膊上还带着淤青,但整个人却像端坐在莲花台上般从容。 “施主身上戾气太重。”图安突然开口,声音像敲木鱼似的笃定。 史平刷地拔出腰刀,刀尖几乎戳到和尚鼻尖:“放肆!这是我们鹰扬军大帅!” “收刀。”严星楚皱眉,“出去守着。” 史平不甘心地瞪了和尚一眼,带着亲卫退了出去。 严星楚弯腰跨进牢房。 “大师好像料定我会来?”他在和尚对面盘腿坐下。 图安低眸拨弄着手串:“大帅眉心有结,是为此地百姓。” 严星楚轻笑:“大师倒是会算命。既然知道我是为百姓而来,何不劝他们安分些?” 他想起棚区里那些狼似的眼神,后槽牙又痒了起来。 “大帅可知,他们为何如此?”图安突然抬眼,“因为他们在怕。” “怕什么?怕我杀和尚?”严星楚挑眉。 “怕大帅杀了他们心中的佛。”图安突然倾身向前,“大帅可知,东牟百姓可以没有皇室,没有军队,却不能没有佛?” 严星楚忽然抓住腰间剑柄。 他想起陈康说的“活佛”,想起二千信徒跪退恰克铁骑的传说,忽然觉得这和尚比十万大军还棘手。 “大师是在威胁我?”他声音陡然转冷。 图安却重新坐直身子:“老衲只是告诉大帅真相。大帅可以杀我,但杀得了一个图安,杀得了东牟百姓心中的佛吗?” 严星楚盯着和尚看了半晌,突然松了剑柄:“大师这番话,倒像是劝我皈依。” “大帅心中焦虑,皆因执念太深。”图安突然转了话头,“佛家讲我执为根,大帅日日殚精竭虑,不也是在执着?” 严星楚愣住。 自己执念太深? “大师说得轻巧。”他沉声道,“当靖宁军被东牟军杀害,当归宁城的百姓被恰克军吃了时,为什么没有给他们说放下‘执念’” 图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帅的执念在刀兵,百姓的执念在佛陀,又有何不同?” 严星楚突然想起棚区里老妪跪拜的身影,想起少年们发红的眼睛,那些眼神和当年松果岭下东牟兵的眼神渐渐重合。 “那不知大师所说的‘执念’,可能化解?” “‘心正、言正、行正''就能得大自在。” 严星楚开口,“若我留大师在洛东关讲经说法,算不算行正?” 图安拨动佛珠的手顿住:“大帅要留我?” “大师佛法高深,正好渡化我这等执迷不悟的凡人。”严星楚站起身,“稍后会有人送你去寺庙,只是现在寺庙很小,但是相信大师不会见怀。” 图安终于抬头正视他:“大帅这是要把我供起来?” 严星楚突然笑开,“我倒要看看,东牟百姓是信活佛,还是信给他们分田地的严某。” 他转身走向牢门,图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帅就不怕老衲煽动百姓造反?” 严星楚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 “大师可以试试。”他向前走,“看看是百姓的香火旺,还是我鹰扬军的刀快。” “大帅且慢。”图安突然出声,“老衲还有一问。” 严星楚驻足:“讲。” “大帅留老衲,是为解百姓心结,还是为破心中执念?” 严星楚转身:“有区别吗?” “若为百姓,当修庙建塔,以香火渡之。”图安拨动佛珠,“若为己心,当焚经毁像,以刀兵破之。” 严星楚突然大笑:“大师好利的嘴!我既要渡百姓,也要破执念,如何?” 图安双手合十:“大帅可知,渡人即渡己。” 严星楚笑声渐止,目光如刀:“大师是说,我救了百姓,百姓便能救我?” “大帅胸有丘壑,何须老衲点破?”图安垂眸,“只是这天下,从来不是靠刀兵能守住的。” 严星楚沉默良久,忽然以史平道:“传令下去,接图安大师到四方馆,同时在现在小庙原址的基础上,扩建佛寺。” “扩建?”史平一惊,“大帅,这所费银钱……” “从我私库里出!”严星楚大步流星往外走。 甬道里,史平举着火把小跑跟上:“大帅,真要放那和尚出去?” “放。”严星楚继续道,“再备十车粮米,就说是我严某给图安大师的香火钱。” “可那是我们的军粮……” “照做!” 严星楚将图安和尚安置在四方馆后,次日天色未明便命人备车接上图安去寺庙。 洛青依拿着风衣走过来时,正见他负手立在院中。 “夫君,图安大师虽是出家人,但到底是东牟皇室礼遇的高僧,这般仓促……”她将风衣披在他肩头。 严星楚反手握住她手腕:“夫人可知,昨夜已经有东牟人迫不及待东去四方馆?既然如此,我们就亲自把他们的佛送过去。” 洛青依抽回手,将袖口整理妥当:“所以夫君把图安这尊佛像立在洛东关了?” 话音未落,史平急匆匆跑来:“大帅,马车备好了!只是……” 他瞥了眼主母,压低声音,“棚区那些人天不亮就聚在庙门口,乌压压跪了满地。” 严星楚嗤笑:“走,去会会这些信徒。” 马车缓缓进入穿过棚区,洛青依忽然撩开车帘。 只见道路两侧跪着数百东牟百姓,个个手持香烛。 “阿弥陀佛。”图安突然在车内低诵佛号。 严星楚皱眉:“大师此刻倒像真佛了。” “施主着相了。”图安灰扑扑的袈裟微动,“佛在心头坐,何来真假。” 严星楚轻笑,不在言语。 不多久,马车已至新建的佛寺前。 说是寺庙,不过几间瓦房并个院落,但此刻院内外跪着的东牟百姓少说也有千人。 严星楚刚掀开车帘,人群中“图安大师”呼喊声四起彼伏。 “请大师题匾。”走到庙门口的严星楚侧身让出道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毛笔。 图安望着寺门上空白的匾额,又看院中百姓眼巴巴的期盼,突然轻叹:“施主好算计。” 他接过笔时,严星楚看见他差点把笔折断。 “洛东寺。” 三字落成刹那,东牟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严星楚突然朗声道:“从今往后,凡我鹰扬军治下东牟百姓,皆可入洛东寺听经!” 他话音未落,史平已带着工匠抬着红木匾额挤进人群。 “现在刻字!”严星楚大喝一声,“今日日落前,我要看到‘洛东寺''三个金漆大字挂上去!” 图安转身欲走,却见洛青依笑吟吟上前:“大师且慢,这十车粮米是我夫君捐给寺庙香火钱,烦请大师亲自验看。” 人群突然寂静。 严星楚分明看见图安握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下来。 “大师请。”严星楚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在图安迈步时突然凑近,“听说大师能让恰克铁骑退兵三十里?不知可能让东牟军也退一退?” 图安脚步骤停,袈裟下摆扫过门前石阶。 话音未落,史平突然策马狂奔而来:“大帅!田将军急报!还有……还有太后使者在衙署等着!” 严星楚脸色一变。 他转身对洛青依道:“夫人陪大师安顿。” 说罢翻身上马。 洛东关衙署内,吴砚卿的贴身太监正捧着懿旨来回踱步。 见严星楚大步流星进来,一名中年太监忙迎上去:“严大帅,太后娘娘有旨……” “公公稍候。”严星楚拿起案上田进送来的写信。 上面写着:虎口关已下!是否要趁势夺了平阜城? 严星楚盯着沙盘上平阜城的位置,沉默了片刻。 然后转身看向太监:“公公方才说,太后有何旨意?” 太监被他的气势震住,结结巴巴道:“太……太后娘娘说,希望把东牟皇子皇女送到行宫去。” 严星楚突然抓起茶杯掷在地上:“回去告诉太后,人是我鹰扬军抓的,她如果要要,就亲自来!” 老太监吓得扑通跪地:“大帅息怒!太后还说……还说若大帅同意,他可以把平阜交给大鹰扬军负责……” “够了!”严星楚抽出佩剑,剑尖抵在老太监咽喉,“回去告诉太后,她若再插手我鹰扬军之事,休怪我严某不念旧情!” 老太监连滚带爬逃出衙署,严星楚却盯着沙盘出神。 不多久,洛青依从洛东寺回来,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上前询问发生了事。 “夫君,田将军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她把新沏的茶放在案上。 严星楚突然将她抱起,惹得亲卫们纷纷低头:“他说已经占领了虎口关。” 洛青依捶他胸口:“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这是好事啊,就这些……” “田进还问我要不要夺平阜城。”严星楚把她放在虎皮椅上,自己则倚着案几,“你说夺是不夺?” 洛青依沉吟片刻:“若夺了,以后和寒影军的关系就不好相处了。” 严星楚大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知我者,夫人也!” 他转身对史平道:“传令田进,就驻扎虎口关!没有我的命令,谁敢越雷池一步,提头来见!” 史平领命而去,洛青依道:“夫君真要放任平阜城?” “放任?”严星楚突然冷笑,“我是要钓大鱼!” 他指着沙盘道,“吴砚卿不是想要东牟的皇子皇女吗?我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史平快速回来:“大帅!黑云关急报!” 严星楚豁然起身:“说!” “东牟军龙武军统领赵兴率三千残兵突然到黑云关外要投诚!后面还有东牟的二万大军在追杀。”史平歇了一口气,“陈漆不敢放他进关,请大帅指示。” 严星楚一愣,而后突然笑出声:“好!好得很!” 他笑声一顿,“立即下令陈漆,赵兴可带十人入关,其它残兵暂时在外!” 史平愣住:“大帅,那下面的残兵……” “让残兵进入瓮城,保证粮食供应。”严星楚一拳砸在沙盘上,“告诉陈漆,东牟的追兵若敢进入黑云关三百步,立即攻击!” 史平出去后,严星楚看着洛青依:“图安和尚前脚题完字,后脚就有人来投诚。” 洛青依给他换了茶:“夫君怀疑有诈?” “诈倒未必。”严星楚接过茶杯,“东牟政变才几日,不可能这么快就出这招来对付我。” 他忽然压低声音,“陆节传回的密报,赵兴原是准备扶持七皇子的。” 洛青依坐下椅子,思考着。 听闻匆牟七皇子陈式醉心佛法,在三德寺修行多年。 从图安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如果陈式真被赵兴推出来,在东牟这样的一个兴佛的国度,现在的陈谅怕是睡不着了。 “赵兴这墙头草,倒是会挑时候。”严星楚冷笑,转身抓起披风,“来人,备马!我要亲往黑云关。” “现在?”洛青依拉住他袖口,“田进刚拿下虎口关……” “正因如此才要去,田进拿下虎口关,暂时可挡东牟军西进。”严星楚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赵兴可是龙武军统领,他这一投诚,比十份降书都管用。” 他忽然俯身,额头抵住她的,“告诉陶玖,让东牟棚户区的百姓开始修路。” 洛青依猛地抬头:“修路?” “从洛东关到黑云关,必须三日可达。”严星楚直起身,“那些东牟百姓不是整日跪拜活佛吗?就让他们用修路的功德,换明年春天的种子粮。” 五日后,黑云关。 严星楚翻身下马时,陈漆正顶着两个黑眼圈从瓮城冲出来,这倒不是被关外的东牟兵闹的,而是在瓮城里的赵兴带来的三千兵。 这让他不敢大意,谁知道这里面的士兵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帅!东牟军在关外一里扎营,已派了三波使者要人!”陈漆嗓音沙哑,显然几夜未眠。 严星楚解下披风扔给亲卫:“赵兴呢?” “在西关驿馆。”陈漆话音未落,忽见严星楚大步流星往西关驿馆走去,急忙追上去,“大帅且慢!东牟说要交出赵兴,否则……” “否则如何?”严星楚忽然笑出声,“陈谅刚登基,他敢在此时攻打黑云关?” 陈漆噎住。 “带我去见赵兴。”严星楚突然收起笑意。 驿馆的一间普通房间,赵兴正在看书。 “赵统领好兴致。”严星楚踏进门槛走近,“听说你原是要扶持七皇子的?” 赵兴猛地抬头,冷声道:“严大帅若是要问这个,不如直接把我交给陈谅。” “交出去作甚?”严星楚坐在他的对面,“因为你是墙头草?” 赵兴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严大帅既知我是墙头草,还来相见?” 【第六十七章】比皇宫大内还严 “正因你是墙头草,我才要亲自来。”严星楚起身掸了掸衣摆,“陈谅杀你全家时,可曾想过你为他卖命这些年?” 赵兴浑身剧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李磐小儿……他亲手将我儿子和女儿杀死!” 严星楚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李磐,又是李磐。 此人毁粮仓,害吴炳父女,当日又在三德寺差点让他无法脱困…… “所以你就带着三千残兵逃到黑云关?” 他忽然转身,剑柄重重砸在赵兴伤臂上,“你以为本帅会收留丧家之犬?” 赵兴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严大帅若不收留,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 他忽然抬头,眼中一道冷意,“我能让陈谅睡不安稳。” 严星楚心头微动。 他需要的就是让陈谅寝食难安。 “本帅凭什么信你?”他抽出佩剑,剑尖抵住赵兴咽喉,“你今日能背叛陈谅,明日就能背叛我。” 赵兴忽然大笑:“严大帅可知,我为何要扶持七皇子?” 他两眼死死盯着严星楚,“因为先太子曾告诉我说,东牟需要皇帝,也需要佛陀。” 严星楚瞳孔骤缩。 图安和尚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佛在心头坐,何来真假”。 “大帅!”陈漆突然冲进来,“东牟使者又来了,这次带着……带着……” “带着什么?”严星楚剑尖仍抵着赵兴,头也不回地问。 “带着陈谅的诏书!”陈漆从怀里掏出明黄卷轴,“说、说只要交出赵兴,就割让罗世城!” 房里突然陷入死寂。 严星楚却缓缓收回剑,指尖抚过剑刃血槽。 “告诉东牟使者。”他忽然笑起来,笑声在房中回荡,“让他们转告陈谅,想要赵兴……” 他猛地将剑插入鞘中,“就让他亲自来黑云关要人!” 赵兴抬起了头。 “严大帅。”他哑声开口,“你可知我为何要逃?” 严星楚盯着他,却未说话。 “因为我要看着陈谅死。”赵兴忽然剧烈咳嗽,“他杀我全家时,我在想……若先太子还在,东牟何至于此?” 严星楚冷声道:“你们的先太子已死。” “可佛陀还在。”赵兴忽然念了句佛号,惊得陈漆差点摔了诏书。 严星楚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陈漆!” “在!” “给赵统领换间上房。”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再找军医来治伤——要最好的金疮药。” 陈漆瞪大眼:“大帅!这……” “照做。”严星楚到了门口,“顺便告诉东牟使者,本帅对罗世城没兴趣。” 他忽然轻笑,“让他们转告陈谅,若真想要人……” “就让他拿他的七弟陈式来换。” 当日晚上,严星楚在黑云关的公房。 严星楚沉思良久,突然抬头:“陈漆,派人把赵兴的人带去归宁城。” 陈漆闻言一惊:“大帅,那可是三千降兵!归宁城现在拢共就一万守军及五千新兵,万一……” “没有万一。”严星楚起身,伸着腰:“鲁南敬的五千新兵蛋子正缺练手的机会,你把人往校场一扔,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陈漆眼睛亮了:“高啊!让东牟降兵当陪练,既练了兵又不让他们白吃粮食。” 他忽然压低声音,“可赵兴那厮……” “盯着他。”严星楚突然冷笑,“要是赵兴真有异心,正好给鲁南敬送现成的军功。” 陈漆领命要走,又被叫住:“给赵兴配匹好马,别让人觉着咱们苛待降将。” 五日后,洛东关外三十里。 严星楚扯着缰绳让马儿慢下脚步,史平揉了揉鼻子:“大帅,再翻过前面山头就能望见关城楼了。” 严星楚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传令兵滚鞍下马,“洛东关急报!图安大师突发急症,呕血三升,现下昏迷不醒!” 严星楚眼神一凝,猛地夹紧马腹。 胯下战马吃痛长嘶,箭一般射了出去。 洛东寺禅房内,洛青依正用银针蘸着药汁往图安人中上扎。 老和尚面色青灰,唇角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血迹。 “如何?”严星楚掀帘而入。 洛青依手下不停:"“父亲说像是中了曼陀罗,好在发现得早。” 她忽然抬头,“寺庙里出了作细。” 严星楚盯着图安胸口起伏的袈裟:“史平,去查最近进庙的香客,尤其是东牟人!” “曼陀罗粉来自西域……” “恰克人?”严星楚接过洛青依话头,眼底寒光闪烁。 他忽然想起陈康说过,图安曾让恰克铁骑退兵三十里。 三更梆子响时,严星楚还在看密探送来的情报,旁边还有一人。 皇甫密交给他的北境密探首领王生。 羊皮卷上密密麻麻记着近几天的香客名单,他突然用朱笔圈出个名字——吉力,三天前从恰克草原来的马贩子。 “大帅。”王生道,“属下查过,这吉力虽是恰克人,但妻子是夏国商贾之女。” 严星楚手指敲着案几:“图安中毒前后,他可曾接近过寺庙?” “每日午时都来上香,说是为早夭的女儿祈福。” “传令北境密探,给我查清楚恰克部最近的动向如何。” 天刚蒙蒙亮,严星楚带着亲卫将洛东寺围得铁桶一般。 图安的禅房外新添了八名持戟卫兵,房梁上还蹲着两个暗哨。 “大帅。”洛青依端着药碗进来,见他在佛龛前上香,不由失笑,“您这又是拜的哪门子佛?” 严星楚将香插进炉鼎,青烟直直向上:“拜我自己的执念。” 他突然转身,“夫人,你说这天下若真有佛,该保佑谁?” 洛青依将药碗放要桌上,转头看他:“佛不渡人,唯人自渡。” 严星楚哈哈一笑,走出禅房。 他刚迈出洛东寺门槛,寺内有士兵小跑过来:“大帅!图安大师醒了!” 严星楚疾步折返。 刚掀开禅房帘子,见图安正倚在床头喝药。 老和尚脸色仍泛着青灰,握勺的手却稳如磐石。 “大师可觉着好些了?”严星楚自顾自拖过圆凳坐下,目光看着图安。 图安咽下最后一口药汤:“劳大帅挂心,死不了。”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洛青依从门外端着铜盆进来,拧了热帕子递过去:“曼陀罗毒性霸道,大师这些日子还是少开口为妙。” 严星楚接过帕子亲自给图安擦嘴,动作粗鲁得像在擦拭兵器:“大师可知道是谁要取你性命?” 图安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轻笑起来:“老衲若说不知,大帅信么?” 严星楚盯着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嗤笑:“大师在东牟能退恰克铁骑,在洛东关却防不住一碗毒药?” “施主着相了。”图安拨弄着佛珠,“毒从口入,病从心生。老衲若执着找凶手,才是着了道。” 洛青依闻言插话:“大师倒是心宽,可知当日再晚点医治,此刻就该往生极乐了。” “防得住人,防得住心么?”图安平静道。 洛青依从药箱取出银针,在图安虎口处扎下:“曼陀罗之毒最损心脉,大师现在的心境倒是适合养伤。” 严星楚盯着银针在图安皮肤上泛起的青黑,突然起身:“史平!” “在!” “从今儿起,大师的饮食要过三道关。”严星楚起身整了整披风,“第一道银针验,第二道让守护的士兵尝,第三道……” 他忽然俯身,盯着图安的光头,“就让佛祖保佑大师吧。” 图安终于露出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施主这执念,比老衲的香火还旺。” 严星楚甩袖出门,洛青依追出来:“夫君,查到是谁了吗?” 他翻身上马:“现在确认不了,只有让王生继续查,我倒要看看是东牟的秃驴会念经,还是恰克的狼崽子会咬人。” 回关衙署的路上,严星楚突然勒马。 史平差点撞上马屁股:“大帅?” “火炮。”严星楚眯眼望着天边流云,笑道,“我离开黑云关时陈漆还给我安排了任务,说他现在没有时间,请我给盯一下火炮的事。” 半个时辰后,军器营辕门前。 严星楚看着史平被守卫扒得只剩中衣,微笑道:“沈唯之这规矩,比皇宫大内还严。” 他解下佩剑递过去,“本帅也要查?” 守卫头领捧着名册的手微微发抖:“大……大帅说笑了,您请。” 严星楚却勒马不前:“查!” 他忽然翻身下马,任由守卫用探尺在身上细细游走,“沈唯之定的规矩,本帅若破了,以后还怎么服众?” 史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帅,这都查了二道了……” “两道!”严星楚突然瞪眼,“你是郡城卫的老人,还记得去年东牟细作火烧仓司的事吧。” 好不容易进了营门,只见个青衫文士快步走来。 那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瘦得给竹竿一样。 “大帅。”沈唯之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走,“火炮所在东三区。” 严星楚愣在原地,这沈唯之才十天未见,怎么感觉瘦了这么多。 史平捅了捅他:“大帅。” “跟上。” 转过两道回廊,忽听得左侧公房里吵嚷声震天。 “朴刀加长三寸又如何?重心全变了!” “你懂个屁!野战时劈砍需要……” 严星楚正要推门,沈唯之突然横身挡住:“大帅若要看,明日请早。今日他们要决出最优方案。” 他忽然咧开嘴,“输的那队,负责打扫一个月公房。” 严星楚大笑:“沈先生这法子妙!” 他忽然压低声音,“若本帅给胜者加赏银百两呢?” 沈唯之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半晌:“大帅若真想激励匠人,不如把铁矿的开采权拨给军器营。” 他推开一道厚重的铁门,“到了。” 火炮所内,二十几个匠人围在张丈许长的图纸前,竟无一人抬头。 严星楚凑近一看,图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各种机关,最醒目处标着“轻型化野战炮”六个朱砂大字。 再仔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炮身减重十五斤”、“后坐力减少两成”等字样。 沈唯之终于开口:“大帅,这是新式野战炮,计划装在二轮马车上,随骑兵突进。” 严星楚立即道:“铜铸炮身配铅弹,射程能到多少?” 沈唯之枯枝似的手指划过参数表:“回大帅,现下试射最远可达八百步,散弹覆盖面约莫三丈宽。” 他凹陷的眼窝突然泛起精光,“但若再减重十五斤……” “胡闹!”一个满脸炭灰的匠人突然跳脚,“炮膛厚度已减到三指宽,再减怕不是要炸膛?” 严星楚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匠人约莫四十来岁,袖口还沾铁屑:“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帅,小的赵江,专管炮膛锻造的。”匠人行礼时袖口铁屑簌簌往下掉,“不是小的顶撞沈大人,只是这炮管若再薄半分,怕是连初速都撑不住。” 沈唯之干咳一声:“其实……其实我们有个更激进的法子。”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将炮管分成三段,用螺纹拼接。” 赵江猛的瞪大眼:“分段铸造?这……这炮身受得住后坐力吗?” “所以才要试炮。”沈唯之指向图纸边缘密密麻麻的试射记录,“昨日试射时,分段炮管在第三次发射就裂了缝。” 严星楚突然抓起案上铁尺,在图纸上划了道弧线:“若在炮管外壁加箍呢?像竹节那样。”他抬眼看向众人,“用熟铁箍,每段接缝处加两道。” 赵江愣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妙啊!铁箍既能加固,又不增加多少重量。” 沈唯之点了点头:“大帅这法子,倒是让我想起漕船的龙骨加固法。” 严星楚将铁尺往案上一拍:“就按这个改。”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匠人们,“谁先试制成功,赏银五十两。” “至于奖励……”严星楚从怀中摸出张银票拍在案上,“从今日起,每日试射成功加赏百两。月底前定型者,全所多发两月饷银。” 人群轰然炸开,赵江激动得直揪胡子:“大帅此话当真?” “本帅何时食言过?”严星楚突然沉下脸,“但有一样——试炮时若出人命,全所扣罚三月粮饷。” 沈唯之刚要开口,严星楚突然转向他:“沈先生方才欲言又止,可是还有难处?” “大帅明鉴。”沈唯之从袖中摸出本账册,“若要改进工艺,及后面的大批量铸造新炮,现下的坩埚炉要改造,同时需得建两座三丈高的高炉,再配上……” “直接说银子。”严星楚打断他的话。 “约莫两万两。”沈唯之咽了口唾沫。 “准了。”严星楚抓起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圈,“明日让军需官去库房支银子五万两。” “五万两!”沈唯之惊得差点摔了账册:“大帅不问问具体用项?” “沈先生要建炉,自然有先生的道理。”严星楚将账册推回去,“但有一样——我要在夏季看到二十门新炮。” 沈唯之盯着账册上朱红的圈,突然咧开嘴笑:“大帅放心,属下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夏季完成交炮。” 【第六十八章】夏明澄的暗卫 严星楚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么:“赵师傅如有时间,可以带一些学徒。” 他看向赵四斤,“学徒如经沈大人考核合格,一名学徒奖励一百两。” 赵四斤愣了愣,突然咧嘴笑开:“得嘞!大帅放心,小的一定把看家本领都传给他们。” 严星楚走出军器营时,已是午后。 史平牵着马跟在后头,忍不住嘟囔:“大帅,两万两已经不是小数目,您怎的还加价了?” “加价?”严星楚翻身上马,“沈唯之那种人,你越是抠搜,人家说不定还不伺候了。” 他突然轻笑,“倒不如给个痛快价,让他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 史平挠挠头:“可万一他花了银子,没有……” “没有万一。”严星楚猛地夹紧马腹,“传令下去军器局还要加强防守。” 他回头看了眼军器营方向,“沈唯之的炉子,怕是要吸干铁矿和铜矿。” “史平!”他突然高声喝道,“你通知徐端和,让他加快探矿……” 史平在马背上挺直腰杆:“是!” 严星楚突然笑出声。 五万两白银换二十门新炮,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赚的。 至于图安和尚……他摸了摸腰间剑柄,等新炮铸成那日,倒要看看是佛法厉害,还是火器厉害。 严星楚眯起眼睛,恍惚看见数月前的洛山营。 那时他如有这种轻便火炮,恰克军还能从容退去吗? “大帅!”史平突然指着前方,“是信使!” 严星楚猛地勒住缰绳。 远处信使迅速奔来,这会是谁来的消息? 严星楚攥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 这封从东边加急送来的密信,让他心潮起伏。 “大帅?”史平见他盯着信纸半天不吭声,忍不住催了声。 严星楚猛地回神,把信纸往怀里一塞:“回衙署。” 他翻身上马时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史平道:“到了衙署,你去后院看看夫人回来没,若在洛东寺就快马去接。” 洛青依是被史平从洛东寺接回来后,立即快步踏进公房,见严星楚在屋里转圈。 “夫君?”她鲜少见他这般焦躁,“可是军情紧急?” 严星楚一把将她拽进屋,反手“咔嗒”落了门闩,指节抵在唇边示意噤声。 “吴婴来信了。”他将信纸拿出,“你自己看。” 洛青依接过信笺时也是手指发颤。 泛黄的宣纸上只有两行小楷:秦盛二人安好,所谋事大,暂勿相寻。末尾盖着个朱红的“吴”字印章。 “秦大哥和盛三哥……”她猛地抬头,“他们当真还活着?” 严星楚按住她发抖的肩膀:“吴婴素来谨慎,若非确信不会用‘安好''二字。但你也瞧见了,连具体行踪都不肯透露。” 洛青依攥着信纸贴在心口,忽然想起什么:“杨姐姐!她怀着身子,这几日……” “正是要同你说这个。”严星楚站起身,“吴婴信中虽未明言,但能让秦冲盛勇涉险的,除了靖宁军的事,还能有什么?” 洛青依望着丈夫,靖宁军的事涉及东夏皇帝夏明澄和东牟国,信来自东边,那意味着秦盛两人,正在东夏京师谋划什么。 “可杨姐姐等不得了。”她攥紧袖口,“前日在后面就差点晕倒,要不是姐姐在旁边……这双生子最忌情绪大起大落。” “可她……她这两日连安胎药都吐了……”洛青依声音发颤,“几前日还揪着我问,是不是盛勇不要这孩子了……” 严星楚在屋里踱步,靴底在青砖上磨出“吱呀”声。 “你单独告诉她。”严星楚突然驻足,“但只说秦盛二人活着,其余半字不提。” 他继续道,“就算是杨霸那边也不能有丝毫透露。” 洛青依抬头,抓起药箱就迅速回了后院。 后院内,杨玉琼正扶着肚子在院里转圈。 “杨姐姐!”洛青依提着药箱小跑过去,“我们进屋,我给你把脉。” “夫人,图安大师如何了?”杨玉琼在洛青依的搀扶下小心迈着步子。 “图安大师吉人天相,已经醒了。” “那就好,我看哪日去一趟洛东寺,给孩子和盛……勇求道平安符。” 她突然一下抓住洛青依的她手腕,低声咽哽:“我昨晚又梦见盛勇浑身是血……” “别胡说!”洛青依强压着心跳,扶着她坐到椅子上,然后把门关好,低声道:“吴婴来信了,秦冲和盛勇一切都好。” 杨玉琼眼睛倏地亮了:“当真?” 她忽然又泄了气,“你又哄我,要是安好,怎么会一直不来信……” “杨姐姐!”洛青依掏出帕子给她擦汗,一脸正色,“刚刚收到消息,此事只有我和大帅还有你知,千万不能声张泄露。” 她忽然加重语气,“玉琼,你答应我,此事连你哥都不能说。” 杨玉琼看她说得认真,颤声道:“夫人,你真没有骗我?” “杨姐姐,你说我这时间突然回后院,就是为你骗你么。”洛青依说着,又从药箱里拿出二张平安符:“这是你心念的,今天拖着图安大师,看着他亲手给开的光。” 杨玉琼还在发愣,她相信了洛青依说的话,有些不敢置信了。 洛青依给他抹去脸上的泪点,柔声道:“你现在就把心放下去,你和孩子就安心等盛三哥平安归来。” 杨玉琼忽然咬住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洛青依从药箱底层摸出个瓷瓶:“这是安胎的,你且收着。” 送走洛青依时,杨玉琼捏着平安符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丫鬟来扶她,她才把平安符折好放进贴身荷包。 天阳城,承乾殿。 夏明澄捏着眉心靠在龙椅上,地上全是被他撕成碎片的密报。 暗卫首领叶泰低着头站在阶下。 “陛下,西市又抓到十七个煽动迁都的细作。”叶泰声音发颤,“但……但谣言已经变了味,今晨连国子监的博士都在传,说先帝是……是……” “说!”夏明澄猛地砸碎茶杯。 瓷片碎片溅到叶泰脚边,叶泰扑通跪地:“说先帝是您亲手……亲手鸩杀的!” 殿内突然陷入死寂。 夏明澄盯着殿顶蟠龙金箔,恍惚看见几月前,那夜父皇咳着血将传国玉玺塞进他掌心。 “陛下!”老太监小跑进来,“兵部右侍郎刘聪在宣政殿等两个时辰了……” “让他滚!”夏明澄突然暴喝,“曹永吉的六万大军挡不住白袍军三万人,倒有脸来要粮饷!” 老太监吓得瘫坐在地。 夏明澄忽然冷笑出声。 十天前他下令放弃虎口关时,这些个将军哪个不是拍着胸脯说“必不使西夏叛军踏入京畿半步”? 如今倒好,西夏军在南线刚吃了场败仗,他们不仅不思立即借势出兵,还一个个地不断向他要求军粮。 “陛下,东牟密使回来了。”暗卫突然开口。 夏明澄豁然起身:“传!” 密使是被抬进来的。 这个往日趾高气扬的鸿胪寺卿,此刻像条破麻袋般瘫在担架上。 他挣扎着要爬起行礼,被夏明澄一把按住:“陈谅真的杀了陈庄?” “陛下……”密使突然嚎啕大哭,“陈谅他……他不是人!他杀了陈庄,臣也要不容易才逃回!” 夏明澄瞳孔一缩。 一月前他派密使联络东牟,本是要找陈谅。可陈谅当时被严星楚拖在了黑云关,而且听说陈谅把他出卖靖宁军的证据也给了出去。 因此决定找成王,并许诺助其夺位,条件是出兵攻击西夏叛军。 如今成王身死,陈谅登基,东牟这步棋竟是彻底废了。 想起东牟发生之事,不由就想起严星楚。 “严星楚……”他咬牙切齿挤出这三个字,半年前还是还仅是一个御史。 谁能想到,如今竟能搅动局势? “陛下,陈谅在黑云关外屯兵二万,却按兵不动。”密使咳出一声,“严星楚在虎口关修了烽燧台,每日……每日都有探马往洛东关送信……” 夏明澄突然抓起案上地图,指尖划过东牟与北境交界处。 黑云关像根钉子楔在东牟西北,虎口关则卡住西进要道,并影响东牟军的南下,严星楚这是要把陈谅活活困死在东牟! “陛下!”老太监突然扑到案前,“西南急报!” 夏明澄展开战报,眉头渐渐舒展。 七天前他命西南白江军、沐南军两军伺机东进,如有可能突袭西夏粮道,果然奏效。 吴砚卿被烧毁辎重近百车。 “好!好!”夏明澄将战报拍在案上,“传旨,白江军、沐南军合击西夏左翼!” 老太监领命下去。 夏明澄心情好了,看着地上的叶泰:“退下吧。” 叶泰却跪着没动:“陛下,京师若再起谣言,对京营影响很大,石宁和谭士汲手里都有京营的人。” 夏明澄的手僵在半空。 两军中京畿子弟不少,家属都在天阳城周边,军心难免浮动。 他忽然抓起朱笔,在调兵令上重重画了个圈:“告诉石宁,谭士汲,五日内朕要见到白袍军后退五十里,否则他们提头来见!” 暗卫领命而去,夏明澄却瘫坐在龙椅上。 窗外更鼓传来,已是三更天。 他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案头密报又看一遍。 “吴砚卿,到底是你的手段还是皇甫密的?”他喃喃道。 “陛下,该歇息了。”老太监捧着参汤进来。 夏明澄挥退汤盏,起身踱到窗前。 夜风送来远处市井的喧哗,隐约听见“白袍军要来了”的呼喊。 他忽然冷笑:“传旨,明日朝会谁再提迁都二字,斩!” 老太监扑通跪地,夏明澄却已大步流星走出承乾殿。 三更天的天阳城也不平静。 城南一家面铺的地窖里,秦冲正就着烛火给盛勇换药。 刀伤从肩头斜劈到肋下,盛勇却哼都没哼一声,只盯着桌上的烛光。 “吴婴前几天来了,说杨家妹子怀了双生子。”秦冲突然开口。 盛勇手一抖,药粉撒了半包:“当真?” “骗你作甚?”秦冲笑着在他伤口拍了一巴掌,“等这边事了,咱们就回洛东关喝满月酒。” 盛勇却沉下脸:“夏明澄在东线,西南线调了十万大军,吴砚卿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她撑不住只有死路一条。”秦冲将纱布层层裹紧,“咱们就是让天阳城这锅水始终沸着。” 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已经告诉老二和曹大勇,让他们把‘白袍军入城’和‘弑君''的传言再添把火。” 盛勇点头:“老大,去看看我带回来的好东西?” 盛勇说完起身,走向地窖里的另外一间房,直接打开了一个麻袋。 麻袋里滚出个五花大绑的人,嘴里塞着破布。 秦冲拔出匕首抵住那人咽喉:“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呜呜叫着,秦冲扯出他口中布团。 那人刚要喊,盛勇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夏明澄的暗卫?” 细作脸色煞白,突然咬碎后槽牙。 曹大勇眼疾手快捏住他下巴,却已晚了半步。 细作嘴角溢出黑血,瞬间毙命。 “他娘的!”盛勇踹了尸体一脚,“又是个死士!” 秦冲却盯着细作衣襟里的腰牌冷笑:“夏明澄开始怀疑了。” 盛勇收到刀:“怀疑又如何?等他查清楚是咱们在捣鬼,天阳城早乱成一锅粥了。” 秦冲点了点头。 自半年前与严星楚在武朔城外分开后,他与盛勇两人就前往东南一带再次打听靖宁军的消息。 正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进展时,突然听说了靖宁城被夏明澄联合谋害于海上之事。 本是要前往武朔城和严星楚碰面,后又听说严星楚拿下了洛东关,甚至还成了鹰扬军的军帅。 两人一商量,再去洛东关意义已经不大,还不如深入京师打听点有用的消息。 反正他们的老本行就是干谍报的。 于是两人到了天阳城,就开了一家面馆,又找到一些靖宁军当日受伤未上船留下的伤兵,开始打探消息。 可是现在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难定,而且鹰扬军也没有南下。 两人想着,既然如此,再给京师的真假消息加一把火,专门制造不利夏明澄的消息,扰乱他的大本营。 西夏平阳城行宫内,吴砚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让阶下的低头的汉川军统帅秦崇山浑身一抖。 “五千精锐,连个粮车影子都没护住?”吴砚卿声线裹着的慵懒,眼底冒着寒光。 秦崇山耷拉着脑袋更低了些。 韩千启跨前一步:“太后,白江军那帮水鬼惯会在芦苇荡里打转,末将愿领魏武军去剁了他们的爪子!” “剁爪子?”吴砚卿忽地轻笑出声,目光扫过颤抖的肩头,“秦帅倒是说说,白江军怎就未卜先知,偏在你们换防的当口烧了粮道?” 秦崇山喉结滚动两下:“末将该死!那日雾大……” “雾大?”吴砚卿猛然起身,“汉水两岸连下七天暴雨,你跟本宫说雾大?来人!剥了他的帅印!” 【第六十九章】我这是要激他速战速决 “太后且慢!”魏若白上前跨了一步,“汉川军折在沐南军精锐连弩下,秦将军拼死抢回部分军粮,尚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吴砚卿盯着魏若白的脸,坐了下去:“既然魏大人如此说,那秦崇山你就暂带帅印,将功补过。”。 秦崇山如蒙大赦,立即谢恩,然后快速退到梁议朝身后。 “第二个坏消息。”吴砚卿端起茶杯,“魏大人,你来说。” 魏若白道:“天阳城细作折了七成,暗桩被拔掉十二处。不过……” 他忽然勾起嘴角,“夏明澄的龙椅,坐得也没那么稳当。” 吴砚卿冷笑出声:“魏大人莫不是被南边的湿气熏傻了眼?夏明澄前此时日才斩了三个鼓动迁都的御史,听说昨日城门校尉换了四个,这叫不稳?” “正因换将频繁,才露了怯。”魏若白平静道,“石宁的京营左卫,谭士汲的右卫,如今都捏在夏明澄手里。可他越是要把禁军攥成铁板一块,下面就越是暗流涌动。” 吴砚卿道:“那魏大人认为那些谣言出自何人之手?” “八成是皇甫密。”魏若白缓缓道,“弑君的流言从杨国公死了后出现,最近又添了新料,说先帝临终前传位诏书写的不是夏明澄。” 吴砚卿低头想了片刻:“好个皇甫密!” 她忽地抬头看向魏若白,“那另外二成?” “现在几方中,除了我们和皇甫密外,就只有严星楚了。” 吴砚卿听了后,点了点头,严星楚与夏明澄有杀父之仇,虽然最近在收拾东牟这个谋害靖安军的打手,但是严星楚不想让夏明澄好过也有可能派出细作捣乱。 可一想到严星楚,吴砚卿就心里更窝火。 咬着后槽牙挤出声音,“现在严大帅的架子可比以前更大了,连本宫的面子都敢拂!” 梁议潮愣住:“太后此言何意?” “本宫许他平阜城换东牟九皇子,他倒好,回信说对平阜城没兴趣。”吴砚卿冷笑道。 “严星楚这是要逼陈谅狗急跳墙啊。”魏若白踱到舆图前,目光扫过黑云关与虎口关之间,“东牟现在要陆路进攻,都要担心鹰扬军的还击,唯有海路一途,但是我军现在没有沿海防区,对于西边的我们倒是省了心。” 韩千启突然冷笑:“魏先生莫不是忘了,严星楚现在占据虎口关之后,对于平阜城的威胁!” “韩帅多虑了。”魏若白摇了摇头,“他要是真要占平阜城,现在都有机会,但是他没有出手,这是顾忌同盟的关系。” 他突然看着袁弼,“也是和袁帅的私交。” 袁弼微微一笑:“严帅还是顾念旧情的人。” 吴砚卿斜倚在紫檀凤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袁弼方才那句“严星楚顾念旧情”像根刺扎进她心里。 去年她带着儿子从天阳城逃出来时,袁弼的寒影军可是第一个表示愿意扶自己儿子夏明伦登基的,想不到现在也和严星楚眉来眼去了。 “袁帅。”她突然开口,尾音拖得绵长,“你与严星楚的旧情,值几车粮草?” 袁弼躬身道:“回太后,末将与严帅不过数面之缘。当年在武朔城曾经一起喝过几次酒。” “几次酒?”吴砚卿嗤笑出声,保养得宜的玉手猛地拍在案几上,“就为着几碗酒,他严星楚能放任平阜城空悬半月?韩帅方才说得在理,那厮怕是早对平阜城垂涎三尺!” 韩千启适时插话:“太后明鉴,严星楚若真念旧情,就该把虎口关让出来。”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 “报——!”一名太监进入殿中,“军侯系特使求见,携……携皇甫密亲笔求援信!” 大殿骤然安静。 吴砚卿缓缓坐直身子:“宣。” 特使进来后,跪伏在地,从怀中掏出染血的火漆信封:“夏贼三路大军合围白袍军,皇甫大人恳请太后发兵,共击夏明澄!” 魏若白第一个上前取信,然后验看火漆印记。 吴砚卿却盯着特使轻笑:“诸位怎么看?” 梁议朝率先跨步:“机不可失!若能此战击溃夏明澄,就能长驱直入,到达天阳城!” 袁弼紧随其后:“末将愿领寒影军为先锋!” 韩千启却冷笑:“梁帅莫不是忘了,咱们前日刚折了五千精锐?此时分兵,背后的汉水防线还要不要了?” 秦崇山刚要抬头,瞥见吴砚卿阴沉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 魏若白将一切尽收眼底,慢悠悠开口:“敢问特使,皇甫密许了西夏什么好处?” 特使喉结滚动:“事成之后,平分夏地粮仓……” “放肆!”吴砚卿猛地将茶杯砸向特使,“我军抛头颅洒热血,就为着几座粮仓?” 特使侧身避过茶杯,以头抢地:“太后恕罪!皇甫大人还说……还说愿将现在的东夏占据的红印城交给太后……”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梁议朝与袁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热。 韩千启却突然拔高声音:“太后三思!红印城要拿下何需皇甫密来交,我魏武军同样可以夺取!” 魏若白突然轻笑:“韩帅言之有理。可若我们此时按兵不动,等夏明澄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出手的就是我军。” 他转身面向吴砚卿,“臣有一计,既可解白袍军之围,又可不损西夏元气。” 吴砚卿支起下巴:“说。” “命梁帅率狮威军虚张声势往青石堡进发。”魏若白指尖在舆图上划出弧线,“待红印城谭士汲主力被梁帅吸引北上时,我军可突袭红印城!” 韩千启眼睛一亮:“此计大妙!到时红印防务空虚,若能得手……” “妙个屁!”袁弼一拳砸在案几上,“魏若白你安的什么心?让梁帅当靶子,魏武军去捡便宜?” 梁议朝却已按捺不住:“末将愿往!只要能砍下夏明澄的狗头,当靶子又如何!” 吴砚卿起身,缓步走到特使面前:“回去告诉皇甫密,西夏可以出兵。” 特使刚要磕头谢恩,又听她幽幽道:“但我要的不是什么劳什子粮仓,而是夏明澄的项上人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特使下去后,吴砚卿重新落座:“魏若白听令。” “臣在。” “着你统筹全局,五日后我要看到拿下红印城!” “遵旨。” 魏若白领命时,吴砚卿斜睨着阶下众人,忽地轻笑出声:“袁帅且慢。” 袁弼刚要转身的脚步顿住。 吴砚卿支着额角:“西南防线也吃紧,袁帅与秦帅即刻起程,替本宫守住西南大门。” 袁弼还没有开口。 梁议朝已拱手:“太后三思!袁帅善攻不善守,西南多山峦密林,恐非良将之选。” “梁帅是要教本宫用兵?”吴砚卿脸色一沉,“还是说梁帅觉得,本宫该把狮威军调去西南?” 梁议朝额角渗出冷汗,魏若白适时打圆场:“太后明鉴,西南防线确需袁帅这等猛将。白江军惯用火攻,若让沐南军的连弩对上袁帅的寒影骑,倒是相得益彰。” 袁弼抱拳领命时,吴砚卿忽然起身。 她走下丹墀在秦崇山面前停住:“秦帅,本宫给你补五千精锐,可能将功赎罪?” 秦崇山喉结滚动两下:“末将定当死战!” “死战?”吴砚卿忽然笑出声,“都下去吧。” 两日后归宁城天清云淡 严星楚驻足在书院正厅前,仰头望着新题的“鹰扬书院”匾额。 洛佑中从西厢房转出来,把一本名录递了过去:“你倒会挑时候,现在史学、工事的教习还差着四个缺。眼瞅着就要开课,总不能让学生天天背《千字文》吧?” 严星楚接过手抄本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教习名录:“皇甫密不是荐了六个老先生?工事那块让沈唯之去讲,他整天鼓捣火炮,正好给孩子们开开眼。” “沈大人要管着军器营,哪抽得开身?”洛佑中捻着胡须直叹气,“昨日还有个举子来应征,一看要教农事耕种,扭头就走了。” 严星楚突然笑出声,转头对史平道:“去,把军需官叫来,就说本帅要支二千两银子。” “大帅!”洛佑中差点胡子扯断,“书院建设已用了五千两,这会儿再支二千两……” “不是给书院。”严星楚用手在旁边的树上摘了根枯枝,“稍后传令下去,凡举荐教习来书院应试的,每人先给二十两茶水钱。考较通过的,再补八十两安家费。若是能教工事、算学的,年俸之外再赏百亩良田。” 史平听得直咂舌:“大帅,这比七品县令的俸禄还高!” “高才好。”严星楚把枯枝扔在石盆里,“本帅倒要看看,是银子好使还是圣贤书好使。”他忽然转头,“岳父大人,您说那些酸儒生,能抵得住百亩土地的诱惑?” 洛佑中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三日前,严星楚命人把归宁城外荒地分给降兵时,赵兴那厮眼睛都绿了。 他默默开口:“只怕引来的都是些钻营之辈。” “钻营怕什么?”严星楚大步往书院后院走,“会钻营的,总比那些抱着‘之乎者也''饿肚子的强!” “岳父大人,”严星楚正穿过月洞门,“听说您有个远房侄儿在京城国子监读过书,后来没有去仕途,倒是从事了商事了?” 洛佑中一愣:“这是青依给你说的?” “嗯。”严星楚走进他的公房,掀帘而入,“岳父大人啊,这样的人才,不请来教算学可惜了。” “那厮好好的仕途不做,不听家中劝说,非要去做什么商人!”洛佑中突然一下生气了。 “岳父息怒。”严星楚解下风衣,“我倒认为他是有眼光,现在世道大乱,从商可比做官强。” 洛佑中盯着茶碗里浮沉的茶叶,忽然叹道:“星楚,这倒是有理。” 严星楚给自己倒了碗冷茶,“岳父写封信给他,到鹰扬军他愿意做官也好,愿意从商也好,他都可以选择,但是前提就是得腾出时间来书院把算学教起来。” “那我试试。” 严星楚看着洛佑中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笑道:“岳父还有什么话就直说。” “星楚,”他哑声开口,“你当真要办这实学书院?” “当然。”严星楚起身,“等这批学生出师,我要让他们去修河堤、造火炮、算赋税。” 洛佑中猛地站起,死死抓住严星楚手腕:“你可知实学一旦开科,要动多少人的饭碗?” “所以才要快。”严星楚反手握住老人颤抖的手掌。 门外忽传来史平的声音:“大帅!有军情!” “何处来的?”严星楚松开洛佑中的手。 “平阳城来的!”史平将蜡丸递了过去。 严星楚指尖碾碎蜡丸,目光扫过两行密信,忽地嗤笑出声:”吴砚卿倒是会捡便宜,她让梁议朝率狮威军攻打青石堡?” 史平咽了口唾沫:“看样子是要切断东夏北面粮道。” 严星楚将密信往烛火上一燎,忽然开口:“岳父,小婿得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洛佑中答话,大步流星往外走,“史平,去把邵经叫到前厅!” 邵经到来时,严星楚正盯着墙上的地图出神。 邵经轻手轻脚找了张椅子坐下。 “梁议朝这个莽夫。”严星楚突然开口,差点把史平吓了个趔趄,“青石堡如今驻着五千东夏兵,旁边还有红印城谭士汲的三万人,他倒好,带着两万人就敢往上冲。” 邵经起身道:“大帅,狮威军战力不输咱们鹰扬军,梁帅又是您旧交……” “正因如此才要命。”严星楚猛地转身,“红印城到青石堡不过百里,谭士汲所部要是星夜驰援,梁议朝前脚刚破城,后脚就被包了饺子。” 史平突然福至心灵:“大帅是怕东夏玩围魏救赵?” “何止。”严星楚踱到窗边,“青石堡易守难攻,梁议朝若不能三日内拿下,等谭士汲与城内守军合流,两万狮威军就成了瓮中之鳖。” 邵经接着道:“要不咱们派支轻骑……” “派什么派?”严星楚抓起案头令箭又掷回去,“鹰扬军一是受当日同盟时和议约定,主要负责北境,同时我军此时一动,虎口关外的东牟军可能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严星楚突然笑出声:“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转身拍了拍邵经肩膀,“梁帅那夯货,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邵经被他笑得发毛,干笑着后退半步:“属下愚钝……” “不妨事。”严星楚踱回主位,“让探马盯着青石堡,每个时辰报一次战况。” 他忽然压低声音,“再给梁议朝传个口信——” 史平忙凑近,却听严星楚慢悠悠道:“就说本帅在归宁城备了十坛好酒,等他凯旋来喝。” 待史平领命而去,邵经才敢出声:“大帅,这节骨眼上……” “哈哈,你不懂了吧。”严星楚端起茶饮了口,“我这是要激他速战速决。” 【第七十章】谭士汲中箭了 他忽然转头盯着地图上红印城标记,“谭士汲要动,最快也要三日到达青石堡。只要狮威军能在三日内拿下青石堡,届时据城而守,在北面就给东夏插了一颗针了。” 邵经听得连连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可要是梁帅他……” “没有要是。”严星楚忽然轻笑,“就算梁帅有难,吴砚卿也舍不得狮威军折在青石堡。” 严星楚在归宁城一待就是两日。 邵经进了他的公房,看见他盯着地图的形象:“大帅,您这眼都熬红了,属下先看着,你去休息?” 严星楚却道:“青石堡的探马该换人了。” “啊?”邵经一愣。 “把一个时辰报一回的规矩,改作半个时辰。”严星楚突然抬眼,血丝密布的瞳仁把邵经吓得后颈发凉,“再备三匹快马,轮换着往青石堡方向探。” 话音未落,史平裹着夜色冲进来:“大帅!狮威军有异动!” 严星楚立即起身:“说!” “梁帅压根没攻青石堡!”史平喘着粗气,“一个时辰前,狮威军主力突然转向西南,在青崖口截住了谭士汲的援军!” 邵经倒抽冷气:“这是不要命了?青崖口那地方山形险峻……” “他要的就是这个。”严星楚也是一愣,沉声道,“谭士汲从红印城带了两万人,走官道要三天,抄近路翻青崖口只需一日半。” 邵经猛地反应过来:“所以梁帅是算准了谭士汲会走捷径?” 严星楚盯着青崖口方向,指尖无意识敲着地图边缘。 邵经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止住。 “梁议朝这个莽夫……”严星楚突然笑了起来,眼底却闪着精光,“青崖口那地形,骑兵冲阵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史平开口:“大帅,谭士汲现在到了青崖山脚下了,梁帅的两万狮威军就在峡谷里扎着,这要被包了饺子……” 话音未落,门外又来了一名探子。 “报!东牟军青石堡炮营出动,两千人正往青崖口急行军!” 严星楚手指轻轻一颤。 邵经猛地站起:“这是要围歼啊!” “坐下!”严星楚厉喝一声,转头盯着地图上蜿蜒的山路,“青石堡到青崖口,轻骑疾行也要两个时辰。梁议朝的狮威军现在是什么阵势?” “回大帅,梁帅把前锋营顶在峡谷口,后军正在抢占两侧山梁。” 严星楚突然笑出声:“梁议朝也是粗中有细,看来与谭士汲一战,双方都讨不了便宜。传令……” “报——!”又一名探子撞门而入,“西夏魏武军三万主力突袭红印城,曹永吉残部一万人已经进入红印城,现在红城东牟守军有二万多人!” 严星楚地图上:“魏武军哪来的胆子攻城?谭士汲的援军虽被梁帅吸引在青崖口,但是曹永吉的一万人进入城中后,就魏武军的三万人能够攻下?” “回大帅,魏武军是绕道龙江支流,从水门突袭!” 邵经倒抽冷气:“龙江水门那处暗礁密布,韩千启不要命了?” “他就是要谭士汲的命!”严星楚摇了摇头,叹声道,“他们只想到了谭士汲若回援红印城,青崖口的狮威军立刻能咬住他后军;若不回援,他们就有机会拿下红印城,但是没有想到曹永吉会迅速到达红印城,应该是谭士汲走时就已经和曹永吉通气了。” 殿内突然陷入死寂,严星楚闭眼揉着太阳穴。 “大帅!”史平突然进屋,“刚刚西南方面的探子来报,白江军与寒影军前日在汉水交战,双方互有损失,已经退兵相峙!” “白江军和沐南军都是西南的劲旅,袁弼的寒影军并不擅长山地战,除非秦崇山能够把汉川军交给他,不然袁弼的日子不好过。” 严星楚话说完,又来了探子: “报——!”这名探子全身是泥土,一看就是连日奔波,“天狼军前夜拔营,现与广府军在井关对峙!” “啪!”严星楚一掌桌上。 邵经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正要开口,却听严星楚突然笑出声。 “好!好得很!”他转身时,眼底闪着狼似的光,“天狼军这一动,东南也乱了。吴砚卿和夏明澄会想到,战局会如此发生吗?” 史平急道:“大帅,现在怎么办?东牟军要围梁帅,西夏军攻红印城,白江军跟寒影军打成一团,天狼军又去跟广府军……” “所以咱们得动。”严星楚突然抓起披风,“传令鹰扬军轻骑营,即刻点齐三千精锐,随我驰援青崖口!” 邵经大惊:“大帅!虎口关外的东牟军……” “他们不敢动。”严星楚已经披挂完毕,“陈谅在黑云关按兵不动,就是等着看我们两败俱伤。现在局势这么乱了,他要是敢掺和,说不定夏国上下就掉转枪头对准他了。” 史平还要再劝,却被严星楚一个眼神止住:“备马!再晚一刻,梁议朝那莽夫就得把狮威军折在青崖口!” 一天后的三更天,严星楚带着轻骑营已经赶到青崖山外二十里处。 严星楚伏在马背上,耳边风声呼啸,却将青崖口地形在脑海中过了三遍。 “大帅!”史平突然凑近,“前方探马来报,梁帅的前锋营正在给跟东牟军接战!” 严星楚猛地直起身子。 远处山坳里,火把连成蜿蜒火龙,厮杀声隐隐传来。 他突然拔出佩剑:“传令!全军熄灭火把,随本帅抄近路翻乱石峰!” 史平在后方急得直扯缰绳:“大帅!乱石峰那路陡峭,夜间行军……” “就是要陡峭!”严星楚已经打马冲进夜色,“本帅要打谭士汲一个措手不及!” 战马嘶鸣声中,严星楚突然攻下洛东关那夜。 也是这般月黑风高,也是这般生死一线。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底燃起熟悉的战意。 严星楚的战马在乱石峰颠簸的羊肠小道上腾跃,月光洒在将士们浸透冷汗的铠甲上。 “大帅!前头就是天溪涧了!”史平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 严星楚猛然勒马:“全军下马通行!” 轻骑衔枚疾走,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严星楚已伏在青崖口东侧山梁。 透过霜雾,他看见谭士汲的火炮队正在谷底列阵,二十门大炮齐刷刷对准被困的狮威军。 而此时的狮威军阵地,还冒着黑烟,到处是尸骸,死伤一地。 “放狼烟!”严星楚突然暴喝。 三支火箭拖着青烟升空,在晨雾中炸开三朵诡异的绿焰。 这是他与梁议朝在武朔解围战时订的暗号。 当狼烟为绿,便是要对方装作粮草被焚的溃退之状。 果然,被围在峡谷中的梁议朝部中军大帐前有人挥动令旗, 狮威军阵型突然松动,前排长枪兵佯装败退,将谭士汲的步兵引入谷内。 他反手抽出弓箭,弓如满月。 “嗖!”第一支箭穿透炮队旗官咽喉,猩红令旗颓然坠地。 第二支箭钉入火药箱,引线火星在触及箭簇的瞬间爆出刺目强光。 当第三支箭带着风声射向炮手群时,严星楚已翻身上马:“杀!” 山梁上突然涌出无数黑影,鹰扬军的旗帜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严星楚率部突入炮阵,长剑横劈了两名试图点燃引信的炮手。 看着后面的士兵冲了上来,他立即策马跑到了一处高处。 “谭帅!”严星楚立马大喝。 硝烟对面,谭士汲苍老的身影露出。 谭士汲嘴角抽搐:“严星楚,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老夫对面。让开炮位,放他们走。” 严星楚心头一震,面上却冷笑:“谭帅好胆色,你是怕我屠尽炮队?” 他话音刚落,只见谭士汲背后来了一骑快马,与谭士汲耳语了几句。 严星楚看见谭士汲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半下。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细节,让严星楚心头猛地一跳,老家伙收到急报了。 严星楚剑尖斜斜指向红印城方向:“曹永吉的信使来得倒快,就是不知道红印城头现在飘的是西夏旗还是东夏旗?” 谭士汲喉结滚动两下,左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剑上。 “严星楚,”谭士汲突然开口,“你要拦我?” 谭士汲继续道,“曹大人说红印城外西夏军扎的营帐,比草原上的牛粪堆还多。” 严星楚剑尖垂下半寸。 他当然知道吴砚卿的性子,那个女人要是铁了心要啃红印城,绝对会把魏武军当磨牙的骨头使。 可他更清楚,此刻绝不能放谭士汲离开。 他手里还有二万军队,只要他一回去,吴砚卿的军队就会受到夹击。 “谭帅觉得,曹永吉能撑几日?”严星楚下了山坡,身后鹰扬军立刻传来弓弦拉满的咯吱声。 他像没听见似的,眼睛死死盯住谭士汲握剑的手,“三日?五日?还是等您带着人回去给他收尸?” 谭士汲的剑终于出鞘半寸,突然大笑起来,“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严星楚正要接话,只见东夏军阵已经像退潮般往南涌去,谭士汲的背影在晨光中拉得老长。 “大帅!追不追?”史平凑过来。 严星楚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是一片寒意:“传令,全军休整一炷香,然后……” 话音未落,南边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炮响。 严星楚猛地转头,只见谭士汲撤退的方向腾起滚滚烟尘,中间还夹杂着火光。 这是……火炮在平射? “大帅!”有斥候策马狂奔而来,盔甲上插着半截箭矢,“谭士汲疯了!他把剩余的火炮全掉头了!” 严星楚心头剧震。 火炮平射需要拆掉后座装置,这意味着谭士汲根本没打算撤退,面对攻又受困,走又怕攻击下,最终选择要在这里决一死战! 夜幕降临时,青崖口飘起了小雨。 严星楚蹲在战壕里,看着对面东夏军的火把连成蜿蜒的火龙。 梁议朝的狮威军已经折了五千人,他自己左臂也挂了彩,此刻正用牙撕开绷带。 子夜时分,东夏军突然发起冲锋。 严星楚从掩体后探出头,借着月光看见谭士汲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谭士汲竟然亲自擂鼓! “迎战!”严星楚一脚踹翻面前的拒马,抄起长剑一跃上马就往前冲:“随我杀!” 两军瞬间撞在一起。 严星楚的长剑磕开迎面刺来的长矛,顺势一撩,锋刃切开皮甲,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他侧身避开斜劈而来的刀锋,脚步在泥泞中诡异一滑,剑尖已钻入另一名敌兵的咽喉。 混战持续到黎明。 小雨未曾停歇,天地间一片灰蒙,将血腥的战场笼罩在凄迷的水雾中。 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兵刃交击的爆鸣、战马垂死的嘶鸣……不断响起。 严星楚不知道自己已经格挡、劈砍了多少次,手臂早已麻木。 他身边的鹰扬军士兵也在不断倒下,又被后面的人嘶吼着填补空缺。 他用余光看见一队东夏精锐步卒在悍将的带领下,凶狠地楔入鹰扬军的侧翼阵线,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看就要形成包抄之势。 严星楚瞳孔一缩,厉声高呼:“史平!带人顶住左翼!不能让他们合围!” 全身也是血的史平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凶狠地扑了过去,硬生生堵住了缺口,双方在狭窄的泥泞坡地上展开了更加惨烈的拉锯。 就在这时,对面中军位置,战鼓声节奏陡然一变! 不再是先前那种稳定有力的催征鼓点。 紧接着,鼓点竟突兀地中断了!只有一片更加混乱的喊杀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严星楚心头猛地一跳,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水和雨水,死死望向谭士汲的中军方向。 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踉跄着向后倒去! 突然听见梁议朝的嘶吼:“谭士汲中箭了!” 透过层层人影,严星楚看见谭士汲单漆跪坐在地里,胸口插着支箭。 身上的盔甲也已经碎成片。 当严星楚冲到跟前时,谭士汲突然咧嘴笑了:“我该去看贺成双了。” 话一说完,他的头突然垂了下去。 严星楚跪在地上,伸手合上谭士汲圆睁的双眼。 远处传来零星的炮声,那是东夏军残部在溃逃。 二日后,青石堡城头飘起了西夏军旗。 严星楚站在青石堡外的一处新坟茔前。 这是谭士汲的葬身处,碑上写着“大夏国兵部左侍郎谭公士汲之墓。” 这是严星楚亲笔所书,因此下面小字写着“严星楚立”。 “贺帅要是活着,不知是要骂你还是要敬你。”严星楚举着酒碗说:“为什么要骂你,因为你愚忠。” “为什么要敬你?”严星楚顿了一下,“因为你为了归宁城收复,为大夏尽了忠!” 严星楚突然笑出声,将烈酒缓缓倒下:“谭帅,黄泉路上慢些走,等哪天我下去,咱们再找贺帅讨酒喝。” 突然一阵轻风不请自来,带走了一片正燃烧着的纸钱,也带走了那个属于贺成双、谭士汲的时代。 严星楚站在青石堡城头,望着城楼下忙碌的景象。 史平带着一身疲惫和血迹走上城楼,低声道:“大帅,伤亡清点出来了。鹰扬轻骑营折损八百余,重伤三百。狮威军……伤亡近七千,梁帅的左臂伤得不轻。” 严星楚的目光落在远处那方新起的坟茔上,沉默了片刻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梁帅在哪?” “在堡内的临时伤兵营。” 【第七十一章】天黑前必须到虎口关 严星楚走下城楼,踏入一片哀嚎与药味交织的营房。 梁议朝正赤着上身,任由军医处理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额上冷汗涔涔,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看到严星楚进来,他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老梁。”严星楚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狰狞的伤口,“青崖口一战,够莽,但也够险。” 梁议朝喘了口气,嘿嘿一笑:“不险,怎么钓谭老儿这条大鱼?不莽,怎么给你那三支绿火箭腾出空当?他娘的,差点真成饺子馅了!多亏你来得及时!这份情,老梁记下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重重叹了口气:“谭士汲也是个硬骨头。可惜了,跟错了主子。” “各为其主罢了。”严星楚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说说,梁帅你怎么就敢放弃青石堡,直接去青崖口堵谭士汲?吴砚卿给你的军令是攻青石堡吧?” 梁议朝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严帅,你当我真傻?攻青石堡是幌子!魏若白那老狐狸和太后定下的连环计!让我吸引谭士汲主力,韩千启那浑蛋趁机偷袭红印城!” 他左臂一痛,吸了一口凉气,“老子要是真死磕青石堡,等谭士汲援军一到,加上青石堡守军,两万狮威军就真交代了!不如搏一把,在青崖口这险地拖住他,给韩千创造机会!只是没想到……谭老儿这么狠……” 严星楚微微颔首,吴砚卿和魏若白这招确实够狠辣,牺牲梁议朝一部牵制主力,换取红印城的战果。 “红印城那边有消息吗?” 史平正好进来:“大帅,刚接到消息。魏武军未能攻下红印城!曹永吉残部依托城墙死守,加上谭士汲离开前加固了城防,韩千启的水门奇袭被识破,伤亡惨重,攻城受阻。韩千启见强攻不下,已经退兵了!” “什么?!”梁议朝猛地站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韩千启这个废物!三万打两万残兵守的城都拿不下?老子在青崖口拼掉半条命,他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出来?” 严星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结果并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曹永吉上次一战虽败于白袍军,但毕竟是宿将,依托坚城并非不能守。 “看来,吴太后这步棋,只走成了一半。”严星楚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青石堡倒是意外落入了你手。” 梁议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着严星楚:“严帅,你的意思是……?” 严星楚走到营房门口,望着外面飘扬的西夏狮威军旗和鹰扬军旗,缓缓道:“青石堡扼守要冲,如今谭士汲身死,其部溃散,此地已是无主之地。梁帅你浴血奋战夺下的城池,难道要拱手让人,或者等着吴太后派人来接管?” 梁议朝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当然明白严星楚话里的意思。 青石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控制了这里,就等于在夏国北境腹地钉下了一颗钉子!现在红印城没有打下来,那么青石堡的重要性又要提升。 而且,是他梁议朝打下来的! “大帅!”梁议朝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确定,“那……吴太后那边?” 严星楚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此等捷报,自然要飞马传回平阳城,请太后嘉奖。至于战后防务……强敌环伺,自当由得胜之帅暂领,稳固战果,以防夏军反扑。梁帅以为如何?” 梁议朝看着严星楚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全部意图。 这是要让他梁议朝,以“暂领防务”的名义,实际控制青石堡! 严星楚在帮他,也是在布局!有了这座城,他梁议朝在西夏军中的地位将截然不同,而青石堡卡在这里,对严星楚在北境的战略同样大有裨益!这可比那十坛庆功酒实在多了! “哈哈哈!高!实在是高!”梁议朝放声大笑,牵动伤口也浑不在意,“严帅放心!这青石堡,老子守定了!定叫它成为插在夏明澄心口的一把刀!” 严星楚点点头:“善后事宜,尽快处理。此地不宜久留,我鹰扬军需尽快回师。虎口关外,陈谅那条毒蛇,恐怕已经嗅到血腥味了。” 天色未明,严星楚已披挂整齐。 史平牵着战马立在辕门外,见主帅出来忙递上干粮袋:“大帅,梁帅派人说要来送行。” “送什么行,让他好好养伤。”严星楚咬了口硬饼子,翻身跃上马背:“传令,天黑前必须到虎口关。” 日头西斜时,严星楚一行到达虎口西关勒马驻足。 “大帅!”田进从西关门口出来。 “老田,带我先看看虎口关的防务。” 几人上了城墙。 田进指着东门城下道:“大帅,您瞧这壕沟,末将在底下铺了三层铁蒺藜,东牟军真要敢来填壕,管叫他有来无回!” 严星楚跳下马,手指抚过炮管上的锻打纹路:“火炮都试过了?” “试过了!”田进一拍胸脯,“昨日东牟军派了三十骑来探营,末将命人开了一炮,您猜怎么着?” 他故意拖长音调,见严星楚斜睨过来才咧嘴道:“三十骑连人带马炸飞了十七个!剩下一看,给兔子一样的逃了回去!” 严星楚嘴角抽了抽,抬脚往关墙上走。 箭垛后堆着成捆的火箭,墙角还码着几口盖着油布的大缸。 “这是?”严星楚掀开油布,浓烈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田进凑过来:“这是军器局沈大人让人来配置的,说这叫‘燃烧弹'',火油里掺了磷粉,沾上就着。末将试了,往城下泼一瓢,能烧出三丈宽的火墙!” 严星楚直起身,望着关外绵延的群山。 暮色中,东牟军营帐像散落的棋子,隐约可见巡逻队的火把游动。 “陈谅这些日子安静得反常。”他忽然开口。 田进骂了一口:“龟孙子被大帅打怕了!前段时间他们来夜袭,让末将打退了三次,现在连个探马都不敢放近!” 严星楚却没接话。 对于陈谅他没有多少担心,但对于陈谅的儿子,现在的东牟太子陈彦的性子他是非常了解,此人像条蛰伏的毒蛇,越安静越危险。 “大帅,这般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田进继续道,“末将请再募兵五千,同时调鲁南敬的五千人到虎口关。” 他突然单膝跪地,“同时末将愿率三千精兵,趁夜突袭东牟大营!烧了他们的粮草,看他们还怎么当缩头乌龟!” 严星楚手掌按在墙垛上。 田进的心思他何尝不知?虎口关现有守军一万五千人,若再募五千新兵,加上归宁城那五千训练中的新军,倒真能凑出二万五千的兵力。可东牟在夏国三州屯了五万大军,贸然出击…… “大帅!”田进沉声道,“陈谅现在自顾不暇!东牟国内乱刚平,他忙着收拾成王旧部,这时候不打,等他腾出手来……” “你起来。”严星楚打断他,“募兵的事我准了。但出兵……” “大帅!”田进猛地站起,“时不待我……” “此时咱们更要稳守!”严星楚突然拔高声音,“你以为东牟是吃素的?他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咱们犯错!虎口关易守难攻,可一旦出关野战……” 田进急得直跺脚:“末将不要野战!就挖壕沟、筑炮垒,步步为营往前推!东牟军要敢来抢,就用火炮轰他娘的!” 严星楚望着关外沉吟。 他何尝不想反攻?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东牟军是饿狼,恰克军是猛虎,旁边还有要死不死的东夏,他若露出半点破绽…… “大帅——”田进突然抓住他手腕。 “够了!”严星楚甩开他的手,“募兵令明日就发,但出兵之事,待新式火炮到齐再议!” 田进还要再争,严星楚已转身走向垛口。 夜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佩剑。 田进盯着他的背影,单膝跪地:“末将遵命!” 严星楚脚步一顿,终是没回头。 他太了解这个部下,田进就像把开了刃的刀,用好了能斩将夺旗,用不好会伤及自身。 当夜,严星楚宿在虎口关衙署。 更鼓响过三巡,他披衣起身,提着灯笼走向城墙。 月光下,新兵们正在加固工事,夯土声混着呼喝声在夜风中飘荡。 “大帅。”田进不知从哪钻出来,铠甲上还沾着草屑,“您看这个。” 他递过张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壕沟和炮位。 严星楚就着灯笼细看,眉头越皱越紧:“你这是要把关外二十里都挖成迷宫?” “这叫‘纵深防御''。”田进挠挠头,“每道壕沟配两门火炮,东牟军要敢来填,咱们就层层截杀!” “行了。”严星楚收起图纸,“五天内,完成新兵的招募。记住,我要的是能守能战的兵,不是凑数的壮丁。” 田进眼睛一亮:“大帅准末将出关了?” “是去募兵!”严星楚抬脚要踹,田进早笑着躲开了。 “史平,”他忽然开口,“派人通知沈唯之加快铸炮。二月内,我要看到二十门新炮在虎口关列阵!” “大帅。”田进说道,“您说……咱们真能收复三州?” 严星楚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进望着严星楚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转头对亲兵喝道:“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全关将士操练加倍!谁他娘的敢偷懒,老子扒了他的皮!” 更深露重,平阳城行宫内烛火摇曳。 吴砚卿斜倚在凤榻上,案几上堆着八百里加急战报,最上方那封“红印城攻城失利”的折子被朱笔勾了又勾,很是显眼。 “太后,该歇息了。”心腹太监捧着银耳羹轻声道。 吴砚卿恍若未闻,忽然将战报狠狠摔在地上:“韩千启这个废物!三万精锐攻不破两万残兵守的城?” 她猛地起身,太监慌忙跪下,却见她赤着脚踩过冰凉的青砖,径直走到地图前。 青石堡、红印城、虎口关……三枚玉制棋子在地图上闪烁微光。 吴砚卿的手指在青石堡处久久停留。 这座北境咽喉要地,此刻正被梁议朝的狮威军占据。 她冷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好一个梁议朝,好一个魏若白!说是去牵制谭士汲,倒把青石堡当成了自家后院。” “太后明鉴,梁帅浴血奋战夺下城池,实乃大功……” “功?”吴砚卿猛然转身,凤目如刀刮过太监的脸,“你可知他今日递了折子,要本宫拨五万两白银修缮城防?五万两!他当国库是老鼠洞?” “好个‘暂领防务’。”她坐回凤塌,突然想起魏若白。 这个男人,分明是她亲手提拔的谋主,此刻却像根刺般扎在她心头。 他建议暂缓接管青石堡的奏对仍在耳畔:“青石堡新克,民心未附,若贸然换防,恐生变故。” 可吴砚卿太清楚,所谓“民心”不过是借口,真正让她忌惮的,是梁议朝手中那支浴血奋战的狮威军。 “传魏若白。” 魏若白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太后召臣,可是为青石堡之事?”他恭敬行礼。 吴砚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魏大人倒是消息灵通。” 她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青石堡的位置,“你说,梁议朝到底心里如何想的?” 魏若白也跟着笑起来:“梁帅是粗人,粗人最讲义气。他若真有异心,何必等到今日?” 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袁帅那边……臣听说,寒影军最近在西南招安了不少山匪。” 吴砚卿瞳孔微缩。 袁弼,那个总爱把“旧情”挂在嘴边的男人,当真以为她看不出他与严星楚的眉来眼去? 她忽然又想起去年逃出天阳城时,袁弼的寒影军确实是第一个表示效忠的。可如今…… “魏大人。”她转身盯着魏若白,“你说,本宫该不该信‘旧情’二字?” 魏若白沉思片刻:“袁帅此举,未必是反心。袁帅在当地扩兵,应该还是为了稳住西南防线。” 吴砚卿冷笑:“稳住防线?” “太后。”魏若白忽然上前一步,“臣有一计,可试袁帅与梁帅忠心。” 吴砚卿挑眉:“哦?” “命袁帅率寒影军北上驻守青石堡。”魏若白指尖在地图上划出弧线,“而梁帅的狮威军到西南。” 吴砚卿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魏大人好计策。” 于此同时,白袍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皇甫密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而白袍军军帅谢至安裹着伤臂在帐内踱步。 “石宁这老匹夫倒是学精了。”谢至安突然驻足,“每日派五千人轮番搦战,自己却缩在二十里外大帐当乌龟。” 皇甫密从地图上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闪过精光:“他是在等红印城的回信。” 谢至安冷声道:“红印城外的西夏军都退了,难不成这时他还想着和曹永吉合围我军?” “西夏军何止是退。”皇甫密冷声道,“韩千启那蠢货在龙江水门折了八千人,现在红印城外漂的浮尸,都能让江水断流了。” 谢至安一拳砸在案几上:“吴砚卿这女人!她当东夏军是泥捏的?放着石宁的精锐不啃,偏要去啃红印城那块硬骨头!” 【第七十二章】该让天雄军动动筋骨了吧 他突然转身,断臂处的纱布渗出血迹,“若依我之见,就该让韩千启与我们军联兵与石宁死磕!” 皇甫密看着地图上的“平阳城”三个字上:“你以为吴砚卿真不知这个理?她太在乎一城一地了。” “报——!”斥候掀帘而入,“鹰扬军突袭青崖口,谭士汲……战死。” 谢至安踉跄后退半步:“谭士汲死了?” 他突然大笑,“谭士汲那老顽固,若早听我劝,何至于……” 他忽然情绪有些低落。 “安侯,这是谭士汲自己选的,当日从虎口关去归宁城时,也写信劝过他。”皇甫密也是一叹。 谢至安抬头看着斥候:“知道谭士汲临终可曾留下什么话?现在的他的尸骸在所处?” “只说……该去看贺成双了,尸骸被鹰扬军严帅葬在了青石堡外,还亲手立了碑。” “贺成双啊……”皇甫密望着帐顶,“我在郡城卫时,有幸得到他的关照,想不到洛东关这一战……” 他突然抓起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严星楚在青石堡给谭公立碑?好!好得很!” 说着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这是杨国公给他那半块:“吴砚卿这女人,当真是成不了大事。” 他指尖抚过虎符缺口,“严星楚解了青崖口之围,到现在也没有听吴砚卿下旨嘉奖。” 谢至安让斥候退下,突然压低声音:“密侯,这是她不愿意看到严星楚坐大啊。” “严星楚坐大又怎么了。”皇甫密冷声道,“现在这北境全靠他守住!” “也是,北境的压力都在鹰扬军头上。”谢至关然后话锋一转:“密侯,石宁要是知道谭士汲折在青崖口,会不会吓得连夜卷铺盖滚蛋?” “他退?夏明澄的人正盯着他后脑勺呢,这会儿退兵,他不是找死。”皇甫密把虎符放回袖子里,“倒是我们……该给这他加点料了。” 他扭头对帐外道:“来人,速探火牛军距此还有多远。” “等火牛军从侧翼插进去,老子亲自带人捅石宁的屁股!”谢至安眼中冷光一闪,“密侯,西南也该有点动作,该让天雄军动动筋骨了吧?” 皇甫密浑浊的眼底也闪过寒芒:“天雄军在夺刀岭趴了半月,是该让沐南军尝尝箭雨的滋味了。” 他抓起案头毛笔,很快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了信使。 二天后,梁议朝的长刀“咣当”一声砸在青石堡议事厅的案几上。 他瞪着传旨太监递来的明黄绢帛,喉头滚动着低吼:“太后要寒影军来守青石堡?让老子去西南跟秦崇山那草包搭伙?” “梁帅慎言。”传旨太监缩着脖子后退半步,“袁帅已在赴任途中,三日后便可交接防务。” 梁议朝劈手夺过绢帛,让传旨太监退了下去。 看着上面的调令,梁议朝沉默良久。 突然瞳孔一缩,对亲兵队长沉声道:“备马!去虎口关!” 严星楚在虎口关已经待了二天,准备明日一早出发回归宁城。 当听闻梁议朝深夜快马而来时,很是吃惊。 在城楼下把风尘仆仆的梁议朝迎入虎口关衙署。 他还没有开开,梁议朝已经将明黄绢帛拍在桌上:“太后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要把我和袁弼互调!” 严星楚立即抓起娟帛,看完后突然苦笑:“梁帅,看来我不该让你驻守青石堡。” 梁议朝一愣,一拳砸在桌上:“与严帅无关,是有人担心我变志。” “所以太后要你离开青石堡。”严星楚起身道,“你若在此,她寝食难安。” 梁议朝豁然起身:“老子苦战得来的城池,岂容他人鸠占鹊巢!” 严星楚走到他身侧,声音低如耳语:“你若此刻抗命,正中吴砚卿下怀。届时她以‘谋逆''之名发兵青石堡,袁弼的寒影军是帮你还是杀你?” 房中一下沉寂了下来。 房外更鼓忽响三声,严星楚抓起梁议朝的披风递了过去:“梁帅,该动身了。记住,现在西夏如果内部出了乱子,就便宜了夏明澄了。” “严帅,我这带兵离开,东夏那些降兵……” “不用担心,我让田进带人去青石堡等袁帅到。” 袁弼的寒影军是三天后到的青石堡。 看着青石堡,想到前日和梁议朝在路上碰见。 两人只是一脸苦笑,然后均是长叹一声。 他一到,田进立即率本部告辞。 他站在城头望着严字大旗缓缓降下,忽然对副将道:“传令,寒影军今夜轮值北门。” “将军,我看了今日的轮值安排,该是降兵……” “就是要他们看着。”袁弼抚过城垛,“你去告诉那些降兵,今夜子时前若有百夫长以上军官来投,本帅对他们一同视仁。” 副将领命而去,袁弼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这是今日一早得到的军情,上面写着:西南有变,白江军欲攻汉川军。 袁弼望着南方天际翻滚的乌云,“秦崇山啊秦崇山,你若连二日都撑不住,谁也救不了你!” 一天后,汉水南岸,阴云低垂。 秦崇山站在临时垒起的土坡上,望着对岸白江军密密麻麻的战船桅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隐约的焦糊味,那是昨日白江军试探性火攻留下的痕迹。 他心头沉甸甸的,临行前吴砚卿那冰冷刺骨的话语再次响起:“汉川军若败,提头来见。” 这哪里是军令,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大帅!东岸发现敌军先锋!是‘白浪’旗号!”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土坡,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调。 秦崇山心头猛地一缩。 白浪营,白江军精锐中的精锐,以水战剽悍、登陆迅猛著称。 他抓起长枪,强自镇定地嘶吼:“弓弩手预备!放箭!把他们钉死在滩头!” 令旗挥动,汉川军阵中顿时腾起一片密集的箭雨扑向河对岸。 然而,箭矢尚未及岸,对岸的白江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紧接着,令人心悸的一幕出现了:数十艘蒙着湿泥、堆满柴草油脂的小型快船被点燃,如同数十条咆哮的火龙,借着湍急的水流和强劲的东风,以惊人的速度顺流而下,直扑汉水南岸! “火船!是火船!快!快拦住它们!”秦崇山嘶声力竭。 但一切都晚了。 火船撞上汉川军仓促布下的拦江索链,瞬间爆裂开来,燃烧的油脂四溅飞射。 更可怕的是,这些火船精准地撞入了岸边茂密的芦苇荡! 干燥的芦苇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整片汉水南岸化作一片汹涌的火海! 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汉川军布置在岸边的第一道防线瞬间崩溃。 士兵们惨叫着从藏身的壕沟、草棚中冲出,身上带着火焰,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顶住!不许退!后退者斩!”秦崇山挥舞着佩剑,试图弹压混乱,但他的声音此时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第一道防线,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土崩瓦解。 然而,白江军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大帅!南面!南面发现大量敌军步卒!” 又一个噩耗如同重锤砸在秦崇山心头。 南面,是他依仗为侧翼屏障的丘陵地带,此刻竟无声无息地被敌军精锐渗透! “大帅!北面!北面也发现敌军旗号!”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西面……西面粮道被截断了!押粮队全军覆没!”最后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崇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四面合围!粮道断绝!火海焚营!这分明是绝杀之局! 吴砚卿的“提头来见”不再是威胁,而是冰冷的现实。 他仿佛看到了汉川军全军覆没,自己人头落地的凄惨景象。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悲愤和耻辱感瞬间压倒了理智。 秦崇山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冰冷的剑刃,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又想起了吴砚卿冰冷的眼神……万念俱灰之下,他将剑刃狠狠压向自己的脖颈!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北方突然出现冲天嘶杀声。 同时不断的咻咻声响起,这是强弩的破空声。 秦崇山浑身剧震,压向脖颈的剑锋猛地顿住! 他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望向北方! 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一面巨大的旗帜率先刺破烟尘,上面一个“陈”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是天雄军!是天雄军的旗号!陈仲将军!是陈帅来了!”有人嘶声狂吼,声音中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紧接着,另一支彪悍的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侧翼狠狠冲向正在围攻汉川军残部的白江军。 那支骑兵的旗帜上,赫然一个大大的“梁”字! “狮威!是狮威军!梁帅!梁议朝梁帅也到了!”秦崇山身边的亲兵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秦崇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双腿一软,立即用脸拄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看着那两面如同救世主般出现的旗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全身。 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和狮威军骑兵的狂暴冲锋,瞬间打乱了白江军的围歼部署。 尤其是天雄军的强弩、连弩几轮齐射就将白江军试图渡河增援的后续船只射杀得七零八落。 梁议朝的狮威骑兵则像一把的尖刀,狠狠捅进了白江军登陆部队的侧腰。 白江军主帅全伏江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强大的援军突然出现,更没料到天雄军竟装备了如此犀利的弓弩。 眼看战局瞬间逆转,己方伤亡急剧增加,合围之势已然瓦解,他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命令。 撤退的号角凄厉地响起。 白江军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并未因败退而溃散。 火船再次被点燃,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制造浓密的烟幕屏障。 各营迅速收拢,以刀盾兵断后,弓弩手压制,交替掩护着向江边和预定路线撤离。 战事渐渐结束。 汉川军原本近两万人的部队,此刻能站着的,已不足五千之数,且大半带伤,人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呆滞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白江军的损失相对较小,但殿后部队和来不及撤走的伤员也付出了近五千人的代价,江面上还漂浮着不少被击沉的船只碎片和尸体。 白江军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最终以惨胜收场。 汉水畔的焦土上,秦崇山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体。 他望着梁议朝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脸上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粗豪和戏谑的笑容在此刻的秦崇山眼中,竟显得无比亲切。 梁议朝看着秦崇山灰败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咧了咧嘴,声音洪亮地笑道:“秦帅!老子紧赶慢赶,没来迟吧?这汉水风大,火气也旺,差点把你这帅字旗都给燎喽!” 秦崇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苦笑道:“梁帅……援手之恩,秦某……” 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咽。 这时,天雄军主帅陈仲也走了过来。 他一身玄甲纤尘不染,面容沉静,与周遭战后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他对着梁议朝微微颔首,然后对秦崇山沉声道:“秦帅受惊了。陈某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秦崇山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陈仲的臂甲,急切地说道:“陈帅!陈帅留步!今日若非天雄军神兵天降,雷霆之威,我汉川军早已灰飞烟灭!还请务必留下,让秦某略备薄酒,聊表寸心!” 他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恳求和劫后余生的依赖。 陈仲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秦帅客气了。同殿为臣,守望相助乃是本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西南局势,瞬息万变。密侯有令,各部需如臂使指,方可应对。” 言下之意,他此行并非巧合,而是皇甫密整体布局的一环。 秦崇山和梁议朝闻言,皆是心头一凛。 皇甫密的手,已伸向了西南战场。 秦崇山脸上的热切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明白陈仲话中深意,不敢再强留,只得深深一揖:“既是密侯钧令,秦某不敢耽误陈帅。救命之恩,容后再报!请陈帅一路珍重!” 陈仲抱拳还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他身后的天雄军阵型严整,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而沉默地消失在北方的烟尘之中。 梁议朝看着陈仲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如同惊弓之鸟的秦崇山。 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崇山的肩膀:“老秦,收拾残局吧。这西南的水,比老子想的还浑还深。” 他目光扫过染血的汉水,又望向青石堡的方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第七十三章】难道是忘记了我 接下来一段时间,自火牛军与白袍军合兵后,石宁就带人退入了红印城。 原来准备要捅石宁屁股的谢至关没有得偿所愿。 而在西南方向,天雄军与沐南军倒是发生了一场大战,双方均有损伤,因此战局陷入僵持。 见暂无重要战事。 严星楚带着夫人洛青依和鹰扬军左同知张全前往洛北口巡视商事情况。 三月的洛北口已褪去寒冬的萧索,官道旁新栽的杨柳抽出嫩绿枝条。 严星楚策马行在青石铺就的商道上,望着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暗自点头。 这和他第一次到洛北口时相比,规模增加了不少,陶玖在此月余,已颇见成效。 严星楚扶着洛青依跨下马车,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商队,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路修得值。”他抬脚踩了踩夯实的黄土路面。 张全从后面赶上来,清瘦的脸上泛着红光:“大帅您瞧,这洛北口的官道拓宽后,骡车能并排走四辆,昨日刚过了一支东牟商队,二十辆大车排出去半里地!” 洛青依用帕子掩着口鼻轻笑:“张大人如今满嘴都是车马数,倒像个车行掌柜。” 众人说笑着往市场里走,新搭的竹棚下堆着成捆的生丝,陶玖正拄着拐杖指挥脚夫卸货,见严星楚来了,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大帅,上次商量的评级制度见效了!”陶玖掀开一辆骡车上的油布,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毛皮,“恰克人现在学精了,知道甲等皮子能换双倍盐引,您看这毛色,一根杂毛都没有!” 严星楚捏起一张狐皮对着日头照了照,忽然皱眉:“西北风沙大,这皮子存久了要发脆。” 陶玖点点头:“大帅所提,我们也考虑到了,已经在市场东北角划块地盖库房,墙上嵌铁皮通风口,再找几个老猎户教商队硝制皮子。” 说着从怀里掏出账册,手指在墨字上划拉,“上月从恰克进来三千张皮子,东牟的珍珠换了二十车青盐,武朔城织造的细布刚运到就抢购一空……” 洛青依突然轻“咦”一声,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琉璃珠。 珠子只有小指盖大,却在阳光下泛着光晕:“这是西域的琉璃?陶先生,这珠子从哪辆车上来的?” 陶玖眯眼看了看:“是支西方商队,领头的叫杜拉,带着二十多峰骆驼,说是从撒马城来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大帅,这珠子在九州能卖十两银子,可他们只换走了十斤粗盐。” 严星楚心头一跳,正要细问,远处突然传来孩童嬉闹声。 转头望去,几个包着头巾的胡商子女正追着蹴鞠跑,小皮球骨碌碌滚到脚边,被洛青依伸手接住。 “当心!”她忽然将怀中女童抱起,一匹受惊的灰驴差点撞上孩子。 驴背上赶车的老者用生硬的官话连声道谢,车斗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香料包。 张全抽了抽鼻子:“这是西方来的香料,要二银子一钱呢。” 陶玖已在一旁掰着手指头算账,“要是能在洛北口常设香料市,光是关税……” “老陶。”严星楚笑着打断他的算盘,“先带我们看看义仓。” 义仓建在市场西头。 三十个青石粮囤排列整齐,最顶上的木塞还封着火漆。 陶玖打开一个粮囤,里面全是粮食:“按大帅吩咐,每石粮抽半成存仓,如今已积了二千石。等秋收后再补满,够三万百姓吃三个月。” 严星楚用手戳了戳粮食,见没有霉变才点头:“嗯,不错,这防潮的草木灰铺得厚实。” 洛青依忽然想起什么,“洛北口的养济院可还缺药材?我那儿还有批黄芪……” “夫人放心!”张全说道,“上月从东牟换了三十车药材,现在每个养济院都配了坐堂大夫。倒是武朔城西郊的矿工营地,昨儿刚报上来三例风寒。” 严星楚一听正要发话,忽听市场东头传来熟悉的吆喝声。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赤着胳膊扛麻袋, “重九?”他脱口而出,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余重九健硕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媳妇提着陶罐在给脚夫们倒酸梅汤,两个孩子围着装香料的驴车蹦跳。 “重九!”严星楚老远就喊。 陶玖看见严星楚的样子,突然愣了愣,一拍脑门,快步跟了上去:“大帅,您瞧我这记性!重九上月就带着役夫队搬到洛北口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大帅,重九来找过我三回,每次都在账房外头转悠,就是不敢进门……” 严星楚心头泛起酸涩。 当年他还是书佐时,余重九还有已经战死的楚山几次相助于他,这完全是生死之交啊。 他大步向前,惊得洛青依提着裙摆小跑跟在后面。 “重九!”严星楚继续喊道。 这一声余重九听见了,正弯腰搬货的手一抖,麻袋差点砸在脚面上。 他慌忙转身,见严星楚穿着黑色锦袍走来,不由一愣。 “大人!”余重九看着严星楚走近,手忙脚乱要行礼,被严星楚一把按住肩膀。 老友掌心的厚茧磨得他手背生疼,却让他莫名心安。 “重九,为什么不来找我!”严星楚蹲下身,平视着老友通红的眼睛,“难道是忘记了我?” 余重九突然咽哽了,两人情形惊得周围脚夫不由看了过来。 “是严大人!”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起来,纷纷围了过来。 旁边的侍卫立即要上前拦住人群。 “散开!”严星楚突然提高嗓门,“这些人都是我严星楚的兄弟。” 现场突然空气一滞。 可也就是一瞬间,有人已经哭了起来。 “严大人还记得我们。” “是啊,大人刚刚说,我们是他的兄弟。” 看见周围的人越来情绪越来越高昂。 严星楚抬了抬手,扬声道:“各位役夫兄弟,我们在刘家村一战,死里逃生,那日我囊中羞涩只请大家在武朔城吃了一碗面,今天请大家喝酒,你们喝不喝?” 他忽然放软声音,“重九,你还敢不敢来?” 周围的役夫兄弟都看向余重九,眼里毫不掩饰地期盼。 余重九媳妇在旁偷掐他胳膊:“当家的,大人问你话呢!” “敢!怎么不敢!”余重九抬头看向兄弟们,大喝一声,“兄弟们,大人请喝酒,今天大家一起去。” 严星楚看向洛青依。 洛青依还未待他开口,立即道:“我带余家嫂子先去安排,你和余大哥先聊聊。” 洛青依说完,就对余重九媳妇道:“我听星楚说过,他当日在余家做客时,嫂子可是半个时辰都未到就弄了一大桌,今天还请嫂子帮我一起。” 余家娘子看了一眼余重九,然后点了点头。 带着小孩和洛青依走了。 看着她们离去,严星楚扫了一眼役夫人群,才对余重九开口:“重九,我想让你带着役夫队,专管商路护卫。东南、西南现在战事对商路影响较大,你可愿意帮我。每趟商队交两成利,受伤的弟兄发双倍抚恤,死了的……” “我亲自给他家送钱!”余重九突然插嘴,眼睛亮得吓人。 他知道这是严星楚要给他们长久的生意。 他忽然又蔫下去,“可我这帮兄弟都是大老粗,能不能胜任……” “我会派人调教他们。”严星楚拍了拍旁边的麻袋,“重九,你记着,往后护卫队上插着鹰扬军旗的,就是咱自家兄弟。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余重九大声道:“大人!不,大帅!我余重九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有口气,商队就掉不了一根毛!” 严星楚看着他,忽然想起当日在余家吃饭时场景,心中不由一热。 “重九,从今往后,咱们兄弟一起走!” 夜色初临时,洛北口最大的酒肆后院已支起二十多张榆木方桌,旁边还有洛青依带着役夫女眷孩子们另开的三桌。 严星楚望着院中熟悉的役夫兄弟,恍惚又回到了长鹿山下自己站在天坡上,询问那些兄弟愿意留下的场景。 余重九后院一间房里,不断搬出酒坛。 陶玖正指挥着伙计搬来整扇腌猪肉:“大帅,这么大的一扇,原来是要分种吃法了,今天人多,直接一种就行了,倒是省事了。” “老陶!”严星楚笑着拽他坐下,“你就歇歇吧。” 陶玖摸着新蓄的短须直笑:“心里激动啊,没有想到今日还能够和这么多的老兄弟见面!” 酒过三巡,余重九突然端着海碗站起来。 “大帅!”他嗓门很大,“这碗酒我先不敬您,得先敬楚山,刘家村……” “对,先敬楚山!”严星楚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我们今日能够吃香喝辣,得感谢楚山和以往战死的兄弟!” 说着端起碗与他重重一碰,“敬楚山,敬以往战死的役夫兄弟!” 说完,所有人都站起身,把碗里的酒倒在地上,齐声大呼:“敬楚山,敬以往战死的役夫兄弟!” 洛青依立即让人马上帮助倒酒,同时悄悄扯了扯丈夫衣袖。 严星楚会意,从怀中摸出块铜符拍在桌上:“重九,从明日起,护卫队招募至三千人,以后凡有到洛北口的商队。护卫队听闻风险,在洛北口二百里以内,都需要立即救援,若有……” “若有差池,您砍我脑袋当夜壶!”余重九抢过铜符。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冲院角喊:“余铁!把你家那杆枪扛来!” 众目睽睽下,个头刚过马鞍的孩童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铁枪踉跄跑来。 余重九接过枪往地上一杵,青石砖竟裂开。 见孩童要走,一把拉住了他:“大帅,这是楚山远房侄儿楚铁!” 严星楚盯着楚铁,这孩子十二三岁,与楚山倒是有几分相似。 “楚铁,你知道你叔的事?” “知道。”楚铁并不胆怯,“余叔到我们村来找三叔说四叔的事时,我就在旁边。” 严星楚看向余重九,想不到他后来还去找过楚山的家人。 这是比自己做得好啊。 严星楚点点头:“为什么愿意干役夫?” “我不愿意干,但是如果我不出来,家里粮食就不够吃。” 严星楚心中苦处,但不知为何却突然笑了起来:“好!你不愿意干役夫,我给你找个事,你不能拒绝。” 楚铁抬起小脑袋看着他。 严星楚回头看向洛青依:“青依,这孩子我看有股精灵劲,带回书院交给岳父大人调教吧。” 洛青依微笑着走过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楚铁,读书可愿意?” 楚铁见洛青依温柔可亲,但却没有了刚刚面对严星楚的坦然了。 余重九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兔崽子,还不快谢谢大帅和夫人。” 楚铁一听,立即跪了下来,表示同意。 洛青依把他拉了起来。 “你记住,今天这一切及未来的一切,都是你堂叔楚山为你换来的,不要辜负他。”严星楚说完,然后抬头看着其它的役夫:“你们的孩子和楚铁还有重九的两个孩子一样,愿意的都可以交给鹰扬书院,去书院学习!” 他话音刚落。 “大人!”一个老役夫突然跌跌撞撞扑到桌前,“您还记得老吴头不?孩子都可以去学堂读书?要多少费用?” “都可以!”严星楚一把将人拽到身边坐下,微笑道,“你们是鹰扬军的人,怎么会要费用,免费!不仅学费免,就是他们在开院的开销也全部免除!” 老吴头浑浊的眼泛起泪光,一把抓住严星楚的手腕:“大人,真的全部免!” 严得楚忽然扬声道:“从今往后,凡我鹰扬军治下,役夫子女与军户同等待遇!满六岁者皆可入书院,束脩全免,笔墨纸砚由衙署供给!” 不知是谁先敲响了酒碗,叮叮咚咚的声响很快连成一片。 老吴头哆嗦着端起酒:“大人,我敬你!”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端起了碗,同声道:“大人,我敬你!” 而女眷孩子们爆发出欢呼。 楚铁忽然凑近严星楚耳边道:“大帅,我能……能在去书院前看我叔的坟吗?” 严星楚心头剧震,点了点头。 他记得楚山葬在安靖城刘家村外的土坡上,可是自己却自从当日后再没有去看过。 不由拽起插在地上的长枪,突然低笑出声。 刘家村一战,楚山就是举着这柄长枪杀入背面的敌人。 如今却物是人非。 他忽然抄起酒坛,将余重九和陶玖的碗都满上:“今日不醉不归!” 子夜时分,酒肆后院横七竖八躺满了醉汉。 严星楚倚着大树下,洛青依拿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 “星楚。”她突然开口,“现在西南、东南都如此战乱,让重九大哥掌商路,你就不怕……” “以现在的鹰扬军的实力,哪方现在要动打着鹰扬军旗号的护卫队,都要深思。”严星楚轻笑,“主要就是担心一些愣头青,如最近战乱后,许多地方冒出的小股亡命势力,但这些势力,如是对上重九,我相信他可以解决。” 洛青依将头靠在他肩上,“我让人备了醒酒汤,明日……” “明日该动身了。”严星楚抚过她鬓角,“东牟那边最近有些动作,只是不知意指何处?” 第七十四章 给老子回来 第二日一早,严星楚刚刚起床,就有信使来报。^齐`盛¢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东牟陈谅部三万大军突袭青石堡! “田进把虎口关铸成铁桶,想不到东牟现在另寻突破。”严星楚接过军报,喃喃道,“青石堡若失,向西北可达平阜城,便会导致虎口关被两面夹击。” 严星楚叫来张全,陶玖及余重九又简单地聊了下洛北口商事情况,而后就和史平出发前往归宁城。 洛青依执意要跟,被他按在马车里:“此去情况未定,你留在洛东关更稳妥。” 看着洛青依还在坚持的眼神,他又道,“杨玉琼就要生了,你回去看着我更安心。” 洛青依这才同意。 于此同时,青石堡。 青石堡那高耸的城墙垛口上,寒影军主帅袁弼按着冰凉的城砖,目光锐利投向城外。 视野尽头,烟尘滚滚,贴着地平线翻卷而来。 一面巨大的“元”字帅旗赫然可见,紧接着是密密麻麻东牟军阵,沉默而充满压迫感地压向青石堡。 “元利那老匹夫,好大的阵仗。”袁弼身边,副将紧握着刀柄,声音带着些紧绷。 袁弼神色却颇为平静,甚至嘴角还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三万,顶天了。” 随即又语气沉稳道,“我们这里,寒影军三万,加上那五千多东夏降兵,拢共三万五。守城不是绰绰有余。” 他目光扫过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守军。 寒影军将士披甲执锐,神情肃杀,眼神锐利。 而那些被收编不久的东夏降兵,虽也站在各自位置,但眼神飘忽,有人脸上还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袁弼心中了然,这些降兵,终究是块心病。 “传令!”袁弼的扬声道,“北门、西门守军,给我死死钉在城上,一步不许退!火油、滚木礌石,备足!火炮、床弩,给我瞄准了他们的攻城塔和云梯车!那五千降兵……”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城下营区,“分作两股,一股置于瓮城后待命,一股……留在北门内街巷中。告诉他们,守住青石堡,人人有赏!敢临阵退缩者,军法无情!”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袁弼的目光重新投向城外。 东牟军已在强弩射程之外扎下营盘,营盘绵延数里。 他看到了对面营中来回奔走的传令骑兵,还有正在组装庞大攻城器械的工匠队伍…… 突然心中有些怪异。 在谍报司的禀报中,东牟原神武军统领元利,用兵向来谨慎持重,此次怎会如此急切地正面强攻青石堡这座坚堡? “呜——呜——呜——” 号角突然撕裂寂静。 东牟军动了! 前列的重甲步兵扛着巨大的橹盾,开始推进。.k¢a′k¨a¢w~x¢.,c·o*m¢ 在他们身后,数十架蒙着生牛皮的攻城塔和笨重的云梯车,在无数士兵的推拉下,碾过地面,缓缓逼近。 “稳住!听我号令!”城墙上,各段将领的吼声此起彼伏。 距离在飞速缩短。 “火炮!放!”袁弼看着敌军进入射程,猛地挥下手臂。 城头高处,炮弹划破天空,狠狠砸向东牟军阵! 轰!轰!轰! 炮弹在东牟军中中炸开,顿时惨叫声响起。 东牟军的阵型顿时出现混乱,推进速度也为之一滞。 “床弩!放!”第二轮打击接踵而至。 弩箭离弦而出,破空声中,目标直指是那些缓慢移动的攻城塔和云梯车! 一辆云梯车被数支弩箭同时命中,将推车的士兵钉在地上! “弓箭手!仰射!覆盖!”东牟军的反击也开始了。 “举盾!低头!”城墙上的守军指挥官厉声高呼。 密集如箭矢狠狠砸在盾牌和城垛上,有士兵被穿透盾牌缝隙的流矢射中,闷哼着倒下。 残酷的攻城消耗战正式拉开帷幕。 喊杀声震耳欲聋。 东牟军顶着的箭雨、滚木礌石和不时爆裂的火油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将几架云梯车艰难地推到了城墙根下。 “钩住了!上!快上!”东牟军将领大声狮吼。 “滚油!倒!”守军将领怒吼。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起。 滚烫的黑油瞬间而下,灼烧着皮肉,中招的士兵不断从云梯上摔落,在地上痛苦翻滚。 “礌石!给我砸!” 巨大的石块被合力推下,顺着云梯狠狠滚落。 将攀爬的士兵砸得筋断骨折,哀嚎一片。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 青石堡下,东牟军的尸体层层叠叠,破损的攻城器械燃烧着,冒出滚滚黑烟。 攻势虽然凶猛,却始终被袁弼指挥的守军死死挡在城墙之外,无法真正撼动城防。 就在这时,东牟中军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声音。 铛!铛!铛!声音刺耳。 战场态势陡然生变! 东牟中军大帐鸣金收兵了! 原本还在奋力攀爬、试图在城头站稳脚跟的东牟部队,攻势瞬间瓦解。 他们毫不犹豫地放弃进攻,转身就往回跑! 动作之快,甚至有些丢盔弃甲的味道。 “撤!快撤!”中军大帐的东牟军也像是接到了死命令,也开始向后溃退。 那面巨大的“元”字帅旗,也在被人扛着向后移动。 一些笨重的攻城器械直接被遗弃在战场上。.q!i`s`h′e\n/x·s..!c,o_m· “怎么回事?东牟狗怂了?” “他们要跑?” 城头上,寒影军将士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都有些错愕。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马上一阵狂喜。 苦战半日,打退了敌军,这胜利来得似乎有些突然。 然而,袁弼的眉头却猛地锁紧了。 不对!双方不到势均力敌! 这退得太过干脆! 他死死盯着那些“溃退”的敌军,试图找出破绽。 “将军!快看那边!”副将突然指着战场侧翼,声音带着惊疑。 袁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战场边缘,靠近青石堡北门的方向,竟然散乱地停着二十几辆大车! 车上鼓鼓囊囊盖着油布,看形状像是满载的粮草辎重! 这些车辆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与仓皇撤退的东牟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粮草辎重?他们粮草辎重车都丢下了?”副将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一个疯狂的念头几乎要冲破袁弼的喉咙:这是陷阱!绝不能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刚要下令严禁出城。 然而,异变就在他眼皮底下骤然爆发! “粮车!是粮车啊!” “东牟狗连粮食都不要了!兄弟们,抢啊!”有人向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瞬间那些被安排在瓮城后和北门内街巷中的东夏降兵,彻底炸开了锅! 巨大的诱惑和骨子里对物资的渴望瞬间腾起。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吼了出来:“抢粮啊!” “冲出去!都是我们的!” 闸门轰然洞开!被安排在瓮城后的那一千多降兵,嚎叫着冲出刚刚开启的北门吊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些粮草车! “回来!浑蛋!给老子回来!”袁弼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城垛上。 他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降兵已经扑到了粮车旁,伸手就去掀那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布! 就在第一个降兵的手触碰到油布的刹那—— 轰!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气! 那二十几辆“粮车”如同二十几头被瞬间点燃的火药桶,瞬间横扫了方圆数十丈! “有埋伏!快关城门!”袁弼的嘶吼几乎变了调,带着绝望的颤音。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东牟殿后的一支精锐骑兵,瞬间冲回! 当先一面大旗猎猎作响,上面赫然有一个“陈”字! 这支军队,趁着爆炸的黑烟笼罩,根本无视城头箭矢,速度极快,目标明确。 直扑门户大开的青石堡北门。 “杀进去!活捉袁弼!”东牟骑兵中有人大声嚎叫着冲进了浓烟弥漫城门洞。 坚固的青石堡北门,在内外交困之下,宣告失守! “城门破了!东牟狗杀进来啦!”有人大叫。 “顶住!给我顶住!”袁弼双眼赤红,抽出佩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试图组织城墙上尚未被波及的部队向下冲杀,封堵缺口。 然而,突如其来之下,又有人不断的大叫城门破了。 最让袁弼懊悔的不该让降兵出现在北门。 因为他已经发现,降兵不断地在逃散影响军心。 最关键的,这里面有敌军的细作,不断大叫,扰乱军心,造成队伍混乱不堪。 “败了!败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混账!废物!”袁弼眼睁睁看着堡内乱象,气得几乎吐血。 他身边的亲卫拼死砍翻了几个试图冲击帅旗的溃兵,才勉强稳住一小块阵地。 然而,北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而且开始向青石堡两翼而去。 这是要包围青石堡! “派敢死队前往粮仓放火,同时从南门突围!”袁弼当机立断,不再试图挽回败局,猛地一挥剑,带着亲兵向南门冲去。 就在袁弼率领不到三千人骑兵冲出南门时。 粮仓方向也冒起了滚滚浓烟。 而此时的青石堡北门城楼上,那面残破的寒影军帅旗被粗暴地扯下。 转身正要扔下城楼下,有人制止了,并收走了袁弼的帅旗。 一面崭新的、绣着华丽的“陈”字大旗,缓缓升起。 旗帜下方,一个身着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的年轻身影负手而立。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正是东牟太子,陈彦。 他微微眯起眼,俯瞰着脚下这座在短短半日内易主的堡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 、却冰冷至极的笑意。 归宁城,鹰扬军帅府。 严星楚风尘仆仆,刚踏入书房,连沾满尘土的外袍都未来得及脱下。 一名斥候突然冲出公房。 “大帅!青石堡……青石堡丢了!”传令兵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 “什么?!”严星楚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看向那传令兵,“说清楚!袁弼呢?他有三万五千人!青石堡是铁打的要塞!怎么可能丢?” 那传令兵被这目光刺得一哆嗦:“是…是原来的东夏降兵!他们冲出去抢辎重车,辎重车爆炸,东牟军趁势杀回,且还有人在城中扰乱军心,最后袁帅只能带领三千多骑兵从南门突围了!” 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严星楚的心口。 他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坚硬的青石上! 青石堡,北境重堡,囤积重兵的要塞,半日易主! 东牟兵锋,瞬间直指无险可守的平阜城,虎口关的侧翼,已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刀锋之下! “好手段,好一个连环计!背后之人是谁?”严星楚暗自寻思。 他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传令!田进所部,立刻率五千兵马!立即进入平阜城死守!再派快马,撒出所有斥候,关注青石堡动向!” 传令兵出去后不久,严星楚沉默片刻后对史平道:“让鲁南敬和赵兴做好准备,半个时辰后,两部八千人,随我前去平阜城。” “大帅,赵兴……”史平犹豫道。 “他不是要找陈家报仇么,这不正是时候。”严星楚顿了一下,“现在这时候,放他在归宁城我不放心,到了平阜城也能看他表现。” 严星楚率八千鹰扬军日夜兼程抵达平阜城时,田进已带着五千人马进入平阜城。 “大帅!”田进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见到严星楚的激动,“城防已加固,粮草辎重充足,就是人手……” 他看了一眼城外开阔的平野,“若东牟军主力扑来,我们这点人,怕是……” “兵来将挡。”严星楚拍了拍他的肩甲,“袁弼那边有消息吗?” “有!袁帅率残部退守到了西北七十里的平谷堡,收拢了些溃兵,大概还有五千余人。他派人送来口信,说是……愧对大帅和梁帅。”史平低声回禀。 严星楚沉默片刻,望向青石堡的方向:“陈彦占了青石堡,下一步必是平阜,断我虎口关侧翼,打通直扑归宁之路。传令下去,所有斥候前出三十里,给我死死盯住青石堡方向!一有大军出动迹象,立刻烽火示警!” “是!”史平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日,平阜城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中。 工匠们拼命加固着城墙,民夫将滚木礌石一车车运上城头。 鹰扬军士卒轮番值守,眼神警惕地望着青石堡方向。 斥候带回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诡异。 “报!青石堡东牟军调动频繁,但主力……并未往西北!” “再探!”严星楚眉头紧锁。 又一日。 “报!青石堡有大队骑兵、步卒开出营寨!” “方向?!”严星楚豁然起身。 “回大帅……是……是向西南!” “向西南?”严星楚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青石堡的位置,向西南延伸,越过一片丘陵,最终停在一个关隘标志上。 中州关襄城。西夏魏武军韩千启的驻地。 “韩千启……”严星楚喃喃自语,眼中惊疑不定。 转头看向史平,“韩千启手上还有多少人?” “韩千启在红印城被坑了一把,折损过半,如今满打满算,能战的顶多万人!”史平语速飞快,脸色也变了。 陈彦放着近在咫尺的平阜不打,却要劳师远征去打关襄城? 第七十五章 此战,非他不可 就在这时,传令兵飞快进入,脸色极其凝重:“大帅!急报!斥候飞鸽传书!东牟水师昨日已经进入青州港!大小战船四十余艘,运送步卒、甲械登岸!初步估算,增兵……不下两万!打着‘李’字旗号,应是东牟镇海府水师都督李磐亲至!” 帅府内瞬间死寂。§/优e`品?;小?.}说?网? ?已{发¥布-最[e.新-%?章ˉ¤节?? 田进倒吸一口凉气:“两万水师精锐?陈彦……他是把青石堡当成钉子钉死了!” 鲁南敬恍然大悟:“难怪他敢去打关襄城!有这新到的两万人守家,青石堡固若金汤!他根本不怕我们抄他后路!” 赵兴脸上肌肉抽搐:“这陈彦……好深的心机!好大的手笔!” 严星楚死死盯着地图上青石堡那个点,仿佛要穿透地图看清陈彦的意图。 “水师增兵……李磐……”严星楚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陈彦,你这是铁了心要把青石堡经营成插入九州腹地的一把尖刀! 打关襄,不仅是要捏软柿子削弱西夏,更是要以此战立威,震慑四方,同时试探各方反应,搅乱整个棋局! 他赌的就是我们忌惮他青石堡新得的雄厚兵力,不敢轻举妄动!” 他抬头扫过众将震惊的脸:“平阜城防务不得松懈!陈彦此举虽诡异,但青石堡兵力陡增,对我虎口关和平阜的威胁更甚! 田进、鲁南敬、赵兴,各司其职,枕戈待旦! 史平,加派三倍人手,严密监视元利主力动向! 同时,动用我们在西夏平阳城行宫的暗线,我要知道吴砚卿的反应!” 一天后,关襄城,魏武军帅府。 “报——!急报——!”关襄城黄昏的宁静被打破。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几乎是滚爬着冲入帅府大堂。 “何事惊慌!”韩千启一身黑色劲装,正伏案研究红印城的地图,闻声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刺向来人。 当日红印城一战,让他刚毅的下巴上多了一道伤疤,倒是添几分煞气。 “大帅!青石堡!东牟军……东牟军主力!打着‘陈’字帅旗,铺天盖地……朝我们杀来了!前锋骑兵距关襄城已不足四十里!”斥候声音嘶哑,带着极度的惊恐。 “什么?”韩千启猛地站起身。 “陈彦!他疯了吗?放着严星楚的平阜不打,来打我关襄城!”韩千启几乎是咆哮出声。 红印城一战,让他麾下精锐折损大半,如今满城能战的兵卒加上临时征召的民壮,勉强凑够一万五千人。 而对手,是挟青石堡新胜之威、兵锋正盛的三万东牟主力! “你确定是主力?不是佯动?”韩千启一步跨到斥候面前,抓住他的肩甲,厉声喝问。`幻\想/姬_ _更+新_最?全! “千真万确!大帅!步骑混杂,攻城器械无数,烟尘蔽日,绝非疑兵!”斥候急声道。 韩千启松开斥候,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撞在案几上。 “陈彦……好狠毒的陈彦!”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柿子捡软的捏!他韩千启新败,兵力空虚,关襄城虽险,但比起虎口关、平阜城,显然是最好啃的骨头! 拿下关襄,不仅能重创西夏军力,更能打通一条插入西夏腹地的通道,同时震慑四方,展现东牟兵锋之利! “来人!”韩千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令!全城戒严!擂鼓聚将!所有城门即刻封闭!民壮全部上城!滚木礌石火油,给我堆满城头!快!”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 他略一沉思,对心腹亲兵道:“取我印信!八百里加急!飞报平阳!呈太后陛下!就说东牟陈彦亲率三万大军猛攻关襄! 属下韩千启率魏武军残部誓死守城,然贼势浩大,关襄危在旦夕!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迟则城破人亡!” “是!”亲兵接过印信,飞奔下楼。 韩千启看着亲兵消失的背影,又望向西面平阳城方向,心中一片冰凉。 太后会派她的京营五万兵马吗?汉川军残了,寒影军败了,他魏武军眼看也要步其后尘…… 近段时间以来,西夏军似乎就中了邪,逢战必败! 当日晚上,西夏平阳城,行宫偏殿。 殿内压抑沉重的气氛。 吴砚卿斜倚在软榻上,保养得宜的脸上难掩疲惫与焦虑,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她面前放着韩千启的印信。 “关襄危在旦夕……迟则城破人亡……”她低声念着,仿佛能感受到韩千启的绝望。 “哀家……哀家手中,难道要把哀家的五万京营派出去?”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侍立在一旁的魏若白。 “太后,”魏若白的声音平和,和吴砚卿比起来冷静多了,“京营守军是我军最后的力量,万不可动!” 吴砚卿一下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依你之见,就眼睁睁看着关襄陷落,韩千启战死?让陈彦那小儿在我西夏境内耀武扬威?让天下人都知道,哀家……连自己的门户都守不住!” “太后息怒。”魏若白躬身一礼,不疾不徐道,“此局,并 非无解。陈彦悍然西进,打的虽是西夏,但惊的却是整个大夏。皇甫密、谢至安、严星楚等,他们岂能坐视东牟坐大?” 吴砚卿冷笑:“皇甫密那老狐狸,巴不得看哀家的笑话!严星楚?他恐怕正庆幸陈彦的刀没砍向他平阜城呢!指望他们发兵来救?痴人说梦!” “太后明鉴。!看~书·君! ¨已-发\布·最_新~章.节\”魏若白微微颔首,“指望他们发之兵来救,确不现实。但让他们在各自战场上,给东牟施加更大压力,牵制陈彦的精力,使其无法全力攻打关襄,甚至迫其分兵回援,却并非不可能。” “哦?”吴砚卿凤眉一挑,“你有何策能驱使他们?” 魏若白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吐出两个字:“名器。” “名器?”吴砚卿蹙眉。 “正是。”魏若白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朝廷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煌煌名位了。 太后可请陛下下旨,加封皇甫密为‘靖国公’,谢至安为‘安国公’,其军侯系下所有军帅,无论品阶,一律擢升为‘侯爵’! 此为酬其拱卫社稷、力抗东夏之功,更是彰显朝廷对其倚重,将其彻底绑在我西夏战车之上!” 吴砚卿眼中光芒闪动,沉吟道:“空头爵位……皇甫密这等老狐狸,岂会看在眼里?” “虚名自然换不来实利。”魏若白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但名正则言顺!有了这国公、侯爵之位,皇甫密、谢至安及其麾下诸帅,便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军头,而是朝廷正式册封、名正言顺的封疆大吏! 其统御属地、征伐不臣,便有了法理大义! 此乃他们梦寐以求的正名!即便他们心知是虚,也断然不会拒绝。 只要他们接受了,就等于默认了与朝廷更紧密的同盟关系,再想置身事外,道义上便站不住脚。” 吴砚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严星楚呢?” “严星楚根基尚浅,但其鹰扬军扼守北境要冲,潜力巨大。”魏若白道,“可加封其为‘北境侯’。 既是对其守卫北境功劳的认可,同时抬高其地位,使其与皇甫密系将领平起平坐,甚至隐隐高于其旧主皇甫密麾下的普通军帅,此乃离间之计,亦可稍安其心。” 吴砚卿缓缓站起,在殿内踱步:“仅靠名位,怕还不足以让他们拼命。” “名位是锦上添花,还需雪中送炭,亦或……当头棒喝。”魏若白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太后可同时以陛下名义,发一道申饬旨意给严星楚!” “申饬?”吴砚卿停下脚步,看向魏若白。 “正是!”魏若白语气转冷,“申饬其坐视东牟肆虐!严词质问:当初同盟约定,鹰扬军驻守北境,职责便是防范东牟与恰克! 如今东牟陈彦主力竟能长驱直入,攻打关襄,威胁西夏腹地,他严星楚守土之责何在?同盟之义何存? 令他即刻履行盟约义务,向北境之敌发起进攻,牵制东牟军力,以解关襄之围!否则,便是背盟弃义,天下共讨之!” 吴砚卿眼睛一亮:“妙!先捧后压!给他侯爵尊荣,再以大义名分相逼!让他骑虎难下! 皇甫密等人得了爵位,即便不出死力,至少在白袍军和火牛军可以向北,给陈彦制造压力。 而严星楚……他若想保住这新得的侯爵名位和北境人心,就不得不有所动作!” “太后圣明。”魏若白躬身道,“此乃以虚名换实势,借力打力之策。能否解关襄之危,尚在两可之间,但至少能搅动风云,让陈彦无法专心攻城,为韩帅争取时间,也为朝廷……争取斡旋之机。” 吴砚卿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果决与狠厉:“好!就依你之策!即刻拟旨!加封皇甫密为靖国公,谢至安为定国公,其麾下军帅皆封侯!加封严星楚为北境侯!申饬严星楚的旨意……措辞给哀家严厉些!要让他如芒在背!” “臣,遵旨!”魏若白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安排。 吴砚卿走到窗边,望着关襄城的方向,喃喃道:“陈彦……严星楚……哀家倒要看看,这局棋,你们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天晚上平阜城,鹰扬军帅府。 史平带来的情报如同冰水:“确认了!陈彦主力三万,携攻城重械,已于昨日午时抵达关襄城下!前锋与韩千启守军激战!韩千启据城死守,伤亡惨重!另,青石堡方面再探明,东牟镇海府水师都督李磐率两万精锐已完全接管青石堡防务,城防加固,戒备森严!” 几乎同时,另一名亲兵疾步入内,呈上一个密封的锦盒和一个明黄卷轴:“大帅!夏都八百里加急!一为封赏旨意,一为……申饬文书!” 帅府内气氛瞬间凝滞,很是怪异。 田进、鲁南敬等人看着那代表荣耀的侯爵印信和代表责难的明黄卷轴,表情复杂。 严星楚面无表情,先拿起那封侯爵的册封旨意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接着,他缓缓展开了那道申饬文书。 烛光下,文书上的字句仿佛带着冰冷的锋芒,直指他“坐视东牟肆虐”、“守土失责”、“背弃盟约”! 空气仿佛 凝固了。 众将屏息,看着严星楚。 严星楚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将那申饬文书随意丢在案几上,仿佛丢开一张废纸。 “好一个‘北境侯’。”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一道‘申饬’!吴砚卿倒真是好手段。一个虚名,就想让我鹰扬军将士去填关襄城的血肉磨盘?拿盟约大义来压我?”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青石堡的位置,又划过虎口关以东元利的大营。 “青石堡现在有李磐的两万水师!固若金汤!陈彦打关襄,赌的就是我们啃不动他这块硬骨头,也赌吴砚卿逼不动我!”严星楚目光如电,扫过众将,“吴砚卿以为一道申饬就能让我去救关襄城?她错了!”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一丝凌厉:“她给了我一个‘北境侯’的名头,那我就让她看看,我这个‘北境侯’,要打哪里!” “传令!田进所部,立即抽调三千骑精兵,由你亲自率领,星夜出发,进驻平谷堡!与袁弼残部汇合!竖起我鹰扬军大旗!前往定襄城周边,佯装进攻定襄城陈彦部,目的是给我牢牢钉在陈彦侧翼!让他攻城之时,如芒在背!” “末将明白!”田进精神一振。 “鲁南敬!平阜城防务,由你全权接手!加固城防,广布疑兵!让元利和陈彦的探子都以为,我鹰扬军主力尽在此处!” “遵命!” “赵兴!”严星楚看向目光灼灼的赵兴。 “末将在!” “本帅将亲率三千轻骑,同时你点齐你部三千轻骑,一人双马,携带五日干粮,轻装简从。” 严星楚一字一顿,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虎口关以东那片区域,“我们绕道去捅元利这只老虎的屁眼!元利的大本营……此刻就是我们的目标!吴砚卿要我对付东牟?好!我就让她看看,我严星楚如何履行这‘北境侯’之责!” 赵兴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单膝跪地:“末将愿为先锋!必为大帅撕开元利老贼的营盘!” “史平,传令陈漆,黑谷关最近太安静了。”严星楚扭头看着史平,“我们也要学恰克人,没事到东牟去打草谷!” 严星楚拿起那枚象征“北境侯”的印信,在手中掂了掂,冷笑一声:“虚名换不来活命,也换不来胜利!想要破局,就得靠我们手中的刀!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出发!” 帅府内的空气被彻底点燃。 一场直捣黄龙、目标直指东牟元利主力的奇袭,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二天后的夜色下,六千战马的蹄子被厚实的裹布紧紧捂住,悄然出现在虎口关北方的山道上。 严星楚目光沉凝,盯着前方的黑暗中,那里是元利大本营,隆济城的方向。 扭头看向史平,见他眼神不时瞟向赵兴的三千东牟投城士兵。 严得楚知道他的担心。 带着赵兴和他的旧部深入敌后,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青石堡的教训犹在眼前。 严星楚的思绪却异常清晰:疑人不用。此战,非他不可。 第七十六章 难道是飞进去的吗 他侧头对史平低语,声音冷静,“一为试金石,二为钥匙。′4`2`k*a^n_s,h?u?.¨c/o+m/元利的习惯,隆济的虚实,只有赵兴最清楚。更重要的是……” 严星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想到了刚刚斥候带回的关于虎口关的最新消息。 赵兴策马紧随,内心翻腾。 他的刀渴望的是陈彦和李磐的血,而非元利。 这目标偏移带来的憋闷感挥之不去。 然而,在鹰扬军的日子,让他看清了严星楚的野心与格局。 那绝非一个“北境侯”能框住的!跟着这样的人,复仇才有希望! 元利,不过是通往最终复仇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想通此节,赵兴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大帅,”赵兴驱马靠近,声音低沉,“元利此人用兵,最重稳妥。隆济城防,外松内紧。他执行陈彦骚扰虎口关的命令,必不会远离隆济城主力支援范围。 骚扰部队通常寅时末回营休整,正是营门开启,守备交接,最为松懈混乱之时。若要突袭……” 严星楚听着赵兴说的话,与他谋划一样,正要点头,忽然史平走了过来打断了他。 史平低声道:“大帅,刚接到密报。虎口关崔将军(原鹰扬军雄鹰营崔勇)急报。元利今日又派出约四千人,分三波轮番袭扰我关外丙、丁字号堡垒群,攻势比前几日更显疲沓敷衍,但仍在持续。 田将军判断,元利是在严格执行陈彦‘持续施压、牵制兵力’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懈怠。” 严星楚把目光投向远方隆济城隐约的轮廓。 突然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取代了原先的破坏和斩首! “疲沓敷衍……轮番袭扰……寅时末回营……”严星楚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精光一闪,“史平!赵兴!计划变了!我们不搞夜袭营盘斩旗那一套了!” 赵兴和史平都是一愣:“大帅?” 严星楚一下勒住马缰,整个队伍随之缓缓停下。 他环视着身后这支特殊的部队,目光尤其在赵兴和他那三千身着东牟旧式甲胄的士兵身上停留。 这次深入敌境,为便于伪装行动,他们并未完全更换鹰扬军制式装备。 “元利派兵轮番骚扰虎口关,寅时末必有一批‘疲惫之师’要回隆济城休整!”严星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力,“赵将军!你的三千人,本就是东牟龙武军精锐!你们的甲胄、口音、举止,甚至脸上的疲惫,都是最好的伪装!” 赵兴瞬间明白了严星楚的意图,心脏猛地一跳:“大帅,您是说……冒充回营的骚扰部队,骗开城门?” “没错!”严星楚斩钉截铁,“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视线最差,守军最困! 你们就扮作刚刚从虎口关外‘苦战’撤下来的那支骚扰部队!佯装溃败,仓皇叫门!只要城门一开……” 史平倒吸一口凉气:“此计太险!万一被识破……”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严星楚眼中光芒炽热,还有着一丝兴奋,“一旦成功骗开城门,赵兴,你部立刻抢占城门,肃清门洞守军! 我亲率三千鹰扬精骑就埋伏在侧后不远处的沟壑里,看到城门火起为号,盏茶功夫就能杀到!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兴:“拿下隆济城,意义重大! 其一,这是东夏当年割让给东牟的三座边城之一!收复失地,我鹰扬军声威将震动九州! 其二,吴砚卿的申饬,我们不仅回应了,而且是用最响亮的耳光回应!我们拿下的不是骚扰部队,是东牟经营多年的前线大本营!其三……” 严星楚的声音更加低沉有力:“史平,立刻选派最精干的斥候,持我令牌,日夜兼程赶往虎口关!告诉崔勇,隆济城若被我军拿下,他立刻从虎口关守军中抽调一万人,只留五千精锐守关! 这一万人,以最快速度驰援隆济城!我们要把隆济城,变成钉在东牟南下大军的腹地、威胁青石堡侧后的一颗钉子!让陈彦首尾难顾!” 史平被这个宏大的计划震撼了,但看到严星楚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抱拳:“末将领命!这就去安排!” 他迅速调转马头,挑选人手。??狐±??恋$文-学? ¨|首?=发& 严星楚的目光重新回到赵兴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赵将军,此计成败,系于你一身!城门能否骗开,首功在你!入城之后能否顶住最初的疯狂反扑,为我的主力争取时间,关键也在你! 这三千兄弟的性命,还有我严星楚的性命,都交托给你了!你,敢不敢接此重任!” 赵兴迎上严星楚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怀疑,只有沉甸甸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豪赌!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冒充友军,骗开城门,夺回夏国失地! 这不仅是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更是向陈彦复仇的响亮第一枪! “有何不敢!”赵兴胸膛起伏,声音异常坚定,“大帅以性命相托,赵兴必以性命相报!此计 若成,隆济城门,末将亲手为您打开!若不成……” 他眼中闪过决绝,“末将及麾下三千儿郎,当血染城门,绝不后退半步!请大帅放心!” “好!”严星楚重重一拍赵兴的肩膀,“记住,寅时三刻开始行动!我会在侧翼沟壑中,看着你们!待城门火起,就是我鹰扬铁骑踏破隆济之时!”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x!i?a/n-y.u′k~s¢w¢.¢c!o~m′ 赵兴的三千人迅速行动起来,将身上可能暴露身份的鹰扬标记小心去除或掩盖,故意将甲胄弄得更脏更破,甚至有人用泥土抹脸,制造出疲惫不堪,刚刚经历“苦战”的狼狈模样。 严星楚则带着史平和三千鹰扬本部精骑,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隆济城西门外约一里处的一道天然沟壑中,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完美地隐藏起来。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隆济城高大的轮廓在越来越淡的夜色中逐渐清晰。 寅时三刻,到了! 隆济城西门。 正如赵兴所料,寅时末是轮换部队回营的时间。 城头上火把通明,但值守的士兵明显带着倦意,抱着长矛,脑袋一点一点。 城门官打着哈欠,等待着那支“例行公事”袭扰归来的部队。 突然,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从黑暗中传来,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 “快开门!快开门啊!” “败了!败了!鹰扬军追来了!” “放我们进去!后面的兄弟顶不住了!” 只见一支约三千余人的“溃兵”队伍,盔歪甲斜,浑身血污,满脸惊恐地涌到了城门前! 他们穿着东牟军的衣甲,喊着地道的东牟边境口音,神情仓皇到了极点,拼命拍打着厚重的城门,甚至有人哭嚎起来。 城头上的守军瞬间被惊醒,睡意全无。 城门官探出头,借着火光往下看,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全是狼狈不堪的“自己人”,队伍后面似乎还有隐隐的烟尘和喊杀声。 这景象,像极了遭遇埋伏惨败溃退的样子! “怎么回事?哪部分的?口令?”城门官厉声喝问,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紧张。 连续多日的袭扰,士兵士气低落,出现溃败似乎……也不奇怪? “我们是张千总所部!在丁字号堡垒外中了埋伏!鹰扬军派了重兵!兄弟们死伤惨重啊!快开门!鹰扬狗贼的骑兵就要追过来了!口令‘花开’”城下,一个由赵兴安排的、嗓门洪亮、口音地道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语气中的恐惧和绝望无比真实。 口令是他们抓到的一队从虎口关回来的东牟士兵,然后分开审讯后得到的。 赵兴本人则混在人群中,低着头,用破布半掩着脸,眼神却死死盯着缓缓开启的城门绞盘和门闩的动静。 他身边的士兵也都屏住呼吸,握紧了藏在破布下的刀柄。 城门官看着城下“同袍”的惨状,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追兵喊杀声,口令也没有错,又想到元利大帅确实命令今日有部队去袭扰丁字号堡垒……他心中的疑虑被恐慌和对“追兵”的担忧压倒。 “快!放下吊桥!开门!”城门官不再犹豫,大声下令。 沉重的绞盘开始吱呀作响,巨大的城门缓缓向内开启,吊桥也轰然落下。 就在城门开启到足以容纳数骑并行的瞬间! “动手!”赵兴猛地扯下脸上的破布,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他手中长剑如同闪电般劈出,瞬间将门洞里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守门士兵砍倒! “杀——!夺城门!”伪装成溃兵的三千龙武军旧部,瞬间撕下伪装。 凶悍无比地扑向门洞内和城墙甬道上的守军! 当日在东牟被自己人追杀的那个闷气在他们心中憋了太久,已经成了怒火和杀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敌袭!是假的!关城门!快关城门!”城头上的城门官魂飞魄散,发出尖叫!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赵兴身先士卒,带着一队死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城门甬道,疯狂砍杀试图重新启动绞盘的士兵! 城门口瞬间陷入惨烈的白刃战,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火箭尖啸着从混乱的城门处射向漆黑的夜空,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一里外的沟壑中,严星楚看到那升空的火箭,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城门已开!鹰扬军!随我——夺城!”他拔出腰间长剑,直指火光冲天的隆济城西门! “杀——!”三千鹰扬铁骑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朝着洞开的隆济城门席卷而去! 当天中午,隆济城东北方向,一小股东牟溃兵仓皇奔逃至此。 队伍核心,元利身上华贵的帅袍沾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半边脸颊被烟火熏得漆黑。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西方隆济城的方向。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元利喃喃自语,仿佛梦呓。 这句话,今天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却依旧无法接受那残酷的现实。 一个侥幸跟随他逃出的亲信部将,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大帅……隆济城……确实丢了。我们逃出来时,鹰扬军的旗帜已经插满了城头。” “住口!”元利猛的低吼,一丝不甘的厉色,“鹰扬军在虎口关只有一万五千人!就算他倾巢而出,日夜兼程奔袭隆济,没有攻城器械,他凭什么能在几个时辰内……不!是一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隆济城?那城墙!那瓮城!那些滚木礌石!都是纸糊的吗?”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抓住那根本不存在的“合理”解释。 “就算……就算有内应,也不可能这么快! 城门是怎么开的?难道是飞进去的吗?” 亲信部将看着主帅近乎癫狂的状态,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一个他刚刚从几个同样溃散出来的伤兵口中拼凑出来的,但却匪夷所思的真相:“大帅……听……听逃出来的兄弟说……破城的……不是虎口关守军……” “不是虎口关守军?”元利死死盯住部将,“那是谁?难道是严星楚从平阜飞过来的不成?他插翅也飞不过来!” “是……是严星楚本人!”部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还有……还有赵兴!他们……他们是冒充我们派出去袭扰虎口关,回营休整的部队……骗开了城门! 赵兴那叛徒!他带着他投降过去的三千人,穿着我们的衣甲,喊着我们的口令,装作溃败……城门官……城门官就……” “赵兴……冒充……溃兵……骗开城门……”元利惊愣,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如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元利“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颓然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 所有的稳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依仗,在严星楚这招天马行空、胆大包天的“瞒天过海”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苦心经营、自认为固若金汤的隆济城,不是被强攻打破的,而是被曾经的自己人用最“卑劣”的欺骗手段打开的! “严…星…楚……赵…兴……”元利咬牙切齿。 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不是兵力不足,不是城防不固,而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虎口关牢牢吸引,他所有的思维都局限于“正面战场”。 他做梦也想不到,严星楚竟然敢带着区区几千人,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用伪装,给了他致命一击! “狡诈……无耻……”元利喘息着,眼神涣散。 他知道,隆济城一失,意味着什么。 东海关外最重要的支点崩塌了! 东夏当年割让的土地,被严星楚以“北境侯”之名,用最戏剧性的方式夺了回去! 而他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将成为东牟最大的笑柄和罪人! 太子的震怒……他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斥候滚鞍下马,踉跄扑到元利面前:“大……大帅!急报!虎口关崔勇率一万大军,已……已抵达隆济城!正在加固城防!” “噗——!”元利闻言,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第七十七章 救关襄!必须救 时间回到三天前,此时的白袍军帅府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不屑。o¨%兰-e*兰ˉ?文?学? £}-最!新e章??节¤o更+新2#?快|( 帅案上,一卷明黄的西夏“圣旨”被随意地丢在角落。 皇甫密端坐主位,这位大夏王朝世袭的开国侯爷,最近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但面容依旧沉静如渊。 而眼神落在面前展开的大夏地图上的某点,定襄城。 坐在下首的谢至安伤势倒好了。 他端起粗陶茶碗,饮了一口,喉结滚动,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国公?呵……”谢至安放下茶杯,“太后当真以为我等稀罕她西夏朝廷这临危抱佛脚、掺了水的‘国公’爵位? 我谢家承袭的‘安侯’,是太祖皇帝金戈铁马时亲赐!为大夏流过血,守过国门!她吴砚卿算什么东西?也配拿这空头名器来驱使我等?” 皇甫密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平静地看向谢至安:“至安所言极是。这国公于我皇甫家世袭的‘密侯’而言,非但不是锦上添花,反倒是种羞辱。吴砚卿此举,小家子气尽显。”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关襄城的位置点了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关襄城,韩千启告急。东牟陈彦,区区番邦小国的太子,竟敢趁我大夏内乱之机,引兵入寇,攻城略地!此等行径,视我大夏无人乎?视我大夏列祖列宗打下的疆土为无主之物乎!” 皇甫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近百年世家底蕴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决断:“无需她吴砚卿这道不伦不类的旨意,不为她那点可怜的名器,就凭他陈彦敢踏入我大夏国土,我等身为大夏开国勋臣之后,就绝不容许!此战,不为西夏,只为大夏!” “正是此理!”谢至安猛地一拍案几,“密侯,白袍军愿为先锋,即刻拔营,驰援关襄!定要叫那东牟小儿知道,趁火打劫的代价!” 突然一人进屋,一股浓烈的汗味与彪悍气息扑面而来。 火牛军军帅彭通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 他带着火牛军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南面赶来,本想与东夏石宁部决一死战,结果石宁那厮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城门紧闭,任他如何叫骂挑战,就是不出。 这感觉,像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窝囊。 “打关襄?打东牟狗?!好!太好了!”彭通声如洪钟,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直指谢至安,“谢帅!这先锋必须是我火牛军的!他奶奶的,在红印城下憋屈了好几天,老子和弟兄们骨头缝里都痒痒! 正缺一群东牟狗来给爷爷们开开荤,松松筋骨!” 谢至安眉头微皱。,我.的^书!城~ +更!新·最\全^ 彭通勇猛是勇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但这刚愎自用、争强好胜的脾气,有时实在让人头疼。 他看向皇甫密。 皇甫密眼神深邃,在彭通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深知彭通的脾性,也明白火牛军此刻急需一场胜仗来宣泄淤积的戾气。 但他更清楚,对手是那个能半日夺取青石堡、兵锋直指关襄的陈彦! 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智计百出,用兵诡谲。 彭通勇则勇矣,若一味猛冲,恐中奸计。 “彭帅稍安勿躁。”皇甫密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彭通带来的躁动气息,“东牟陈彦,非是石宁那般只知龟缩之辈。 此人狡诈如狐,狠辣如狼,青石堡之败不远。救援关襄,乃生死之战,非逞匹夫之勇可成。” 彭通牛眼一瞪,刚要反驳。 皇甫密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火牛军乃天下强军,攻坚破锐,无往不利。此番驰援,正需彭帅这把烈火,焚尽东牟宵小! 白袍军机动迅捷,擅于策应、包抄、断敌后路。两军配合,方能发挥最大战力。”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谢至安和彭通:“然,陈彦诡计多端,我军需慎之又慎。此战,老夫亲自随军前往关襄。” 此言一出,谢至安和彭通都是一怔。 “密侯?”谢至安有些意外,“红印城这边……” “红印城有石宁数万东夏军,确需留重兵看住。”皇甫密接口道,眼中精光闪烁,“但石宁新败,士气低落,只敢龟缩自保,短期内绝无出击之胆。 留下三万白袍军精锐,配合此地城防工事,足以将其牢牢钉死城中,使其不敢妄动分毫!此乃稳妥之策。” 他看向彭通,语气加重:“彭帅,老夫随军,非是不信你之勇武,实乃陈彦此獠,值得老夫亲临阵前,一观其虚实。” 彭通虽然脾气火爆,但对皇甫密这位军侯体系中的元老重臣,内心还是存着几分敬重的。 听皇甫密如此说,又点明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对手太狡猾,他心中那股被轻视的邪火消了大半。 他挠了挠虬髯,瓮声道:“密侯亲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有您坐镇,正好让那东牟小儿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世侯风范!我火牛军定当奋勇争先,绝不给您丢脸!” 谢至安松 了口气,拱手道:“有密侯亲掌大局,此战必克!我即刻点齐五千白袍精锐,与彭帅火牛军二万将士,明日五更拔营,急驰关襄!” “好!”皇甫密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关襄的位置,眼神凝重,“传令下去,多派精干斥候,前出百里,务必摸清陈彦围城兵力部署、攻城进度以及……其可能的陷阱! 翌日,大军开拔。¨5-s-c!w¢.¢c\o~m/ 白袍军银甲如雪,轻骑矫健;火牛军玄甲似铁,重步如山。 皇甫密端坐中军,神色肃穆。 彭通策马于阵前,不断呼喝催促,急不可耐。 二日后,大军行至大庙山。 “报——!”斥候飞马而至,“东面发现东夏军!曹字旗号!三万之众,正向我侧翼包抄!距此不足二十里!” “曹永吉?”彭通瞬间暴怒,“这老乌龟!定是跟东牟狗串通好了!想断我后路!” “全军止步!抢占大庙山高地!快!”皇甫密厉声下令,沉稳如山。 大军迅速依托山岭布防。 然而曹永吉动作更快,东夏军如蚁附膻,半日之内,便在通往关襄的咽喉要道——井口谷谷口,筑起深壕高垒,箭楼林立。 “曹”字帅旗在新建的望楼上猎猎作响,堵死了去路。 “王八蛋!”彭通望着那铜墙铁壁,“密侯!强攻吧!砸烂这乌龟壳!” 皇甫密凝视对面高台上稳坐的曹永吉,眼神冰冷。 “强攻正中其下怀,徒耗我精锐。”他唤来文书,“笔墨!” “曹大人:东牟番邦,夺青石,围关襄,裂我夏土!大人为夏臣,岂忍番虏屠戮夏民,践踏祖业? 关襄若破,覆巢无完卵!望大人以夏室为重,撤去井口谷之障,容我北上御侮!唇亡齿寒,大人三思!皇甫密顿首。” 信使策马至东夏阵前,高声宣读。 曹永吉接过信,面无表情地看完,置于案上,再无动作。 如同石像,沉默便是最冰冷的拒绝。 时间流逝,彭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侯爷!等不得了!” 皇甫密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提笔。 “北境侯严帅: 事急!我与彭通驰援关襄,行至大庙山,为曹永吉三万军所阻于井口谷,寸步难进!关襄危殆,韩千启力竭!曹贼冥顽,坐视番虏逞凶! 强攻伤亡必巨,且缓不济急!唇亡齿寒,北境岂安?望严帅速发精兵,或击青石以掣陈彦,或直捣关襄解围!迟恐无及!皇甫密、彭通!” “八百里加急!星夜送抵平阜城严星楚手中!不得有误!”皇甫密将信交给最信赖的骁骑都尉。 十骑如离弦之箭,冲入暮色,直奔西北。 皇甫密望着信使消失的方向,又看向井口谷,无力一叹,只得紧握马鞭。 关襄城下,东牟军大营。 帅帐内灯火通明,陈彦端坐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份刚送达的急报。 隆济城陷落,元利溃逃,严星楚诈开了城门。 帐内诸将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隆济失守,意味着东海关外重要支点崩塌,意味着一条直插青石堡侧后的利刃已然成型,更意味着元利这位老帅的威名扫地。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陈彦只是指尖的敲击停顿了一瞬,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只掠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归于深沉的平静。 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多皱一下。 “知道了。”陈彦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将急报随手置于案角,目光重新落回面前巨大的地图上,手指精准地点在隆济城的位置上。 “严星楚……好一招釜底抽薪。”他低声自语,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弧度。 “以‘北境侯’之名,行夺城复土之实,既堵了吴砚卿的嘴,又在我腹心钉下了一颗钉子。妙。”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下诸将,“慌什么!隆济是座坚城,但严星楚拿下了它,也同时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青石堡有我两万精锐坐镇,他敢出来吗?他若倾巢而出攻青石堡,隆济必失,他若固守隆济,则青石堡安然无恙,他平阜城所部同样不敢轻动。北面,已成僵局!” 他的分析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至于皇甫密,”陈彦的指尖划过地图,落在大庙山井口谷的位置,“曹永吉的三万大军在那里。只要曹永吉不动,皇甫密和彭通那几万人马,就只能望洋兴叹,寸步难行。他们过不来。” 陈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关襄城西北方向,平谷堡的位置。 “眼下真正烦人的,是田进和袁弼凑在一起的那几千只苍蝇。”他微微蹙眉,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们不敢与我主力决战,却像跗骨之蛆。我全力攻城,他们就出来袭扰侧翼;我若分兵去剿,他们立刻缩回平谷堡或附近山地,依托地利与我周旋。攻城进度,生生被他们拖慢了三成!” 一名将领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末将愿领一支精兵,彻底扫平 这股残兵!” 陈彦摆摆手,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不必。疲兵之计罢了。平谷堡小,存粮必然有限。田进、袁弼合兵一处,人数近万,人吃马嚼,消耗巨大。他们撑不了几天了。” 他嘴角浮现一丝笃定的冷笑,“最多两三日,粮尽之时,便是他们溃散或不得不冒险决战之刻。届时,一举可灭。”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满意:“而我们,无需担忧粮草。夏明澄倒是个信人。结盟后便履行了承诺。刚补充的七日粮草,已安全运抵大营。足够支撑到关襄城破!” 陈彦的目光重新投向关襄城防图,那目光炽热而坚定:“传令各部!明日卯时,三面强攻!集中所有火炮、床弩,猛轰西城!云梯车、攻城塔全部压上!告诉韩千启,他的时间,不多了!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遵命!”帐中诸将精神大振,齐声领命,隆济失陷的阴影似乎已被太子殿下的冷静和粮草优势驱散。 平阜城,鹰扬军帅府。 几乎在陈彦下达强攻命令的同时,严星楚也接到了史平呈上的一封密信。 信笺上带着风尘和汗渍的气息,是皇甫密亲笔所书,带着焦灼与恳切。 严星楚迅速看完,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曹永吉……三万大军阻于井口谷……”他喃喃道,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上曹永吉营垒的位置,“果然!东夏与东牟,早已暗中勾结!这是要彻底锁死援军,让陈彦安心吞下关襄!” 他猛地起身,在巨大的地图前来回踱步。 隆济城大捷的余温尚未散去,皇甫密的求援信和曹永吉的动向,如同两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看清了整个北境乃至夏国腹地面临的危局。 “北面僵局已成,”严星楚停下脚步,手指划过青石堡和隆济城,“我与陈彦,互相忌惮,谁也不敢先动主力去碰对方的核心据点。 田进和袁弼虽能骚扰陈彦侧翼,但他们存粮告急,已成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几日大规模行动。牵制效果,很快就要到头了。”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盯在关襄城上,那座被陈彦三万大军和无数攻城器械团团围困的孤城。 “关襄若破,韩千启战死,三万东牟精锐便可长驱直入,直逼西夏腹心平阳城!届时,皇甫密被堵在井口谷外,我鹰扬军主力被钉在隆济、平阜一线,鞭长莫及!西夏危矣!唇亡齿寒,我鹰扬军独木难支!” 皇甫密信中那句“唇亡齿寒,北境岂安?”和“只为大夏!”如同重锤,敲击在严星楚心头。 这不仅是一位老上司的求援,更是大义名分的重压。 若坐视关襄陷落、西夏腹地被蹂躏,他这新得的“北境侯”将威信扫地,更会失去九州人心,被斥为背信弃义、拥兵自重的军阀。 “救关襄!必须救!”严星楚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关襄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也有一丝无奈。 这是他最不想走的一步,却已是唯一可行之棋。 “史平!”他厉声喝道。 “在!” “立刻传令!” 第七十八章 粮尽了!弟兄们 “第一,命归宁城邵经!除维持城池基本运转所需之最低限度守备,即刻点齐城中一万守军!由他亲自统领,携带五日干粮,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直扑井口谷!汇合皇甫密、彭通大军!告诉他们,鹰扬军援兵已发!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井口谷,救援关襄!” 此令一出,史平脸色骤变:“大帅!归宁城乃我根基之地,仅余一万守军,若再尽数调出,万一……” 严星楚断然挥手:“顾不得那么多了!关襄一破,大势去矣!归宁城尚有坚固城防,更有数万百姓! 传我第二道令:命洛东关守将段渊!立刻抽调五千精锐步卒,火速驰援归宁城,交由徐端和统一调度布防!” 史平眉头紧锁:“洛东关抽走五千精锐,仅余一万五千守军及民壮,恰克人若趁虚而入……” 严星楚深吸一口气:“恰克人……赌了!我们与恰克有盟约在先,洛东关城坚池深,一万五千守军依托地利,加上几万可动员的百姓,足以坚守! 即便恰克人背盟来攻,短时间内也休想破城!只要我们能尽快解关襄之围,局势便能扭转!执行命令!” “属下……遵命!”史平深知此令的凶险,但看到严星楚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咬牙领命,转身飞奔出去安排信使。u?三(¤叶_屋¤ ′@更\ˉ-新?=+最?>快÷t 帅府内只剩下严星楚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西北归宁城的方向,那是他根基所在,将最后的一万守军调走,如同抽走了归宁城的脊梁。 洛东关再抽五千兵,更是让北境门户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关襄能撑到援兵打通井口谷,赌恰克人不会立刻撕毁盟约,赌陈彦无法快速攻破关襄,赌田进袁弼能再多撑几天…… “青依……”他低声念着,握紧了拳头。 为了那飘摇的“大夏”大义,为了鹰扬军的未来,为了不成为孤岛,他必须压下所有的顾虑,将这盘凶险的棋,继续走下去。 一天后晚间,井口谷,大庙山高地,白袍军帅帐。 皇甫密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 脸色比夜色更沉。 下方井口谷口,曹永吉的营垒灯火通明,深壕高垒,彻底封死了通往关襄的生命线。 任凭他如何书信劝告,甚至以大夏存亡相激,对面都如同顽石,沉默以对。 彭通几次按捺不住要强攻,都被他死死按住。 强攻这种地形下的坚固营垒,无异于让火牛军精锐去送死,正中曹永吉下怀。 “严星楚……严星楚……”皇甫密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最后的希望。那封求援信送出已近两日,音讯全无。关襄城还能撑多久? “报——!”一名浑身泥泞的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望楼,声音嘶哑却带着狂喜,“大帅!鹰扬军!鹰扬军援兵!” 皇甫密猛地转身,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在何处?何人领兵?有多少人马?” “是……是归宁城方向来的!打着‘邵’字旗号!先锋轻骑已至二十里外!观其规模……不下万人!”斥候激动地回禀。~d¢i.y-i,k¨a*n~s\h~u-.+c′o+m? “邵经?归宁城守将邵经?”谢至安也闻讯赶来,闻言又惊又喜,“严星楚竟将归宁城的守军都调来了?他……他好大的魄力!好!好!” “一万生力军!”彭通如铁塔般的身影也冲了上来,声如洪钟,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哈哈!天助我也!密侯!谢帅!还等什么?援兵一到,我们里应外合,砸碎曹永吉这乌龟壳!杀奔关襄!” 皇甫密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缓解。 他看着远处黑暗中仿佛亮起希望之光的来援方向,重重一握拳:“传令全军!准备接应鹰扬军友军!待援兵抵达,稍作休整,明日拂晓,两路夹击,强攻井口谷!打通援襄之路!” 希望的火种,终于在压抑的僵局中点燃。 在邵经带领的鹰扬军与皇甫密军两面夹攻井口谷时。 关襄城头。 血与火浸透了每一块城砖。 残破的“韩”字帅旗在夹杂着硝烟与血腥气的风中猎猎作响,旗面已被箭矢和火焰撕开数道裂口。 韩千启拄着卷刃的长刀,背靠着一处坍塌的垛口喘息。 他身上的玄色重甲布满了刀痕箭孔,半边脸被凝固的血污覆盖,依旧死死盯着城下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的东牟军。 “顶住!给老子顶住!”他嘶哑的声音在城头回荡,“援兵……就快到了!杀退这帮狗崽子!每人赏银十两!战死者,抚恤加倍!” 周围的残兵早已疲惫到了极点,眼神麻木,只是在求生的本能和主帅的咆哮下,机械地举起残破的兵器,准备迎接又一次死亡冲锋。 陈彦站在中军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关襄城头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的攻城策略如同精准的机械,冷酷而高效。 不计伤亡的轮番猛攻,持续消耗着守军最后的气力和意志。 城墙多处出现巨大豁口,虽然被守军用尸体、沙袋和门板勉强堵住,但每一 次撞击都让这些临时工事剧烈颤抖。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上高台,“太子殿下!田进、袁弼部再次袭扰我左翼!” 陈彦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问道:“损失如何?可曾咬住他们?” “田进部极其狡猾,一击即退,我军追击不及,又被引入一处险隘,折损了些人手……” “知道了。?c¢q·w_a?n′j′i^a¨.!c\o`m-”陈彦挥挥手,抬头望了望天色,“继续攻城。告诉前锋营,今日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魏武军的帅旗从城头消失。” 井口谷的情况出乎了皇甫密的意料之外,完全成了僵局。 在每一次徒劳的攻击都在曹永吉冷漠的箭雨回应中无情流逝。 “不能再耗下去了!”皇甫密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栏上,“关襄城等不起!韩千启等不起!” 他猛地转身,对身边的传令官厉声道:“通知鹰扬军邵经部! 传我军令:井口谷已成死地,强攻徒损精锐!命邵经部即刻撤出战斗,绕道向东,不惜一切代价,直扑关襄城!告诉他,关襄城破只在旦夕,救兵如救火,迟一步,万事皆休!” 传令兵领命飞奔下山。 皇甫密望着那矫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邵经,这位昔日他领入军侯系,后来又由他“说服”归顺了严星楚,其忠诚与执行力毋庸置疑。 但关襄城下,是陈彦三万虎狼之师,邵经这一万人马,无异于扑火的飞蛾。 邵经接到军令时,正指挥麾下鹰扬军将士再次尝试压制曹永吉营垒侧翼的弓弩手。 皇甫密的名字和那不容置疑的口吻,瞬间压过了对眼前战局的顾虑。 “密侯有令!”邵经的声音穿透战场喧嚣,“全军听令!停止攻击!即刻集结,目标——关襄城!绕开井口谷,全速前进!” 命令如山。 鹰扬军将士虽不明就里,但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对命令有着本能的服从。 队伍迅速脱离与曹永吉部的接触,如同退潮般撤出战区,在夜色掩护下,朝着关襄城的方向,一头扎了进去。 关襄城下,血海尸山。 城墙在持续不断的猛攻下早已残破不堪,每一次东牟军的冲击都让堵在豁口处的沙袋、门板和尸体堆剧烈震颤。 韩千启的眼中布满血丝,感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不知几处的伤痛。 城下,田进和袁弼的残部正发起一场悲壮的、近乎自杀式的冲击。 “粮尽了!弟兄们!”田进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末路的疯狂,“与其饿死在荒野,不如死在东牟狗的刀下!杀进中军,砍了陈彦!为死难的兄弟报仇!杀——!” “报仇!杀陈彦!”回应他的是袁弼部下如雷的咆哮。 青石堡的耻辱无时不刺痛他们的心,连日来的骚扰无法撼动陈彦主力,反而耗尽了最后的口粮。 绝望和刻骨的仇恨点燃了最后的疯狂。 袁弼一马当先,这位曾以持重着称的寒影军主帅,手中的长剑早已折断,换上了一柄沉重的战斧,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朝着那面高高飘扬的“陈”字帅旗猛冲。 他身后的数千残兵,也完全放弃了阵型和防御,红着眼,嘶吼着,狠狠撞向东牟中军大营! 城头上,韩千启死死盯着那支在东牟军阵中左冲右突、却不断被淹没的孤军。 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袁弼。 “袁弼……这个蠢货……”韩千启下意识地喃喃,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当年校场演武,自己嘲笑袁弼过于谨慎,像个守财奴。 青石堡失守的消息传来时,自己在帅府破口大骂袁弼是“猪脑袋”,葬送了西夏重镇;甚至不久前,他还对袁弼的“骚扰”战术嗤之以鼻,认为其隔靴搔痒,毫无用处。 然而此刻,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挥舞着战斧、迎着如林的长矛和密集的箭矢,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只为冲击陈彦帅旗所在的身影。 那是一种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悲壮?那不是愚蠢,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血性!是用生命在洗刷耻辱的呐喊! “老子……以前错怪你了……”韩千启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睛死死盯着袁弼冲锋的方向。 袁弼的战斧劈开了两名东牟亲卫的盾牌,斧刃深深嵌进第三人的肩胛。 但更多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刺来! 他奋力格开几支,一支冰冷的矛尖却刁钻地刺穿了他肋下破碎的甲叶! “呃啊——!”袁弼身体剧震,动作瞬间一滞。 剧痛袭来,视野开始模糊。 他看到田进状若疯狂地带着一队亲兵冲过来救援,却被汹涌的东牟兵死死拦住。 “袁帅!”田进奋力砍杀,却无法靠近。 袁弼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沾满血肉的战斧掷向帅旗方向,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无力地落在十几步外。 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栽倒。 “袁帅!”田进双眼赤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到袁弼身边, 一把将其扛起,嘶吼道:“撤!快撤!带袁帅走!” 残存的数千将士,眼见主帅倒下,悲愤交加,却也知事不可为,在田进和几位将领的拼死断后下,护着重伤的袁弼,朝着战场外围奋力突围。 来时近万人,撤出时,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三千余骑,人人带伤,血染征袍。 这一场绝望的冲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东牟中军大营的混乱。 陈彦精心布置的攻城节奏被彻底打乱,无数预备投入攻城的部队被迫回援中军。 混乱中,东牟军付出了开战以来最为惨重的代价。 超过六千名精锐士卒倒在了这片混乱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城头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韩千启看着东牟军如同退潮般从城墙豁口处退去,忙着扑灭内部的混乱,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他知道,这是袁弼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 “清点人数!加固豁口!快!”韩千启嘶哑着下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袁弼部撤退的方向,那里一片狼藉。 关襄城下,东牟帅帐。 陈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帅案上,一份伤亡统计触目惊心:六千三百余!这几乎是他近三成的主力!而且大部分折损在袁弼那疯子般的反扑中!攻城器械也损毁了不少。 “一群废物!”陈彦的声音冰冷刺骨,让帐中诸将噤若寒蝉,“竟被一群残兵败将搅得天翻地覆!田进、袁弼……好,很好!” 他眼中杀机毕露。 “传令!所有攻城部队休整一个时辰!集中所有力量,猛攻西城豁口! 告诉前锋营,午时之前,本太子要在关襄城头饮庆功酒!日落前若拿不下此城,前锋营主将以上,提头来见!”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肃杀的气氛笼罩着东牟大营。 疲惫的士兵们抓紧时间啃着干粮,擦拭兵器,修补甲胄。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 关襄城头,残存的守军也在默默准备着。 天光大亮,东牟军再次发出震天的咆哮。 更加密集、更加疯狂的攻势,如同惊涛骇浪般拍向摇摇欲坠的关襄城墙。 韩千启亲自守在最大的豁口处,挥舞着换上的新刀,吼声嘶哑,一次次将攀爬上来的东牟兵砍落。 守军已经油尽灯枯,完全是靠着意志在支撑。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尸体迅速填补了防御的空缺。 就在西城豁口争夺进入白热化,守军防线眼看就要彻底崩溃之际! “报——!”一名斥候几乎是滚爬着冲进了陈彦的帅帐,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沙哑,“太子殿下!急报!关襄城西面……出现……出现大批敌军!距此不足十五里!旗号……旗号是‘魏’!观其规模,不下两万!装备极其精良!” “魏?魏若白?”陈彦眉头猛地一拧,瞬间想到了西夏太后吴砚卿身边那位深藏不露的谋士。 她竟舍得把最后的京营精锐派出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不等他细想,又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报——!东面!东面也发现敌军!打着‘邵’字旗号!速度极快,距此已不足十里!” “邵经?!”帐中一员将领失声惊呼,“他不是在井口谷被曹帅挡住了吗?怎么可能……” 两面夹击! 帅帐内瞬间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陈彦。 第七十九章 城就要破了啊 关襄城眼看就要到手,此刻撤军,功亏一篑! 巨大的不甘浮上每个人的心头。/r+u\w!e+n¢.·n+e,t′ “太子殿下!”一名心腹大将急声道,“关襄城已是强弩之末!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末将定能拿下此城!届时我军据城而守,以逸待劳,未必不能……” “愚蠢!”陈彦猛地打断他,声音冰冷,眼神锐利地扫过帐中诸将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定格在地图上关襄城的位置。 “拿下?”他冷笑一声,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酷,“拿下这座千疮百孔、粮草断绝的破城,然后呢?” 他手指狠狠戳在代表关襄城的标记上。 “我军自开战至今,连番血战,兵力已不足两万!且疲敝不堪!城内韩千启残部尚在死抗,城外魏若白两万养精蓄锐即刻便到!邵经万余鹰扬军转瞬即至!他们根本不会攻城!” 陈彦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会合围!将我们困死在这座残破的孤城里!围而不攻,断我粮道,困也能困死我们!野战?以我军此刻疲敝之师,对上以逸待劳、兵力占优的敌军,胜算几何!” 他猛地一拍地图,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关襄城,如今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此刻我们进去,就得躺着出来!” 将领们脸上的不甘瞬间被冷汗和恐惧取代。 陈彦的分析如同冰水,浇灭了他们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可是殿下……”另一将领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陈彦斩钉截铁,眼神中再无半分犹豫,“传令全军:放弃所有攻城器械!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立即向青石堡方向撤退!动作要快!敢迟疑恋战者,斩!扰乱军心者,斩!” “得令!”传令兵被陈彦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杀意震慑,连滚爬出去传令。 陈彦最后看了一眼关襄城头那面残破却仍在飘扬的“韩”字旗,又望向西面和东面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韩千启……魏若白……还有皇甫密……严星楚……田进……袁弼……”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翻身上马。 “撤!”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退兵号角,带着一种仓皇与不甘,响彻云霄。 正拼死攀爬城墙、眼看就要突破豁口的东牟士兵,愕然回头。 中军帅旗,竟然在移动!在后退! “怎么回事?” “退兵了?” “城就要破了啊!” 巨大的惊愕和失落瞬间席卷了攻城部队。 攻势瞬间瓦解。 士兵们茫然四顾,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下,开始混乱地向后撤退。\5′4^看+书/ ¨无*错-内^容? 撤退的命令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决绝,让这支疲惫而狂热的军队瞬间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溃散边缘。 城头上,压力骤减的韩千启几乎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城垛上,死死盯着下方退去的东牟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退了……真的退了……”他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即,他猛地抬头,望向西面。 地平线上,一面巨大的“魏”字帅旗率先映入眼帘! 紧接着,是如林的长矛,是反射着初升朝阳光芒的精良甲胄,整齐推进的庞大步兵方阵! 西夏京营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招展! 而当西夏京营到达城下时,一支风尘仆仆出现在视野中,“邵”字军旗迎风飘扬!当先一将,正是邵经! “援兵……是援兵到了!”城头上,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呐喊。 劫后余生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哭泣声,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韩千启望着两面越来越近的援军旗帜,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悲怆涌上心头。 他拄着刀,缓缓地、缓缓地躺在了地上。 他活下来了,这座城守住了。可代价……太惨重了。 三日后,隆济城,鹰扬军帅府。 巨大的北境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代表各方的旗帜和线条纵横交错,如同凝固的血脉。 严星楚背对着地图,负手而立,久久不语。 邵经、田进、鲁南敬、赵兴、崔勇等主要将领分列两侧,连重伤未愈、脸色苍白的袁弼也被安置在软榻上,强撑着精神。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都说说吧。”严星楚终于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一战,从头到尾,我们赢在何处,输在何处?那陈彦,又是如何?” 短暂的沉默后,田进率先开口,声音还带着疲惫:“大帅,末将亲历关襄城下,与那陈彦隔空交手。此人……太可怕了。 他打青石堡,用的是连环计,诈败、火攻、内应、细作扰乱军心,环环相扣,半日破坚城! 打关襄,更是狠辣决绝!不计伤亡的强攻,生生把韩千启逼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若非袁帅……若非袁帅那不要命的冲锋打乱了他的节奏,若非邵经和魏若白 援兵来得及时,关襄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软榻上气息微弱的袁弼,眼中充满敬意。 袁弼微微动了动,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却挣扎着嘶声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青石堡之失,罪在我……”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刻骨的自责。&{看@?书?|屋?? ˉ!无&#错?})内¢?\容¢?

严星楚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青石堡之失,非袁帅一人之过。

陈彦布局在先,降兵为内应在后,此乃阳谋,防不胜防。

你率残部退守平谷堡,与田进合力袭扰陈彦侧翼,牵制其数万大军近十日,直至粮尽方休,更在关襄城下以血勇换得喘息之机,如是吴砚卿要问你罪,我也不服。”

他目光扫过众人,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惊叹的凝重。

“此役,我们看似最终逼退了陈彦,守住了关襄,甚至夺回了隆济。但诸位想过没有?”

严星楚的声音陡然提高,“陈彦,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太子,他做了什么?”

帅府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调动了皇甫密、谢至安的白袍、火牛军数万精锐,被曹永吉死死拖在井口谷,寸步难行!”

“他,以关襄城为局,逼得韩千启的魏武军残部困守孤城,几近覆灭!”

“他,引动吴砚卿不得不派出她最后的王牌——魏若白亲率的二万京营精锐!”

“他,迫使我严星楚,不得不抽空归宁城和洛东关的守备力量,让邵经率军驰援!”

“他,还让田进、袁帅的近万将士,在平谷堡和关襄城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严星楚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划过,每点一处,都代表着一支被陈彦卷入这场巨大漩涡的力量。

“寒影军袁帅、白袍军安侯、魏武军韩帅、火牛军彭帅、鹰杨军整整五位军帅级人物!

牵扯进来的大军,超过十五万!将领更是不计其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对那个在青石堡的年轻对手的深刻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他将整个西夏同盟搅得天翻地覆!十数万大军,五名军帅,几十员战将,被他一人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处处受制!

我们每一步看似合理的应对,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被他利用!

若非他最后关头低估了袁帅的血勇和我调兵的决断,也低估了吴砚卿被逼急后敢把京营老本都押上的魄力……此战结局,犹未可知!”

严星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冰冷:“此人用兵,不拘一格,奇正相合,狠辣果决,更兼深谙人心,善用大势!

其格局之大,手段之奇,心性之坚,实乃我生平仅见之大敌!”

他猛地转身,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桌案上,声音中充满了懊恼:“早知此獠有如此翻江倒海之能!当日在黑云关外——”

他话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彻底留下!永绝后患!”

“放虎归山,贻祸无穷!”这八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邵经、鲁南敬等人脸色凝重,田进、赵兴、崔勇眼中则燃烧着熊熊战意和忌惮。

袁弼躺在软榻上,微闭双眼,喉头滚动,不知是痛楚还是认同。

严星楚走到地图前,手指再次点向青石堡,眼神锐利:“如今,这条毒蛇只是暂时缩回了他的巢穴。青石堡有李磐两万水师精锐坐镇,坚城利炮。陈彦退回之后,必定舔舐伤口,重振旗鼓。

而北面,隆济城虽在我手,却如同一根楔子,深深扎在他侧后。他绝不会容忍这根刺长久存在。”

他环视诸将,声音斩钉截铁:“传令下去!隆济城防务,由田进全权接手!给你留下五千精锐,再加一万新募之兵!给你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内,我要看到隆济城城墙加高三尺,瓮城加固,壕沟加深,滚木礌石火油堆积如山!粮草辎重,由归宁城全力供给!此城,将是我鹰扬军威胁青石堡侧翼的前进堡垒!不容有失!”

田进豁然起身,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严星楚看向袁弼,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鲁南敬!”严星楚目光转向他,“平阜城乃我北境门户,直面青石堡兵锋!同样给你一个月!加固城防,整军备武!兵员、器械,优先补充!我要平阜城成为陈彦东进路上啃不动的硬骨头!”

“是!大帅!”鲁南敬肃然应诺。

“赵兴!”严星楚看向这位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降将,“你部三千龙武军旧部,此战隆济破城,当居首功!如今皆是我鹰扬军兄弟!现升你为鹰扬军前锋营主将,统兵五千!

隆济城防务,你为田进副手!同时,我要你广撒斥候,严密监视青石堡及周边东牟军动向!陈彦、李磐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赵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狂热:“末将赵兴,谢大帅信任!必不负所托!”

“邵经!”严星楚最后看向鹰扬军军系二号人物,“你坐镇归宁城,总督后方!洛

东关、归宁城防务,物资调配,新兵招募训练,伤兵安置抚恤,皆由你统筹!”

“属下明白!定当竭尽全力!”邵经深深一躬。

严星楚的目光最后落在气息微弱的袁弼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袁帅,你伤势沉重,不宜再劳心军务。

我已命人备好车驾,送你回归宁城,好生将养。寒影军……待你伤愈,再行重建。此战,你已无愧于西夏,无愧于袍泽。”

袁弼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微微的颔首。

安排完毕,将领们领命而去,只留下他一人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地图上。

严星楚再次转身,望向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青石堡”的区域。

他低声自语,只有自己才能听见:“陈彦……黑云关外让你走了,是我严星楚此生最大的错误。但下一次……”

他眼中寒芒暴涨,“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此时同时,东夏天阳城皇宫内。

殿内有着一股沉闷让人令人窒息的凝重。

夏明澄手中狠狠攥着有一份来自前线的密报,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将那份密报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侍立在角落的太监宫女们齐齐一颤,把头埋得更低。

“废物!”夏明澄的声音不高,带着刺骨的寒意,“陈彦这个废物!三万大军,围攻关襄十余日,眼看就要破城,竟被一群残兵败将和仓促赶到的援兵给吓退了!退守青石堡?他当朕的粮草辎重是风刮来的吗!”

他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

这次东牟国之所以肯出兵,他夏明澄可是下了血本!

不仅暗中许下了虎口关以南、青石堡以东在内的一州之地,更承诺承担战时所需的所有粮草!

目的只有一个。

让陈彦拿下关襄城这把插入西夏腹地的尖刀!

只要关襄城破,兵锋直指西夏伪都平阳城,他就能立刻发动雷霆一击!

集结京师天阳城最后的五万京营精锐,联合已经钉在井口谷的曹永吉三万大军,再加上红印城里憋着一股劲的石宁所部,三路夹击!

目标就是皇甫密和谢至安、彭通被死死拖在大庙山井口谷和红印城外的几万兵马!

他要一举剪除军侯系在中部最核心、最具战斗力的两支兵马!

可现在呢?陈彦退了!

关襄城还在韩千启那个苟延残喘的家伙手里!

皇甫密和谢至安、彭通元气未伤!

石宁还在红印城当缩头乌龟!

整个计划的核心环节:关襄陷落、平阳告急,完全失效了!

他精心策划的这场围猎,瞬间变成了僵局!

投入的巨额粮草和割让土地的承诺,就像打水漂一样!

“僵局……又是僵局!”夏明澄一拳砸在御案上。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发出沉闷的声响。

更让他心焦如焚的是,京师天阳城里那些该死的谣言!

弑父、迁都……这些流言,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第八十章 甚合朕意 虽然他的暗卫统领叶泰已经像疯狗一样到处抓人,大牢都快塞不下了,每天都有“造谣者”被拖到菜市口砍头,可这流言就像野火,扑灭一处,又在别处冒出来!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但他能感觉到那些大臣们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深深的疑虑和恐惧。?z¨x?s^w\8_./c_o.m- 民心更是惶惶,迁都的传闻让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种不安的躁动中。 可现在……军事胜利这条路,眼看是走不通了! “叶泰!”夏明澄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冰冷地喝道。 殿门阴影处,暗卫统领叶泰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 脸色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锐利却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皇帝最近的暴戾,他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更深。 “属下在。”叶泰躬身行礼,姿态极低。 “大牢里,塞了多少人了?”夏明澄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叶泰心中一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回陛下,诏狱及各处分监,已……已关押一千三百七十六人。按陛下旨意,凡传播流言者,一经查实,即刻收监,严刑拷问其背后主使。” “拷问出什么了?”夏明澄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叶泰。 叶泰的头垂得更低了:“属下……属下无能!这些人大多是市井小民,茶馆伙计,游方僧道,甚至……甚至有些是酒后失言的普通军卒。 严刑之下,大多熬不过几轮便胡乱攀咬,所指认之人盘查下去,大多也是捕风捉影,或是……或是些早已致仕或远离京师之人。真正的源头……尚未……尚未揪出。” 他声音艰涩,带着恐惧。 抓了这么多人,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这本身就是他最大的失职。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夏明澄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叶泰。 无形的压力让叶泰感觉呼吸都困难。 “呵……”良久,夏明澄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一千多人……朕的诏狱都要被这些嚼舌根的蝼蚁塞满了!叶泰,朕养着你和你的暗卫,是让你们抓这些臭鱼烂虾的吗?流言止不住,源头查不出!你告诉朕,朕要你何用!”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带着雷霆之怒。 叶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属下罪该万死!陛下息怒!属下……属下并非毫无进展!” 他脑中飞快地转动,知道此刻必须拿出对策,否则皇帝盛怒之下,自己这颗脑袋随时可能搬家。 他之前反复琢磨的几个阴毒法子,此刻必须抛出来了。¢s_o?k~a·n_s_h+u¨./c¨o-m′ “说!”夏明澄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杀意似乎稍缓了一丝。 叶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带着阴鸷的光芒:“陛下,堵不如疏!既然天阳城的流言一时难以根除,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水彻底搅浑!让整个九州的目光,都聚焦到我们的敌人身上!” “具体点!”夏明澄眯起了眼睛,显然来了点兴趣。 “奴才斗胆,有两策,或可破局!”叶泰语速加快,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第一策:目标,西夏伪都平阳城!伪帝夏明伦,不是被吴砚卿那老虔婆捧上位的吗? 我们就放出风去,说那夏明伦根本就不是先帝的种!他是吴砚卿与她那心腹谋士魏若白通奸所生的野种!证据? 哼,就说当年吴砚卿还是贵妃时,就与还是王府属官的魏若白私通款曲,先帝晚年昏聩,被蒙在鼓里!” 夏明澄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哦?通奸生子,混淆皇室血脉?这罪名……继续说!” “是!”叶泰见皇帝首肯,精神一振,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狠毒,“这谣言一旦在平阳城散开,吴砚卿和魏若白必然焦头烂额! 西夏内部必定大乱!什么同盟?自己后院都起火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吴砚卿为了自证清白,要么疯狂清洗朝堂,搞得人人自危;要么就得把精力全放在辟谣上,哪还顾得上支援前线? 皇甫密、严星楚他们,看到西夏自己都乱成一锅粥,谁还敢真心实意地跟吴砚卿这个‘淫乱后宫’的太后绑在一起?这同盟,从根子上就烂了!” 夏明澄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快意。 这招够毒,直击西夏伪朝的核心合法性。“第二策呢?” 他追问,显然对这个开头很满意。 叶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更阴险的光芒:“第二策,目标直指皇甫密那个老匹夫!他不是一直以‘大夏忠臣’自居,这次还派兵去救援关襄吗?我们就戳破他这张伪善的面皮!” “如何戳破?” “陛下您想,”叶泰的声音带着煽动性,“皇甫密和谢至安、彭通带着几万大军,气势汹汹要去救关襄,结果呢?被曹永吉大人区区三万人,就堵在井口谷寸步难行!这合理吗? 白袍军、火牛军都是天下闻名的强军,皇甫密若真想拼命救援,就算曹将军再善守,真能一点都冲不过去?死了多少人?我看,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是做戏给天下人看 !” “做戏?”夏明澄若有所思。-|÷求§书¥*帮dd; /已:*o发¢?&布1_最)新@?章??节·±) “对!就是做戏!”叶泰斩钉截铁,“我们散出消息,就说皇甫密这个伪君子,表面上道貌岸然,喊着‘只为大夏’,实际上早就和曹尚书暗中达成了默契!他们在井口谷演了一出双簧! 皇甫密假装猛攻,曹尚书假装死守,双方心照不宣,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这样皇甫密既保全了他白袍军和火牛军的实力,避免了和曹尚书死磕的损失,又在天下人面前赚足了‘忠义’的好名声,威望不降反升! 而曹尚书也完成了狙击任务,双方各取所需!至于关襄城的韩千启和那些战死的士卒?哼,不过是皇甫密博取名声的踏脚石和牺牲品罢了! 他皇甫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卑鄙小人!” 叶泰越说越激动,仿佛他自己都深信不疑:“陛下,您想想,这谣言一旦散开,皇甫密那‘大夏柱石’的光辉形象瞬间崩塌! 西夏那边,吴砚卿,袁弼和韩千启会怎么想? 他们拼死拼活,皇甫密却在保存实力演戏! 严星楚会怎么想? 他鹰扬军可是实打实派了邵经去救援,结果皇甫密在演双簧? 还有那些依附皇甫密的势力,以及天下士林百姓,知道他们敬仰的‘密侯’竟是如此虚伪阴险之徒,还会信服他吗? 敌军同盟内部,必将猜忌横生,裂痕深种!他皇甫密再想号令群雄,难如登天!这比直接杀他几万人,更让他难受!”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夏明澄的眼神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暴怒,到听第一条毒计时的快意, 再到此刻听完第二条时的……一种近乎冷酷的欣赏。 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大夏疆域图前,手指划过平阳城、划过井口谷、划过皇甫密控制的地盘。 “好……好一个‘伪君子’!好一个‘双簧戏’!”夏明澄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叶泰,你这二策,釜底抽薪,诛心为上!甚合朕意!” 他猛地转身,眼中只剩下狠绝的杀伐:“立刻去办!调动你手下所有能调动的暗桩、细作、市井无赖!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两条谣言,给朕像瘟疫一样散播出去! 西夏平阳城,皇甫密的老巢,严星楚的地盘,还有那些所谓的‘盟友’境内,朕要这谣言无处不在! 传得越离奇,越有鼻子有眼越好!朕要看看,吴砚卿那个老虔婆,皇甫密那个伪君子,还有那个严星楚,如何应对这滔天的脏水!” “属下遵旨!”叶泰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连忙叩首领命,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即将执行毒计的亢奋。 “记住,”夏明澄的声音如同冬月寒风,吹在叶泰背上,“朕只看结果。平阳城乱不起来,皇甫密的名声臭不了……你就提头来见!” “属下明白!定不负陛下重托!”叶泰再次重重叩首,然后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去布置那张更阴险、更致命的谣言之网。 殿内,又只剩下夏明澄一人。 他走到御案旁,拿起那份宣告陈彦失败的密报,冷笑一声,随手丢进了角落燃烧的炭盆。 “僵局?”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御案,“那就把棋盘彻底掀翻!看谁先被这浑水淹死! 皇甫密……严星楚……吴砚卿……朕倒要看看,你们这脆弱的同盟,经得起几次这样的釜底抽薪!” 三日,仅仅三日。 夏明澄淬毒的谣言,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借着叶泰手下无孔不入的暗桩、市井贪婪的舌根、以及人心深处那点对宫廷秘辛的猎奇,悄无声息又迅猛地席卷了整个西夏国都平阳城。 它不再仅仅是城墙根下的窃窃私语,甚至已经渗透进了巍峨的宫墙。 晨光熹微,本该是宁神的时刻。 吴砚卿的寝宫内,上好的宁神香袅袅升起,却丝毫驱不散殿内主位之人眉宇间那团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鸷与狂怒。 吴砚卿保养得宜的脸上,脂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案几上堆积的奏报,她一分也没心思看。 “母后……”一个带着几分少年清朗,却又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十六岁的皇帝夏明伦坐在下首,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份奏折的边角。 他身形还有些单薄,脸上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些许懵懂和不安,眼神躲闪地瞟向吴砚卿。 吴砚卿强压下心头戾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皇帝有何事?” 然而那语调里透出的紧绷,还是让夏明伦缩了缩脖子。 少年皇帝犹豫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细若蚊呐:“母后……宫外……宫外那些人都在传……说……说朕……说朕不是先帝的儿子……”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仿佛急于寻求一个能安抚内心的答案:“他们说是魏卿……魏若白……母后,这……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朕……朕到底是谁的儿子?” 轰——! 吴砚卿只觉得脑 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 那是一种被最卑劣手段彻底撕开遮羞布、被亲生骨血当面质疑的极致羞辱与暴怒! “放肆!!!”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吴砚卿起身几步冲到夏明伦面前,葱白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她猛地抬起手,似乎想狠狠扇过去,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她死死攥紧了拳头。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着被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的少年。 “谁?是谁敢在你面前嚼这种下作至极的舌根!这是夏明澄那弑父禽兽的毒计!是东夏细作的污蔑!是要毁了我大夏的江山社稷!” 吴砚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哀家的儿子!是先帝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皇子!是先帝临终托付江山、名正言顺的皇帝!、魏若白?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外臣!一个为哀家、为朝廷出谋划策的臣子!哀家与他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她猛地转身,凤目如电,扫过地上那些抖得像筛糠的宫人,眼神阴冷如毒蛇:“查!给哀家彻查! 今日皇帝身边伺候的,听到皇帝问出这等混账话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吴征一的人呢?死绝了吗!给哀家把那些乱嚼舌根、惑乱圣听的狗奴才,统统抓起来!拔了他们的舌头!凌迟处死!” 她的咆哮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夏明伦被这从未见过的母亲形象彻底吓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几乎在吴砚卿于殿内爆发雷霆之怒的同时,魏府大门紧闭。 往日里虽不显赫但也门庭有序的魏府,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府内仆役个个屏息凝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书房内,魏若白一身素色青袍,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字:“慎独”。 眼神深处是难以言喻的疲惫、屈辱和一丝冰冷的愤怒。 “老爷……”老管家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宫里……太后那边,今日未曾召见。还有,门房回报,今日已有三拨不明身份的人在府外街角探头探脑……” 魏若白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 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知道了。闭门谢客。无论谁递帖子,一概不见。就说……就说老夫偶感风寒,需要静养。” 无需吴砚卿的暗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敏感。 那奸夫、野种生父的污水,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第八十一章 你必须受 此刻任何与太后的接触,都是给这滔天谣言火上浇油。′d-u¨s_h,u′8/8..\c?o′m_ 他只能避嫌,将自己锁在这方寸之地,用沉默对抗这无形的刀剑。 这避嫌,是自保,更是对吴砚卿那岌岌可危名声的最后一点维护。 平阳城的朝堂,表面依旧维持着运转。 金銮殿上,山呼万岁的声音似乎依旧洪亮。 但在这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涌动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下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彼此间的眼神交流变得极其微妙。 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谈论一个字,但那份心照不宣的诡异气氛,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在某个不起眼的回廊角落,两位重臣“恰好”走到了一起。 “王大人,今日陛下似乎龙体欠安,脸色不太好?”一人状似无意地提起。 另一人捋了捋胡须,目光飘向远处皇宫的方向,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唉,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呐……尤其是涉及……唉,太后不易,魏大人更是……” 他话未说完,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未尽之言里的信息量,足以让听者心领神会。 在某个清贵翰林的书房里,门被紧紧关上。 几位素来以清流自居的官员围坐,脸色凝重。 “荒谬!何其荒谬!”一人拍案而起,却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声音陡降,“此等污蔑圣躬、诋毁太后的无稽之谈,必是夏明澄的毒计!” 旁边一人冷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无风不起浪?先帝晚年……确实龙体欠安,神志时有昏聩……而魏若白出入宫禁,为太后谋划,也是事实……” “慎言!”第三人急忙打断,眼神警惕地扫视门窗,“此乃诛心之论!只是……太后震怒之下,牵连过广,恐非社稷之福啊。 今早听闻,西城已有数户人家因‘妄议宫闱’被吴征一的人破门而入,男女老少皆下了大狱……”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众人脸上都交织的忧虑、恐惧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怀疑。 吴砚卿的暴怒和吴征一出手的疯狂,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平阳城瞬间陷入了白色恐怖。 吴征一手下的密探和效忠太后的禁军,在平阳城的大街小巷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捕。 任何被怀疑传播或听闻谣言的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可能被当街锁拿。 茶楼酒肆被严密监控,交头接耳者立刻会被盯上。 一时之间,平阳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告密者如同雨后春笋,为了自保或是赏金,纷纷将邻里亲朋的私语举报上去。 诏狱和临时征用的几处大牢人满为患,日夜不停地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新/完+本`神-站. ?最·新+章-节′更,新!快· 吴征一试图用最残酷的镇压来堵住悠悠众口。 然而,这种高压手段,非但没有平息谣言,反而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弹和更深的怨恨。 在疯狂的镇压之余,吴砚卿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在深宫灯下,亲自提笔,用最庄重也最恳切的语气,向手握兵权的几位关键军帅发出密信。 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带着太后的亲笔信函,奔向不同的方向。 给皇甫密的信中,她痛斥夏明澄手段卑劣,以“国贼”称之,强调“此乃夏逆乱我君臣、离散我军民之毒计,阴险更甚刀兵! 哀家与魏卿,天地神明共鉴,绝无半分逾矩!望密侯明察秋毫,勿为宵小所乘,当以国事为重,共御外侮!” 她试图用“大义”和“污蔑”来稳住这位的盟友。 给严星楚的信中,除了同样的辩白,她更着重提及了北境的重要性,隐隐暗示他后方不稳(恰克人)更需朝廷(她)作为后盾,试图将他更深地绑在战车上:“严帅忠勇,北境侯实至名归。 夏逆此计,非独辱哀家,亦欲乱我同盟军心!望侯爷深查,勿令亲者痛仇者快。” 给韩千启的信则充满了安抚与褒奖,并提及袁弼的“壮烈”:“千启守土有功,忠勇无双! 关襄血战,朝廷铭记!袁弼军帅奋勇,哀家亦痛惜。流言恶毒,意在毁我栋梁,乱我忠义!卿等皆为国之柱石,当知哀家之心,皎如日月!” 还有给梁议朝的,甚至对她极度看不起的秦崇山也去了信。 每一封信,都盖上了象征最高权力的太后印玺。 她试图用这些信,在千里之外筑起一道信任的堤坝。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吴砚卿充满焦虑与辩白的密信,日夜兼程,奔赴各方。 然而,当这封盖着太后宝玺的信函抵达大庙山白袍军帅帐时,它所面对的,早已不是谣言初起时的微妙猜忌,而是如同野火燎原般席卷了整个军营的汹涌暗流。 “皇甫密通敌演戏,保存实力,牺牲袍泽!” “井口谷的血白流了!咱们都是侯爷和曹永吉做戏的道具!” “难怪打不动!原来上面早有默契!” 这些诛心之语,如同毒藤,缠绕在每一个经历了井口谷前徒劳冲击、 目睹同袍倒在曹永吉营垒箭雨下的白袍、火牛军士卒心头。 士兵们看向中军帅帐的眼神,少了几分往日的敬畏,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疏离和怀疑。 最先爆发的,是火牛军军帅,彭通。 这位性情暴烈如火的猛将,几乎是踹开了皇甫密帅帐的门帘闯了进来。?s+h_u.x.i?a\n!g_t.x′t¢.-c?o_m~ 他如同被激怒的公牛,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从平阳城方向流传过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内容惊心的揭帖,上面赫然写着“皇甫密曹永吉,井口谷唱双簧;白袍火牛做戏子,关襄兄弟枉断肠!” “侯爷!”彭通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您听听!您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咱们在井口谷是演戏!说您和曹永吉那老贼串通好了,拿韩千启和关襄城兄弟们的命不当回事!就为了您那点虚名!放他娘的狗臭屁!” 他激动地挥舞着那张揭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皇甫密脸上:“老子在井口谷死了多少好兄弟?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热血汉子! 他们流的是真血!断的是真骨头!不是他妈的戏台上的假把式! 侯爷,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再这么缩着,别说外面的唾沫星子,老子自己带的兵都要戳我脊梁骨了!” 他猛地一拍胸脯,重甲发出沉闷的巨响:“给我兵!就现在!老子亲自带队,把井口谷那个乌龟壳砸烂!把曹永吉那老狗的脑袋拧下来挂在旗杆上! 让天下人看看,我火牛军是不是在演戏!让那些嚼舌根的狗东西看看,您皇甫密是不是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彭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皇甫密,那眼神里充满了请战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证。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用敌人鲜血书写的胜利,来洗刷这泼天的污名,来证明自己,也证明他敬重的皇甫密。 帅帐内一片死寂。 只有彭通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皇甫密端坐在主位,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暴怒的彭通稍安勿躁,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彭帅,”皇甫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彭通的躁动,“你的怒火,本侯感同身受。将士们的血,流的冤枉,死的憋屈,本侯比谁都痛。”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但你现在,提兵强攻井口谷,除了让火牛军再添无数冤魂,让曹永吉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还能证明什么?” 彭通一愣,刚要反驳。 皇甫密抬手制止了他,语速不快:“你攻得越狠,死的人越多,在外人看来,尤其是那些已经先入为主信了谣言的人看来,就越像是我们在‘自证清白’!是在用更多兄弟的命,去掩盖那所谓的‘默契’和‘演戏’! 他们会说:看,皇甫密急了,他心虚了,所以要用血来堵天下人的嘴!彭通,这不是破局,这是跳进敌人挖好的、更深的陷阱!” 彭通张了张嘴,满腔的怒火和战意被皇甫密这盆现实之水浇得透心凉。 他并非蠢人,只是性如烈火,此刻被点醒,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是啊,强攻,除了徒增伤亡,坐实“演戏”的嫌疑,还能如何? 证明自己勇猛?可勇猛和演戏并不冲突…… 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那张揭帖飘落在地,眼中充满了憋屈和茫然:“那……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泼脏水!任由兄弟们心寒!任由您……您一世清名……” “清名?”皇甫密嘴角扯出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在这乱世,在这等釜底抽薪的毒计面前,个人的清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敌人手中随意涂抹的一张纸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内悬挂的地图前,目光扫过井口谷、红印城、平阳城、隆济城……最后停留在代表严星楚鹰扬军势力的区域。 沉默了片刻,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至安……到了吗?”皇甫密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帐外亲兵立刻回应:“禀侯爷,谢帅刚到。” “请他进来。” 帐帘再次掀开,谢至安走了进来,眉宇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显然,平阳城和军营里的流言,他也早已听闻。 “密侯。”谢至安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地上那张刺眼的揭帖和一旁脸色灰败的彭通,心中了然。 皇甫密转过身,脸上已不见刚才的苦涩,只剩下一种近乎肃穆的决绝。 他没有寒暄,径直走到帅案旁,从一个紫檀木匣的暗格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物。 正是当年杨国公执掌天下兵权时,号令军侯系诸军的信物——伏虎兵符! 杨国公将其一分为二,半块交予皇甫密,而另外半块则是杨国公让管家让身负重伤的钱沐送到了白袍军谢至安处,寓意相互制衡,共保大局。 两人虽然在一起这么久,但是两块兵符从未 合一,象征着军侯系内部的微妙平衡。 皇甫密将这块承载着杨国公守卫大夏责任的半块伏虎兵符,轻轻放在案上,推到了谢至安面前。 谢至安瞳孔猛地一缩,失声道:“密侯!您这是何意?” 彭通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象征着军侯系最高权柄的兵符。 皇甫密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至安,这半块兵符,今日交予你手。” “不可!”谢至安断然拒绝,甚至后退了半步,“兵符乃杨公所托,维系我系根基!岂能轻授?至安惶恐,不敢受此重托!” “你必须受!”皇甫密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局面,谣言如刀,刀刀斩向的不是我皇甫密一人,而是我整个军侯系的脊梁! 我在此处一日,无论我如何自辩,如何行动,都只会让这‘双簧演戏’、‘保存实力’的污水越泼越实!将士们的疑虑,盟友的猜忌,只会更深!”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至安:“唯有我离开,离开这漩涡中心,离开这被谣言钉死的军侯领袖之位,才能让这污水失去最大的靶子!才能让你,以全新的姿态,不受我这‘污名’牵连地去统合诸军,应对危局!” 谢至安浑身一震,明白了皇甫密这近乎自污以保全大局的苦心。 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被皇甫密抬手制止。 “拿着它!”皇甫密的声音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你与我同为大夏世袭开国侯,没有比你更合适之人,如今你手中已有另外半块,两块兵符合一,你便是杨公遗志的真正继承者,名正言顺,统御诸军! 无论是继续与曹永吉在井口谷周旋,还是挥师他处;无论是维持与吴砚卿那风雨飘摇的同盟,还是……另做打算……” 皇甫密深深地看着谢至安,语重心长,“一切决断,皆在你手!望你以大局为重,以我系存续、将士性命为念,慎之又慎!” “密侯……”谢至安的声音有些发哽。 他知道,皇甫密此举,等于主动交出了军侯系领袖的权杖,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其被动甚至危险的位置。 这份担当和牺牲,沉重如山。 他不再推辞,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半块尚带着皇甫密体温的冰冷玄铁符。 当两块断口完美契合的伏虎兵符在他掌心合二为一,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不是荣耀,是千钧重担。 “彭通。”皇甫密又看向一旁沉默的猛将。 彭通猛地抬头,抱拳:“末将在!” “好生辅佐谢帅。你的勇武,是破敌的尖刀,但切记,莫再被怒火蒙蔽了双眼。一切行动,听从谢帅号令!” “末将……遵命!”彭通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坚定。 皇甫密的自污与托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冲动的火焰,也点燃了他心中另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安排完最核心的权力交接,皇甫密仿佛卸下了最重的盔甲,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萧索,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侯爷,您……您要去哪里?”谢至安忍不住问道,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交出兵符,皇甫密几乎等于自缚双手,置身险地。 皇甫密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帐边,目光投向北境方向,那是鹰扬军控制区域,是严星楚坐镇的隆济、平阜一线。 第八十二章 是想向你讨个去处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有追忆,有审视,也有一丝决然。,x/l.l¨w.x^.+c~o+. “去见一见北境侯。”皇甫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谢至安和彭通都愣住了。 去见严星楚?在如今这种谣言满天飞、同盟信任濒临破裂的敏感时刻?以什么身份去? “侯爷,此时去见严星楚,恐有不妥!”谢至安急道,“邵经部救援关襄,鹰扬军出力甚多,但关于‘双簧’的谣言必然也已传到严星楚耳中。 他本就对西夏朝廷不满,如今对您恐怕也……他若借机发难,或是冷眼相待,您……” 皇甫密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世情的沧桑和一丝豁达:“发难?冷眼?那又如何?本侯此行,非是以军侯魁首的身份去施压,更不是去求援。”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深青色锦袍,抚平了本就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平静无波:“只是一个卸去了兵权、背负着污名的老头子,去拜访一位手握重兵、前途无量的年轻军侯。 去跟他聊聊这乱世的棋局。顺便,也让他亲眼看看,我皇甫密,是不是一个只会演戏的伪君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至安手中合一的伏虎兵符,最后落在谢至安脸上,带着最后的嘱托:“至安,记住,兵符合一,权柄在握,但真正的力量,在于人心,在于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好自为之。” 说完,皇甫密不再停留,转身掀开帐帘,迎着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在谢至安和彭通复杂的目光中,显得异常挺拔,却又透着一股孤绝的意味。 几日后,隆济城,鹰扬军帅府。 严星楚刚与田进、赵兴议完隆济防务,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青石堡方向的探报显示陈彦调动频繁,显然在酝酿反扑。 平阳城传来的那些越来越离谱的谣言,更让本就脆弱的同盟关系雪上加霜。 “报——!”亲兵快步走入,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大帅,城外……有人求见。” “何人?”严星楚头也没抬,目光仍在地图上青石堡的位置逡巡。 亲兵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来人自称……皇甫密。未着甲胄,只带了两名家丁,乘坐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帅府内瞬间安静下来。 田进和赵兴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皇甫密?军侯系的魁首! 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前来。 严星楚缓缓抬起头,眼中瞬间掠过无数种情绪:惊讶、惊喜、期待、疑惑,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优|o_品?小;·说?.?网?¢ ′最%新?d章·1%节{u~更ˉ新]??快3a “皇甫密……”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有意思。看来,这盘棋,又有人要落子了。而且,落子的方式,出人意料。” 他站起身:“开门,迎客。本帅亲自去迎一迎这位……老友。” 鹰扬军帅府门前,严星楚腰悬佩剑,亲自立于阶前。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他身后,左右分立着田进、赵兴、鲁南敬、崔勇等鹰扬军核心将领,人人神情肃穆。 亲兵卫队持戟肃立,在帅府门前排开一条威严的通道,气氛庄重而隐含期待。 车帘掀开,皇甫密,弯腰从车内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严阵以待的鹰扬军众将,最后落在台阶最前方、那个年轻却已威势俨然的北境侯身上。 刹那间,严星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眼前这位还不到五十的密侯,和上次见面,鬓角又添了白发,身形也略显单薄,但那股历经风浪沉淀下来的从容气度,却丝毫未减。 看到皇甫密的第一眼,严星楚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军侯失意魁首”的揣测便烟消云散。 那份平静,不是强装,而是真正的渊渟岳峙,是看透风云变幻后的超然。 这份定力,让严星楚在佩服之余,更感到了对方心思的深沉难测。 看着皇甫密从马车下来,严星楚又想起当年在武朔城,让自己接手武朔城,并把了贺成双的联系自己交给他,从此让他在军中初露峥嵘。 而更远的在安靖城他和陶玖深陷牢狱中时,这位密侯也从中协调不少。 更不用说在归宁城,他劝降邵经,让自己得到归宁城。 如今,为了大局,他甘愿离开经营半生的军侯系,孤身来此。 这样的人,若说他有什么心思,那这心思也绝不会是为了一己私利! 必是为了抗东牟、定乱局的大计! 念头电转间,严星楚已大步迎下台阶。 他以一种平等中带着深厚敬意的姿态,对着皇甫密郑重地抱拳,微微躬身。 “密侯!”严星楚的声音清朗有力,“星楚未能远迎,失礼了!请!” 他身后的田进、赵兴等将领,也齐刷刷地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 人的铿锵:“恭迎密侯!” 皇甫密看着眼前恭敬却又不失一方诸侯威仪的严星楚,看着他身后那些精悍将领眼中流露出的尊重,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而坦然的笑容。?[优|o_品?小;·说?.?网?¢ ′最%新?d章·1%节{u~更ˉ新]??快3a 他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严星楚的手臂:“北境侯太客气了。老夫如今不过闲云野鹤,叨扰贵地,何须如此大礼?诸位将军请起。” 他的声音平和。 “密侯言重。请!”严星楚侧身让开道路,亲自引着皇甫密,在众将的簇拥下,步入帅府会客厅。 帅府会客厅内,严星楚与皇甫密分宾主落座,其它将领知道皇甫密前来,定有事与大帅相商,因此纷纷告退。 严星楚看着对面神态自若、品着热茶的皇甫密,心中那份因对方平静而产生的佩服更深了一层。 心中不免暗叹。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失意、颓唐,至少也是心事重重的皇甫密。 毕竟,那是维系军侯系的伏虎兵符,是号令数万精锐的权柄! 如此轻描淡写地交出,自污其身以破谣言死局,这份决断与魄力,已非常人可及。 “密侯一路辛苦。”严星楚开口,语气带着对老上司应有的尊重,也带着一丝试探,“北境苦地,密侯屈尊前来,不知为何?” 皇甫密抬眼,目光温润平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淡淡欣慰,也有一丝复杂:“北境侯言重了。如今你坐镇一方,虎踞龙盘,老夫不过一介布衣,何谈屈尊?此行,只为叙旧,也看看你这打下的基业,气象如何。” “布衣?”严星楚心中摇头。 皇甫密便是无官无职,他皇甫密三个字,依旧是沉甸甸的。 他沉吟片刻,决定切入正题,目光坦诚地看着皇甫密:“密侯高义,星楚佩服。交兵符,破谣言,此举……壮士断腕,非大智慧大担当不能为。只是,您这一走,军侯系群龙……谢帅虽也是开国侯爷,但突然接手全局,担子太重了。” 严星楚没有掩饰对谢至安能力的疑虑。 他与谢至安接触不多,印象中是个性格果敢之人,但能否在夏明澄的毒计、吴砚卿的猜疑、以及同盟内部的裂痕中稳住局面?他心中没底。 皇甫密放下茶盏,目光深邃:“至安为人刚正,心思缜密,与我相交多年,其能,我深知。乱世之中,权柄更迭本是常事。老夫离开,谣言失了最大的靶子,他才能放开手脚。至于担子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托付后的释然与信任,“路,终究要自己走。军侯系,也非离了谁便不能存续。我相信他。” 这番话,既是对谢至安的肯定,也是对严星楚疑虑的回应,更透露出他对军侯系未来的放手态度。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搅动风云的谣言。 严星楚提起吴砚卿在平阳城的困境,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此计不知是夏明澄还是陈彦所出?当真阴毒。吴太后那边,如今怕是焦头烂额了。关于七皇子身世……” 皇甫密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无论是谁,此污人清誉,辱及帝嗣,此乃禽兽之行!”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老夫对太后私德如何,并无兴趣探究,也无从得知。但若说夏明伦殿下是魏若白之子,老夫绝不相信!”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其一,先帝晚年虽偶有昏聩,但对吴贵妃一直宠爱有加,当时七殿下出生,乃皇家大喜,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有不轨,岂能瞒天过海? 其二,魏若白其人,心机深沉,远谋卓绝,此乃事实。但他对先帝,是真正的忠心!他是先帝潜邸旧臣,从龙伴当,情谊非同一般。 先帝让他出任七王府长史一职,也是信任有加。 魏若白心中纵有千般谋算,也绝不会行此悖逆人伦、玷污君臣大义之事!那是他立身之基! 其三,当时杨国公尚在,军侯系耳目遍及朝野,若真有此等秽乱宫闱的蛛丝马迹,岂能毫无风声?杨公岂能容他!” 皇甫密的分析条理清晰,基于他对魏若白性格、先帝与魏若白关系以及当时朝局的理解,极具说服力。 严星楚听着,不由地点头。 他对那些陈年旧事了解不多,但皇甫密言之凿凿,且其人格信誉在严星楚心中分量极重。 想到吴砚卿在安靖城时那番令人不适的“试探”,那带着审视与诱惑的眼神,那若有若无的肢体暗示,严星楚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后背发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那不仅仅是对一个女人的反感,更像是一种被高位者当成玩物般掂量、试图以美色权术操控的强烈抵触,深深刺伤了他年轻统帅的自尊。 他皱了皱眉,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似乎想压下那股不适,沉声道:“密侯所言,星楚信服。七皇子当是先帝血脉无疑。” 皇甫密敏锐地捕捉到了严星楚那一闪而逝的烦躁和提及吴砚卿时语调中的冷硬。 他虽不知安靖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便深究严星楚个人感受,转而提出了此行 的第一个目的:“谣言如刀,伤及国本,更意在离散同盟。 老夫此来,是想请北境侯与谢帅一道,以鹰扬军、军侯系的名义,发布一道联合通告。内容无需为太后私德辩白,只须申明: 夏明伦殿下乃先帝正统血脉,不容污蔑;有人散布谣言,离间君臣,其心可诛;我辈身为夏臣,当共御国贼,勿中奸计。如此,或可稍安西夏人心,稳住吴砚卿,亦能澄清军侯系立场,堵悠悠众口。” 严星楚的指节在光滑的茶盏壁上微微捏紧。 联合发布通告?公开支持吴砚卿?即使只是名义上的支持,也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抵触。 “密侯,”严星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此事,恕难从命。”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直视皇甫密,“吴砚卿如何,西夏朝堂如何,是他们的内务。我鹰扬军立足北境,只问疆土安危,只抗外侮入侵。 发此通告,无异于将我鹰扬军与西夏朝廷绑得更紧,甚至有为她吴砚卿个人背书之嫌。非我所愿,亦非我鹰扬军将士所愿。” 他顿了顿,看到皇甫密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丝深沉的无奈,便继续道:“不过,密侯放心。星楚虽不助她,也绝不会落井下石。 这点是非,星楚还分得清。鹰扬军不会对西夏朝廷的困境火上浇油,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表态清晰而坚决:保持距离,冷眼旁观。 皇甫密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皇甫密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苍凉,“强扭的瓜不甜。你既心意已决,老夫不再多言。只是……”他微微摇头,“仅凭至安一纸通告,分量终究有限。谢至安虽掌兵符,但老夫身陷污名漩涡,他的通告在外人看来,恐怕也难脱‘自证’之嫌。这破局之策,终究还是要落在吴砚卿自己头上,看她能否稳住朝堂,熬过此劫了。”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 严星楚知道,皇甫密此行,绝不仅仅是为了这已被他拒绝的通告之事。 这位密侯,每一步都必有深意。 他主动打破沉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密侯,您交权离营,甘冒风险亲至隆济,想必有更深的考量。您来此,究竟意欲何为?若有星楚能效力之处,但请直言。” 皇甫密闻言,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某种决断与锋芒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清癯的脸上绽开,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竟让严星楚感到一丝久违的锐气。 “好,北境侯快人快语。”皇甫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严星楚的心上,“老夫此来,是想向你讨个去处。” “去处?”严星楚一怔。 第八十三章 老夫想去黑云关 “不错。/鸿′特¢晓\说,网? ′首/发?”皇甫密的目光越过严星楚,投向了遥远而险峻的东北方向,那里是连绵的群山和扼守咽喉的雄关,“老夫想去黑云关。” “黑云关?”严星楚豁然起身,连带着手边的茶盏都晃了一下。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和兴奋所取代! 黑云关!那是他鹰扬军楔入东牟国境的一颗钉子! 是陈彦南下时如芒在背的隐患!那里现在只有陈漆率领一万多兵马,依托天险和火炮牵制着东牟一定的边防力量。 虽然作用不小,但终究力量有限,只能起到骚扰牵制的作用。 若皇甫密去了黑云关……那意义将截然不同! 皇甫密是谁?是曾经的军侯系魁首!是兵法韬略、治军理政皆炉火纯青的定海神针! 他去了黑云关,哪怕只带几个亲随,只要他人在那里,黑云关就不再仅仅是一颗钉子,而是一把悬在东牟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他对东牟内部情况的了解,他的战略眼光,更是无价之宝!这简直是天降神兵! 严星楚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几步走到皇甫密面前,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和真诚:“密侯!若您愿往黑云关,实乃我鹰扬军之大幸,北境抗敌之大幸! 星楚恳请您留下!不必去黑云关屈就,就在隆济,就在平阜!星楚愿奉您为鹰扬军经略使,位在诸将之上,参赞军机,总督北境防务!黑云关军报,亦可直达您手!” 他开出了极高的价码,经略使,这是仅次于他本人、位同副帅的尊位! 皇甫密看着眼前激动而诚恳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但他缓缓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星楚,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但隆济、平阜,是你鹰扬军的根本之地,是你严星楚的帅府所在。 老夫若居此高位,名不正,言不顺,反易生嫌隙,掣肘于你。 且老夫如今身份敏感,公然在鹰扬军出任要职,非但无益,反会引来西夏朝廷猜忌,坐实夏明澄所谓‘同盟内乱’的谣言。”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西北,身上透出一股锐气:“黑云关不同。那里是前线,是孤悬敌后的堡垒。老夫此去,不为夺权,不为显赫,只为尽一个老卒的余力。 那里,才是老夫最能发挥作用,也最能避嫌之地。陈谅视黑云关为眼中钉,老夫就去那里,替他好好‘照顾’这颗钉子,让它扎得更深,更痛!” 严星楚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皇甫密的深意。 这位密侯,是要去牵制陈谅最大的精力! 同时,也彻底远离权力核心,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皇甫密绝非贪恋权位、保存实力之辈! 他是去最危险的地方,做最实在的事! “好!”严星楚不再犹豫,眼中闪烁着敬佩与决然的光芒,“密侯深谋远虑,星楚不及!就依密侯所言!鹰扬军经略使一职,星楚为您虚位以待!此职不公开,唯有军中核心数人知晓。\卡,卡-小¨税′罔+ `已^发_布?罪′薪`漳!截- 黑云关一应军务、人事、粮秣,皆由您全权节制!陈漆及其所部,尽归您调遣!我会传令陈漆,见您如见我!” 他紧紧握住皇甫密的手,感受到那双手虽然清瘦却依旧沉稳有力:“密侯,黑云关险峻,直面东牟西境边军,万望珍重!” 皇甫密反手用力握了握严星楚的手,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精光:“放心。老夫这把正当壮年,没那么容易散架。黑云关在,则东牟侧翼永无宁日。” 两人相视,无需更多言语。 严星楚心中最后一丝因皇甫密交权而产生的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有皇甫密坐镇黑云关,如同又筑起一道无形的雄关,让他可以更从容地应对青石堡方向的压力,整军经武,等待与陈彦的最终决战。 而皇甫密,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北境侯,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情。 在黑云关,他将用最直接的方式,践行他守护大夏的誓言,也将用行动,为谢至安,为严星楚,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次日一早,隆济城西门外,枯草间已顽强地探出点点新绿。 严星楚亲自将皇甫密送至隆济城西门。 “密侯,此去山高水远,黑云关险峻,万望珍重。”严星楚抱拳,声音沉凝。他身后,田进、赵兴等将领肃立相送。 皇甫密一拍了拍严星楚坚实的臂膀,笑容平和:“北境侯放心。老夫此去,是去寻个清静地方,看看风景,顺便替你盯紧东牟西境的动静。倒是你这边,青石堡的陈彦,怕是不会安分太久。” 严星楚眼中寒芒一闪:“星楚省得。隆济、平阜,已如铜浇铁铸,只等他来碰个头破血流!” 皇甫密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车帘放下,车轮碾过初春泥泞的官道 ,吱呀作响,朝着西面方向的虎口关缓缓驶去,很快消失在薄雾与湿润的春风之中。 严星楚在城门口伫立良久,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 北境的春天,寒意依旧刺骨。 四日后。 洛东关南门。 风尘仆仆的青篷马车在关门前停下。 早已等候在此的洛青依,带着几名侍女和府中管事,快步迎上。 车帘掀开,皇甫密弯腰走出。 他抬眼,目光落在当先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身着素雅的鹅黄色春衫,乌发如云,只簪一支素玉簪,更衬得肌肤莹白。/比·奇-中/文`王? *庚?新¨蕞*全¢ 容貌清丽绝伦,眉眼间既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又透着一股子沉静坚韧的气息,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此刻她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姿态从容。 “密侯一路辛苦。青依奉夫君之命,在此恭迎大人。”洛青依盈盈一礼,声音清越悦耳,如春风拂过清泉。 皇甫密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严星楚这小子,打仗是把好手,找老婆的眼光竟也如此不俗! 这洛青依,容貌气度已属上乘,那份沉静内敛的气质更是难得,尤其那双眼睛,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他连忙虚扶一下,温言道:“夫人太客气了。老夫叨扰了。” “密侯言重。府中已备下薄酒,为大人洗尘。”洛青依侧身引路,“密侯请随青依入关。” 洛东关衙署,小厅内暖意融融。 当皇甫密在洛青依引领下步入厅堂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已含笑起身。 正是洛佑中,如今鹰扬书院的临时院长。 “老朽洛佑中,见过密侯!”洛佑中拱手,声音洪亮,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 他身后,一位身着深色春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和却难掩岁月风霜与坚韧气质的妇人,也微微屈膝行礼,正是严星楚的母亲,严氏。 “佑中兄!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皇甫密眼中也流露出真挚的欣喜,大步上前扶住洛佑中双臂。 当年他在郡城卫同知任上,洛佑中便是他倚重的军医所长官,医术精湛,为人方正,交情匪浅。 他随即转向严氏,郑重抱拳还礼:“老夫人安好。星楚常说老夫人持家有道,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老夫人养育出星楚这般麒麟儿,实乃严家之福,更是……我大夏之幸。” 他话语微顿,那句“更是我大夏之幸”说得格外深沉。 严杨氏眼中闪过一丝水光,随即隐去,平静道:“侯爷过誉了。星楚能有今日,是您等前辈的提携和他自己的造化,也是……他父亲在天之灵护佑。” 提到亡夫,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刻骨的重量。 皇甫密闻言,心中亦是一沉。 严星楚的父亲,那位靖宁军的右佥事,死于夏明澄的出卖……此事他后来才辗转得知。 虽素未谋面,但同为夏国军人,听闻如此忠良死于卑鄙的背叛,那种悲愤与苍凉感,此刻在严家这简朴而肃穆的厅堂里,在眼前这位坚韧的未亡人面前,显得格外沉重。 “老夫人节哀。”皇甫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由衷的敬意,“令夫为国捐躯,忠烈千秋。他的血,不会白流。” 严杨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洛青依适时上前,温言道:“酒菜已备好,请侯爷入席吧。都是些时令菜蔬,望大人莫要嫌弃。” “夫人有心了。家宴最是温暖。”皇甫密收敛心绪,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席间是几样碧绿的春蔬,一尾清蒸开河鱼,一盘酱鹿肉,还有一瓮热气腾腾的菌菇鸡汤,配着新蒸的麦饼。 简单清爽,透着春日的气息与家的诚意。 席间气氛渐暖。 洛佑中感慨道:“密侯,若非您当年大力举荐,将李通、王穆那几位饱学鸿儒送到鹰扬书院,老朽这把老骨头,还真撑不起书院这摊子。 如今书院虽初创,但气象已显,学子们求知若渴,几位先生更是呕心沥血。这份恩情,书院上下铭记于心啊!” 皇甫密摆摆手,笑道:“佑中兄客气了。为国育才,本就是分内之事。他们几个,学有所成却困于天阳城那潭死水,能到北境施展抱负,教导英才,也是他们的幸事。看到书院蒸蒸日上,老夫也甚是欣慰。” 他呷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目光扫过厅内。 洛青依从容布菜,言谈得体,偶尔与父亲低声交谈几句;严杨氏虽寡言,但目光始终带着温和的关切。 这简朴却充满温情与坚韧的家,与他记忆中天阳城那冰冷府邸里最后的惨烈(夫人自尽,幼子失踪)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让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密侯?”洛佑中敏锐地察觉到皇甫 密一瞬间气息的凝滞和眼底掠过的沉痛,关切地唤了一声。 作为曾经的军医官,他对人的气血精神变化尤为敏感。 皇甫密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心绪,展颜一笑:“无妨,只是想起些往事。佑中兄,书院如今可有难处?若有需要,老夫虽已无职,但薄面尚在,或可……” “多谢密侯挂心!”洛佑中连忙道,“星楚对书院支持甚大,粮秣、房舍皆无短缺。倒是几位先生念叨着,希望能多搜罗些前朝孤本、兵法典籍,充实书院藏书楼。” “此事包在老夫身上。”皇甫密欣然应允,“待老夫到了黑云关,安定下来,便着手替书院寻访。” 一顿饭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皇甫密被安置在帅府一处安静的厢房小憩。 连日奔波,加上家宴带来的复杂心绪,让他很快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 “老爷!老爷!”急促却极力压低的呼唤伴随着轻轻的拍门声响起。 是跟随皇甫密多年的老家丁,声音里透着少有的惊惶。 皇甫密瞬间惊醒,眼神清明如电,翻身坐起:“何事?” “老爷!不好了!”家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喘息,“恰克人!数万大军!突然出现在关外五里处!正朝关城扑来!声势骇人!守城的段将军已经下令备战了!老奴刚在城下看得分明!” 五里?皇甫密心念电转,时间尚有一线! 他动作快如闪电,抓起外袍披上,拉开门沉声道:“夫人何在?” “夫人……夫人已经带着药囊上城楼了!”家丁急道,“说是要去看看情况!” 洛青依上了城楼? 皇甫密眉头微蹙,随即释然,她不仅是主母,更是医者,此刻上城,恐是预备救治伤员。 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带路!” 当他快步登上洛东关巍峨的东城楼时,眼前的情景让他瞳孔微缩。 关外,广袤的初春原野上,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泥泞不堪。 恰克骑兵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滚汹涌而来!声势浩大,听着声音绝对不下三万之众! 而城头,守将段渊正脸色铁青,声音嘶哑地嘶吼着布置防御。 守军正紧张地搬运滚木礌石,点燃火油罐,弓弩手张弓搭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清楚,城中仅有骑兵五千,步兵一万,其中炮兵约两千,面对三万如狼似虎、擅长骑射冲锋的恰克精骑,坚守已是艰难,更遑论击退?一股绝望的气息在城头弥漫。 洛青依站在段渊稍后的位置,此时脸色微微发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如水,锐利地扫视着关外,手指下意识地搭在药囊的系带上,仿佛在估算着可能的伤亡。 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和医者特有的专注,让她在肃杀的城头显得格外醒目。 “夫人!段将军!”皇甫密沉稳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城楼众人的目光。 “皇甫大人!”段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急迫,“您看这……恰克狗背信弃义!三万精锐骑兵!距关已经不到五里了!” 洛青依也立刻看向皇甫密,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希冀和询问,更有一种对局势的清晰认知带来的凝重。 皇甫密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关外。 敌军气势汹汹,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强守?守军兵力不足,士气已受冲击。死战?更是不智。 他心中念头飞转,一个极其大胆的策略瞬间成型。 “夫人,段将军,”皇甫密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硬拼与纯死守,皆非上策。老夫有一计,或可退敌!需争分夺秒!” “请大人示下!”段渊急声道。 洛青依用力点头,目光紧紧锁住皇甫密。 第八十四章 痛打落水狗 皇甫密语速极快:“其一,立刻!将城中五千骑兵,全部派出关!不是迎战,而是潜伏!地点……” 他手指迅速指向关城东北方向约七八里外一片地势起伏、尚有残雪覆盖的丘陵林地,“就藏在那里!偃旗息鼓,人衔枚,马裹蹄,静待时机!务必在敌军前锋抵近关城两里前完成潜伏!” “什么?!”段渊和周围几个副将瞬间失声惊呼,脸色剧变。~x+i_a.o^s¢h¢u^o/c,m-s?.*n.e¢t′ 守军本就捉襟见肘,还要把唯一的机动力量、最精锐的五千骑兵派出去? 这简直是自断臂膀! “大人!这……这太冒险了!城中守军更少,如何抵挡敌军攻城?”段渊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皇甫密不为所动,声音沉稳如渊:“正因兵力不足,才更要行险!敌军势大,见我城防空虚,必起骄纵轻敌之心!” 他目光转向洛青依,带着一种奇异的信任和托付,“其二,请夫人下令,于这东门城楼之上,立刻置办酒宴!摆上最好的酒菜,燃起炭盆,召乐师歌女,奏乐起舞!要热闹!要张扬!要让关外的敌军,都能隐约看到城楼上的灯火人影,听到丝竹之声!” “置……置酒宴饮?歌舞升平?” 段渊和众将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洛青依也是微微一怔,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与皇甫密那双深邃、充满智慧与决断的眼睛一触,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信任。 密侯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这看似荒唐之举,必有深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果断道:“好!就依密侯之计!段将军,速派骑兵出城埋伏!” 然后又对旁边的管事曲伯道,“曲伯,你熟悉府库,立刻带人去取酒菜、炭盆、乐器!动作要快!我来安排人手!” “夫人!”段渊还想劝阻。 “执行命令!”洛青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段渊浑身一震,看着夫人决绝的眼神,又看看皇甫密那深不可测的平静,猛地一咬牙:“末将遵命!骑兵营!立刻出东门!疾驰潜伏!违令者斩!” 他转向副将:“你亲自带队!务必藏好!” 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从关内响起,五千骑兵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涌出东门,借着关城和初春泥泞地形的掩护,向着东北方向的丘陵林地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城楼上,洛青依展现出惊人的调度能力。 在曲伯的协助下,帅府储备的精致酒菜、数个硕大的炭盆、甚至一套军中用于犒赏的简单乐器(鼓、笛、琴)都被迅速搬上城楼。~比′奇`中^文?网. /免_费~阅!读^ 几名胆大的侍女和军中略通音律的士卒被临时召集。 炭火燃起,驱散了城头的杀意,酒香肉香也开始在寒风中飘散。 丝竹鼓乐之声,虽不算精妙,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清晰地在肃杀的战场上响起。 几名侍女强压恐惧,在城楼中央的空地上,随着乐声,开始有些生涩却尽力舒展地舞动。 这诡异而张扬的一幕,随着距离的拉近,清晰地落入了已逼近至三里内的恰克军前锋眼中。 恰克军前阵,骑在马上统帅鲁图看着洛东关城楼上人影晃动、乐声隐隐传来的景象,粗犷的脸上满是惊愕和狐疑。 初春的泥泞拖慢了他的速度,也给了守军布置的时间。 “搞什么鬼?”他身边的副将瞪大眼睛,指着城楼,“夏人疯了?还是……有埋伏?在城头喝酒看舞?” 鲁图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城楼。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端坐主位(洛青依),旁边似乎还有几个作陪的。 乐师在奏乐,舞姬在跳舞……一派歌舞升平! 城墙上,守军虽然也在戒备,弓弩上弦,但似乎并未如临大敌,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甚至有人探头探脑地看向城楼里面? “空城计?”鲁图脑中闪过一个夏人兵法的名词,他曾听部落里的智者提起过。 但他随即又否定了,“不对!洛东关守将段渊,是个谨慎的家伙!那城头的女人是谁?严星楚的老婆?她怎敢如此?难道……真有诈?周围埋伏了重兵?” 疑云,瞬间浓重地笼罩了鲁图。 “传令!全军止步!前锋后退一里!斥候再探!给我看清楚城楼上的到底是谁!还有,方圆五里,给我搜!看看有没有伏兵!”鲁图谨慎地下令。 他生性多疑,眼前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让他嗅到了浓烈的阴谋气息。 初春的泥泞也让他不愿意轻易让宝贵的骑兵陷入不利地形。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点流逝。 城楼上,洛青依端坐案后,手心全是冷汗,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从容,甚至还“从容”地为旁边的皇甫密和段渊“斟酒”,低声交谈几句。 乐声舞姿虽显生硬,但在寒风中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坚持。 皇甫密则气定神闲,甚至真的端起酒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黄酒,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关外逡巡不前的敌军,嘴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意。 洛青依的目光偶尔会飞快地扫过皇甫密的面色。 皇甫密察觉到了,对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x!i?a/n-y.u′k~s¢w¢.¢c!o~m′ 恰克军数次派出小队斥候抵近佯攻试探,都被城头稀疏却异常精准的箭雨射回,似乎守军的注意力都在“宴席”上,反击只是敷衍。 鲁图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而且关外泥泞难行,数万大军耗在这里,士气在飞速跌落。他麾下的将领也开始躁动不安。 “大帅!不能再等了!儿郎们又急又躁!管他有没有诈,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夏人惯会装神弄鬼!”一个性子火爆的万夫长吼道。 鲁图脸色阴晴不定,看看天色渐暗,又看看城楼上那似乎永不散场的“宴会”,再看看脚下越来越难行的泥泞之地,终于狠狠一咬牙,脸上横肉跳动:“妈的!夏人狡诈!想拖垮我们!传令!后队变前队,撤!明日天亮了再来踏平此关!” 呜——呜——呜——! 低沉的退兵号角带着不甘响起。 黑压压的恰克骑兵开始缓缓调转马头,在泥泞中艰难地调整阵型。 长时间的僵持早已耗尽了前锋的锐气,此刻听到退兵号令,归心似箭,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撤退的速度也因为泥泞而显得拖沓。 就在恰克军主力后队堪堪撤出三里左右,混乱加剧之时! 城楼上,皇甫密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放下酒杯,沉声喝道:“段将军!点火为号!伏兵出击!” 段渊早已憋足了劲,闻言立刻抓起一支浸满火油的火箭,张弓搭箭,对准东北方向那片丘陵上空,猛地射出! 咻——! 一道刺目的火箭撕裂了春日黄昏的天空,划出醒目的红色轨迹!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片看似平静的丘陵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战马嘶鸣! 五千鹰扬铁骑如同蓄势已久的猛虎,骤然跃出! 他们借着下坡的冲势,铁蹄踏碎泥泞和残雪,长矛如林挺进,朝着恰克军撤退时最混乱、最拖在后面的尾部侧翼,狠狠凿了进去! “杀——!杀尽恰克狗!”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本就混乱的恰克后军瞬间炸营! 惊慌失措的战马在泥泞中相互冲撞践踏,士兵们惊恐地呼号,建制完全崩溃! 城楼上,皇甫密猛地站起,声音如同洪钟:“段渊!开城门!留二千人炮兵守城,其余步卒,随老夫杀出去!接应骑兵!目标——敌军后阵!痛打落水狗!” “得令!”段渊热血沸腾,抽出佩刀,嘶声大吼:“开城门!兄弟们!随皇甫大人杀敌!为死难的袍泽报仇!杀啊——!” 沉重的城门轰然洞开! 早已在门后集结、憋足了怒火的八千鹰扬步卒,在皇甫密和段渊的率领下,怒吼着冲出城门,如同决堤的洪流,扑向深陷泥泞与混乱的恰克军尾部! 前有埋伏骑兵拦腰截杀,在泥泞中制造更大的混乱; 后有生力步卒疯狂掩杀,稳扎稳打!恰克军撤退的序列被彻底打烂! 鲁图惊怒交加,拼命想组织殿后反击,但兵败如山倒,泥泞的地形更成了骑兵的噩梦,撤退变成了溃逃! 鹰扬骑兵在混乱的敌群中左冲右突,肆意砍杀。 步卒则结成紧密战阵,长矛如林,盾墙如山,在泥泞中稳步推进,弩箭齐发,将混乱的敌人不断挤压、分割、歼灭!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追击和屠杀!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洛东关外已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尸横遍野,泥泞的土地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倒毙的战马、丢弃的兵甲随处可见。 残存的恰克军丢盔弃甲,在凄厉的牛角号声中,向着黑暗深处亡命溃逃,只恨马儿少生了两条腿。 城楼上,洛青依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关外惨烈的战场,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坚定。 她迅速打开药囊,开始清点里面的伤药。 皇甫密和段渊已率军回返,士兵们正兴高采烈地点起火把打扫战场,清点斩获,将己方的伤员小心抬回。 “禀夫人!禀皇甫大人!段将军!”一名浑身浴血却精神亢奋的斥候飞奔上城楼,声音带着狂喜,“大胜!初步清点,斩首二千二百余级!缴获无主战马一千百余匹,兵器甲胄堆积如山!敌军溃败,已远遁三十里外!我军伤亡……伤亡不到八百!” 大胜!斩首二千! 城头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守军看向皇甫密的目光,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和狂热! 空城计惑敌,伏兵突袭,步骑协同掩杀……侯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真的以弱势兵力,利用地利天时,击溃了三万恰克精骑!还斩首过二千! 洛青依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看向皇甫密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敬佩和后怕:“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青依……今日方知何为运筹帷幄!若无大人,洛东关今日必遭大难!请受青依一拜!”她说着,便要郑重行礼。 皇甫密连忙虚扶,望着关外遍地的敌尸和燃烧的 火把,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他掸了掸锦袍上沾染的泥点,淡淡道:“兵者,诡道也。恰克人利在急攻,挫其锐气,乱其心神,再击其惰归于泥泞,胜之不难。夫人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段将军勇猛善战,将士用命,才是此役制胜关键。” 他目光温和地落在洛青依脸上,“倒是夫人,方才在城头,不仅镇定自若,更时时留意老夫神色,可是看出老夫有些疲态了?” 洛青依微微一愣,随即坦然点头:“瞒不过密侯。密侯长途劳顿,又殚精竭虑,气色确有不济。还请大人入府,容青依为大人诊脉,开一剂调理的方子。” 皇甫密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了然。 “夫人有心了。些许疲乏,无碍大事。诊脉就不必了,夫人若有现成的安神益气丸药,赐予老夫几颗路上服用便好。” 洛青依立刻从药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双手奉上:“此乃家父所配‘定神益气丸’,以老参、黄芪为主料,最是温和滋补,益气安神。请密侯收下,务必保重身体。” “多谢夫人。”皇甫密郑重接过,收入怀中。 他目光再次越过渐渐平息的战场,投向西北那片更加遥远的黑云关的方向。 二天后,隆济城,鹰扬军帅府。 严星楚低头正看着前方斥候送回的青石堡敌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案。 忽然,史平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惶:“大帅!洛东关八百里加急!” 严星楚猛地转身,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史平素来沉稳,如此失态,必是惊天大事。 他劈手夺过信筒,一把拧开。 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属于段渊的笔迹,以及信末皇甫密那沉稳有力的附署签名,严星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恰克部背信弃义,三万精骑突袭洛东关!幸赖密侯神机妙算,于关城设空城之宴惑敌……,斩首二千二百余级,缴获无算!敌溃败远遁三十里!我军伤亡八百……” “斩首二千二百余级……”严星楚低声重复着这个冰冷的数字,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为这辉煌的战果,而是那短短几个字——三万恰克精骑,突袭洛东关! 洛东关!他的根基所在! 他的母亲,他的妻子洛青依,他的姐姐,他所有的家眷,还有那数万归降的东牟百姓……所有人,都在那里! 严星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若非皇甫密恰巧途经,若非他临危不乱、智计百出……后果不堪设想! 洛东关兵力空虚,纵有坚城,面对三万如狼似虎的恰克骑兵,能撑多久? 城破之后,他的家人、他的根基……严星楚不敢再想下去,额角青筋暴起,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取代了后怕,熊熊燃烧起来! “背信弃义!无耻之尤!”严星楚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桌案上,坚硬的桌面竟被砸出一道裂纹。 他眼中寒光四射,“恰克!好一个恰克!真当我严星楚的剑不利吗!” 第八十五章 投入洛北口大牢最深处 “史平!”严星楚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e/z-l^o·o_k\b,o\o/k/.¨c!o`m′ “属下在!”史平立刻单膝跪地,感受到大帅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怒。 “立刻传令!” “第一,飞鸽传书洛北口陶玖!命他即刻封锁洛北口市场!将恰克派驻该地的质子,那个所谓的常驻使者恰克小王子金方,及其所有随从护卫,全部拿下!投入洛北口大牢最深处!” 严星楚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第二,陶玖同时行动,逮捕洛北口市场所有恰克商人,没收其全部货物、驼马!关停鹰扬军辖下一切与恰克的官方及民间贸易通道!一粒盐、一寸布都不许再流向恰克!” “第三,”严星楚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洛山营位置,“命令洛山营李章部!除必要守备,集结所有轻骑!以最快的速度,给本王扫荡恰克靠近我边境的所有零散部落!牛羊、人口、帐篷,能抢的都抢回来!能烧的都烧掉!本帅不要俘虏,只要人头和恐慌!” “第四,”严星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更加冰冷,“以本帅的名义,起草最后通牒!用最严厉的措辞,质问恰克汗王背盟之罪! 告诉他,他的宝贝儿子金方,还有他那些被扣押的商人,此刻都在本王手中!限他五日内,必须亲自派遣有足够分量的使臣,携带正式的请罪国书和足以弥补我洛东关损失、抚慰我军民之心的赔偿清单,前来归宁城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 严星楚眼中杀机暴涨,一字一顿:“五日后,就让他等着给他的宝贝儿子,还有他那些被关押的子民,收尸吧!本王说到做到!” “属下遵命!立刻去办!”史平感受到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残酷与决心,心头凛然,立刻起身准备出去传达这雷霆之怒般的命令。 “等等!”严星楚叫住了他,脸上的怒色稍缓,但眉头却紧紧锁起,透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大帅还有何吩咐?”史平停下脚步。 严星楚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低沉下来:“史平,你以前提醒过我多次把夫人接到归宁城。如今看来,他们再留在洛东关,太危险了。你亲自安排一队最精干的亲卫,护送他们秘密迁往归宁城。” 史平闻言,脸上也露出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大帅,此事……属下斗胆,恐怕夫人和老夫人那边……” “唉!”严星楚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挫败感,“我知道!这事我跟青依提过不止一次,也跟母亲大人恳谈过。1\3·1?t`x~t?.^c+o!m¢可她们……唉!” 他脑海中浮现出洛青依那双清澈却无比坚定的眼睛。 上次他提出时,她温婉却不容置疑地反驳:“夫君,洛东关乃北境门户,鹰扬军根基所在。严家是鹰扬军的主心骨。若连主家的妇孺都因惧怕而迁走,守城的将士们会怎么想?关内关外这数万归降的东牟百姓又会怎么想? 人心惶惶,军心浮动,这关城还如何守得稳固?妾身虽为女流,也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妾身在此,一则照料婆婆,二则安抚妇孺,三则……妾身是医者,城在人在,将士们受伤了,妾身还能尽一份力。若真到了城破那一刻,妾身与母亲,也绝不做夫君的拖累!” 而他的母亲严氏,更是沉默如山,只淡淡一句:“我儿在哪里打仗,为娘就在哪里等他。我严家的门楣,没有临阵退缩的妇人。你父亲在天上看着呢。” 这母女二人的固执,让严星楚既心疼又无奈,更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她们的选择,是无声的支持,也是无形的枷锁,将他与洛东关的命运更深地捆绑在一起。他无法强迫,更不忍苛责。 “罢了……”严星楚挥挥手,疲惫更深,“她们执意如此,就……就先这样吧。但洛东关的防务,加派暗哨,确保府邸安全!段渊那边,让他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皇甫大人虽智勇无双,但恰克人吃了大亏,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他突然顿了一下,“另外,给李章的军令,提醒他,不要恋战,以免被人包了饺子!” “是!属下明白!”史平肃然领命。 与此同时,西夏平阳城行宫内。 经过强势镇压谣言稍有平息,但吴砚卿眉宇间依然是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焦虑。 她知道,这事现在已经同跗骨之蛆,只是大家不在明面说,但是背底里关于她和魏若白还有皇帝的讨论依然不断暗涌。 “太后,军侯系谢至安谢侯爷的密信到了。”吴征一的声音低沉,双手呈上一个密封。 吴砚卿精神微微一振,这是她发出那些恳切密信后,第一个重量级的回应! 她几乎是抢过密信,指尖微微颤抖地挑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笺。 目光飞速扫过谢至安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吴砚卿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缓的迹象,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 信的内容很明确:谢至安以新任军侯系魁首的身份,代表白袍军、火牛军以及他所统辖的军侯系另外两支力量,郑重表态。 坚信太后清白,绝不相信七皇子身世谣言!斥责此乃奸人乱国毒计,意在离散同盟!军侯系上下将继续与西夏朝廷同仇敌忾,共御国贼! “好!好一个谢至安!”吴砚卿低声自语,指尖用力捏着信纸。/r+u\w!e+n¢.·n+e,t′ 这份声明,分量极重! 尤其是在皇甫密“失势”离开、谣言最甚的当口,谢至安的坚定支持,如同给她这艘在飘摇的船,投下了一根强有力的锚链。 然而,这口气只松了一半。 她的目光在信末反复逡巡,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谢至安提到了军侯系内部的统一立场,但……天雄军陈仲!这个名字并未出现在支持者的名单里!谢至安的信中对此只字未提,仿佛陈仲和他的天雄军不存在一般! 这绝非疏忽! 更让她心头蒙上巨大阴影的是,不仅军侯系的陈仲没有表态,同为西南方向的、属于西夏朝廷直辖的狮威军梁议朝、汉川军秦崇山,竟然也毫无声息! 她发出的密信如同石沉大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冰冷瞬间攫住了吴砚卿的心。 谢至安的支持是雪中送炭,但这西南三军的集体沉默,却如同三盆冰水,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彻底浇灭。 “为什么……”吴砚卿喃喃自语,眼神阴晴不定地在殿内游移,最终落在西南方向的地图上。 “梁议朝……”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定是因为青石堡!哀家将他从青石堡重镇调往西南,他心中一直怀恨!如今见朝廷有难,便想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梁议朝手握重兵,且能力卓着,若他起了异心,西南危矣! “还有秦崇山……”想到这个名字,吴砚卿的心口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带着浓烈的不解和一种被背叛的苦涩。 “秦崇山……哀家待你不薄啊!” 秦崇山能力平庸,在诸军帅中几乎是垫底的存在。 他能坐上汉川军帅的位置,靠的从来就不是军功,而是对她吴砚卿在大夏为皇妃时的巴结和吴秦两家的世交关系而毫不犹豫的站队。 她看中的就是他这份“忠心”和易于掌控。 在她心中,秦崇山就该是她最铁杆、最不可能动摇的支持者!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应该第一时间跳出来表忠心,为她摇旗呐喊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封她亲笔写下的、言辞恳切的密信,难道他都没收到?还是收到了,却选择了无视? 吴砚卿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那股被亲近之人背叛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 她绝不相信秦崇山敢背叛她!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她哪里知道,远在西南汉川军驻地,那位“忠心耿耿”的秦军帅,此刻正如同惊弓之鸟。 上次被白江军突袭,汉川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若非梁议朝和陈仲两军及时来救,他秦崇山早已身首异处。 那一战,不仅打光了他的老本,更彻底打碎了他的胆气。从鬼门关爬回来后,秦崇山的人生信条就只剩下四个字:明哲保身。 什么太后,什么朝廷,什么大义,都没有他自己的小命和手里仅剩的这点残兵重要。 他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外界风浪多大,他秦崇山和他那不足一万的汉川军,都要牢牢缩在驻地,绝不掺和任何纷争。 吴砚卿的密信?他看都没敢细看,直接锁进了最隐秘的抽屉,当作从未收到过。表态?站队?那是取死之道!他秦崇山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透明人,苟全性命于乱世。 吴砚卿的疑惑、心痛和隐隐的不安,注定得不到答案。 西南三军的沉默,如同三块巨大的、冰冷的礁石,沉甸甸地压在平阳城的上空,也让西夏朝廷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她刚刚因谢至安支持而松下的半口气,此刻又被更深的焦虑和猜疑所取代。 最可怕的事,就是鹰扬军还没有公开表态。 三天,仅仅三天,严星楚就收到了恰克大管家古托送来的信。 古托的信笺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气息,言辞恳切近乎谦卑:“洛东关之事,实乃左贤王哈兀贪功悖命,违逆汗主严令,悍然兴兵!绝非汗主与鹰扬军为敌之意!汗主震怒,已严令哈兀撤军回帐,并责令其赔偿鹰扬军所有损失!万望严帅念及旧盟,宽宥此獠莽撞……” 字里行间,汗主仿佛成了无辜的调解者。 然而,另一份来自北境深处的密报,却将这份“恳切”撕得粉碎:“哈兀部确系擅动。然恰克汗主闻讯,未曾明令申饬,更未派兵阻拦,且还派人暗中观战。其心昭然:若哈兀破关,则汗主顺势南下;若哈兀败亡,则尽推其咎,自身无损。” 严星楚的手指在古托的信笺上缓缓敲击,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老狐狸的算盘,隔着千里草原也听得叮当响。 “史平!” “属下在!” “拟信回复古托。”严星楚的声音冷凛,“盟约可续,然有三条 :其一,哈兀本人,半月内亲至洛北口,当众向本帅负荆请罪!其二,哈兀须以其嫡子为质,送归宁城!其三,原定之恰克战马、毛皮价格,自即日起,下调两成!” 史平飞快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信写好后,”严星楚眼中寒光一闪,“派稳妥之人,选最‘稳妥’的路,慢慢送去。务必确保,这封信……五日后才能送到古托手上。” 史平瞬间了然,嘴角也浮起心照不宣的冷意:“属下明白!定让李章将军在草原上多收几日‘利息’!” 严星楚微微颔首,随即又补充道:“给李章传令:烧杀之举,即刻停止。只抢!抢人、抢牲口、抢帐篷、抢一切能驮走的东西!把恰克的地盘,给本侯刮地三尺!本侯要让他们,连毡包都没得住!” “遵命!”史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同一时间,昨日晚上已到黑云关的皇甫密,正在接见鹰杨军守备将领。 “末将陈漆,率黑云关全体将士,恭迎皇甫大人!”陈漆抱拳躬身,声音洪亮。 他身后的将领们齐刷刷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皇甫密环视这座险峻的关城和眼前这些精悍的将士,眼中流露出锐利而满意的光芒。 他微微颔首:“诸位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老夫此来,非是做客,而是要与诸位并肩作战,替严帅,替北境,替大夏,守好这黑云雄关,让它成为悬在东牟心腹的一柄利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感染力,瞬间点燃了在场将士的斗志。 “愿随大人死守黑云!扬我军威!”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皇甫密在陈漆的陪同下登上关城最高处的了望台。 他极目远眺,东牟西境辽阔的土地在初春的微光下铺展,隐约可见远方东牟边防军屯驻的营垒和袅袅炊烟。 “陈将军,现有敌我情况,事无巨细,立刻向老夫禀报。” 皇甫密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没有丝毫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严帅将黑云关托付于老夫,老夫不敢有丝毫懈怠。从今日起,黑云关,便是老夫的战场!” 陈漆精神一振,立刻开始详细汇报。 皇甫密凝神静听,偶尔插问一两个关键问题,直指要害。 他深厚的军事素养和对东牟的了解,让陈漆这个半路出家的将领等人暗自心惊,身后的副领也是如此,均心悦诚服。 听完汇报,皇甫密沉思片刻,指着远方东牟军的一个屯兵点:“此处,距离关城约六十里,驻军约三千,是东牟西境边防的一个枢纽,也是监视我黑云关的重要前哨,对吧?” “大人明察!正是此处,守将是东牟宿将吴化,颇为谨慎。”陈漆答道。 “谨慎?”皇甫密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那就让他更‘谨慎’一些。传令:挑选三百名最精锐、最擅长山地潜行的斥候和敢战士!由你亲自挑选得力干将统领。今夜子时,轻装潜出关城,袭扰吴化营寨!” 第八十六章 指明必须由您亲启 陈漆一愣:“袭扰?大人,三百兵力……” “不是强攻。@′咸°/2鱼a看±书?网{{t _更%新_¤u最;全+?d”皇甫密打断他,“是袭扰!用火!用箭!用一切能制造混乱和恐慌的手段!动静要大,杀敌为次,扰敌为上!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要让吴化和他的兵,从今夜开始,寝食难安!让他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想干什么!疲其军,扰其心,此为第一步!” 陈漆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皇甫密的意图:“疲兵之计!末将明白!这就去挑选人手!” 看着陈漆领命而去的背影,皇甫密的目光再次投向辽阔的东牟西境,眼神深邃如渊。 “陈彦,你在青石堡舔舐伤口,图谋反扑。严星楚在隆济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而老夫……就在这黑云关上。” 他低声自语,山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北境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你想安稳地经营青石堡,威胁平阜、隆济?老夫先让你这西境的边防,永无宁日!” 黑云关的烽火,在皇甫密的指尖,悄然点燃。 六天后,严星楚正在去往洛北口路上。 古托到了洛北口。 想到此,他就心情不错。 李章部扫草原七日,掳获人口五千三百,牛羊马匹二万五千头,毡包粮秣堆积如山。 恰克汗王急遣大管家古托及左贤王亲子,亲至洛北口,负荆请罪,愿永守新约,价降两成,恳请止戈。 在路上又他收到两封战报。 先看了第一封,来自黑云关的。 他只是笑了笑,皇甫密到了黑云关就开始有动作了,看来这位侯爷和他一样,都很心急。 然后把西南的战报拆开了。 “狮威梁议朝、天雄陈仲,合击沐南军于三河堡。陈仲遣死士秘掘地道,以火药炸塌堡墙西北角。 狮威军携火炮阵压制南墙守军弓弩火炮。 城塌之时,天雄强弓仰射压制豁口,狮威重甲骑兵突入,一举破城! 沐南主帅邓兴元战死,部众溃降。” 严星楚抬眼,望着前方的山峦,心中起伏。 梁议朝、陈仲两人和他一样均未给吴砚卿表态,但是却在攻东夏军,这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当吴砚卿听闻梁议朝和陈仲联兵拿下三河堡的消息时,心情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开来,五味杂陈。 喜?自然是有的。三河堡是东夏沐南军的重要据点,邓兴元更是夏明澄的心腹大将。此堡一破,沐南军主力被重创,西南方向对西夏的威胁大大减轻。 惊?紧随而至。 梁议朝和陈仲,这两个人。′j\i¨n+g¨w_u\h·o,t¨e~l′.?c?o\m* 一个是她被他强行调离青石堡重镇、心怀怨怼的狮威军帅;另一个是军侯系中实力雄厚、立场向来微妙、对谢至安接掌魁首都未必心服的天雄军帅! 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还配合得如此默契? 他们若联手,其力量足以撼动整个西南的格局。 他们此刻能打东夏,明天呢?这份力量若不为她所用,甚至转而……她不敢深想。 另外,他们拿下了三河堡,立下了赫赫战功,可他们对她、对朝廷是什么态度?谢至安好歹代表军侯系给了她一份公开的支持声明,尽管那声明更多是出于“大义”而非对她个人的信任。 可梁、陈二人呢?她的密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们打了胜仗,却连一份象征性的捷报都没有递到平阳!这份沉默,比最激烈的反对更让她心慌。 他们是在用行动表明:我们只做我们认为该做的事,与你吴砚卿无关?还是……在积蓄力量,待价而沽?她感觉自己对西南的掌控力,如同指间流沙,正在飞速流逝。 秦崇山那个废物指望不上,梁、陈二人又如此强势且态度不明,西南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在她无法掌控的方向爆炸。 恨?最终化作一股尖锐的冰锥,刺入心底。 恨梁议朝!恨他当初在青石堡时那隐隐的桀骜,恨他如今功高震主却不肯低头! 恨陈仲!恨他军侯系的身份,恨他手握重兵却从不主动向她靠拢! 更恨夏明澄和陈彦,一定是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散布这恶毒谣言,她吴砚卿何至于落到如此众叛亲离、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 她苦心经营多年,将儿子扶上皇位,眼看就要掌控全局,却被夏明澄釜底抽薪的一记阴招打得摇摇欲坠!这股恨意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就在她心乱如麻,在殿内焦躁踱步,对西南局势束手无策、对自身处境感到空前孤立无援之时,吴征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手中捧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信封。 “太后,”吴征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异样的谨慎,“有人……送来此物。指明必须由您亲启。” 吴砚卿烦躁地瞥了一眼,正想呵斥他拿这些琐事来烦她,目光却猛地定格在吴征一的手上。 那信封的颜色!是魏若白早年与她秘密联络时,专用的、伪装成普通信件的信封。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吴砚卿 的心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般的、源自心底最深处的安心感。!7!6\k+s′./n¨e?t\ 她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拿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甚至有些变调。 吴征一立刻趋步上前,恭敬地将封呈上。 吴砚卿几乎是抢了过来,她屏退左右,连吴征一也挥退到殿外守候。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 熟悉的、内敛而刚劲的字体映入眼帘——正是魏若白! 看到这字迹的瞬间,吴砚卿的手缓缓松开,一股久违的暖流伴随着酸涩涌上眼眶。 她强忍着,目光急切地扫过信上的内容。 信很短,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指核心: 西南之局,危如累卵。梁、陈破三河堡,其势已成,强压反噬。秦崇山怯懦无能,不堪大用,然其子秦昌,勇猛果决,素得汉川军残部之心。 当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 一是明升秦崇山为西南副督帅,令其移驻平阳近郊行营“养病”,实为质控。 二擢秦昌为汉川军军帅,接掌其父旧部。此人虽粗莽,然重义气,恶东夏,可用之忠勇。 三以朝廷名义,大加褒奖梁议朝、陈仲三河堡之功,赐金帛,封其麾下有功将领爵位示朝廷恩宠,分化其军心。 四密令秦昌,整军备战,暂受梁议朝节制,然需时刻留意天雄军动向。 若梁、陈有异动,秦昌可相机行事,或牵制,或预警。 此乃权宜之计,先稳住西南,控住汉川残兵,再图分化梁、陈。 秦昌乃关键,其父在平阳,其必不敢妄动。速决! 字字如刀,精准地切中了吴砚卿此刻最大的心病——西南失控! 魏若白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辩解,甚至没有提及自身所受的污名与困境。 他所有的谋划,依然围绕着如何帮她稳住局面,如何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吴砚卿紧紧攥着信笺,将她瞬间拉回了过往的岁月长河…… 当年,她只是太子府邸中一个姿色出众的次妃,但娘家势力普通,前途黯淡。 魏若白那时已是先帝(当时的太子)身边崭露头角的年轻属官,来自河东魏家,一个虽非顶级门阀却也底蕴深厚的官宦世家。 她记得,每次在府中花园、回廊偶遇,这个面容清俊、眼神深邃的年轻官员,总是远远地就停下脚步,垂下眼帘,恭敬行礼,然后匆匆离开,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她起初以为这是世家子弟的矜持守礼,或者是对她次妃身份的敬畏。 后来,她留心观察。 发现魏若白在面对其他王妃、甚至面对太子妃时,虽然恭敬,但目光坦然,言语清晰。 唯独对她……那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慌乱? 那不是敬畏,更像是一种少年郎面对心仪女子时笨拙的羞涩与回避。 再后来,太子登基,她成了贵妃,地位尊崇。 魏若白也水涨船高,成为御前颇为倚重的谋士。 在御书房议政时,他引经据典,剖析利害,目光锐利,言辞犀利,连先帝也常常赞许。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智珠在握,哪里还有半分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影子? 这发现,在当时并未让她欣喜,反而觉得有些可笑,甚至隐隐有些不屑。 她吴砚卿的目标是更高的位置,是儿子的未来,怎会将一个臣子的倾慕放在眼里? 她自持贵妃身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份隐秘的仰慕,视其为一种点缀,一种证明她魅力的工具,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然而,宫廷的争斗远比想象中残酷。 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太子病薨,四皇子夏明澄羽翼渐丰,皇后咄咄逼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不想成为宫斗的牺牲品,更不想儿子被无声无息地抹去。 孤立无援之际,她想到了那个总是偷偷看她、在她面前会脸红的魏若白。 一次精心安排的“偶遇”后,她屏退左右,第一次直视着魏若白的眼睛,没有贵妃的威仪,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恐惧。 她没有明说要求,只是暗示不想坐以待毙。 魏若白当时什么也没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痛惜,最终化为一种决绝的坚定。 他只说了一句:“娘娘放心,臣……明白。”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魏若白开始不动声色地为她布局。 他利用职务之便,让她逐渐掌握了一部分禁军的实权。 同时耐心地搜集着夏明澄及其党羽的罪证,那些或大或小、或真或假,但足以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的证据,被他小心翼翼地整理、归档。 夺位失败,天阳城她带着儿子夏明伦,在喊杀声中仓皇逃窜,几近绝望。 又是魏若白!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避开了夏明澄的搜捕网,带着一小队绝对忠诚的死士,将她母子二人秘密送出京师,一路护送至相 对安全的区域。 后来,为了嫁祸夏明澄,彻底搅乱局势……也是魏若白出手了。 当杨国公遇刺身亡,所有证据都隐隐指向夏明澄时,她震惊于计策的成功,也曾带着一丝埋怨对魏若白说:“此计……未免太过酷烈了些。” 魏若白只是沉默片刻,低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国公之死,可激怒军侯系全力对抗夏明澄。于娘娘大业,利大于弊。” 她最终默认了。 为了权力,为了儿子,她选择了接受这份染血的“帮助”。 如今…… 看着手中这封在谣言最盛、她最孤立无援之时送来的密信。 这个被她曾视为工具、视为仰慕者的男人,在她众叛亲离、名声扫地、焦头烂额之际,依然在暗处殚精竭虑地为她谋划,为她寻找破局之策!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被污蔑为“奸夫”,他想的,依然是如何帮她稳住西南,如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这份不计代价、不问回报的守护,让吴砚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迟来的、混杂着愧疚的复杂情愫。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魏若白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也纯粹得多。 让她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安心。 “魏若白……”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抚过信笺上那熟悉的字迹,仿佛在触摸一个遥远而温暖的梦。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迷茫、慌乱、怨恨都被一种决绝的冷静所取代。 “吴征一!”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厉。 “在!”吴征一立刻闪身入内。 “拟旨!”吴砚卿的声音斩钉截铁。 当西夏朝廷天使带着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抵达西南汉川军驻地帅府时,秦崇山正躲在帅府深处,抱着酒坛趟在地上。 听到自己被“荣升”为西南副督帅、即刻进京“休养参赞”的消息时,他先是狂喜,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这该死的西南前线,可以到安全的平阳享福了! 但紧接着,看到天使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和随行禁军冷漠的姿态,他瞬间明白了。 这哪里是升官?分明是明升暗降,是把他当作人质押去平阳,好控制他那在汉川军当大将的儿子秦昌! “不……我不去!我病了!我病得很重!不能长途跋涉!”秦崇山脸色惨白,试图耍赖。 “秦副督帅,”天使皮笑肉不笑,“太后体恤您劳苦功高,特意安排了最好的御医在行营等候。 平阳气候温和,最是适合休养。 您若执意抗旨,这病……恐怕就坐实了,汉川军上下,怕是要担个‘挟持主帅、图谋不轨’的罪名啊。” 话语中的威胁,冰冷刺骨。 秦崇山看着天使身后那些按着刀柄的禁军,再看看圣旨上那鲜红的宝玺,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 完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八十七章 陈彦呢?他本人何在? 与此同时,另一份圣旨送到了秦昌的营帐。+看*书?君` -无?错_内¨容* 当听到自己被封为汉川军军帅时,这位身材魁梧、面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的青年将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丝难以置信和瞬间燃起的熊熊野心! 他大步走到天使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秦昌,叩谢太后天恩!必当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他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和象征军帅的印信,感受着那份权力的重量。 父亲被“请”去平阳了?他心中到是觉得,他爹早该让位了! 汉川军在他手里被打得只剩下残兵败将,简直是耻辱! 如今,这军权终于落到了他秦昌的手里! 他站起身,环视帐中那些闻讯赶来、眼神复杂的旧部将校。 他们眼中,有对老帅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他秦昌,能带汉川军走出困境? 秦昌深吸一口气,将圣旨高高举起:“兄弟们!看到了吗?太后信任我们!朝廷信任我们!汉川军的耻辱,要用血来洗刷!我秦昌在此立誓:必重整汉川军!从今日起,汉川军,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我们要做狼!做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狼!” 西南这潭浑水,因为他秦昌的掌权,注定要掀起更大的波澜。 三河堡内,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士兵中隐隐还带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梁议朝与陈仲并肩站在被炸塌的西北角豁口处,望着忙碌的士兵。 两人都是满身征尘,梁议朝那标志性的络腮胡上还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陈仲则依旧是一副沉稳内敛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锐利。 “邓兴元也算条汉子,可惜了。”梁议朝声音低沉。 陈仲微微颔首:“困兽犹斗,负隅顽抗至死,确实是个硬骨头。不过,此战之后,沐南军主力已溃,西南门户洞开,白江军现在已是瓮中之鳖。”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下一步如何兵指白江军驻地磐石城,一名亲兵快步跑来,抱拳道:“禀二位军帅,朝廷天使已至堡外!” 梁议朝与陈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讥诮。 朝廷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些,也……更急迫些。 “请天使进来吧。”陈仲淡淡吩咐道。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面容严肃的中年宦官在几名禁军护卫下步入临时作为帅堂的三河堡议事厅。 他目光扫过厅内肃立的梁、陈二将及他们麾下几名立下战功的将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梁军帅、陈军帅,大捷!三河堡一战,二位军帅神勇无敌,一举击溃沐南叛军,斩首邓兴元,扬我国威!太后闻之,龙心大悦,特遣咱家前来宣旨嘉奖!” 天使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细而清晰:“……梁议朝、陈仲二帅,忠勇可嘉,智勇双全,破敌克堡,功勋卓着……特赐黄金五百两,锦缎五百匹,犒赏三军!擢升梁议朝麾下骁将张丘为忠武将军,陈仲麾下偏将李胜为昭信校尉……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厅内一片寂静。~三\叶-屋/ ?已*发_布¨最\新\章^节¨ 天使有些意外,按照常理,此刻应该山呼谢恩才是。 他看向梁议朝和陈仲。 梁议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拳道:“臣,梁议朝,谢太后恩典。”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感激。 陈仲亦是如此:“臣,陈仲,谢恩。” 两人身后的张虎、李岩等人面面相觑,在各自主帅的眼神示意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末将谢太后恩典!谢军帅提拔!” 声音有些参差不齐。 天使心中咯噔一下,这反应……太冷淡了。 他强笑道:“二位军帅,太后对二位倚重甚深,西南安危,系于二位一身啊。这封赏,只是略表心意……” “天使辛苦了。”陈仲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请天使转告太后,臣等身为大夏将领,守土抗敌乃是本分。 三河堡虽克,然白江军尚在磐石城虎视眈眈,西南未靖,臣等不敢懈怠。这些封赏,正好用于抚恤伤亡将士,激励军心,以图再战。” 梁议朝接口道:“正是此理。天使远来辛苦,不如先去歇息。待我等商议完进兵磐石城之策,再设宴为天使洗尘。” 这逐客令下得委婉却坚决。 天使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看了看神情淡漠的梁议朝,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陈仲,心知这两人根本就没把朝廷的“恩宠”当回事,甚至可能觉得是一种束缚或试探。 他只好干笑两声:“二位军帅军务繁忙,咱家就不多打扰了。太后旨意已宣达,咱家告退。” 看着天使悻悻然离去的背影,厅内气氛更加微妙。 张丘忍不住道:“军帅,朝廷这是……” 梁议朝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厅内诸将,沉声道:“朝廷的封赏,该领的领,该用的用。记住,我们打仗,是为身后的大夏百姓,是为死难的袍泽兄弟!封官许愿?哼,先想想怎么把磐石城啃下来再说!” 陈仲也缓缓道:“秦崇山被明升暗降弄去了平阳,他儿子秦昌接了汉川军。 梁帅,我们是不是也该给这位新晋的秦军帅送个信?问问他对盘石城,有没有兴趣一起参与?” 梁议朝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是该问问。+k\k^x′s?w~.-o/r?g\磐石城这块硬骨头,多个人啃,总是好的。秦昌那小子,听说是个愣头青?正好,让他打头阵试试白江军的成色。” 很快,一封署着梁议朝和陈仲大名的信函,快马加鞭送往了秦昌的驻地。 一天后,洛北口市监大楼里。 严星楚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案上的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李章部骑兵在恰克草原上扫荡的范围和掳获的惊人数字。 陶玖也坐在一旁,汇报着与恰克使者古托前期接触的情况。 “……古托姿态放得很低,言必称汗主如何震怒于左贤王哈兀的悖命,如何感激大帅的宽宏大量。 但关于哈兀亲自负荆请罪一事,他言辞闪烁,只说哈兀已被汗主重责禁足,实在难以亲至,愿以加倍赔偿弥补。 至于赔款数额,他咬死三十万两白银是极限,再多,恰克部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了,暗示再逼下去,就只有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严星楚嗤笑一声,声音冰冷,“他恰克汗主舍得让他宝贝儿子金方跟我这条‘鱼’一起‘网破’吗?还有那几千被扣的商人,上万头牲口?”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五十万两,少一分都不行!哈兀不来,可以。那就让他的嫡长子,带着哈兀的认罪书和亲笔签押的赔偿契约来! 记住,我要的是哈兀的嫡长子,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 陶玖会意,点头道:“明白。大帅,古托还带来了一批上好的貂皮和骏马,说是汗王私人赠与大帅的心意……” “照单全收!”严星楚毫不犹豫,“东西留下,话也给我带到。另外,传令给李章,告诉兄弟们,辛苦了,该有的论功行赏不能少!” “是!”陶玖应下,正要出去安排,严星楚似乎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对了,余重九那小子跑东南去了?动静不小啊,一千多人护卫的商队,买卖做得挺大?” 陶玖停下脚步,微笑道:“回大帅,重九这小子,胆大心细,路子也野。这次是接了一个大单,几家豪商联合起来,要打通一条从东南沿海经我们北境,再转恰克草原去西域的新商路。 毛皮只是顺带,主要利润在东南的瓷器和茶叶运到西域,以及从西域换回的香料、宝石。若能成,利润何止十万!他带一千多人,既是护卫,也是探路和建立沿途关系。风险不小,但回报也惊人。” 严星楚挑了挑眉:“哦?新商路?有点意思。这小子,倒是敢想敢干。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这条商路若真能打通,对我鹰扬军辖地的繁荣,好处不小。” 陶玖笑道:“重九走之前还念叨,等这趟成了,要给大帅带几件稀罕的东南玩意儿呢。” 严星楚摆摆手,脸上也笑了起来:“让他平安回来就行。你去吧,好好‘招待’古托。” 陶玖领命而去。 严星楚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点向西南方向,眉头微蹙。 次日中午。 陶玖汇报了早上与古托谈判的进度。 谈判不如预期。 严星楚冷笑一声:“告诉古托,哈兀或嫡长子不来,可以。那就让他的次子,带着哈兀亲笔签押、汗王用印的认罪书和赔偿契约来!五十万两,一分不能少!另外…” 他顿住,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图上洛山营附近一片区域:“除了赔款,我还要恰克靠近洛山营的那处‘黑山谷’铁矿十年的开采权! 战马供应,价格下调两成,且其中两成,必须是上等战马,不得以驽马充数!答应这三条,贸易可续,质子可留性命。否则,李章的铁骑,明日就再入草原!” 陶玖心中凛然,迅速记下。 黑石谷铁矿!大帅这刀,精准剜在恰克的矿脉命根子上,更将急需的战马资源牢牢卡住。这条件,比单纯要钱狠辣十倍。 “属下明白!这就去与古托周旋。”陶玖正要退出。 “报——!”一名传令兵冲进厅门,扑倒在地:“隆济城八百里加急!青石堡东牟军异动!四万大军,约三万人拔营,动向诡异,非攻我城池,而是…而是向东,朝青州港方向急行!” “什么?!”严星楚与陶玖同时变色,豁然起身! 青州港!那是当日东牟水师登陆的地点! 陈彦此时调重兵往青州港?他想干什么?他要退兵,还是要在其它地方再次登陆?登陆哪里?还是……是受不了最近黑云关的袭扰,要对黑云关进行强攻?这远比直接攻打隆济或平阜更令人心悸! 一股强烈的不安窜上了严星楚的心脏。 陈彦此人,用兵向来不循常理,格局极大。此举背后,必有惊天谋划! “青石堡还剩多少人?”严星楚声音紧绷。 “禀大帅,观其营垒炊烟、旗号及斥候抵近探查,留守兵力恐不足一 万!”传令兵喘息着回答。 不足一万? 青石堡坚城利炮,只留万人?陈彦这是倾巢而出?还是……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厅内死寂。 恰克谈判桌上的斤斤计较,在青石堡这诡异的军事调动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严星楚的大脑飞速运转:陈彦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必须尽快结束与恰克的纠缠,稳住北境侧翼,全力应对陈彦这步险棋! 严星楚猛地看向陶玖,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决断的寒光:“陶玖!条件变更:赔款降为三十万两! 黑石谷铁矿开采权十年,战马价格下调两成且其中两成需为上等,哈兀次子为质! 告诉古托,立刻签!签完拿着契约和质子,滚出洛北口!李章部即刻停止一切行动,撤回洛山营待命!” “属下遵命!”陶玖深知事态紧急,毫不拖沓拄着拐杖疾步而出。 大帅这是放弃二十万两赔款和嫡长子为质,换取北境的即刻安宁,以便抽身应对东牟诡变。 恰克的条件瞬间谈妥。 古托虽对铁矿开采权肉痛无比,但比起灭顶之灾和五十万两的天价,这已是“意外之喜”,巴不得立刻脱身。 契约用印,质子交接,在严星楚冰冷的注视下,古托带着屈辱与庆幸,仓皇离开了洛北口。 严星楚片刻不停,立刻点齐亲卫,准备星夜驰援隆济。 青石堡只剩万人,这诱惑太大,但这陷阱的味道也太浓!他必须亲自坐镇前线,看穿陈彦的棋路。 就在他翻身上马,准备扬鞭之际,鹰扬军北境密探首领王生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报:“大帅,图安大师当日中毒案,有重大进展!目标吉力此人正在此次被扣押的恰克商人之中,已被我方控制!” 图安大师! 严星楚眉头紧锁,此刻心悬青石堡,实在无暇深究此等隐秘旧案。 “把人秘密押送隆济城!你的人先审!务必撬开他的嘴,有任何进展,火速报我!”他语速极快地下令,随即一夹马腹,战马嘶鸣,带着一队精锐骑兵,向着隆济城方向绝尘而去。 四天四夜,严星楚几乎是在马背上度过。 隆济城高大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是人困马乏。 他顾不上休整,直奔帅府。 田进、赵兴、鲁南敬等将领早已闻讯等候,人人脸上都带着凝重与困惑。 “情况如何?”严星楚灌下一大口凉水,目光扫过沙盘。 “大帅!”田进抱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确如急报所言!青石堡四万大军,三万余精锐步骑,携带大量辎重,沿大路东进,到了青州港后已经上了水师战舰出海。 留守青石堡的,斥候反复确认,加上民壮也不足一万二千人!主将元利,但…兵力太单薄了!” “不足一万二……元利……”严星楚盯着青石堡,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坚固的城墙,看清陈彦的底牌。 “陈彦呢?他本人何在?” “动向不明!”赵兴沉声道,“大军开拔时帅旗在列,但无法确认陈彦是否随主力前往青州港出海,还是……仍隐匿在青石堡内?” 严星楚的心沉了下去。 陈彦不在明处,这才是最危险的。 第八十八章 谢帅何在?彭帅何在? 严星楚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青州港漫长的海岸线:“水师出海……” “末将以为,陈彦此举,意在调动我军!”鲁南敬指着地图,“他示敌以弱,留空青石堡,现在又调东海关军南下,摆出东西夹击我军的态势。`h/u~l¨i*a!n^b!o′o-k?.^c+o_m- 若我军分兵攻青石堡,东海关南下之敌便可与青石堡守军里应外合,断我攻城部队后路!” “东海关之敌,距此还有多远?”严星楚问。 “其部多为步卒,携带辎重,急行军也需七日以上方能对我构成直接威胁。”斥候统领回答。 七日……严星楚盯着青石堡,又看看地图上海岸线,内心天人交战。 吃掉青石堡这一万人,拔掉这颗钉在侧后的毒牙,诱惑巨大。 但陈彦的阴影太沉重,万一这是陷阱呢? 万一陈彦根本没走,就等着他攻城呢?万一攻城正酣时,东海关敌军突然加速,同时与水师登陆部队再次登陆…… “传令!”严星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决断,“平阜、隆济、归宁,全线戒严!多派斥候,严密监视青州港动向,务必探明其主力舰队航向! 同时提醒皇甫密,加强黑云关卫戍!洛东关段渊,提高警惕,防备恰克反复!至于青石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暂不进攻!增派三倍斥候,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抵近探查!”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煎熬的应对: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他要看清陈彦的底牌,看清那三万大军登上战船,究竟驶向何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三天。 隆济城帅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每日的斥候回报千篇一律:青石堡城门紧闭,守军龟缩,毫无出击迹象,仿佛真的成了一座被遗弃的空城。 青州港外也无任何水师踪迹。 东海关的敌军还在不紧不慢地南下。 一切都像笼罩在浓雾中,诡异而平静。 严星楚站在地图前。 陈彦,你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白袍军校尉,被亲兵架着冲了进来! “严…严帅!”那校尉声音嘶哑凄厉,带着哭腔,“白袍军…完了啊!” 轰隆!如同惊雷在帅府炸响!所有将领脸色剧变! 严星楚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校尉的右臂,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谢帅呢?彭帅呢?” “陈彦……东牟太子陈彦!”校尉目眦欲裂,“他…他带着最精锐的东牟军,在经大海南下,然后在红印城外龙江港登陆了!” 他喘息着,有些语无伦次:“五天前的夜里!陈彦亲率登陆的精锐,汇合了红印城里石宁那个缩头乌龟的数万东夏军!里应外合,趁着雨夜,突袭了我军大营! 谢帅拼死组织抵抗,但敌军势大,我军……我军大营被攻破……三万兄弟……死伤……死伤近万!溃不成军啊!” 严星楚却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r¨c!y·x`s\.?c/o?m? 陈彦!这是个幽灵般的名字。 三日前还在为青石堡那“空城”疑云焦灼,转眼间,东牟太子的利爪已撕开数百里之外的防线,狠狠掏进了军侯系腹心! “陈彦……登陆红印城……”严星楚的声音干涩,“合击……白袍军……” 夏国中部的军侯系的中流砥柱,塌了一半! “谢帅何在?彭帅何在?”严星楚猛地紧握拳头。 “谢帅……谢帅身中两箭,亲卫拼死护着他,退……退往涂州城了!”校尉喘息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帅命我们突围前,嘶喊‘速告严帅!同时通知彭帅,让他速撤井口谷!回防涂州!’” 涂州城! 严星楚的目光扫过地图。 涂州城,白袍军腹地外的重镇,更是拱卫其根本重镇古白城的最后一道雄关! 一旦涂州有失,古白城门户洞开,军侯系将失去最后的根基! “那现在彭通呢?井口谷那边如何?”严星楚追问,心已悬到嗓子眼。 “彭帅……彭帅接到谢帅飞骑传令时,曹永吉那老贼正佯动试探!彭帅顶着压力,已拔营起寨,全军火速回撤涂州!但……但曹永吉三万人马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彭帅能否安然撤回涂州尚未可知!” 彭通撤了! 井口谷那条锁链,断了! 曹永吉那条盘踞井口谷、堵死了关襄援路的毒蛇,失去了彭通这支劲旅的钳制,它会扑向何方? 答案呼之欲出——关襄城! 那个刚刚经历血战、韩千启残部勉强支撑的孤城! 彭通回防涂州,军侯系已是自顾不暇,绝无余力再救关襄。能救关襄的,只有…… 严星楚的目光投向地图上西夏腹地的平阳城,又转向自己掌控的北境。 要么,是西夏吴砚卿再次掏出她最后的本钱——京营精锐。 要么,就是他严星楚,抽北境鹰扬之兵,如上次般再次驰援! 可北境呢?陈彦的主力虽在红印城外逞凶,但青石堡尚有元利近万人虎视眈眈! 东海关敌军仍在步步南下! 恰克人刚刚被打断脊梁,焉知不会反噬? 皇甫密在黑云关的袭扰如火如荼,一旦东牟西境边军被彻底激怒,黑云关的压力将成倍增加! 他严星楚,敢动吗?能动吗? “陈彦……陈彦……”严星楚一拳重重砸在地图上的红印城位置,木屑纷飞,“好一个翻江倒海!一子落下,牵动大夏!谢至安派人通知于我,是看准了彭通一撤,关襄必成曹永吉口中之食!也看准了我若袖手,关襄陷落,西夏门户大开!”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冰冷:“史平!八百里加急,飞鸽并用!双管齐下!” “第一,急令平阜鲁南敬!除守城最低限兵力,即刻点齐五千精锐步卒,由他亲自率领,携带七日干粮,星夜兼程,驰援关襄城!” 史平飞快记录,笔尖几乎划破纸张。)?微)趣:·小¢说}1t {?首÷发¨- “第二,”严星楚的手指移向归宁城方向,“传令归宁城邵经!命他即刻征调三千守军,配足箭矢火油,由副将统领,同样驰援关襄城!归宁城防务,由徐端和全权负责!” “大帅!”田进忍不住出声,“归宁城本就因上次调兵驰援而有牺牲,新兵也在训练,再抽三千……” “顾不得了!”严星楚断然截断,“关襄若破!东牟和东夏向北可攻我归宁,向南可攻涂州城!唇亡齿寒!邵经部必须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继续下令:“第三,飞鸽传书黑云关皇甫密大人!告之红印城剧变、白袍军惨败、彭通回撤、关襄危殆之局! 请密侯务必加大袭扰力度,哪怕只能牵制其几千兵力也行!” “第四,”严星楚的目光最终盯在代表西夏朝廷的平阳城标记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以我严星楚,北境侯、鹰扬军大帅之名义,亲笔致信西夏太后吴砚卿!” 他走到案前,铺开素绢,迅速落笔: “太后钧鉴:红印城惊变,陈彦诡谲登陆,白袍军溃,谢帅重伤退守涂州,彭通火速回援。 井口谷锁链已断,曹永吉三万虎狼,刀锋直指关襄!关襄城韩千启,新伤叠旧创,兵疲粮匮,绝难独抗曹贼!关襄若破,西夏腹心洞开,平阳危若累卵!唇亡齿寒,前鉴不远! 鹰扬军受制于东海关东牟威胁,已倾北境之力,分兵八千驰援关襄,然兵力有限。还望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遣魏若白挥京营大军东出,力保关襄!迟则生变,万事皆休!星楚顿首!” 信笺被飞快卷起,塞入铜管,火漆封印。 “史平!此信飞鸽传书!务必以最快速度,亲手送至吴砚卿面前!告诉她,关襄城破之时,就是我鹰扬军与西夏朝廷分道扬镳、自求生路之日!” “遵命!”史平接过那沉甸甸的铜管,转身狂奔而出。 严星楚看着史平出门,凝视了许久,突然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 “再起一封急信,飞鸽传书。”严星楚抓过一张新的素绢,再次落笔,“收信人:天狼军赵军帅!” 西夏平阳行宫。 军报不断地传出吴砚卿的御案上。 第一封:红印城剧变!陈彦率东牟精锐登陆,合石宁东夏军,趁雨夜突袭!白袍军大营被破,死伤近万!谢至安身中两箭,退守涂州! 第二封:井口谷急报!彭通火牛军遵令火速回撤涂州!然途中遭曹永吉东夏军与一支打着东牟旗号生力军(疑为陈彦分兵)联合截击!彭通军帅……战死!副将收拢一万五千残部,溃入涂州! “彭通……战死了?”吴砚卿捏着信纸的手指有些颤抖,并非源于私人情谊,而是对盟友重将陨落、力量天平骤然倾斜的惊悸。 白袍、火牛,军侯系两大支柱,竟在短短二日内接连遭受重创! 她看到了军报末尾那触目惊心的战损。 火牛军以主帅阵亡的惨烈代价,换取了东牟、东夏各五千余精锐的陪葬,连石宁都身受重伤! “好一头火牛!死得其所!”她低声喟叹,痛惜中夹杂着一丝冷酷的快意。 盟友的损失固然痛心,但能重创陈彦和石宁,便是替她西夏分担了压力。 然而,这丝快意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井口谷锁链彻底崩断!曹永吉失去了最后的钳制,他的三万大军会扑向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关襄城!那个刚刚经历过陈彦蹂躏、韩千启残部苟延残喘的孤城! 就在她心神剧震时,内侍呈上了严星楚那封八百里加急密信。 展开信笺,扑面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急迫! “……关襄危殆,平阳门户洞开!鹰扬军已倾力分兵八千驰援,然杯水车薪!望太后以社稷为重,速遣魏将军挥京营大军东出,力保关襄!迟则生变,万事皆休!……关襄城破之时,即鹰扬军与西夏朝廷分道扬镳、自求生路之日!星楚顿首!” “狂妄!竟敢威胁哀家!”吴砚卿勃然大怒,将信纸狠狠 拍在案上。 一个边镇军侯,竟敢以“分道扬镳”胁迫朝廷? 然而,怒火尚未燃尽,一股更深的、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愤怒。 分道扬镳? 那只是严星楚的退路。 对她吴砚卿而言,关襄若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曹永吉的东夏军将长驱直入,直抵平阳城下! 意味着她苦心孤诣为儿子夏明伦撑起的这个西夏朝廷,将面临比夏明澄篡位时更凶险的灭顶之灾! 迁都?往哪里迁?西南方是梁议朝、陈仲态度不明的西南,南面是军侯系风雨飘摇的涂州、古白城,迁都即意味着彻底丧失战略纵深,成为流亡朝廷,任人宰割! 迁都,就是慢性死亡!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吴砚卿的内衫。 严星楚的威胁,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冒犯,而是血淋淋的、即将成为现实的预言!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信笺末尾那几个字上:“星楚顿首”。 一个激灵,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威胁是实,但这封信本身,这“星楚顿首”的落款,这依旧将她尊为“太后”的称谓……传递了一个更关键的信息! 严星楚,这位手握重兵、割据北境的枭雄,至少在名义上,在法理上,他依旧承认她吴砚卿是西夏的太后!承认夏明伦是西夏的皇帝!承认这个朝廷的“正统”! 这份“承认”,在谣言肆虐、人心离散、盟友崩坏的当下,比十万大军更珍贵! 这是她维系权力、号令残余力量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法理基石!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信中那句:“速遣魏若白挥京营大军东出!” 严星楚,竟然直接点名要魏若白领兵!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吴砚卿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魏若白复出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就是那奸夫、野种生父污名! 朝野上下,谁敢启用一个身负如此污名、牵连太后清誉的重臣? 但现在,是北境侯严星楚,这个战功赫赫、威名震慑北境、刚刚在洛东关大破恰克铁骑的强藩,指名点姓要魏若白领兵救援关襄! 这是对魏若白能力最有力的背书!更是堵住悠悠众口最坚硬的盾牌! 谁还敢质疑?难道你比北境侯严星楚更懂军务?更懂谁能救关襄、救西夏? 严星楚要的是能打仗的魏若白,至于那些污糟流言,在社稷存亡面前,算个屁! “好!好一个严星楚!哀家承你这个情!”吴砚卿猛地站起身,连日来的阴郁、惶恐、愤怒被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她再无半分犹豫,声音穿透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征一!” “臣在!” “即刻传旨!命魏若白,以京营大都督、平寇大将军衔,总领京畿及驰援关襄一切军务! 点齐京营精锐两万,配足粮秣器械,两个时辰内开拔! 星夜兼程,驰援关襄!告诉他,关襄在,他在!关襄失……” 吴砚卿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玉石俱焚的寒意,“他就不用回来了!平阳城,与他同葬!” “遵旨!”吴征一心头凛然,深知这道旨意的分量和太后的决绝,躬身疾退。 吴砚卿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灰色的天空。 严星楚的信,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让她看到了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魏若白,现在,哀家和西夏的命,还有哀家那点残存的体面,就都押在你身上了! 第八十九章 天狼军!杀 平阳城,魏府。-卡?卡_小,说·网* *免^费`阅.读_ 当吴征一带着太后旨意和严星楚密信抄本,悄然抵达魏府时,魏若白正在昏暗的书房中,对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大夏地图沉思。 他那鬓角的白发相比以往似乎多了几缕。 “魏大人,太后的意思,全在这里了。”吴征一将东西奉上。 魏若白先展开太后的旨意,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平寇大将军”、“总领一切军务”的头衔和“关襄失则同葬”的严令,脸上无喜无悲。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严星楚那封信的抄本上。 当看到“速遣魏若白挥京营大军东出”那句被特意用毛笔圈出的文字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严星楚! 这个崛起于北境、桀骜不驯的年轻军侯! 他不仅看穿了自己复出的最大障碍,更以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替他魏若白,也替吴砚卿,在绝壁上硬生生凿开了一条通路! 指名点将,以战功和北境兵威为担保,将所有的流言蜚语,暂时地、强力地压了下去! 这份洞察,这份决断,这份……近乎于棋手间心照不宣的“馈赠”,让魏若白沉寂已久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所有的波澜已归于深不可测的平静。 “回复太后,臣魏若白,领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京营两万精锐,一个时辰后开拔。关襄若失,臣提头来见。”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一句平静的军令状。 吴征一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连忙躬身:“是!奴才这就回禀太后!” 吴征一退去后,书房内只剩下魏若白一人。 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那柄尘封已久、先帝御赐,代表御前重臣身份的宝剑。 指尖拂过冰冷的剑鞘,感受着那沉寂多年的锋芒。 “严星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似叹似嘲,“好一招借力打力,驱虎吞狼。你助我出山解关襄之围,解朝廷之危,这份人情,我魏若白记下了。只是……”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重重宫阙,看到了隆济城那位年轻北境侯的身影。 “你想要的,恐怕不只是关襄不失吧?这大夏的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 “来人!”魏若白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久违的杀伐之气,“击鼓!聚将!”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时隔不到一月,再次响彻京营。 关襄城。 三天前,韩千启收到谢至安那份字字泣血、通报红印城惨变及彭通战死,并东牟和东夏联军极可能攻击关襄城的军报时。/狐})恋?文d#?学′ ¨更-?±新[最¥$?快%3o 这位身经百战的魏武军主帅,只是对着残破的关襄城防图,发出一声苦涩到极点的干笑。 “关襄城……呵呵,关狗城还差不多。”他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帅厅里回荡,带着浓重的自嘲,“一块被各路野狗盯上的烂肉骨头,啃了一轮又一轮,好不容易喘口气,这他娘的又要被撕咬了!” 城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而窒息。 上次陈彦围城留下的创伤尚未完全愈合,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生气,此刻又被这灭顶之灾的阴影彻底掐灭。 士兵们默默地加固着豁口,搬运着滚木礌石,眼神麻木中透着绝望。 四天后,韩千启站在被火炮轰击得坑坑洼洼的东城墙上。 初春的风带着寒意,远处地平线上,东夏军来了。 那面硕大的“曹”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出乎意料,曹永吉并未立刻攻城。 一骑快马奔至关下,带来一封劝降信。 信使高声宣读,言辞恳切,历数大夏旧谊,痛陈叛贼吴砚卿,晓以利害,许以高官厚禄。 韩千启静静地听着,盯着那面“曹”字旗。 曹永吉,先帝朝的兵部尚书,以清廉刚直着称,曾是他韩千启在朝堂上仰望的清流砥柱。 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尊敬,让他强压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接过亲兵递来的纸笔,就在城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回复: “曹公钧鉴:国贼肆虐,山河破碎。千启身为夏臣,守土有责,唯战而已。公若念及旧谊,当提兵共讨逆贼夏明澄、陈彦。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则勿复多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韩千启顿首。”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静的决绝。 信被射下城去。 看着信使远去,韩千启深吸一口气。 死?他早已置之度外。 彭通那莽夫都能在乱军之中力战而亡,他韩千启堂堂魏武军主帅,西夏朝廷嫡系,岂能退缩? 更何况,就在这关襄城下,那个他曾经看不起的“缩头乌龟”袁弼,带着不足八千残兵,就敢向陈彦的中军发起决死冲锋! 如今,他还有一万可战之兵,有这座历经血火淬炼的坚城! 只要他钉在这里,像彭通 一样,像袁弼一样,多拖一刻,就为援兵多争取一分希望,为西夏腹地多筑起一道屏障! “兄弟们!”韩千启猛地转身,对着城头守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看到了吗?东夏狗又来了!上次陈彦没啃下咱们,这次曹永吉也别想!人在城在!杀——!” “人在城在!杀——!”短暂的死寂后,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战斗,在劝降信被射回后不到半个时辰,轰然爆发! 比之上次陈彦的强攻,曹永吉的攻势更加沉稳, 也更加致命。¢p,o?m_o\z/h-a′i·.?c~o^. 这位前兵部尚书深谙攻城之道,将“正”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没有急于用人命去填城墙,而是将火炮阵地层层推进,辅以大量重型床弩和投石机。 “轰!轰!轰!” “嘣!嘣!嘣!” “呼——!砰!” 震耳欲聋的炮声、床弩发射的闷响、巨石砸落城墙的恐怖撞击声,瞬间将关襄城淹没! 大地在颤抖,城墙在呻吟。 刚刚被沙袋和门板勉强堵住的豁口,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剧烈摇晃,不断有守军被震落或被飞溅的碎石击中,惨叫着跌下城墙。 曹永吉的战术清晰而冷酷:用绝对的火力优势,持续不断地轰击、削弱、摧毁! 他不给守军丝毫喘息的机会,炮火昼夜不息,如同巨大的磨盘,要将关襄城连人带墙,一寸寸碾成齑粉! 关襄城,成了真正的地狱熔炉。 守军在漫天炮火和飞石中艰难求生,用血肉之躯填补着不断出现的缺口。 韩千启身先士卒,哪里最危急就冲向哪里。 时间,成了最残酷的刽子手。攻守双方都在疯狂地“赶时间”! 曹永吉在赶时间:他必须在严星楚和魏若白的援兵抵达前,彻底碾碎关襄城! 严星楚的援兵在赶时间: 平阜鲁南敬部五千人:一路急行军,尘土飞扬,士兵们跑得口吐白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关襄。 鲁南敬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快!再快!关襄的兄弟们在流血!” 归宁邵经部三千人:同样不顾一切地向关襄狂奔。 归宁城的再次空虚让邵经忧心忡忡,但严星楚的严令和关襄的危局压倒了一切。 他们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插关襄东北方向。 魏若白的京营在赶时间:两万精锐京营,在魏若白近乎严苛的驱策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东疾驰。 魏若白深知自己背负的是什么。 不仅是关襄的存亡,更是吴砚卿和西夏朝廷最后的一线生机,更是他魏若白洗刷污名、重掌权柄的唯一机会! 京营将士也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沉默而迅疾地前进。 陈彦也在赶时间! 红印城大胜后,他并未沉浸于击溃白袍军的喜悦。 在留下得力副将统领一万兵马,与石宁部副将带着二万人,总计三万人,死死压制涂州城,让谢至安残部动弹。 而他则亲率最精锐的两万本部主力,直扑关襄战场! 他的目标清晰无比:抢在魏若白和严星楚的援兵之前抵达,与曹永吉合力,在关襄城下彻底打掉西夏和北境联军最后的野战力量! 毕其功于一役! 当天晚上的涂州城,气氛凝重。 谢至安脸色苍白,肩头的箭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 三万白袍精锐,如今只剩下不足两万残兵困守孤城。 城外,是东牟副将和东夏将领统领的三万大军,营垒森严,篝火连绵。 他们将涂州城死死缠住。 谢至安别说分兵救援关襄,就连夜间派小队出城袭扰都变得极其困难。 绝望,缠绕在每个守军的心头。 “彭通兄弟……严帅……韩千启……”谢至安望着关襄方向,虎目含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自己成了困兽,而远方的兄弟正在血火中煎熬。 一种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没有人知道,就在涂州战场南方五十里外的幽深峡谷中,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看着涂州城方向。 士兵们卸下甲胄上一切可能反光的部件,给马蹄裹上厚布。 没有篝火,没有喧哗,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 天狼军大将王之兴按剑立于一块巨石上,身形挺拔如松。 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轻抚着腰间古朴长剑的剑柄。 “天狼军的弟兄们!”王之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几位心腹将领耳中,“严帅信重,以兄弟相托!今夜,便是我们践行盟约之时! 目标:涂州城外敌军大营!击溃他们,与谢帅合兵,直捣红印城!让陈彦知道,这大夏,不是他一个东牟人能翻江倒海的!” 将领们眼神坚定,无声颔首。 他们与鹰扬军的结盟,是绝密中的绝密,不为西夏知,不为军侯系晓。 他们将是这盘乱局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一把尖刀! 子夜。 涂州 城外的东牟东夏联军大营,喧嚣渐息。 连续多日的压制,让他们也感到了疲惫,警惕性在黎明前降至最低。 突然!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号角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是千百声狼嚎应和,从大营西南方向的密林中冲天而起! 这是天狼军独有的战嚎,足以让最勇敢的敌人胆寒! “什么鬼东西?”营中值夜的士兵惊骇莫名,睡意全无。 不等军官下令探查! “轰!轰!轰!轰!”数十枚燃烧的火球如同陨石般,从密林深处呼啸而出,精准地砸向大营外围的哨塔、马厩和粮草堆放点! 烈焰瞬间腾空,照亮了半个夜空! “敌袭——”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但营中已是一片大乱! “天狼军!杀——!” 震天的怒吼伴随着如同山洪暴发般的马蹄声,从西南密林中狂涌而出! 黑压压的骑兵,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狼群,只有冰冷的兵刃反射着火光! 他们以锋矢阵型,以王之兴为箭头,狠狠地捅进了大营防御最薄弱、也最意想不到的西南角! 王之兴一马当先! 他手中长剑,精准而致命,每一次刺击都刁钻地穿透甲叶缝隙。 所过之处,东牟、东夏军官纷纷落马! 他并非靠蛮力,而是以精妙的剑术和敏锐的战场洞察,专斩敌酋,瓦解指挥! 天狼军的骑兵冲锋带着一种野蛮而高效的杀戮节奏,他们不追求阵型,只追求撕开、切割、毁灭! 猝不及防的敌军刚从睡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兵器,就被奔腾的铁骑撞飞、践踏,被锋利的马刀砍倒!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整个大营!火光四起,人喊马嘶,建制完全崩溃! 涂州城头,谢至安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惊呆了! “那…那是……”一个老兵指着火光中冲杀的身影,声音颤抖,“狼嚎……是天狼军?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天狼军!是东南的天狼军!”更多的士兵认出了那独特的战斗方式和令人胆寒的狼嚎,震惊之后是狂喜!“援军!是援军!天狼军来帮我们了!” 谢至安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从未与这只早已反出东夏的天狼军有过任何交集! 这支桀骜不驯、突如其来的援军,让他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 “天佑大夏!天佑我白袍军!”谢至安指向城外混乱的敌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弟兄们!是天狼军的兄弟!开城门!随我杀出去!里应外合,宰了这帮狗崽子!为彭帅报仇!杀啊——!” “杀啊——!报仇!”压抑已久的怒火和狂喜彻底爆发! 涂州城门轰然洞开! 谢至安一马当先,率领着积蓄了多日怒火与屈辱的白袍军残部,狠狠冲向了已经崩溃的敌营! 内外夹击! 东牟东夏联军彻底崩溃,士兵们丢盔弃甲。 天狼军的狼骑和白袍军的步卒如同虎入羊群,肆意追杀! 一场原本僵持的围困战,瞬间变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屠杀与追击战! 第九十章 星夜奔袭红印城 王之兴与浑身浴血的谢至安在乱军中会合。′e/z-l^o·o_k\b,o\o/k/.¨c!o`m′ “谢帅!末将王之兴,奉严星楚大帅之命,特来解涂州之围!”王之兴抱拳,声音清朗,带着剑客的锐气。 “王将军!大恩不言谢!”谢至安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剑将,心中感慨万千,“严帅……神鬼莫测!” “谢帅,军情紧急!”王之兴眼神锐利,“陈彦主力尽在关襄,红印城空虚!末将建议,你我两军即刻合兵,轻装简从,星夜奔袭红印城!火牛军的兄弟,亦可随行!” “正合我意!”谢至安冷声道,“传令!火牛军兄弟由副将统领,随我部一同出击!目标红印城!老子要亲手宰了石宁,告慰彭通兄弟在天之灵!” 次日,关襄城,正午。 城墙西段一段在持续不断的炮火轰击下彻底坍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难以填补的死亡豁口! 曹永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战机! “传令!所有火炮,集中轰击豁口两侧,压制守军反扑!重甲步兵,盾阵推进!云梯队,给我上!今日午时之前,务必踏平关襄!”曹永吉苍老却冰冷的声音传遍东夏军阵。 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东夏军顶着巨大的伤亡,盾阵死死护住云梯,重甲步兵踩着同袍的尸体,疯狂向上攀爬! 豁口处,成了血肉磨坊! 韩千启亲自带着最后的亲卫营堵在这里,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嘶吼着将爬上来的敌人砍下去。 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尸体迅速堆积起来,几乎与豁口齐平。 “顶住!给老子顶住!”韩千启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 他知道,城破就在顷刻之间。援兵?也许永远等不到了。 他脑海中闪过袁弼在城下冲锋的身影,闪过彭通战死的消息,一股悲壮之气直冲顶门。 他对着蜂拥而上的敌军,发出最后的咆哮,“魏武军的儿郎们!随我杀——!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吼声,带着与敌同亡的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雄浑、穿透战场喧嚣的号角声,骤然从关襄城东方的地平线上响起! 紧接着,一面玄色大旗跃出地平线,上面一个斗大的“鲁”字迎风招展! 平阜鲁南敬的五千鹰扬精锐,席卷而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关襄城西方,烟尘冲天!一面金边赤底、绣着巨大“魏”字的帅旗出现! 魏若白亲率的京营两万精锐主力,滚滚而至! 军容之盛,气势之雄,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东、西两路援兵,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在关襄城即将陷落的最后时刻,轰然合拢! 目标直指正在猛攻豁口的曹永吉东夏军侧翼! 韩千启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面如同神兵天降的旗帜,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援兵洪流。^7^6′k·a.n·s^h_u_.¢c_o?m¢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混杂着无尽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援兵……是援兵!严帅的人!朝廷的京营!魏大人来了!”他身边的亲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曹永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鲁南敬和魏若白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 更没算到他们会如此精准地同时出现在战场两翼,形成致命的夹击之势! “变阵!后军转前军!左翼顶住东面来敌!右翼顶住西面来敌!中军……撤出豁口!快!” 曹永吉不愧是宿将,虽惊不乱,嘶声下令。 攻城的部队必须立刻撤下来,否则会被夹在城墙和援兵之间,成为活靶子! 然而,战场态势瞬息万变。 就在曹永吉全力稳住阵脚,试图收拢部队组织防御之时。 关襄城南方,那片原本空寂的原野上,一面赤红如血的巨大“陈”字帅旗,骤然跃入所有人的眼帘! 陈彦!他终究还是赶到了!带着他两万养精蓄锐、杀气腾腾的东牟最精锐主力! 目标并非混乱的战场,而是刚刚抵达战场西翼,立足未稳的魏若白京营大军的侧后! 陈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那面金边赤底的“魏”字帅旗。 关襄城可以晚一点拿下,但魏若白这支西夏最后的精锐野战力量,必须趁其远来疲惫、阵型未固之际,予以毁灭性打击! “传令!全军突击!目标——魏若白中军帅旗!斩将夺旗者,封伯!”陈彦的声音如同寒冰,下达了最冷酷的命令。 关襄城下,战局在援兵抵达的瞬间达到沸点,又在陈彦主力的悍然加入后,骤然滑向更加惨烈、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 东边鹰扬军鲁南敬、西边西夏京营魏若白、南边东牟主力陈彦、北边东夏军曹永吉。 四方近十万大军,围绕着浴血的 关襄孤城,展开了一场决定西夏国运、北境格局乃至整个大夏未来走向的惊天血战! 战斗瞬间白热化! 魏若白的京营不愧为西夏的精华,虽遭突袭,阵脚稍乱,但在魏若白沉稳如山的指挥下,迅速变阵,以精锐重步兵和强弓硬弩构筑起坚固的防线,死死顶住了陈彦精锐的疯狂冲击! 双方在关襄城西郊的旷野上反复拉锯,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漫天血雨! 鹰扬军鲁南敬部已经和赶到的邵经部合兵,狠狠插入曹永吉东夏军混乱的左翼,试图将其彻底割裂。?5¨4,看\书¨ ^更-新+最.全· 城头上的韩千启,则指挥着残存的守军,用弓弩和仅存的火炮,拼命向城下的东夏军倾泻着火力,延缓其重整。 整个战场,如同一个巨大而疯狂的血肉熔炉!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火炮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激战正酣,陈彦亲临前线督战,眼神冰冷锐利。 他计算着时间,曹永吉虽然暂时混乱,但只要顶住鲁南敬,待他击溃魏若白的中军,胜利的天平依然会向他倾斜! 突然!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在亲兵的拼死掩护下,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陈彦马前,声音嘶哑凄厉,带着无尽的惊恐:“殿下!涂州!涂州急报!” 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竹筒。 陈彦心头猛地一沉,一把抓过竹筒,拧开,抽出里面被血浸透大半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绝望: “……亥时末,天狼军骤现!合白袍军自涂州城内杀出!内外夹击!大营溃!我军……损失惨重!王将军(东牟副将)战死!石宁部溃散!天狼、白袍、火牛三军合流,兵力逾四万,正……正全速扑向红印城!” “天狼军?”陈彦瞳孔骤然一缩!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东南与各方皆无瓜葛的天狼军会突然出手! 不仅解了涂州城的围,现在还把目标直指兵力空虚的老巢红印城! 一旦涂州溃败的消息传出,甚至后面的红印城有失的消息到来,他这支深入关襄战场的精锐主力,将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鸣金!收兵!全军脱离战斗!向东北方向青石堡,转进!”陈彦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刻,什么关襄,什么魏若白,都不及他的根基重要! “殿下!”身边的将领们惊呆了。 “执行命令!立刻!违令者斩!”陈彦厉声喝道,眼神凌厉如刀,“涂州已失!红印城危在旦夕!速撤!” 他刻意强调了“涂州已失”和“危在旦夕”,以压住部下的质疑。 尖锐刺耳的退兵鸣金声骤然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滞! 魏若白压力骤减,惊疑不定地看着迅速脱离接触、阵型不乱向东退去的东牟军。 陈彦用兵诡谲,这会不会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鹰扬军也停下了对曹永吉左翼的猛攻,警惕地观察着陈彦大军撤退的方向,同样不敢轻动。 城头的韩千启更是满心困惑,紧紧盯着陈彦撤退的方向,生怕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曹永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接到了自己斥候拼死送回的类似噩耗。 他瞬间明白了陈彦为何突然撤兵! 他也必须退兵了,回到井口关,他认为比到红印城更安全。 这一动,就更让魏若白、鲁南敬、韩千启惊疑不定了。 曹永吉部虽然略显慌乱,但主力尚存,阵型未散,向着井口谷方向退去! “怎么回事?陈彦退了,曹永吉也退了?”韩千启扶着垛口,声音沙哑,“难道……是诱敌之计?想引我们出城野战?” 陈彦在青石堡的诈败和半日破城,给所有人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魏若白眉头紧锁,望着退去的两路敌军,心中同样疑窦丛生。 他们撤得如此干脆?这不合常理!莫非是更大的阴谋?他不敢冒险让疲惫的京营贸然追击。 邵经和鲁南敬同样勒住了战马,相互对视一眼,看着退去的敌军,虽有追击的冲动,但想到陈彦用兵的诡异,让他们也停下了脚步。 战场出现了诡异的僵持,西夏联军一方,竟无人敢趁势追击! 大家都被陈彦可能设下的“诱敌歼灭”陷阱吓住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关襄城南门方向,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尚未完全散去的战场烟尘,直奔城下! 马上骑士浑身是血,身上赫然是白袍军的装束! 他嘶声力竭地对着城头大喊: “韩帅!魏大人!鲁将军!涂州大捷!涂州大捷啊!” “严帅密遣天狼军王之兴将军,昨夜突袭涂州城外敌营!大破东牟、东夏联军三万!” “谢帅与王将军已合兵一处,汇合火牛军兄弟,合兵四万余!现正全速杀奔红印城!要端了陈彦的老巢!”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传至关襄城头,也传到了魏若白和鲁南敬的耳中。 天狼军!王之兴!突袭涂州!大破敌军!合兵攻红印城 ! 所有的疑云瞬间被驱散!所有的震惊化作了狂喜! 韩千启猛地一拍城墙,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严星楚!好你个严星楚!藏得好深的一手!天狼军!干得漂亮!” 魏若白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长剑一指曹永吉撤退的方向:“传令!全军追击!目标曹永吉!务必咬住他!” 鲁南敬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韩帅!开城门!随我们追杀东夏狗!别让他们跑了!” “开城门!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杀出去!”韩千启嘶声下令,胸中块垒尽消,只剩下滔天的战意! 关襄城门再次洞开! 饱经战火、疲惫不堪却又被这惊天捷报和复仇怒火点燃的军队,向着仓皇北逃的曹永吉东夏军,发起了凶狠的追击! 而在遥远的西南方,王之兴的天狼军、谢至安的白袍军残部以及火牛军的幸存者,正冲入红印城! 红印城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 天狼军大将王之兴勒马立于残破的城头,目光扫过城内狼藉的街道,脸上却无半分胜利的狂喜,只有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与深沉的警惕。 “王将军!”谢至安在亲兵的搀扶下登上城楼,肩头的箭伤让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此役大捷,全赖赵帅出兵及将军神兵天降!谢某代白袍、火牛两军数万袍泽,谢过将军活命之恩,更谢将军为彭帅报此血仇!” 他郑重抱拳,深深一躬。 王之兴连忙下马扶住:“谢帅言重!同为大夏血脉,共御国贼,分内之事。况严帅以兄弟相托,王某一诺,万死不辞!”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然红印城虽下,东南广府军素与东夏朝廷暧昧不清,其帅陈近之更是野心勃勃,闻听红印有变,恐会趁火打劫,袭我天福城根基。此地,王某不敢久留。” 谢至安闻言,心中了然。 天狼军孤悬东南,根基不稳,此战已是倾力相助。 他看向城内尚在清点的府库方向,果断道:“将军顾虑极是!天福城乃天狼军根本,不容有失。 红印府库,将军可尽取所需!粮秣军械,将军部属携行不易,然金银财帛,便于携带,将军可取七成,权当犒军与修缮天福城防之资!剩余三成,留于谢某安抚城内,重建红印,以拒东夏反扑。” 这几乎是倾囊相赠! 红印城作为东夏在京师西面的重要据点,府库充盈,七成金银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王之兴深深看了谢至安一眼,这位军侯魁首的魄力与识人之明,令他动容。 这既是酬谢,更是结下的一份厚重情谊,为未来可能的呼应埋下伏笔。 “谢帅高义,王某愧领!”王之兴不再推辞,抱拳道,“事不宜迟,王某即刻整军。广府军动向不明,迟则生变!” 半日后,天狼军带着满载金银的车队,如同来时般迅疾,消失在通往东南的官道上。 第九十一章 狭路相逢 谢至安站在城头目送,心中一块巨石落地。_s?j·k~s*a/p,p~.?c*o?m- 红印城虽残破,但战略要地已握在手中。 他立刻着手整编残部,收拢火牛军幸存将士,加固城防,并派出信使飞报涂州及古白城! 同时间,在从关襄城退往井口谷路上,曹永吉的撤退“败而不溃”。 他深知身后魏若白、鲁南敬、韩千启的联军如狼似虎,一旦阵型散乱,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他严令各部交替掩护,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以精锐断后,主力全速向井口谷方向撤退。 魏若白坐镇中军,望着曹永吉部虽显狼狈却始终维持着骨架的撤退队伍,眉头紧锁。 这位老对手的韧性,超乎想象。 “传令!轻骑咬住其后队,持续袭扰!步军主力,保持阵型,稳步推进!目标井口谷!”他沉声下令。 关襄之围虽解,但若能趁势拿下井口谷,打通红印城与关襄城的联系,战略意义巨大。 然而,当魏若白的大军追至井口谷外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也感到了棘手。 曹永吉早已退入谷中。 此刻的井口谷,已非当初皇甫密受阻时的模样。 曹永吉在前期狙击皇甫密、谢至安时,已将此地经营得如同铁桶! 谷口两侧高地上,深壕纵横,新建的箭塔林立,黑洞洞的炮口和弩床对准了谷外开阔地。 依托山势修建的营垒层层叠叠,易守难攻到了极点。 魏若白尝试组织了一次试探性进攻。 京营精锐的重甲步兵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刚接近谷口,便遭到了来自三面高地交叉火力的无情打击! 滚木礌石如雨落下,密集的箭矢和火铳弹丸穿透盾牌缝隙,火炮轰鸣震得大地颤抖。 短短半个时辰,进攻部队便伤亡数百,寸步难进。 魏若白遇到了与皇甫密当日一样的情况。 “好个曹永吉!好个乌龟壳!”魏若白脸色阴沉。 强攻?代价难以承受,且胜负难料。 后方关襄新定,韩千启部伤亡惨重急需休整,鲁南敬、邵经已追击陈彦而去,他手中兵力并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 权衡利弊后,魏若白当机立断:“鸣金收兵!全军撤回关襄城休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固若金汤的井口谷壁垒。 曹永吉用他老辣的经验和提前构筑的工事,硬生生保住了东夏这两万精锐和重要据点。 魏若白带着一万八千疲惫之师,踏上了返回关襄的归途。 虎口关,严星楚接到涂州城解围情报后,就前往了平阜城。&??零£点\看?\?书+ 21更±新?±最??快~^? 而当红印城捷报和魏若白收兵的消息时,正在点校兵马。 他将亲率虎口关五千精锐骑兵,汇合平阜留守的一万步卒,准备作为第二梯队与邵经、鲁南敬一部,双面夹击陈彦的溃兵。 田进则被严令坐镇隆济,警惕青石堡元利部和东海关南下的敌军。 “好!王之兴不负所托!谢至安稳住红印!曹永吉缩回乌龟壳……大局已定!” 严星楚眼中精光闪烁,手指重重戳在地图陈彦撤退路线上,“陈彦已成丧家之犬!传令邵经、鲁南敬,咬紧陈彦残部,务必将其拖住!我军加速前进,与邵经部前后夹击,毕其功于此役!” 大军开拔,向西南方向而去。 然而,仅仅一天后,一匹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战马驮着一名邵经部的斥候,带来了令严星楚如坠冰窟的噩耗。 “大帅……大帅!邵将军重伤……鲁将军……八千兄弟……”斥候滚落马下,泣不成声地嘶喊,“中……中埋伏了!陈彦……陈彦他……在银子坳……” 严星楚的心猛地一沉! 他一把揪起斥候:“说清楚!怎么回事?” 斥候断断续续的哭诉:邵经、鲁南敬率八千精锐一路衔尾急追陈彦万余人马。 陈彦部显得异常疲惫,丢弃辎重,溃不成军,一路向东北青石堡方向“仓皇”逃窜。 两人得到严星楚追击军令,又判断陈彦已是强弩之末,急于将其歼灭于撤回青石堡老巢之前。 前夜,追兵进入一片名为银子坳的崎岖丘陵地带。 此地地形复杂,林木茂密,夜间视野极差。 斥候回报发现陈彦少量断后部队正在前方山谷中“休整”,显得混乱不堪。 邵、鲁二人不疑有他,急于吃掉这股残兵,挥军冲入山谷。 谁知,这正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山谷两侧高地上,早已埋伏着陈彦分出的近万生力军! 他们养精蓄锐多时,借助夜色和地形的完美掩护,突然现身! 当邵经、鲁南敬的部队大半涌入山谷时,两侧高地上火把骤亮,杀声震天! 滚木礌石如瀑布般砸下,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呼啸覆盖了整个谷底! 紧接着,无数东牟精兵手持长矛利刃,从两侧山坡如猛虎下山般俯冲下来! “是埋伏!快撤!”邵经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但为时已晚!谷地狭窄,人马拥挤,瞬间乱作一团,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鲁南敬不愧为武功高手,一柄长刀舞得泼水不进,奋力格挡箭矢落石,试图组织抵抗,掩护部队后撤。~x`w′d+s*c-.?c?o¢m* 邵经亦在亲兵护卫下奋力搏杀,指挥突围。 混战中,一支冷箭穿透亲兵缝隙,狠狠钉入邵经左胸! 他闷哼一声,险些坠马,幸得亲兵死死护住。 “保护邵大人!随我冲出去!”鲁南敬眼见邵经重伤,肝胆俱裂,爆发出惊人战力,长刀所向,血肉横飞,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 然而,八千精锐,在精心设计的伏击和绝对优势兵力的围杀下,如同被投入绞肉机。 当鲁南敬带着浑身浴血、仅存不足三千的残兵,护着重伤昏迷的邵经冲出银子坳时,身后已是尸山血海,八千袍泽,十去六七! 此役之惨烈,损失之巨大,远超关襄城下任何一战! 严星楚听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银子坳……伏击……以残兵为饵……这不正是他当年在东牟边境伏击伏清的翻版吗? 陈彦不仅学到了,更用在了他鹰扬军将领身上! 邵经重伤!八千精锐折损大半!这痛彻心扉的损失,如同剜去了他一块心头肉! “陈彦!”严星楚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双目赤红。 陈彦站在银子坳边缘的高地上,冷漠地俯视着山谷中渐渐平息的杀戮。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大胜的喜悦,也无屠戮的愧疚。 “殿下,邵经重伤,鲁南敬率残部溃逃,我军斩获极丰!是否追击?”一名将领兴奋地请示。 陈彦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东北方向,又转向西方。 “穷寇莫追。严星楚主力正从北面扑来,此刻追击残兵,恐被其缠住。”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严星楚想夹击我?呵,我偏要跳出他的棋盘!” 他果断下令:“传令!全军转向!目标井口谷!与曹尚书会师!” 他得到斥候消息,魏若白已经从井口谷外回师关襄。 此刻井口谷方向空虚,正是他跳出北境战场,重新与曹永吉合兵,稳固战线的最佳时机! 这支疲惫却凶悍的东牟军,立刻转向,悄然滑向西南方的井口谷。 与此同时,魏若白率领着一万八千西夏京营精锐,正沿着相对平坦的官道,从井口谷方向撤往关襄城。 连日征战,加上井口谷受挫,士卒疲惫,行军速度并不快。 为了尽快返回关襄稳定局势,魏若白选择了一条近路。 穿过一片名为“望丛坡”的广阔荒原。 两股庞大的洪流,就在这苍茫的落雁坡上,不期而遇! 魏若白的前锋斥候,首先发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并非东夏旗号的庞大军队。 几乎是同时,陈彦的斥候也惊恐地回报,前方出现打着“魏”字帅旗的西夏京营主力! 没有预谋,没有陷阱。 纯粹是命运残酷的捉弄。 两支刚刚经历血战、同样疲惫不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撞了个满怀!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荒原。 双方士兵都愣住了,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敌军阵列,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列阵——!” 几乎是同一时间,魏若白与陈彦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各自的军阵中炸响! 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没有空间去布置诡计。 狭路相逢,唯勇者胜! “京营将士!随我杀敌!卫我大夏!”魏若白长剑出鞘,寒光映照着他坚毅而略显苍白的脸。 他深知,此刻任何退缩或犹豫,都意味着毁灭!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东牟儿郎!证明你们的时候到了!碾碎他们!”陈彦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同样明白,这是背水一战! 击败眼前的魏若白,不仅能重创西夏最后的主力,更能打通前往井口谷的道路! “杀啊——!” “冲啊——!”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淹没了荒原! 望丛坡,这片寂寥地,从来不是兵家必争的土地上,顷刻间大战迸发! 西夏京营的重甲步兵长矛如林,盾墙如山,呐喊着向前推进,试图以严密的阵型碾碎对手。 东牟军战斗经验丰富,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入京营的阵列! 骑兵在侧翼疯狂对冲,马蹄践踏,刀光剑影,每一次碰撞都有人惨叫着落马。 弓弩手在后方拼命抛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死亡的幕布,不分敌我地落下。 步兵方阵的接战线上,长矛捅刺,刀剑劈砍,盾牌撞击,怒吼与惨嚎混杂在一起! 魏若白坐镇中军,脸色凝重如水,不断发出指令,调动预备队堵住被撕开的缺口,试图稳住阵脚。 陈彦则亲临一线督战,他的帅旗所到之处,东牟军士气大振,攻势如潮。 双方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血勇,因为谁都知道,此战若败,后果不堪设想!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消耗阶段。 没有花哨的战术,只有力量与意志的野蛮碰撞。 落日的余晖下,鲜血染红了荒草,尸体堆积如山。 魏若白看着己方阵列在对方凶悍的冲击下不断动摇、凹陷,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心在滴血。 这支京营,是西夏朝廷为数不多的精锐啊! 他咬紧牙关,目光投向西方关襄的方向,又望向西南井口谷。 严星楚的援兵何时能到? 曹永吉会出谷夹击吗? 未知的变数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陈彦同样不好受。 他的士兵虽然悍勇,但连续作战的疲惫是客观存在的。 面对人数略占优势(一万八对一万五)、装备同样精良、且有魏若白这等人物指挥的京营,东牟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他同样在赌,赌对方先崩溃,赌自己能撑到井口谷的曹永吉闻讯来援,或者……赌严星楚被邵经惨败的消息拖住脚步! 落雁坡的厮杀,从黄昏持续到夜幕降临,再到深夜。 双方都杀红了眼,阵型早已混乱不堪,变成了无数小股部队的混战。 当子时从昨天到今天时,惨烈的景象令人窒息。 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京营折损恐近七千,东牟军也绝不少于七千! 剩下的士兵个个带伤,筋疲力尽,连举起兵器的力气都快没了。 魏若白的帅旗依旧挺立,但周围的亲卫已少了一半。 陈彦的帅旗也出现了破损,他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 两人隔着尸山血海遥遥相望,眼神在空中碰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决绝和一丝……无奈。 再打下去,只能是同归于尽。 “鸣金!收兵!”魏若白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不甘。 几乎同时,陈彦也挥手下令:“脱离接触!向井口谷方向集结!” 尖锐而嘶哑的鸣金声在荒原上响起,如同解脱的号角。 早已力竭的双方士兵,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开。 没有胜利者,只有两败俱伤的惨烈。 魏若白望着陈彦残部缓缓退向井口谷方向,又看了看身边伤亡枕藉、士气低落的京营将士,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收剑入鞘,那柄先帝御赐的宝剑上,沾满了敌我双方的鲜血。 “命数如刀,造化弄人……”他低声自语。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彻底打乱了他回师关襄稳定局势的计划,也几乎耗尽了京营最后的力量。 未来的路,更加艰难了。 陈彦同样脸色阴沉。 虽然逼退了魏若白,但自身损失惨重,前往井口谷与曹永吉会合的目标虽然达成,但付出的代价远超预期。 他回头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严星楚……这个宿敌,绝不会就此罢休。 第九十二章 效皇甫密之故事 初春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严星楚策马狂奔在通往望丛坡的官道上。.5?d/s,c*w¢.?c?o′m? 昨夜斥候带回的零星消息让他心中震动——魏若白与陈彦主力在望丛坡遭遇,血战一夜! 他几乎能闻到那隔着十里之外飘来的、混杂着血腥与焦糊的硝烟味。 “快!再快!”他狠狠抽打着坐骑,身后的五千骑兵与一万步卒组成的第二梯队,如同沉默的洪流,卷起漫天烟尘。 银子坳的惨败如同一记闷棍,邵经的重伤更让他心如刀绞。 望丛坡,成了他必须抓住的、挽回局面甚至重创陈彦的最后机会。 然而,当他的马蹄终于踏上望丛坡这片被反复践踏、浸透暗红色泽的土地时,眼前的一切让他胸中的怒火瞬间冻结,让他无比的失落。 战斗已经结束。 庞大的战场如同屠宰场。 目光所及,尸骸枕藉,断折的兵刃、破碎的盾牌、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 尚未熄灭的余烬在焦黑的土地上冒出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乌鸦成群的盘旋聒噪,已经开始享用这惨烈的盛宴。 斥候队长脸色苍白地奔来,单膝跪地:“大帅!战场已肃清大半……双方伤亡极其惨重!初步估算,遗尸近五千具! 魏若白京营残部已向关襄城方向撤退,观其旗号,兵力恐不足一万二,且疲惫不堪。 陈彦……陈彦所部约八千人,已退入井口谷,与曹永吉东夏军会合!” “井口谷……”严星楚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片层峦叠嶂的山影。 他翻身下马,靴子踩在黏腻的血泥中。 他走到一处明显是京营重步兵方阵覆灭的核心区域,几面残破的“魏”字旗被踩在泥泞里,旁边倒毙的士兵甲胄精良,却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许多人至死仍保持着搏杀的姿态。 不远处,属于东牟军的尸体同样堆积如山,那些剽悍的轻骑兵和精锐步卒,在昨夜同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两败俱伤……好一个两败俱伤!”严星楚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陈彦!这个对手,又一次在看似绝境中找到了生路,还拉上了魏若白垫背! 他辛辛苦苦调兵遣将,意图毕其功于一役的夹击,最终只落得邵经重伤、主力折损、望丛坡空对尸山的结局。 “大帅,我军士气正盛,是否……”赵兴眼神锐利,望着井口谷的方向,带着刻骨的仇恨。 严星楚回头,眼神锐利:“打井口谷?拿什么打?” 他指着身后虽众但同样疲惫、且刚刚经历银子坳心理创伤的军队:“陈彦、曹永吉合兵,据险而守,兵力不下三万! 井口谷工事坚固,曹永吉经营数月,皇甫密、谢至安数万大军都曾在此铩羽! 我军虽一万五,但强攻坚城,攻城器械何在?士气能支撑几轮强攻?后方青石堡元利尚在,东海关方向虽主力退回,但仍有万人游弋! 一旦顿兵坚城之下,陈彦只需派出一支偏师袭扰我粮道,或元利、东海关之敌趁势夹击隆济、平阜,我军根基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不甘与怒火,决断道:“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派出精锐斥候,严密监视井口谷及青石堡、东海关方向敌军动向!” “大帅!难道就任由陈彦那狗贼……”赵兴不甘地低吼。=#?6?~?1?_看.书-网° _:x免?^?费?阅2±读>`£ “不甘心?”严星楚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将领同样写满不甘的脸,“本帅比你们更不甘心!邵经兄弟生死未卜,八千袍泽血染银子坳,此仇不共戴天!但打仗,不是凭意气用事!” 他看着红印城方向:“谢至安新得红印城,根基未稳,需整合白袍、火牛残部,防备东夏反扑。他此刻自顾不暇,岂有余力派兵北上,与我合攻井口谷?” 他顿了一下:“撤!全军撤回平阜、隆济一线!加固城防,整军备武,抚恤伤亡,救治邵经! 黑云关皇甫大人袭扰不断,东牟西境自顾不暇,陈彦困守井口谷,已成孤军! 我们耗得起!待秋粮入库,兵甲齐备,谢帅稳固南方,再图破局!传令:田进加强隆济防务,鲁南敬部撤回平阜!全军……撤退!” 命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鹰扬军将士默默地开始整理行装,调转方向。 来时汹汹的复仇之火,此刻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对袍泽的悲悼。 严星楚眼中寒芒如冰。 陈彦,这盘棋,还没下完!我们会再见分晓! 就在严星楚率军北返的途中,来自东北黑云关的八百里加急战报,让他精神一振。 “皇甫大人亲笔!”传令兵双手奉上信筒。 严星楚迅速拆开,皇甫密那沉稳中带着铁血锋芒的字迹跃然纸上: “严帅:惊闻彭帅殉国,红印危殆,五内俱焚!黑云孤悬,兵微将寡,然东牟西境空虚,岂容坐视?我已亲率黑云关步骑一万(占守军近半) ,倾巢而出,沿西境一路强袭! 五日间,连破‘铁岭’、‘黑岩’、‘鹰眼’三堡,拔除据点七处!焚其粮秣,毁其工坊,断其通路! 东牟西境边防,为之震动!守军仓促应战,被我军分割击溃,斩首逾四千,俘获无算,敌伤亡总计近万! 然,东牟黑堡城主杨烈,闻讯率两万精锐驰援,前锋已近百里。+小`说c~m¨s· ′更.新¨最^全.敌众我寡,且黑云关不容有失,我已于昨日收兵回关。 此役虽未能尽解南方之危,然已重创东牟西境,焚其粮秓,断其筋骨,必令陈彦侧翼如芒在背,短期内无力他顾!皇甫密顿首。” “好!好一个皇甫密!”严星楚猛地一拍大腿,连日来的阴郁被这封战报驱散大半,“倾巢而出,连战连捷!斩首四千,伤敌近万!好!干得漂亮!” 他仿佛能看到皇甫密亲率大军,在黑云关外东牟西境大地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景象。 这把火烧得及时,烧得猛烈! 不仅极大牵制了东牟本土的兵力,更是在陈彦刚刚退入井口谷喘息之际,又在他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杨烈虽有两万精锐前往黑云关方向,但上次杨烈已在黑云关外多次受挫,短时间内绝不敢轻动,这为北境争取了宝贵的喘息和整备时间。 “皇甫大人此举,壮哉!”一旁的史平也忍不住赞叹。 严星楚眼中精光闪烁,将战报仔细收好:“传令!将此捷报通晓全军!提振士气!告诉将士们,皇甫大人在黑云关为我们牵制强敌,我们更要守住北境,练好精兵,以待来日!” 随着严星楚主力撤回平阜-隆济防线,皇甫密收兵固守黑云关,谢至安占据红印城,陈彦与曹永吉合兵井口谷深沟高垒,魏若白退守关襄城。 大夏土地上这场由陈彦南下又一次掀起的、波及十数万大军、震动整个大夏格局的巨浪,终于暂时平息下来,只剩下余波在暗处涌动。 二天后,平阳行宫,栖凤殿。 战事虽然结束了,但是吴砚卿心头的沉重依然挥之不去。 望丛坡两败俱伤的战报如同冰冷的铅块压在御案上,京营一万多条性命换来的,仅仅是陈彦退入了井口谷,与曹永吉那条老狐狸合流。 吴砚卿斜倚在凤榻上,无意识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也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流言的阴霾虽因严星楚那封指名道姓的信函暂时压下去几分,朝堂私下窃语少了,但朝臣们闪烁的眼神,时刻提醒着她地位的脆弱。 魏若白……这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可他如今也是那漩涡的中心。 “太后,魏大人密信,八百里加急。”吴征一的声音压得极低。 吴砚卿眼中一丝锐利的光芒瞬间取代了疲惫。 “拿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接过密信,挥退吴征一和所有侍从。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她熟练地挑开火漆,抽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笺。 熟悉的、内敛而刚劲的字体映入眼帘! 仅仅是看到这笔迹,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安心与酸楚的情绪便悄然弥漫开来。 这乱世之中,能让她在绝境里抓住一丝笃定的人,似乎只剩他了。 她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臣魏若白顿首。关襄之围虽解,然京营折损逾半,将士疲敝,实无力再克井口谷坚城。曹永吉、陈彦合兵据守,已成心腹大患……” “折损逾半……”吴砚卿的心猛地一抽,指尖用力捏紧了信纸。 虽然战报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魏若白亲口确认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巨大的痛惜与更深沉的危机感再次刺痛了她。 那是她的精锐,是维持朝廷体面的脊梁! “臣思虑再三,决意暂驻关襄……” “暂驻关襄?”吴砚卿的眉头倏地蹙紧。 不回朝?这个决定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魏若白会急于回京,利用关襄解围的“功绩”和严星楚的背书,进一步巩固地位,压制流言。 他不回来?是避嫌?还是…… 她带着审视,继续看魏若白陈述的三条理由。 当看到“平阳流言虽因北境侯信函稍缓,然余毒未清。臣若此时回朝,无论觐见与否,必再起波澜,徒增太后烦忧,亦恐动摇朝廷根本。”时,吴砚卿的呼吸微微一滞。 “皇甫密远避黑云关,以行动证其心迹,臣窃以为此乃上策。臣驻守关襄,远离中枢,既可避嫌,亦能效皇甫密之故事,以守土抗敌之实绩,徐徐化解污名,为太后分忧。” “效皇甫密之故事……”吴砚卿喃喃重复,眼神变幻不定。 她明白了!魏若白这是在学皇甫密!皇甫密交出兵符,远走黑云关,用实实在在的战功洗刷了“演戏”的污名,赢得了喘息甚至尊重。 魏若白也想走这条路! 远离平阳这个是非之地,扎根前线,用时间和实打实的军功来消弭那些关于“奸夫”、“野种生父”的恶毒谣言! 一丝微妙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是欣慰?魏若白深谙人心,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有效的自证之路。是失落?这意味着她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在朝廷最需要稳定人心的时候,却不能立刻回到中枢为她坐镇。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的恍然和一丝如释重负。 是啊,他此刻回来,除了引发新一轮的攻讦,又能如何? 留在关襄,手握兵权,震慑强敌,同时用行动洗刷污名,这确实是对朝廷、对她、对他自己都最好的选择。 这份清醒与克制,让吴砚卿心中那点因他不归而产生的疑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倚重。 再看第三条理由:坐镇前线,威慑曹、陈,保关襄门户。 这更是直击吴砚卿最深的恐惧。 关襄若再失,平阳无险可守!魏若白和京营残部留在那里,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夜里能稍微阖眼。 这份担当,让她动容。 目光移向信笺后半部分。 进言三策: “募兵安靖。” 吴砚卿眼中精光一闪。安靖匠城!这个大夏北面汇聚了大量流民的城池,确实是最理想的募兵练兵基地! 此策甚合她意! “匠城生财。” 看到这里,吴砚卿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了一下。 好一个魏若白!竟能想到将安靖城的匠作优势转化为财源和外交筹码!“以器养战,以战促联”,这八个字让她看到了巨大的操作空间。 用精良的军械去“绑定”桀骜的严星楚、军侯系的谢至安,甚至可能拉拢西南的梁议朝、陈仲? 这比空谈“大义”要实际得多! 既能充实她捉襟见肘的内帑和国库,又能加强各方联系,形成利益捆绑,简直是一石数鸟的妙计! 她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金银和更紧密的同盟在向她招手。 “招降白江。” 当目光落在这条建议上时,吴砚卿的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磐石城的白江军,孤立无援,前有虎(梁、陈)后有狼(秦昌)……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兵不血刃拿下东夏在西南最后的据点,不仅能极大提振朝廷威望,更能震慑梁议朝和陈仲那两头不安分的猛虎! 此策若成,西南局势将彻底扭转! 她几乎能想象到夏明澄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暴怒。 必须立刻着手!人选……梁议朝?陈仲?还是另派心腹重臣?她脑中已飞快地盘算起来。 信的最后,“待京营稍复元气,关襄防务稳固,白江招降事定,臣再择机回京觐见。”这句“择机回京”,让吴砚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这既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姿态。 他并非拥兵自重,而是等待合适的时机。这份分寸感,让她感到熨帖。 放下信笺,吴砚卿靠在凤榻上,闭上眼,久久不语。 第九十三章 蠢钝如猪!逆子! 殿内青烟依旧袅袅,但那份沉重的窒息感似乎减轻了不少。?2`8_l\u`._n`e′t¢ 魏若白的选择,是无奈,更是智慧。 他把自己放逐到前线,既保全了她的名声,也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他提出的三策,条条切中要害,尤其是“匠城生财”与“招降白江”,如同在绝境中为她点亮了两盏明灯,让她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避嫌…立功…生财…招降…”她低声自语,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个她曾经或许只视为得力工具、甚至带着几分俯视的男人,在风雨飘摇之际,展现出的眼光、手腕和担当,让她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某种……依赖。 “吴征一!”她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多了一份决断。 “臣在!” “传旨:准平寇大将军魏若白所奏,其部暂驻关襄,总督关襄一切军政防务,与韩千启同心御敌!另,着内阁即刻拟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擢升安靖城卫指挥使范成义为安靖镇抚使,加兵部侍郎衔,全权负责安靖城及周边三县募兵、练兵事宜!所需钱粮器械,由户部、兵部优先拨付!” “二、敕令工部,征调全国良匠,尽赴安靖城!扩建武库、甲胄、火器诸坊!所产军械,除装备新军及补充前线外,准予……酌情售予友军,以充国用!具体章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议,速报!” “三、着礼部尚书……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着西南宣抚使,持哀家亲笔手谕及朝廷赦免、封赏诏书,即刻起程,密赴磐石城,招降白江军! 告诉全伏江,只要归顺朝廷,哀家保他富贵荣华,白江军建制可存!若冥顽不灵……梁议朝、陈仲、谢至安、秦昌大军旦夕可至!”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久违的、属于太后的威势。 魏若白的信,不仅是一份前线报告,更是一剂强心针,让她从流言的泥沼和惨胜的颓唐中挣脱出来,重新握紧了权柄的缰绳。 看着吴征一领命而去的背影,吴砚卿再次望向西南关襄的方向,目光深邃。 魏若白,你就在那里,替哀家守好,也守好你自己的前程吧。 哀家……等着你洗刷污名、真正凯旋的那一天。 半月后,各方势力在惨烈消耗后形成的脆弱平静,被西南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撕碎。 严星楚在隆济城帅府中,正与田进、赵兴等人研判接下来的军情。 史平快步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大帅!西南急报!磐石城……白江军全伏江,降了!” 严星楚头也不抬:“降了?降了吴砚卿?” 这在意料之中。·e′z′小?说·网. .免+费-阅,读- 只是西夏若得磐石城,西南梁、陈的处境将更为微妙。 史平却用力摇头,声音干涩:“不!不是西夏!是……是陈仲、梁议朝!还有全伏江自己!他们……他们三家合谋,扯旗放炮,搞了个‘西南自治盟约’,全伏江带着白江军入伙了!” 帅府内死寂一片。 田进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赵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自治?”严星楚抬起头,一字一顿。 他迅速站起身,大步走到大夏地图前,目光死死盯在代表磐石城的位置,“好一个‘西南自治’!陈仲…梁议朝…好大的手笔!这是要自立门户,自成一方天地了!” “盟约内容呢?”他声音低沉。 “据密报,”史平语速极快,“他们对外宣称‘西南保境安民’,仍奉大夏国号,但不从属西夏或东夏任何一方!内部则约定互相通报敌情,重大军事行动须协调一致。陈仲已被推为‘西南督抚’,总揽盟约军政!” 严星楚的手指重重按在代表西南的那片区域:“保境安民?协调军事?这分明是结成了攻守同盟!陈仲督抚?哼,这西南,已是铁板一块。” 他转身,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诸将,“秦昌呢?那个新上位的汉川军帅,他能忍?” 磐石城,昔日东夏沐南军的帅府,如今成了西南自治盟约的议事厅。 气氛却远非一片祥和。 秦昌,面红耳赤,几乎是指着陈仲和梁议朝的鼻子咆哮: “放屁!全是放屁!自治?保境安民?说得好听!你们三家穿一条裤子,把我汉川军当什么了?摆设?还是你们砧板上的肉?全伏江!” 他猛地转向坐在角落、神色复杂的前白江军帅,“你他娘的骨头就这么软?被他们三言两语就哄得忘了旧主?我秦昌本想拿你的人头祭旗,在西南立起我汉川军的大旗!现在呢?我打谁?打你们三个抱团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屈辱和不甘。 父亲秦崇山的懦弱无能,汉川军被打得只剩残兵败将的耻辱,充斥着他的心。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足以洗刷所有污名的功勋! 磐石城,本是他选定的祭品。 陈仲稳坐主位,面沉似水,任由秦昌发泄。 梁议朝则抱着胳 膊,络腮胡下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全伏江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在梁议朝警告的眼神下颓然低头。 待秦昌吼的气息稍滞,陈仲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很重的分量: “秦军帅,稍安勿躁。!q_i_x′i^a.o-s!h~u\o`..c,o¢m+盟约初立,求的是西南共安,而非内耗。你欲立威,志向可嘉,但刀口向内,非丈夫所为,亦非我盟约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昌脸上: “你汉川军若不愿入盟,自可保持独立。然,西南大局已定,盟约三军守望相助。秦军帅自忖,凭你一军之力,可能无视我三军之盟?” 这话语温和,内里的威胁却很明显。 独立?那意味着汉川军将成为西南的孤岛,随时可能被三股合力碾碎。 秦昌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离开?放弃父亲和自己最后这点基业?他不甘心! 留下?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他更不甘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极度的憋屈和强烈的证明欲驱使下,猛地窜上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孤注一掷的光芒:“好!好一个西南自治!你们要抱团取暖,我秦昌不拦着!”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我秦昌,不做那缩在窝里的鹌鹑!我汉川军的耻辱,得用国贼的血来洗!入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环视三人,斩钉截铁: “我会带走汉川军一万精锐!即刻东出!讨伐陈彦!讨伐夏明澄!让天下人看看,我秦昌,能打!我汉川军,不是孬种!” “汉川军在西南的驻地和名号,你们得给我留着!但老子这次出兵,只代表我秦昌自己!与你们西南自治盟约无关! 粮草军需,老子自己想办法!是死是活,也不要你们来救!老子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为国捐躯的好汉,不是窝囊废!” 厅内一片死寂。 陈仲与梁议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秦昌这个刺头,竟自己选择了一条路离开? 还主动划清了与盟约的界限? 这简直是天赐的解决方案!少了一个不安定因素,还不用背负逼走盟友的恶名。 “秦军帅忠勇可嘉,为国除奸之心,天地可鉴!”陈仲率先开口,“既然军帅心意已决,为全袍泽之义,盟约自当允准!汉川军西南驻地与名号,盟约必妥善维护,静待军帅凯旋!万望军帅…珍重!”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梁议朝也点了点头,沉声道:“秦兄弟豪气!梁某佩服!路是你选的,望你…好自为之!”话里话外,已断绝了任何支援的可能。 全伏江张了张嘴,看着秦昌那年轻气盛、决绝赴死般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西南自治的消息在平阳城也是如同平地惊雷。 “西南自治?陈仲为督抚?全伏江也降了?”吴砚卿一脸的惊疑不定,“秦昌呢?” 吴征一躬着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太后,听闻秦……秦少帅已率部东出,打出‘为国讨逆’的旗号离开西南,据传是……是奔井口谷或青石堡去。” “一万汉川兵……东出?”吴砚卿脸上的惊怒很快褪去,她缓缓坐回凤榻。 西南自治,虽脱离掌控,但至少名义上还奉大夏,且陈仲、梁议朝非夏明澄之流,短期内非敌。 更妙的是,全伏江这个夏明澄的钉子被拔了! 而秦昌这个……竟带着一万兵去啃陈彦这块硬骨头? 一丝冰冷的笑意爬上吴砚卿嘴角,秦昌若能咬下陈彦一块肉,这是好事! “呵……”她轻哼一声,“少年意气,倒是……勇气可嘉。随他去吧。传旨,秦昌将军忠勇可嘉,其心可勉,朝廷会在关襄城为他补充粮草。” 消息传到软禁秦崇山的别院,这位失势的“西南副督帅”正借酒消愁。 闻听儿子竟带兵北上,他先是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破口大骂:“蠢货!蠢钝如猪!逆子! 汉川军这点家底都要被他败光!那是去打仗吗?那是去送死!给陈彦送人头!我秦家……我秦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傻子!傻子啊!”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也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心疼自己最后一点指望。 二天后,隆济城,帅府。 窗外暴雨如注,噼啪作响。 严星楚捏着梁议朝的密信,上面写着:“……西南凋敝,民力已竭,唯行自治,方可喘息安民。唯愿严帅在北境,亦能审时度势,以生民为念。若能成北境自治,遥相呼应,则大夏中兴,犹有可期……” 沉思良久,他抓起笔,饱蘸浓墨,笔锋在素笺上划过,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决绝与苍凉: “议朝兄台鉴:西南民瘼深重,安养为上,此心同也!然北境之困,兄当深知。 陈彦虎视于侧,恰克悬剑于上,星楚若效西南之举,顷刻便有倾覆之祸,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唯愿兄与陈督抚,莫忘‘大夏’二字乃你我立身之基、士卒效死之帜!保境安民,亦当存续国祚。星楚顿首。” 西南自治的冲击波,以更猛烈的态势席卷了东夏京师。 “西南自治?陈仲?梁议朝?全伏江……降了?”夏明澄手中的朱笔“咔嚓”一声折断,鲜红的墨汁溅污了龙袍下摆。 他脸色铁青得吓人,眼中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被触及根基的惊怒与恐惧。 全伏江的投降只是疥癣之疾,但“自治”二字,如同匕首,狠狠扎进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东南!他赖以起家的基本盘! 广府军陈近之,静海军贾宏!这两个拥兵自重的军头,看到西南的“榜样”,会怎么想? 会不会也蠢蠢欲动,裂土称王? 这念头一起,夏明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快!快传曹尚书!”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须臾,刚从井口谷回来休息二日的曹永吉匆匆入殿,这位老臣脸上也带着凝重。 显然,他也收到了风声。 “陛下。”曹永吉躬身,声音低沉。 “爱卿!西南之事,你已知晓?”夏明澄急步走下御阶,抓住曹永吉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尚书微微皱眉,“此乃心腹大患!非止一隅之失,恐引东南效仿,国本动摇!必须立刻弹压!以儆效尤!” 曹永吉目光沉静,缓缓抽出被抓住的手臂:“陛下稍安。西南自治,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稳住东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臣请陛下派心腹持陛下密旨,星夜赶赴广府、静海城!晓以‘大义’——国贼吴氏未灭,伪帝(指夏明伦)尚窃据平阳,此乃大夏生死存亡之秋! 敦促陈近之、贾宏以社稷为重,勠力同心,并许以重诺,只要东南不起波澜,待剿灭吴氏伪朝后,必裂土封王,世镇东南!” “裂土封王……”夏明澄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旋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与东南分裂相比,这代价……必须付!“好!就依爱卿!密旨要写得推心置腹!务必稳住他们!” 半月后,安靖城,这座因汇聚流民而日渐喧嚣的城池,此刻正迎来一支风尘仆仆却旗帜鲜明的军队。 汉川军帅秦昌,骑在雄健的战马上,望着城门口前来迎接的官员和身后补充得满满当当的辎重车队,尤其是那十门用油布遮盖、却难掩沉重轮廓的火炮,胸中激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秦军帅,太后有旨,念军帅为国讨逆,忠勇可嘉,特令安靖城先行拨付军需粮秣,并配火炮十门,助军帅旗开得胜!”安靖镇抚使范成义朗声宣读。 秦昌翻身下马,抱拳还礼,声音洪亮:“末将秦昌,谢太后隆恩!安靖城厚赠,末将铭感五内!此去必斩国贼头颅,以报朝廷!” 他脸上洋溢着被重视的激动,眼神扫过那些火炮时更是精光闪烁。 有了这十门,加上原来的二十门,他就有了三十门火炮! 这在他离开西南时想都不敢想! 原本以为到了关襄城,在魏若白那老狐狸手下才能艰难讨要些补给,没想到吴砚卿如此慷慨大方,提前在安靖城就给他备齐了! 感激之余,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有了这些本钱,为何还要去关襄城受魏若白的鸟气? 第九十四章 我们不去打陈彦了 那魏若白,名声赫赫,用兵老辣,更是太后心腹,自己这一万人在他麾下,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会被算计得干干净净,所有功劳都得归到“魏大将军”头上! 他秦昌,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无人能夺的赫赫战功! 更何况,关襄城对面是谁? 是陈彦!那个让严星楚、魏若白、皇甫密、韩千启等一干名将都吃过亏的东牟太子! 秦昌嘴上叫嚣着不怕,但内心深处那点阴影却挥之不去。`7*k′a¢n-s¨h!u*w,u+.!c¢o.m¨ 在西南时,陈彦的名字就伴随着一次次令人心悸的胜利,红印城下白袍军的惨败更是近在眼前。 他秦昌是勇猛,但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对上陈彦,他心里实在没底。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取代了原本的计划。 他猛地抬头,对范成义道:“范大人,补给既已齐备,军情紧急,本帅即刻开拔!” 他没有说去向何处,只是用力一挥手,汉川军再次开动。 范成义看着大军远去,眉头微蹙。 这秦昌,拿了东西就走,连关襄的方向都不问一句? 秦昌的大军没有南下关襄,而是在离开安靖城视线范围后,猛地折向了东北方向! 这个决定让他的副将和亲兵们都惊呆了。 “军帅,东北?那不是……隆济城方向?我们不去打陈彦了?”副将惊疑地问道。 秦昌勒住马,目光投向东北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陈彦?哼,自然要打!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关襄城下,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出发!” 副将马回一时愣住,他咽下了还在继续问要去何处,但见少帅已经打马前行,只是咽了回去。 汉川军一万精锐,带着三十门火炮和满车的粮秣,悄无声息地滑向了东北方某处。 几乎在秦昌做出改变命运抉择的同时,严星楚也离开了隆济城前线。 连续的红印城-关襄大战、银子坳惨败、望丛坡遭遇战,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碎了无数生命,也让各方势力精疲力竭,不约而同地进入了短暂的喘息期。 他将隆济城防务全权交给了田进,严令各部加强警戒。 至于秦昌那一万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此刻应该已经抵达关襄城,归入魏若白麾下听用了,无需过多关注。 他现在心中牵挂着更重要的地方——洛东关。 母亲、妻子、姐姐。 更重要的是,盛勇的妻子杨玉婷即将临盆。 盛勇如今与秦冲一起,如同两颗钉子,深深楔在东夏京师夏明澄的心脏地带,传递着至关重要的情报。¢u~s^i-p′m~a*x!.¨c¨o+m? 如今盛勇的骨血即将诞生,严星楚觉得自己有责任回去看看。 此外,军器营主官沈唯之的密信也让他心头火热。 信中言道,由匠师赵江主导研制的轻型野战炮已试验成功! 他必须亲自回去验收,一旦定型,立刻投入量产,这将极大提升鹰扬军未来的野战能力。 带着归家的急切和对新武器的期待,严星楚只带了少量亲卫,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往洛东关。 三天后,洛东关。 严星楚没有惊动太多人,悄然入城,直奔帅府后宅。 母亲严氏精神尚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 姐姐严佩云温柔地为他奉上热茶。而最让他挂心的,是后厢房里。 洛青依正守在一张床榻前,榻上躺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杨玉婷。 生产的过程异常艰难,持续了一天一夜,耗尽了这位坚强女子的所有力气。 洛青依凭借高超的医术和冷静的指挥,硬是将杨玉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顺利接生下一对龙凤胎! “夫君!”看到严星楚进来,洛青依疲惫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带着完成艰巨任务后的自豪与一丝后怕。 严星楚快步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又看向床上昏睡的杨玉婷和襁褓中两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淡了战场带来的肃杀。 “辛苦你了,青依。”他低声说,充满感激。 “母子平安,是万幸。”洛青依轻声道,“玉婷姐太虚弱了,需要静养很久。孩子们很健康。” 严星楚俯身,看着两个新生命,眼神柔和。 他想了想,道:“盛三哥远在敌巢,愿这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静享太平。男孩就叫安安,女孩叫静静吧。小名先叫着。” “安安,静静……好名字。”洛青依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严星楚难得地享受着家庭的温暖。 他每日向母亲请安,与姐姐闲话家常,陪着洛青依照料虚弱的杨玉婷和两个新生儿。 看着洛青依熟练地给孩子喂米汤、换尿布,严星楚心中充满了宁静与满足。 这是他在血雨腥风的权谋战场上,永远无法获得的慰藉。 数日后,杨玉婷终于能勉强坐起,气色也好了些。 看着摇篮里安然入睡的一双儿女,她眼 中噙着泪,挣扎着要向严星楚和洛青依下拜谢恩,被严星楚坚决拦住。 “玉婷姐,盛三哥是我父亲旧部,更是我鹰扬军的英雄。照顾你们母子,是星楚分内之事。](u看?.书?屋| !ˉ已u发?布|&最~新t$章?¨节÷:你且安心养好身体,孩子们有青依照看,一切有我。”严星楚的话语斩钉截铁,给杨玉婷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处理完家事,严星楚立刻召见了沈唯之,并亲自前往位于洛东关外山谷中的军器营。 军器营戒备森严,炉火日夜不息,叮当的锻造声不绝于耳。 在营内一片开阔的试射场上,严星楚看到了那传说中的轻型野战炮。 炮身比鹰扬军现役的主力步兵炮短小精悍许多,通体黝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它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带有简易转向和俯仰机构的双轮炮架上。 一匹健壮的驮马轻松地牵引着它,在场上小跑了一圈,转向灵活,毫不费力。 “大帅,请看!”沈唯之难掩兴奋,指向远处的标靶,“此炮由赵江匠师带领团队,历时二月,经十七次改良方成!虽威力不及重炮,但胜在轻便迅捷!” “试炮!”严星楚言简意赅。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炮组迅速行动。 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填入弹丸、压实、瞄准……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为首的匠师正是赵江,他亲自操持,眼神专注。 “放!”赵江一声令下。 轰! 一声不算震耳欲聋,但异常清脆的炮响! 炮身猛地向后一挫,被炮架上的缓冲机构稳稳吸收。 远处的土坡上腾起一股烟尘,标靶被炸得粉碎! 严星楚拿起千里镜仔细观察落点,又看了看炮击后炮架的稳固程度和炮组的装填速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他放下千里镜,大声赞道,“射速快,机动强!虽威力稍逊,但用于骑兵突袭、压制敌军轻步兵、袭扰粮道、拔除小型据点,足矣!沈唯之,赵江,你们立了大功!” 他走到赵江面前,看着这位因常年与炉火打交道而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匠师:“赵匠师,技艺精湛,授业有方!即日起,擢升为军器营六品将作参军!赏银五百两!望你再接再厉,为我鹰扬军铸就更多神兵利器!” 五百两!相当于一个六品武官十年的俸禄!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和羡慕的目光。 赵江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大帅厚恩!小人……不,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大帅所托!” 严星楚又看向沈唯之呈上的名单,上面是参与研制、生产有功的十名匠人。 “名单上十人,各赏银二百两!所有参与此事的匠人,本月饷银加倍!”严星楚大手一挥,毫不吝啬。 重赏之下,整个军器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匠人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严星楚当场拍板:“沈唯之,此炮定型为‘飞骑炮’!即日起全力生产!夏收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二十门交付黑云关皇甫大人军中!” “末将领命!保证如期交付!”沈唯之挺直腰板,信心十足。 解决了军械大事,严星楚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第二天一早,严星楚夫妻二人换上便服,只带了数名亲卫,策马出关,来到城郊清幽的洛东寺。 关外安置东牟归降百姓的棚区。 与上次来时满目疮痍、人心惶惶的景象截然不同。 虽然房屋依旧简陋,但排列整齐了许多,许多人家屋前屋后都开垦了小片菜地,绿意盎然。道路上不再是泥泞不堪,而是铺上了碎石,显得整洁许多。 更让严星楚动容的是百姓们的眼神。 不再是麻木、恐惧或戒备,而是多了几分平静,甚至……一丝希望? 一些在路边劳作的青壮年,看到他们一行,虽然还有些拘谨,但竟有人主动停下手中的活计,抱拳行礼,口中含糊地说着侯爷、夫人好。 几个玩耍的孩子也好奇地围过来,被大人连忙拉开,但眼中并无多少惧色。 洛青依在一旁轻声解释道:“图安大师日日讲经说法,开解众人心结。加上我们施粥赠药,又组织他们参与修缮城墙、铺设道路,以工代赈,让他们有了活计,看到了奔头。 尤其是洛东关到黑云关的官道拓宽工程,东牟百姓踊跃参与,工钱虽不多,但管饱饭。按现在的进度,再有半年左右,这条连通两关的要道就能完工了。” 严星楚默默听着,看着那些向他行礼的百姓眼中流露出的、虽不热烈却真实存在的感激,心中感慨万千。 战争带来毁灭,但人心终究向善,渴望安宁。 留下图安,以工代赈,给予希望……这些看似微小的举措,比刀剑更能征服人心,更能稳固根基。 “青依,你做得很好。”严星楚握住妻子的手,由衷地说道。 严星楚与洛青依步入洛东寺山门,目光扫过周遭,心中了然。 寺墙之外,岗哨森严,巡逻兵士步履沉稳,目光锐利,远超寻常佛门净地的防卫。 他自然想到这是洛青依在图安大师中毒事件后加强的护卫,对妻子的周全细致既感欣慰,也觉理所当然。 踏入庭院,檀香混合着春天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 图安大师身着洁净的僧袍,气色平和,正与几位年轻人在廊下低语。 当看清那几人的面容时,饶是严星楚心志沉稳,眼底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开年已经十七岁的东牟八公主陈月,身姿已见娉婷,眉宇间带着皇室特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十四岁的九皇子陈果,身形尚显单薄,眼神却透着早熟的警惕。 还有降将陈康,见到严星楚进来,立刻起身,恭敬地垂手肃立。 这几位东牟的“客人”在此,严星楚并不意外。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另外两人身上时,疑问顿生。 恰克汗王的小儿子金方。 还有左贤王哈兀那个次子托术!那个作为替代哈兀亲自负荆请罪和嫡长子为质的条件,被送来洛北口。 这两人,此刻竟也在这洛东寺内,穿着朴素的布衣,神情虽有些拘谨,却并无阶下囚的颓丧,反而像是在此学习、静修? 再联想到寺外那非同寻常的严密防卫,严星楚瞬间明白了。 这洛东寺,不知不觉间,竟成了羁縻各国重要人质的特殊“学苑”。 图安大师的佛法感召力,加上洛青依的妥善安排,竟让这些身份敏感、本该充满怨怼的年轻人,在此地寻得了一片奇异的安宁。 “见过大帅,夫人。”陈康率先躬身行礼,态度恭谨依旧。 金方、托术也连忙跟着陈月、陈果一起起身,向严星楚行礼,动作虽稍显生疏,但礼数周全。 严星楚收敛心神,面色平静地颔首回礼:“不必多礼。在此清修,望诸位能有所得。” 他的目光在金方和陈月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少年质子眼神清澈,望向公主时带着不自知的专注;而陈月虽低垂眼帘,偶尔瞥向金方的目光却也柔和。 严星楚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严星楚便与图安大师步入禅房私谈。 禅房内,香烟袅袅。 图安大师神色平和,严星楚提及那名在押送途中自尽的嫌犯,大师双手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大帅已尽心力,不必为此徒增杀戮,扰了清净心。” 严星楚点头:“大师所言极是。追查之事,我会令人暗中留意,但不会大动干戈。” 他顿了顿,问道:“大师在此清修,可有何难处?或需我鹰扬军相助之处?” 图安大师沉吟片刻,目光澄澈地看向严星楚:“大帅仁厚。贫僧确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师但说无妨。” “贫僧斗胆,恳请大帅……放归东牟的八公主与九皇子。” 图安大师声音平和,“此二人,尚是少年心性。大帅擒获他们,是战阵之常,然羁押至今,大帅亦从未将他们视为筹码,苛待更无。既如此,何不结一善缘?放其归国,一则全其骨肉亲情,二则……或可稍缓东牟戾气,亦是苍生之福。” 严星楚眼神微凝。 第九十五章 你这几板斧,招招见血 放归质子?图安大师的提议,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我.的^书!城~ +更!新·最\全^ 他脑中飞快权衡:放回陈月、陈果,确实如大师所言,他从未打算用两人做文章,留着也无大用。陈谅当年对陈庄痛下杀手,此时陈果归国,是福是祸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若能因此引发东牟内耗,削弱陈彦后方的支持,对北境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念头转过,严星楚面上却露出思索之色,缓缓道:“大师慈悲为怀,心系众生。此事……我会慎重考虑。只是,最终去留,也需问问两位殿下自己的意愿。” 图安大师合十:“大帅明鉴。” 离开禅房,严星楚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走到正在庭院中安静看书的陈月与陈果面前。 金方站在不远处的廊柱旁,看似在欣赏一株松树,实则目光时不时飘向这边。 “八公主,九殿下。”严星楚的声音平静无波。 陈月放下书卷,与陈果一同起身,微微屈膝:“侯爷。” “方才与图安大师叙话,”严星楚开门见山,“大师慈悲,言及两位殿下在此日久,或思念故国亲人。若两位殿下愿意,可安排归国,与家人团聚。” 此言一出,庭院中瞬间安静下来。 陈月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希冀,但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和某种坚定取代。 她抬起头,直视严星楚,声音清晰而平静:“多谢侯爷与大师好意。只是……月儿在此清修,心绪渐宁,暂时……并无归国之念。” 她说完,目光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廊柱方向的金方,耳根微微泛红。 严星楚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转而看向陈果:“九殿下呢?” 陈果年纪虽小,眼神却异常沉稳,甚至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戒备。 他挺直了瘦小的脊背,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我也不回去!” 这倒让严星楚有些意外了。 陈月不愿走,有儿女情长的因素,那陈果呢?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皇子,被俘异国,竟也拒绝返回故土? 这不合常理。 他微微蹙眉,目光带着询问。 一旁的陈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禀侯爷,九殿下……九殿下是忧心国中局势,恐……恐归国后……” 他语带犹豫,点到即止,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陈果是怕回去后,步了他三哥陈庄的后尘,被自己的大哥猜忌甚至除掉! 严星楚瞬间明白了陈果眼中那超越年龄的戒备和恐惧从何而来。 生于帝王家,尤其是陈谅这样靠血腥政变上位的帝王之家,亲情薄如纸,猜忌深似海。 陈果虽年少,却已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的残酷。^新/完+本`神-站. ?最·新+章-节′更,新!快· 相比起回到那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家”,这里有图安大师庇护、有洛青依照拂、相对安宁的洛东寺,反而成了他潜意识里更安全的避风港。 严星楚看向图安大师,眼神传递着清晰的讯息:大师,您看见了,非我不放人,是他们自己不愿走。强扭的瓜不甜,强送回去,恐怕反是催命符。 图安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佛号,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悲悯与无奈。 他明白陈果的恐惧,也看到了陈月心底悄然萌生的情愫。 乱世之中,个人的命运如同浮萍,即使是金枝玉叶,也难以自主。 他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几日,洛东关衙署的书房成了严星楚处理政务的核心。 他召见了麾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几位重要文臣。 首先到来的是洛北口市监陶玖。 这位跛脚老友精气十足,汇报起商市情况条理清晰: “大帅,与恰克新约执行顺畅。三十万两赔款已入库八成,余下两成以毛皮、牲口抵充,价值相当。黑石谷铁矿开采权交接完毕,第一批精铁矿石已运抵归宁城徐大人处。……东南新商路方面,余重九已传回消息,与几家大商初步接洽顺利,瓷器、茶叶……若一切顺利,预计夏末秋初可带回第一笔厚利。” 严星楚专注地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点:“恰克人表面恭顺,不可放松警惕。黑石谷乃其命脉,务必盯紧开采……战马交易,质量把关是重中之重,绝不容许以次充好。余重九那边,新商路若成,利在长远。” “属下明白!”陶玖躬身领命。 紧接着是老上司张全。 他风尘仆仆,带来的是流民安置和春耕的详报: “大帅,去岁至今,接收安置流离百姓共计四万三千七百余户,约十八万口。按大帅‘授田安民’之策,已妥善安置。今春垦荒成效显着,新增熟田七万余亩。然……” 张全顿了顿,面露难色,“农具、耕牛缺口极大。虽尽力调配,仍杯水车薪。许多新垦之地,只能靠人力深挖,效率低下,恐影响夏粮收成。” 严星楚眉头紧锁。人口是根基,粮食是命脉。他沉吟道:“农具之事,我会手令归宁城徐端和,优先调拨新炼精铁,由武朔城匠作营日夜赶制简易农具,不拘形式,先解燃眉之急! 耕牛……洛东关、平阜、隆济各城守备马场,除战马外,所有可役使牛畜,统计数量,优先调往武朔城新垦区!另外,传令各营,非战时紧急征调,不得与农时争抢劳力!” “谢大帅!”张全脸上露出喜色,有了大帅的明确指示和资源倾斜,难题便有了解决的方向。?j!i.n-g?w+u\x¢s-.^c′o′m/ 随后到来的是两位师兄,归宁城守备及兼着矿务的徐端和与开荒的朱威。 徐端和越发地沉稳干练,朱威则瘦了许多,甚至还带些粗粝气息。 徐端和先汇报:“大帅,归宁城防务稳固,新兵操练有序。……矿务方面,黑石谷铁矿第一批矿石品质上佳,冶炼坊已全力开工。只是,矿工人手依然紧张,熟练匠师更是稀缺。” 朱威接口道:“大帅,开荒之事,主要在归宁城西、北两翼缓坡进行。已开垦出约三万亩,但多为生地,肥力不足,且引水困难。若想今岁有所收成,需大量沤肥,兴修小型沟渠。这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严星楚看着两人:“矿工与农工,皆为国本。徐端和,矿工招募可适当放宽地域限制,待遇从优。 朱威,开荒引水,因地制宜,不必贪大求全。所需钱粮,由陶玖处协调一部分。记住,矿,关乎兵甲利器;粮,关乎军民生死。二者皆不可废!飞骑炮所需精铁,乃重中之重,徐端和你亲自督办,不得有误!” “遵命!”徐端和与朱威齐声应道。 一连数日,严星楚埋首于案牍之中,听取汇报,批阅文书,调拨物资,发布指令。 除隆济城-虎口关-平阜城防线外,北境三关(洛东关、洛山城、黑云关)及后方归宁、武朔等地的民生、军备、商贸脉络,在他脑海中清晰地交织成网。 二天后,洛东关衙署后宅内,灯点得亮堂又暖和。 严星楚一身家常的深青袍子,瞧着松快不少。 洛青依陪坐在侧,心里头既盼着堂兄能得夫君看重,又怕他拘束或说错话。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清蒸的洛河鱼鲜亮,羊肉炖萝卜香气扑鼻,还有几碟时鲜小炒,主食是热腾腾的粟米蒸饼,透着家的实在。 “夫君,堂兄到了。”洛青依轻声提醒。 “快请。”严星楚颔首。 门帘一挑,进来个身量颀长的青年,约莫二十七八,面容清朗,通身一股沉稳的书卷气, 正是洛青依的堂兄,洛天术。 “草民洛天术,拜见侯爷。”他规规矩矩行礼,恭敬却不显卑微。 “堂兄快请起,今日家宴,不讲那些虚礼。”洛青依连忙起身虚扶,引他入座。 严星楚目光温和地打量他:“常听岳父提起堂兄,于商道经济颇有心得。如今能来相助,是鹰扬军之幸。” 洛天术欠身道:“侯爷谬赞。天术驽钝,承蒙侯爷不弃,青依妹妹举荐,伯父提携,能为保境安民略尽绵薄,已是幸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家常却用心的菜色,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夫人这桌菜,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有家的味道。” 这话让洛青依心中一暖,也笑道:“堂兄喜欢就好。说起来,嫂子和两个侄儿可都安好?”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家常。 提到妻儿,洛天术神色柔和下来:“都还安好。小虎子皮得很,整日里招猫逗狗,他娘亲正头疼给他寻个开蒙先生呢。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倒是乖巧。” 他看向严星楚,带着几分家常的关切,“听闻老夫人和佩云小姐去了洛北口,想必一切安泰?” 严星楚点点头,微笑道:“母亲和姐姐都好,他们非要去看看洛北口看看,拦不住。” 他顿了顿,想到洛青依的坚持,语气里带上一丝无奈和疼惜,“就是你妹妹,性子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洛东关,非要守着婆婆和我这大营,你来了可得劝劝她们去归宁城更稳妥。” 洛青依微微垂眸,轻声道:“洛东关是严家根基,也是将士们的主心骨。我在这里,心里踏实。” 洛天术看着妹妹,又看看严星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随即半开玩笑地劝道:“侯爷,不是我替自家妹妹说话。 青依性子是坚韧,可您二位……也该早些为严家添丁才是正经。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头怕是盼着呢。这乱世,血脉延续亦是大事啊。” 他说得自然,带着兄长般的关切。 洛青依脸颊微红,嗔了堂兄一眼,却没反驳。 严星楚闻言,心头也是一动,看向妻子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暖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堂兄说的是,此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几杯薄酒下肚,气氛愈发融洽。 洛天术放下酒杯,话头很自然地转到了正事上,语气诚恳: “侯爷,一路北来,所见所闻,感触颇深。鹰扬军治下,尤其是归宁、武朔几处,秩序井然,流民得所,商路渐通,远胜他处凋敝。您推行的‘减赋安民、招抚流亡、统一钱币’之策,深得民心,根基已立,此乃大善。” 严星楚听着,面上平静,心中那点“又是套话”的念头刚起,却听洛天术话锋一 转,带着探讨的热忱: “然根基既稳,当思长远。譬如水利!北境多旱,尤以武朔、平阜新垦之地为甚。 前朝曾在平阜西开凿‘永安渠’引洛河水,旧迹尚存。若能疏通扩建,辅以陂塘蓄水,则数万亩新田可旱涝保收,粮产至少增三成!此乃百年之利。” 他边说,手指下意识地在桌沿轻划水渠走向。 严星楚眼神专注起来。 这正是张全、朱威连日来反复提及的难题! 此人竟一语中的,还点出了“永安渠”旧道? 他放下酒杯:“堂兄对水利亦有见解?这万安渠旧迹,如何得知?” 洛天术坦然道:“沿途留心,并查阅了些旧档。此事需专设河工司,招募熟手主持,辅以流民以工代赈。所需钱粮,或可仿效陶大人商路之策,以部分未来增收之粮为抵押,向大粮商预支款项,分期偿还……” “以未来粮抵现银?”严星楚眼中精光一闪。 这思路,与余重九、陶玖的运作异曲同工!轻视之心顿消。 洛天术又谈及赋税名目繁杂、征收标准不一的问题,建议由税司牵头,制定《北境税则简明录》,明税简政。 他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草拟方案,条理清晰,操作性强。 严星楚越看越心惊,这绝非空谈!此人深入实务,胸有丘壑! 他忍不住赞道:“好!此策切中时弊!堂兄所言,正是星楚心中所想而未能成体系者!” 接着,洛天术又针对平阜城复苏提出了设立骡马市草料场、鼓励城郊农垦、以及整饬吏治的详细方案,尤其强调设立直属监察特派员和不拘一格任用能吏的重要性。每一项都精准地指向北境治理的痛点。 严星楚听得心潮澎湃,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堂兄!你这几板斧,招招见血!我只问你三件事!”他接连抛出关于施政轻重、选拔能吏的问题,洛天术一一作答,条理分明,见解深刻。 最后,严星楚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你对军务征战,有何看法?” 洛天术坦然躬身:“侯爷明鉴。天术所长,仅在货殖钱粮、地方治理等务实事体。于军旅征伐之道,实乃门外之汉,不敢妄言。” 清晰、坦荡、务实,定位精准——一个优秀的后勤大管家与地方治理者。 洛青依悬着的心彻底放下,眼中满是欣喜。 严星楚看着洛天术清澈坦荡的眼神,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与庆幸。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用力拍了拍洛天术的肩膀,“洛天术!今日方知青依所言非虚!你是真正的大才!治理之才!” 他回到主位,语气郑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所言诸策,深合我意!即日起令你为鹰扬军长史……” “侯爷!”洛天术却突然出声打断,他站起身,神色诚恳中带着一丝急切,“侯爷厚爱,天术铭感五内!但‘长史’之位,权柄过重,总揽三关三城民政财赋! 天术初来乍到,寸功未立,若骤然居此高位,恐难服众!同僚之中,如张全张大人,多年劳苦,于民政多有建树;陶玖大人掌商市,朱威大人开荒拓土,皆经验丰富。天术若凌驾其上,非但于事无补,反易生嫌隙,不利上下齐心,共度时艰!恳请侯爷三思!” 这一番推辞,情真意切,全无私心,只为大局考量。 严星楚一愣,随即恍然。 第九十六章 好大一座城 自己方才确是爱才心切,思虑不周了。/r+u\w!e+n¢.·n+e,t′ 老上司张全作为鹰扬军左同知,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主持民政,劳苦功高。若突然空降一个长史总揽其权,确实不妥,也寒了老臣之心。 洛天术能想到此节,这份清醒和顾全大局,更让他刮目相看。 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沉吟片刻,朗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他转向史平,“传令!” “擢升洛天术为鹰扬军节度使府‘同知参议’,辅佐左同知张全大人,专司统筹北境三关三城之赋税厘定、水利兴修、平阜复建及吏治监察事!原税司、河工筹划等,皆由其具体负责,直接向张全大人与帅府呈报!” “即刻组建‘监察特派组’,由洛参议统领,其属员选任刚正敢言之士充任,授予巡查、直奏之权,专司吏治!洛参议有权对涉案吏员先行停职查问,再报张全大人及帅府定夺!” 严星楚接着道:“在张全大人主持、洛参议具体操持下,会同陶玖、徐端和、朱威等人,半月内拿出《北境税则简明录》草案及平阜城复建、万安渠兴修之详细章程!所需钱粮人力,帅府优先调拨!” 同知参议,位在张全之下,却赋予实权,专管要害部门,并握有独立的监察权! 这既给了洛天术施展才华的舞台,又尊重了张全的地位,平衡了各方关系。 洛天术这次没有推辞,他撩起衣袍,郑重行礼:“洛天术,领命!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侯爷信任!” 严星楚亲自将他扶起,笑道:“好!天术,这副担子也不轻!好好干,与张全大人同心协力,把咱们北境的后院,打理得固若金汤!” 他转头看向妻子,洛青依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悄悄对他点了点头。 严星楚心中畅快,举杯道:“来,为天术履新,也为咱们北境的好日子,满饮此杯!” 家宴的温情与未来的雄心交织。 一个务实而清醒的内政干才,在严星楚的知人善任和洛天术的自知谦逊下,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开始为北境的根基注入坚实的力量。 严星楚在洛东关又待了五天,然后就回到了隆济城。 帅府里。 此时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满军报的桌面。 关襄方向最新的战报显示,魏若白已稳固防线,曹永吉龟缩井口谷,陈彦也回到了青石堡暂无动静。 但秦昌那一万汉川军,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史平!”严星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关襄那边,魏若白处,还没有秦昌的消息?” 史平躬身,脸色同样凝重:“回大帅,八百里加急问过了。/我?的-书/城` /追-最+新-章,节¢魏若白回信,自安靖城补给后,秦昌部便未曾抵达关襄城下,也未曾与京营取得任何联系。沿途我方哨卡,均未发现其大军踪迹。” “一万多人!带着三十门炮!还有辎重车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严星楚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目光扫视着安靖城通往关襄的几条主要路线,“不可能!除非他钻进了地底!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安靖城东北、西北方向,所有可能通往井口谷或青石堡的隐秘路径,给我一寸寸地搜!” “是!”史平领命,立刻转身安排。 严星楚盯着地图上安靖城的位置,心中疑窦丛生。 秦昌这小子,拿了火炮粮草,不去关襄打陈彦,他能去哪里?莫非……他真敢绕过所有势力,直接去捅陈彦的老巢青石堡? 可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还是说……这小子另有所图?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与此同时,安靖城东北方向,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深处。 “他娘的!这鬼地方到底是哪?”秦昌一脚踢开挡路的藤蔓,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露水和不知名的飞虫尸体。 他出身西南,自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眼前这片连绵不绝、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十天前,他意气风发地带着一万精锐汉川军,三十门崭新的火炮,满载粮草辎重,从安靖城出发。 为了避开可能的耳目,他毅然选择了东北方向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山路。 他自信满满,认为凭借西南山地兵的韧性和对地形的熟悉,翻过几座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青石堡的侧翼,给陈彦来个狠的。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片位于平阜城东南方向百里、距离青石堡直线距离也不到百里的群山,远比他想象的古老、险恶和……巨大。 参天的古木纠缠着粗壮的藤蔓,将天空遮蔽得只剩下斑驳的光点。 根本没有路,只有兽径,和进山后不久抓的一个自称熟悉北境山林的猎户,凭着模糊记忆摸索的方向。 第一天,队伍还能保持基本的队形,只是行进缓慢。 第二天,第二天,麻烦开始接踵而至。 第三天,陡峭的崖壁需要士兵用绳索攀援,沉重的火炮和粮车成了巨大的负担,拆卸、运输、组装,耗费了惊人的时间和体力。 第四天,士兵们开始疲惫,抱怨声在密林中低低回响。 第五天,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迷路了。¨x~x,s/w!k_.¨c¨o·m! “将军,这……这好像不是我们昨天走过的山坳……”猎户向导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参天巨木和藤蔓,额头冒汗,声音发虚。 “废物!”秦昌怒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指南针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指向飘忽不定。 抬头望去,除了树冠还是树冠,根本无法辨明星辰定位。 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在绿色的迷宫里打转。 接下来……情况愈发糟糕。山势更加陡峭,密林更加幽深。 蚊虫毒蛇肆虐,士兵们休息不好,精神高度紧张,不少人被叮咬得浑身红肿。 好在,山林也提供了“补给”。 斥候们射杀了不少野鹿、野猪,甚至还有倒霉的黑熊。 篝火上烤着滋滋冒油的野味,浓郁的肉香暂时驱散了疲惫和沮丧。 “娘的,当不成开国功臣,至少没当饿死鬼!”一个老兵啃着鹿腿,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秦昌也撕扯着一块熊肉,油脂糊了满脸,眼神却是凶狠。 山林里的憋屈和迷路的烦躁,在他胸中积压成一股越来越旺盛的邪火。 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目标! 青石堡的影像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坏的渴望——管他娘的是谁,只要撞上老子,非打他个稀巴烂不可! 又是一天黄昏,就在士兵们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绿色逼疯时,前方探路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将军!将军!山……山那边!有城!好大一座城!” “什么!”秦昌猛地跳起来,推开挡路的士兵,几步冲到一处稍高的岩石上。 他拨开茂密的枝叶,极目远眺。 只见山峦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出现在脚下。 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蜿蜒流过。在河流北岸,依山傍水,矗立着一座城池! 城头飘扬的旗帜虽然看不清图案,但绝非鹰扬军的玄鹰旗,也非西夏旗,更不是东夏旗!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秦昌放声狂笑,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眼中只剩下嗜血的兴奋,“管他娘的是谁的地盘!撞到老子刀口上,算他倒霉!传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早天一亮,给老子拿下这座城!” 次日清晨,鲁阳城。 这座当年东夏割让给东牟的三座城池之一,此刻在初升的阳光中,显得宁静而……慵懒。 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东南是东牟水师驻地青州港,北面是东牟控制的东海关,西北是东牟占据的云台城,西南是陈彦坐镇的青石堡,西面唯一不属于东牟的隆济城又有严星楚的重兵把守。 鲁阳城自落入东牟手中后,从未经受过任何战火的洗礼,甚至连像样的军事威胁都没有。 在守城将领元朴看来,鲁阳城就是东牟在东海关最安全的堡垒。 城防也只是象征性的修修补补。 守军名义上有八千,实际能拉出来操练的不足五千,且多是本地招募的卫戍兵,战斗力堪忧。 日常无非是盘查一下往来商旅,维持城内治安。 元朴最大的烦恼,是青州港那边送来的海鱼不够新鲜,以及东海关守将总想克扣他的粮饷。 城头上,几个值夜的士兵打着哈欠,抱着长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又向国内征兵了……”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青石堡顶着,有青州港的水师看着,还有东海关的大军,咱们鲁阳啊,就是个享福的地儿!” “就是,你看这太阳,多暖和……”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声音从西面的山林方向隐隐传来。 “嗯。打雷了?这晴空万里的……”一个士兵疑惑地抬头望天。 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不是雷声!是……炮声! 轰!轰!轰!轰! 十几团黑影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在了鲁阳城那并不算高大的西城墙上! 砖石碎裂,烟尘弥漫! 一枚炮弹甚至直接命中了城门楼的一角,木屑横飞! “敌袭——!”凄厉的警报终于划破了鲁阳城的宁静,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城下的密林中,如同潮水般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他们穿着统一的汉川军制式皮甲,虽然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被荆棘划破,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憋了十几天的怒火和杀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昌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城头瞬间陷入的混乱,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给老子轰!集中火力轰城门!步兵准备!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他根本不在乎这是哪里,不在乎守军是谁,他只想发泄,只想用胜利来洗刷在山林里迷路的耻辱! 三十门火炮再次发出怒吼! 这次的目标,全部集中在了那扇包铁的木制城门上! 鲁阳城 的守军彻底懵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攻击会来自西面那片被认为绝对不可能通行大军的原始山林! 更想不到攻击会如此猛烈,如此突然! 元朴衣衫不整地冲上城头,看到的就是城门在密集炮火下摇摇欲坠,城外黑压压的敌军冲来! “顶住!快!放箭!滚木礌石!快去东门、南门求援!向青石堡、青州港、东海关求援!”元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喊杀声中。 轰隆——! 一声巨响!饱经摧残的城门终于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杀进去!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金二十两!”秦昌拔出长刀,亲自带头冲锋! 憋足了劲的汉川军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顶着零星的箭矢和石块,疯狂地涌向城门缺口! 守军的抵抗在绝对的兵锋和疯狂的士气面前,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碎。 仅仅一个多时辰,汉川军的旗帜就插上了鲁阳城的城头。 守将元朴在亲兵护卫下从东门狼狈逃窜,不知所踪。 当秦昌踏入鲁阳城官衙大堂时,城内的零星抵抗也基本平息。 他环顾着这座不算富庶但颇为整洁的城池,听着士兵们兴奋的欢呼和劫掠的嘈杂声,胸中的邪火终于泄去大半。 “将军!将军!大发现!”一个满脸兴奋的军官冲了进来,“城东有座大仓!里面……里面全是粮食!堆积如山!还有不少布匹和军械!” 秦昌眼睛一亮:“多少粮食?” “粗略估计……至少够我们这一万人吃上一年还有富余!”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秦昌再次狂笑,用力一拍桌子,“传令!立刻接管所有仓库!清点物资!加强四门防务!特别是西面,给老子把炮架起来!从今天起,这城姓秦了!” 他此刻才想起来问:“对了,这破城到底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此地名为鲁阳。” 鲁阳城破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北境和东牟高层。 隆济城。 严星楚拿着斥候送回的加急情报,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先是错愕,接着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鲁阳!秦昌?他……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还打下来了!” 史平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大帅,据逃出来的鲁阳溃兵和我们的斥候拼凑,秦昌部……很可能是从平阜东南那片原始老林里钻出来的!他们迷路了十来天!” “迷路迷到鲁阳城下?还一鼓作气拿下了?”严星楚哭笑不得,“这小子……是个人才!”他立刻走到地图前,死死盯住鲁阳的位置。 “大帅,我们是否……”赵兴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鲁阳虽孤悬,但位置关键,若能趁势拿下…… 严星楚目光锐利:“不!按兵不动!传令田进,加强隆济防务,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周边东牟军方向! 秦昌这是捅了马蜂窝!陈彦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动,陈彦必定全力攻打隆济,切断我们与鲁阳的联系!我们……静观其变!” 第九十七章 一个“屠夫”的名号 青石堡。+&第.?一`看-?书,>?网, d1¥免§费@&阅??~读- 陈彦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捏得粉碎!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从鲁阳城逃回来的信使,眼神冰冷得能冻死人。 “鲁阳?被攻破?汉川军?秦昌?”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确定是秦昌?那个西南秦崇山的儿子?汉川军?” “千真万确啊殿下!帅旗是‘秦’字!士兵装束是汉川军样式……” “够了!”陈彦厉声打断。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鲁阳城的位置,又看看近在咫尺的隆济城,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 一个本该在西南或者关襄战场的杂牌军将领,带着一群迷路的兵,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腹地的鲁阳城下,还一鼓作气拿下了这座他从未正眼瞧过、却连接着青州港水师和东海关陆军的枢纽之城! 打,还是不打? 打鲁阳?以青石堡的兵力,加上青州港和东海关的支援,拿下秦昌那一万疲兵问题不大。 但严星楚的隆济城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若大军出动攻打鲁阳,隆济的严星楚会坐视不理? 极可能趁虚猛攻青石堡!那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不打?任由秦昌这个搅屎棍占据鲁阳?这等于在他腹地钉下了一颗钉子! 严重威胁青州港和东海关的后路安全!而且,此例一开,威信何在? 陈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 他不能冲动,不能被秦昌这个意外搅乱了全局部署。 “传令!”陈彦的声音恢复了冰冷,“青州港李磐:加强港口防御,战船日夜巡弋近海,严防偷袭!” “命令东海关守将:加固城防,派出精锐游骑,向西、向南扩大警戒范围,特别是靠近鲁阳城方向,发现秦昌部斥候或小股部队,格杀勿论!” “再令,”陈彦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派一队精干斥候,潜入鲁阳城附近,给我弄清楚秦昌的兵力、布防、士气,还有……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彦的策略清晰而无奈:以静制动,严防死守。用强大的防御态势震慑隆济城的严星楚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将秦昌死死困在鲁阳这座孤城之中,慢慢观察,等待时机。 他现在最大的顾虑,就是严星楚和秦昌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或者秦昌这步“臭棋”背后,是否隐藏着严星楚更深的谋划?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不敢轻易去拔这颗“毒钉”,生怕牵一发动全身。′d-u¨s_h,u′8/8..\c?o′m_ 西夏平阳行宫。 当吴砚卿收到鲁阳城破、秦昌占据该城的消息时,她先是愣了几息,随即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带着嘲讽和狂喜的冷笑。 “呵……呵呵呵……秦昌?鲁阳?好!好一个莽夫!好一步歪打正着的妙棋!”她来回踱步,眼中精光四射,“哀家给他火炮粮草,本想着他能去关襄给魏若白当个先锋,消耗点陈彦的兵力,就算战死了也能搏个忠烈之名。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运道’!迷路迷进了陈彦的腹心,还捡了座城!” 吴征一小心地补充道:“太后,据闻鲁阳城储粮极丰,秦昌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只是……他现在孤悬敌后,四面皆敌,恐怕……” “恐怕什么?”吴砚卿打断他,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怕他守不住?哀家本就没指望他能守住!他能多守一天,就多牵制陈彦一分兵力!他能把陈彦的腹地搅得天翻地覆,就是大功一件!传旨!” 她走到案前,提笔疾书: “汉川军帅秦昌,忠勇无双,智取鲁阳,扬我国威!着即晋封为‘鲁阳侯’,领鲁阳镇守使!赏金千两,锦缎五百匹!望其固守城池,为国藩屏!所需军械粮秣,可由关襄城酌情接济!” “另外,”吴砚卿放下笔,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以朝廷名义,将此捷报广传四方!尤其是东南的广府军和静海军!让他们看看,连秦昌这样的年轻将领都能深入敌后立此奇功!我大夏忠勇之士,层出不穷!” 她要用秦昌,用他的“奇迹”和“鲁阳侯”的虚名,去鼓舞西夏那摇摇欲坠的士气,去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地方势力! 至于秦昌能在鲁阳撑多久?那是他自己的造化。能多拖一天,就为朝廷多争取一天喘息的时间。万一他真能创造奇迹呢?那更是意外之喜! 鲁阳城。 秦昌坐在原本属于元朴的太师椅上,听着手下汇报清点出来的惊人战利品。 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军械,还有官库里不算多但也不少的一笔金银。 他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志得意满。 “鲁阳侯?镇守使?哈哈哈!吴太后,倒是会顺杆爬!”他看着朝廷送来的封赏旨意,然后让人镇重的收了起来。 这样的名声他期望了很久,终于实现了。 “将军,朝廷旨意里说可由关襄城接济我们……”副将提醒道。 “关襄城?”秦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太远了!中间隔着 陈彦的地盘,杯水车薪。要搞,就搞大的!”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东南方向——青州港! “看到没有?陈彦的水师老巢!老子现在有城有粮有炮! 他陈彦缩在青石堡不敢动老子,怕严星楚捅他屁股!那老子就捅他的水师!”秦昌的眼中闪烁着疯狂和冒险的光芒,“派人!给老子仔细探查青州港的布防!特别是他们停船的地方和岸防炮的位置!老子要给他来个火烧连营!” “打青州港?”副将马回差点被口水呛着,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秦昌,“我的少帅!你刚在人家肚脐眼上插了根刺,不想着怎么扎稳脚跟、找外援,反而要去捅他心窝子?那李磐可不是元朴那种废物!” 秦昌正对着缴获的东牟精甲比划,闻言浓眉拧成了疙瘩:“不捅他心窝子,等他缓过劲儿来捅老子?青石堡那缩头乌龟不敢动,青州港就是他命根子!老子烧了他的船,看他拿什么运兵运粮!” 马回出身西南土司,脑子活络,是秦昌身边难得的明白人。\第¢一,看-书`网′ _已\发\布~最`新.章?节, 他深吸一口气,凑近低声道:“少帅,打肯定要打!但不是这么个打法。咱们现在孤悬敌后,鲁阳城刚到手,人心未附,九千多兄弟看着威风,可经不起硬碰硬的消耗! 我的意思是,小股精锐,轮番袭扰!专挑他青州港外围的哨卡、小股巡逻队、补给队下手!打完就跑,让他们疲于奔命,睡不安稳!积小胜为大胜,也让兄弟们练练手,熟悉熟悉这北境的路数!”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门外隐约可见的俘虏营方向,声音压得更低:“还有这些降兵……三千多人,关着是祸患,放回去是资敌。少帅,得想法子收编一部分,至少得让他们不敢生乱!” “收编?”秦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冷得像冰,“马回,你忘了青石堡怎么丢的了?袁弼就是心慈手软,招降了东夏兵,结果呢?被人家里应外合,捅了个透心凉!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指着俘虏营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血腥气:“老子不想重蹈覆辙!一个不留!全宰了!用他们的血,给老子这鲁阳城头,立个规矩!” “少帅!不可!”马回脸色煞白,急步上前拉住秦昌的手臂,“杀俘不祥!更会激起东牟军民死战之心!后患无穷啊!只诛首恶,余者……” “余者?”秦昌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凶狠如狼,“老子信不过!冒不起这个险!鲁阳城是我们的命根子,谁敢威胁它,老子就送谁去见阎王!杀!一个不留!传令!” 秦昌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铁流,席卷了整个鲁阳城。 三天后,鲁阳城西郊,三千多颗东牟降卒的头颅被砍下,堆成了一座狰狞的“京观”。 浓烈的血腥味数日不散,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秦昌也得了一个“屠夫”的名号,一夜之间传遍了东北境。 东牟军民闻之胆寒,尤其是靠近鲁阳的村镇,家家户户闭门锁户,对那个占据鲁阳城的“秦屠夫”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憎恨。 恐惧,成了秦昌最有效的护城河。 马回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那触目惊心的京观,胃里一阵翻腾。 他知道秦昌的顾虑有他的道理,但这手段太过酷烈,后患必然深重。 他找到秦昌,声音干涩:“少帅,凶名已成,暂时无人敢捋虎须。但咱们人还是太少了。九千多兄弟,守城尚可,可要袭扰四方,远远不够。” 秦昌头也没抬:“说。” “人,得招!”马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边区域,自夏明澄割给东牟后,许多不服东牟的人就成了马匪,山林里也多强梁。少帅您现在这‘凶神’的名头,在他们眼里,就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看谁不顺眼就杀,看谁有钱就抢,这不就是那些亡命徒梦寐以求的头儿吗?” 秦昌抬起头,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咧开嘴笑了:“有点意思!马回,这事交给你!放出话去,鲁阳城秦某开山门了!够胆够狠的,带着家伙来投!老子管吃管喝管饷银!” 秦昌的“招安令”和他的凶名一样,很快传遍周边。 短短十天,形形色色的队伍涌向鲁阳。 有啸聚山林多年的积年老匪,有战争后打散了的流寇,有活不下去铤而走险的边民来投靠这尊“凶神”。 马回亲自坐镇筛选。 老弱病残、一看就是混饭吃的,直接赶走。 来历不明、眼神闪烁、可能带着东牟或东夏官方背景的,更是严加盘查,稍有疑点,当场拿下拷问,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几天下来,城门口也多了十几颗新挂上去的、死不瞑目的脑袋。 最终,六千多名彪悍、桀骜、浑身匪气的亡命徒被留了下来。 加上原来的九千汉川军老兵,秦昌麾下兵力暴涨到一万五千人! 马回看着校场上这群乌合之众,头皮发麻。 他再次找到秦昌:“少帅,兵是有了,但绝不能让他们进城!这些家伙野性难驯,放进城里,不出三天,鲁阳就得变成人间地狱!咱们的根基就毁了!” “那你说咋办?”秦昌也觉得有点棘手。 “城外扎营!严加操练!用咱们的老兵当骨架,把他们打散编进去,用军法狠狠敲打!”马回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闲着!吃饱喝足了,就该让他们出去咬人! 把他们撒出去,分成十几股,甚至几十股!目标就两个方向:东海关!青州港! 不用攻坚,就干他们的老本行!抢粮道!烧辎重!杀斥候!绑票勒索地方富户!怎么让陈彦和李磐难受怎么来!要把东牟的腹地,搅成一锅滚开的粥!让他们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好!”秦昌一拍大腿,满脸兴奋,“就这么干!告诉那帮新来的崽子们,抢到的东西,老子只抽三成!剩下的,谁抢到归谁!但谁敢不听号令,私藏缴获,或者祸害咱们自己地盘上的百姓,老子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二天后,隆济城,帅府。 严星楚看着斥候送回的最新情报,嘴角抽搐,半天没说出话来。 “将军,鲁阳那边……秦昌那小子,把三千降卒全砍了脑袋堆了京观……现在又招揽了五六千马匪流寇……分成几十股,扑向东海关和青州港周边……杀人放火,劫掠商队,连地方上的大户都绑了好几家……东牟那边,已经把他骂成十恶不赦的魔头了……” 史平念着情报,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这他娘的……是官军还是土匪头子?”严星楚揉着眉心,又好气又好笑,“陈彦现在怕是恨不得生吃了这搅屎棍!” 赵兴在一旁接口,带着点幸灾乐祸:“大帅,管他是官是匪,只要他在鲁阳一天,咬得陈彦浑身难受,对咱们就是好事!他闹得越凶,陈彦就越不敢全力对付咱们隆济!” 严星楚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心里总有点膈应。 跟这么个名声臭大街的“友军”扯上关系,实在有损鹰扬军堂堂之师的形象。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大帅,鲁阳城来了个人,自称马回,是秦昌的副将,求见大帅。” “马回?”严星楚想起来了,情报里提过,秦昌身边那个还算有点脑子的土司将领,“让他进来。” 马回风尘仆仆,举止沉稳。 他进了帅府,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军礼:“汉川军副将马回,拜见严帅!” “马将军不必多礼。”严星楚坐在主位,语气平淡,“鲁阳秦将军,近来可好?动静不小啊。” 马回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无奈:“严帅见笑了。我家少帅……行事刚烈了些,但绝无与鹰扬军争锋之意,一心只为牵制国贼陈彦。 如今鲁阳孤悬敌后,少帅遣末将前来,恳请与严帅……互通声气。若能守望相助,互为犄角,则陈彦腹背受敌,不敢妄动,于北境大局,善莫大焉!” 严星楚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第九十八章 秦昌遇刺! 田进、赵兴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0$??0-小§说¤:网eˉ~ t#已t£`发£]布?~最¤新*?-章3<节?. 马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看得出严星楚的犹豫,也明白鹰扬军爱惜羽毛,不屑与“匪军”为伍。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语气带着恳切,也带着一丝决然: “严帅!在下深知,我军如今行事……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鹰扬军清誉。不敢奢求与贵军并立! 只求严帅念在同为西夏之军、共抗国贼的份上……若他日鲁阳城陷入绝境,盼严帅……能看在牵制陈彦之功的份上,略施援手!汉川军上下,必铭记严帅大恩!” 这话说得卑微又实在,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只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的援手承诺。 严星楚看着马回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诚恳,又想起秦昌那搅屎棍般的存在确实给自己分担了巨大的压力。 他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秦将军在鲁阳所为,虽手段酷烈,然其牵制之功,本帅心中有数。 同为大夏屏藩,自当同气连枝。马将军回去转告秦将军,鲁阳若真至危急存亡之关头,我鹰扬军……不会坐视不理。” 没有结盟,没有互助协议,只有一个模糊的、基于“危急存亡”前提下的“不会坐视”。 但对马回来说,这已经是天籁之音! 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深深一揖到底:“谢严帅!末将代汉川军上下,谢严帅活命之恩!严帅高义,马回永世不忘!” 马回带着严星楚那句分量千钧的口头承诺,星夜兼程赶回鲁阳。 青石堡,帅府内却弥漫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和杀意。 陈彦脸色铁青,手中捏着一份刚送达急报。 一支重要的粮队在东海关通往青石堡的半道上,被一股打着“秦”字旗号的悍匪截杀,押运官兵死伤殆尽,上千石粮食被抢掠一空,负责押运的一名得力偏将的头颅被挂在路边的树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针对粮道和后勤的恶性袭击了! “秦昌!”陈彦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本宫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莽夫、屠夫、土匪头子!比严星楚更让他恶心! 严星楚是堂堂正正的对手,而这个秦昌,就是一条钻进他裤裆里疯狂撕咬的疯狗!不按常理出牌,手段下作狠毒,偏偏还滑不留手! 强攻鲁阳?严星楚在隆济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他一口。?\小;e#说}宅¢?= ]-=最.新a,章(节§更¤新^=?快2 放任不管?鲁阳周边已经快被那些蝗虫般的匪兵啃成白地了!长此以往,军心士气、后勤补给都将受到毁灭性打击。 陈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案前,铺开两张信笺。 第一封,写给东夏皇帝夏明澄。笔锋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夏皇明鉴:鲁阳秦匪,凶残暴虐,屠戮生灵,劫掠无度,已成北境大患!望陛下速遣精兵,北上出击,袭扰鲁阳之南,不求克城,但求牵制!我东牟大军自北压迫,必除此心腹大患!若陛下坐视,任由此匪坐大,则北境危局,恐累及陛下大业!” 写完,用上太子印玺,火漆密封。 陈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必须把夏明澄拖下水! 第二封,他写给青州港守将李磐。 七日后,严星楚到达归宁城。 他先探望了右同知邵经。 邵经此刻躺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左胸裹着厚厚的纱布。 洛佑中正为他诊脉,神色专注。 见严星楚进来,邵经挣扎着想坐起,被严星楚快步上前按住。 “躺着!养伤要紧!”严星楚声音低沉有力,“感觉如何?” “谢大帅挂念,”邵经声音有些虚弱,“洛老先生妙手回春,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伤口愈合尚可,只是这胸口,怕是得养上些时日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 “好好养伤!”严星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向洛佑中,“岳父,有劳了。” 洛佑中捋须微笑:“邵将军底子厚,恢复比预想快。再静养一月,当可下地行走,但要恢复如初,还需时日与锻炼。” 严星楚点头,又宽慰了邵经几句,便转向隔壁袁弼所在的院落。 与邵经的沉重不同,袁弼的院落里甚至能听到轻微的走动声。 严星楚进门正看见袁弼穿着单衣缓步绕着屋子踱步。 他脸色虽然也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眼神中那股子经历生死后的沉静与通透更显清晰。 “袁帅!”严星楚唤道。 袁弼闻声抬头,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严帅!稀客啊。” 严星楚仔细打量着他,见他步履虽缓,但气息平稳,心中宽慰:“袁帅吉人天相。” 两人落座,亲兵奉上清茶。 寒暄几句伤势后,严星楚放下茶杯,看着袁弼,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袁帅,关襄 血战,寒影军……几乎打光了。如今你伤势渐愈,不知日后有何打算?是留在北境,待时机重建寒影军?还是……回平阳城?” 袁弼端起茶杯,沉默了片刻。~s,h!u·b`x!s`.?c.o-m? “平阳?”他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回去做什么?看吴太后和魏若白如何焦头烂额?还是对着空荡荡的帅府,做个有名无实的军帅?” 他抬眼,目光坦然地看向严星楚,“严帅,我打算去西南。” “西南?”严星楚微微一怔。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去找梁议朝。”袁弼语气平淡,“寒影军没了,我这把骨头,总得找个地方落脚。议朝……虽说脾气倔得跟牛一样,但重情重义。我与他相识近十年,交情算得上过命。如今他在西南和陈仲、全伏江搞那个什么自治盟约,风头正劲,地盘也够大。 我去他那里,讨碗饭吃,顺便……也看看这西南自治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他没有解释更深层的想法,比如对西夏朝廷的失望,或者想远离权力漩涡中心。 严星楚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袁弼与梁议朝,都是性情中人,一个务实灵活,一个果敢倔强,脾性相投,在当年大夏朝就多有惺惺相惜之意。 袁弼此去,与其说是投奔,不如说是老友相聚,顺带观察时局。 “梁帅处……倒是好去处。”严星楚点头,“以袁帅之能,西南必能添一强援。只是……”他顿了顿,“你带去的人手是否少了?” 袁弼笑了笑:“寒影军……只剩下三千兄弟了。” 他看向严星楚,眼神清澈,“严帅,这些人,我交给你了。” 严星楚又是一愣,完全没料到袁弼会如此安排。 寒影军虽然残了,但这三千人是经历过关襄血战的百战老兵,是极其宝贵的战力! 袁弼竟舍得拱手相让? “袁帅,这……”严星楚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袁弼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别多想。我此去西南,不为争权夺利。带着这三千人,不多不少,反而容易让人多想,也让议朝难做。我孤身一人去,就是个闲散老兵,图个自在。带着兵去?那味道就变了。”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看透世事的豁达,“严帅你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北境根基渐稳,正是用人之际。这三千兄弟跟着你,比跟着我强,也比跟我去西南当个尴尬的‘客军’强。” 他看着严星楚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补充道:“不用特殊照顾他们。就当他们是你鹰扬军新招的兵,该怎么练,怎么用,一视同仁。寒影军的番号……已成过往,就让它留在关襄城下吧。” 严星楚心头震动。 袁弼此举,是彻底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也给了他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份精锐的兵力。 这份胸襟,让他肃然起敬。 “袁帅放心!”严星楚站起身,郑重抱拳,“这三千兄弟,星楚必视如己出,与鹰扬军同袍一视同仁!寒影军之名虽逝,其魂必在北境鹰扬军中长存!” 袁弼欣慰地点点头,也站起身:“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严星楚似乎想到什么,问道:“那……是否需向平阳递个信,禀明我的去向?” 袁弼轻轻一叹,摇了摇头:“不必了。吴太后如今自顾不暇。我这没了兵权的‘前军帅’,在她眼里怕是连鸡肋都不如。再去封信,徒增尴尬,也给议朝和西南那边添麻烦。就这样吧,无声无息地走,挺好。” 三天后,归宁城西门。 三千名寒影军老兵整齐列队,他们换上了鹰扬军的制式皮甲,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老帅。有不舍,有迷茫,也有一丝对新起点的期冀。 袁弼只带了几名贴身的老亲兵,换上了一身旧袍,腰间挂着一柄长刀,再无半点军帅的威仪,倒像个远行的老卒。 他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沧桑的脸,没有长篇大论的告别,只是沉声道:“弟兄们!从今日起,你们就是鹰扬军的人了! 严大帅治军严明,赏罚公道,北境根基稳固,前程远大!跟着严大帅,好好干!莫要堕了咱们寒影军当年死守关襄的名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大帅!”三千老兵齐声嘶吼,带着诀别的悲壮与对老帅最后的承诺。 袁弼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严星楚。 严星楚看着这位卸下戎装、即将远行的老将,心中感慨万千。 他上前一步,用力握住袁弼的手:“袁帅,一路保重!西南路远,多加小心。若在西南……不如意,鹰扬军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北境永远有你袁弼一席之地!” 袁弼眼中似有微光闪动,他用力回握了一下严星楚的手,声音低沉:“严帅,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不再留恋,翻身上马,带着两名亲兵,向着西南方向,策马而去。 严星楚望着几人越来越小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久久不语。 他挥了挥手,将那三千名眼中含泪、神情肃穆的寒影军老兵带入了归宁城。 送走袁弼的当日,严星楚也起程返 回隆济城。 两日后,抵达平阜城。 平阜城在洛天术的主持下,正从战时状态下复苏。 严星楚在临时帅府落脚,立刻派人去召正在城外勘察万安渠旧道的洛天术。 他打算听听这位新任同知参议关于水利和赋税改革的详细进展。 洛天术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他顾不上客套,摊开一卷简陋但标注清晰的地图:“大帅!万安渠旧道找到了!比预想的保存完好! 只需疏通拓宽约三十里,再在沿途修建三处陂塘蓄水,就能将洛河水引入平阜以西的大片新垦荒地!此事若成,平阜粮仓之名可期!所需人力,以工代赈正当时!另外,税则草案初稿已成,已送交张全大人审阅,核心是……”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汇报着,严星楚听得频频点头,正要细问陂塘选址和预算问题。 突然! “报——!”一声急促的嘶喊传入平阜衙署! 一名斥候快步冲了进来,扑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份紧急军报:“隆济城田进将军急报!鲁阳城剧变,秦昌遇刺!生死不明!” “什么?”严星楚盯着冲进来的斥候,眼神锐利。 斥候跪在地上,声音急促:“消息是潜伏在鲁阳附近的兄弟传回的!昨夜鲁阳城内突然生乱,火光杀声冲天!后探得是秦昌在帅府遭人行刺!具体伤势不明,但刺客有逃脱者!城内已戒严,但人心惶惶!” 严星楚眉头紧锁,沉声问:“东牟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青石堡尚无大规模调兵迹象,但斥哨活动频繁!青州港方向,李磐的水师战船频繁在近海游弋!东海关方向,守军已增派游骑,封锁了通往鲁阳的所有路径!” 严星楚大脑飞速运转。 秦昌死没死,不确定。 但鲁阳城肯定成了火药桶。陈彦必然倾力扑灭这颗心腹之患!一旦鲁阳陷落,陈彦就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隆济! 不能坐视! “史平!”严星楚声音斩钉截铁。 “属下在!” “第一,八百里加急传令田进!点齐一万精锐步骑,立刻兵出隆济城,做出大举进攻青石堡的姿态!旗号要亮,战鼓要响!但记住,是佯攻!目的是把陈彦钉死在青石堡! 若陈彦敢从青石堡分兵去打鲁阳那就给老子狠狠地打!打成真的!把他打回去!绝不能让青石堡一兵一卒支援鲁阳战场!” “第二,加派斥候!重点盯死青州港李磐部和东海关敌军动向!鲁阳城内的情况,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探明!特别是秦昌的死活!” “另外飞鸽传书黑云关皇甫密!告诉他鲁阳情况,请他即刻出兵,加大袭扰东牟西境东海关方向!务必让东海关守军首尾不能相顾,不敢轻易南下夹攻鲁阳!告诉密侯,此乃牵制关键,不惜代价!” “备马!我即刻赶回隆济城坐镇!” 第九十九章 】鸡犬不留! 史平领命飞奔而出。^y/u`e¨d+u.d^i?.~c-o~m?严星楚转向一旁的洛天术,语速极快:“天术,平阜水利与税改诸事,按既定方略推进,全权交托于你!”洛天术面色凝重,深深一揖:“大帅放心!天术定当竭尽全力,稳固后方!大帅前线珍重!”严星楚不再多言,抓起佩剑,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鲁阳城,汉川军帅府内。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伤药的气息弥漫在厅堂里。秦昌赤裸着上身,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凶悍。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斜贯他左胸上方,距离心脏要害仅差寸许!“他娘的!下手真狠!”秦昌咬着牙,额头上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没吭。五名刺客,借着夜色进入帅府后,骤然发难。若非他自身武功底子硬,反应够快,加上几名忠心耿耿的老亲兵拼死挡刀,此刻早已是具尸体。饶是如此,三名刺客当场毙命,另外两人却借着混乱,遁入夜色消失无踪。“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杂碎给老子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秦昌喘着粗气下令。城门在遇刺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紧闭,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捕,但茫茫人海,如同大海捞针。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惊惶:“报!大帅!南面、东面急报!青州港李磐亲率一万五千水陆兵马,已出港登陆,正全速向鲁阳城东门扑来!距城不足三十里!还有……还有南面!打着东夏‘镇北将军赵’的旗号,约一万人马,从井口谷方向杀来,直扑南门!两路敌军,最迟明日午时必到城下!”秦昌瞳孔猛地一缩,胸口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消息压了下去。敌军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两路大军,近两万五千人!李磐的水师精锐,加上东夏的生力军!“他妈的!来得真快!”秦昌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备甲!老子去南城!”“大帅不可!”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马回猛地出声,他脸色同样难看,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当务之急,是稳住城内城外!”他语速飞快,压低声音:“大帅,城外那五千多新招揽的兄弟,现在是个大麻烦!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您遇刺受伤恐已传开。如果强敌压境的消息再传开,这些人必然人心浮动!若是作鸟兽散还好,怕就怕有人被城外大军吓破胆,或者被东牟收买,阵前倒戈,甚至趁乱在咱们背后捅刀子!”秦昌眼神一厉,立刻明白了马回的担忧。“那你说怎么办?”秦昌盯着马回。马回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立刻以‘大帅遇刺,恐有内奸未清,为保护诸位头领安全’为名,派人去城外营中,把各股人马的十几个大头领,‘请’进城里来暂避,只要这些头领在我们手里,外面的小喽啰群龙无首,一时半会儿翻不起大浪!”秦昌点头:“好!这法子行!然后呢?城外那几千人总不能不管?”马回继续道:“第二步,派咱们信得过的兄弟,带足军粮,立刻出城,接管那五千人的指挥权!传大帅军令:就说行刺大帅的刺客已经招供,是东海关守将派来的!大帅震怒,命他们即刻拔营,携带所有粮草,全速向北进军!目标——袭扰东海关方向,做出进攻姿态,牵制东海关敌军,防止他们南下与李磐、赵秉合流。”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是把这股最不稳定的力量调离即将成为修罗场的鲁阳城下,避免他们临阵倒戈或内部生乱。又让他们去袭扰东海关后方,哪怕只是佯攻,也能给东海关守军造成压力,多少起到一点牵制作用。秦昌听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马回,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你亲自安排人手去‘请’那些头领!派王宁率五百老兵和足够军粮出城接管队伍,谁敢不听号令,畏缩不前,老子先宰了他们城里的头领祭旗!”“是!”马回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命令迅速执行。城外营地里,各股流寇马匪的大小头目们正人心惶惶地聚在一起议论,突然被一队杀气腾腾的汉川军老兵“客气”地“请”进了鲁阳城,美其名曰“保护安全”。虽然心知肚明是被扣下了,但看着对方明晃晃的刀子和秦昌“屠夫”的凶名,没人敢反抗。紧接着,满脸横肉、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将王宁,带着五百名剽悍的汉川军老兵,押送着大批粮草出城。他站在营前高台上,扯着嗓子吼出了秦昌的军令,重点强调了“刺客是东海关派来的”、“大帅震怒”、“敢不听令就宰了你们老大”这几条。在汉川军老兵的虎视眈眈和城内头领性命的威胁下,加上有粮草供应,城外那五千多乌合之众虽然满腹牢骚和恐惧,也只能乱哄哄地收拾东西,扛着兵器,拖拖拉拉地向北开拔,朝着东海关的方向去了。就在城外这支队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鲁阳城东、南两面,两支烟尘滚滚而来!东门二里外。李磐骑在战马上,脸色阴沉。他身后是列阵森严的东牟水师陆战营精锐,以及部分征调的卫戍军,总计一万五千人,杀气腾腾。数十门从战船上卸下的中 型火炮被推到了阵前,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鲁阳城头。同样在南门外,东夏镇北将军赵秉的旗号猎猎作响。一万东夏步骑混合部队同样阵容严整,营中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也已准备就绪。没有劝降,没有废话。李磐长剑前指,声音冰冷:“攻城!破城之后,鸡犬不留!”“报仇!杀!”震天的怒吼声。轰!轰!轰!轰!李磐部的火炮率先发出怒吼!实心铁球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砸向鲁阳城东门和附近的城墙!砖石飞溅,烟尘弥漫!“放箭!”城头上,在东城防务的马回大声怒吼。早已严阵以待的汉川军老兵和部分可靠的收编人员,奋力拉开强弓硬弩,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下正在推进的东牟步兵方阵。同时,城头那三十门火炮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李磐自小受其父李同宁培养,现在独立领军,指挥上也以沉稳为主。火炮压制、步卒推进、云梯搭靠,层次分明。东牟水师顶着箭雨和不时落下的炮火,悍不畏死地冲锋。南门方向,赵秉的东夏军攻势同样凶猛,不断涌向城墙,云梯不断架起,士兵疯狂攀爬。马回在城头来回奔走,他身边的汉川军老兵也杀红了眼,滚木礌石雨点般砸下,火油罐在攀爬的人群中爆开,手中的长矛拼命地往下捅刺。 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 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齐=3盛?小@d说1网? t更+??新§最¤快?/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 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 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新^完=本??神`§站/1| ¨3已d[发?=布~¨最&&]新t章°¥节·1?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 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 p>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 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 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 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城上城下,尸体迅速堆积。秦昌虽然被强行按在帅府养伤,但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他几次想挣扎起身,都被亲兵死死按住。他只能焦躁地听着前线传回的战报:“东门!垛口塌了一片!兄弟们伤亡很大!”“南门!东夏兵又冲上来一波!被兄弟们用火油烧退了!”“报!西门和北门暂无敌情,但斥候发现有小股敌军游骑窥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汉川军老兵虽勇,但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面对两倍于己、装备精良,且携带火炮的敌军猛攻,压力巨大。收编的那些人,在这种惨烈的攻防战中,战斗力明显不足,更多是在老兵督战下壮声势和填补空缺。“他娘的!陈彦老子跟你没完!”秦昌一拳砸在床榻上,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压不住心中的暴怒和一丝……隐隐的绝望。他再悍勇,也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没有外援,鲁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马回看着城下攻势缓了一波,立即回到帅府,向秦昌汇报以安其心。刚把情况说完,正要回城楼时,一名参军冲了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帅!马将军!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秦昌和马回精神猛地一振!“快说!”马回急道。参军声音却异常兴奋:“隆济城出兵了!田进将军亲率一万鹰扬军兵出隆济城,直扑青石堡!战鼓擂得震天响!看架势是要猛攻青石堡!”“还有!听闻黑云关皇甫密大人的兵马也动了!正向东海关西北面进攻!东海关守军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兵南下!”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浇在秦昌和马回焦灼的心头!“好!严星楚够意思!”秦昌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激动的潮红,“围魏救赵!打他陈彦的老巢!哈哈哈!痛快!”马回眼中也是惊喜和如释重负!严星楚果然信守了那个模糊的承诺!佯攻青石堡,又让皇甫密袭扰东海关后方,断了敌军援兵!这等于直接帮鲁阳分担了至少一半的压力!“大帅!严帅这是在帮咱们扛住了一半压力!现在只剩下李磐和赵秉这两路!压力小多了!”马回的声音激动起来。秦昌眼中凶光再现,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斗志和底气:“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守城的兄弟们!鹰扬军出兵阻挡了敌军援军,咱们鲁阳城,只用对付眼前这两条杂鱼!给老子狠狠地打!让李磐和赵秉知道,想啃下鲁阳,得拿命来填!”帅府内的亲兵们也被这消息点燃了士气,齐声怒吼。消息迅速传遍城头。“鹰扬军出兵打青石堡了!”“皇甫大人抄了东海关后路!”“兄弟们!援兵在帮咱们!顶住!杀光城下的狗崽子!”原本因伤亡惨重和敌军势大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高涨起来!李磐和赵秉很快就感受到了城头守军的变化。攻势依旧凶猛,但对方似乎韧性更强了,反击也更加精准和有组织。尤其是那三十门火炮,在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给进攻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攀上城头的士兵,往往很快就被数量更多的守军淹没。“怎么 回事?鲁阳守军的士气怎么不降反升?”李磐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很快,他也收到了来自青石堡和东海关方向的急报。“严星楚!皇甫密!”李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明白了,陈彦太子被钉在青石堡,东海关援兵被截断,自己这边看似兵力占优,实则成了孤军!而鲁阳城里的秦昌,显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士气大振!“该死!”赵秉也策马过来,脸色铁青,“李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鲁阳城防坚固,火炮犀利,守军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咱们伤亡太大了!”李磐看着城头依旧激烈地厮杀,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神阴鸷。他深知,没有青石堡主力或东海关生力军的配合,单凭他和赵秉这两路,想短时间内啃下这座被“秦屠夫”经营过的硬骨头,代价将极其惨重,甚至可能久攻不下,反被对方消耗。“鸣金!收兵!”李磐咬牙切齿地下令,“重整队形!扎营围城!困死他们!同时急报太子殿下,鲁阳城防坚固,守军顽抗,我军强攻受阻,请求指示!”尖锐的鸣金声响起。东牟和东夏士兵迅速退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马回双手撑着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退去的敌军和远处开始扎营的灯火,又望向北方隆济城的方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一半。“严星楚……这份人情,我马回替少帅记下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然危机未解,但最凶险的一波,总算是撑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围城与消耗,看谁先撑不住。而有了鹰扬军的策应,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青石堡,衙署内。陈彦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案上摊着一份李磐的急报:“……鲁阳城防坚固,秦匪虽伤,守军抵抗顽强,兼有火炮之利。我军强攻受挫,伤亡颇重。现扎营围困,恳请殿下定夺是否持续强攻……”啪!陈彦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李磐手握一万五千精锐,加上赵秉一万东夏军,竟奈何不了一个重伤的秦昌和一座孤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严星楚的精准和狠辣!这一手围魏救赵,攻青石堡是假,救鲁阳是真!偏偏来得如此凶猛,逼得他不得不坚守青石堡!还有皇甫密那个老狐狸在西境点火,彻底断了东海关南下的可能!他死死盯着地图。青石堡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可鲁阳……秦昌那个屠夫不拔掉,寝食难安! 第一百章 发现即焚! “殿下,当务之急是青石堡!”一名心腹将领忍不住道,“田进乃严星楚麾下悍将,其部乃鹰扬军主力!而鲁阳已是孤城,李将军虽围而不攻,但秦昌也翻不起大浪!待殿下击退田进,稳固青石堡,再掉头收拾鲁阳不迟!”“是啊殿下!秦昌重伤,鲁阳被围,已成瓮中之鳖!严星楚才是心腹大患!”另一将领也附和道。_s?j·k~s*a/p,p~.?c*o?m-陈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和憋屈。理智告诉他,将领们说得对。青石堡比鲁阳更重要。“传令!”陈彦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甘的决断:“令李磐:暂停强攻鲁阳!深沟高垒,严密封锁,给本宫困死秦昌!”“遵命!”将领们齐声领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放过了鲁阳,但保住青石堡才是根本。陈彦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鲁阳城的位置,眼中寒光闪烁。鲁阳城头,夜幕再次降临。城外,李磐和赵秉的大军营垒连绵,篝火如同繁星,将鲁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但再无白日的攻城喧嚣,只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城头上,火把通明。守军疲惫不堪地倚靠在垛口后休息,包扎伤口,啃着干粮。马回巡视着城防,检查着火炮和守城器械。他走到秦昌养伤的帅府附近,看到秦昌不顾亲兵劝阻,执意披甲登上了府内最高的了望台。“少帅,您伤……”马回上前。秦昌摆摆手,打断他,指着青石堡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马回,严星楚……他真动手了?”马回点头:“是。斥候确认,田进部攻得很猛。陈彦不敢出来,咱们的压力,暂时轻了。”秦昌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带着他惯有的狠厉,却也似乎多了点别的:“他娘的,以前在西南,就听说北境侯严星楚是个人物,打仗够狠,也够滑头。今天老子算是见识了!”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城墙和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守军,声音陡然拔高:“告诉兄弟们!城外的李磐和赵秉,现在只敢缩在营里当乌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围城的日子长着呢!看谁耗得过谁!等老子养好了伤,带你们杀出去,把李磐和赵秉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吼!!”周围的士兵们被他的气势感染,发出低沉的吼声,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斗志。马回看着秦昌的背影,又望向城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敌军营地,心中默默盘算。围城开始了。粮食、药品、士气……每一关都是考验。鲁阳城,帅府。秦昌正歪在榻上灌酒,胸口那道新伤被烈酒激得火辣辣地疼,却也压不住心里的烦躁。围城才两天,城外李磐和赵秉的兵跟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打又不真打,撤又不肯撤,憋得他浑身邪火没处撒。“大帅!不好了!”一个亲兵冲进来,脸白得像纸,“软禁院那边…死了两个!”秦昌手里酒碗“哐当”砸地上。“死了?谁干的?刺客摸进去了?”他猛地坐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里的凶光却压不住。“不…不是…”亲兵舌头打结,“是…是病死的!看守的兄弟说,早上送饭进去,那俩头领就没起来,身子都僵了…”“放屁!”秦昌一脚踹翻身前矮几,“那些个刀头舔血的混账,个个壮得能打死牛!你当老子三岁娃娃?”他越想越不对劲,汗毛倒竖,“妈的,肯定是那两个漏网的刺客!来人!抄家伙!跟老子去瞧瞧!”他抓起佩刀就要往外冲,刚走到院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是随军多年的老军医孙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毫无人色,眼神直勾勾的,像见了鬼。他原本佝偻着背想给秦昌行礼,猛地看清是秦昌,踉跄着向后急退好几步,死死捂住口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秦昌心里“咯噔”一下。孙老头是他爹秦崇山的老部下,看着他长大的,从没见他这副模样。“老孙头!你撞邪了?里面到底怎么回事?”秦昌吼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住。“大…大帅!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孙老头声音抖得不成调,透着前所未有的惊恐,“瘟…瘟疫!是瘟疫啊!”两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秦昌耳朵里。他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的“噔噔噔”向后猛退三大步,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才停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你…你看清楚!真…真是那东西?”秦昌的声音也变了调。孙老头拼命点头,浑浊的老眼里全是绝望:“错不了!大帅!那两人…身上全是黑斑,烂疮…口鼻淌黑血…是‘黑死瘟’!您快走!离这院子远远的!”他嘶喊着,自己也像逃命似的,连滚带爬往远处跑。秦昌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瘟疫!比千军万马更可怕的玩意儿!他猛地想起那堆在城外的三千颗人头京观…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恶心直冲喉头。“来人!”他嘶声咆哮,“给老子把软禁院封死!拿砖石泥灰,把门窗全他妈给老子砌死!一只耗子也不准放出来!靠近院墙五丈者,格杀勿论!” 命令像瘟疫本身一样,瞬间传遍全城。恐慌如同无形的毒气,比城外数万大军更猛烈地侵蚀着守军的意志。帅府周围,士兵们面无人色地搬运砖石,动作带着惊惧的颤抖,远远绕着那座被宣判了死刑的院子。哭声、压抑的咳嗽声、绝望的咒骂声,开始从被彻底封死的院落缝隙里隐隐透出。秦昌把自己关在远离软禁院的上风处一间偏房里,门窗紧闭。他胸口伤处火烧火燎地疼,脑袋也昏沉沉的,分不清是伤还是怕。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伤,肯定是伤!但孙老头那张惊恐欲绝的脸,和那“黑死瘟”三个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城外,李磐和赵秉的军营。起初几天,营中只是零星出现些腹泻、发热的士兵,军医只当是冬日风寒。直到一个负责处理城外壕沟里冻毙野狗尸体的辅兵营,一夜之间倒下了几十号人,症状一模一样:高烧不退,浑身发冷,继而皮肤出现可怖的黑紫色斑块,呕出黑血。 “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 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z¨h′a~o-x^s·.?n\e/t`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 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 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g′o?u\g+o-u/k/s^./c′o-m/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 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 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 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 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 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瘟…瘟疫!是瘟疫!”终于有老军医认出来了。恐慌瞬间爆炸!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营门被试图逃命的溃兵冲击。督战队砍翻了几十人,才勉强压住阵脚,但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一座营帐。李磐脸色铁青地站在中军帐外,看着远处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秦”字旗,又看看自己营中一片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升起。“将军!不能再等了!撤吧!”副将声音发颤,“再待下去,咱们这几万兄弟都得折在这儿!”赵秉也匆匆赶来,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李将军!我营中也…也发现了!这仗打不了了!得赶紧走!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李磐死死攥着拳头。撤?太子严令围死秦昌!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他猛地想起那些被秦昌砍了堆成京观的三千降卒,一股恶寒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所有出现症状的营帐…连同里面的东西…给老子烧!烧干净!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扎营!快!”隆济城,帅府。严星楚正对着沙盘推演青石堡方向可能的变局,史平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大帅!鲁阳急报,出现瘟疫!黑死瘟!”严星楚手中代表田进军的小旗“啪嗒”掉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瘟疫?消息确凿?!”“千真万确!潜伏在鲁阳城外的兄弟传回!鲁阳城中爆发,李磐和赵秉军中也有!他们已经开始焚烧染病营帐,后撤了!”< /p>“田进!皇甫密!”严星楚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田进部,停止一切对青石堡的进攻接触,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下营!所有士兵不得擅离营区,更不得接触任何从鲁阳方向来的人畜!违令者斩!”“命令皇甫密!放弃袭扰东海关,立刻收缩回黑云关!关城戒严!”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额头渗出冷汗:“快!再传令洛东关、隆济、平阜、归宁、武朔、虎口关等一切防区,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关闭城门!增派三倍岗哨!城外流民,一律驱散!敢有冲击城门者,射杀!所有入城之人,无论军民,必须经过三道医官查验!发现发热、寒战、身上有可疑斑点者,就地隔离!不,是就地…”他喉咙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发现即焚!绝不能放进城!”一连串冰冷的命令砸下去,整个帅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然而,瘟疫比军令更快。一天后,隆济城有了发现。三天后,虎口关守将急报也发现数名士兵高热不退,皮肤现黑斑!源头疑为前几日一支从隆济方向过来的商队中,有个马夫途中病倒,被同乡隐瞒…四天后,田进部后撤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游骑小队中,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呕出黑血…营地瞬间炸营!五天后,黑云关内一处靠近马厩的营房,十几个士兵同时倒下,症状一模一样。皇甫密亲自提刀守在隔离区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同日,青石堡内也传出消息:一队从东海关方向押运粮草入堡的辅兵,连同看守他们的十几名军士,一夜之间浑身布满黑斑,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陈彦连夜移到了堡内最高处,所有进出人员需经三道火盆熏燎。整个北境,从鲁阳到青石堡,从隆济到黑云关,如同被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笼罩。军营不再是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更大的停尸间和焚尸场。焚烧尸体的浓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士兵们眼神呆滞,彼此戒备,昔日的同袍情谊在死亡面前脆弱不堪。将领们焦头烂额,既要弹压营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又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恐惧,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鲁阳城内。帅府偏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秦昌像一头困兽在里面焦躁地踱步。“大帅!大帅不好了!”马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他甚至不敢推门,“西…西门守将王麻子也…倒了!”秦昌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王麻子,他手下最悍勇的老兄弟之一!连他也…“还有…城北粮仓守卫的一个什长…南城头两个负责了望的兄弟…”马回的声音带着哭腔,“都…都出现了黑斑!大帅…瘟疫…瘟疫在城里全面散开了!”哐当!秦昌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完好的凳子,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终于缠上了他的心脏。什么攻城略地,什么鲁阳侯,在这玩意儿面前,都是狗屁!“烧!给老子烧!”秦昌赤红着眼睛,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所有染病的!跟他们接触过的!全给老子拖出去烧了!他们的东西!住过的屋子!碰过的墙!全他妈烧干净!快!烧!”命令带着疯狂和绝望传了下去。很快,城内多处冒起了浓烟。昔日还算有些秩序的鲁阳城,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秦昌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隆济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手指死死抠着窗棂。他眼前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隆济城各坊里正、巡城校尉送来的“疫报”。一张张粗糙的麻纸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让他眼睛发疼。“东市三坊,新发病户十七,亡六……南城水门巷,整巷封死,昨夜哭声不绝,今晨已无声息……西营辎重队,一什十人,今晨发现浑身黑斑,已隔离焚烧……”这不再是战场上的伤亡数字。那些数字背后,是他隆济城百姓,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刀箭下,而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神,无声无息地拖进了地狱。“大帅……”史平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最新的,“田进将军急报…他…他营中已有百余人出现黑斑…焚烧不及…军心…军心快散了…”严星楚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感。他打过无数恶仗,面对过恰克铁骑,算计过陈彦诡谋,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他空有数万鹰扬劲旅,却对这无声蔓延的死亡束手无策! 第一百零一章 十室九空! 恐慌也在帅府内外无声蔓延。`小_税′C¢m?s` ~最¢鑫/璋¢踕~更/芯/快* 亲卫们眼神躲闪,传递文书时恨不得隔着一丈远。 连赵兴,进来汇报时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令人绝望之时,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我是洛青依,见你们大帅。”那声音清亮,穿透了帅府死寂的阴霾。 严星楚浑身剧震,猛地转身,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青依?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隆济是离鲁阳瘟疫源头最近的大城!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门扉。 刺眼的晨光涌了进来,晃得他眯了下眼。 光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洛青依是谁。 她穿着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明显是特制的、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罩袍,脸上蒙着厚厚的棉布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 在她身后,还有十来个同样装束的年轻人,男女都有,脸上带着紧张。 严星楚认得他们衣袍上的徽记,鹰扬书院医学生! “青依!”严星楚的声音都变了调,是震惊,是狂喜,更是瞬间涌起的巨大恐慌和愤怒,“你…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几步冲下台阶,想去抓妻子的胳膊,手伸到一半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他身上…会不会也带着那该死的瘟气? 洛青依没有理会他狂暴的怒吼和伸到一半又缩回去的手。 她走上前一步,隔着几步的距离,声音透过面巾,依旧清晰而冷静:“夫君,我来了。” “你……”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严星楚眼眶。 她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鹰扬书院最宝贵的医学生种子! 她是来和他一起跳进这炼狱火坑的! 紧接着是更汹涌的担忧和后怕。“娘呢?佩云姐呢?还有岳父!他们怎么样?洛东关…”他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放心。”洛青依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母亲和佩云姐还在洛北口,那里暂时安稳。爹坐镇洛东关,目前关内尚未发现疫症。?e-z_小*说*网+ +首+发^ 我走时,爹已下令全城戒严,清查病患,并按照他新拟的药方开始熬煮汤药预防了。” 听到家人暂时无恙,严星楚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丝丝,但心头的巨石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盯着洛青依身上,又是心疼又是气急:“既然知道危险!知道洛东关还没事!你为什么还要来?你知不知道这里…这里…” “这里已经快成鬼域了,对吗?”洛青依打断了他,语气异常严肃,“夫君,我和爹仔细分析过鲁阳那边传回的症状描述,还有我们沿途看到隆济城外的情况。爹断定,这是极其凶险的‘黑死瘟’!传播极快,致死极高!若再不采取雷霆手段,有效管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帅府内外那些面带惊惶的士兵和文书,一字一句:“爹说,照此蔓延速度,若不干预,最多一个月,隆济城…十室九空!将成为一座死城!” “轰!” 洛青依的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严星楚天灵盖上! 一个月……死城! 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之前看到那些数字,他恐慌,他无力,但内心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总能撑过去。 可洛佑中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他的岳父,用最冷酷的判断,直接撕碎了这层侥幸! 十室九空!死城!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感,还有连日来的重压、对瘟疫的束手无策、对未来的迷茫、对眼前惨状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严星楚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他死死盯着洛青依,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那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恐惧和无力感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冲着这个明知危险却毅然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咆哮: “洛青依!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来!你跑来送死吗!你…你是不是疯了?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绝望,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外面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城池,“你看看!你看看外面!那是瘟疫!沾上就死的瘟疫!不是刀枪!我他妈挡不住啊!” > 他像一头困兽般在台阶上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猛地又停下,胸膛剧烈起伏,吼声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你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治好吗!你能救得了谁!连你爹都没把握!你带着这些小年轻来……来陪葬吗?” 他指着那些年轻的医学生,他们被大帅从未有过的狂暴吓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咬着牙,紧紧跟在洛青依身后,没有后退。 帅府内外一片死寂。<3+鸿/?*特o>小÷.[说¤网# ;免¨?¢费|>阅°a读,? 所有人都被大帅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震住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亲卫们低着头,不敢看。 史平攥紧了拳头,眼圈通红。 面对丈夫的失控咆哮,面对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绝望眼神,洛青依静静地站在那里。 面巾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依旧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她没有解释,没有争辩,更没有像往常那样温言软语的安抚。 等严星楚的吼声在院子里回荡着最后的余音,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时,洛青依才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吼完了吗?吼完了就听我说!”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严星楚,也扫过帅府内外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 “第一,立刻在城内划分区域!设立‘疫区’、‘疑症区’和‘洁净区’!所有已发病者,无论军民,全部迁入‘疫区’,集中隔离!凡有发热、寒战者,无论有无黑斑,立刻送入‘疑症区’观察!未出现症状者,留在‘洁净区’,严禁跨区流动!” “第二,全城动员!清理所有垃圾、污水、淤积的沟渠!特别是死水塘、污秽角落!发动百姓,用生石灰泼洒所有街道、院落!每日至少两次!切断这瘟神滋生的温床!” “第三,强制个人清洁!洁净区所有人,必须每日以药汤或皂角净水洗手、洗脸!饮水必须烧开!衣物勤换洗!严禁饮用生水!发现随地便溺、乱倒污物者,重罚!” 她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果断、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被丈夫怒吼过的女子,更像一位在尸山血海中发布军令的主帅! 严星楚的咆哮卡在喉咙里,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那股狂暴的绝望,却像被这冰冷而清晰的指令一点点浇熄,露出底下更深的茫然和……一丝被强行拽回的理智。 洛青依完全不理会他复杂的神色,从身后一个医学生背着的厚重药箱里,珍而重之地取出几张写满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纸。 “这是爹根据目前所知症状,结合古籍和他多年经验,斟酌再三开出的避瘟药方,或可试试。” 她将药方递给旁边一个亲卫,“避瘟方,全城洁净区军民,每日服用,连服七日,可稍作预防,增强些抵抗力。此病凶险,此方未必能救命,但或可争取些时间。”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爹已动员在洛东关和洛北口的所有关系,紧急筹集了第一批药材,正在快马加鞭赶来隆济的路上!最迟明日傍晚可到! 夫君,你立刻下令,在城中安全处设立大灶,准备足够的大锅和干净水!药材一到,立刻组织人手,日夜不停熬煮汤药!按区、按人头发放!” “还有,”她目光转向身后那十几个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的年轻医学生,“他们是鹰扬书院医学院最优秀的一批学生,读过医书,学过外伤处理,也懂些防疫避秽之理。 人手不足,经验尚缺,但此刻,他们愿意,也必须顶上去!我会亲自带着他们,负责疫区和疑症区的诊视、分发汤药、指导隔离和清洁!你只需要给我们划出地方,派兵维持秩序,保证供给!” 洛青依说完,静静地看着严星楚,那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清澈、坚定。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实际、最紧迫的行动方案。 帅府内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大帅。 严星楚死死攥着拳头,他看着妻子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眼睛,看着她身后那些年轻的、带着恐惧却依旧选择站立的身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力量感猛地冲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刚才的狂暴与绝望。 是啊,吼有什么用? 他的妻子,一个医者,在最黑暗的时刻,带着最微薄的希望和最决绝的勇气,闯进了这地狱。 她不是来陪葬的,她是来战斗的! 用她所学的医术,用她带来的药方,用这些年轻的生命,向那无形的瘟神宣战! “呼……”严星楚长长地、深深地吸 了一口气。他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洛青依,扫过那些医学生,扫过史平、赵兴和所有看着他的人。 眼神中的狂暴和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铁的决断,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凶狠! “史平!”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 “属下在!” “立刻按夫人所说,传达本帅军令!” “第一,全城划分三区……按夫人所述标准,将人全部归置到位!敢有拖延、藏匿病患、冲击分区者,无论是谁,就地格杀!” “第二,征调全城所有青壮劳力、辅兵!由工吏带队,立刻清理……通知赵兴,由他亲自带一队亲兵督阵!敢有懈怠、敷衍者,军法从事!” “第三,洁净区所有军民,每日必须按夫人要求清洁!……待洛东关药材一到,并入大锅熬煮,按人头强制发放!不喝者,逐出洁净区!” “第四,调一队精锐亲兵,归夫人直接指挥!……任何人,包括本帅,未得夫人允许,不得擅入疫区、疑症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仿佛都有回音。 最后,他看向洛青依,目光复杂,有担忧,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托付和信任:“青依……疫区就交给你了。”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洛青依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却多了几分郑重:“放心。我会尽力。” 她拉紧脸上的面巾,转身对身后的医学生们道:“检查面巾、罩袍、手套!带上药箱,跟我走!去城南粮仓(疑症区)!” 十几个年轻人齐声应道:“是,洛先生!” 声音带着紧张,却异常响亮。 他们迅速检查着自己的防护,跟着洛青依,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北境多地爆发“黑死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死神信使,不仅瞬间席卷了整个北境,还向着更远的疆域扩散开去。 各方势力的反应,各不相同。 西夏,平阳行宫 “黑死瘟?”吴砚卿放下密报,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悸,随即,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残忍的快意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好啊…好得很!”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陈彦那狼崽子,还有东夏,都陷进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她甚至觉得,要是这瘟神能把整个东牟国都拖下水,那才叫痛快! 至于严星楚和秦昌,吴砚卿心里只是“啧”了一声,有点可惜,尤其是秦昌,是块好用的磨刀石,但比起借瘟疫之手重创甚至覆灭东牟和东夏在北境的力量,这点损失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她深知瘟疫的恐怖。 那玩意儿可不会认人,一旦蔓延开来,西夏也难以幸免。 “吴征一!”她声音陡然转厉。 “臣在!”吴征一立刻躬身。 “传旨!所有西夏控制之下的城池,即刻起封城!各城守将严查城内,凡有发热、生斑者,立刻隔离!不,立刻焚烧!连同其居所,一并烧了!” 吴砚卿顿了一下,“另外,从太医院挑几个…嗯,挑几个精干点的御医,再备上几车常用的防疫药材,立刻送往关襄城魏若白处!告诉他,务必守好关襄,绝不能让瘟疫东进一步!这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她可不想关襄也乱起来,那里是西夏在北境最后的屏障。 “遵旨!”吴征一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第一百零二章 他能走吗? 东夏,天阳城内。鸿特暁说蛧 最欣漳节耕鑫哙 御书房内,夏明澄看着赵秉从前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脸色铁青。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军中瘟疾横行,将士倒毙者日众……恳请陛下速派御医,运送药材,并允臣部撤回后方休整……” “撤回后方?”夏明澄猛地将信纸拍在御案上,“放屁!让他撤回后方,那瘟疫岂不是跟着回来了?朕的天阳城还要不要了!” 他喘着粗气,来回踱步。 赵秉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亲信将领,且手上兵马更是他的心头肉。 可如今,这支兵马成了烫手的山芋,沾满了要命的瘟气! “传太医院院判!”夏明澄咬着牙下令。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 夏明澄指着老御医:“你带上你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太医,再备上十车药材,立刻起程,去赵秉军中!” 他顿了顿,看着老御医瞬间煞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声音更冷,“告诉赵秉,朕给他派了御医,送了药材!让他给朕挺住!务必稳住军心,就地隔离病患,控制疫情!没有朕的旨意,他的部队,一步也不许后退,敢有违抗,提头来见!” “臣……臣遵旨……”老御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皇命难违,只能叩头领命,悲戚地退下。 “还有。”夏明澄对旁边的内侍总管厉声道,“传令各州府!所有城池,即刻封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北境的瘟神,踏进我东夏腹地一步!” 此时西南的自治同盟议事厅中,气氛同样凝重。 陈仲、梁议朝、全伏江以及刚抵达不久的袁弼围坐在一起。 “黑死瘟……北境这次,真是遭了大难了。”陈仲捋着胡须,眉头紧锁。 他虽在西南搞自治,与朝廷若即若离,但对这种席卷生灵的大灾,依旧感到心惊。 “严星楚……秦昌……都在里面。”梁议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尤其是对严星楚。 “老袁刚从北境过来,感觉如何?”全伏江看向袁弼。 袁弼脸色有些苍白,神色郑重:“非常凶险,若非真到了万分危急,洛青依怎会亲赴险地隆济城。” 他顿了顿,“秦昌那小子…行事酷烈,如今困守孤城染上瘟疫,也是劫数。” “唇亡齿寒。”陈仲沉声道,“北境若真被瘟疫拖垮,下面未必不是我们西南。就算不为这个,同为夏人,看着同胞遭此大难,也不能袖手旁观。” 梁议朝点头:“是这个理。我们西南多瘴疠,也储备了一些避瘟防疫的药材。-2/s¢z/w`./c+o-m′立刻清点库房,挑拣出能用的,分成两份。 一份,走最快的路,送去隆济城严帅处。另一份想办法送去鲁阳秦昌处。能不能收到,看他们的造化。” 他看向全伏江,“全帅,你看?” 全伏江点点头:“全某赞同,药送出去,尽一份心意。至于结果,交给天意。” 很快,几辆满载着西南特有药草的车队,在精锐护卫下,分别驶向危机四伏的北境和鲁阳方向。 红印城中。 现任军侯系魁首,北袍军帅谢至安脸色铁青,“啪!”的一声,把一份密报被重重拍在桌上。 “黑死瘟……皇甫密那老家伙也在黑云关!”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皇甫密他若出事,对整个军侯系都是沉重打击。 “来人!”谢至安猛地站定,“立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防治‘黑死瘟’的药方!不管古方还是民间偏方,只要沾边的,都给我找来!誊抄清楚! 再备上我们库里最好的解毒避瘟药材,特别是清心解毒散,多备些!用最快的马,送去严帅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也给鲁阳的秦昌送一份药方和少量药材。就说……北袍军谢至安,遥祝平安。” 他主要是为了严星楚和皇甫密,但既然做了,也不差秦昌那份,算是结个善缘。 天狼军帅府里。 大将王之兴拿着一份情报,快步走进帅府书房:“大帅,北境急报,瘟疫横行,隆济、黑云关、鲁阳皆陷入其中,死伤惨重。” 军帅赵南风放下手中的兵书,眉头紧锁,沉默片刻:“我们那些土司蛮族,常用的那种避瘴气的香囊,里面装的药草,是不是也有点驱秽避疫的效果?” 王之兴想了想:“回大帅,那香囊里的药草主要是艾草、苍术、菖蒲、雄黄粉等,确实有些驱虫避秽的 作用。虽然不敢说能治‘黑死瘟’,但让健康的人佩戴,或许能稍阻疫气侵染?” “聊胜于无吧。”赵南风叹了口气,“立刻命人赶制一批,要最好的料子,药粉塞足。凑够…凑够三万个。派一队精干骑手,日夜兼程送去隆济城,就说天狼军赵南风、王之兴,略尽绵薄之力,愿北境军民早日脱厄。” 而同在东南的广府军帅府内。 “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广府军帅陈近之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酒杯都洒了,“严星楚!秦昌!陈彦!叫你们在北境打生打死,争权夺利!这下好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瘟神,把你们一锅烩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下首的心腹将领也陪着笑:“大帅说的是!让他们狗咬狗,这下全咬出瘟病来了!最好全死光,北境空出来,说不定将来……” “嘘!”陈近之止住笑声,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看笑话归看笑话,咱们自己可得把门户看紧了!传令下去,各城各堡,给我把门关死了!谁敢玩忽职守,放进了瘟神,老子灭他九族!” 他幸灾乐祸,但也绝对避之不及。咸鱼墈书 芜错内容 广府军隔壁的静海军帅府里。 静海军帅贾宏的反应与陈近之如出一辙,听闻消息后,连连冷笑:“天意如此!北境那群杀才,戾气太重,惹得天怒人怨!这黑死瘟就是老天爷的惩罚!让他们斗!使劲斗!最好斗得同归于尽!” 他同样严令封锁领地,严防死守,坐看北境在瘟疫中沉沦。 而在北面的恰克草原上,当北境发生瘟疫的消息传到恰克汗王金帐时,引起了一片恐慌。 “瘟灾!鹰扬军那边爆发了能让人浑身烂掉死掉的黑瘟病!”牧民们奔走相告,脸上充满了恐惧。 他们对瘟疫的畏惧,远胜于刀兵。 汗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召集各部首领:“上天降下灾祸!南面是死地!传本汗命令:所有部落,立刻拔营!向北!向更远的北方草场迁徙!远离鹰扬军的防区!没有本汗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南部边界百里之内!违令者,逐出部落!” 整个恰克草原瞬间动了起来,牛羊嘶鸣,勒勒车吱呀作响,庞大的游牧族群带着对瘟疫的极致恐惧,如同退潮般向北迁徙。 而此时的青石堡,陈彦站在青石堡最高处的望楼,寒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堡内,焚烧尸体的黑烟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绝望的味道。 父皇陈谅的信,像催命符一样,已经来了第三封!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焦灼,核心只有一个:让他立刻、马上、不顾一切地返回东牟,安排了一处海岛给他! 陈彦紧紧攥着最新那封密信,他何尝不想走。 留在这里,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边缘行走。 看着青石堡,在瘟疫的侵蚀下渐渐失去活力,那种无力感和恐惧,比面对严星楚的大军压境更甚百倍! 但是,他能走吗? 他走了,青石堡怎么办?李磐那一万多被瘟疫缠身的部队怎么办?东海关、云台城、乃至东海关怎么办? 他太清楚了。 只要他这个东牟太子一走,失去了主心骨和强力震慑,这些被瘟疫和恐惧折磨的东牟军队和地方势力,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青石堡很可能不攻自破,那些被东牟占领的城池,为了活命,转头就会向鹰扬军献城投降! 他和他父皇苦心经营多年,在北境夏国打下的这片基业,将瞬间化为乌有! 更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的是严星楚没走! 非但没走,他的妻子洛青依,竟然在这种时候,带着人亲自到了最危险的隆济城!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陈彦心上。 洛青依敢在这时候到瘟疫中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有对抗瘟疫的决心和……可能存在的倚仗! 他认为洛青依敢去,绝不仅仅是夫妻情深,她必然有所准备! 如果自己这个东牟太子,在严星楚和他妻子都坚守前线的时候,灰溜溜地逃回东牟……那对东牟的军心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陈彦怕了,抛弃了他们! “严星楚……洛青依……”陈彦望着隆济城的方向,眼中布满了血丝,有疲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决绝,“你们敢赌命…好!本宫奉陪到底!”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帅府。 铺开信纸,提起笔,蘸满了浓墨。 “父皇在上,儿臣陈彦顿首:北境瘟灾肆虐,儿 臣心如刀绞,深知父皇拳拳爱子之心。然,青石堡乃我东牟北进之根基,数万将士浴血所得,岂可轻弃? 若儿臣此时离去,军心必溃,基业必倾!儿臣身为东牟储君,当与将士共患难,岂能临危而逃,弃袍泽于死地?此非儿臣之志,亦非父皇所望!” 他笔锋越发凌厉:“恳请父皇,火速派遣国内最高明之御医,星夜驰援青石堡!另,请父皇手谕,征召三德寺高僧大德,速来北境!瘟疫横行,军民惶恐,非但需医药救命,更需佛法安定人心,驱散恐惧!待瘟神退去,儿臣自当回京,向父皇请罪!儿臣陈彦,泣血再拜!”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将信纸封好,交给最信任的亲卫:“八百里加急!务必亲手呈交父皇!”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恐惧和疲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传令!堡内所有还能行动的军官,立刻到议事厅!本宫要亲自部署防疫!从今日起,青石堡,死战不退!瘟神不退,本宫不退!”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穿透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气。 隆济城的空气带着生石灰的刺鼻和焚烧尸体的焦臭。 划分三区的木栅如同生死的界限,冰冷地矗立着。 城西旧校场疫区宛如人间地狱。 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密密麻麻,呻吟声、咳嗽声、绝望的哭泣声日夜不息。 不断有蒙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送往远处的焚化点,黑烟滚滚,遮天蔽日。 穿着厚厚粗布罩袍、戴着面巾手套的医者和少量胆大的士兵,如同行走在尸山血海中的幽灵,穿梭其间,分发着浑浊的汤药,处理着秽物,眼神疲惫而麻木。 洛青依是这片地狱里最忙碌的身影。 她亲自检查重症者的情况,调整药方分量,指导医学生们处理伤口和污物,嗓子早已嘶哑。 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专注而坚定,像黑暗中的一盏孤灯。 “洛先生!东三区那个高热不退的百姓,灌下清瘟汤后,呕血好像少了一点?”一个年轻的医学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跑来汇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洛青依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碾:“带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向那个窝棚,仔细检查着那个瘦弱百姓的口鼻和皮肤,又搭了搭脉。 那名百姓的呼吸依旧急促灼热,但呕出的血沫颜色似乎不那么暗沉了,皮肤上的黑斑蔓延速度似乎也缓了一线。 “继续喂药,随时观察!”洛青依快速吩咐,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这微弱的“好转”可能是药物争取到的时间,也可能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她不敢有丝毫乐观。 在城南废弃粮仓设置的疑症区内同样压抑。 这里聚集着所有发热、寒战但尚未出现明显黑斑的人。 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他们互相猜忌,一点咳嗽声就能引起一片恐慌的骚动。 洛青依派人同样每日巡视,分发预防性的避瘟汤,安抚人心,同时严密监视着任何可能恶化的迹象。 洁净区相对好一些,但恐慌的气氛无处不在。 街道上行人稀少,个个行色匆匆,用布巾捂着口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按照洛青依的强制命令,家家户户每日清扫,泼洒石灰,沸水煮食,勤洗手脸。 后勤司的大灶日夜不息,熬煮着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避瘟汤,按户分发,强制服用。 帅府内,严星楚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他坐镇中枢,调拨着一切能调动的资源:粮食、柴薪、药材、人手。 洛天术从归宁、武朔等地紧急调拨的第二批、第三批药材艰难地运抵,成了维系这场生存之战的生命线。 史平带着亲兵,如同救火队员,哪里出现因恐惧而产生的骚动或对隔离政策的抗拒,他们就扑向哪里,用最冷酷的军法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大帅!田进将军急报!营中今日又焚烧了七十三具尸体,发病者新增一百二十余人……军心浮动,已有数起小规模炸营,被弹压下去了……” 史平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严星楚看着地图上田进部营地的位置,又看看隆济城,平阜城,黑云关,再看看鲁阳、青石堡等方向。 第一百零三章 或许……契机就在隆济 瘟疫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北境紧紧缠绕。兰兰闻穴 哽新罪哙 “告诉田进!让他的人撑住!严格按照洛先生留下的法子做!一步都不能乱!”严星楚既是命令田进,也是在命令自己,“再乱,就用军法!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西疫区方向那终日不散的黑烟,又望向洛青依所在的方向。 “青依,你一定要撑住……”他低声呢喃,紧握的拳头。 鲁阳城,帅府。 浓郁的尸臭味混杂着药汤和生石灰的刺鼻气息,从门窗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无孔不入。 秦昌光着膀子坐在一张瘸腿太师椅上,他灌了一口酒,烈得像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也压不住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和憋屈。 门板“吱呀”响了一声,没推开,只留了条缝。 马回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股子抹不掉的疲惫和绝望:“少帅……刚点过数了。算上还能动弹的轻伤号,城中拢共……拢共已经不到四千七百人。城里头的百姓……活着的,怕是连一半都不到。这城……守不住了!” 秦昌没吭声,又灌了一口酒。 “少帅?”马回的声音带着点急迫。 “老子听见了!”秦昌猛地吼了一嗓子,眼珠子赤红,“守?守他娘的棺材板!老子不守了!” 他“哐当”一声把酒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集合!把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集合起来!”秦昌撑着椅子扶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声音带着一股狠劲,“出城去找李磐,去跟他决一死战!” 他胸口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我秦昌!西南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让老子烂在这鬼地方,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火瘟神给耗死?老子丢不起这个人!汉川军丢不起这个人!” 门外的马回沉默了两三息,猛地,门板被更大力度地推开一条缝,马回那张同样憔悴却闪着凶光的脸露了出来,声音斩钉截铁:“好!少帅!属下这就去办!咱们要死也要拉李磐垫背!” 马回转身就要走。 “等等!”秦昌突然叫住他。 马回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秦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秽气都吐干净,他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门板上! “哐——啷!” 本就摇摇欲坠的两扇破门板应声向内飞开,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秦昌喘着粗气,瞪着马回,“老子跟你一起去!点兵开库!把剩下的火药全给老子带上!” 两人刚踏出帅府门廊,还没走到前院,一个亲兵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差点一头撞上马回。求书帮 勉肺悦独 “报大帅!马将军!城门外来了两个人!说要进城!” 秦昌正憋着一肚子邪火要发泄,闻言眼一瞪:“放屁!这他娘的鬼地方还有人敢来?嫌命长?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 亲兵被他吼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补充:“可……可那两人……是道士打扮!看着不像寻常人!” “道士?”秦昌满腔的戾气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火气瞬间降下去不少。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道士心存一份敬畏。 小时候掉进井里,差点淹死,就是一个游方的老道士把他捞上来的。 后来在汉川城,他也一直善待城里的道观,香火钱没少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缓和了些:“道士?……告诉他们,城里闹瘟病,阎王爷收人呢!让他们赶紧走,别沾了晦气!” 亲兵领命,一溜烟跑了。 秦昌和马回继续往前院走,边走边商量怎么打李磐,最好能把旁边碍眼的东夏赵秉也一起捎上,用汉川军最后这点骨血,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名堂,让天下人都记住。 还没走到前院议事的地方,刚才那亲兵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表情更古怪了。 “又怎么了?”秦昌没好气地问。 “大帅!那两个道士……他们不肯走!还……还说一定要进城见您!”亲兵咽了口唾沫,“那年纪大的道长说……说知道大帅您有难,特来相助……” “见我?”秦昌和马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这节骨眼上,还有人上赶着来见自己? 秦昌心里那点对道士的敬畏又冒了出来。难道……真是老天爷开眼,知道他秦昌要打最后一仗,派了道人来送他上路? 这念头一起,秦昌那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还带着点悲壮的豪情:“见!让他们进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不多时,两个身影在亲兵的引领下,走进了还算完好的帅府大堂。 当先一人,约莫五十上下,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深邃平静,步履沉稳,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同样道袍简朴,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眼神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破败景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道士目光扫过秦昌和马回,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a?]看}*书?]?屋??; ,,`更#_新.最??全e贫道黄石成,携劣徒黄少阳,见过秦将军,马将军。” “黄石成?”秦昌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一边示意两人入座,一边在脑子里使劲搜刮。 西南汉川城……道观……香火……黄石观!观主叫黄石中! “道长,”秦昌试探着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恭敬,“敢问道长可是来自西南汉川黄石观?与观主黄石中道长……” 黄石成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少帅慧眼。贫道正是黄石观出身。虽云游在外十数载,但常与师兄石中有书信往来。师兄每每提及将军及汉川军多年来对我黄石观多有照拂,香火不绝,贫道亦是感念于心。近日听闻将军率部驻守鲁阳,不幸遭逢大疫,将士百姓受苦,贫道不忍,特携弟子前来,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秦昌和马回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尤其是秦昌,感觉像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道长!您……您是说,您有办法治这瘟病?”秦昌猛地站起来,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也顾不上了。 黄石成神色依旧平静,并无夸口:“此‘黑死瘟’凶戾异常,古来少有良方。贫道不敢言必能治愈,只是早年云游时,曾在一处古观残卷中见过一方,似对此症有些防治之效。或可一试。” 他边说,边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泛黄的纸,递了过来。 秦昌几乎是抢过去,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生石膏、生地、犀角、黄连、栀子、桔梗、黄芩、…… “快!快!”秦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药方塞给马回,声音嘶哑地吼,“马回你马上去库房,去城里所有药铺!按这方子抓药,有多少抓多少!立刻开大锅熬!给所有没倒下的弟兄灌下去!快!” 马回也激动的手有些抖,紧紧攥着药方,重重点头:“是!少帅!属下亲自去办!” 他转身就往外冲,脚步都比刚才轻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天,鲁阳城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巨大的铁锅架在帅府前的空地上,日夜不停地熬煮着黄石成提供的药汤。 浓烈苦涩的药味暂时压过了尸臭和焦糊味。 所有还能站立的士兵,包括部分胆大的百姓,都被强制灌下那黑乎乎、苦得让人皱眉的汤药。 不得不说,这方子似乎真有些效果。 那些尚未发病、或者只是轻微发热寒战的士兵,喝了药之后,精神似乎好了些,发热的也有一部分人退了烧。 恐慌的气氛虽然还在,但那种纯粹的等死的感觉,似乎被冲淡了一点点。 然而,对于那些已经病入膏肓,浑身布满可怖黑斑、呕血不止的士兵和百姓,这药汤灌下去,效果却微乎其微。 该走的,依旧在痛苦中走向终点。 焚尸的黑烟,并未减少多少。 黄石成师徒二人也没闲着,在亲兵的保护下,深入营区和病患集中的地方观察,眉头始终紧锁。 就在这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当口,一名风尘仆仆的鹰扬军信使,将一份密封的蜡丸送到了秦昌手中。 蜡丸里是一张同样写满药材名的纸。 来自隆济城,洛青依和洛佑中汇总各方经验后改良的防疫药方。 秦昌看着这张方子,再看看黄石成之前给的方子,虽然具体配伍有些差异,但核心药材:生石膏、黄连、黄芩、栀子、连翘……竟是大同小异! 他立刻拿着方子去找黄石成。 黄石成仔细对比着两张药方,眉头越皱越紧。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秦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黄石成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看向秦昌:“秦少帅,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p> “道长请讲!”秦昌立刻道。 “贫道需立刻前往隆济城!请将军派人护送!”黄石成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鹰扬军此方,与贫道所持古方同源,且更趋精炼!更关键的是,他们早已经使用,应有更多临证经验!贫道必须去,或许……契机就在隆济!” 秦昌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好!道长放心!我派最精干的亲兵队,立刻护送道长和令徒去隆济!马回!马回!” 两日后,隆济城,帅府。 严星楚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下巴上胡茬凌乱,正对着堆积如山的物资调配文书发怔。 听说秦昌派了亲兵,护送一位来自西南黄石观的道长求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精神微振。 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外来的力量都可能是希望。 “快请!”严星楚亲自迎到门口。 黄石成带着黄少阳,在两名浑身散发着彪悍与疲惫气息的汉川军亲兵护卫下走了进来。 “贫道黄石成,见过严大帅。”黄石成稽首行礼,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位名震北境的年轻统帅。 “黄道长不必多礼,一路辛苦。”严星楚回礼,语气带着疲惫下的真诚,“秦帅处情况如何?道长此来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秦少帅处,疫病深重,贫道古方仅能稍阻未病者,于重症力有不逮。” 黄石成开门见山,眼神锐利起来,“贫道此来,是为求见开出贵军防疫药方之人!此方精妙,与贫道所持同源而更胜!敢问开方者何在?贫道有要事请教!” 严星楚瞬间明白了。 这位道长是冲着青依来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妻子的担忧与骄傲,也隐隐升起一丝期盼。 “道长请随我来!”严星楚不再多言,转身带路。 一行人穿过气氛压抑的洁净区,越靠近城西疫区,那股死亡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警戒的木栅外,持戈肃立的士兵眼神都带着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黄石成一路沉默,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不时微微点头,对隆济城这套严密到近乎残酷的防疫体系流露出赞许。 最终,他们来到疫区边缘一座临时搭建、四面通风的大草棚前。 这里便是洛青依和医学生们临时的药房和指挥所。 草棚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 洛青依背对着门口,伏在一张拼凑起来的长条木案前。 案上堆满了各种纸张,都是各地送来的药方抄件,其中白袍军谢至安送来的、有记录病患症状的笔记、有尝试配伍的草稿……凌乱不堪。 她穿着粗布罩袍,脸上蒙着严实的棉布面巾,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 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来人毫无察觉。 她的指尖在一张写满药材名的纸上缓缓划过,时而停顿,时而摇头,眉头紧锁。 旁边还放着几个天狼军送来的避瘟香囊。 她拿起那个香囊,凑到鼻尖下,深深地嗅了嗅,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极力分辨和思考着什么。 黄石成示意严星楚不要出声。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案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摊开的那些药方。 当看到洛青依正在凝视的那张她自己尝试配伍的草稿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洛青依放下的天狼军香囊上。 鼻翼微动,然后没有任何犹豫,枯瘦的手一下伸出,抓起那个精致的香囊,在洛青依和旁边一个医学生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嗤啦”一声,竟用蛮力硬生生将香囊撕成了两半! 干燥的、混合着浓郁草药气味的粉末顿时洒落案几! “你!”旁边的年轻医学生忍不住惊呼出声。 洛青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第一百零四章 清瘟固本解毒汤 面巾上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惊怒,随即看到了站在黄石成身后、对她微微摇头示意的严星楚。^7^6′k·a.n·s^h_u_.¢c_o?m¢ 她眼中的怒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专注。 老道士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撮散落的香粉,凑到鼻端仔细嗅闻,又用指尖细细捻磨感受。 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 一把抓起案上备用的纸笔,蘸饱了墨,手腕悬停片刻,随即落笔如飞!一个个遒劲有力的药材名跃然纸上: 茯苓、五倍子、苍术、白芷、龙骨…… 一直屏息凝神看着他的洛青依,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墨迹淋漓的纸上。 当看到“龙骨”二字时,她双眼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明悟! “原来如此!”洛青依脱口而出,“固摄正气,镇心安神,引邪外透。这香囊精髓,原来在此!我先前只拘泥于避秽驱虫,却忘了这瘟疫最是耗散元气、乱人心神!邪毒内陷,非重镇不足以安内,非固摄不足以托毒!” 她猛地抬头,目光看向黄石成,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和急切:“道长!这龙骨……可是关键?此物现在难寻啊!” 黄石成放下笔,迎上洛青依的目光,眼中是同样的凝重与一丝找到同道中人的欣慰。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洛夫人慧眼如炬,一语中的!龙骨(非真龙骨,中医里指古代大型哺乳动物化石,认为其有重镇安神、收敛固涩之效)乃此方点睛之笔! 此疫非寻常时气,其邪毒深重,直犯心包营血,寻常清解难以透达。需借龙骨、朱砂之金石重镇,安定神志,固护元气,方能稳住根本,使清解之药力有根基可依,将内陷之邪毒托引外透!” 他指着案上被撕开的香囊粉末:“此囊虽为避瘴,但其配伍深谙‘芳香辟秽,重镇宁心’之理,龙骨、朱砂虽量微,却暗合此道!贫道古方与此方思路同源,夫人所拟之方亦在清解透邪上卓有成效,然于固摄安神、托毒外出之力,尚缺此关键一着!” 洛青依的心脏狂跳起来。 困扰她多日的迷雾终于被解开! 她之前的所有药方,无论是父亲洛佑中的初拟,还是她结合各方送来的药方和经验,在不断调整中,都集中在“清瘟败毒”上,试图用大剂量的寒凉药扑灭那熊熊燃烧的邪火。 效果虽有,尤其对未病者和轻症有延缓之功,但对那些邪毒已深陷营血、心神被扰、元气耗散的重症患者,却如同杯水车薪,甚至有时清解过猛,反有伤正之虞。 黄石成点出的“固摄安神、托毒外透”,正是她苦苦思索却未能完全抓住的核心! 瘟疫摧毁的不仅是肉体,更是人的精神和抵抗意志。.看,书,屋· ~无!错!内^容′ 恐慌、绝望本身就是加速死亡的催化剂。 而龙骨这类重镇安神之品,配合茯苓健脾宁心,五倍子收敛固涩,正是从根基上稳住摇摇欲坠的“正气”,为清解药力创造一个能够发挥作用的内环境,同时引导深陷的邪毒有路可出! “道长高见!”洛青依迅速拿起自己正在推敲的那张配伍草稿,手指点向几味药,“您看,若在此清解透邪之基上,加入您方中的龙骨、茯苓、五倍子,再佐以少量朱砂镇心,同时将生石膏用量稍减,以防寒凉太过反遏邪外出……是否可行?” 黄石成凑近细看,眼中精光更盛,枯瘦的手指在纸上游走,不时点头:“妙!夫人此调整甚妙!减石膏之量,增托透之力,清解而不伤正,托透而不留邪!有清营凉血、宣肺透邪之效;再合贫道所添之物,能固本安神,相互环环相扣!此方……或可称为‘清瘟固本解毒汤’!” “清瘟固本解毒汤……”洛青依低声重复,眼中光芒闪动。 这不是简单的药名,这是在死亡之海上点亮的一盏明灯! 她立刻转向旁边同样被这激烈讨论震撼得目瞪口呆的年轻医学生:“快!立刻按此新方配伍,取药!熬制三剂!要快!” 她又看向严星楚,眼神坚定:“夫君,立刻将此方誊抄,飞鸽传书洛东关我爹处!请他倾尽全力筹集方中主药,尤其是龙骨、朱砂!不计代价!同时抄送田进将军、皇甫大人、秦帅处!告诉他们,按此方抓药熬制,重症者或有一线生机!” 严星楚看着妻子眼中那重新燃起的、比星辰更亮的光芒,连日来的疲惫与绝望仿佛被驱散了大半。 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好!史平!立刻照办!八百里加急也要把药方送到!动用一切力 量,筹集药材!” 命令迅速下达。 黄石成看着洛青依雷厉风行地安排,捋须颔首,眼中满是赞赏。 他转向严星楚,郑重道:“严大帅,此方虽成,然药材难得,见效需时。疫区秽气深重,病患绝望,最易滋生邪戾之气,动摇人心。 贫道略通风水禳灾之术,欲在疫区洁净处设一法坛,我让小徒黄少阳在此焚香诵经,一则安抚亡魂,净化秽气;二则安定生者之心,凝聚对抗瘟神之念力。不知大帅可否允准?” 严星楚深知此刻人心比药物更重要,立刻应允:“全凭道长安排!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鲁阳城,帅府 秦昌看着手中刚刚由鹰扬军信使再次新药方——“清瘟固本解毒汤”,目光死死盯在龙骨、朱砂这几个字上。 “妈的!龙骨?这玩意儿现在去哪儿找?”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城里的药铺早就被他刮过几遍了,别说龙骨,连像样的黄连都快没了。 “少帅!”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找……找到了!西南陈督抚送来的药材里,有……有龙骨!还有朱砂!成色很好!只是量不太多!” “什么?”秦昌和马回同时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不亡我汉川军!”秦昌狂吼一声,“快!按这个新方子!给老子熬!大锅熬!所有没断气的,都给老子灌下去!快!” 说完,又看着马回,“量不多,还得想办法找啊!” 绝望的鲁阳城,终于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气。\0′0¢小~说`网- ′免-费?阅~读? 青石堡议事厅内。 陈彦听着军医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军中病亡者日增,新发病者虽因隔离稍有减缓,但重症者……依旧无有效良方。士兵们……恐慌日甚。”军医的声音带着绝望。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进来,呈上一张纸条:“殿下,潜伏在隆济城附近的探子冒死传回消息,鹰扬军似乎……似乎得了一个新药方,名‘清瘟固本解毒汤’,据说对重症或有奇效!药方在此!” 陈彦一把抢过纸条,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的药材名。 当看到龙骨、朱砂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懂医术,但他知道这两样东西极其珍贵难寻! “药方……”他捏着纸条。 隆济城有了新希望,而他的青石堡呢?他的李磐大军呢?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 如果严星楚控制住了疫情,而他这里继续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陈彦的声音嘶哑而凶狠,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给本宫搜!搜遍东牟国内,高价悬赏!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宫把龙骨、朱砂、还有这方子上的药材弄来!有多少要多少!快!” 北境大地,硝烟暂歇,烽火已被药草味取代。 药方成了希望,也成了更深的绝望。 “清瘟固本解毒汤”的名字像风一样刮过北境焦灼的土地,点燃了无数微弱的求生火苗。然而,“龙骨”二字,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死死卡住了这条生路。 隆济、鲁阳、青石堡、黑云关……所有被瘟疫笼罩的地方,都在刮地三尺地找龙骨! 秦昌在鲁阳城里彻底红了眼,他把最后一点能动弹的亲兵全撒了出去,挨家挨户砸门撬锁,翻箱倒柜,连人家祖坟都差点刨了,就为了抠出那点可能存在的“龙骨”。 城外的流寇马匪也被他下令王宁用刀子逼着,漫山遍野地找,但凡看着像点骨头的化石碎片,都被当宝贝一样抢回来。 帅府院子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石头,孙老头带着几个懂点药的老兵,眼睛都快看瞎了,才勉强挑出几块勉强能用的。 大锅日夜不停地熬,黑乎乎的药汤灌下去,那些还能喘气的轻伤号,脸色似乎真的缓过来一点,咳嗽也轻了。 但那些早就浑身烂透、只剩一口气的重伤员,灌下去也只是多抽搐几下,该走还是走了。焚尸的黑烟,一点没见少。 青石堡里,陈彦的脸阴得能拧出水。 他派出去高价搜刮龙骨的心腹,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 东牟国内的权贵和药商囤积居奇,价格炒得比黄金还贵,有价无市! 巴掌大一块劣质龙骨,能换一匹上好的战马! 更要命的是,隆济城那边似乎总能搞到一点,虽 然不多,但人家有! 陈彦只能咬着牙,请父皇把内帑拿出来往里砸,只求稳住局面。 死亡的阴影,并不会因为希望的出现而停下脚步。 它依旧在北境上空盘旋,精准地啄食着那些疲惫的将星。 东夏的镇北将军赵秉,是第一个倒下的高级将领。 他死在自己的营帐里,浑身黑斑,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紧接着,是青石堡守将元利,那个虽然丢了隆济城,但依然被陈彦视为心腹的大将,没能撑过第三个高热的夜晚。 消息传到陈彦耳中时,他砸碎了最心爱的砚台。 紧接着东牟云台城守将,在听闻瘟疫逼近的恐慌中,竟自己先吓破了胆,一夜之间浑身黑斑暴毙。 鹰扬军虎口关。 守将崔勇也没能逃过瘟神的魔爪。 他死前还强撑着巡视城防,最终倒在了冰冷的垛口旁。 消息传到隆济帅府时,严星楚沉默了很久,只说了句:“厚待家眷。”声音干涩。 崔勇的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还没等这口气喘匀,更大的噩耗如同九天雷霆,狠狠劈了下来! 黑云关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时,严星楚正对着平阜城新开垦荒地的粮种分配文书出神。 信使浑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扑倒在地,双手将那份染着不祥气息的军报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哭腔:“大帅!黑云关……皇甫侯爷……他……他三天前……薨了!” “什么!”严星楚猛地站起,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扶住桌案才没倒下。 他劈手夺过军报,上面的字迹是陈漆的亲笔,字字泣血,证实了这晴天霹雳! 皇甫密……死了? 那个在洛东关危急时,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挽狂澜于既倒的老帅。 那个在他初掌武朔城,给予他支持与尊重的老上司。 那个为了洗刷冤屈,主动离开军侯系,却又在黑云关默默为他守住西大门的密侯。 鹰扬军郡城卫时代的最后一位擎天之柱……也倒了! 柳永安、皇甫密……军侯系郡城卫曾经的双璧,竟在一年内,相继陨落。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严星楚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点点殷红溅落在冰冷的军报和桌案之上,触目惊心! “大帅!”史平魂飞魄散,抢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严星楚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胸中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攥着那份染血的军报,指节捏得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是失去支柱的巨大悲恸!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空茫。 “密侯……”他喉头滚动,发出低哑嘶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洛青依是在疫区接到消息的。 一个医学生脸色惨白地跑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洛青依正在为一个昏迷的孩子施针的手猛地一颤,银针差点脱手。 皇甫密……死了? 那个洛东关外,威严却又慈和的侯爷? 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让她眼眶瞬间红了。 没有皇甫密当日的力挽狂澜,她和洛东关早已化为焦土,严星楚的基业也将土崩瓦解。 这份恩情,山高海深! 眼看药方有了眉目,曙光就在前方,密侯却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洛青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行!不能垮!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手中的银针稳稳刺入孩子的穴位,快速交代了旁边的医学生几句,脱下沾染污秽的罩袍手套,简单净了手脸,便脚步匆匆,几乎是跑着冲向帅府。 帅府内一片死寂。 亲兵们守在门外,个个面如土色,不敢进去。 洛青依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严星楚颓然坐在椅子上。 第一百零五章 此信……来自青石堡 “夫君!”洛青依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紧紧握住他的手。珊芭看书蛧 耕芯罪全 严星楚毫无反应,仿佛沉溺在悲痛里。 “夫君!看着我!”洛青依声音陡然拔高,“皇甫侯爷走了,我们谁都心痛!可你现在能倒下去吗?” 她用力扳过严星楚的脸:“你倒了,军心就散了!鹰扬军将士们用血换来的北境,就全完了!密侯若在天有灵,他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严星楚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妻子因急切和悲痛而泛红的双眼。 那里面有泪,但更多的是坚韧和不屈的光芒。 “青依……”他干裂的嘴唇翕动。 洛青依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们要带着大家活下去,打赢这场跟瘟神的仗!让鹰扬军的旗,永远不倒!这才是对侯爷最大的告慰!” 严星楚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火焰。 他反手,死死握住了洛青依的手。 看着妻子,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日在洛东关城头,皇甫密沉稳如山的身影。 “呼……”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积郁和悲痛全部排出。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和下巴上的血迹,眼神一点点凝聚:“史平!” 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 “属下在!”史平立刻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担忧。 “第一,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红印城!将此噩耗告知谢至安谢帅!告知他,待瘟疫平息,鹰扬军将为密侯举行葬礼,届时必恭请谢帅亲临送老侯爷最后一程!” “第二,以鹰扬军名义,行文平阳朝廷!告知太后吴砚卿,密侯皇甫密薨于黑云关任上!为国捐躯!” 这是盟友间的正式通告。 “第三!”严星楚的目光扫过史平和闻讯赶来的赵兴,“动用鹰扬军在一切能想到的地方的所有力量!不计代价寻找龙骨。谁找到,重赏,官升二级!告诉田进,告诉陈漆,告诉所有人,给我撑住!药,马上就到!” 洛青依看着重新挺直脊梁的丈夫,心中稍安,但忧虑丝毫未减。 药,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图安大师出来到了隆济城。 这位一直待在洛东寺,为东牟降民和质子们讲经说法、超度亡魂的高僧,第一次踏过了洛东关的边界。*r·a+n′t?x¢t../c¨o¨m¢ 他是和洛佑中一起赶来的。 洛佑中接到女儿的新方和严星楚不惜一切代价搜刮药材的命令后,几乎将洛东关和归宁城的药库翻了个底朝天,凑出了一批宝贵的药材,亲自押送过来。 图安大师则是听闻隆济瘟疫惨烈,主动要求随行。 “阿弥陀佛。老衲不通岐黄,唯愿以微末佛法,安抚亡魂,安定生者之心,稍解严帅与夫人之忧。” 图安大师对着严星楚和洛青依合十行礼,面容悲悯。 严星楚郑重回礼:“大师慈悲,星楚感激不尽!” 于是,隆济城出现了一幅极其怪异却又莫名和谐的景象: 城西疫区边缘,黄石成的年轻弟子黄少阳,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法坛上,焚起袅袅青烟,口中念念有词,拂尘挥洒,按照道家仪轨净化秽气,安抚亡灵。 清越的诵经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力量,穿透弥漫的死亡气息。 而在城东相对安稳的洁净区广场上,图安大师盘膝而坐,宝相庄严。 浑厚的梵音伴随着木鱼声,如同温暖的潮汐,抚慰着惶惶不安的民心。 百姓们远远跪拜,听着那讲述因果、劝人向善、放下恐惧的经文,绝望的眼神中似乎也多了一丝寄托。 一东一西,一道一佛。 一个青烟直上,净化阴霾;一个梵音广布,安定人心。 在这被死亡笼罩的城池里,成了支撑人们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恐慌,似乎真的被这两股无形的力量稍稍压制下去了一些。 时间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十天后,死亡的数字增长终于开始变得缓慢,新发病的人数在严苛到极点的隔离和预防措施下,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那些服用了新药方的重症患者,虽然依旧有人不断离去,但幸存的比例,似乎真的比之前高了一线! 隆济城的情况在缓慢而艰难地好转,但药材,尤其是龙骨和朱砂的缺口 ,依然如同无底洞。 就在严星楚和洛青依几乎要再次被焦虑吞噬时,一个风尘仆仆、浑身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身影,冲破了层层封锁,冲进了隆济城! 是余重九! 这位被严星楚派往东南开辟新商路的干将,如同野人一般出现在帅府门口。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血渍,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优品小税旺 追罪辛璋踕 “大帅!夫人!药!龙骨!”余重九嘶哑着嗓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他猛地卸下背上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沉重异常的包袱,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放在严星楚面前的桌案上。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飞快地解释:“属下……属下半月前带着商队从东南回来,刚到归宁就听说北境闹大瘟,缺药,尤其是缺龙骨!属下想起,这次在东南护卫那几家大药商时,听他们私下提过,他们手里有从海外弄了一批稀罕药材,其中就有龙骨,且量还不小!” 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狠厉:“属下知道这东西现在是要命的宝贝,不敢声张,立刻带了一队最精悍的兄弟,折返回去,找到那两家药商……威逼利诱,许了重金和日后商路便利,才把这批龙骨硬‘买’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妈的,不知道走漏了风声还是怎么的,遇到好几股流寇山匪,都跟闻着腥味的狼一样扑上来!兄弟们折了好几个……总算……总算把东西抢回来了!” 他猛地解开油布包袱,露出里面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 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排列整齐、散发着淡淡土腥气、质地坚硬、色泽暗沉的骨骼化石,正是救命的龙骨! 严星楚和洛青依看着眼前这一盒盒珍贵的龙骨,再看看形容枯槁、浑身是伤却眼神灼亮的余重九,巨大的狂喜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严星楚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好个余重九,记你头功!天大之功!”他立刻转向史平,“快!立刻开炉!所有药坊全部动起来!按方配药!优先供给疫区和疑症区重症!快!” 洛青依更是直接拿起一块龙骨,仔细看了看成色,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巨大希冀的笑容:“成色很好!余大哥,你救了无数人的命!” 一天,两天…… 虽然依旧有人没能挺过来,但重症患者的死亡率,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 希望的曙光,终于刺破了北境上空厚重的死亡阴云。 隆济城的焚尸黑烟,日渐稀薄。 鲁阳城内,秦昌看着手下几个原本奄奄一息的老兄弟竟能挣扎着坐起来喝粥,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青石堡中,陈彦看着好不容易高价搜罗到的一点龙骨熬出的药汤,再看看军中那依旧惨重的伤亡报告,又看看隆济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场瘟疫之战,严星楚……已经赢了最关键的一局。 又是五天后。 新增病患近乎断绝,重症者大部分转危为安,轻症者陆续康复。 隆济城里的药味还没散尽,风里卷着生石灰的呛人气儿。 严星楚坐在帅府里,手指头敲着桌沿,听史平报最新的疫病情况。 死人少了,新躺下的更少,压在胸口那块石头总算松动了些。 “青石堡那边呢?”严星楚问。 史平脸一沉:“陈彦焦头烂额!李磐的水师营都快烧空了,青州港、云台城、东海关,雪片似的告急文书往他那儿飞。没药,只能干挺着等死。” 严星楚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啥表情。 正沉默着,亲兵报图安大师求见。 图安进来,脸上那悲天悯人的样儿更重了,递过来一封信:“严帅,此信……来自青石堡。” 严星楚眉梢一挑,接过来扫了几眼。 是陈彦的笔迹,不是给他的,是写给图安的。 信里没废话,就一个意思:拿云台城换龙骨。只要严星楚点头给药,东牟军立刻从云台城滚蛋,城池双手奉上。 信末尾还画了押,盖着东牟太子的私印。 图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严帅,云台城内,如今亦是人间炼狱。数万生灵涂炭,老衲……” “大师!”严星楚打断他,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此事不必再提。拿我鹰扬军将士用命换来的药,去救敌军,此等资敌之事,严某断不能为!” 他目光扫过图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请大师勿再操心。” 图安看着严星楚那张绷紧的脸,知道多说无益,低宣一声佛号,默默退了出去。 帅府里又静下来。 严星楚把那封信丢在案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暮色沉沉的隆济城。 拒绝得干脆,心里那点疙瘩却没散开。 资敌这帽子太大。 更深的顾虑是其它友军势力。 自己这边刚缓过气,转头就给药救陈彦的人?传出去,鹰扬军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这骂名,他背不起。 入夜,史平又送来了最新的东面军情。 斥候的回报:东海关外,东牟军占据的几个城池堡子,人死得都堆不下了,烧都烧不过来。 活着的也跟鬼一样,已经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严星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最后也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仗打到这份上,人命贱如草芥。他能如何? 还没等他这口气叹完,亲兵报:夫人、洛老先生、田将军、赵将军还有洛参议都来了。 一群人呼啦啦进了帅府,气氛有点沉。 洛青依给父亲洛佑中使了个眼色,洛佑中捋着胡子没动。 她又看向田进。 田进会意,上前一步:“大帅!末将以为,陈彦那提议,可行!” 严星楚眼皮都没抬。 田进自顾自说下去:“云台城卡在咱们隆济和东海关之间,地势虽不险要,但自鲁阳城被秦昌拿下后,已经加强工事,强攻伤亡太大。现在陈彦主动吐出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咱们拿药换,兵不血刃拿下这个咽喉要塞,北境防线瞬间就能连成一片,固若金汤!这买卖,值!” 旁边的赵兴也道:“大帅,田将军说得对。龙骨是珍贵,可它再金贵也是死的!云台城是活的,用点药换座城,这账怎么算都划算!” 严星楚还是沉默,目光落在洛天术身上。 洛天术不像田进赵兴那么激动,语气平和但条理清晰:“大帅,此次大疫,北境元气大伤。鹰扬军、汉川军皆疲惫不堪,急需休养。 后方归宁、武朔等地的春耕、水利、商路恢复,处处都要钱粮人力。此时若再起大规模战事,实乃强弩之末,根基动摇。若能以药换城,得一两年喘息之机,整军备武,恢复民生,待我鹰扬军养足了精神,羽翼丰满,再图破局,方是上策。” 句句在理,严星楚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洛佑中站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还有医者见惯生死的悲悯:“星楚,老朽不懂军国大事。只知医者父母心,人命关天。云台城内,不止有东牟兵,更有数万被战火和瘟疫裹挟的无辜百姓。 若我鹰扬军能伸出援手,以药易城,救下这数万生灵,此乃无量功德!非但能解云台之困,更能使北境百姓深知,鹰扬军非但能战,更能护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星楚身上。 田进、赵兴、洛天术、洛佑中,他们从军事、政治、民生、道德各个角度指向换! 可严星楚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反而压得更沉了。 他们说的都对,可他们都没戳到他最深的隐忧。 不仅是盟友怎么看。如这口“通敌”的黑锅扣下来,那鹰扬军下面的士兵怎么想,这足以让他之前所有的浴血奋战都蒙上阴影! 他依旧沉默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洛青依,轻轻往前挪了半步。 她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微微侧过身,靠近严星楚的耳边。 第一百零六章 收复故土!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夫君……我有身子了。¢搜???搜-?ˉ小ˉe说??网3#: <首3发^” 轰! 严星楚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转头看向洛青依。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是温柔和坚定。 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巨大的冲击让他身体都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妻子的手,又猛地想起这是在帅府,硬生生忍住,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震惊,狂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未来的巨大期盼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腔。 就在严星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冲击得心神激荡,脸上肌肉都微微抽动,即将失态的刹那。 一直敏锐观察着他神情的洛天术,眼底精光一闪,仿佛捕捉到了严星楚那深藏不露、无法宣之于口的真正顾虑! 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大帅,云台城在一年前,它还是大夏的国土!城内的数万百姓,身上流的还是大夏的血脉! 洛天术的目光扫过田进、赵兴,最后落在严星楚那兀自残留着震惊与喜悦的脸上,语气加重:“朝廷当年软弱,割地求和,将他们拱手送与东牟,是为不仁!如今,我鹰扬军坐镇北境,有救民良药在手!若坐视同胞在瘟疫地狱中哀嚎灭绝,岂非与当年朝廷同流?是为不义!” 他猛地一拱手,声音斩钉截铁:“大帅!以药换城,非是资敌,实乃收复故土!非是通敌,实乃拯救遗民!此举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我鹰扬军以此收回云台,正是昭告天下:大夏朝廷弃之不顾的疆土子民,我鹰扬军,来管!来护!这才是真正的大义名分!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严星楚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直死死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被洛天术这收复故土、拯救遗民、大义名分的煌煌之言,猛地掀开了! 对啊!云台城本就是大夏的!那里的百姓本就是大夏的百姓!我严星楚现在不是给药救敌人,我是给药救我的同胞!我是用这药,把被敌人强占的国土和受苦的百姓,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收复故土!这四个字,光芒万丈! 足以压下一切可能的非议!谁敢在这个大义名分下说三道四?谁敢指责他严星楚收复失地、拯救黎民! 堵在胸中那口浊气,瞬间吐了出来。 严星楚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大义凛然的光芒。 “洛参议!”严星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说得好!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目光如电,扫过厅中众人,最后落在洛青依身上,眼神交汇,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支持。/k?a*n^s`h-u_y.e~.¢c*o?m_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下令: “史平!立刻以鹰扬军名义,起草文书!” “第一,通告西夏平阳朝廷,及红印城谢至安谢帅、汉川军秦昌秦师处:东牟太子陈彦,感念我鹰扬军仁义,为解其云台城军民瘟疫倒悬之苦,主动提出归还大夏故土云台城!我鹰扬军为救黎民于水火,彰显大夏仁德,允其以部分防疫药材交换!此举,乃为光复旧疆,拯救遗民!” 先把大义的旗子高高举起,堵住所有人的嘴。 “第二,命令赵兴!立刻点齐本部五千兵马!押运龙骨、朱砂等药材,昼夜兼程,开赴云台城交接!记住,你们不是去换城,是去接收!姿态给本帅做足了!若有东牟军敢趁机耍花样,或交接后滞留不退,给本帅杀无赦!” “第三,传令归宁城徐端和!立刻抽调精干吏员、医官、匠人,组成接收安抚团,携带粮种、农具、药材,紧随田进之后进驻云台城!安抚百姓,恢复秩序,组织防疫!告诉云台城的父老乡亲,他们回家了!鹰扬军,来接他们了!” 一连串命令,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澎湃的力量。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振奋。 收回云台城,当年夏明澄割让的东海关外三城就全部收回了。 严星楚走到帅案前,抓起代表鹰扬军最高权柄的虎符,重重按在刚刚写好的命令文书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去吧!”他目光炯炯,仿佛穿透了帅府的墙壁,看到了那座即将易帜的雄城,“把云台城,给本帅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赵兴带着五千兵马连夜开拔,带着救命药材的大车,在重兵护卫下,如同一条沉默的长龙,直扑云台 城方向。 与此同时,鹰扬军的快马信使也像离弦之箭,分别向平阳城、鲁阳城和红印城驰去。 严星楚就是要抢在陈彦可能反悔或其他人嚼舌根之前,把“光复旧疆、拯救黎民”的调子定死! 云台城下。 高大的城门紧闭着,城头上稀稀拉拉站着一些东牟士兵,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不少人裹着破布,倚在垛口上咳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赵兴的大军停在城外三里,旌旗招展,与城头那一片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城上的人听着!”赵兴策马出阵,声如洪钟,“鹰扬军严大帅有令!为解云台城瘟疫之厄,救黎民于水火,特遣我等押送救命药材至此!尔等主将何在?速速开城交接!莫要延误时机,徒增死伤!” 城头上一阵骚动。+看′书¢君* ¨最.新¨章?节*更\新`快.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东牟偏将服饰、脸色蜡黄的中年将领才在亲兵搀扶下,哆哆嗦嗦地出现在城楼。 他看着城外那支杀气腾腾、盔甲鲜明的生力军,再看看自己身后这群病恹恹、几乎站不稳的残兵,喉咙里咕噜了两下,嘶哑地喊道:“城……城下可是鹰扬军赵将军?末将……末将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药材……药材何在?”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长长的车队,充满了病态的渴望。 田进一挥手。几十名士兵立刻掀开几辆大车的油布,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木箱。撬开一个箱子,阳光下,色泽暗沉、质地坚硬的龙骨泛着奇异的光泽。 “龙骨!是龙骨!”城头上瞬间炸开了锅! 那偏将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声道:“好!好!将军稍候!末将……末将这就开城!这就开城!” 他生怕对方反悔,几乎是吼着下令:“快!开城门!放下吊桥!”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布满铁锈的吊桥“嘎吱嘎吱”地放下。 赵兴低喝:“先锋营!随我入城!控制城门及两侧城墙!其余各部,原地待命!弓弩手戒备!” 一队队如狼似虎的鹰扬军精锐,踏着吊桥轰然涌入城门洞。 很快,城门楼和附近一段城墙就被牢牢控制。 赵兴按着刀柄,站在城墙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内。 街道空荡,死寂,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死气。 偶尔能看到角落里蜷缩的人影,形销骨立。 交接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东牟那个偏将几乎是扑在装龙骨的箱子上,像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根本没心思去点数量。 赵兴象征性地交割了约定数量的药材,剩下的立刻严密看守起来! “药材已交割!尔等何时撤出云台城?”田进盯着那偏将,冷冷问道。 偏将抱着药箱,头也不抬,语速飞快:“撤!立刻撤!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带人走!这就走!” 他像是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招呼那些还勉强能动的士兵,“快!收拾东西!能动的都跟上!出城!回青石堡方向!” 不到一个时辰,一群如同惊弓之鸟、相互搀扶着的东牟残兵,丢盔弃甲,跌跌撞撞地涌出云台城南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青石堡方向的官道上。 赵兴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就……拿下了?”他咂咂嘴,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二天后,徐端和、朱威带着大批文吏、医官、工匠组成的接收团也赶到了。 沉寂多日的云台城,开始有了生气。 鹰扬军士兵清理街道垃圾的扫帚声,是架设大锅熬煮防疫汤药的沸腾声,是医官们挨家挨户查探病情的安抚声。 一面崭新的、巨大的玄鹰旗,在云台城最高处猎猎招展! 平阳行宫,栖凤殿。 吴砚卿看着鹰扬军送来的那份义正辞严的通告文书,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缓缓划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玩味的笑意。 “好一个严星楚……好一个拯救遗民。” 她低声自语,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啊。云台城到手,民心归附,大义在握……连哀家,都不得不赞他一声‘忠勇仁义’了。” 她将文书轻轻放下,看向垂手侍立的吴征一:“外间……可有议论?” 吴征一小心地回道:“回太后,议论自然是有的。外人有人传……说严帅此举,有通敌之嫌。不过……” “不过什么?” p> “不过鹰扬军那边动作更快。云台城易帜、接收安抚百姓、分发汤药防疫的消息,连同城内先前惨状的描述,已经如同长了腿一样,在平阳城内外传开了。 如今街头巷议,多赞严帅仁德,痛斥当年朝廷割地之非……。” 吴砚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冷哼一声:“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既然他严星楚喜欢扛这面‘仁义’大旗,哀家就成全他。拟旨!” “擢升北境侯严星楚,加封‘北境督抚’,总督北境一切军政要务!褒奖其收复故土、拯民水火之功!” 她顿了顿,嘴角那抹冷意更深:“另,着其将防疫良方‘清瘟固本解毒汤’献于太医院,以惠及天下,彰显朝廷恩德。不得有误!” 青石堡内辕。 陈彦看着心腹带回的关于云台城交接的详细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紧握的拳头。 虽然用一座几乎已经是空城的云台城换回了救命的药材,暂时稳住了李磐的水师营和东海关的军心,但是当日夏明澄割让的三城都已丢失,这对朝廷的威望是有打击的。 更让他憋屈的是,严星楚还借此赚足了名声! 他陈彦,成了那个“感念仁义”、“主动归还”的笑话! “殿下,云台城虽失,但药材已分发下去,军中疫情已见缓和。李磐将军那边……”心腹小心翼翼地汇报。 陈彦猛地抬手,制止了他。 他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扫过东海关和青州港位置,眼神阴鸷得可怕。 “严星楚,你以为占了云台城就高枕无忧了?”他低声自语,带着刻骨的寒意,“这场戏,还没完!” 他猛地转身,声音冰冷地下令:“传令李磐!全力休整,恢复战力!再令东海关守将,加固城防,囤积粮草,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给本宫盯死严星楚和秦昌,一举一动,本宫都要知道!” 一场以瘟疫为背景、以城池和药材为筹码的诡异交易落下帷幕。 而此刻的隆济帅府后院,严星楚屏退了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洛青依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半跪在她身前,大手轻轻覆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 “青依……”严星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珍重,“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不仅给了他为人父的巨大喜悦,更在关键时刻,像一道光,照散了他心中最后的犹豫阴霾。 洛青依脸上带着柔和的光晕,轻轻握住丈夫覆在自己小腹上的大手,感受着那份滚烫的温度和小心翼翼的呵护。 她没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坚定与对未来模糊却充满期盼的憧憬。 瘟疫的阴霾在北境上空缓缓散去,各方势力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撕咬。 整个北境,乃至更广阔的疆域,陷入了一种紧绷而疲惫的僵持。 东南方向,广府军帅陈近之和静海军帅贾宏的算盘也落了空。 他们本想从背后向天狼军狠狠捅上一刀,瓜分天狼军的地盘。 可惜,赵南风不是吃素的,早和王之兴预计到了两军要趁现在各处混乱之时对天狼军下手,因此早早就有布防。 广府、静海两军刚有点动静,就被天狼军的斥候摸得一清二楚。 更让陈近之和贾宏吐血的是,红印城的谢至安得知消息,二话不说,点起兵马就朝天狼军方向压了过来! 那架势,摆明了就是告诉两军:敢动天狼军,我白袍军就跟你玩命!陈近之和贾宏看着天狼军严阵以待的堡垒和白袍军杀气腾腾的援兵,掂量了一下自己那点斤两,只能恨恨地啐了一口,灰溜溜地缩回了老巢。 第一百零七章 叫我星楚大哥 西南的自治同盟也没闲着。^b-i!x′i+a.6*6!6-.¨c,o+m! 督抚陈仲、副督抚梁议朝、全伏江三人,正忙一件大事,对西南土司改土归流! 他们受够了那些桀骜不驯、动不动就闹事的土司。 陈仲的天雄军当年在西南驻守,没少被土司的冷箭坑;梁议朝的根基原本虽然在西北,但也深知羁縻之地的隐患;全伏江的白江军在西南也深受其扰,知道地方不稳,军粮都征不上来。 三人一合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把朝廷当年没干完、也没干好的活,给干了!把那些土司老爷们的权柄收回来,派流官,编户籍,征赋税,把西南真正捏在自己手里! 这命令一下,西南顿时炸了锅。 大大小小的土司岂肯束手就擒,一时间,山岭之间烽烟再起,喊杀震天。 自治同盟的军队挥舞着刀枪,与依托地利、悍勇凶蛮的土司兵展开了血腥的拉锯战。 这仗,不是一两天能打完的,注定要流够血,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而在严星楚治下的北境,半月后一场盛大的葬礼,拉开了接下来休养生息、埋头发展的序幕。 地点选在了归宁城。 一座新建的英烈祠庄严肃穆,里面供奉着一个个小小的骨灰瓮。 最前方,最显眼的位置,并排放着两个:一个是鹰扬军经略使皇甫密;另一个是虎口关守将崔勇。 他们都是在这场席卷一切的瘟疫中,倒下的鹰扬军高级将领。 葬礼的规格极高。 严星楚率领鹰扬军所有能抽身的高级将领、文官全部到场。 归宁城内外,白幡招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前来吊唁的宾客,分量之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最先赶到的是红印城军侯系现任魁首,白袍军帅谢至安。 他一身素缟,风尘仆仆,脸上刻着深沉的悲痛和难以掩饰的怒火。 皇甫密对他而言,不仅是军侯系上一代的旗帜,更是他的好友。 谢至安走到皇甫密的灵位前,深深三拜,一言不发。 紧接着,西夏太后吴砚卿的特使也到了。 魏若白代表西夏朝廷和吴太后,前来致哀。 魏若白神情肃穆,礼数周全,但眼神深处带着审视。 他既是来吊唁,也是来观察严星楚的现状和北境的虚实。 随后抵达的重量级人物,让严星楚都有些意外。 西南自治同盟督抚,陈仲! 这位同样出身军侯系世家的天雄军帅,竟亲自来了! 他虽在西南搞自治,但骨子里那份军侯系的情谊和对皇甫密这位前任魁首的敬重,并未磨灭。\三^叶-屋, ~最^新-章·节!更+新?快, 他与谢至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天狼军也派来了使者,是天狼军的右同知,带来了天狼军军帅赵南风和王之兴沉痛的哀悼和丰厚的奠仪。 就在众人以为宾客已至时,城外却起了骚动。 一队打着大夏旗号的马车被鹰扬军的卫队拦在了归宁城门外。 卫队长声音冷硬:“奉严帅令!归宁城戒严,无帅府手令或身份勘合,任何人不得入内!请贵使出示凭证!” 马车帘幕掀开,露出曹永吉那张清癯而严肃的面容。 他身着大夏官服,气度沉凝:“老夫曹永吉,奉陛下之命,特来吊唁故大夏开国侯皇甫密!此乃印信!” 卫队长验看过印信,眉头却皱得更紧:“曹大人,印信无误。然帅府并未收到使节入境通报,亦无明确准入指令。职责所在,恕末将不能放行!请在此稍候,末将即刻派人飞报帅府!” 曹永吉脸上并无愠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 他深知此行敏感,也料到会有阻碍。 他微微颔首,放下车帘,端坐车内,闭目养神,仿佛被拦在城外只是寻常等待。 那份属于大夏大员的气度,让周围鹰扬军士兵也不由得心生几分凛然。 消息飞速传入帅府。 严星楚、谢至安、陈仲等人闻讯,面色各异。 “曹永吉?夏明澄派他来?”谢至安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仲也皱眉道:“夏明澄倒是会挑时候,派了个最难缠也最‘名正言顺’的人来。曹永吉清名在外,又是先帝重臣,与皇甫兄确有旧谊。拦着不放 ,于礼不合,恐落人口实;放进来了,又等于承认他大夏使节的身份,让夏明澄脸上贴金。” 严星楚沉默片刻,眼神锐利:“放他进来。理由么……曹永吉以私人故交身份,前来吊唁故友皇甫密侯。我们敬重的是皇甫侯爷,也敬重一份故人之情。至于他那大夏使节的身份……让他自己看着办。” 他巧妙地划定了界限,只认私谊,不认国使。 命令下达,城门开启。 曹永吉的马车缓缓驶入归宁城。 他下车时,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阻拦并未发生,只是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才在鹰扬军士兵的“护送”下,走向英烈祠。 灵堂内,气氛因曹永吉的到来而更加微妙。\我?的.书~城? ′最-新′章*节\更-新*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无视那些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到皇甫密灵位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庄重肃穆。 礼毕起身,他目光平静扫视众人,声音清晰沉稳:“诸位不必惊疑。皇甫密侯,乃大夏世袭罔替之开国侯,国之柱石!老夫与密侯,昔日同朝为官,相交甚笃。今日,老曹以故友身份,前来吊唁一位值得敬重的老朋友,此乃私谊,有何不可?” 严星楚上前一步,代表主人回应,语气同样平静:“曹大人重情重义,远道而来,只为故友送行,此情可感。星楚谢过曹尚书这份心意。请入席。” 他刻意强调了“故友”、“私谊”,将曹永吉的身份牢牢钉在“私人吊唁”上,绝口不提其东夏官身。 曹永吉深深看了严星楚一眼,没有反驳,依言入座。 他知道,严星楚给出的台阶,已是底线。 然而,政治表演并未结束。 就在主祭官准备宣读祭文时,魏若白代表西夏,朗声宣布追赠皇甫密为“大夏忠勇密王”! 几乎同时,曹永吉也肃然开口,代表东夏追赠皇甫密为“大夏忠义密王”! 灵堂内死寂一片,针落可闻。 西夏与东夏,竟在皇甫密的灵前,上演了一场“正统”加封的荒诞戏码!这哪里是追封,分明是借尸骨争名分! 谢至安脸色铁青,严星楚眼神冰冷如刀,陈仲面露讥诮。 魏若白和曹永吉则各自垂目,仿佛刚才的闹剧与己无关。 冗长压抑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主祭官高喊:“礼毕——” 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 灵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士兵的呵斥和焦急的通禀声! “报——!黑云关急报!陈漆将军亲至!护送……护送一人!” 话音未落,灵堂外两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当先一人,正是黑云关守将陈漆! 他一身风尘,甲胄染尘,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 他身后,拦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瘦削,一身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头发乱糟糟地粘结在一起,脸上脏污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嘴唇干裂出血。 唯有一双眼睛,在污垢的掩盖下,亮得惊人,燃烧着悲痛、急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爹……爹!”少年一眼就锁定了灵堂前方那最显眼的牌位——“大夏皇甫公讳密之灵位”! 一声嘶哑到几乎失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呼喊,带着滔天的委屈、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刻骨的悲痛,瞬间撕裂了灵堂内的平静! “辉儿?”谢至安猛地站起,失声惊呼,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脸上是极致的震惊与狂涌而出的心痛! “皇甫辉!”严星楚瞳孔剧震,脱口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皇甫密失踪多日的独子,竟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父亲的葬礼上! 而且还是由黑云关的陈漆亲自护送而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骇然和难以置信! 皇甫辉!回来了! 少年皇甫辉在喊出那一声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身体剧烈一晃,直接软倒在陈漆怀中,昏死过去。 “快!救人!”严星楚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一个箭步冲上前,从陈漆手中小心地接过昏迷的少年。 入手只觉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那瘦骨嶙峋的触感让严星楚心头狠狠一揪。 史平等人立刻围 上帮忙。 整个灵堂彻底乱了套! 方才的政治角力、虚伪追封,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与风尘的亲情冲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昏迷的、瘦弱不堪的少年身上。 皇甫密唯一的血脉……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 葬礼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草草收场。 归宁城帅府深处,一间温暖而安静的房间内。 洛青依亲自为昏迷的皇甫辉诊脉、施针、清理伤口。 严星楚、谢至安、陈仲、田进、陈漆等人守在外间,气氛凝重而焦灼。 良久,洛青依才疲惫地走出来,对众人道:“他身上有多处新旧外伤,所幸未伤及筋骨脏腑,但长期饥寒劳顿,透支太过。眼下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调补,何时能醒,要看他的意志和造化。” 众人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看着洛青依凝重的脸色,心依旧沉甸甸的。 “陈将军,怎么回事?辉儿怎么会到黑云关?”谢至安迫不及待地问,语气带着心痛。 陈漆脸上还带着赶路的风霜和悲痛,声音沙哑地回禀:“回谢帅、严帅、陈督抚。就在五天前,关城哨卡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年在关外徘徊,浑身是伤,饿得几乎走不动路,口口声声说要找……找他爹,皇甫密! 守关兄弟觉得非同小可,立刻报给末将。 末将亲自去查看,那少年虽然形容大变,脏污不堪,但眉宇间依稀还有密侯的样子。尤其是他报出皇甫辉时,末将当时……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陈漆眼中含泪,继续道:“末将立刻将他带回关城,他稍微缓过点劲,就抓着末将问:‘我爹呢?我爹是不是在黑云关?’末将……末将实在不忍心,但也不能瞒他,只得告知他……侯爷已经……已经仙逝,灵柩正送往归宁城安葬……” “他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傻了,然后就像疯了一样要往归宁城冲,谁也拦不住。他说……他就是收到消息说爹在北境黑云关……才一路千辛万苦找来的,没想到……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 陈漆声音哽咽,“末将看他那样子,怕他一个人路上再出事,更怕耽误了侯爷的葬礼……就立刻点了最精干的亲兵小队,备了快马,一路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总算……总算在最后关头赶到了!”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这一路的艰辛与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房间内一片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可以想象,皇甫辉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难绝望,又是怀着怎样的希望找到黑云关,却迎头撞上父亲已逝的噩耗…… 严星楚走到陈漆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陈漆,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陈漆抱拳:“末将分内之事!” 等待是漫长的。 直到第二天黄昏,皇甫辉才再次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空洞迷茫了片刻,随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巨大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泪水无声地滑落。 “辉儿!”守在床边的谢至安立刻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皇甫辉的目光缓缓聚焦在谢至安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地唤道:“谢……谢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是谢叔!”谢至安老泪纵横,“孩子,你受苦了!回家了,回家了就好!” 严星楚、陈仲、陈漆等人也围上前,关切地看着他。 皇甫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严星楚身上。 严星楚看着他,眼神温和而沉痛,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关切。 “严……严帅……”皇甫辉艰难地开口。 “叫我星楚大哥。”严星楚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近,“密侯于我,恩重如山,亦师亦父。你既是他的独子,便是我的弟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见外。” 严星楚这番话,让谢至安和陈仲都微微动容。 以严星楚如今北境之主的身份,完全有资格做皇甫辉的长辈。 但他却主动放低姿态,以“大哥”相称,这份对皇甫密刻骨的敬重和对皇甫辉的真心回护,清晰可见。 第一百零八章 想习文还是从军 皇甫辉怔怔地看着严星楚,看着他眼中那份真挚的悲痛与关切,心中涌入了些许暖流。三叶屋 庚歆最哙 他嘴唇翕动,最终低低地、带着一丝哽咽唤了一声:“……星楚大哥。” 这一声称呼,也无形中奠定了严星楚在皇甫辉心中,以及在未来北境格局中,一个独特而亲近的位置。 在众人的安抚下,皇甫辉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这近段的遭遇。 逃出京城后的颠沛流离,老仆的舍命相护,隐姓埋名的挣扎求生,听闻父亲在北境消息后的孤注一掷……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心酸。 当他讲到终于找到黑云关,却得知父亲已逝的噩耗时,再次泣不成声。 “爹……孩儿……来晚了……”他蜷缩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严星楚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沉声道:“辉弟,你来了,就是对密侯最大的告慰。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身体!明白吗?” 谢至安也红着眼眶道:“对!辉儿,好好养着!我们军侯系的好儿郎,没有趴下的!” 陈仲亦正色道:“辉儿,安心休养。以后,你随时可以到西南。” 皇甫辉看着眼前这些父亲昔日的同袍和兄弟,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依旧流淌。 皇甫辉归来的消息,迅速扩散至天下各方。 西夏,平阳行宫。 吴砚卿看着密报,指尖在扶手上轻点:“皇甫辉……传令皇甫辉承袭开国侯爵!”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不仅要把皇甫辉绑在她西夏一边,还要把严星楚绑得更深。 东夏,天阳城皇宫。 夏明澄脸色阴沉如水:“皇甫辉……曹永吉那边有何回禀?” 内侍总管小心翼翼道:“曹尚书言,皇甫辉身份极其敏感。严星楚以‘义兄’之名将其置于羽翼之下,意在加深与军侯系的联系,于我东夏,百害而无一利。” 夏明澄烦躁地挥手:“知道了!” 五天后,红印城。 谢至安回到帅府,立刻召集心腹。 “皇甫辉在严帅那里,我很放心。”他沉声道,“但军侯系的人,不能只靠他人庇护。挑选二十名忠勇可靠、家世清白的年轻子弟,送去归宁城!” 他要为皇甫辉,也为军侯系的延续,播下种子。 西南自治同盟。¢搜?搜,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陈仲对梁议朝和全伏江道:“我们这边,改土归流必须加快!两年之内,西南的每一寸土地都要插上我们的旗!” 归宁城中,葬礼的沉重气息还未完全散去,帅府内,洛青依轻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对严星楚道:“夫君,我想了想,还是回洛东关。婆婆和姐姐在那边,我也安心。” 严星楚眉头微蹙,看着妻子因略显苍白的脸,这是瘟疫期间的因操劳透支了精力。 他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好,听你的。洛东关是咱们根基,你回去养着,我也放心。”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一旁沉默的皇甫辉。 少年经过洛佑中这几日的精心调理,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但那双眼睛里沉淀的悲痛和茫然。 严星楚心中一动:“辉弟,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洛东关,你也可以换一个环境安心养伤” 皇甫辉抬头,对上严星楚关切的目光,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听星楚大哥的。” 严星楚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盛勇家那两个刚满月的娃……许久未见了。” 洛青依闻言,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随即又想起什么:“夫君,黄石成道长和他那位小徒弟黄少阳……后来如何了?最近都没有他们的声息。” 严星楚叹了一声,眼中带着由衷的敬意:“走了。瘟疫结束后,没几日便飘然离去了。也不知他们去了何方,真是世外高人,来去无踪,只为济世救人。” 洛青依也感慨道:“是啊,若非道长点破龙骨为引的关键,又送来那古方,不知还要枉死多少人。听说秦昌在鲁阳城给他们师徒立了个庙观,香火还挺旺?” 严星楚点点头:“秦昌倒是粗中有细。救命之恩,立祠供奉,理所应当。不仅鲁阳要立,隆济城也要给他们建庙观!一来是真心感激,二来……瘟疫刚过,人心惶惶,有此善举,也能聚拢人心,让大家有个念想。” 洛青依点头,又提起:“图安大师也回洛东寺了,走得挺急。” 严星楚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那老和尚精着呢。在隆济城,夹在我和陈彦中间, 哪天再被陈彦找到,推出来当传话筒,岂不是自找麻烦?不如早早抽身,回他的洛东寺念经去。这俗世的是是非非,他看得清楚,不想沾惹了。”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归宁城外,田进、洛天术、张全、赵兴、鲁南敬、徐端和、邵经、朱威等人早已等候送行。 田进抱拳,声如洪钟:“大帅放心,末将即刻前往隆济整军,绝不懈怠!” 绑架瘟疫后,他眼神越发锐利。微趣晓税网 免沸粤黩 洛天术沉稳依旧:“大帅,民生恢复,水利税改,天术定当竭尽全力,稳固北境根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身上担子极重,除了隆济的生产恢复,还有水利事务。 张全和赵兴并肩而立:“大帅,云台城交给我二人,定让它重新成为北境重镇!” 收复失地,如何治理好,同样是一场硬仗。 严星楚点点头,看向鲁南敬和徐端和。 鲁南敬沉声道:“虎口关有我在,必万无一失!” 他是去接任崔勇的位置。 徐端和拱手:“平阜城,端和责无旁贷。” 平阜的开荒、安置流民,也是事务繁杂。 邵经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归宁城有我和洛老在,大帅安心。” 他重伤初愈,但有洛佑中这位岳父在旁协助,加上主持鹰扬书院,文治方面无需多虑。 最后是朱威,他干脆利落:“武朔城,交给我了!”开荒种粮,是北境粮仓的保障。 严星楚目光扫过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能臣干吏,心中激荡。 他抱拳,沉声道:“诸位,北境百废待兴,根基系于诸君!我此去洛东关,便拜托各位了!遇事不决,可飞鸽传书洛东关!” “谨遵大帅之命!”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晨寒风中显得格外坚定。 严星楚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洛青依被小心地扶上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皇甫辉也骑上了一匹温顺的战马。 一行人马,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离开了归宁城,向着北方的洛东关迤逦而去。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些许尘土。 三日的路程不算长,沿途所见,虽仍有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落,但也能看到零星的人烟在重新聚集,官道上偶尔有运送物资或药材的车队经过。 也能看见一些河道旁能看到民夫在清理淤泥,修筑堤坝。 洛青依大部分时间在马车内休息,偶尔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缓慢复苏的景象,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皇甫辉则默默地跟在严星楚马后。 严星楚不时与他并辔而行,给他指点沿途的山川地势,讲述一些当年皇甫密的旧事,或是鹰扬军近年来的艰难。 皇甫辉听得极为认真,眼神专注,偶尔问上一两句。 第三天午后,洛东关那巍峨的关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关城上飘扬的玄鹰旗,猎猎招展。 关门口,早已有一群人焦急地等候着。 为首的是严母和严佩云,后面是洛东关守将段渊。 马车刚一停稳,严母几乎是扑了上来,一把掀开车帘,看到洛青依,眼圈瞬间就红了:“青依!快让娘看看!” 她颤抖着手,小心地摸着洛青依的脸颊、胳膊,目光在她小腹处流连,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好无恙,“路上累着没有?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胃口如何?想不想吐?” 一连串的问题,全是关切。 洛青依心头一暖,连忙握住婆婆的手:“娘,我没事,路上走得慢,不累。胃口还好,就是偶尔有些犯懒。” “犯懒是正常的!怀身子都这样!”严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又端详洛青依的脸色,“嗯,气色是差了些,回去娘给你好好补补!” 严佩云也凑上前,拉着洛青依的手,笑道:“恭喜弟妹!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娘从洛北口一听到消息,就坐不住了,天天念叨,这不,提前好几天就拉着我回来等着了!” 这时,严母才注意到跟在严星楚身后下马的皇甫辉。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严母心头一酸,立刻走上前,一把拉住皇甫辉的手,眼中含泪:“辉哥儿?你是辉哥儿吧?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 上下打量着皇甫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在洛东关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的皇甫密,声音哽咽:“你爹……你爹他……是咱们洛东关的大恩人啊!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严佩云也在一旁,看着皇甫辉,眼神温柔而怜惜:“是啊,辉哥儿,别见外。以后,你就叫我佩云姐。” 说着,她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素净棉袄、抱着个襁褓的年轻妇人(杨玉婷)走上前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也抱着一个襁褓。 两个孩子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红扑扑的小脸,睡得正香。 “来,辉哥儿,看看,这是你盛三哥家的两个小娃娃,刚过了满月不久。” 严佩云笑着介绍,“大的叫盛安,小的叫盛平,都是你星楚大哥给取的名儿,盼着他们平安长大呢。” 杨玉婷自有了孩子后,人也变得温婉了许多,抱着孩子柔声道:“欢迎辉哥儿到洛东关来。” 皇甫辉看着眼前慈祥的严母,温柔亲切的严佩云,还有那两个粉雕玉琢、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婴儿,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离家漂泊,隐姓埋名,经历了太多恐惧、绝望和生离死别。 父亲母亲相继离去,他以为自己从此孑然一身,心如死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眼前这一幕幕,这毫无保留的关切,这充满烟火气的家庭温暖……像是一股温暖的泉水,冲刷着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他喉头哽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力地点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听到了父亲沉稳的声音……物是人非,但这份失而复得的、属于家的感觉,让他悲从中来,又暖入肺腑。 严星楚走上前,拍了拍皇甫辉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看向母亲和姐姐:“娘,姐,别都站在这风口里了,青依身子要紧,辉弟也需要休养,咱们先进关吧。” “对对对!瞧我,光顾着高兴了!”严母连忙擦擦眼泪,小心地扶着洛青依下车,“青依,慢点,慢点走。佩云,你抱着安儿,玉婷抱着平儿,咱们回家!回家好好说话!” 一行人簇拥着走进洛东关。 关内的景象比外面官道沿途要好上许多,街道整洁,店铺大多开着,行人游织。 回到熟悉的严府,严母拉着洛青依和皇甫辉问长问短,严佩云和杨玉婷则忙着安排茶水点心,逗弄着两个醒来的小婴儿。 盛安和盛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和人,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皇甫辉坐在屋子里,听着周围关切的话语,看着眼前温馨的场面,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放松下来。 如今,母亲已逝,父亲长眠,但在这个陌生的关城,在这个由父亲守护过的地方,他却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晚饭时,气氛更加融洽。 严母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席间,话题自然又转到了洛青依的孕事和皇甫辉的未来上。 “辉哥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严母关切地问,“想习文还是从军?或者跟你洛先生学点医术?” 第一百零九章 洛商 皇甫辉放下筷子,认真道:“伯母,星楚大哥,我想从军。!薪+顽*夲′神′戦~ !追,醉*新′蟑.洁^” 他的声音不高,但透着一股坚定。 严星楚点点头:“好。至于兵法韬略……”他想了想,“我让李章来指导你,我也会抽空教你。” 皇甫辉连忙起身,对着严星楚恭敬地行了一礼:“谢星楚大哥!” 严佩云笑道:“好,咱们家要出个文武双全的小将军了!安儿、平儿,以后要跟着你们辉舅舅学本事哦!” 她逗着怀里的盛安,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在应和。 杨玉婷抱着盛平,看着皇甫辉年轻却坚毅的侧脸,眼中也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知道丈夫盛勇和秦冲大哥远在天宁城打探消息,风险重重,心中不免担忧。 但此刻,看着严家其乐融融,心中也多了几分慰藉。 夜深人静。 洛青依在严星楚的陪伴下早早歇下。 严母和严佩云还在厢房轻声细语地聊着天,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洛青依的孕事和未来的小孙儿(或孙女)。 杨玉婷带着两个孩子也歇下了。 皇甫辉独自一人,来到了严府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演武场。 月光清冷地洒落,映照着地面未化的残雪。 他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柄长枪。 皇甫辉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枪身,回忆起父亲曾经教给他的枪法。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持枪傲立的雄姿;也浮现出母亲在京城府邸后院,看着他笨拙练枪时温柔鼓励的笑容……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没有呼喝,没有花哨的动作。 他双手握枪,按照记忆中父亲教导的最基础的架势,一个“扎”字诀,枪尖如毒龙出洞,撕裂冰冷的空气,发出“呜”的一声锐响! 动作还有些生涩,力量也远未恢复,但那股一往无前的狠劲和刻骨的悲愤,却透过枪尖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严星楚静静地站着,没有打扰。 他看着月光下那个倔强而孤独的身影,有痛惜,有欣慰,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皇甫辉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而他严星楚,将是这个少年在这乱世中,最坚实的依靠和引路人。午4墈书 追最辛章結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皇甫辉力竭,拄着枪杆剧烈喘息,才悄然转身,融入了府邸的黑暗之中。 后院,只剩下少年粗重的喘息声,和枪尖点在冻土上发出的轻微“笃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晚春的洛东关经过一场大雨后,空气里都浮动着泥土苏醒的气息。 洛青依在严母和严佩云的精心照料下,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皇甫辉每日跟着严星楚安排的武师练枪打熬筋骨,空余时便捧着兵书啃读,眼神里的茫然被一种沉静的专注取代。 严星楚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陪妻子说说话,逗逗盛安盛平两个小娃娃,日子到是安闲了许多。 但作为北境之主,这份宁静注定短暂。 半月后,他必须动身了。 临行前夜,严星楚搂着洛青依,大手覆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道:“安心养着,我尽快回来。我这次到北境转转,看看兄弟们,看看地方恢复得如何。” 洛青依靠在他怀里,点点头:“夫君放心,家里有娘和姐姐照应。你自己也当心,巡边别太赶。” “知道。”严星楚吻了吻她的发顶,“辉弟跟我一起去,让他多看看,多听听。” 次日清晨,队伍在关门口集结。 除了史平等精锐亲卫,皇甫辉也换上了一身合体的鹰扬军制式皮甲,背上依旧裹着他那杆从不离身的破军枪,眼神里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严星楚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关楼上送行的家人,挥了挥手:“走了!” 队伍向西,直奔洛北口。 洛北口,鹰扬军商事的心脏。 这里没有洛东关的肃杀兵戈,更多的是车马喧嚣、货栈林立。 严星楚一行直接进了市监楼的后院。 刚进院子,就听到拐杖点地的“笃笃”声。 “大帅,可算把你盼来了!”一个爽朗中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响起。 陶玖拄着单拐,快步迎了上来。 一段时间不见,他面容也清瘦了,眼神却极亮。 “老陶!”严星楚笑着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气色不错!看来洛北口的风水养人。” “养什么养,忙得脚打后脑勺!”陶玖嘴上抱怨,脸上却全是笑意,目光扫过严星楚身后的皇甫辉,带着询问。 “皇甫辉,密侯之子,我义弟。ˉ?′2?^¢8[?<看·?书x;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严星楚介绍道,“辉弟,这位是陶玖陶大哥,咱们鹰扬军的财神爷,没有他操持买卖,咱们弟兄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皇甫辉连忙抱拳行礼:“见过陶大哥。” 他打量着陶玖,尤其是那条单拐,心中震动。 他听严星楚提过,陶玖是当年在洛山营就跟着他的生死兄弟,一起蹲过大牢,后来被人袭击伤了一条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样的人,竟执掌着鹰扬军庞大的商事网络。 “好小子!精神!”陶玖上下打量皇甫辉,赞了一句,随即转向严星楚,“走走走,屋里说,重九也等着呢。” 进了议事厅,另一个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余重九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脸上还带着塞外的粗粝,但眼神也有了些锐利。 他看到严星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帅!” “重九!”严星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感激,“辛苦了!上次要不是你豁出命弄回那些龙骨…后果不堪设想。” 他指的是瘟疫时余重九拼死从东南运回救命药材的事。 余重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大帅说哪儿的话,能派上用场就好!” 众人落座,热茶奉上。 严星楚开门见山:“老陶,重九,说说吧,现在家底如何?瘟疫过去,百废待兴,咱们得心里有数。” 陶玖拿出几本厚厚的账册,熟练地翻到关键页,指着上面的数字:“大帅,瘟疫这阵风刮过去,咱们的盐、布、皮货、马匹这几条大线,算是缓过气了,商路基本恢复。但影响确实不小。” 他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数字:“预计第二季的商税,大概只能收到一百万两。” “一百万?”严星楚眉头微皱。 他知道瘟疫影响大,但比预想的低了不少。 第一季瘟疫还没完全爆发时,还收了一百三十万两。 陶玖叹了口气:“是啊,比原定的一百三十万少了足足三十万。这缺口,主要来自几个方面:一是瘟疫期间商路断绝,积压的货损了不少;二是好些大商贾家底被掏空,甚至人没了,买卖自然断了根;三是咱们自己为了救灾,也贴进去不少本钱放粮放药。” 严星楚沉默地点点头。 这损失在情理之中,但听着还是肉疼。 三十万两,够装备一支五千人的步兵了。 “不过,”陶玖话锋一转,看向余重九,“重九这边,倒是给咱们带来了点惊喜。重九,你来说说东南这趟的收成。” 余重九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大帅,陶哥,咱们护卫队这趟东南之行,主要任务是护送几家大商社的贵重货物过去,顺带采买些咱们北境缺的稀罕玩意儿回来。按规矩,护卫费咱们自己收,这一趟刨去兄弟们的开销和抚恤,净赚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皇甫辉忍不住低呼出声。 他从小在京城侯府长大,知道二十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一个护卫队跑一趟就能赚这么多? 余重九笑着摆摆手:“辉少别急,听我说完。这二十万两,看着不少,但咱们买龙骨那会儿,为了从那些药商嘴里抠食,全砸进去了!一个子儿没剩!” 皇甫辉恍然,原来如此。 那救命的龙骨,是用真金白银和兄弟们的命换来的。 “重点在这后面,”余重九眼睛放光,“咱们不是顺带采买了些南货回来吗?茶叶、瓷器、绸缎,都是好东西!在洛北口一转手,刨去本钱,又赚了十万两!纯利!” “十万两?”严星楚这下是真吃惊了,身体微微前倾,“只是顺带采买?一趟就有十万两的利润?”这个数字远超他的预期。 他知道东南货在北境紧俏,但没想到利润空间这么大。 “是啊大帅!”陶玖接过话头,手指在账册上敲了敲,眼中闪烁着精光,“重九这一趟,算是给咱们点明了条金光大道!这还只是小打小闹,顺带的! 要是 咱们鹰扬军自己组织更大的商队,联合治下所有有实力的商社,专门跑这条线,甚至往西南、西北也探探路,这买卖……”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严星楚:“大帅,咱们得把盘子做大!光靠收税,太慢,也太被动。这商路,就是咱们鹰扬军的另一条命脉,是咱们扩军强兵、恢复民生的钱袋子!” 严星楚的心脏砰砰直跳。 陶玖描绘的蓝图,让他看到了快速恢复元气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扩编护卫队!”陶玖神色一正,“一年之内,至少扩充到五千人!这五千人,不仅要保护咱们鹰扬军自己的商队,还要给所有愿意跟着咱们走的商社提供保护,收保护费!同时,咱们自己也要深度参与买卖,盐、铁、马、茶、丝绸、皮货,凡是能赚钱的,咱们都要沾手!” 他越说越兴奋:“我有个想法,以后只要是跟着咱们鹰扬军旗号,参与向外拓张的商社,咱们给个统一的名号——洛商! 一来,‘洛’字点明咱们的根基在洛北口、洛东关;二来,咱们的主母姓洛,这也是一份香火情;三来,名号统一了,牌子就硬气,走哪儿都好使!” “洛商……”严星楚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扫过余重九和皇甫辉。 余重九一脸振奋,显然被陶玖说动了。 皇甫辉则是一脸震撼,他从未接触过这些,听着眼前这几位年纪都不算大(陶玖二十五六,余重九不到三十),出身也非显贵,却已能操持动辄数十万两白银的买卖,规划着影响整个北境格局的商事版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和向往。 “好!”严星楚猛地一拍桌子,“陶大哥,重九,就按你们说的办!护卫队扩编的事,重九你全权负责!陶大哥,你统筹全局,联络商社,组织货源,打通关节!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他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瘟疫的阴霾正在散去,而一条用白银铺就的复兴之路,正在眼前展开。 在洛北口的四天,严星楚异常忙碌。 他不仅与陶玖、余重九反复敲定“洛商”计划的细节,还亲自会见了治下十几家实力雄厚的大商行的管事和东家。 在商行总号宽敞的议事厅里,严星楚一身常服,少了战场上的杀伐气,多了几分沉稳。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瘟疫无情,大家都不容易。但我鹰扬军还在,北境的天就塌不下来! 陶主事和余统领正在做的事,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洛商不仅仅是一个名号,更是一条船!一条能带着大家驶出眼前困境,驶向更广阔天地的船!” 他目光扫过在场或激动、或犹疑、或精明的面孔:“跟着这面旗走,我严星楚保证三点:第一,商路安全!鹰扬军五千护卫就是大家的底气!第二,买卖公平,该交的税赋,一分不能少;该得的利,一分不会少!第三,机会均等!只要你有货,有胆识,愿意跟着洛商往外闯,鹰扬军就给你搭台子!”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铿锵:“北境百废待兴,处处要用钱。就得靠各位的商队,把咱们的盐、皮子、药材卖出去,把南边的茶、瓷、绸缎,西边的骏马,北边的毛皮换进来!诸位,共襄盛举,就在此时!” 一番话,既有安抚,又有激励,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跟着鹰扬军有肉吃,不跟着…那就难说了。加上陶玖之前已私下沟通许下不少好处,当下便有好几位大东家站起来表态,愿意全力支持洛商,出钱出力。 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景象,皇甫辉站在严星楚身后,心中再次波澜起伏。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治理一方,除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有这看不见硝烟的银钱战场。 星楚大哥谈笑间,调动的是数以十万计的财富,影响的是无数人的生计。 离开喧嚣的洛北口,队伍转向西北,进入辽阔的草原地带。 三天后,一座坚城出现在视野中。 洛山卫。 第一百一十章 我想留在洛山城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处有几人等候。+山~捌*墈.书`惘* ′首^发` 当先一人坐在一架特制的木轮椅上,面容清癯,眼神偶尔闪过一丝锐利。 正是洛山卫指挥使,李章。 他身后站着一名身材中等、面容刚毅的年轻将领,正是副将兼火炮营主将黄卫。 “大帅!”李章看到严星楚一行,脸上露出笑容,驱动轮椅迎了上来。 他的动作流畅,显然早已习惯。 “李大哥!”严星楚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李章有些冰凉的手,“你怎么还出来了!” “你严大帅巡边,我李章岂敢怠慢?”李章笑着打趣,目光随即落在皇甫辉身上,微微一怔。 那眉眼间的神韵,让他瞬间想起了那个威严的身影。“这位是…小侯爷?” “正是。”严星楚点头,“辉弟,这位是李章李将军,洛山卫的指挥使。” “皇甫辉见过李将军!”皇甫辉恭敬行礼。 严星楚在来时路上曾经给他说过,李章是父亲皇甫密旧部,更是洛山营陷落时少数活下来的老将,双腿尽断却依旧镇守边关,是真正的铁骨硬汉。 “好,好!像!真像密侯年轻时的样子!”李章看着皇甫辉,眼眶有些发红,连连点头。 他驱动轮椅,对严星楚道:“星楚,先去拜祭一下老薛和老李吧?” 薛承志,李骁。 这两个名字让严星楚神色一黯。 洛山营曾经的支柱,最终血洒城头。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洛山卫城后方的陵园。 两座并排的石碑肃立,碑文清晰。 严星楚、李章、黄卫,还有皇甫辉,依次上前,恭恭敬敬地献上祭品,洒下烈酒。 “薛将军,李兄,我来看你们了。”严星楚声音低沉。 皇甫辉看着石碑上的名字,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悲戚的严星楚和陶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深深三鞠躬:“薛将军,李将军,晚辈皇甫辉,拜谢二位将军!”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李章看着这一幕,又看看那两座冰冷的石碑,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唉…密侯走了,将军、老李也走了…当年郡城卫里,四品以上的武将,除了我这个半废之人,还有几个在? 大帅你重建郡城卫,陈佥事转任指挥使,可底下的千户、佥事,还能找出几个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严星楚默然。 新郡城卫的框架是搭起来了,但中高层将领的断层,尤其是经历过血火考验的宿将稀缺,是绕不开的难题。 皇甫辉听着,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更重了。_a~i_h·a?o\x/i¢a~o`s_h^u,o!..c-o\m/ 父亲留下的,不仅是一个爵位,还有无数这样追随他、信任他的袍泽和一份需要守护的基业。 祭奠完毕,气氛依旧有些沉重。 回到卫衙,严星楚调整心情,问起防务:“李大哥,恰克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李章驱动轮椅靠近地图,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点:“自打上次被咱们和瘟疫吓破了胆,北迁之后,这大半年一直很消停。斥候探到的最远距离,也只见零星游骑,主力不见踪影。看样子,是真被瘟神吓怕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回来。” 严星楚点点头,这算是个好消息。“那咱们这边?” “他们不来,咱们可不能闲着。”李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木棍点在洛山城北面一片区域,“我趁这个空档,调集民夫和辅兵,在城北三十里外的关键隘口,抢修了三座小型石堡!互为犄角,扼守要道。堡不大,但墙厚,配了强弩驻兵不多,但足以预警和迟滞小股敌军。真要打过来,也能给洛山城争取布防时间。” “哦?已经修好了?”严星楚有些惊讶。 李章的动作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主体都起来了,一个月后应该再加固完善就行。”李章颇为自得,“不能总等着挨打,得把篱笆扎牢实点。” “好!李大哥未雨绸缪,辛苦了!”严星楚赞道,随即看向黄卫,“黄卫,火炮营如何?炮弹储备可够?将士们操练得怎样?” 黄卫立刻站得笔直,声音响亮:“回大帅!炮弹储备充足,军器局每月都有供应!将士们操练从未懈怠!另外,上个月军器局新送来了五门‘飞骑炮’,轻便灵活,射程虽比不上大将军炮,但胜在转移快,最适合咱们草原机动作战!末将已安排人手加紧熟悉,效果很好!” “飞骑炮?”严星楚眼睛一亮,“他们把这东西也送过来了,有了这个,咱们在草原上对付恰克骑兵就更有把握了!黄卫,好好练!这是咱们的利器!” 黄卫大声应诺:“末将遵命!” 众人又商议了些边防细节、粮草储备、军士夏衣等杂务。 天色渐晚,严星楚便让众人散去休息。 夜深沉,洛山城在寒风中沉睡。 严星楚躺在炕上,想着李章增设的堡垒,黄卫操练的新炮,还有陶玖余重九规划的庞大商路,心潮起伏。 北境在从瘟疫的创伤中艰难恢复,但内外的挑战从未停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恰克虽暂时退去,但狼性难改;陈彦在东边虎视眈眈;西夏吴砚卿的心思更是难以揣测。`n`e′w!t?i.a¨n,x_i-.^c*o′m!鹰扬军需要时间,需要银子,更需要能撑起这片天的人才。 第二天一早,严星楚刚起身,皇甫辉就来到了他房门外。 “星楚大哥。”皇甫辉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辉弟?这么早,有事?”严星楚有些意外。 皇甫辉走进来,关上门,深吸一口气,看着严星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星楚大哥,我想留在洛山城。” “留在洛山城?”严星楚愣住了。 他带皇甫辉出来,是想让他开阔眼界,学习实务,也存了让李章指点他兵法的念头。 但直接把他留在这里,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内。 “为什么?这里条件艰苦,不比洛东关。你想学兵法,李大哥自然会教你,但也不用一直留在这里。” 皇甫辉的目光异常坚定,他挺直了脊背:“星楚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沉的追忆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昨天在薛将军、李将军墓前,听李章将军说起当年洛山营的旧事,还有我爹…我爹在世时,一生心血都倾注在北境。他坐镇武朔城,最大的夙愿,就是替大夏守好北大门,彻底解决恰克铁骑的威胁,让边境百姓不再受侵扰之苦!” 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恰克军虽暂时北退,但狼子野心未灭!我爹…他没能亲眼看到北境彻底安宁的那一天…” 皇甫辉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严星楚:“我爹没做完的事,我这个做儿子的,要替他做完!洛山城是直面恰克的前沿,是父亲当年战略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我想留在这里,跟着李章将军学守边,我要亲手守护父亲曾经守护过的这片土地!请星楚大哥成全!” 一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与将门虎子沉甸甸的传承之志。 严星楚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执拗、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洛东关城头,那个面对恰克大军依旧沉稳如山的皇甫密。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皇甫辉没有沉溺于悲痛,而是选择了最艰难也最光荣的道路;有不舍,边关苦寒,刀兵凶险;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这是皇甫密的独子……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良久,严星楚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到皇甫辉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皇甫辉身子都晃了晃。 “有骨气!不愧是密侯的儿子!”严星楚的声音带着赞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爹在天上看着,也会为你骄傲!” 他盯着皇甫辉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留下可以!但我有条件!” “星楚大哥请讲!”皇甫辉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应道。 “第一,在这里,你不是什么开国侯世袭小侯爷,就是鹰扬军洛山卫的一个普通军士!从最底层做起,守城、巡哨、操练,一样不能少!李章将军和黄卫将军会教你,但绝不会给你任何特殊照顾!吃得了这份苦吗?” “吃得苦!”皇甫辉毫不犹豫。 “第二,凡事多听,多看,多学!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逞强!战场不是儿戏,一个疏忽,丢的是你自己的命,也辜负了你爹的期望!记住了吗?” “记住了!”皇甫辉重重点头。 “第三,”严星楚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兄长的关切,“你先和为兄一起,前往武朔城密侯坚守的地方看看,然后再回洛山卫。你回洛山卫后我也会定期派人来看你。若有书信,直接送往洛东关给你嫂子。” “是!星楚大哥!”皇甫辉眼圈微红,用力抱拳。 “去吧。”严星楚挥挥手。 “谢星楚大哥!”皇甫辉声音哽咽,深深一躬,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脚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坚定。 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严星楚久久伫立。 窗外,是洛山城苍凉的城墙,更远处,是广袤无垠、暂时平静的草原。 烽烟暂歇,但远未到马放南山之时。 皇甫辉有了自己的选择,而他严星楚,巡视的脚步还要继续。 “史平!备马,去武朔城!” 立夏刚过,空气中已带了几分燥热。 严星楚一行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武朔城下。 巍峨的城门下,早已等候着一群人。 为首两位,一位面容清癯身着郡城卫指挥使的甲胄,正是老臣陈权 ;另一位则穿着文官袍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正是如今武朔城道员朱威。 “大帅!”陈权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大帅!”朱威也笑着拱手,语气透着亲切,“可算把你盼来了!” 严星楚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先是对陈权郑重还礼:“陈大人辛苦了!” 言语间带着对这位郡城卫老臣带着敬意。 随即才转向朱威,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威,你这肚子上次在归宁城还小了些,怎么这才一月不到又长了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久别重逢的轻松感冲淡了旅途的疲惫。 朱威佯怒:“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操劳的!” 寒暄未落,异变突生。 原本只是远远观望的百姓,不知谁喊了一声“严大帅回来了!”。 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啦啦地涌了过来! 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激动和热切,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喊着: “大帅!真是严大帅!” “大帅您可回来了!” “大帅,我家小子在鹰扬军当百户呢!” “大帅,多亏了您当年调来的救命粮啊!” 张全微微皱眉,低声道:“大帅,百姓太热情了,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非要围上来,拦都拦不住。” 严星楚看着眼前一张张淳朴热切的脸,听着那发自肺腑的呼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摆摆手,示意张全不必紧张,朗声笑道:“无碍!都是武朔城的父老乡亲,我严星楚的家!” 武朔城,是他严星楚真正起家的地方。 这里的百姓,很多人的儿子、兄弟都加入了鹰扬军,不少人凭着战功已经升到了百户、千户的位置。 更重要的,当年恰克大军围城,武朔城岌岌可危,退兵后更是满目疮痍,粮食断绝。 是严星楚东面请秦氏商行千里迢迢运来了救命的粮食,才让这座城和城里的百姓活了下来。 这份恩情,百姓们一直记在心里。 朱威在一旁也笑着,正要开口附和几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西城方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好!”朱威和陈权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叫! 只见西城外的天空,一股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 “走水了!是城西!”陈权脸色剧变,根本来不及向严星楚解释,猛地一挥手,“快!城防营、巡城司,跟我来!” 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 朱威也顾不上礼节,对严星楚匆匆抱拳:“大帅,失陪!” 紧跟着陈权就跑。 “西城起火了!” “快去城西救火啊!” “是窝棚区那边!” 百姓中也有人看到了浓烟,顿时炸开了锅,不少人顾不上再看大帅,纷纷转身,朝着冒烟的方向狂奔而去。场面一时混乱。 严星楚心头也是一沉,武朔城是他根基之地,容不得半点闪失。 “走!”他低喝一声,翻身上马,带着同样脸色凝重的皇甫辉和亲卫队,策马朝着浓烟方向疾驰。 越靠近西城,空气里的烟味越浓,还夹杂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惊恐的呼喊。 当严星楚一行冲出西城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城西外,紧挨着城墙,竟连绵起伏地延伸出一大片、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窝棚区! 规模之大,远超过他在洛东关外设置的东牟移民窝棚,目测至少大了五倍不止! 简陋的木板、茅草、破布搭建的棚屋密密麻麻,如同杂乱无章的挤满了视线所及之处。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错怪你们了 此刻,这片巨大窝棚区的一片区域,正燃着熊熊大火! 易燃的棚顶上浓烟滚滚,火星四溅,风一吹,火势便朝着四周蔓延开去!哭喊声、呼救声、泼水声、房屋倒塌声交织在一起! “快!救火!”严星楚二话不说,带头跳下马,抄起旁边一根木棍就往火场冲去。^s^a?n?g_b/o\o+k!.`c?o·m? “亲卫队!跟我上!”史平怒吼一声,带着精锐的亲兵紧随其后,冲入火海边缘。 皇甫辉看着眼前这比战场还混乱、还令人揪心的场面,也毫不犹豫地加入救火队伍。 幸好发现得不算太晚,加上陈权、朱威反应迅速,调集了大量城防营士兵和巡城司衙役,再加上自发赶来的百姓,人多力量大。 众人拼命泼水、拆掉易燃物隔断火源、抢救被困的人……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火势终于被扑灭了。 然而,被大火吞噬的那片区域,几十座窝棚已化为焦黑的废墟和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和水汽。 侥幸逃出来的百姓们,有的抱着仅存的破烂家当,有的搀扶着受伤的亲人,脸上满是烟灰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更多的是失去家园的悲痛。 严星楚浑身湿透,脸上沾满黑灰,站在废墟边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这片巨大的、如同城市伤疤般的窝棚区,心中的震惊和怒火交织。 他竟不知道,武朔城外,已经聚集了如此庞大的人口! 这时,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浑身狼狈却冲在第一线救火的严星楚。 “是严大帅!大帅亲自来救火了!” “大帅!多谢大帅救命啊!” “大帅……” 虽然家园被毁的悲痛难以抑制,但看到严星楚和他们一样灰头土脸,不顾危险地冲在最前面,百姓们心中还是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激和安心。 不少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谢意。 严星楚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简单地安抚了几句:“乡亲们受苦了!房子没了,人没事就好!官府会想办法安置大家!大家先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不要挤在这里!” 在陈权和朱威的安排下,衙役和士兵开始引导灾民去临时安置点。 严星楚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窝棚区,一言不发,转身带着同样沉默的张全、皇甫辉等人,朝着卫衙方向走去。 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卫衙,屏退左右,只留下朱威、陈权、和皇甫辉。·8*1*y.u.e`s+h~u¢.\c?o,m- 严星楚脱下被火燎得半干的外袍,重重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如刀般扫过朱威和陈权,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朔城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人了?二十多万!我竟一点不知情!这要是爆发了瘟疫……” 他不敢想下去,瘟疫的阴影才刚刚散去不久。 朱威和陈权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苦涩和无奈。 朱威因为和严星楚关系更近,也更了解民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坦诚中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大帅息怒。这事……这事怪我,也怪张全大人,更怪我们所有人,没敢及时上报。” 他顿了顿,解释道:“您说的没错,现在武朔城登记在册的常住和暂住人口,确确实实已经突破了三十万大关! 放眼整个北境,除了西夏太后所在的平阳城,就属我们武朔人口最多了!这半年多,其它地方因为瘟疫、战乱,人口都在锐减,但我们武朔……人口反而在激增!” 严星楚眉头紧锁:“激增?哪来的人?” “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民。”朱威叹道,“大帅您在北境打出了威名,鹰扬军治下相对安稳,特别是大后方的武朔城更是流民首选。 瘟疫爆发时,我们这边虽然也紧张,但陈将军和张全大人当时反应极快,封城及时,排查得力,加上老天保佑,硬是没让瘟神进来。那些在老家活不下去的,被战乱、瘟疫赶出来的,都像认准了方向一样,拖家带口往武朔城跑!” “张全大人还在任时,就发现这势头不对了。难民到来的第一高峰是您在黑云关跟东牟打得最凶的时候!”朱威看向陈权,见他默默点头。 朱威继续道:“当时前线军情如火,粮草、兵员、军械,哪一样不要您操心?我们这些留守后方的,看着每天城门外黑压压涌来的流民,心里也急得冒火,可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给您添乱啊!想着能自己扛就自己扛过去,等您打完仗再说……” 严星楚沉默了。 他想起那段时间,黑云关前线压力巨大,他几乎日夜都在推演沙盘,关注东牟军的动向。后方……他确实忽略了太多。 朱威的声音带着感慨和后怕:“压力太大了!缺粮,缺住的地方。城里的粮仓差点被掏空!张全大人带着我们,几乎把商行在洛北口的库存都搬空了,才勉强稳住粮价,没闹出大乱子。 没地方住?那就搭窝棚!城西那片地,就是那时候圈出来的,一开始还没这么大,后来人越来越多,窝棚就越搭越多,越搭越密,就成了您今天看到的规模……治安也乱,偷抢斗殴时有发生,全靠陈大人的铁腕,户名登记卡得死,巡逻队日夜不停,抓到作奸犯科的就从严从重处置,这才勉强压住了局面,没出大乱子。兰兰文茓 追最薪章踕说实话,能撑到现在,我们……我们真是捏着一把汗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着朱威的讲述,严星楚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震撼,武朔城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压力;是后怕,若没有张全建立的物资调配体系,没有陈权铁腕维持治安,没有朱威他们殚精竭虑地支撑,一旦粮荒或者瘟疫在如此密集的窝棚区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起张全,这位沉稳的老上司,如今又在云台收拾更复杂的摊子;又看向陈权,这位须发已有些花白的老将,脸上刻着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一股深深的歉意涌上心头。他错怪他们了。 不是他们隐瞒,而是他们选择在后方默默扛下了所有,只为让他能心无旁骛地在前线御敌! “陈大人,朱威……还有所有留守的兄弟,是我严星楚……错怪你们了!”严星楚站起身,对着二人,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你们守住了武朔城,守住了我鹰扬军的根基!” 陈权连忙扶住严星楚,沉声道:“大帅无需自责。守土安民,本就是我等职责。只是这三十万人压在武朔,隐患重重,今日这把火,只是冰山一角。” 朱威接口道:“是啊大帅。现在最大的两个难题,就像悬在头上的刀。第一,就是城西那片巨大的窝棚区。您也看到了,密密麻麻,全是木头茅草,一旦起火,火烧连营,今日是运气好扑救及时,下次呢? 而且卫生条件极差,一旦有疫病,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改造,要么拆掉重建规范的住宅区,要么把这些人口疏散出去一部分。可无论哪条路,都需要海量的钱粮和人力!” 他喘了口气,脸上愁容更甚:“第二,就是物价!特别是粮价!虽然张全大人留下的储备体系还在运转,商路也通了,但三十万张嘴啊!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 加上重建、安置流民都需要钱,市面上粮价、布价、甚至柴火价格,都在噌噌往上涨!普通百姓,尤其是那些新来的流民,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乱子!” 屋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窝棚改造和物价飞涨,这两个问题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皇甫辉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治理一方,可远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要复杂艰难得多。 看着眉头紧锁的严星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大哥肩上担子的重量。 严星楚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目光扫过墙上的北境地图,最终落在武朔城的位置。 “窝棚区改造,势在必行!但不能蛮干。”他沉声开口,思路逐渐清晰,“朱威,你立刻组织人手,详细勘察城西窝棚区的情况。哪里可以规划成新的街巷,哪里需要保留空地防火,水源如何解决,排污如何安排,都要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钱,我来想办法!” “是!大帅!”朱威精神一振,立刻应下。 有严星楚这句话,他心里就有了底。 “至于物价,尤其是粮价,是根本!”严星楚的目光锐利起来,“陈大人,立刻以卫衙和道员衙门联合名义,发布告示:鹰扬军将从洛北口、归宁等地,紧急调拨十万石粮食入武朔城! 第一批五万石,七日内必到!这批粮食,一半用于平粜,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投放市场,稳定粮价,打击囤积居奇!另一半,用于以工代赈,招募窝棚区的青壮参与改造工程,管饭,还给工钱!” 陈权点点头:“大帅此法甚好,既安民心,又解劳力之困!属下立刻去办!若有奸商敢趁机哄抬物价,囤积居奇,城防营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还有,”严星楚看向朱威,“流民涌入的源头也要查。是哪里受灾了?还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引来的?要心中有数。 武朔城再好,容量也有限,后续必须设立关卡,有序接纳,不能再这样无序涌入了。” “属下明白!”朱威点头记下。 初步方略已定,众人心头稍松。这时,负责清理火场的一名城防营队正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大帅、指挥使、道员大人!火场清理完毕,发现点异常!” “说!”陈权沉声道。 “启禀大帅、指挥使大人!”城防营队正声音急促,“兄弟们在一处烧塌的窝棚后面,发现几个生面孔!形迹鬼祟得很,这些人眼神躲闪,问他们是哪来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陈权眼中寒光一闪,几乎是本能的厉声下令:“抓!立刻拿下!分开审!” “陈大人且慢!” 陈权一愣,看向严星楚。 严星楚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他侧后方的皇甫辉。 皇甫辉猛地对上严星楚的目光,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辉弟,”严星楚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若此事由你处置,当如何?”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皇甫辉身上。 朱威带着探究,陈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队正更是大气不敢出。 皇甫辉只觉得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心跳如擂鼓。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属于开国侯府世子的那份沉静气度在血脉中苏醒,压下了少年的慌乱。 他上前一步,对着严星楚、陈权、朱威抱拳行礼,动作虽带稚嫩,却已有了章法。 “禀大帅、陈将军、朱道员,”皇甫辉的声音清晰起来,“若直接抓捕,自然可防其逃脱,亦可尽快审讯得出口供。然,此辈若为死士,必抱必死之心,恐难撬开其口,线索反易断绝。” 他顿了顿:“若暂不抓捕,着得力人手暗中监视,顺藤摸瓜,或可探知其联络之人、藏身之所,乃至背后主使!如此,方为斩草除根之策。故,我以为,当以监视为上,暂缓擒拿。” 话音落下,厅内安静了一瞬。 陈权看着眼前这少年清俊而坚定的眉眼,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郡城卫衙署中的上司皇甫密。 那时的皇甫密是同知,而他陈权,还只是个佥事。 他早已听闻皇甫辉被严星楚庇护在洛东关,却没想到严星楚竟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更没想到,这少年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竟能如此快地稳住心神,条理清晰地分析利弊。 陈权心中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绪压下。 他想起了谢至安正在搜罗的二十名军侯系子弟……严帅会接纳他们吗? 一旦皇甫辉身边聚集起这样一批人,鹰扬军中是否会悄然形成一个新的派系?这正是他准备在这次严星楚巡边武朔时,需要郑重提醒的事情。 “辉少所言,老成持重。”陈权压下心绪,对严星楚点头道,“末将附议。放长线,钓大鱼,确为上策。” 皇甫辉见陈权也赞同自己,心中勇气更增,立刻转向严星楚,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急切请缨:“星楚大哥!此事既由我建言,请允我亲自负责!” 严星楚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摇了摇头:“辉弟,查,你可以参与。但负责?”他目光转向陈权,语气不容置疑,“陈大人,烦请传周兴礼来见。” “周兴礼?”陈权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但这份惊喜转瞬即逝,被浓浓的忧虑取代。 他苦笑道:“大帅……他……只怕还是会拒绝啊。他那性子,您也知道,自从……” 严星楚摆了摆手,打断陈权的忧虑,笑容里带着笃定:“无妨。让胡元去请。若胡元也请不动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我严星楚,只好亲自去敲他的门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动容! 什么人?竟能让如今执掌北境、威名赫赫的严大帅说出“亲自去敲他的门”这样的话? “末将遵命!这就去办!”陈权不敢再迟疑,抱拳领命,匆匆转身而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整整七条命啊 厅内只剩下严星楚、皇甫辉和朱威。·x\w+b^s-z\.?c`o,m/皇甫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星楚大哥,这周兴礼……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严星楚示意他坐下,自己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周兴礼,原郡城卫谍报司主官,是你父亲皇甫侯爷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心思缜密。他是正经科举出身,文官路子,当年他的座师,便是后来在青崖口兵败身亡的……谭士汲谭帅。”皇甫辉倒吸一口凉气!谭士汲!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他在京师时就常听闻他的大名,更是严星楚崛起路上绕不开的关键人物!青崖口之战,正是严星楚与梁议朝联手,终结了谭士汲的性命,也彻底改变了北境的格局!严星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复杂的追忆:“谭帅身死后,周兴礼便心灰意冷,挂印辞官。但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掌握太多隐秘,为免是非,也从未离开武朔城半步,就在城西一处僻静小院隐居,深居简出。”他看向皇甫辉,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说起来,我严星楚能有今日,阴差阳错间,还真要感谢这位周大人。”“哦?”皇甫辉更加好奇。“当年,我不过是武朔城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书吏小卒。正是这位周大人,慧眼识人……或者说,是看中了我这张生面孔。”严星楚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带着点怀念的弧度,“是他找到了当时还是郡城卫经历司下主簿的张全大人,点了我去安靖城办一件极其紧要的差事。那趟差,是我第一次真正卷入这北境的风波,也是我……踏上这条路的起点。”皇甫辉听得心潮起伏。他只知道严星楚从一介小吏崛起为一方雄主,过程必然传奇,却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渊源。这位未曾谋面的周兴礼,竟在无形中拨动了命运的齿轮。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脚步声在厅外响起。陈权当先引路,身后跟着两人。左边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穿着鹰扬军制式军官皮甲,行走间虎虎生风,正是现任郡城卫右佥事,主管刑狱缉捕的胡元。右边一人,则与胡元形成鲜明对比。他身形略显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布袍,面容平和,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唯有一双眼睛,显得各外深邃。他行走的步子很稳,正是前郡城卫谍报司主官,周兴礼。“末将胡元,参见大帅!”“草民周兴礼,见过严大帅。”两人一同行礼,姿态却截然不同。胡元声如洪钟,动作干脆。周兴礼则是不卑不亢,语调平缓。严星楚立刻起身,亲自上前虚扶:“胡佥事,周先生,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他目光落在周兴礼身上,带着由衷的敬重:“周先生,一别多日,风采依旧。星楚冒昧相请,实是武朔城突遭变故,有疑难悬案,非先生这般洞悉幽微的大才不能解!星楚思来想去,唯有厚颜请先生出山相助!”周兴礼微微垂目,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大帅言重了。草民一介闲散废人,久疏世务,恐难当大任。况……过往种种,已如云烟,草民实不愿再涉足纷争。”陈权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却不敢插话。严星楚并不意外,他神色郑重,缓缓道:“先生淡泊,星楚敬佩。然,今日之事,关乎武朔城数十万军民安危。”“你先见一位故人之后。”他侧身一步,将身后的皇甫辉让了出来,声音低沉而清晰:“辉弟,上前见过周先生。”皇甫辉立刻上前,对着周兴礼深深一揖:“晚辈皇甫辉,见过周先生!”周兴礼古井无波的眼神,在听到“皇甫”二字时,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抬起眼,端详着皇甫辉的眉眼,那与记忆中威严身影依稀相似的轮廓,让他平静的面容微微动容。严星楚的声音适时响起:“辉弟乃皇甫密侯爷之独子!”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兴礼:“先生乃密侯爷旧部,当年在郡城卫,密侯爷于仓司失火一案中,力保先生与胡佥事,先生可还记得?”周兴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那段往事瞬间涌上心头。仓司大火,他与胡元作为主管官员,首当其冲被推上风口浪尖。侯爷当年在仓司大火案中,顶住巨大压力,力排众议保下他和胡元清白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恩重如山不为过。可另一边,是青崖口弥漫的硝烟和血的味道。那是他周兴礼的座师,谭士汲谭帅陨落的地方。也是眼前这位如今执掌北境、威名赫赫的严大帅,与梁议朝联手铸就的功勋碑。谭帅待他,虽不如皇甫密那般直接施恩于生死,但提携之恩、座师之情,亦是重如山岳。座师死于自己如今要效忠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主谋之一)手中,这让他如何自处?严星楚的诚意无可指摘,皇甫辉的身份更让他无法推拒。可心底那道坎,那道名为师道、忠义的坎,横亘在那里,冰冷坚硬。厅堂里一时陷入沉寂。严星楚的目光带着理解与等待,陈权眼中是忧虑,朱威则有些急切地看着周兴礼。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周兴礼旁边,显得有些焦躁的胡元,猛地向前 踏了一步。他那张刚毅的脸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涨红,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周兴礼,声音压着,却像闷雷一样在安静的厅堂里炸开:“老周,你还在想什么!”胡元的声音带着一种粗粝的痛楚,他指着周兴礼,“你看着我,这半年多,你把自己关在那个小破院子里,除了看书就是发呆,过得开心吗?每次老子拎着酒去看你,你哪次不是欲言又止?你嘴上不说,可你那双眼睛骗不了人!你关心着武朔城!关心着咱们郡城卫!更关心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谍报司的老兄弟们!” 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 /p>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鸿).特t小)=说-ˉ@网t< ?>更??a新¥=}最¢2ˉ全?·[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 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 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x·g+g¢d+x~s\.?c~o,m′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 !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 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 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 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胡元的话让周兴礼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你知不知道,”胡元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就这半年,咱们谍报司,在你走后,都他娘的死了多少人了!两个老人!五个你走时刚挑出来的好苗子!七个!整整七条命啊!老周!”“什么!”周兴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楚、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死死锁住胡元。一旁的严星楚也是脸色骤变,看向陈权:“陈大人!此事当真!”陈权沉重地点头,脸上刻满疲惫与无奈:“回大帅,胡佥事所言……属实。这半年来,武朔城内外鱼龙混杂,流民涌入上十万,各方细作趁机渗透。牺牲的七位兄弟,三个是追查流民中可疑线索时被暗杀,两个是在探查疑似东牟与东夏细作据点时遭遇伏击,还有两个……死因不明,至今悬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都是好手,若周佥事在……或许……”陈权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周兴礼的心房。七个!两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经历过风浪,心思缜密的老部下!五个是充满朝气,被他寄予厚望的新血!郡城卫谍报司,那是他周兴礼半生心血所系!是他带着他们,在郡城卫最艰难的岁月里,编织起一张张无形的网,守护着武朔城的情报命脉。胡元的声音带着哽咽,继续撕扯着周兴礼最后的防线:“老周!这些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他们死了!要是……要是你还在,你还在谍报司坐镇,以你的本事,他们会死吗!你舍得吗!”“够了!”周兴礼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他身体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谭士汲……座师……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更猛烈地撞入脑海:是仓司大火后,面对汹汹质疑和构陷,皇甫密那沉稳如山的身影。恩师陨落,他周兴礼身为弟子,未能追随于沙场,亦未能殉节于师前,早已是心中大憾,只能以辞官隐居,不问世事,来逃避内心的煎熬和对世事的无力感。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自身命运和这混乱世道的消极抵抗。他以为自己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求得内心的平静,用书籍和沉默埋葬过往。可胡元血淋淋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这自欺欺人的幻象!七个兄弟!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血,就洒在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武朔城土地上!洒在他周兴礼选择“避世”的这半年里!谭帅是立场之争。可眼前 这些兄弟的死,却是切肤之痛,是源于他沉浸于个人道德困境而罔顾袍泽生死的自私!胡元那句“你舍得吗?”如同惊雷,在他封闭的心湖上炸开。舍得?他如何舍得!那些牺牲的兄弟,是他熬夜教导、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后辈!座师之恩,是高山仰止。侯爷之保,是再造之恩。袍泽之血,是剜心之痛!就在周兴礼内心天人交战,痛苦得几乎窒息之时,严星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七个兄弟……陈大人,胡佥事,这血债,必偿!”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权和胡元,随即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谍报之事,无声处起惊雷。武朔城身处后方,尚且有如此牺牲……那深入虎穴的兄弟们呢?”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天阳城里……东牟腹地……还有恰克草原上,那些由密侯当年亲手布下、至今仍在冰雪风沙中坚守的无名暗桩……他们又当如何?”周兴礼的心就跟着剧烈地抽搐一下。这些人,是他周兴礼当年在谍报司时,或直接联络,或间接知晓的兄弟!他们的处境,比武朔城危险百倍千倍!严星楚提到他们,并非偶然。这是在告诉周兴礼,谍报的战场无处不在,牺牲也从未停止。武朔城这七条人命,只是冰山一角。若因他周兴礼的“避世”和“心结”,导致后方情报网络漏洞百出,无法为前方那些身处绝境的兄弟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庇护,导致他们因信息不畅、援护不力而暴露牺牲……那他周兴礼,才是真正的罪人!座师谭士汲泉下有知,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个人心结而置袍泽于死地吗?皇甫密侯爷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自己当年力保的干将,在如此危局下袖手旁观,任由他守护过的城池陷入混乱吗?那些牺牲的、以及正在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周兴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身体挺得笔直,面向严星楚,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周兴礼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周兴礼……愿效犬马之劳!重入郡城卫,为鹰扬军耳目,为武朔城屏障,为……枉死的袍泽兄弟,讨一个血债血偿!请大帅……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严星楚看着他深深弯下的脊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个被内心煎熬折磨了半年、最终被袍泽之血和肩上责任唤醒的谍报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住周兴礼的双臂,将他托起。“好!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擢升周兴礼为郡城卫左佥事!位在胡佥事之上!专司武朔城内外刺探、侦缉、反谍诸事!郡城卫谍报司,由你全权重组、执掌!本帅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所需人手、资源,尽可调用!”他目光锐利如鹰:“首要之事,便是彻查城西火灾!揪出幕后黑手!同时,梳理武朔城内外谍报网,堵塞漏洞,绝不容许再有此等惨重损失!那些潜藏的毒蛇,该清一清了!”“属下,领命!”周兴礼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杀意和专注。那是对敌人的杀意,也是对自己过往软弱的诀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妖妃?吴砚卿! 他转向胡元:“老胡,城防营发现的那几个生面孔跟紧。·d+q·s-b¨o-o·k·.*c′o\m′另外,火灾前后所有相关卷宗、现场勘察记录、目击者口供,请立刻调集齐全,送至值房。” 胡元看着老搭档,心中大石落地,重重抱拳:“是!我这就去办!” 周兴礼的目光最后落在皇甫辉身上:“小侯爷若有兴趣,可随我一同前往。” 皇甫辉精神一振,立刻抱拳:“请周佥事指教!” 次日,武朔城西的窝棚区。 周兴礼一身灰扑扑的旧布袍,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像个落魄的账房先生。 皇甫辉跟在他身后半步,同样换了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 两人混迹在衣衫褴褛、面色麻木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看东边那个棚子口,蹲着抽烟袋的那男子。”周兴礼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目光随意扫过前方一个角落,“眼睛看似在看地,耳朵却一直支棱着,扫过路口每一个生面孔。” 皇甫辉心头一跳,顺着周兴礼的指引看去。 果然,那男子看似昏昏欲睡,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可那双眼睛深处,却透着一种冰冷的警觉,视线飞快地在过往行人脸上掠过。 两人并没有前去搭理,继续在棚户区转着。 到了下午,周兴礼和皇甫辉拐进一条更窄、气味更冲鼻的巷子。 周兴礼又道:“那边那挑着担子吆喝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担子沉,脚步却轻快。吆喝声调固定,间隔规律,不像真做买卖的。眼睛总往人群扎堆的地方瞄,特别是那些聚在一起低声说话的。表面是货郎,实际接头收消息才是真。” 皇甫辉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布满荆棘与陷阱的世界。 那些他之前觉得可怜无助的流民面孔,在周兴礼点破后,有些立刻显露出截然不同的冰冷底色。 东牟的、恰克的、西夏的、东夏的……如同阴影里的毒蛇,盘踞在这里。 “细作最喜扎根何处?”周兴礼在一个污水横流的岔路口停下,目光扫视着两边拥挤低矮的窝棚,“一是水源处。人离不得水,取水点便是消息集散地,耳目众多,便于观察也便于传递。二是流言地。这里没有茶馆酒肆。那便是流民自发聚集诉苦、交换消息的角落,或是有几个识字的代人写家书的地方,那里是流言的温床,也是探子汲取情报的源泉。三是……混乱之地。管理松散,冲突频发,便于浑水摸鱼,也便于制造事端转移视线。” 他的声音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这片混乱表象下的脉络。 皇甫辉努力记下每一个字,手心全是汗。晓税Cms 首发 这五天,比他跟着武师练枪打熬筋骨还要累,每一刻精神都绷紧到极致。 晚上,郡城卫地牢深处。 胡元魁梧的身影矗立在一间刑讯室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朝周兴礼微微点头:“老周,东牟的三个,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逃荒的流民,家破人亡,来武朔讨口饭吃。哭得那叫一个惨。” 周兴礼没说话,目光投向室内。 一个东牟探子被绑在木架子上,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还在重复:“大人…冤枉啊…小的真是良民…老家遭了灾…活不下去了才…” 胡元走进去,拿起旁边水桶里浸着的一卷厚厚麻纸,动作熟练地覆在那探子口鼻之上。水淅淅沥沥地淌下。 “唔…呃…”含糊痛苦的呜咽瞬间被堵住,只剩下身体剧烈的抽搐和挣扎。 皇甫辉站在周兴礼身后,脸色微微发白,胃里一阵翻腾。 他强迫自己看着,这是战场,另一种更残酷、更无声的战场。 胡元的声音冰冷地响起:“良民?良民看到城防营的兄弟下意识摸后腰?说!谁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 麻纸揭开,那探子大口喘息,涕泪横流,眼神涣散,但依旧顽固地摇头:“没…没人派…小的就是…就是…” 胡元面无表情,再次覆上麻纸。 如此反复。 第三个东牟探子被拖上来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当麻纸又一次覆盖上来,那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和濒死的恐惧终于压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我说…我说!”他嘶哑地吼出来,像破风箱在拉扯,“是…殿下让…让我们来…探探武朔城…人多不多…粮仓在哪…守军换防的时辰…别的…别的真不知道了!没有其他命令啊大人!” 周兴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探查军情,这是细作的本分,但似乎和这场大火并无直接关联。 “恰克那边抓的两个呢?”周兴礼转向胡元。 “更麻烦。”胡元啐了一口,“装傻充愣,用刑也没用,就只会用北地方言嗷嗷叫,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听着像在骂娘。好不容易撬开一个的嘴,说得也是恰克汗王派来看看武朔城现在啥样,有没有机会再南下。” 胡元脸上露出鄙夷,“蛮子就是蛮子,目的直接得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东牟是探军情,恰克是找机会劫掠。白马书院 追嶵鑫彰洁 都不是纵火的元凶。 周兴礼沉默地站在阴暗的地牢走廊里,油灯的光将他半张脸映得晦暗不明。 不是东牟,不是恰克。那会是谁?东夏?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穿着便服的汉子冲到近前,气息急促:“周佥事!胡佥事!西三巷那边!我们盯着的那几个火灾现场发现的形迹可疑细作和另一拨人撞上了!两边二话没说,直接动了刀子!下手极狠,死了三个,伤了七八个!我们的人怕暴露,没敢靠太近!” 周兴礼眼中寒光一闪! “动手了?看清另一拨人什么路数没有?” “太快了!但听他们动手时喊了两嗓子,提到了妖妃!”汉子快速回答。 妖妃?吴砚卿! 周兴礼猛地转身,语速快如连珠:“胡元!立刻调集人手!封锁西三巷所有出口!刚才动手的两拨人,不管死的活的,全给我带回来!分开押!” “得令!”胡元眼中凶光一闪,抓起腰刀就往外冲。 一个时辰后,郡城卫卫衙内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停在一旁,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气。两拨被分开羁押的活口,个个带伤,眼神或凶狠或恐惧。 周兴礼没有再审,他只是快速翻阅着从这些活口和死者身上搜出来的零碎物品。 几枚制式不同的铜钱(用作接头信物),一小截染血的布条(某种标记),最关键的,是从一个西夏探子贴身衣袋里搜出的半张烧焦的、画着奇怪符号的纸片。 皇甫辉站在一旁,看着周兴礼枯瘦的手指在那半张焦纸上缓缓摩挲,眼神锐利,仿佛要从那残留的灰烬和模糊的线条中读出真相。 “是了…”周兴礼忽然低语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立即带着皇甫辉回到武朔城衙署。 “大帅,”周兴礼看着坐在主位、脸色沉凝的严星楚,声音清晰而肯定,“查清了。纵火者,乃西夏细作。他们目标并非制造混乱,而是要精准地…灭口。” “灭口?”严星楚的声音冷然。 “正是。他们要灭的,是潜伏在窝棚区里的东夏细作。”周兴礼拿出那半张焦纸,“此乃西夏密探惯用的追踪标记和区域划分图,他们早已锁定东夏那几人的藏身棚屋。 选择纵火,一是火势在如此密集之地极易蔓延,可确保目标无法逃脱;二是趁乱可全身而退。”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三…亦可借机焚毁东夏人可能藏匿的文书证据,不留痕迹。至于是否会殃及无辜百姓,不在他们考量之内。” 砰! 严星楚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跳起! “好!好一个吴太后!”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在我武朔城的地界!用我治下百姓的命和房子当柴火,去烧她吴砚卿的眼中钉!” 厅内温度骤降,无人敢出声。 皇甫辉第一次看到严星楚如此暴怒,让人令人窒息。 “周佥事!”严星楚的声音斩钉截铁,“即起草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往平阳城,直呈吴砚卿!”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如同寒冰坠地: “问她吴太后!” “西夏探子,在我武朔城西流民营地纵火行凶,致百姓死伤,房屋焚毁!此等行径,视我北境军民如草芥,视我鹰扬军如无物!要她给我北境数十万军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她要清除敌人异己可以!把手伸进我鹰扬军的地盘也行,但要用我百姓的血肉当垫脚石不行!此风若长,我严星楚何以立足北境?何以面对治下黎民?!” 周兴礼肃然领命:“属下明白!措辞必当严厉,让其无可推诿!” 严星楚胸口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到周兴 礼身上,知道对方还有未尽之言:“周佥事,你方才似有未尽之意?还有发现?” 周兴礼脸上的肃杀之气稍敛,换上了一丝凝重,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寻。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回大帅,这几日属下带着小侯爷在窝棚区走访摸排,除了揪出这些蛇虫鼠蚁,确实还有意外发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皇甫辉,“我们在西区边缘,靠近污水沟的一片更破败的棚户里,发现了几个人。看形容举止,绝非普通流民,倒像是官吏出身。” “官吏?”严星楚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流民中混入细作不稀奇,但混入真正的旧朝官吏?这倒是新鲜。 “是。其中一个年长者,身形清瘦,满面风霜,但举止间,依稀可见旧日教养。”周兴礼的语速放慢,似乎在努力回忆,“属下观其容貌,竟觉得有几分眼熟,思虑再三,若属下未曾记错,那人极可能是前大夏户部农分司主官,王东元!” “王东元?”严星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脸茫然。 他在大夏朝廷待的时候很短,对大夏朝廷那些文官体系实在不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倒是一旁的皇甫辉,眼睛猛地一亮,失声叫了出来:“周大人说的可是那位着《农学揖要》的劝农官王成先生?王东元是他的名讳?” 周兴礼有些意外地看向皇甫辉,随即恍然,点头道:“正是此人,小侯爷知晓?” 皇甫辉脸上露出少有的激动神色,转向严星楚:“星楚大哥!若真是王东元王先生,那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他虽官职不高,只是户部农分司主官,但精研农事,乃当世大贤!我在国子监时,曾听国子监的博士们提起《农学揖要》,无不推崇备至。” 严星楚听着皇甫辉的介绍,脸上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亮的精光,农学大家! 这几个词像火把一样,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另一片急需光亮的领域! 北境缺什么?缺粮!缺安稳!缺恢复元气的根基! 瘟疫刚过,百废待兴,武朔城外二十万流民嗷嗷待哺,归宁、平阜、隆济各处都在开荒拓土,急需精通农事之人指导! 他严星楚手下猛将不少,能吏亦有,可偏偏就缺这种能真正让土地多产粮食、让百姓吃饱肚子的顶尖专才! “周佥事!”严星楚猛地站起身,盯着周兴礼,“你确定真是那位王东元王先生?他……他怎会流落到此?” 周兴礼见严星楚如此反应,心中也彻底确定了此人的价值,沉声道:“属下有八成把握!我当年在京中,曾有数面之缘。至于为何流落至此……” 他叹了口气,“属下观其同行之人,皆面有菜色,沉默寡言,似有难言之隐。听旁邻流民零星碎语,似乎是一路躲避战乱与追索,辗转流亡,才到了武朔城。其同行之中,有人似已染病。” “躲避追索?”严星楚眉头一拧,“何人追索?” 周兴礼摇摇头:“流言纷杂,尚不明晰。但能让一位农学大家舍弃着述、颠沛流离至此,恐非寻常仇怨。” 严星楚在厅中踱了两步,眼神变幻。 “周佥事!”他停下脚步,果断下令,“西夏细作纵火一案,依计行事,文书即刻发出!” 严星楚的目光又转向皇甫辉:“辉弟,你去请王先生一行进城到衙署。” 皇甫辉一听有他的事,立即抱拳:“是!” 出了公房,皇甫辉这几日跟着周兴礼在武朔城西的泥潭里打滚,眼力见长了不少。 再加上他自己不久前才经历逃亡,深知这乱世里人心隔肚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让他进来吧 严星楚给了他十个精锐亲卫,他没全带,只点了两个看着最年轻、眉眼间还带着点书卷气的。?鸿¢特·晓¢税*徃? !庚?辛!最?哙¢ “换上这个。”皇甫辉找了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裳丢过去,“从现在起,你们是我黄辉的书童。” 两个亲卫二话不说,利索地换上衣服,那股子行伍里磨出来的精气神收敛了大半,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三人一路穿行在污水横流、气味刺鼻的窝棚巷子里,最终停在最靠边、紧挨着臭水沟的一排低矮破棚前。 其中一个棚子,门板歪斜,糊着破草帘子,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皇甫辉整了整同样不起眼的布衫,深吸一口气,示意两个“书童”在门外稍候,自己上前,轻轻叩了叩那吱呀作响的门板。 “谁啊?”一个略显沙哑疲惫的年轻男声响起。 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憔悴却难掩清秀的脸庞,是王东元的儿子王同宜。 他警惕地打量着门外陌生的年轻人:“你找谁?” 皇甫辉抱拳,神色诚恳:“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黄辉,自天阳城避难而来,听闻王东元先生在此,特来拜会,还望通传。” 王同宜眉头紧锁,眼中忧虑更甚。 他回头望了一眼棚内深处,那里传来更剧烈的咳嗽和女人低低的安抚声。 他压低声音,带着烦躁:“家父现在没空!小妹病着,你改日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 皇甫辉连忙用手抵住门缝,声音也压低了些:“兄台留步!在下冒昧打扰,实是久仰王先生大才,心中有些农学疑难,想当面请教。” 他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 王同宜看着皇甫辉年轻的脸,又瞥了一眼他身后两个同样年轻的“书童”,确实不像凶神恶煞之徒。 棚内妹妹的咳嗽声又起,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 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挣扎,最终咬了咬牙,对皇甫辉道:“你等等。”便转身匆匆进了里间。 皇甫辉站在门外,棚壁不厚,里面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爹!外面有个自称从天阳城来的学子,叫黄辉,说久仰您大名,有农学问题想请教。”王同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里面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一个苍老但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正是王东元:“不见!没见我正烦着吗。同宜,你莫不是起了什么心思?看到有人来,指望人家施舍点好处?我王东元一生清名,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爹!”王同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羞愤,“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看那人年纪不大,不像歹人,妹妹的病……家里也……” “住口!”王东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王家落到今天,就是因为你!若非你当初……惹下泼天大祸,何至于举家仓皇出逃,隐姓埋名,你妹妹又怎会在这腌臜之地染上恶疾!你还有脸提?滚出去!让他走!” 王同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颓然地垂下了头。-x_i/n^r′c*y_.^c-o¨m′ 他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回门口,脸上只剩下麻木的悲戚。 他拉开破门,看着门外的皇甫辉,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灰暗的冷漠:“黄学子,家父……实在不便见客,请回吧。”说完,就要关门。 皇甫辉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想到事情会卡在这里。看着王同宜那心如死灰的表情,听着里面压抑的咳嗽和王东元隐含悲愤的斥责,他心念急转。 “王兄!”皇甫辉一步上前,再次抵住门,“请再通传一声,就说黄辉确实有农学疑难,非请教王先生不可!或者,我随王兄一同进去,当面请教?” 他这话一出口,王同宜原本麻木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冰冷,直直刺向皇甫辉:“黄学子如此急切,非要面见家父,莫非……另有缘故?”那怀疑和戒备,几乎凝成了实质。 皇甫辉一愣,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误解。 这是把他当成追索而来的仇家了! 他暗骂自己操之过急,连忙摆手,压低声音急急解释:“王兄切莫误会!实在是慕名而来,诚心求教。既然先生今日不便,那……在下改日再来拜访便是。” 他脸上露出失望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对着王同宜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带着两个“书童”离开。 就在皇甫辉转身走出几步,王同宜也准备关门之际,棚内却突然传来王东元低沉的声音:“同宜,让他进来吧。” 王同宜动作一僵,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皇甫辉的背影,最终还是拉开了门:“黄学子,请进。” 皇甫辉一听,立刻回身,对王同宜感激地点点头,走进了昏暗、狭小、充满药味和霉味的棚屋。 棚内光线很差,一个身形清瘦、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张破木凳上,正是王东元。 他面容枯槁,布满风霜,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量着走进来的皇甫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旁边用破木板搭成的“床”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裹着破被的少女,紧闭着眼,呼吸急促。~卡.卡_暁·说¨枉. ¢庚¢辛/醉!筷! 一个中年妇人正用湿布巾给她擦拭额头。 皇甫辉目光一扫,心下了然。 他走到王东元面前,没有再看床上病重的少女,而是对着王东元,深深一揖,执的是弟子礼:“晚辈黄辉,拜见王先生!” 王东元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 棚内气氛有些凝滞。 皇甫辉直起身,迎着王东元审视的目光,神色变得郑重而坦诚。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近前的王同宜和王东元能听清:“王先生,棚户区人多眼杂,先前多有隐瞒,实非得已。晚辈并非黄辉,此乃化名。晚辈奉鹰扬军严星楚严大帅之命,特来相请先生!” “什么?!”王同宜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挡在了父亲和病床前,声音带着惊恐,“你们……你们是来抓我们的?” “王兄切勿误会!”皇甫辉连忙摆手,语气急促但清晰,“严帅此前完全不知先生在此!是近日武朔城西棚区发生纵火惨案,郡城卫周兴礼周大人奉命彻查,在摸排走访中,偶然发现了先生行踪。 周大人认出先生后,立刻上报严帅。严帅……甚至连先生大名都未曾听闻!是周大人言道,先生乃当世农学大家,着有《农学揖要》,于农事一道造诣精深! 严帅因身份敏感,公务缠身,不便亲至这龙蛇混杂之地,又恐唐突惊扰先生,故特遣小子前来,恭请先生移步衙署一叙!”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清晰,态度诚恳,最大程度地打消了对方的疑虑,尤其是点出了《农学揖要》这本书,更是直接证明了周兴礼的“认出”并非虚言。 王同宜听完,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下来,眼中的惊恐褪去,但仍带着浓浓的警惕和茫然。 王东元脸上的审视之色并未完全消失,但眼神深处那丝疲惫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息,忽然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方才你在门外,说有农学疑难相询。你……读过老夫的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皇甫辉心头一紧,立刻点头:“是!晚辈曾有幸拜读先生大作《农学揖要》。只是……”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窘迫和惭愧,“只是晚辈自幼长于……长于市井,于稼穑之事接触甚少,先生书中诸多精妙之处,晚辈愚钝,未能尽解,只觉博大精深。是以……方才所言请教,并非虚词。” 王东元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皇甫辉的不懂有些失望,脸色也沉了下来。 皇甫辉见状,心头一跳,立刻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不过!晚辈虽不甚了了,但听严帅提过,他早年在家中也曾务过农,其父从军在外,家中农事皆由其母操持,严帅自小便随母亲下地劳作,对春种秋收之事,极为熟稔!他曾言道,农事虽苦,却是立身之本,深知其中艰辛不易!” “哦?”王东元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脸上沉凝的表情也松动了,“严大帅……竟也亲身从事过农事?” 皇甫辉用力点头,语气肯定:“千真万确!严帅常言,若无幼时田间地头的经历,便不知百姓疾苦,更无今日守土安民之心。” 王东元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洗得发白的袖口。 棚内只剩下少女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着病榻上的小女儿,又看看挡在身前、神情紧张的儿子,浑浊的眼中闪过挣扎、忧虑,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皇甫辉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罢。严大帅既有此心,老朽……便随你去见上一见。” “爹!”王同宜急了。 王东元抬手止住儿子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你留下,照顾好你小妹。” 他目光扫过妻子,“你也是,仔细些。” 皇甫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先生请!” 同时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不由分说地塞到王同宜手里,低声道:“王兄,些许银钱,请务必收下,给令妹请个好大夫!救命要紧!” 他动作极快,根本不给王同宜推拒的机会,塞完便紧跟在王东元身后出了门。 王同宜捏着那还带着体温的布包,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分量,愣在原地,看着父亲和那自称“黄辉”的年轻人消失在破败的巷口,眼神复杂难言。 夏天的阳光透过卫衙敞开的窗户,暖洋洋地洒在略显简朴的厅堂里。 王东元坐在下首的硬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但脸上深刻的皱纹和洗得发白的旧袍子,无声诉说着 这一路的艰辛。 他看着主位上那位年纪轻得惊人的北境之主——严星楚。 严星楚没有穿甲胄,一身深青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亲自给王东元续了茶,动作自然。 “王先生,”严星楚放下茶壶,语气带着几分诚恳,甚至有些歉意,“说来惭愧。先生这般经天纬地之才,流落在我鹰扬军治下,竟困顿于城西窝棚之中,星楚竟毫不知情,实在是……失察至极!若非周佥事心细如发,险些错过先生,更让先生家人受苦,星楚心中难安。” 王东元连忙欠身:“严大帅言重了。是老朽一家自行隐匿行藏,避祸求生,不敢惊扰官府。大帅日理万机,守护北境安宁已是劳心劳力,何来失察之说。” 严星楚却摇了摇头,目光看向窗外。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少有的、近乎自省的沉重: “先生不必宽慰。先生到了武朔城,宁愿蜗居在污水沟旁,与流民为伍,也不曾想过来这衙署寻求一丝庇护或援手……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说明,在天下百姓心中,甚至是在先生这等饱学之士心中,我鹰扬军……终究只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罢了。大家只看到我们守住了洛东关,打退了恰克,顶住了瘟疫,看到了刀光剑影、军功赫赫。却看不到,或者说,不相信……我们也能治理好一方,能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能让有才之士愿意托付身家性命。” 严星楚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苦涩,更有一份清晰的认知。 “大家只认识‘鹰扬军’的旗号,是靠着刀枪杀出来的威名,而非靠着文治、靠着民生、靠着秩序建立起的信任。所以,即便到了先生这般山穷水尽、家人染病的境地,您本能想到的,也只是隐匿,而非投奔。”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王东元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他愣愣地看着严星楚,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统帅,竟能从自己一家避居窝棚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挖掘出如此深刻、如此直指核心的洞察! 这已不仅仅是洞察,更是一种清醒到近乎残酷的自我剖析! 他看到了鹰扬军光鲜军功下的短板——根基尚浅,文治未彰,民心未附其“治”,只畏其“力”。 王东元沉默了。 他想反驳,想说“大帅过虑了”,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严星楚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若非如此,他王东元又怎会带着家人像老鼠一样躲藏?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点破心思的尴尬,更有对眼前这位年轻统帅格局和眼光的深深震撼。 这份自省和清醒,远比那些自吹自擂的豪言壮语更让人心惊,也更让人……心生期冀。 是啊,严星楚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崛起,也不过是近一年的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稳住北境基本盘,已是奇迹。要求它立刻建立起堪比百年王朝的文治秩序和深入人心的信任,确实苛求了。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力耕车 王东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帅……目光如炬,老朽无言以对。?l?a,x!s^w¢.*c¨o,m^然,大帅所言,亦是实情。治大国如烹小鲜,文治安民,非一日之功。鹰扬军根基已成,假以时日,只要大帅励精图治,天下有识之士,必有闻风而动,竞相来投之日。” 旁边的皇甫辉,听着这番对话,心中一震。 他之前只看到星楚大哥挥斥方遒的威风,却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在更广阔的天下人心中,尤其是在那些真正能治国安邦的大才眼中,鹰扬军……还远远不够。 这份困境,清晰而沉重地摆在了面前。 严星楚点点头,接受了王东元的认可,也接受了这份现实的差距。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结于此,直接切入核心: “先生所言甚是,路要一步步走。眼下,星楚更关心先生一家因何避祸至此?若有难处,鹰扬军虽不敢言只手遮天,但在这北境一亩三分地上,护先生一家周全,当无问题。” 王东元看着严星楚坦荡而坚定的眼神,知道对方并非客套。既然已经踏入这衙署,选择了相信,再隐瞒也无意义,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道出:“说来惭愧,家门不幸,祸起小儿同宜……” 他详细讲述了王同宜如何在天阳城街头,因路见不平,失手打死一位权贵之子。那权贵势大,颠倒黑白,官府畏惧,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判王同宜死刑。 他王东元耗尽家财,买通关节,才在混乱中将儿子救出大牢。一家仓皇出逃,幸得守城军官念及他昔日“劝农官”的微名和遭遇,动了恻隐之心,才放他们离了天阳城。 一路颠沛流离,躲避可能的追杀,最终流落到了武朔城,藏身窝棚区,女儿也因此染上恶疾。 “……那权贵姓甚名谁,老朽亦不愿再提。犬子冲动杀人,终是事实。若非为父者私心,实不忍骨肉横死,也不会行此买通牢卒、举家逃亡之事。此乃老朽一生之污点,亦是愧对朝廷法度。”王东元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自责。 严星楚听完,脸上没什么波澜,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杀人偿命?”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北境霸主的睥睨,“先生过虑了。在我这里,只讲道理。令郎所为,路见不平,若那狗屁权贵之子不先动手,不欺凌弱女,令郎会吃饱了撑的去杀他!”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王东元:“至于先生所言买通牢卒、举家逃亡?先生,那是夏明澄的朝廷腐败无能,逼得你一个清正之人不得不行此下策!错不在你,而在那昏聩的朝廷和仗势欺人的权贵! 此事无需再提,更不是什么污点!在我鹰扬军的地界,先生一家,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善百姓!那狗屁权贵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武朔城来!他敢来,我剁了他的爪子!” 这番话,斩钉截铁,霸道无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护短劲儿。¤6~1=)看3书=={网?§} xu首??x发¨ 王东元听得心头剧震。他本以为说出儿子背有人命官司,会引来猜忌甚至疏远。却万万没想到,严星楚的反应如此直接、如此强硬!不仅没有丝毫顾忌,反而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这边,将过错完全归咎于东夏朝廷和那权贵! 是啊,以鹰扬军如今在北境的势力,真要查他王东元所言真假,易如反掌。严星楚根本不怕他骗人,因为谎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这份坦荡和底气,反而让王东元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大帅……”王东元喉头有些发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辉弟!”严星楚不再废话,直接对皇甫辉下令。 “在!”皇甫辉立刻挺直腰板。 “你带一队亲兵,持我手令,立刻去城西窝棚区,把王先生的家人接进城里来!就安置在……”严星楚略一思索,“安置在卫衙后街那处清静的小院,那里离医馆也近。记住,客气些,先生的家眷都受了惊吓。” “是!”皇甫辉应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东元连忙叫住他,脸上带着忧色,“小女病重,恐……恐行动不便,也怕惊吓。且……犬子同宜心中恐惧犹存,未必肯信……” 严星楚理解地点头:“先生顾虑的是。辉弟,你拿着先生的手书去,先说明情况,务必安抚好。” 王东元立刻向严星楚讨要纸笔,就在厅堂旁边的书案上,快速写下一封简短却明确的信,说明自己安然无恙,受严大帅礼遇,请家人务必随这位“黄辉”公子进城安置,不可疑虑。 写完,郑重地折好,交给皇甫辉。 皇甫辉接过信,小心收好,对王东元 道:“先生放心,辉必不负所托。”说完,快步离去。 看着皇甫辉年轻却沉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东元心中再次泛起波澜。 严大帅称呼这年轻人为“辉弟”?能让严星楚这样身份的人以“弟”相称,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还没想明白,又听严星楚对旁边侍立的亲兵道:“立刻派最好的大夫去给王家小姐诊治!若城中大夫束手,即刻飞鸽传书归宁城,请洛佑中洛先生务必亲自来武朔城一趟!” 洛佑中?王东元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这次瘟疫时,最先提出预防方案的的北境名医,归宁城鹰扬书院的主事!严星楚竟然为了他一个刚刚投效之人的女儿,要动用如此关系,请自己的岳父亲自前来,这份重视,远远超出了王东元的预期! “大帅!这……这如何使得?小女之疾,怎敢劳烦洛先生……”王东元是真的慌了。.d~1\k!a*n¨s-h-u¢.¨c′o?m/ “先生不必推辞。”严星楚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令媛之病,因先生流离之苦而起,亦是我鹰扬军未能及早发现先生踪迹之过。若本城大夫不行,有洛先生妙手仁心,定能药到病除。” 王东元看着严星楚,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和疏离感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激和归属感。 这位年轻的大帅,不仅护短,更重情! 他不再客套,深深一揖:“如此……老朽叩谢大帅大恩!” 严星楚将他扶起:“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家人安顿好,先生便可安心施展所学了。实不相瞒,我现在心中焦灼如焚,正有无数农事难题,想向先生请教!” 他拉着王东元重新坐下,眉头紧锁,开始倒苦水: “先生也知北境近几年战乱不止,现在瘟疫刚过,百废待兴。最大的难题,便是粮食!缺粮,便人心不稳,一切休谈!” “我鹰扬军治下,荒地倒是极多!归宁、平阜、隆济,还有这武朔城外,大片荒地等着开垦。流民也多,这次武朔城外就涌入了二十余万!人是有了,可难啊!” “其一,工具奇缺!铁器优先供应军械和水利,农具打造跟不上。最要命的是耕牛不足,十户难有一牛!全靠人力拉犁,效率低下,开荒速度太慢!” “其二,种子混杂,产量低下!流民带来的种子五花八门,本地种子也多年未得良种优化。同样的地,收成比江南膏腴之地差得太远!” “其三,水利!虽有洛天术洛参议在主持,但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许多新垦之地,灌溉困难,靠天吃饭,风险太大!” 严星楚语速很快,显然这些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此刻对着真正的农学大家,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王东元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点头,偶尔问上一两个细节。 但严星楚毕竟不是具体管事的人,很多细节他也答不上来。 “朱威!朱威来了没有?”严星楚直接朝外喊。 “来了来了!大帅!”朱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显然刚从别处赶回。 他一进来,目光就落在王东元身上,带着无比的激动和一丝惶恐,“王……王先生!真的是您!下官朱威,久仰先生大名!《农学揖要》乃下官案头必备啊!先生竟在武朔城,下官竟未能发现,实在是……实在是失职!”说着就要行礼。 王东元连忙起身扶住:“朱大人快快请起,折煞老朽了!是老夫自行隐匿,与大人何干?” 严星楚打断他们的客套:“朱威,王先生不是外人。把你所知的武朔城及周边农事详情,特别是荒地、流民劳力、现存农具耕牛、种子来源和产量、水利难点,还有历年收成情况,详细向先生禀报!” “是!属下明白!”朱威精神一振,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向王东元汇报起来。 数据详实,问题清晰,可见朱威本职工作做得还算扎实。 王东元一边听,一边不时打断询问,问的问题往往直指关键。 朱威也被问得额头冒汗,却更加佩服。 两人一问一答,严星楚则在一旁凝神静听,偶尔插话补充几句。 时间在专注的讨论中飞快流逝。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窗棂,卫衙内早已点起了灯烛。 王东元时而沉思,时而用朱威提供的纸笔快速记录着什么,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皇甫辉早已将王东元的家眷安顿妥当,也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过去。 他回到衙署,见里面灯火通明,讨论之声不绝,便安静地侍立在严星楚身后,听着那些关于土 地、种子、灌溉的学问,感觉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治理一方,打仗只是其一,让土地长出更多粮食,才是真正的根基! 直到月上中天,朱威嗓子都有些哑了,王东元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严星楚道:“大帅,朱大人,情况老朽已大致明了。问题虽多,但并非无解。请容老朽两日时间,梳理一番,再向大帅献上拙见。” 严星楚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连忙道:“先生辛苦!两日时间哪里够?先生尽管休息,梳理思路,不必着急。” 王东元心系女儿,也不推辞,在亲兵引领下,去了后街的安置小院。 接下来的两天,王东元几乎足不出户。 白天去女儿房中探望,看着大夫诊治,还好医治及时,已经对诊下药。 其余时间,便叫上儿子在书房里,对着朱威提供的详细卷宗和地图,奋笔疾书,时而凝神苦思,时而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严星楚也没闲着,处理积压的军务,批阅各处送来的文书,关注着周兴礼那边对西夏纵火案的进展,以及平阳城可能的反应。 但他心里,始终惦记着王东元所在院子。 第三天一大早,王东元的身影便出现在卫衙门口。 他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虽然眼中仍有血丝,但那股专注和自信的光芒,重新回到了这位农学大家的身上。 他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墨迹似乎刚干不久的纸卷。 严星楚得到通报,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情,亲自到门口相迎:“先生!可是有眉目了?” “幸不辱命。”王东元将纸卷双手奉上,“一些粗浅之见,请大帅过目。” 严星楚迫不及待地接过,就在厅堂的主案上展开。 朱威和皇甫辉也立刻围了上来。 纸卷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条理清晰。 第一部分是关于“种”。 王东元提出,当前流民带来的种子杂乱,应立刻组织人手,按地域和作物进行初步筛选分类。同时,他列出了几种他认为非常适合北境旱地、耐寒且产量相对较高的作物名称,建议不惜重金,立刻派人前往特定地区寻访、购买良种。 第二部分是关于“地”和“肥”。 他详细分析了武朔城周边不同土质的改良方案。重点提出“轮作套种”之法,详细规划了豆类与主粮作物如何搭配轮换。更提出收集城内外一切可利用的“肥源”——人畜粪便、河塘淤泥、草木灰、甚至废弃的皮革渣滓,建立专门的“堆肥场”,进行沤制发酵,制成肥力更强的“熟肥”。 第三部分是关于“水”。 他肯定了洛天术的水利规划,但也提出了更细致、更急迫的“小水利”建议:在现有沟渠难以覆盖的新垦荒地,优先挖掘简易的蓄水塘、埋设陶管引水,利用地势高差进行小范围自流灌溉。同时大力推广一种改进过的、更适合北境土质的水车,利用畜力或人力从河中提水。 看到这里,严星楚已经连连点头,眼中放光。 这些措施,条条切中要害,而且很多都是他闻所未闻或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 尤其是“轮作套种”和“堆肥熟制”,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部分,也是王东元用朱笔特别标注的“人力代耕之器”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只见这一部分不仅文字详述,旁边还附着一张清晰的手绘图纸! 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巧妙、由大量木料和少量铁件构成的器械。 人力耕车! 严星楚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东元这是不讲理呀 现在流民不缺,而耕牛奇缺,是制约开荒速度的最大瓶颈! 这人力耕车简直就是为眼下北境量身定做的神器!它不需要珍贵的牛马,只需要人力和木头!虽然效率可能略逊于牛,但胜在可以大量制造,可以立刻投入使用!可以最大程度地释放出那二十万流民的开荒力量! “人力耕车,好!”严星楚抬起头,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先生!此物……此物真乃解我燃眉之急的神器!” 王东元看着严星楚眼中的狂喜和重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被认可的暖流。*x/s~h·b-o?o!k/.\c?o-m′ 他沉声道:“大帅折煞老朽了!此车乃老朽早年游历四方时,见农人拉犁艰辛,苦思改良所得草图,尚未真正推广。大帅不嫌粗陋,犬子王同宜愿亲自督造改良,尽快制出实物,试验于田间!” “好!太好了!”严星楚抚掌大笑,意气风发,“朱威!” “属下在!”朱威同样激动,有了这利器,不仅能解决开荒的问题,还能够让流民快速得到安置。 “你调集武朔城内所有手艺最好的木匠、铁匠,由王先生父子全权指挥,按此图纸,不惜工本,先造出人力耕车来!” “是!下官这就去办!”朱威领命,迅速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王东元呈在案上的纸卷上。 王东元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份计划,更是北境未来的粮仓根基! 严星楚的任命状下得又快又重。 王东元被直接拔擢为鹰扬军劝农使,官居从三品! 在文官的位置仅在左同知张全之下,与陶玖、洛天术这些核心文官平起平坐! 更吓人的是特许劝农司衙署的副使(四品)及以下属官,由王东元自己任免举荐! 这权力,大得让捧着任命书的王东元手都在抖。 更别提后面那条:严星楚让他兼任了监察副使,还从郡城卫直接划拨了一个百户所归他统领! 明晃晃地给了王东元一把尚方宝剑——谁在农事上敢使绊子,他有权“便宜行事”,意思就是该抓抓,该办办! 王东元不是官场雏鸟,太明白这安排的分量了。 严星楚这是把农事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不惜动用监察权来保驾护航! 压力如山倒,但那份被绝对信任的沉甸甸感,也压得他心头滚烫。 “老朽……必竭尽所能!”王东元对着严星楚,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w_e*n_x^u-e,b~o·o?k′.,c.o¢m¢ 决心一下,王东元立刻像换了个人。 三天!仅仅三天! 武朔城官场就被这位新上任的劝农使搅得天翻地覆。 王东元做事只有一个字:急! 他拿着严星楚特批的手令,带着自己刚任命、还一脸懵的劝农司属官,直接冲进了武朔城大小衙署。 要荒地详图?户房主簿刚说“稍等两日整理”,王东元眼睛一瞪:“明日辰时,老夫在劝农司等!迟一刻,老夫亲自来请!” 户房主官脸都绿了,连夜带着小吏点灯熬油。 要调集熟悉本地土质的老农问话?农桑所小吏推说“人散在各乡,召集需时”,王东元袖子一甩:“地点!老夫派人去‘请’!一个时辰内,名单上的人必须到!” 结果就是郡城卫的士兵骑着快马,把几个正在地里忙活的老头子“客气”地“请”进了城。 要工匠营配合赶制人力耕车的部件?工匠营主官看着自己排得满满当当的修城墙、造军械单子,愁得直薅头发,刚想诉苦。 王东元直接撂下一句:“大帅手令在此,农事第一!三日内,老夫要看到第一套完整的齿轮组!”工匠营主官看着王东元身后那个捧着簿子、眼神跟刀子似的劝农司属官,再看看门外杵着的郡城卫士兵,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整个武朔城的文官系统,被这老头催得脚不沾地,私下里怨声载道,骂王东元是“阎王催命”、“不通人情”、“仗着大帅撑腰胡来”,但明面上,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王东元兼任监察副使的消息和他手下那一个百户的精兵,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王东元在劝农司衙门里,对着刚送来的荒地土样和几个战战兢兢的老农刨根问底时,武朔道员朱威,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苦相地走进卫衙。 他这几天也快被逼疯了。 除了协助王东方召集工匠外,他还要负责改造城西那片巨大的棚户区,需要海量的木料、石料,也同样需要熟练的工匠! 可是工匠营的人手除了协调给王东元的外,王东元还嫌不够,又把剩下的征用了大半,剩下的也全扑在城墙修补和军械维护上,现在他手里的棚户改造人手完全不足。 棚户区的流民怨气一天比一天大,又是夏天,蚊蝇滋生,再不改造,真怕再闹出瘟疫来! 朱威好不容易逮着工匠营的主官,那主官也是一肚子苦水:“朱大人!实在没有人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这边也急,要不您……您自己想 想办法?” “放屁!我自己想办法?我上哪变出工匠来?”朱威气得跳脚,指着那主官鼻子骂,“你是工匠营主官!工匠的事不想办法,让本官想办法?要你何用!” 骂归骂,朱威也知道骂解决不了问题。,j+c\h.h-h′h?..c¨o,m* 他眼珠一转,还真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样!”朱威喘着粗气,“城西窝棚区不是有二十多万流民吗?你立刻派人去里面给我筛!看看有没有做过木匠、泥瓦匠、石匠的!只要手艺过得去,立刻按咱们工匠营的饷银标准招进来!有多少招多少!” 工匠营主官一听,这倒是个路子,连忙应下,带着人就去窝棚区贴告示、吆喝招人了。 这法子还真有效。 乱世求生,有点手艺的都藏着掖着,生怕被抓了壮丁。 如今看到官府真金白银招工,还按正经工匠的饷银给,立刻有不少人动了心。虽然手艺可能比不上工匠营的老手,但架不住人多力量大,两天功夫,还真招揽了五十多个自称有手艺的。 朱威得了消息,心里刚松快一点,正盘算着怎么分配这批“新血”去各个改造点。 结果,他这边名单还没捂热乎呢,劝农司的人就到了! 来的还是王东元身边那个姓赵的属官,拿着王东元亲笔签押的公文,一脸公事公办:“奉劝农使王大人令,征调工匠营新募工匠五十名,即刻前往劝农司工坊,参与人力耕车紧急制造!事关农垦大计,不得延误!” 朱威当时就懵了,随即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你们还不够!”朱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这是本官刚招来的人!是修棚户区的!你们劝农司讲不讲道理!” 赵属官对朱威还是很客气,躬身道:“朱大人,下官只奉命行事。朱大人若有异议,可向王大人申诉,或……直接禀报大帅。”说完,根本不给朱威再争辩的机会,带着郡城卫的士兵,拿着名单,直接把那五十多个刚招来、还没焐热的“新工匠”给“请”走了。 看着瞬间空荡荡的招募点,朱威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堵得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王东元!你个老匹夫!简直……简直就是强盗!”朱威在原地跺脚大骂,声音都劈了叉。 骂完王东元,又把那工匠营主官揪过来骂了个狗血淋头:“废物!让你招人你就真只招这点?!再去!给老子再去窝棚区翻!翻地三尺也要再找出人来!不然棚户区改造停了工,老子拿你是问!” 工匠营主官被骂得灰头土脸,心里也憋屈:二十多万人是不少,可真有手艺的哪那么容易找?剩下的要么是滥竽充数的,要么就是手艺太糙根本没法用的。 朱威发泄了一通,也知道光骂没用。 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了上来。 不行!这事必须找大帅做主! 王东元这是不讲理呀。 朱威打定主意,立刻整了整官袍,气冲冲地就往严星楚的公房去。 刚到公房门口,还没进去,就看见周兴礼脚步匆匆的往月亮门而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盖着红泥印的信封。 “大帅!”朱威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开始诉苦,把王东元如何蛮横无理、强抢工匠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简直是声泪俱下,“大帅!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如今工匠都被劝农司抢光了,这改造还怎么进行?流民们眼巴巴看着呢!万一再闹出点乱子……” 严星楚坐在书案后,揉着眉心,听着朱威的抱怨。 他当然知道王东元那边催得急,也知道人力耕车的重要性。但朱威这边棚户区的改造,同样关系到民生稳定,尤其是刚刚经历过纵火案,安抚民心刻不容缓。 “好了好了,朱威,”严星楚打断他,“王先生那边,也是为了尽快解决粮食根本。两边都急,我理解。” 他顿了顿,看着朱威那张苦瓜脸,“工匠短缺是实情。这样,你那边……棚户区的改造,先捡最紧要的防火通道、排水沟渠来做,其他部分,让流民们再坚持几日。我想想办法。” “再坚持几日?”朱威一听,心凉了半截,这分明是偏向王东元那边了! 他哭丧着脸,“大帅……这流民聚集之地,一天都拖不得啊!万一……” “没有万一!”严星楚语气加重了几分,“本帅说了,想想办法!你先按我说的去做!” 朱威看严星楚态度坚决,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用,只能悻悻地应了一声:“是……下官遵命。”垂头丧气却没有走。 他是准备等周兴礼汇报完,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严星楚见他没有走,也没有搭理他,目光转向刚进来就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周兴礼,“周佥事,西夏那边有回音了?” 周兴礼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呈上:“回大帅,西夏太后的回信,刚刚送到。” 严星楚接过信,拆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 信不长,吴砚卿的措辞出乎意料的“温和”。 信中,她轻描淡写地将纵火事件定性为“底下人办事鲁莽,未能领会上意”,对造成的“些许损失”表 示“遗憾”。她甚至“慷慨”地表示,愿意赔付一万两白银,用于补偿被烧毁棚屋的流民损失,以显示朝廷的“体恤”与“歉意”。 看完信,严星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呵,些许损失?底下人办事鲁莽?”严星楚将信纸随手丢在案上,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吴太后这手避重就轻,玩得倒是娴熟。” 他当然清楚吴砚卿打的什么算盘。 认错是不可能真认错的,赔点银子息事宁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毕竟双方还是盟友,表面上不能撕破脸。严星楚如果揪着不放,反倒显得他不顾大局。 周兴礼垂手伺立,没有说话。朱威在一旁却听得眼珠子滴溜溜转。 “大帅,”朱威突然开口,脸上堆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吴太后既然这么有‘诚意’,咱们也别辜负了她一番‘好意’。一万两银子……咱们武朔城虽然穷,倒也不差这点。不过嘛……”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咱们缺的是人手啊!特别是……工匠!大帅您看,既然吴太后这么‘体恤’咱们的损失,不如……咱们不要银子,让她从安靖城派五十名工匠过来,帮咱们把烧毁的棚户区修好?这不比给银子实在?也显得咱们大度,不跟她计较,还给她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嘛!” 严星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看着朱威那张带着市侩精明笑容的胖脸,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桌子:“好你个朱威!你这算计人心的本事,快赶上陶玖那小子了!这主意妙!妙得很!” 他转向周兴礼,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周佥事,就这么回!告诉吴太后,鹰扬军感念太后体恤,然北境军民一体,重建家园之心甚坚。区区银钱,不足抚慰民心。为显朝廷诚意,更为了结此事,请太后遣安靖城工匠五十名,至武朔城,亲手将当日焚毁之棚屋修复即可!如此,既能彰显西夏朝廷恩德,亦可使我北境百姓亲见太后仁心,两全其美!” 周兴礼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拱手道:“属下明白。此回复……甚妙。吴太后怕是……要肉疼了。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五十名工匠一旦踏进武朔城……恐怕就由不得他们再回去了。” 严星楚和朱威闻言,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些人来了,就不可能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官不大,架子倒不小! 三天后,严星楚批完了案头积压的军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墈,书.君· !耕*新/醉-哙\ 大夏各势力难得的平静。除了西南那边自治同盟和土司还在山里叮叮当当打着游击,其他地方都偃旗息鼓,连恰克草原都安静得像睡着了。 “史平,”严星楚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备马,换便服,出去转转。” 皇甫辉正在旁边研读一册前朝的兵法辑要,闻言立刻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星楚大哥,去哪?” “在城里随便走走,透透气。”严星楚看着窗外武朔城初夏的阳光,“顺便……去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 一行人换了常服袍子,史平带着几个同样换了便装的亲卫,簇拥着严星楚和皇甫辉,从卫衙侧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武朔城喧闹的街市。 武朔城比一年前严星楚刚来时,繁华了何止数倍。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门,布幡招展,虽然远比不上洛北口商业氛围,但那份人来人往、讨价还价的烟火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勃勃的生机。 “变化真大。”严星楚看着一个卖蒸饼的摊子前围满了人,摊主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笑,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皇甫辉从小在京城侯府长大,后来又颠沛流离,这种充满市井气息的热闹,对他而言同样新鲜。 他们走过几条主干道,渐渐拐进了相对清静一些的街巷。 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巷尾,严星楚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两座紧挨着的小院。 左边那座稍大一点,院门紧闭;右边那座更小,院门虚掩着,门口石阶缝隙里钻出几丛顽强的野草。 严星楚的目光落在右边那座小院门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就是这儿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土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 小院不大,院子一角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枣树,树下堆着些早就朽烂的柴禾。 正房的门锁着,严星楚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往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那时候……我就住这儿。”严星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皇甫辉说,“郡城卫经历司主簿房的一个小书佐。” 他走到一棵树下,手指拂过粗糙的树皮。 “隔壁……”他目光转向左边那座紧闭院门的小院,“就是青依和洛先生住的地方。>*3{<8¥看!书o网<\ -¤÷追{¨最^*新>¤章?xa节`” 皇甫辉安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严星楚语气里那份深藏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时候,身边就一个傻小子跟着我。”严星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点无奈和怀念,“曹大勇,一个逃兵转的土匪。”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小子,跟着吴婴去了天阳城,找到秦冲和盛勇后,就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要在京城闯荡一番……这都半年了,杳无音信。” 严星楚的目光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小院,仿佛又看到那个咋咋呼呼、力气却不小的曹大勇,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少爷”地叫着。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甩开。 天阳城,那是龙潭虎穴,他们四人现在…… 严星楚的眼神沉了下来。 天阳城,东夏京师。 夏日暑气蒸腾起来,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皇城根下,禁军驻扎的营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腰挺直了!腿绷紧了!没吃饭啊?” 一声粗豪的吼声在校场上炸开。 只见一个穿着崭新禁军百户官服、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背着手,腆着肚子,唾沫横飞地训斥着面前一排排操练的士兵。 正是曹大勇! 他这身百户官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衬得他越发魁梧,只是那眉宇间的匪气还没完全褪尽,配上这身官皮,怎么看都有点不伦不类。 他旁边,站着个面容精悍、同样穿着禁军服饰的年轻汉子,正是吴婴。 吴婴看着曹大勇那副志得意满、唾沫横飞的样子,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强忍着没翻白眼。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秦冲、盛勇和他吴婴,三个曾经靖宁军谍报司经验丰富的老牌细作,这 段时间如同掉进了泥潭。 皇城司那个叫叶泰的指挥佥事,像条毒蛇一样盯上了他们。 大哥和老三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在城西贫民窟找了个落脚地,天天啃着硬饼子,连口热乎汤都难喝上。 盛勇那家伙,一身好武艺,憋屈得都快长毛了。 秦冲心思缜密,可在这皇城司密探遍布的京城,也是束手束脚,只能靠着以前的关系,小心翼翼打探些边角料消息。 吴婴自己,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暴露。 可曹大勇这憨货呢? 这厮简直是走了泼天的狗屎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刚来京城,就被派去散播夏明澄弑父的流言,结果笨手笨脚,还没怎么动作呢,就被巡城司的兵丁当街按住了! 按说这种毁谤君上的大罪,抓到就是砍头,吴婴当时心都凉了半截。`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 结果呢? 抓他的那个巡城司军官,竟然是曹大勇当年在边军时的老上司!一个姓陈的千户! 那陈千户认出曹大勇,听他磕磕巴巴解释说是道听途说、吹牛聊天,又询问了他离开军队后的经历。 曹大勇这憨货倒是一点没隐瞒,把自己回家报仇杀人、逾期未归当了土匪、最后被官军剿了老窝不得已流落京城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那陈千户居然信了!非但没追究他毁谤的罪,反而念及旧情,又知道他以前在边军是玩炮的好手,直接大手一挥,把他塞进了巡城司,当了个管十个人的小旗! 吴婴当时就觉得这世道简直没天理了。 可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没过多久,禁军神机营的一个副将去巡城司视察,正好赶上试炮演练。结果一门老掉牙的炮炸膛了!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旁边的曹大勇,凭着当年在边军火炮队练就的、对炮响异常的本能反应,想都没想,一个虎扑就把那副将按倒在地,用自己壮实的身板挡在了前面! 飞溅的碎片和灼热的气浪擦着他们飞过,把旁边几个倒霉蛋炸得血肉模糊。 副将惊魂未定,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后背被烫掉一大块皮、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死死护着他的曹大勇,又惊又怒又感激! 再一问,得知曹大勇以前就是边军火炮队出身,那副将当场就炸了! 指着负责那门炮的百户官鼻子破口大骂:“废物!差点害死老子!连门炮都管不好!滚蛋!” 骂完,副将一指还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曹大勇:“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这火炮队百户,你来做!” 于是,曹大勇这个曾经的土匪、刚刚上任没几天的巡城司小旗,摇身一变,成了禁军神机营下属一个火炮队的百户官!正六品的武官! 吴婴作为他“忠心耿耿的旧部”,自然也被他“提携”到了身边,当了个亲兵。 这升官速度,比坐火箭还快!把秦冲和盛勇知道后,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此刻,吴婴看着曹大勇在烈日下,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操练手下,嗓门比炮还响,心里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吴婴!”曹大勇吼得嗓子冒烟,扭头喊了一声。 “大人!”吴婴立刻挺直腰板上前一步。 “去!给老子打点水来!这鬼天气,渴死老子了!”曹大勇抹了把脸上的汗,大大咧咧地吩咐。 “是!”吴婴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水井边走,心里忍不住腹诽:官不大,架子倒不小!这憨货……!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这位置,接触禁军核心机密的机会多得多。 就在曹大勇意气风发地操练手下时,天阳城西,靠近城墙根的一处低矮、混杂着各种难闻气味的贫民窟里。 一间窗户用破木板钉死、密不透风的狭小屋子里,光线昏暗。 秦冲、盛勇、还有另一个鹰扬军安插的资深暗桩老赵,三人围坐在一张破桌子旁。 桌上只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映着三人凝重而疲惫的脸。 盛勇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虬结的肌肉,但此刻肩膀上缠着厚厚的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娘的!姓叶的那条疯狗!”盛勇压着嗓子低吼,眼中满是戾气,“今天要不是老子反应快,差点就栽在那两个盯梢的杂碎手里了!” 老赵是个四十多岁、面容普通的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汉子,此刻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叶泰手下的人 盯得越来越紧了。咱们之前的几个备用联络点,可能都暴露了。今天盛兄弟在城西货栈接头,差点被堵住,老钱那边……到现在还没消息,恐怕……”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老钱是他们埋在皇城司外围的一个眼线。 秦冲坐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叶泰是条毒蛇,鼻子灵得很。他盯上我们,未必是知道了确切身份,但肯定嗅到了味道。”秦冲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老三,你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死不了!”盛勇瓮声瓮气地说,扯动伤口又疼得咧了咧嘴。 “老赵,”秦冲看向老赵,“咱们手里还有多少干净的落脚点?” “不多了。”老赵苦笑,“东城米铺后院算一个,城南棺材铺夹层算一个,还有就是……这里了。其他地方,都不敢保证安全。” 秦冲沉默片刻,果断道:“这里不能再待了。叶泰的人今天没堵到盛勇,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老赵,你立刻去城南棺材铺,那里相对隐蔽,先安顿下来。” “好!”老赵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盛勇,”秦冲看向盛勇,“你的伤需要处理,不能去太远。东城米铺相对安全,但那里是‘死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你……” “我去找曹大勇那憨货!”盛勇咬着牙道,“那小子现在在禁军里混得人模狗样,他那狗窝在营区里,叶泰的人再疯想不到我会在禁军营盘里!正好,也该催催他了,来了这么久,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去!” 秦冲眉头一皱:“找他?风险太大!他那性子……” “顾不了那么多了!”盛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总比在这里等死强!那小子虽然憨,但讲义气。再说,他那个百户身份,是个不错的掩护。” 秦冲看着盛勇肩膀上的伤,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好。千万小心!接头方式和暗号,还记得吧?”秦冲沉声道。 “忘不了!”盛勇站起身,抓起一件破旧的短褂套在身上,遮住了肩膀的伤,“老子这就去!老大,你这边也小心!” 盛勇也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小屋。 昏暗的油灯下,只剩下秦冲一人。他坐在阴影里,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白色绢布,又拿出一个装着特制炭条的小竹筒。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飞快地在绢布上写下蝇头小字: “天阳。叶泰疑我。外围损失数人。盛勇负伤,暂避禁军营。曹入神机营,任百户,根基尚浅。吴在侧。另,探得夏明澄派人前往北方,疑为勾连恰克族,需留意。” 写罢,他小心翼翼地将绢布卷成细条,塞进一根特制的空心竹管内,用蜡封好口。 他走到墙角,挪开一块松动的地砖,将竹管小心地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秦冲吹熄了油灯,小屋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他眼中那点冰冷锐利的光芒,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武朔城,旧居小院。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严星楚从回忆中抽离,轻轻拍了拍枣树粗糙的树干,仿佛在和一位老友告别。 “走吧。”他对皇甫辉和史平说道。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小巷,重新汇入武朔城喧闹的人流中。 刚回到卫衙门口,就见周兴礼正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大帅,”周兴礼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天阳城密信,刚送到。” 严星楚眼神一凝,立刻接过竹管,大步走进衙署书房。 屏退左右,只留下皇甫辉和周兴礼。 他捏碎蜡封,从竹管里倒出那卷薄薄的绢布,快速展开。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严星楚翻动绢布的细微声响。 皇甫辉和周兴礼都屏息凝神,看着严星楚的脸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个派系的代言人 只见严星楚的眉头随着阅读越皱越紧,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厉,最后几乎凝成了寒冰。咸鱼墈书 追最芯章节 “叶泰……北方……”严星楚低声念着绢布上的关键词。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兴礼,眼中尽是寒意:“天阳城的人暴露了,有人受伤!叶泰这条毒蛇,看来是盯上我们了!” 皇甫辉心头一紧。 他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知道那是星楚大哥安插在东夏心脏的尖刀! 周兴礼脸色也异常凝重:“叶泰此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是皇城司新晋的实权人物。他盯上了我们的人,麻烦大了。” 严星楚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复杂的弧度,“我们有人混进了禁军神机营,当了个百户官?还救了副将的命?” 说着将绢布递给周兴礼:“你看看。” 周兴礼快速浏览一遍,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当真是……福将?” “福将?”严星楚冷哼一声,眼神锐利,“这位置是福是祸还难说!神机营掌管禁军火器,位置要害!他一个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百户,又是从巡城司调过去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他那点脑子,怎么玩得过天阳城里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立刻传信!用最紧急的渠道!” 周兴礼立刻铺纸研墨。 严星楚口述,语气又快又急: “天阳城人员:叶泰既疑,务必蛰伏!保命为上!非十万火急,不得妄动!首要任务:查清北上缘由!自身安危为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曹百户,给老子当好了!别得意忘形!要是被人揪出来,连累了兄弟们,老子剥了他的皮!” 周兴礼运笔如飞,将严星楚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 “另外,”严星楚看向周兴礼,眼神幽深,“周佥事,动用我们在天阳城能动用的所有力量,给我盯紧皇城司,特别是叶泰!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他们提供有限度的支援,但绝不能暴露!” “属下明白!”周兴礼肃然应道,他知道,天阳城那边的无声战场,骤然升级了。 严星楚走到窗边,看着武朔城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眉头紧锁。 武朔城的棚户区在改造,人力耕车在赶制,王东元在呕心沥血……北境在艰难地恢复元气。 可天阳城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却比草原上的恰克铁骑更让他感到沉重。 曹大勇那个憨货……希望他真有点狗屎运吧。-零\点~看_书\ .更¢新.最/快? 武朔城的夏天,在紧张与忙碌中飞快流逝。 劝农司衙门俨然成了城中最“热闹”的所在。 王东元以其近乎苛刻的急迫和严星楚赋予的绝对权威,将整个武朔城的文官系统催得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 荒地详图、土样分析、老农问询、良种寻访……一道道命令如同雪片般飞出,各衙署的主官们叫苦连天,却无人敢懈怠半分。 城西巨大的工坊区,日夜炉火不息。 木屑纷飞,铁锤叮当。 王同宜虽然年轻,却继承了父亲的动手能力。 他带着一群被朱威从窝棚区“淘”来的半路工匠,以及工匠营被“强征”来的熟手,对照着父亲绘制的图纸,日夜赶工。 第一架粗糙却结构完整的人力耕车骨架终于立了起来。 当王同宜亲自踩动踏板,看着那经过齿轮传动、略显滞涩但确实能带动犁铧缓缓前行的机构时,围观的工匠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王东元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这笨重的木铁造物,承载着北境无数荒原变粮仓的可能。 朱威那边,棚户区的改造却因工匠短缺而进展缓慢。 看着被王东元“抢走”的工匠,再看看怨气渐生的流民,朱胖子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他一边骂骂咧咧王东元是“阎王催命”,一边只能咬牙执行严星楚的指令,优先疏通防火通道和排水沟渠,同时像筛沙子一样继续在窝棚区里搜寻漏网的手艺人,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直到西夏那边传来消息,吴砚卿捏着鼻子同意了严星楚“以工代赔”的方案,五十名来自安靖城的熟练工匠即将抵达,朱威才像久旱逢甘霖般,长长舒了口气。 严星楚坐镇卫衙,如同定海神针。 他一面批阅着洛天术从归宁送来的水利工程进展和隆济、云台等地恢复情况的报告,一面处理着田进、赵兴等人关于军务的 请示。 当王东元呈上第一架人力耕车时,他亲自下令,从军器局有限的铁料中再挤出一部分,优先供应人力耕车所需的关键铁件。 同时,第一批按王东元指点、高价从外地购回的耐寒良种,已经分发下去,在选定的试验田里播下了希望。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周兴礼以郡城卫衙署为节点,重新编织着武朔城乃至沟通起北境的情报网络。 他手段老辣,恩威并施,很快稳住了因前期离任而有些涣散的谍报司人心。¨??2′??8_,¨看?°书÷1·网)? ?&=更3&u新£??最?全d{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西夏纵火案虽然暂时以吴砚卿的“赔偿”告一段落,但周兴礼并未放松对城内各方细作的监控。 皇甫辉每日跟随周兴礼左右,目睹着这位谍报老手如何从街头巷尾的闲谈、商旅行人的异常的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构建起一张无形的警戒之网。 少年眼中的世界,变得更加复杂而深邃。 这一日,周兴礼将一份新的密报呈到严星楚案头。 武朔城卫衙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周兴礼垂手肃立,看着严星楚捏着那份刚送来的密报。 密报内容很简短:谢至安为皇甫辉挑选的二十名军侯系年轻子弟,已自红印城出发,不日将抵武朔城。 严星楚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谢至安当日离开归宁城时的确提过此事,他也点了头。 这是谢至安对皇甫辉的拳拳爱护之心,是军侯系对自家小侯爷的重视和托付。作为皇甫辉的义兄,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皇甫辉需要根基,需要真正属于他的人手,这是应有之义。 但是近段时间来,不仅有关此事的书信到他这里和还有声音传出他的耳中。 一封来自云台城张全的来信,信中沉稳依旧,却字字斟酌:“大帅明鉴,军侯系子弟入辉少亲卫,份属应当。然二十之数,皆为世袭勋贵子弟(虽多为旁支),其心向军侯,其志在传承,远非寻常军卒可比。骤然引入如此多的军侯子弟,恐使军侯一系,尾大不掉。而征召系兄弟,多起于微末,恐生隔阂。” 另一封,来自归宁城的邵经,这位出身军侯系的大将,信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纸面:“大帅,谢帅爱重辉少之心,属下感同身受。然二十勋贵子弟入辉少麾下,声势过显。鹰扬军内,征召、科举二系,焉能无虑?军侯系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此举恐非助辉少,反为辉少树敌,亦陷军侯系于风口浪尖。望大帅设法,使其融入。” 最后是科举出身的老将陈权,他是直接面呈,因此措辞更为直接:“大帅,军侯系本为鹰扬军中坚之一,今谢帅此举,遣精锐子弟拱卫辉少,情理之中。然,鹰扬军非军侯一家之军!征召系乃大帅起家根本,科举系亦在奋力融入。此二十人,名为亲卫,实为种子。若其抱团,自成一体,日后军中议事,恐生掣肘,徒增内耗。望大帅慎思,及早平衡。” 二封信,一人面禀,三个角度,三个派系的代言人。 张全代表征召系的警惕,担忧根基被动摇。 邵经则代表了军侯系内部的清醒声音,害怕成为众矢之的,也担忧皇甫辉被捧杀。 陈权代表科举系的现实考量,忧虑话语权被挤压。 严星楚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当然明白,以鹰扬军如今的体量和在北境的地位,内部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派系。 这非但不是坏事,某种程度上还是好事。 征召系(如张全、田进、陈漆、陶玖等)是他起家的班底,忠诚勇猛,但眼界、学识多有局限;科举系(如陈权、及参加过科举的洛天术、面前的周兴礼等)提供治理地方所需的文官骨架和视野;军侯系(皇甫辉、邵经、李章等)则带来了正规军的底蕴、人脉和战术传承。三股力量,如同鼎之三足,缺一不可。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派系的存在,而是派系间的内耗倾轧,是那种因门户之见而损耗自身力量的愚蠢行为!就像现在,谢至安派二十个人来保护、辅佐皇甫辉,这本是人之常情,却立刻牵动了三根敏感的神经。 “不是坏想法,是派系间的天然维度不同……”严星楚低声自语,周兴礼垂目静听。 张全的担忧,源于他出身微末,深知军侯系那种与生俱来的勋贵烙印和凝聚力,对征召系草根兄弟可能造成的无形压力和心理落差。 陈权的进言,则源于他科举正途的出身,对勋贵子弟抱团本 能的反感和对公平竞争环境的维护。 邵经的忧虑,则是一个军侯系老人,对自身派系可能因过于高调而招致孤立甚至打压的远见。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也都没有恶意。 但这恰恰是派系政治最麻烦的地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立场上,为整体的利益(至少是他们认为的整体利益)发声,但合在一起,却可能形成巨大的阻力,甚至制造裂痕。 严星楚的目光落在密报上那“二十名”的数字上。 二十人,不多不少。足以形成一个紧密的小团体,随着鹰扬军的壮大却又不足以在军中掀起真正的波澜。 关键在于,如何安置,如何引导。 他闭上眼,脑海中迅速闪过皇甫辉的身影。 少年眼中的倔强和渐渐沉淀的沉稳,那份背负着父亲血脉的责任感。 皇甫辉不是蠢人,更不是野心家。但环境可以塑造人,也可以逼人。 “不能让这二十人成为悬在辉弟头顶的利剑,也不能让他们成为扎在其它派系心中的刺。”严星楚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周佥事。” “属下在。” “这二十人抵达武朔城后,由史平负责安置接待,就安排在……卫衙东跨院的营房。规格待遇,按鹰扬军百户亲兵标准。”严星楚的声音平稳有力。 “是。”周兴礼应道,明白这是给予应有的体面,但又不做特殊安排。 “待他们安顿好,”严星楚继续道,“让辉弟亲自去见他们。告诉他们,鹰扬军,只认才具军功,不看出身派系。他们既是皇甫辉的亲卫,首要之责是护卫其主周全,助其成长。其次,便是鹰扬军的兵!一切,按军规行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无例外。”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传话给皇甫辉,让他务必记住:这些人,是谢侯送给他的人,更是他皇甫辉自己的人!用好了,是他臂膀;用不好,便是他的负累,甚至是取祸之道!如何统御,如何使其融入鹰扬军,是他作为主将的第一课!” 周兴礼心头微凛,大帅这是把压力和责任,直接压在了皇甫辉的肩上。 既是考验,也是磨砺。 武朔城的夏夜,带着一丝粘稠的热气。 皇甫辉坐在自己暂居的卫衙小院里,手里捏着周兴礼刚送来的密报。 二十个人。谢侯为他挑选的二十名军侯系年轻子弟,已经在路上了。 他心里又沉又闷。十六岁,放在寻常人家还是个半大孩子,可他皇甫辉,早已被这乱世硬生生催熟了。 父亲皇甫密在世时虽常年驻守在外,但侯府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言谈间也总避不开朝堂上的“谁是谁的人”、“哪边又占了上风”。 他听得懵懂,却也隐隐知道,人分派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半年的颠沛流离,从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沦为东躲西藏的逃犯,再到如今被义兄严星楚庇护在羽翼之下,他目睹了太多。 鹰扬军内部,三股力量如同三条隐形的河流,在鹰扬军这个新兴的庞然大物体内奔流,时而交汇,时而也难免有些暗涌。 周兴礼临走前,转达了义兄那番沉甸甸的话,更是在他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些人,是谢侯送给你的人,更是你皇甫辉自己的人!用好了,是你臂膀;用不好,便是你的负累,甚至是取祸之道!如何统御,如何使其融入鹰扬军,是你作为主将的第一课!” 义兄看得透彻。这二十个人,是谢至安叔叔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是军侯系对他这位小侯爷未来的倾力托付。 可他们本身,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骤然涌入,就像往原本微妙的池塘里猛地砸进一块大石,涟漪会波及所有人。 皇甫辉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用军法来管! 他甚至想过,干脆不要这些人了!就像归宁卫指挥使鲁南敬大人那样,无门无派,只凭本事吃饭;或者像隆济城守将赵兴,虽是降将出身,反而因这身份少了些牵绊,一门心思为鹰扬军效力。.m!y.j\s,c¢h`i\n¢a^.′c`o¨m!这样多清净! 可他随即又苦笑一声。 这念头,终究是奢望。从他生下来,顶着“开国侯皇甫密之子”这个名头开始,他身上就天然烙着“军侯系”的印记。这是血脉带来的宿命,避不开,也甩不掉。 拒绝?那不仅是拂了谢至安叔叔和军侯系长辈及兄弟们的心意,更会寒了人心,显得他皇甫辉不识好歹。 “唉……”少年低叹一声,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 他站起身,推开院门,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夜色中的武朔城,比白天多了几分安宁。 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巡城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在远处巷口回荡。 晚风带着白天的余热和尘土的味道,拂过脸颊。 皇甫辉思绪纷乱,脚步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知不觉间,竟拐进了一条相对清静的街道,停在了一座新挂了牌匾的宅院外。 他抬头,借着旁边店铺透出的微弱灯火,看清了牌匾上两个刚劲有力的字——“王宅”。 皇甫辉一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走到王东元先生家门口来了? 白天里王先生那雷厉风行、催得全城文官鸡飞狗跳的“阎王”劲儿还在眼前,自己这满腹的心事,似乎与这治农的先生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转身,正要离开。 “小侯爷?”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皇甫辉回头,只见王同宜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沾着泥土和木屑的布包,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显然刚从工坊那边忙完。 “王兄。”皇甫辉收敛心神,客气地拱了拱手。他知道王同宜最近为了那“人力耕车”和农具改良,几乎是日夜泡在工坊里,比自己还要辛苦几分。 王同宜郑重地还礼:“不敢当!小侯爷怎么在此?可是寻家父?家父今日去了下县,还未归来。” “路过,只是路过。”皇甫辉解释道,看着对方一脸的疲惫,也不想多打扰,“王兄辛苦,快些回去歇息吧。” “哎,小侯爷留步!”王同宜却是个实在性子,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妹妹病重,是这位小侯爷毫不犹豫塞给他那包沉甸甸的救命银子。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一直记在心里。u天′\禧?$¥小/`:说u网?# `已±?发¢布3最?新?章£&节d#此刻见皇甫辉路过自家门口,岂有不请之理。 “既然来了,哪有在门口站着的道理?小侯爷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进来喝杯粗茶?” 他语气诚恳,眼神热切,带着农学子弟特有的朴实热情。 皇甫辉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感受到那份真挚,心头那点郁结似乎也被这热情冲淡了些许。 他不忍拂了对方好意,点了点头:“那就叨扰王兄片刻。” “快请进!”王同宜脸上露出笑容,连忙推开院门。 听到动静,王东元夫人也从内室迎了出来。 她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为女儿忧心的憔悴。见到皇甫辉,连忙行礼:“见过小侯爷。” 皇甫辉哪敢受她的礼,立刻侧身避开,抢先一步躬身,行的是晚辈礼:“伯母折煞晚辈了!皇甫辉冒昧来访,还请伯母见谅。” 王夫人见这位小侯爷如此谦和有礼,毫无架子,心中也是好感倍增,脸上的拘谨也少了几分:“小侯爷太客气了。同宜,快请小侯爷屋里坐,我去备些茶点。”说罢,便匆匆去了厨房。 王同宜引着皇甫辉来到自己的书房。 这书房不大,陈设简单,一张书案,几把椅子,靠墙的书架上倒是塞满了农书和各式各样的图纸卷轴。 角落里还堆着些木料、铁件和半成品的农具模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木头、铁锈混合的气息。 “陋室一间,让小侯爷见笑了。”王同宜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了一下书案上散乱的图纸。 “王兄客气了,此乃务实之地,何陋之有?”皇甫辉真诚道。 他目光扫过那些图纸和模型,心中倒是对这王同宜生出几分敬佩。此人不仅承袭了其父的学识,更有股子动手钻研的韧劲。 仆人送上清茶。两人坐下,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王同宜负责的农具上。 “人力耕车虽然勉强能用,但问题还不少。”王同宜谈起专业,眼睛就亮了起来,疲惫也暂时被抛在脑后,“齿轮咬合不够顺畅,传动损耗太大,踩踏费力,犁铧入土深浅也难精准控制……这几日正带着工匠们一点一点改呢。家父那边更是恨不得一天问三遍进度,压力大啊!”他苦笑着摇头,语气里却带着一种痛并快乐着的充实感。 皇甫辉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问题。 看着王同宜眉飞色舞地讲解着如何调整齿轮齿比,如何加固传动连杆,如何优化犁铧角度……那份沉浸其中的专注和热情,竟让他有些羡慕。 烦恼似乎暂时被这些具体而微的难题取代了。精武小税惘 蕪错内容 聊了好一阵农具,王同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皇甫辉脸上。这位小侯爷虽然一直认真听着,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联想到对方刚才在自家门口的踟蹰,王同宜放下茶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小侯爷……恕我冒昧,我看你今日似有心事,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皇甫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本不欲将自家烦恼说与外人,但王同宜眼神坦荡,语气真诚,让他觉得可以信赖几分。再加上心中的烦闷也着实需要倾诉。 他沉吟片刻,便将那二十名亲卫即将到来,以及自己内心的顾虑,还有各方派系的担忧,简略地说了一遍。 “……所以,我很是烦忧。这些人,是长辈所赐,推拒不得。可骤然到来,身份特殊,如何安置,如何管束,如何不使其与军中其他兄弟生出隔阂,实在是个难题。我也担心自己年轻识浅,管束不住,反倒生出事来。”皇甫辉说到最后,眉头又锁紧了。 王同宜认认真真地听完,脸上却没有露出皇甫辉预想中的凝重或同情,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甫辉被他笑得一愣:“王兄何故发笑?” 王同宜摆摆手:“小侯爷啊小侯爷,我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你这可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 “庸人自扰?”皇甫辉不解。 “对啊!”王同宜身体微微前倾,“小侯爷,你想想,这些人是不是奉了命令,到你身边来的?” “是。” “他们的身份,是不是明确是你的亲卫?” “是。” “那就对了啊!”王同宜双手一摊,神情理所当然,“既然是来给你当亲卫的,那他们就是你皇甫辉的人。跟别人派系不派系的,有什么关系。要是不听话,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该怎么处置,军规摆在那儿,你依法办事,谁又能说个不字?” 这番话,让皇甫辉如同当头棒喝! 是啊!自己之前钻了牛角尖!总想着这二十人背后代表的派系力量,想着他们可能带来的影响,想着如何平衡各方……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他们首先是自己的亲兵!自己是他们的直属主官! 他皇甫辉,才是那个握有主动权的人! 看着皇甫辉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王同宜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他嘿嘿一笑,继续道:“至于说怕管不住……小侯爷,你可是开国侯的公子,鹰扬军严大帅的义弟!论身份,他们谁比得上你?他们来了,是给你当护卫、当助力的,你怕什么。” 王同宜的话,很直白。 “可是……”皇甫辉还是有些迟疑,“他们初来乍到,我对他们性情、能力一概不知,骤然以主上身份强压,是否……” “嗨!”王同宜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还不简单?你不是担心管不好,怕他们不服管束,又怕他们自成一体,与其他兄弟格格不入吗?我有个现成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甫辉急切地问。 “用军法来管!一视同仁!”王同宜斩钉截铁,“而且,给他们找个最能名正言顺执行军法的地方!” “最能执行军法的地方?”皇甫辉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同宜看着他,提醒道:“小侯爷,我听说你早就跟严大帅说好了,要去洛山卫跟着李章将军学习守边吗?洛山卫是什么地方?那是直面恰克铁骑的最前线!是真正的军营!军法森严,号令如山!” “洛山卫!”皇甫辉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对啊!洛山卫! 那里是边关!是战场!是鹰扬军最讲纪律、最容不得懈怠和私情的地方! 把这二十名亲卫,直接带到洛山卫去。到了那里,管你是勋贵子弟还是谁,只有一个边关守军的身份。所有人的头上,都悬着军法这把刀。< /p> 且在那里,他们是龙是虫,是真有本事还是徒有虚名,在边关的烽火和军功簿前,一目了然! 自己作为主将,执行起军法来,更是名正言顺,毫无掣肘! 有功,大家一起立;有过,按律处置,谁也说不出二话!这样既能迅速将这些人纳入自己的掌控,又能让他们在实战中证明自己,融入鹰扬军!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皇甫辉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王同宜的手臂:“王兄!高见!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王兄指点迷津!” 王同宜被他晃得直咧嘴,笑道:“小侯爷客气了!我也是瞎琢磨。不过,去洛山卫确实是好去处。那里虽苦,却是建功立业、锤炼真金的地方!对你,对他们,都是好事!” “正是!正是!”皇甫辉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坚定的光芒。 困扰他的难题,此刻竟在王同宜这看似简单朴素的道理下,迎刃而解。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二十人了。 就在这时,王夫人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碟家常小菜和两碗热气腾腾的粟米饭,还有一小壶温热的米酒。 她笑容温婉:“小侯爷,同宜,聊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些粗茶淡饭,小侯爷别嫌弃,多少用些。” 扑鼻的饭菜香气让皇甫辉顿感饥肠辘辘。 看着眼前这简单却充满烟火气的饭菜,再看看王同宜朴实真诚的笑容和王夫人慈和的面容,皇甫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多谢伯母!这饭菜闻着就香!”皇甫辉欣然应允,不再客气。 他确实饿了,更想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两人就在这堆满了图纸和农具模型的书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吃起了简单的晚饭。 王同宜兴致勃勃地讲着工坊里工匠们为了一个齿轮吵得面红耳赤的趣事,皇甫辉也放松下来,不时被逗笑。 那些关于派系、权力、平衡的沉重话题,仿佛被这温馨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 饭毕,皇甫辉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王同宜将他送到门口。 “王兄,今日一席话,解我心头大惑,感激不尽!”皇甫辉再次郑重道谢。 “小侯爷言重了。能帮上一点小忙,是我的荣幸。”王同宜憨厚地笑笑,“去洛山卫是好事,但也务必保重!刀兵无眼,安全第一!” “我省得。”皇甫辉点点头,拱手道别,“王兄也早些休息,人力耕车固然重要,身体更是根本。” 看着皇甫辉在夜色中挺拔而去的背影,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王同宜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五日后,武朔城,卫衙东跨院营房。 二十个年轻人站得笔直,眉眼间那股子勋贵子弟特有的精气神,藏都藏不住。 他们看着眼前比他们还小一两岁的皇甫辉,眼神复杂,有好奇,有审视。 那怕他们家这一支不可能在世袭爵位,但毕竟,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是大夏国开国的功勋,有比普通人更高的眼界。 皇甫辉手的长剑,站在他们面前,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脸。 他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肩上。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沉默。 严星楚一身常服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史平。 “严帅!”二十人齐刷刷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刻意展现的精气神。 严星楚点点头,走到皇甫辉身边站定。 他没什么多余动作,但那股子执掌北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瞬间就让营房里那股子微妙的气愤消弭无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第一百二十章 严防恰克南下! “各位,路上辛苦。零点看书 更辛醉哙”严星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谢侯爷信里说了,你们都是军侯系年轻一辈里拔尖的好苗子,自愿跟着皇甫辉来北境历练。这份心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但鹰扬军有鹰扬军的规矩。这里,只认两样东西:本事,和军功!你们是皇甫辉的亲卫,首要职责是护他周全,助他成长。其次,你们就是鹰扬军的兵,跟所有鹰扬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一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没有例外!听明白没有?” “明白!”二十人齐声应喝,声音比刚才更响,但眼神里那点不以为然彻底收了起来。严星楚的话,就是定海神针,也敲碎了他们可能存在的幻想。 “辉弟,”严星楚转向皇甫辉,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交给你了。怎么带,怎么用,是你的事。记住,你是他们的主将。” “是,星楚大哥!”皇甫辉用力点头。 严星楚没再多留,又勉励了众人几句,便带着史平离开了。 他来就是给皇甫辉撑腰,也是给谢至安一个明确的信号:人,我收下了,但进了鹰扬军的门,就得守鹰扬军的规矩。 营房里只剩下皇甫辉和二十名亲卫,气氛有些凝滞。 皇甫辉深吸一口气,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声音沉静:“我叫皇甫辉。以后,你们是我的亲卫,也是我的袍泽兄弟。多余的话不说,明日卯时初刻,城门口集合,随我前往洛山卫戍边。谁迟到,军法处置。解散!”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拉拢许诺,只有干脆利落的命令。 二十名年轻人面面相觑。 洛山卫?边关?这和他们预想的在皇甫辉身边当亲卫、镀镀金、刷刷脸的剧本,好像不太一样。 但看着皇甫辉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又想到刚刚严星楚说的话,没人敢质疑。 “是!”二十人再次抱拳应命,声音里多了些郑重。 翌日,卯时初刻,武朔城西门。 天色微明,城门刚开。 皇甫辉一身轻甲,骑在一匹健壮的黑马上,身姿挺拔。 二十名亲卫同样骑马,在他身后排成两列,甲胄鲜亮,精神头十足,只是眼底都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和对未知的忐忑。 严星楚亲自来送。 他没穿甲胄,只披了件外袍,站在晨光里。 “星楚大哥。”皇甫辉在马背上抱拳。 “到了洛山卫,多听李章将军教诲。边关艰苦,自己当心。”严星楚叮嘱道,眼神里有兄长的关切。 “嗯!”皇甫辉重重点头。 严星楚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亲卫,沉声道:“洛山卫是北境门户,直面恰克铁骑。到了那里,你们就是守边的兵!别给谢侯爷丢脸,更别给军侯系抹黑!拿出真本事来!” “谨遵大帅教诲!”二十名亲卫齐声应答,胸膛挺起。?k¢a/n/s+h.u!w^a?.·c¢o′m? “去吧。”严星楚挥挥手。 皇甫辉不再多言,勒转马头,低喝一声:“出发!”一夹马腹,当先驰出城门。 二十骑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卷起一路烟尘,朝着西北方向的洛山卫而去。 严星楚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官道尽头,直到马蹄声也听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变得冷峻如铁。 “陈权、周兴礼,随我回卫衙!”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史平立刻牵马过来,三人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赶回卫衙。 书房门一关,严星楚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卷成细条的薄绢,这是他刚才出城前,段渊派人送来的密报。 他迅速展开,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陈权心头一紧,周兴礼也皱紧了眉头。 严星楚将密报拍在桌上,声音冰冷:“洛东关段渊送来的!恰克小王子金方,东牟八公主陈月,失踪了!” “什么?”陈权失声惊呼。 这两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兴礼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大帅,具体如何?” “密报上说,就在昨夜!看守的八名精锐士兵全部被杀,一刀毙命,干净利落!现场没有大规模打斗痕迹,人像是凭空消失!”严星楚语速极快,“洛东关已经封锁全城,正在严查,但…毫无头绪!” 书房里死寂一片。 > 恰克小王子金方,是恰克大汗最看重的儿子之一!东牟八公主陈月,身份同样敏感。这两人在鹰扬军手里丢了,简直是捅破了天! “自己逃了?不可能!”陈权断然道,“金方虽然有武艺在身,但关押严密,看守都是好手,他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八个护卫逃走!更别说还带着个娇贵的公主!” “被人救走了?还是……”周兴礼的声音带着寒意,“被人劫走了?” 严星楚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自己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被人救走?恰克不敢做,东牟也不愿做。剩下的可能……”他眼中寒光四射,“十有八九,是被人劫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有这个能力?”陈权怒道。 “夏明澄!”严星楚和周兴礼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笃定。_如~文^网* ^追?最?新^章,节! 周兴礼立刻道:“前些日子天阳城密报,夏明澄派人北上,我们原本推测是联络恰克大汗。但恰克暗桩传回的消息,恰克王庭最近根本没有夏人使者出现。原来……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王庭,而是洛东关的质子!” 严星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好一招釜底抽薪!劫走金方,栽赃给我!恰克族的小王子失踪了,恰克汗必然倾力南下,倒是他夏明澄坐收渔利!至于陈月,顺手牵羊,或许还能用来牵制东牟残余力量!” “大帅,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封锁所有通往北方和南方的要道,秘密严查!同时,知会洛东关段渊,内部也要深挖细查,看是否有内鬼接应!”周兴礼语速飞快地建议。 “史平!”严星楚当机立断,“传令所有关隘城池,即刻进入秘密戒严状态!严查出关人员、车马,尤其是向南的!发现任何可疑,立刻拿下!周佥事,恰克这边你联系王生,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给我挖!” “是!”史平在门口领命,转身就走。 严星楚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洛东关的位置,眼神冰冷地扫过南方的夏明澄的东夏势力。 夏明澄这一手,够毒!够狠! 十天后,武朔城卫衙。 气氛比十天前更加凝重。 鹰扬军撒出了天罗地网,甚至严星楚通知了在恰克的细作王生,但金方和陈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报——!”一名传令兵疾步冲进书房,“大帅!城外有恰克使者求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严星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请进来!” 片刻,一名穿着恰克贵族服饰、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带着几个随从,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他眼神桀骜,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剽悍。 “恰克使臣图鲁,见过严大帅!”他抱了抱拳,算是行礼,语气并不算恭敬。 “图鲁使者远来辛苦。”严星楚端坐主位,神色平静,“不知大汗遣使者前来,有何要事?” 图鲁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大汗听闻小王子失踪,特命我前来确认!” 书房内一片寂静。 严星楚看着图鲁,沉默了几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痛:“不错,金方小王子……已于十日前,在洛东关失踪了。” 图鲁脸色一沉:“严大帅,小王子在你们鹰扬军的地盘上,怎么会失踪?” “事实如此。”严星楚语气也冷了下来,“我鹰扬军正在倾尽全力搜寻小王子的下落!一旦有消息,必会第一时间通知贵部!” 图鲁指着严星楚:“我看就是你们鹰扬军监守自盗!或者……是你们害死了小王子!严星楚!你竟敢谋害我恰克汗王的儿子!你等着承受我草原勇士的怒火吧!” 他身后的随从也纷纷怒目而视,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 史平和几名亲卫立刻上前一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冰冷地盯着图鲁等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放肆!”严星楚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势,瞬间压下了图鲁的咆哮,“金方小王子是在我鹰扬军手中失踪,此事我严星楚难辞其咎!但谋害一说,纯属无稽之谈!我若想害他,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告知于你?”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直视着巴图几乎喷火的眼睛:“本帅再说一次,小王子是被人劫走了!我鹰扬军正在全力追查!你回去转告大汗,此事我鹰扬军定会给他一个交代!但在真相查明之前 ,若有人胆敢以此为借口,犯我北境疆土……” 严星楚的声音陡然拔高,杀气凛然:“我鹰扬军上下,必让他有来无回!” 图鲁看着严星楚那双冰冷锐利、毫无惧色的眼睛,还有周围那些亲卫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冷静了不少。 他咬了咬牙,知道在这里讨不到便宜。 “好!”图鲁恨恨地盯着严星楚,“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带给大汗!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如此硬气!我们走!”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卫衙。 看着图鲁消失的背影,严星楚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传令!”他声音冰冷如刀,“洛山卫、洛东关所有北部边境城池关隘,即刻起,进入最高战时戒备状态!严防恰克南下!” “是!”传令兵凛然应命,飞奔而去。 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了整个北境上空。 与此同时,洛山卫西北方向,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深处。 一个穿着破烂锦衣、脸上涂满泥污也难掩英气的少年,正是金方。 他正咬着牙,搀扶着一个同样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脸色苍白的少女陈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艰难穿行。 金方的手臂上缠着被血浸透的破布条,显然是受了伤。 陈月的裙摆早已被荆棘撕扯成布条,白皙的小腿上满是划痕。 “快…快点!他们…他们肯定追上来了!”金方喘着粗气,警惕地回头张望,眼神像受惊的狼。 他的夏话带着浓重的恰克口音,但还算流利。 陈月几乎是被他拖着走,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干裂,声音虚弱带着哭腔:“我…我真的跑不动了。” 十天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如同噩梦。 他们所在的洛东关一处隐蔽院落。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哼,接着房门被撞开,几个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冲了进来, 二话不说就打晕了正在说着情话的他们。 醒来时,已经在颠簸的马车里,手脚被捆,嘴里塞着布团。 金方到底是草原长大的,野性未驯,途中寻机磨断了绳索,趁着押送者不备,暴起发难,拼着挨了一刀,抢了把短刀,又割开了陈月的绳子。 两人趁着夜色和混乱,跳下马车,一头扎进了路旁漆黑的密林,开始了这场亡命奔逃。 “月儿,上来!”金方猛地停下脚步,不顾左臂钻心的疼痛,果断地弯下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背你!这样快些!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陈月看着金方被血和泥污浸透的后背,看着他因为剧痛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趴上金方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背脊。 金方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托住陈月,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步伐,再次向密林更深处奔去。 洛山卫城,指挥使衙门。 空气中弥漫一种大战将临的紧张感。 城墙上旌旗猎猎,士兵们眼神锐利,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 副将黄卫更是日夜泡在火炮营,督促检查每一门炮、每一颗炮弹。 李章坐在木轮椅上,面前摊开着斥候送回的羊皮地图。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洛山卫东北方那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区域重重敲了敲。 “皇甫辉带人去这片区域巡边,几天了?”李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黄卫立刻回道:“回指挥使,辉少带着他那二十名亲卫,还有我们营里配给他熟悉边情的两队老兵,一共五十骑,四天前出城,按计划是沿东北边境线巡查烽燧和几个预设哨点,最迟明日就该返回了。” 李章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片代表着未知和危险的森林上:“严帅刚传来紧急军令,恰克使者咆哮而去,大战一触即发!皇甫辉他们这个时候在那片区域……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黄卫也皱紧了眉:“指挥使是担心……辉少他们遇到恰克人的大股侦骑?” “大股未必,但小股精锐渗透,完全有可能!”李章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恰克人南南下,必然会派出最精锐的探马深入我境打探虚实!那片林子,就是最好的藏身和渗透通道! 传令烽燧,加强东北方向的了望!再派一队精骑,沿着皇甫辉预定的巡查路线去接应!务必确保他们安全返回!” “ 是!”黄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去安排。 李章推动轮椅,来到窗前,望着东北方向那片连绵起伏、被苍翠覆盖的山峦,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严帅把皇甫辉交到他手里,这孩子又是故主密侯的独苗,若是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半点差池……他李章万死难辞其咎!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管我…快走…… 密林深处,黄昏。\幻~想`姬? _无~错^内?容! 光线愈发昏暗,林间弥漫起灰蒙蒙的雾气。 金方背着陈月,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左臂的伤口火烧火燎,失血和连日的逃亡耗尽了他的体力。 陈月伏在他背上,意识都有些模糊,只是本能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突然,金方脚步一个踉跄,再也支撑不住,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呃……”金方痛得蜷缩起来,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缠着的破布。 “金方!”陈月被摔得七荤八素,发出一声痛楚的惊呼,挣扎着想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别管我…快走……”金方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威胁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金方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陈月往旁边一推! “噗嗤!” 一支弩箭,擦着金方的脸颊,狠狠钉入了他身旁的树干,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既然他们要逃,那就送他们上路!”一声低沉而冷酷的命令传来,“放箭!” 紧接着,又是几道弩矢撕裂空气的锐响! 目标直指暴露位置的金方和陈月! 金方目眦欲裂,就地翻滚,同时抓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断枝,拼命格挡。 陈月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抱头缩在一棵大树后。 “叮!叮!”金方拼力磕飞了两支弩箭,但第三支角度刁钻,眼看就要射中他的小腿! 千钧一发之际! “咻——!” 另一道更快、更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一支尾部带着白色翎羽的利箭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在半空中撞飞了那支射向金方的弩箭! “什么人?”雾气中传来黑衣人惊怒的喝问。 回应他的,是更多、更密集的箭雨! 但这些箭矢并非来自黑衣人方向,而是从侧翼的密林中泼洒而出! “咄!咄!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狠狠扎进黑衣人藏身的树干和灌木丛中,逼得他们狼狈闪避,攻势为之一滞。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 数十骑身着鹰扬军制式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从弥漫的雾气中冲杀而出! 为首一骑,正是皇甫辉! 他年轻的脸庞上沾着尘土和汗渍,手中一架轻弩。刚才那救金方命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结阵!保护辉少!”皇甫辉身后,一名老兵厉声高喝。·搜*嗖·小/说?王′ ·勉¢沸-悦/渎! 二十名亲卫反应极快,瞬间分成两翼,将皇甫辉拱卫在中央,同时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黑衣人藏身的方向。 随行的两队洛山卫老兵也迅速展开战斗队形,长矛前指,杀气腾腾。 突如其来的援兵让黑衣人首领心头剧震。 他没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竟然会撞上鹰扬军巡边队!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黑衣人首领当机立断,知道事不可为,任务已败,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放弃目标,借着复杂地形的掩护,身形几个闪烁,便迅速向密林更幽暗的深处退去,动作迅捷无比,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甫辉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确认对方是真的退走,没有埋伏,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丝。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刚才遇袭的地方。 只见那个穿着破烂锦衣的少年,正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挣扎着想要站起,眼神中充满了野狼般的警惕、劫后余生的惊悸,还有一丝被援兵所救的复杂。 他身后的大树旁,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发髻散乱、脸色惨白的少女,正用惊恐无助眼神,死死地望着他们这群突然出现的救星。 “你们是什么人?”皇甫辉翻身下马,手依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声音带着审视。 他身后的士兵们,弓弩依旧半张,长矛斜指,保持着高度戒备。 金方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皇甫辉和他身后那些杀气未消的鹰扬军士兵。 他认出了这张年轻的脸——一个月前,在洛东寺的匆匆一瞥,那个跟在严星楚身后、眉宇间还带着颓丧迷茫的少年! 但此刻的他,眼神锐利,判若两人! 陈月却仿佛看到了救星,她挣扎着向前爬了两步,带着哭腔,用尽力气喊道:“我们是…我是东牟八公主陈月!他是恰克小王子金方!我们被人从洛东关劫持出来的!那些人…要杀我们!” “什么?!” 皇甫辉和他身后的亲卫、老兵们,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 两个狼狈不堪、如同乞丐般的少男少女。 恰克小王子金方?东牟八公主陈月? 他们竟然在这里?还正在被一群神秘黑衣人追杀! 皇甫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从武朔城到了洛山卫就听到了金方和陈月失踪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找到了!在洛山卫外的密林里,找到了! 皇甫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6/吆¢墈,书_蛧- ′庚`歆,嶵~哙¨ 他走到金方和陈月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尤其是在金方那桀骜不驯却又难掩虚弱的脸上停留片刻。 “我乃鹰扬军洛山卫骁字营下总旗皇甫辉。”皇甫辉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威严,“你们所言,事关重大。请随我回洛山卫。” 金方看着皇甫辉点了点头,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瞬间将他淹没,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皇甫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昏迷的金方。 陈月也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快!救人!”皇甫辉急声下令,“军医!立刻处理伤口!准备担架!所有人,最高警戒,立刻返回洛山卫城!快!”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远山,密林被浓重的暮色和雾气笼罩。 武朔城卫衙的书房里,严星楚捏着那份由李章亲笔、沾染着洛山卫风尘的八百里加急。 信上:皇甫辉巡边途中遭遇不明身份黑衣人追杀两人,激战后救下。竟是失踪的恰克小王子金方与东牟八公主陈月!金方负伤,已妥善安置于洛山卫。 “天助我也!”严星楚猛地一掌拍在硬木桌案上,震得茶碗嗡嗡作响。 连日来的阴霾,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开一道裂口! 人找到了!活生生的! “史平!”严星楚的声音急迫,“立刻备马!不,用最快的信鸽!传书恰克王庭!告诉他们,金方小王子已为我鹰扬军寻获,现安然无恙于洛山卫!若不信,速遣使者至洛山卫亲见! 记住措辞——只陈述事实,不做解释!另加一句:若五日内恰克使者不至洛山卫,为免再生事端,本帅的人将护送小王子返回洛东关!” 他强调着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是!”史平领命,转身飞奔而出,带起一阵风。 一直侍立一旁的周兴礼,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大帅,既已寻回金方,且知是东夏劫持栽赃,何不将夏明澄的阴谋一并告知恰克?如此更能洗清我鹰扬军嫌疑,亦可离间东夏与恰克。” 严星楚转过身,眼神冰冷:“解释?跟恰克人解释东夏的阴谋?” 他摇了摇头,“恰克与东夏,隔着千山万水,并无接壤。这解释,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他们只认眼前的事实,只信他们看到的‘证据’。”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有力:“当日图鲁在我卫衙咆哮,我鹰扬军姿态已放得够低。如今人找到了,我们若再上赶着解释前因后果,落在恰克人眼里,只会觉得是我们心虚,是我们怕了他们! 草原上的狼,只敬畏比它更强硬的对手。有时,姿态强硬些,直截了当些,反而能让他们少些胡思乱想,多些忌惮!把选择权,甩给他们!” 周兴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大帅深谙人心,属下明白了。以事实压人,以选择迫人,比冗长的解释更有效。” 严星楚的预料很精准。 三天后,洛山卫城头。 一队风尘仆仆的恰克骑兵,簇拥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图鲁,出现在城下。 李章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引他们进入戒备森严的卫衙内院。 一间温暖、干净,却门窗紧闭的房间内。 金方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当他看到推门而入、一脸难以置信的图鲁时,紧绷的嘴角才微微松动了一下。 “图鲁叔叔……”金方声音有些沙哑。 图鲁抢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金方,确认他确实活着,虽然负伤但精神尚可,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但随即又被浓浓的疑惑和屈辱填满。 他急切地询问着失踪的经过。 金方没有隐瞒,将血腥的夜袭、暗无天日的押送、密林中的亡命奔逃,以及最后被皇甫辉所救的惊险一幕,断断续续讲了出来。 他尤其强调了那些黑衣人的狠辣手段和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命令。 图鲁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他信金方的话,这孩子的眼神骗不了人。但鹰扬军……真的只是恰好救了他?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更深的局? 他看向一旁沉默的李章,李章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眼神坦荡。 没有答案。 图鲁最终带着金方亲口所述的事实和满腹的疑虑,当天便离开了洛山卫,快马加鞭返回草原复命。 恰克王庭在短暂的激烈争论后,南下 复仇的喧嚣声浪渐渐平息。 恰克大汗最终选择了谨慎。金方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鹰扬军是否清白,东夏是否真在幕后……在儿子性命无虞的前提下,这些暂时都成了可以搁置的谜题。 一场迫在眉睫、足以席卷北境的战祸,竟因一个少年的意外发现和严星楚强硬精准的应对,被硬生生摁了回去。 消息传到洛山卫皇甫辉的营房时,他正和手下的二十名亲卫擦拭着兵器,为随时可能爆发的血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营房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亢奋,年轻人眼中跳动着对军功的渴望火焰。 “恰克……罢兵了。”皇甫辉抬起头,脸上有些失落。 他身后的亲卫们更是瞬间炸了锅。 “罢兵?这就完了?” “老子刀都磨快了,就等着砍几个恰克蛮子的脑袋立功呢!” “不是吧?小侯爷,咱们白忙活了?” “那些黑衣人呢?不追查了?仇不报了?” 抱怨、不解、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憋着一股劲,从武朔城来到这苦寒边关,盼的就是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用敌人的血染红自己的前程。 结果,敌人还没见着影子,仗就不打了? 这感觉,就像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难受。 皇甫辉看着手下这群或愤懑、或沮丧的年轻面孔,心中同样五味杂陈。 救回金方陈月,化解一场大战,这功劳不可谓不大。但这份功劳,似乎更多是“运气”和“时机”,而非他想象中的浴血搏杀、力挽狂澜。 他渴望的,是用刀枪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赢得的认可。 这种“和平解决”的方式,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空虚感。 他弯腰捡起布巾,用力擦了擦手中冰冷的长枪枪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闭嘴!恰克罢兵,是北境之福!是数十万军民之幸!难道你们盼着打仗?盼着血流成河?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仗,以后有的是打!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巡逻、操练,一样不许懈怠!” 亲卫们被他一顿呵斥,虽仍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聒噪,只是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默默低头继续擦拭兵器。 五天后,武朔城外西郊。 一大片新圈出的荒地边缘,人头攒动。陈权指挥着士兵维持秩序,许多城西窝棚区的流民和附近村民都闻讯赶来,好奇地围观。 空地中央,停着一架结构略显笨重,却透着崭新力量感的人力耕车。 王东元、王同宜父子,还有一群脸上带着油污和兴奋的木匠、铁匠围在一旁。 严星楚脱下了威严的帅袍,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衣服,裤腿挽到膝盖。 他走到耕车前,仔细看了看那并排的脚踏板和复杂的传动机构,伸手摸了摸坚韧的麻绳挽具。 “大帅,您真要用这个?”王同宜有些紧张地问,他担心这产品出纰漏,在大帅和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既是利器,自然要亲自试试斤两。”严星楚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久违的跃跃欲试。 他在王同宜的指导下,将坚韧的麻绳挽具套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耕车前方的横木,脚下用力,踩动了踏板。 “嘎吱…嘎吱…”木制齿轮和连杆发出生涩的磨合声。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华夷并用 前端包裹着薄铁皮的木犁铧,在巨大的拉力下,艰难地破开板结的泥土,深深嵌入。精武晓说旺 更芯醉筷 起初,严星楚动作很生疏。 肩膀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脚下需要协调用力才能保持耕车平稳前行,翻起的土垄也歪歪扭扭。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砸进新翻的泥土里。 但严星楚咬着牙,没有停下。 他调整着呼吸,感受着脚下力量的传递,身体随着耕车的前进微微起伏。 渐渐地,动作变得连贯起来。 他找到了节奏,脚下发力更加均匀,肩膀承受着拉力,腰背核心绷紧,推动着这架木铁造物,稳稳地向前。 “嘿……嘿……”低沉的号子从他喉咙里不自觉发出,那是久远记忆里田间劳作的节奏。 肩膀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但严星楚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与土地最直接对话的专注和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一分地并不算太大,但对于一个年余未曾真正下地劳作的人来说,驾驭这初代的人力耕车翻完它,绝不轻松。 当严星楚终于走到地头,松开挽具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大口喘着粗气,肩膀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他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溅上的泥点,看着身后那道虽然不算笔直、却深深翻开的土垄,以及更远处大片等待开垦的荒地,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拍了拍同样紧张得一头汗的王同宜的肩膀:“同宜,这东西,是宝贝!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使!省力,还翻得深,是件开荒利器!” 周围的工匠们听到大帅的肯定,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拍打着肩膀。 王东元捻着胡须,眼中满是欣慰。 流民们看着那被轻易翻开的坚硬土地,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有这利器,他们开荒安家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快些了? 朱威挤上前,脸上堆着笑:“大帅辛苦!亲自下地示范,百姓们深受鼓舞啊!您看,是不是给大家伙说几句,鼓鼓劲?” 严星楚喘匀了气,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饱含期待、又带着敬畏和感激的眼神。 他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朱威,该说的,刚才这一分地,已经替我说了。” 他指了指自己汗湿的衣衫、肩膀的勒痕,还有身后那新翻的土地,“荒地变良田,汗水换粮食。鹰扬军与大家,同耕北境沃土!等秋天这里的粮食熟了,我再来与诸位,共庆丰收!”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最朴实的承诺和对丰收的期许。 但这份沉甸甸的“以身说法”,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ez晓说网 哽薪嶵全 人群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严星楚示意朱威主持后续对工匠的奖赏,自己则走到一旁稍作休息。 他看着王同宜在工匠中穿梭,耐心解答问题,指挥调试,那股子专注和动手能力,让他越看越欣赏。 “王先生,”严星楚叫过王东元,“同宜踏实肯干,心思也巧。这耕车的改良推广,离不得他。归宁城、平阜城那边,洛天术主持的水利工程正缺得力人手配合农具推广,我想让同宜随我去归宁城,专司督造此车,并在归宁、平阜等地推广应用,您看如何?” 王东元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严帅这是要重用他儿子啊! 他连忙躬身:“犬子能得大帅看重,是他的造化!农事一道,正当深入地方实践!下官绝无异议,只盼他莫辜负大帅信任,踏实做事!” 次日清晨,武朔城东门。 晨曦微露,车马辚辚。严星楚一行已准备妥当,即将起程前往归宁城。 王同宜换上了一身新的细布袍子,显得精神了许多,正有些紧张又兴奋地跟在父亲身边告别。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马蹄声敲碎了清晨的宁静。 骑士满身尘土,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高高举起:“报大帅,洛山卫来信。” 严星楚眉头一挑。 李章有事?还是辉弟?他示意史平接过信。 史平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恭敬地递给严星楚。 严星楚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开头,眼神瞬间凝固了!那落款处,赫然写着——金方! 信的内容,更是让他心头巨震: “鹰扬军严大帅钧鉴: 金方蒙贵军皇甫辉总旗搭救,感激不尽。洛山卫盘桓数日,感念李章将军与皇甫总旗待之以诚。然,寄人篱下,非男儿所愿。今冒昧恳请:金方愿投身鹰扬军麾下,前往隆济城戍边,从一小兵做起,恳请大帅成全!” 严星楚捏着信纸,久久不语。 金方要加入鹰扬军,还要去隆济城?隆济毗邻东夏势力盘踞的区域,其目的不言而喻——他要找夏明澄报仇! 这个恰克小王子,果然不是甘于沉寂之辈。 这份血性和决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但……一个外族王子,加入鹰扬军? 这前所未有!恰克王庭会如何反应?军中将士会如何看待?此例一开,是福是祸? 疑虑瞬间涌上严星楚的心头。′k!a-n!s`h′u^c_h¢i,./c+o\m¢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信纸的边缘,眼神深邃地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王同宜见大帅看完信后神色凝重,眉头紧锁,久久不语,心中不由得一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大帅……可是辉少在洛山卫……出了什么事?” 他以为是皇甫辉遇到了麻烦。 严星楚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看了王同宜一眼,见他脸上是真切的关心,略一沉吟,觉得此事倒也不必瞒他,正好听听这个心思质朴的年轻人的看法。 他扬了扬手中的信,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不是辉弟。是那个恰克小王子金方。” 王同宜一愣:“金方王子?他怎么了?” “他给我写了封信,”严星楚将信递给王同宜,“他想加入我鹰扬军,去隆济城,从一个小兵做起。” 王同宜惊讶地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信中的决绝之意,扑面而来。 他抬头看向严星楚,明白了大帅的顾虑所在。 “大帅是顾虑……金方王子的身份?外族入我鹰扬军,前所未有?”王同宜问道。 严星楚点了点头:“正是。他是恰克汗王之子,身份敏感。若入我军中,恰克那边如何看待?军中将士又能否接纳?况且,其心虽坚,其志在复仇,恐行事偏激。隆济毗邻东夏,若他擅自行动,恐生事端。”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此例一开,是祸是福,实难预料。” 王同宜拿着信纸,也陷入了沉思。 荒野的风吹过城门口,卷起些许尘土。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看着严星楚,正色道: “大帅,外族人在大夏为官为将,确无先例。但……” 他话锋一转,“属下曾读前大虞朝史册,当年大虞朝一统九州,威加海内之时,其疆域之广,远迈今朝。朝廷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四方外族有才俊之士,入朝为官,外放为将者!甚至有异族王子,因仰慕九州文化,才华卓着,官至西域都护府长史,为朝廷镇守一方,功勋卓着!史书称‘华夷并用,方成盛世气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金方王子此次遭劫,乃东夏阴谋,其与我鹰扬军,实有同仇敌忾之基。他既有此血性,愿投身军伍,从底层做起,未必不能成为一员悍将。且其身份特殊,若用之得当,或可成为沟通恰克、缓和边患的一枚活棋?大帅胸怀天下,志在靖平北境,广纳四方良才,方是成就大业之象!” 一番话,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将“外族为官”的历史依据和潜在益处剖析得明明白白。尤其是那句“华夷并用,方成盛世气象”,如同重锤,敲在了严星楚的心坎上。 严星楚看着眼前这个刚从田间地头、木屑铁灰中走出来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欣赏。 他没想到,王同宜不仅精于农事巧技,竟还有如此见识和口才! 这番谏言,有理有据,格局开阔,切中了他心中那模糊的、关于未来北境格局的宏大构想。 广纳良才,不问出身……盛世气象…… 严星楚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那封来自恰克小王子的信,又看向眼前目光坦荡、言之有物的王同宜,心中的天平,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宏大、更具魄力的可能性所撬动。 东方的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将万丈金光泼洒在武朔城头,也照亮了严星楚深邃眼眸中那抹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的光芒。 他缓缓将金方的信折好,收入怀中,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起程,归宁城!”严星楚翻身上马,声音斩钉截铁。 车轮滚动,马蹄嘚嘚,队伍向着东方沐浴在晨光中的道路,坚定前行。 随着武朔城到归宁城的官道重修完工,二日时间就到了归宁城。 然而,当严星楚一行抵达城门口时,眼前的阵仗让他勒住了马缰。 城门外,迎接的队伍排开了。 为首的是归宁卫指挥使邵经,这位军侯系出身的老将,甲胄鲜明,神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身边站着田进这位鹰扬军的大将,此刻也是眉头微锁,嘴唇紧抿。 更让严星楚意外的是,洛天术和张全竟然也在! 洛天术一身简朴文士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不久。 张全则是一贯的沉稳,深色官服,目光沉静,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忧虑。 后面还跟着归宁城几位主要的文官属吏。 “恭迎大帅!”众人齐声见礼,声音洪亮,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严星楚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邵经、田进脸上那欲言又止的憋闷感,张全眼底的忧虑,洛天术风尘仆仆下的疲惫,还有后面那些文官略显紧张的神色……这气氛不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绝非寻常的迎接! “诸位辛苦了。”严星楚声音沉稳,压下心头疑惑,“洛参议、张大人,你们二位怎会在归宁?”他目光重点落在洛天术和张全身上。 张全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帅,云台诸事初定,听闻大帅巡边将归,属下便提前几日过来,准备给大帅汇报云台城现在的情况汇报,二是……有些北境新垦区的规划,想当面请示。” 洛天术接口道:“属下这边因归宁、平阜几处新建的水利枢纽到了关键节点,听闻张大人从云台过来,也想和他参详。听闻大帅今日抵埠,便一同在此迎候。” 理由都说得通,但严星楚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并未消失。 邵经和田进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心事,瞒不过他。 “这位是王同宜,王东元先生之子。”严星楚压下思绪,侧身将略显局促的王同宜引到身前,“王先生父子于农事一道造诣精深,尤擅农具改良。此次同宜随我前来,专为督造‘人力耕车’,配合洛参议的水利工程,在归宁、平阜推广。” 王同宜连忙躬身行礼,心跳得飞快。 眼前这些人,父亲都跟他提过。 邵经、田进,那是鹰扬军里能征惯战、独当一面的大将! 张全、洛天术,更是大帅倚重的文官核心,一个主政一方,一个主持关乎北境命脉的水利! 这些人是鹰扬军真正的权力核心层!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匠人”,骤然直面如此阵仗,手心都冒汗了。 邵经、田进等人目光落在王同宜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好奇,但也只是客气地点头回礼。 此刻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 寒暄几句,众人簇拥着严星楚入城,前往卫衙大厅。 大厅内,气氛比城外更加凝滞。 仆役奉上茶水后,严星楚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下首众人,最后停在邵经和田进脸上:“说吧,何事让你们二位如此坐立不安,甚至劳动张大人和洛参议都聚在此处?” 邵经和田进对视一眼,猛地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严星楚,“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帅!”邵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额头几乎触地,“末将邵经(田进),恳请大帅!万万不可让那恰克小王子金方加入我鹰扬军!” “什么?!”严星楚一下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带得哐当作响。 一股惊怒瞬间冲上头顶! 金方投军的信,他刚收到不过几日!甚至自己都还未曾做出决断!这消息是如何传到归宁城,传到邵经、田进耳朵里的?还让他们摆出如此阵仗,不惜下跪相逼! 电光火石间,严星楚已经明白了。 洛山卫!只有洛山卫的李章和皇甫辉知道详情! 一定是李章定是听到了金方要投军的口风,或者看到了那封信!是他把这个消息,暗中传递给了邵经和田进! 为什么是李章?严星楚的心猛地一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们有理跪什么? 他瞬间想起了洛山卫英烈陵园里最前面那两座并排的石碑——薛承志、李骁!想起了李章坐在轮椅上,抚摸冰冷石碑时那无尽的沧桑和痛楚! 李章的双腿,薛承志的命,李骁的血……都是拜恰克人所赐! 那是刻骨铭心的血仇,他李章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恰克王子,尤其还是身份如此敏感的恰克王子,穿上鹰扬军的战袍?哪怕这个王子声称要报仇! 而邵经和田进这一跪,理由同样一样! 当日恰克铁骑攻破归宁城,屠刀之下,数万军民惨死,城池化为废墟!邵经是后来重建归宁的经历者,田进在老鹰扬军时也是参与过收复之战! 而归宁城至今未能完全恢复的元气,让一个恰克王子加入鹰扬军这无异于在他们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再狠狠捅一刀! “起来!”严星楚压抑着怒火。?8+1!k*a~n*s!h′u+.·c¨o·m^ 邵经和田进的头颅却埋得更低,身体纹丝不动。 那姿态,分明是:大帅若不答应,我们就不起! “邵同知,田将军,有话好好说,先起来!”张全急忙起身劝阻,眉头紧锁。 他在武朔城时虽未亲历归宁惨案,但那些触目惊心的报告他看过,理解他们的心情,可眼下这架势,只会激化矛盾。 “张大人!”田进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张全,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您劝我们起来?您怎么不劝劝大帅!当日归宁城破,十室九空,几万条性命啊!老人、孩子、妇孺……那血海深仇,难道就白死了吗!让一个恰克王子入我军中,我等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枉死的父老乡亲!”他越说越激动,脖颈上青筋暴起。 张全被他质问得一时语塞,只能苦笑摇头。 战争之残酷,他如何不懂?可仇恨的锁链一旦环环相扣,只会带来更多的毁灭。然而,此刻面对田进这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悲愤,任何关于大局的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 洛天术悄悄拉了一把身边看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王同宜,低声快速地将邵经、田进反对的原因,以及归宁城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简要告知。 王同宜听完,脸色也变了。 他终于明白这两位将军为何如此激烈,心中不由得涌起深深的敬佩。 这是真性情,是真切地为死难的百姓请命!但同时,他心中那个关于“华夷并用”的想法却更加坚定了。 看着僵持的局面,王同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邵经和田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邵大人,田将军,二位的忠义和对百姓的拳拳之心,同宜万分敬佩!然金方王子此次为东夏阴谋所害,与我鹰扬军实有共同之敌。 若他能真心加入,受我军规约束,从底层磨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沟通恰克、缓和北境边患的一枚活棋!此举若成,或可使更多边境百姓免于战火涂炭,得享安定!” “安定?缓和?”田进猛地转过头,盯住王同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厉声反驳,“小子!你懂什么?恰克与我北境,十年血战,仇深似海!一个金方就能改变?他骨子里流的是恰克人的血!让他入军,无异于引狼入室!还缓和?我看是做梦!” 邵经也抬起头,声音低沉却更显冷硬,带着老兵特有的现实和警惕:“王公子,你的想法或许是好意。¢精-武^小!说?网′ !免.费*阅^读¨但人心隔肚皮!金方今日为复仇投靠,焉知他日羽翼丰满,不会反噬?农夫救蛇的故事,莫非没听过?我等岂能拿将士的性命和北境的安危,去赌一个异族王子的良心!” 王同宜被两人连珠炮般的质问和那毫不掩饰的敌意怼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他心中那股坚持的道理,在对方血淋淋的现实和根深蒂固的仇恨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他很想大声说你们这是死脑筋! 但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无法证明金方不是一条会反咬一口的毒蛇。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田进粗重的喘息声。 严星楚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从邵经、田进身上,扫过试图调解的张全,再到一脸无奈的洛天术和憋红了脸的王同宜。 “好,很好。”严星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他没有再看跪着的两人,也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话,猛地一拂袖,转身就往后院走去,脚步又快又重。 “大帅!”史平一惊,连忙跟上。 张全看着严星楚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依旧跪地不起、如同铁铸般的邵经和田进,重重叹了口气,再次上前:“两位将军! 大帅已经动怒了!快起来吧!有什么事,等大帅消了气再议不迟!” 邵经依旧沉默,只是跪姿更显僵硬。 田进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还在巨大的悲愤情绪中难以自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直沉默的洛天术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邵大人,田将军,二位赤诚之心,天术感同身受。归宁之痛,亦是北境之殇。可金方此人身份特殊,若断然拒之门外,恐失一潜在臂助,亦可能激化其怨,反为不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出自己的折中之策:“依我之浅见,不若……允其加入。¢x,i·n~w,a+n+b·e+n!.^o~r·g?然,非入鹰扬军正军行伍。”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洛天术身上。 洛天术继续道:“可将其编入……鹰扬商行组建的洛商护卫队!既在鹰扬军势力范围之内,受我军规约束,却又独立于正规军体系之外。如此,一则全了金方投效之心;二则,避免了其直接进入军中,引发将士抵触;三则,商队行走四方,接触三教九流,或能发挥其身份特殊之长,甚至……未来或可为沟通恰克民间、乃至高层,埋下一线之机。至于其心性如何,是人是蛇,置于商行护卫队中观察,总比放在军中要稳妥得多,也少了许多掣肘。” 洛商护卫队! 这个提议,像一道微光,瞬间划破了僵持的黑暗。 邵经和田进虽然依旧跪着,但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将金方丢去洛商护卫队?听起来……似乎比让他直接穿上鹰扬军战袍,要容易接受得多?至少眼不见心不烦,而且名义上,他不再是鹰扬军中的人。 张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洛天术这个年轻人,果然心思缜密。 这法子既给了大帅台阶下,也部分照顾了邵经、田进的情绪,更给未来留了余地。妙! 王同宜也松了口气,虽然没能直接进入军队,但商行护卫队也是条路,总比彻底拒绝强!而且洛天术说的“观察”和“沟通桥梁”的作用,也暗合他之前的想法。 严星楚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廊下,洛天术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洛商护卫队……陶玖……余重九…… 严星楚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对紧跟在身后的史平低声吩咐了一句: “去,传令陶玖和余重九,金方要来他们商行护卫队效力,让他们……好好关照。”他刻意加重了“关照”二字,意味难明。 史平心领神会,立刻抱拳:“是!属下这就去办!”转身快步离开。 严星楚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厅堂的墙壁,落在那两个依旧跪着的身影上。 他眼中的冰寒已经消退大半。 史平领命而去,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张全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邵经和田进,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邵大人,田将军!大帅已然动怒,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速去后院请罪才是正理!” 他目光扫过一旁有些无措的王同宜,语气缓和了些,“同宜,洛参议,若是对归宁城的开荒事宜有兴趣,不妨随我去看看?” 王同宜正被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闻言连忙点头:“好,好!有劳张大人、洛参议!” 洛天术也微微颔首,三人默契地转身快步离开。 大堂里只剩下邵经和田进。 田进望着空荡荡的主位,又看看身边沉默的邵经,浓眉拧成一个疙瘩,声音闷闷的:“老邵,这下……咱俩可是把大帅彻底惹毛了。往后……大帅心里会怎么想咱们?” 邵经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缓缓从地上站起,膝盖有些僵硬。 他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声音低沉:“想什么?该想的是咱们自己!走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去后院,听大帅发落。” 两人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严星楚处理机要事务的后院书房。 房门虚掩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书房内,严星楚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份摊开的文册,看得异常专注。 他仿佛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连眼风都没扫一下。 邵经和田进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垂着手,屏住呼吸,连大气 都不敢出。书房里静得可怕。 这沉默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心头发紧。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无比漫长。 严星楚突然“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拍在书案上!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邵、田二人耳边!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噗通”一声,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起来!”严星楚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跪着的两人,“你们有理跪什么?有理就站直了说!” 邵经和田进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愣。对啊,自己……有理吗?为死难的归宁百姓请命,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这念头一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和一丝被点醒的倔强。 他们互相撑着胳膊,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但依旧低着头,不敢与严星楚对视。 严星楚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和冰冷的调侃: “邵经,”他点名道,“你是鹰扬军武将序列里,除了我,分量最重的一个。田进,你是鹰扬军中流砥柱的‘三柱’之一!还有李章,也是三柱。三柱里除了陈漆,整个鹰扬军,数你们几个军功最盛,资历最老,威望最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但你们今日,却用当众下跪、逼宫主帅的方式,来跟我说话!” 邵经和田进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火辣辣的。 “再想想,”严星楚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讥讽,“今日大堂上,文官系统有人出来跟你们一起跪吗?张全,洛天术他们难道就没有血性?没有对归宁惨案的切肤之痛?不!那是因为他们比你们想得多!想得深!最关键的是——” 他猛地加重语气,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 “他们知道如何向我汇报!如何用脑子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头脑一热,什么都不管不顾,用这种最愚蠢、最难看的方式,把刀子明晃晃地架在主帅脖子上!” 邵经和田进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们终于明白了严星楚暴怒的真正原因。 这不仅仅是关于一个金方能不能入军的问题,而是关乎统帅的权威,关乎整个鹰扬军的稳定! 严星楚的声音冰冷地继续:“如果今天那大堂里,站的不是我们核心的自己人,而是有其他将领、属吏,你们这一跪,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他们会觉得我鹰扬军主帅无能,连自己的大将都压服不住,内部离心离德!会让那些刚刚归附、心思未定的降臣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鹰扬军内部山头林立,主帅权威不过尔尔,随时可以另投他处!更会让军中将士怎么想?连你们这样的柱石大将都敢公然逼宫主帅,那军规军法,还有何威信可言!是不是以后谁觉得自己有理,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胁迫主帅!” “哗啦!”邵经和田进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油然而生。 他们腿一软,又要往下跪。 这一次,是纯粹被吓的。 “站直了!”严星楚一声断喝,硬生生止住了他们下跪的势头,“我刚才说过,有理就站着说!现在,告诉我,你们今日之举,除了发泄你们心中的悲愤,除了让我难堪,除了给整个鹰扬军埋下隐患,除了让潜在的敌人拍手称快,还有什么用!” “大帅……末将……末将……”田进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巨大的羞愧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邵经脸色惨白,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声音:“属下……糊涂!思虑不周,险些铸成大错!请大帅……责罚!” 严星楚看着两人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惧懊悔,知道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逼人的气势稍稍收敛,但声音依旧冷硬:“责罚?责罚你们就能让归宁城死去的百姓活过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大哥可曾虑及后果?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重: “邵经,田进,你们都是鹰扬军的脊梁。\咸,鱼/看^书_ ?已¢发/布~嶵·芯-蟑?劫*你们的位置,决定了你们的一言一行,影响的不是你们自己,是千军万马,是整个北境的安危!以后,遇事多用用脑子,想想鹰扬军这个整体和我们为之流血流汗才打下的这点根基!” 他拿起案头那本册子,语气放缓,却更显语重心长: “以后再敢给我玩这种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蠢事,就不是今天这样站着听我骂几句那么简单了!回去好好想想!金方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用膝盖来教我怎么做主!” “是!末将谨记大帅教诲!”邵经和田进如蒙大赦,又羞又愧,连忙躬身抱拳,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滚吧!”严星楚挥挥手,不再看他们。 两人几乎是倒退着出了书房,直到关上房门,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冰凉一片。 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后怕。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被敲醒了。 书房内,严星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处置大将,比打一场硬仗更耗心神。 洛山卫,分配给金方和陈月临时落脚的小院。 金方捏着那张刚从信使手中接过的薄薄信纸。 信是严星楚派人送来的,措辞简洁。 “……鹰扬军正军,自有其规制与传承,非异族可入……金方王子身份特殊,入我军中,徒增纷扰,于双方皆无益……若回洛东关,我当以礼相待,保你周全……” 后面还有一句,像是随手添上的,却更让金方感到一种被施舍的屈辱: “……若执意留下效力,洛商护卫队或可一试。彼处虽非军籍,亦在鹰扬军治下,自有规矩。” 洛商护卫队? 金方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在洛北口待过,知道那是鹰扬军重要的商路枢纽,极其繁华。 但“护卫队”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给商队看家护院、押送货物的保镖!他堂堂恰克汗王之子,严星楚竟然让他去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 “呵……护卫……”金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自嘲和愤怒的冷笑。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怒火直冲头顶。 他看也没看旁边正担忧地望着他的陈月,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洛山卫略显冷清的街巷深处。 “金方!你去哪?”陈月在他身后焦急地呼喊,却只换来一个决绝的背影。+m_i!j+i~a_s~h,e`._c+o!m/ 她追到门口,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金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撞,胸中的愤懑几乎要炸开。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很快,他钻进了一家门脸破旧、光线昏暗的小酒肆。 “酒!最烈的酒!”金方把碎银子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声音嘶哑。 掌柜的看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不敢多问,连忙抱来一小坛浑浊的土烧酒和一个粗陶大碗。 金方拍开封泥,刺鼻的酒气直冲鼻腔。 他直接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就往喉咙里灌! 酒液像刀子一样烧过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但他毫不在意,抹了把脸,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他只想用这火烧火燎的感觉,麻痹那颗被现实反复捶打、伤痕累累的心。 凭什么?他只想报仇!只想用敌人的血洗刷耻辱!为什么连一个堂堂正正拿起刀枪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碗接一碗,辛辣的液体涌入胃里,翻江倒海。 酒意上头,金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严星楚冰冷的话语、黑衣人狰狞的面孔、逃亡路上的绝望、陈月惊恐的眼神……无数画面在眼前混乱地闪现、交织。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跳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妈的!”他低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戾气。 另一边,小院里。 陈月找遍了金方可能去的角落,依旧不见人影。 她的心越来越慌。 金方那个状态跑出去,会不会出事?会不会……被那些无处不在的东夏细作盯上,再次把他绑走? 巨大的恐惧升起。 她不敢再想下去,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小院,朝着洛山卫指挥使衙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卫衙内,气氛凝重。 李章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另一封来自武朔城的信。 信是严星楚亲笔写的,字里行间透出的冷意,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也感到脊背发凉。 信里没有 直接斥责他“串联”,但点明了邵经和田进当众逼宫、动摇军心之举的严重后果。 严星楚只问了一句:“李大哥素来沉稳,当知军中消息传递分寸。此二人性情刚烈,李大哥可曾虑及后果?” 这句话,比劈头盖脸的痛骂更让李章难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只是想通过邵经和田进这两位同样与恰克有血海深仇、且在军中地位崇高的老将,委婉地向大帅表达担忧,施加一点压力。+0¨0¢小`税·罔? !耕_辛.蕞,哙/ 他万万没想到,邵经和田进这两个莽夫,竟然直接选择了最激烈、最愚蠢的方式——当众下跪逼宫! “蠢!简直是两头没脑子的猪!”李章心中又气又急,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他懊恼地一拳捶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这不仅让大帅震怒,把他李章也架在火上烤了!一个在背后搞小动作、煽动大将对抗主帅的人? 严星楚在信末也提到了金方的安排:不会入军,但可去洛北口的洛商护卫队。 李章看到这里,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这至少是个折中的办法,避免了金方直接出现在军中刺激将士们的神经。 他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如何措辞给严星楚写回信请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李将军!李将军!不好了!金方……金方他不见了!他可能被东夏人抓走了!”陈月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 李章心头猛地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方要是真在洛山卫地界上再出点什么事,他李章百死莫赎! “什么?!”李章脸色骤变,瞬间将请罪信的事抛到脑后,厉声喝道:“来人!传皇甫辉!” 很快,刚刚因功被提拔为百户不久的皇甫辉一身轻甲,快步走了进来:“指挥使!” “皇甫辉!金方王子失踪,疑为东夏细作所为!立刻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派出所有能动用的巡逻队,挨家挨户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李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是!”皇甫辉心中一凛,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李章又补充道,眼神锐利,“你亲自带一队精锐,重点排查城内外酒肆、赌坊等这些鱼龙混杂之地!他心情激愤,很可能去了那种地方!” “明白!”皇甫辉点头,立刻点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队老兵,加上他那二十名同样精神抖擞、急于表现的亲卫,迅速行动。 封锁城门的号角呜呜响起,整个洛山卫瞬间进入紧张状态。 皇甫辉带着人,如同梳篦子一样,开始排查李章指示的重点区域。 他的目标很明确——找人!越快越好! 很快,线索就指向了那家破旧的小酒肆。 有街坊看到过一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冲了进去。 皇甫辉带人赶到时,酒肆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只剩下掌柜战战兢兢地缩在柜台后。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抱着酒坛子、趴在桌上、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和颓丧气息的身影,正是金方! 皇甫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看到金方这副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的模样,一股无明火又冒了上来。 他们兴师动众,全城戒严,就为了找这个在这里买醉的废物?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金方手里还死死攥着的酒坛子,重重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金方!起来!”皇甫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酒意上涌的金方被人夺了酒,又被呵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醉眼朦胧中,他认出了皇甫辉那张年轻俊朗、此刻却写满不耐的脸。 这张脸,瞬间勾起了他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就是这个人!他救了自己!可他的义兄,那个高高在上的严大帅,却拒绝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是你……”金方含糊地嘟囔着,猛地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皇甫辉,“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替你那好义兄来赶我走的?!” 他越说越激动,胸中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拳就朝皇甫辉脸上砸去:“滚开!你们鹰扬军了不起啊?看不起老子?老子还不稀罕呢!” 皇甫辉没想到这醉鬼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侧头避过要害。 金方带着酒气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皇甫辉的怒火! 他年少气盛,刚刚升任百户,正是心气最高的时候。被一个自己救下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拳,还是在部下面前,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你找死!”皇甫辉眼神一冷,反手也是一拳捣向金方的小腹!这一拳又快又狠,带着风声! 金方虽然醉酒,但刻在骨子里的 战斗本能还在。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险险避开,酒也醒了大半,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狼:“来啊!怕你不成!” 两人就在这狭小的酒肆里,二话不说,直接动起了手! “大人!”皇甫辉的亲卫们见状大惊,纷纷拔刀就要上前。 “都别动!”皇甫辉一边格挡开金方扫来的一腿,一边厉声喝道,“这是我跟他的事!谁也不准插手!” 亲卫们面面相觑,只得按捺住,紧张地围成一个圈,防止其他人靠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酒肆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躲到了柜台后面。 “砰!”“啪!” 拳脚相交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金方出身草原,摔跤搏杀是看家本领,招式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带着一股子蛮横的野性。 皇甫辉则是家学渊源,又得武师指点,拳法精妙,步伐灵活,更讲究技巧。 两人一个如草原暴熊,一个似丛林猎豹,从酒肆狭窄的空间一直打到了外面空旷的街道上。 “好!打得好!” “嚯!这俩小子身手都不赖啊!”被戒严令困在街上的士兵和胆大的百姓远远围观着,忍不住发出惊叹。 酒意和怒火让金方更加悍不畏死,拳脚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带着要将对方砸碎的狠劲。 皇甫辉则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力量远超他预料,而且那种悍勇的搏命打法,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拳风腿影,尘土飞扬。金方一记凶猛的扫堂腿,逼得皇甫辉腾身跃起;皇甫辉空中拧身,一记刁钻的侧踢直踹金方肋下,又被金方用粗壮的手臂硬生生格开。 “砰!”两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拳,各自被震得后退几步,胸口气血翻涌。 皇甫辉甩了甩发麻的手臂,眼中战意更浓。 金方喘着粗气,眼中的醉意已被激烈的打斗驱散大半,看向皇甫辉的眼神也少了些怨恨,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 “拳脚不过瘾!”金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灼灼地盯着皇甫辉,“敢不敢动真家伙?” 皇甫辉正有此意,他觉得拳脚上自己占不到太大便宜,这金方的抗击打能力和力量比他强。“怕你不成?取我枪来!”他对着亲卫喊道。 一个亲卫立刻将皇甫辉惯用的那杆长枪抛了过来。 金方左右看了看,大步走到一个皇甫辉亲卫旁边:“借你的长刀一用。” 那亲卫可不敢直接把刀给他,而是看向皇甫辉,见到百户官点了点头才把刀递给了金方。 金方接过一柄长刀,掂量了一下,足够沉重锋利。 两人再次拉开架势。 长枪如龙,抖起一片森寒的枪花,直取金方中路。金方则双手握刀,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斩向刺来的枪杆!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刀枪相撞,火星四溅! 皇甫辉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枪杆传来,虎口发麻,枪势为之一滞。 金方也被震得手臂酸麻,但他凶性大发,根本不给皇甫辉喘息的机会,长刀如狂风暴雨般接连劈砍,每一刀都势大力沉,毫无花哨,追求的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皇甫辉心中凛然,知道不能硬拼。 他脚下步伐变幻,长枪不再硬接,或点、或拨、或缠、或引,利用枪长的优势,不断袭扰金方的要害,逼得他回刀自救。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就是余重九? 皇甫辉枪尖不断刺出,不离金方咽喉、心口、手腕。求书帮 哽新醉快 金方虽然刀法刚猛,但面对皇甫辉精妙的枪术,显得有些笨拙,几次险象环生,靠着直觉和强横的体魄才勉强避开要害。 但他也并非一味挨打,抓住皇甫辉枪势转换的间隙,猛地一记横扫千军,逼得皇甫辉不得不撤枪回防。 两人一个枪走轻灵,变幻莫测; 一个刀沉力猛,大开大合。 枪影刀光在长街上翻飞碰撞,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看得眼花缭乱,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这场酣畅淋漓的比斗,渐渐让两人心中最初的怨气和怒火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武者之间的较劲和欣赏。 皇甫辉惊讶于金方在刀法和那股子天生的悍勇,金方也震惊于皇甫辉小小年纪,枪法竟如此精妙。 不知不觉,两人已斗了近百回合,依旧难分高下。 汗水浸透了衣衫,两人都微微有些喘息,但眼神却越发明亮。 “住手!别打了!金方!皇甫大哥!”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女声焦急地响起。 陈月在士兵的指引下终于赶到了现场,看到两人刀枪相向,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两人中间。 皇甫辉和金方同时一惊,硬生生收住了即将再次碰撞的兵刃。 “陈月,让开!我没事!”金方喘着粗气,但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 皇甫辉也收枪而立,平复着翻腾的气血,看着挡在中间、小脸煞白的陈月,又看了看对面同样气息不稳却眼神清亮的金方,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行了,打够了?”皇甫辉抹了把额头的汗,没好气地问,“现在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发什么疯?害得全城为你戒严。” 金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又被郁闷取代。 他拿出那封被揉成团的信,闷声道:“你自己看!你们严大帅……让我去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 皇甫辉一愣,伸手接过纸团,展开扫了几眼,看到“洛商护卫队”几个字时,脸上露出了然又有些古怪的表情。 “就为这个?”皇甫辉把信纸丢还给金方,忍不住嗤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不就是洛商护卫队吗?至于把自己灌成这副熊样,还跟我打生打死?” 金方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懵,皱眉道:“不就是?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就是给商队押镖、看库房的保镖吗?我金方……” “打住!”皇甫辉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玩味的笑意,“金方,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以为洛商护卫队,是普通的镖局护院?” “难道不是?”金方一脸狐疑。,8!6′k?a·n^s?h?u·.¨n-e*t+ 皇甫辉看着他那副“土包子”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理解他的憋屈。 他收起了枪,示意亲卫们散开警戒,自己走到街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拍了拍旁边:“坐。今天要不是看在你身手不错,懒得跟你废话。” 金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陈月也紧张地挨着金方坐下。 皇甫辉组织了一下语言,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语气说道:“洛商护卫队,听着名字是像个保镖队,但它直属洛北口鹰扬商行!商行的总管是谁?陶玖!那是跟着星楚大哥从武朔城一个小吏一路打拼出来的元老!真正的左膀右臂!” 他顿了顿,看着金方渐渐专注起来的眼神,继续道:“至于护卫队的统领,余重九余大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金方下意识地问。 “当年在北境,星楚大哥为了夺回丢失的火炮!”皇甫辉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和敬重,“余大哥和他手下的兄弟,在洛北口外,以区区百人之力,硬生生挡住了东牟的精锐!从那以后,又跟着星楚大哥在刘家村护粮,与东牟扶植的土匪一战!那是真正同生共死,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交情!” 金方和陈月听得心神震动。 挡东牟精锐……这哪里是什么保镖?这分明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余大哥后来组建了役夫队,在北境这乱世之中闯荡,直到再遇到星楚大哥,义兄当即让他统领商行护卫队。” 皇甫辉看着金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以为护卫队就是看家护院?错!洛商护卫队,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装备之精良,比我们边军正规军都不差!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是穷凶极恶的马匪、是各方势力觊觎的眼线,他们干的活,是真正的刀头舔血!” 皇甫辉的声音铿锵有力:“更重要的是,护卫队独立于军制之外,行事更加……灵活。余大哥和陶大哥,只对大帅一人负责!他们接的任务,很多时候,连我们边军都不知道!你说说,这样的地方,是你看不起的‘看家护院’吗?” 金方彻底愣住了。 他想象中的“护卫队”和皇甫辉描述的“洛商护卫队”,完全是天壤之别!刀头舔血,行走生死边缘且独立行事。只对大帅负责?这……这不正是他所渴望的,一个能让他放开手脚、不受太多军中规矩束缚、又能到各地,这不就有直接接触仇敌的机会吗? 严星楚让他去这里,不是打发他,而是……给了他一个更隐秘、更直接、也更适合他“复仇”的战场?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金方心头。`幻\想/姬_ _更+新_最?全! 愤怒和屈辱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火焰。 看着金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炽热和坚定的光芒,皇甫辉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作用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恢复了百户军官的威严:“行了,酒醒了?人也找到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李将军还在卫衙等着回话呢。” 他瞥了一眼依旧有些发懵的金方:“去不去洛商护卫队,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要是你……”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点挑衅,“就不会放过这个既能磨砺本事,又能光明正大砍那些敢打商路主意的杂碎的机会!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胆量。” “余大哥还是这次北境瘟疫最大的功臣之一,没有他带回药材,现在北境可能还在瘟疫中挣扎!”说完,皇甫辉不再看他,对着亲卫一挥手:“收队!解除戒严!回卫衙复命!” 看着皇甫辉带着士兵们迅速离去的背影,金方紧紧攥着那封皱巴巴的信。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找到了出路的激动。 “洛商护卫队……余重九……”金方低声重复着。 他猛地站起身,对身边同样松了一口气的陈月说道:“走!回去收拾东西!” 陈月看着他重新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充满侵略性的光芒,有些担忧地问:“金方,你……你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金方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野性和决绝的笑容,“严大帅给我指了条明路!”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临时小院走去,背影充满了力量感,仿佛刚才那个在酒肆买醉的颓废青年从未存在过。 洛山卫指挥使衙门的书房里,李章听完了皇甫辉的汇报,得知金方只是因为被拒而醉酒闹事,并且皇甫辉已经“开导”过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疲惫地挥挥手让皇甫辉退下,然后铺开信纸,蘸饱了墨,开始给严星楚写那封迟来的请罪信。笔锋沉重,字字斟酌。 三天后,洛北口。 金方和陈月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护卫队员,七拐八绕地穿行在码头区后面略显杂乱的街巷里。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门楣上连个牌子都没有。 “到了。”带路的队员声音平板,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让金方和陈月同时愣住了。 这……这确定是洛商护卫队的驻地?不是什么大杂院?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颇大的院子,青砖铺地,但不少地方磨得发亮,甚至长了点青苔。院子里人不少,但绝不是金方想象中的精兵悍卒肃杀操练的场景。 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蹲在墙角,一边晒太阳一边修补着几件皮甲和藤牌,旁边散落着工具和线头。 另一边,几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小凳上,手里飞快地缝补着什么,偶尔抬头笑着交谈几句。 最让金方眼皮直跳的是,院子角落里还有三四个半大的孩子在追逐嬉闹,最大那个看着也就四五岁,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咯咯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旁边一个妇人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时不时抬眼照看一下。 鸡鸣狗跳没有,但烟火气十足,甚至有点……过于家常了。 金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被欺骗的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 他猛地扭头看向带路的队员,眼神凶狠:“你确定没带错路?” 带路队员似乎见怪不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朝院子里努了努嘴:“余头儿在里面后院公房。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金方反应,自己转身就走了,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多一秒都不想待。 金方气得差点骂出声。 他攥紧了拳头,皇甫辉那小子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精锐悍卒 ,什么刀头舔血,什么独立行事只对大帅负责……结果就这?让他堂堂恰克王子来这地方当老妈子?看孩子? 他真想立刻转身就走,回洛山卫找皇甫辉算账,或者干脆回洛东关!这地方,多待一秒都是对他金方的侮辱! “金方……”陈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先进去看看?也许里面不一样呢?” 她倒是没金方那么大的火气,反而觉得这院子里的景象让她紧绷了许久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下。 没有冰冷的刀枪,没有肃杀的戒备,只有寻常人家的忙碌和孩子的笑声。 尤其是看到那个跑得最欢的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像苹果,让她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就在这时,那个追逐的小女孩大概是跑得太急,一个趔趄,直直朝着陈月的方向扑了过来。 陈月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小女孩软软的身子就撞进了她怀里,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裙摆。 “姐姐……”小女孩仰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陈月漂亮的脸蛋,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一声“姐姐”,像一股暖流瞬间流入陈月心头。 她蹲下身,扶稳小女孩,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心点跑,别摔着。” 金方看着陈月脸上那久违的、纯粹的笑容,再看看她怀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心里的邪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下泄了大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陈月抱着小女孩轻声细语的样子,那句“立刻就走”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来都来了!他金方吐口唾沫都是钉,答应了皇甫辉那小子来,现在掉头就走算怎么回事?丢不起那人!硬着头皮也得进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他黑着脸,闷头就往院子深处那排看起来像是正房的屋子走去。 陈月赶紧放下依依不舍的小女孩,快步跟上。 穿过一个充当会客和吃饭用的大堂(里面同样没啥讲究,几张方桌长凳,墙上挂着些蓑衣斗笠),后面果然又是个院子。 这个院子比前院规整些,地面平整,四四方方,四周是一圈类似公房的屋子。 一进来,金方就听到了“嘣嘣嘣”的弓弦震动声和“咄咄咄”的箭矢钉入靶子的闷响。院子中央,十来个穿着同样粗布短打但身形精悍的汉子,正排成两列,对着远处墙根下的草靶子练习射弩。 他们用的弩不大,比军中的制式手弩似乎还要小巧一些,但动作极其干脆利落。 上弦、瞄准、击发,一气呵成。每一次“嘣”声响起,几乎同时就伴随着箭矢命中靶心的“咄”声,精准得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专注和肃杀,与前面大院的烟火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金方眼神一凝。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些人的动作、那股子沉静中透着狠厉的气息,绝对不是前面那些修补皮甲、看孩子的普通杂役能有的。他心里那点轻视,瞬间收起了大半。 “左首第一间,余头儿在。”一个刚放下弩的汉子瞥了他们一眼,指了指方向,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内敛。 金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带着陈月走到左首第一间公房门口。 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陈设简单,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北境简略地图和几张写着奇怪符号的纸。 书案后坐着一个人,正低头看着一份卷宗。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这就是余重九?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金方又有点懵 金方打量着眼前的人。白马书院 冕费越黩 个子比他高,但除此之外……太普通了。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麦色,眉毛浓黑但不算特别粗犷,眼睛不大不小,眼神平静无波,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 是那种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那种。 完全看不出是皇甫辉口中那个百战余生的悍卒、洛北口外硬撼东牟军队的狠人。 金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警惕,又有点动摇。这……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乡下汉子啊?能统领这么一支护卫队? “金方王子,陈月公主?”余重九站起身,声音不高,带着点北地口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就是很平常地打了个招呼。 “路上辛苦了。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也重新坐下。 金方心里别扭,但还是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带着恰克王子的傲气,尽管这傲气在经历了这么多后已经有点底气不足。 陈月则显得有些拘谨,挨着金方坐下,好奇又小心地打量着余重九。 “余……余统领。”金方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礼,“奉严大帅之命,前来护卫队报道。” 他把“护卫队”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余重九似乎没听出什么,点点头:“嗯,大帅的信,我收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卷宗,目光在金方和陈月身上扫过,很平常地说了一句:“两位看着倒是般配。” 这话说得太直白,太家常,金方和陈月都闹了个大红脸。 陈月更是羞得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金方则有点懵,这开场白……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不应该是训话或者安排任务,再不济也得问问他的本事吧? “你的住处安排好了,就在后面公房。条件比不上洛东关,但干净整洁。”余重九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两个远房亲戚来借住,“护卫队日常有操练,上午练体魄和兵器,下午练弓弩和配合。新来的,头三天先跟着熟悉熟悉环境,看看规矩。三天后,编入小队,跟着出任务。” 他顿了顿,看向金方:“金方王子,你的骑射功夫应该不错。我们护卫队经常要骑马押运,弓弩更是吃饭的家伙,正好用得上。” 金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至少对方认可他的本事。他闷声应道:“是。” 陈月却在这时抬起头,鼓起勇气,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问:“余统领,我……我能也住在这里吗?不,不是白住,我可以做事!缝补、做饭、或者……或者教孩子们认字画画都可以!”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余重九,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金方。鸿特晓税网 哽歆蕞快 金方也愣住了,没想到陈月会主动要求留下。 余重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有点意外。 他看着陈月眼中那点期盼和紧张,又看看旁边金方那有点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年轻人嘛,情窦初开,难舍难分,他当年和自家婆娘也是这样过来的。 大帅信里也提过要“关注”金方,这姑娘愿意留下,正好!两人腻在一起谈情说爱,总比金方一个人憋着劲儿想东想西、琢磨着怎么去隆济城砍人要强。只要不出格,安安稳稳的,他余重九乐见其成,也省心。 “行。”余重九很干脆地点头,一点没犹豫,“正好后面空房还有。你想帮忙做点事,可以跟吴婶她们说。教孩子认字……我们这的孩子皮实,能学点东西也好。” 他指了指外面大院的方向,“不过,护卫队有护卫队的规矩,公房重地不要乱闯,训练场那边也别靠太近,免得出意外。” “谢谢余统领!”陈月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像朵初放的花,连连点头答应。 金方看着陈月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再看看余重九那张依旧没啥表情但似乎顺眼了不少的“老实脸”,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彻底散了。 虽然这地方看着还是有点怪,但……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至少陈月是开心的。 “好了,我让人带你们去住处安顿。”余重九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个铜铃铛,轻轻摇了一下。 清脆的铃声刚落,一个约莫二十出头、身材敦实、脸上带着憨厚笑容的年轻汉子就出现在门口:“余头儿,您叫我?” “小六,带金方和陈姑娘去后头甲字三号和四号房安顿。”余重九吩咐道。 “好嘞!”叫小六的汉子爽快应声,热情地对金方和陈月招呼:“两位,跟我来吧!” 金方和陈月跟着小六走出公房。 金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余重九已经重新低下头,看着那份卷宗,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半边脸上,那普通的面容在光影下,竟莫名地透出一种磐石般的沉静和专注。 这个人……似乎看起来很简单?金方心里嘀咕了一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六很健谈,一边带路一边介绍:“咱们这儿看着乱,其实规矩严着呢!前院是家眷区和后勤,后院才是训练和办公的地儿。平时没事,兄弟们都在后院活动,前院的孩子妇人一般不过来。喏,这就是你们的住处。” 他推开两间相邻的房门。 房间不大,但确实干净整洁。优品晓说罔 蕞薪蟑踕耕新筷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个脸盆架,墙上钉着几个木楔子挂东西。窗户开着,能看见后面院子的一角。 “被褥都是新的,刚晒过。热水在院子那头灶房随时有。吃饭在前院大堂,到点敲梆子。”小六麻利地说着,“金大哥,陈姑娘,您们先歇着,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安顿好两人,小六就告辞了。 金方站在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院子里那些还在认真练习弓弩的身影,听着那“嘣”“咄”的规律声响。之前那股子被骗的憋闷感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和隐隐的期待。 这里,似乎真的有点意思?至少,比想象中死板的军营,多了不少活气。 傍晚,前院大堂开饭了。 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护卫队员、后勤的妇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都围坐过来。 饭菜不算精致,但分量十足,大盆的炖菜,新蒸的杂粮馍馍,香气扑鼻。 金方和陈月被安排在余重九旁边的一桌。 气氛很热闹,队员们互相开着玩笑,谈论着今天的训练或者某个任务里的趣事。 孩子们叽叽喳喳,妇人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低声交谈。 余重九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简短地应一声。 但金方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在扫过余重九时,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那绝不是对一个“普通乡下汉子”该有的眼神。 “余头儿,”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汉子端着碗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今天老黑他们小队在靶场又较上劲了,老黑吹牛说他闭着眼都能射中靶心,结果您猜怎么着?被新来的那个‘冷面’给怼了,人家直接十箭连发,箭箭红心!把老黑臊得脸都绿了!哈哈!” 余重九头也没抬,夹了一筷子咸菜,淡淡地说:“老黑那点本事,也就嘴皮子利索。让‘冷面’带带他,磨磨性子。” “得嘞!”疤脸汉子笑着应下,又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对了头儿,南边那条线……陶总管那边递话过来,说最近风头有点紧,问咱们下趟货是不是加点人手,或者绕一下?” 余重九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疤脸汉子,眼神没什么变化,但金方却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放下筷子,声音依旧平稳:“知道了。吃完饭,让二队队长和三队队长来我屋里。” “是!”疤脸汉子神色一肃,立刻应声,端着碗走开了。 金方心里猛地一跳。南边?风头紧?加人手?绕路?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商队押运会谈论的事情!他下意识地看向余重九。 余重九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甚至还给旁边一个够不着菜的小男孩夹了一筷子肉。 陈月似乎没听到刚才的对话,正小口吃着馍馍,偶尔好奇地看看周围。 金方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炖菜,心里却翻江倒海。 皇甫辉没骗他!这洛商护卫队的水,果然深得很!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余重九,平静的话语下,藏着的是能轻易决定“加人手”、“绕路”这种可能关乎生死的命令权! 他刚才处理那疤脸汉子汇报时的平静和那份无形的压力……金方也感受过,那是军中大将处理重大军务时类似的氛围。 晚饭后,金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陈月房里传来的轻微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院子里偶尔传来的巡逻队员的脚步声和口令声,久久无法入睡。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前院的烟火气,后院的肃杀训练,余重九那张普通却深不可测的脸,饭桌上那几句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的对话…… “洛商护卫队……”金方喃喃自语。这里,或许真 的是一个能让他磨砺爪牙、等待时机的地方! 严星楚把他丢到这里,绝不是敷衍!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后院就响起了集合的哨声。 金方迅速起身穿衣。 当他赶到训练场时,昨晚见过的那些队员已经列队站好,人数不多,只有三十来人,但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和昨天吃饭时的轻松判若两人。 余重九站在队列前,依旧是那身靛蓝布衣,背着手,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新来的,金方。”余重九指了指金方,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编入三队,跟着训练。规矩,小六路上跟你说了吧?” “说了!”金方挺胸回答。 “嗯。”余重九点点头,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队列,“今天,练配合。老规矩,三队守西墙,二队攻。一炷香时间,开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命令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废话。 两个小队的队员立刻散开,动作迅捷无比。 有人迅速搬动训练场角落的木架和草捆,搭建简易掩体;有人检查弓弩,给训练用的无头箭上弦;还有人飞快地系上代表攻守双方不同颜色的布条。 金方被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汉子一把拉到西墙根下。 “新来的,跟我!我叫赵正,三队的!”汉子语速飞快,“守墙头!记住,听哨声!长哨是放箭压制,短促两下是换位!别傻站着当靶子!” 草原上出身的金方不是没有出征过,但是换了环境,让他有点懵。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把训练用的硬木弩和一小袋无头箭。赵正已经像只灵活的狸猫,窜上了墙头一个用草捆堆出来的垛口后面。 金方赶紧跟上,学着旁边队员的样子,在墙头找了个位置趴下。 他这才看清,所谓的“西墙”,就是训练场靠西的一堵两米多高的土坯墙,上面用草捆和木板搭了几个简易的垛口和射击位。 对面,二队的十几个人已经散开在几十步外的“进攻区域”,借助一些矮墙和木架做掩护,虎视眈眈。 “嘟——!”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清晨的寂静。 “放!”赵正大吼一声。 金方下意识地扣动弩机。 “嘣!”弩箭离弦,但他根本没看清目标,也不知道射没射中。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片“嘣嘣嘣”的密集弩弦声,对面的“进攻方”也立刻有模有样地翻滚躲避,同时用训练弩还击。 一时间,训练场上“箭矢”乱飞(虽然无头,但打在身上也挺疼),哨声、口令声、队员的呼喝声、模拟中箭的“哎呦”声此起彼伏。 金方又有点懵。这跟他熟悉的草原骑兵冲锋、弯刀对砍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空有一身蛮力和不错的骑射底子,在这种需要高度配合、精确指令和快速反应的攻防演练里,像个没头苍蝇。 “金方!发什么呆!左翼!压制那个探头探脑的!”赵正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金方一个激灵,赶紧瞄准赵正指的方向,看到一个“敌人”正从一个木架后探出半个身子。他屏住呼吸,扣动弩机。 “咄!”弩箭擦着那人的头皮钉在了后面的草靶上。 “好小子!眼力不错!”赵正赞了一句,“别停!盯死他!”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当结束哨声响起时,金方累得气喘吁吁,感觉比跟皇甫辉打一架还累。不是体力,而是那种精神高度紧绷、必须时刻听从指令、配合队友的感觉。 “集合!”余重九的声音传来。 队员们迅速集合列队。 金方看到自己这边的“西墙”虽然被“攻方”摸到了墙根下好几次,但始终没被突破。而攻方那边也有几个人身上被“箭矢”打出的白灰点标记了“阵亡”。 余重九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最后落在金方身上:“金方,第一次练配合,反应太慢,指令不清,差点被‘摸哨’。罚,绕场跑二十圈,现在开始。” 金方脸一红,知道余重九说的是实情。 他没辩解,闷头出列,绕着训练场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城生机 余重九没再看他,转向其他人,开始点评刚才演练的得失,哪个位置配合脱节,哪个指令传递慢了,哪个队员冒进……点评过程毫不留情。?x-q^k-s¨w?.\c^o′m′ 金方跑着圈,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听着余重九沉稳有力的点评声,他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兴奋。 这才有当日皇甫辉说到的洛商护卫队的感觉! 跑完二十圈,金方浑身是汗,却感觉神清气爽。 他回到队列,余重九已经点评完毕,正安排下午的弓弩精度训练。 “金方,”余重九看向他,丢过来一个东西,“接着。” 金方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沉重,是一块拇指大的身份腰牌。 “拿着这个,去靶场找‘冷面’。”余重九语气平淡,“让他教你如何当一名探子。” 金方看着手里这块自己在护卫队的腰牌,虽小但却感觉沉甸甸,又看看余重九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却涌起一股热流。 “是!”他大声应道,攥紧了那块腰牌。 半月后,通往云台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严星楚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闭目养神。 车窗外,夏日的北境原野呈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蓬勃绿意。 马蹄踏过新修的官道,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大帅,洛北口余统领的信。”史平从车窗外递进来一个小竹筒。 严星楚睁开眼,接过竹筒,捏碎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信是余重九写的,字方正朴实,内容也简短: “禀大帅:金方、陈月已安顿。金方初有不惯,现渐入轨。陈月帮衬后勤,众人安好。余重九谨呈。” 严星楚看完,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将信纸折好,塞回竹筒。 “知道了。”他淡淡说了一句,将竹筒递给窗外的史平。 金方既然安分待着,那就待着吧。余重九那里,总比让他憋着劲在隆济城惹出大乱子强。至于未来……严星楚重新闭上眼睛,未来再说。 马车继续前行,车辙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 刚驶出不过半个时辰,又一骑快马从后方疾驰追来,骑士勒马与马车并行,声音带着急促:“报大帅!汉川军秦昌秦帅急信!约大帅在两军交界天市垣一见!” 秦昌? 严星楚再次睁开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这位人称“鲁阳屠夫”的汉川军少帅秦昌,行事狠辣,却也带着几分莽撞的运气。~如^蚊^王? ~已?发¨布?最^薪/蟑*洁- 其父在西南郁郁不得志,汉川军威名渐堕。秦昌接手后,不甘沉寂,竟率军出汉川,欲与东牟一战,结果迷路误打误撞拿下了东牟重镇鲁阳城。 只是那场惨烈的瘟疫几乎葬送了他大半兵力,如今麾下满打满算不足六千,其中还有两千是收编的马匪。 这样一个狠角色,主动约见自己,所为何事? 严星楚沉吟片刻:“回信,告知秦帅,严某今日下午即抵天市垣。” “是!” 天市垣,顾名思义,原本是一处小规模的市集所在,如今早已荒废,只剩下几堵残破的土墙和几间摇摇欲坠的棚屋,孤零零地矗立在两军势力范围接壤的旷野上。 下午时分,严星楚的车驾抵达时,远远便看见一彪人马已在残垣断壁间等候。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颇为神骏的黑马上,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阔口方鼻,正是恢复伤势的秦昌。 他身后跟着约二百名亲兵,甲胄兵器也算齐整,但队伍中隐隐透出的那股子混杂着悍匪气的彪悍,与鹰扬军严谨的军容截然不同。 看见严星楚的马车停下,秦昌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严星楚也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他今日只穿了寻常的靛蓝布袍,身边跟着的只有史平和随行回云台城的张全。 “严帅!”秦昌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江湖气,但礼数却颇为周全,“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秦某冒昧相邀,还望严帅海涵!” “秦帅客气了。”严星楚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上前一步,竟主动伸手拍了拍秦昌结实的手臂,“秦帅威名,我亦是如雷贯耳,更是出其不意拿下鲁阳,打了东牟一个措手不及。马回将军近来可好?” 严星楚这番举动和言语,给足了面子。他如今坐拥北境大部,在北境的实力远非困守鲁阳一隅的汉川军可比,却毫无倨傲之色,反而主动提及秦昌的得意之战和麾下大将马回。 秦昌脸上顿时露出受用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连声道:“都好,都好!劳严帅挂心!马回那小子,成天念叨着严帅仗义!” 他顿了顿,脸上那点豪气迅速被一种愁苦取代,声音也低了下去,“唉,严帅,不瞒您说,今日厚着脸皮约您相见,实在是……实在是来求救的!” “求救 ?”严星楚眉峰微蹙,心中疑惑更甚。-齐.盛.暁*说+蛧_ ,追/罪_鑫/璋/劫~ 最近东牟那边异常安静,并无异动。鲁阳城虽孤悬前线,但城池坚固,更重要的是——那里囤积的粮食,足够两万大军吃上一年有余!秦昌手下才几千人,守着这么一座粮仓,能有什么天大的难处需要求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秦帅何出此言?”严星楚引着秦昌走向一处背阴的残墙根,示意亲兵搬来两个马扎,“鲁阳城高粮足,东牟又无动静,莫非是内部……” “不是内部生乱!”秦昌一屁股坐下,抓了抓头发,一脸苦大仇深,“是这城……它活不起来了啊!” 他拍着大腿,语气焦躁:“严帅,您是不知道!这鲁阳城粮仓是满的,可城里……跟鬼城似的!瘟疫是过去了,可人跑光了就不回来啊!我原想着,只要瘟神走了,那些逃出去的百姓、商贾,总得回来讨生活吧?结果呢?他娘的跑得更快了!” “哦?”严星楚目光一闪,“这是为何?粮足城固,百姓为何不回?”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秦昌两手一摊,一脸茫然加憋屈,“我也派人去查访过,那些跑出去的人,问他们为啥不回来,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不肯回来!城里没点人气,商铺全关着门,别说商队,连个挑担卖菜的货郎都少见!再这么下去,我那几千弟兄守着座空城,就算粮食堆到发霉,人也得憋疯!” 严星楚没说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张全。 张全一直安静听着,此刻见严星楚看来,又看了看一脸愁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秦昌,脸上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为难。 “张大人!”秦昌虽然性子急,但面对这位鹰扬军政务核心、又是严星楚极为敬重的老上司,不敢造次,反而放低了姿态,抱拳道,“您有什么话您直说!是不是我秦昌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这方水土?” 严星楚也微微颔首:“老张,但说无妨。秦帅非外人。” 张全这才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秦帅言重了。依在下浅见,鲁阳城民商不归,原因……或许有二。” 秦昌立刻竖起耳朵。 “其一,”张全的声音平缓却清晰,“秦帅当日攻下鲁阳,筑……京观于城外,数千降卒,尽数坑杀。此举固然震慑敌胆,然杀戮过甚,戾气冲天。商贾行旅,最是忌讳血煞之地,尤其……是这等大规模杀降之所。瘟疫后又起于城中,更添一层‘不祥’之名。商贾趋利避害,心中纵有千般生意经,也不敢轻易踏足这等‘凶煞瘟神’之地啊。” “京观……瘟疫……”秦昌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和沉重。 张全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一直不愿深想的角落。 “其二,”张全继续道,“鲁阳虽城坚粮足,但位置……太险。它紧邻东牟占据的青石堡,距青州港的东牟水师亦不远。商贾逐利,更惜命。在此等前线重镇经商,无异于刀头舔血。今日开张,明日东牟大军压境,岂非血本无归?寻常百姓亦是如此,瘟疫虽去,兵灾之危却近在咫尺。与其在鲁阳提心吊胆,不如远遁他乡,求个安稳。” 张全说完,拱了拱手:“此乃在下一点愚见,秦帅故妄听之。” 残墙根下,一片寂静。 秦昌低着头,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甲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脸上的愁苦变成了深深的沮丧和一丝茫然。 “杀降不祥……兵灾悬顶……”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原来……根子在我自己身上。筑了那京观,引来瘟疫,现在瘟疫走了,恶名还在,还挡了活路……青石堡,青州港……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这点人马,守城都勉强,哪有本事去拔掉青石堡,灭了青州港的水师?看来……这鲁阳城,就算没了瘟疫,也终究是个死地,活不过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严星楚,眼神里带着期盼:“严帅,您说……这还有救吗?” 严星楚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被现实捶打得有些萎靡的“鲁阳屠夫”,心中也是感慨。 秦昌行事是狠辣粗糙,但此刻这份为城池凋敝而忧心的赤诚,倒也不似作伪。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秦帅莫急。事在人为。京观之事其影响非一日可消,需以时间抚平。至于兵锋之危……确非易解,需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些:“今日天色已晚,秦帅远来辛苦,不如先在我营中用些粗陋饭食?” 秦昌虽然心情低落,但也知道急不来,强打精神道:“严帅哪里话!是我叨扰你们了,饭食已备下,虽比不得云台丰盛,也是鲁阳带来的野味,请严帅与张大人务必赏光!” 暮色渐沉,天市垣残垣间燃起了篝火。 鹰扬军与汉川军的士兵隔着篝火各自扎营,气氛倒也算平和。 简陋的棚屋下,摆开了几张矮桌。 秦昌准备的饭食确实实在, 大块的烤鹿肉、炖得喷香的野兔,还有鲁阳特有的烙饼,分量十足,只是烹饪手法略显粗糙。 严星楚与秦昌、张全、史平等人围坐一桌。 秦昌没什么胃口,端着碗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神放空,显然还在为鲁阳的事情发愁。 张全看着秦昌这副模样,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细嚼慢咽的严星楚,心中一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放下筷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严星楚道:“大帅,属下忽然想起一事。秦氏商行的秦绩溪东家、明氏商行的秦佩兰主事,还有徐氏商行的徐源掌柜,这几位如今都在云台调度物资。秦帅这鲁阳城的困局,说到底是个‘商’字。何不……请秦帅随我们同去云台城一趟,可让这几位大商贾帮着参详参详鲁阳之事?他们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见解?” 严星楚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张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张全这提议,看似临时起意,实则心思缜密。 一来,秦昌困坐愁城,让他看看生机勃勃的云台,是个刺激也是个榜样; 二来,引入几家大商行,等于给鲁阳开了一扇窗; 三来,鹰扬军也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甚至影响汉川军地盘上的经济命脉,加深联系。 “嗯……”严星楚沉吟着,似乎有些犹豫,“秦帅军务繁忙,鲁阳又是前线,贸然离城……” “我去!”不等严星楚说完,秦昌猛地放下酒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激动地看着严星楚和张全,“严帅!张大人!我去!鲁阳那边有马回盯着,出不了岔子!” 他此刻哪还有半分犹豫?别说二百亲兵,就是孤身一人,只要能找到救活鲁阳的法子,他也敢闯一闯! 严星楚看着秦昌那急切又充满希冀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秦帅既有此意,那便同行。正好,也让秦帅看看我北境如今的模样。” “好!太好了!多谢严帅!多谢张大人!”秦昌喜形于色,连声道谢,抓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这份毫不掩饰的信任和直爽,倒是让严星楚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能为一城生机放下身段,敢为一丝希望其它势力城池,这秦昌,倒也不全是莽夫。 同时,严星楚又让史平通知洛天术到云台城。 两日后下午,云台城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桥头堡 城门口,早已得到消息的云台守将赵兴带着一队亲兵肃立等候。_4?3~k-a′n_s_h!u′._c\o¨m^ 而在赵兴身后稍远些,则站着几位衣着体面、气质迥异的人物,正是如今在整个鹰扬军地盘上举足轻重的几位大商贾: 秦氏商行东家秦绩溪,气度沉稳。 明氏商行主事秦佩兰,这位秦绩溪的三妹,风韵犹存。端庄中透着干练,眼神扫过人群,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锐利和审视。 徐氏商行掌柜徐源,三十二三岁,鹰扬军平阜城道员徐端和的远房堂弟。 他穿着宝蓝色杭绸直裰,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着一团和气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转得飞快,透着商人的圆滑。 当严星楚的马车缓缓停下,严星楚与秦昌先后下车时,城门口等候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赵兴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末将赵兴,恭迎大帅!” “赵将军请起。”严星楚抬手虚扶。 赵兴起身,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严星楚身旁的秦昌身上。 “赵兴,这是汉川军的秦帅。” 赵兴抱拳:“见过秦帅。” 秦昌也拱手回礼。 “严帅!” “严大帅!” 秦绩溪、秦佩兰、徐源三人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对着严星楚深深作揖。 “秦东家、秦主事、徐掌柜,不必多礼。”严星楚微笑着还礼。 三人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巨大的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探究,投向了严星楚身边的秦昌。 “这位就是威震鲁阳、力克东牟的汉川军秦大帅?”徐源抢先一步,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和恰到好处的恭敬,“哎呀呀!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秦绩溪也拱手道:“秦帅幸会幸会!” 秦佩兰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声音清脆悦耳:“秦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佩兰有礼了。” 她的目光在秦昌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面对这几位商界巨擘热情甚至有些灼热的目光,秦昌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汉子,竟也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局促。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看看这些人!看看这云台城门口车水马龙、商旅往来的景象!再看看眼前这几位气度不凡、一看就富得流油的大商贾! 这就是生机!这就是他梦寐以求能救活鲁阳城的“贵人”! 秦昌努力挺直腰板,脸上挤出他自认为最和善、最有诚意的笑容,抱拳还礼,声音洪亮: “秦某乃粗人一个,当不得诸位谬赞!今日随严帅前来云台,正是要好好向诸位讨教这经商兴市之道!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他的目光在秦绩溪、秦佩兰、徐源脸上热切地扫过,那眼神,活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到了肥美的羊群,闪闪发光! 云台城官驿的床铺比鲁阳城硬板床软和不少,可秦昌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白天在城里看到的热闹景象。~|微$£?趣?>小{说=|,网?] u更2?新+[t最2§?全\?± 天刚蒙蒙亮,他就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爬了起来,带着两个亲兵,一头扎进了云台城刚刚苏醒的街道。 街道两旁,卸门板的“哐当”声此起彼伏,早点摊子的吆喝带着浓浓的北地腔调。 挑着新鲜菜蔬的农夫、赶着骡马驮货的行商、挎着篮子采买的妇人……人流如同初涨的溪水,汇入这渐渐喧腾的街市。 秦昌站在街角,看得有些痴了。 这就是一座活着的城! 鲁阳城现在粮仓满得能撑死人,可街面上冷清得能跑马,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就剩下风吹过空荡门板的呜咽。 瘟疫的阴影是散了,可一股子更沉重的死气却像铁锈一样糊在城墙上,糊在人心上。 “他娘的……”秦昌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憋闷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严星楚比他小了快五岁,可人家治下的城,这才多久?两个月!从瘟疫尸堆里爬出来,转眼就活蹦乱跳了。 自己守着鲁阳那座粮山,却像守着座大坟。这差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午后,天色骤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闷雷在远处滚动。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很快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幕。 就在这瓢泼大雨中,一队浑身湿透的身影策马冲进了云台城卫衙。 洛天术到了。 雨水顺着他紧贴在额角的头发往下淌,身上的薄衫官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精干的轮廓。 “洛参议!快,里面请!”史平早得了吩咐,立刻撑开伞迎上去。 严星楚在衙署后院的临时书房里,刚用过午饭,正看着一份云台城新垦区的报备文书。@\¤看#-/书;?君[? £>无??错:?内-?容£听到动静,抬头就见洛天术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形走了进来。 “怎么冒雨赶来了?还以为你这雨势 要耽搁了。”严星楚放下文书,语气带着关切。 “路上雨才大起来,想着大帅急召,就紧赶了几步。”洛天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倒还清朗,“没事,换身干爽的就好。有劳史平兄弟,给我弄碗热汤面就行,快些。” 史平应声而去。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汤宽面厚的素面就送到了旁边供休息的小隔间里。 洛天术换上亲兵送来的干净常服,端起面碗,也不讲究,就站在隔间门口,呼噜噜吃起来。 严星楚示意张全也过来。 张全把鲁阳城的情况,秦昌的困境,以及秦昌筑京观杀降、瘟疫肆虐、如今商民皆避如蛇蝎的现状,简明扼要地对洛天术说了一遍。 洛天术端着碗,一边大口吸溜着面条,一边听着,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在蒸腾的热气和窗外的雨幕间游移,显然在飞速思考。 他吃得很快,但咀嚼得仔细,仿佛每一口面食都在为头脑提供着能量。 一碗面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洛天术放下碗,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碗面驱散了冒雨赶路的寒气,也理顺了思路。 “大帅,张大人,”他开口,声音沉稳,“鲁阳之困,症结有三。” 严星楚和张全都看向他。 “除了张大人所说的京观瘟疫和战事原因外,还有第三条。”洛天术站起身,“无利可图,商贾逐利乃天性。鲁阳城除了粮食,可有吸引商旅的特色?可有勾连四方的商路?若无利可图,纵使无其一其二,商贾亦不会蜂拥而至。此皆在‘利’上。” 他顿了顿,看向严星楚:“秦帅所求是活城。活城之基,在人气,在流通,在生机。至少得有三策。” 严星楚点点头:“接着说。” 洛天术走到书案旁,手指蘸了点杯中残茶,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划拉着: “其一,重定税赋。鲁阳新复,百业凋零,可效仿我云台、归宁战后之策,大幅减免入城商税、市税,尤以粮、盐、布、药等民生必需为甚,期限……可定三年。” “其二,土地再分。清查鲁阳城周边无主荒地、以及部分豪强趁乱兼并之地,按户按丁分予归城流民及愿迁入之民。鹰扬军可平价提供新式农具、耐旱良种。” “其三,引商入局。请秦帅开放鲁阳盐铁专营之权,允我鹰扬商行牵头,联合秦氏、明氏、徐氏等大商行,组建‘鲁阳商会’,统筹鲁阳商贸。商会首批入驻核心商户,可享三年免税及优先地段之利。” “其四,勾连西南。此乃后手,亦是大利所在!” 洛天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秦帅汉川军根基在西南汉川城,鲁阳虽孤悬,却是鹰扬军势力楔入汉川军辖地、进而沟通西南自治同盟数百万人口的门户。此非一城之利,乃两军、两地,甚至撬动西南格局之大利!”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雨打屋檐的哗哗声。 张全抚着胡须,眼中精光闪动。 严星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显然在快速权衡洛天术这番格局宏大的谋划。 “好!”严星楚终于开口,脸上露出一丝激赏,“天术,你看得透彻,想得也够远。将鲁阳困局,化为沟通西南之机,此策甚妙!” 他站起身:“史平,去请秦帅,还有秦东家、秦主事、徐掌柜,一并到前衙议事厅。” 云台城衙署的议事厅,比后院的临时书房气派许多。 楠木的桌椅,青砖铺地,墙上挂着大夏舆图。 严星楚坐了主位,张全居左,洛天术居右。 秦昌和三位商行巨头很快被请了进来。 秦昌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三位商贾则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精明探究的神色。 “坐。”严星楚言简意赅。 众人落座,目光都聚焦在严星楚身上。 严星楚没有废话,直接看向秦昌:“秦帅,鲁阳之事,我与张大人、洛参议商议过了。困局难解,但并非无路。” 他微微侧身,示意洛天术:“天术,你来说。几位掌柜也听听,此事需诸位鼎力相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洛天术。 这个年轻人虽然官位不低(参议、监察正使),但在秦绩溪、秦佩兰、徐源这些老江湖眼里,毕竟资历尚浅。 他们原以为会是张全或者严星楚亲自定调。 洛天术神色平静,站起身,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他没有看准备好的条陈,显然刚才那番深思熟虑早已成竹在胸。 他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条理清晰,措施具体听得秦昌眼中光芒越来越盛,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尤其是听到“减免三年商税”、“分配土地”、“提供农具良种”时,他几乎要拍案叫好,这才是实实在在能吸引人回来的东西! 然而,当洛天术说到最关键处——“开放盐铁专营,组建‘鲁阳商会’,由鹰扬商行牵头,联合在座诸位大商行入驻,首批核心商户享三年免税及优先地段”时,秦昌脸上的兴奋微微凝滞了一下。 盐铁专营可是军镇命脉之一,也是他汉 川军重要的财源! 交给商会?这…… 他下意识地看向严星楚。严星楚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而三位商行巨头,此刻的表情也变得极其精彩。 秦绩溪捻着胡须的手指停住了,眼神深处有精光在飞速盘算。 秦佩兰微微坐直了身体,手指轻轻点着扶手,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 徐源脸上那团和气的笑容也收敛了,小眼睛眯缝起来,透出商人的锐利。 开放盐铁专营,组建商会,这等于把鲁阳城未来商贸的主动脉交给了他们! 三年免税,优先地段,这是泼天的优惠! 但前提是,要投入,要承担风险,厅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权衡与沉默。 洛天术从北境三位商行巨头脸上扫过,打断了沉默:“鲁阳城只是汉川军一座城池而已,汉川军的大本营汉川城在西南,且还是西南自治同盟一员,不知道几位是否有打算开拓西南的商路,西南同盟可是有五百万人口的大市场。” 洛天术的话刚完,三人脸上都是一变。 秦昌还有点懵,他挠了挠头,看看洛天术,又看看严星楚,心想:这人脑子怎么长的?我这儿就愁鲁阳城这一亩三分地快成死地了,他倒好,一下子给我扯到千里之外的汉川城去了?还西南自治同盟五百万人的大市场?这弯拐得也太大了点吧! 他再一想,突然明白了,心里对洛天术是真佩服,甚至有点眼热。 这要是他汉川军的人该多好! 可惜,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谁不知道洛天术是严星楚正儿八经的亲戚,铁杆心腹。 挖墙脚?想都别想。打好关系,抱紧鹰扬军这条粗大腿才是正经。 秦绩溪、秦佩兰、徐源这三位,那都是商场里摸爬滚打成了精的人物。 洛天术最后甩出的这个“汉川城—西南自治同盟”的法码,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 对啊!鲁阳城只是秦昌意外抢来的桥头堡,他真正的根在西南汉川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扼守海陆咽喉的枢纽 他还是西南自治同盟的一员,虽然地盘小实力弱,但名分在那儿!自治同盟几百万人口,山货、药材、矿产、皮毛……那可都是北境紧缺的宝贝! 以前是隔着千山万水,还有各路牛鬼蛇神挡道,商路根本打不通。\艘-飕·晓^税+枉+ ?更_薪.蕞,快-可现在……如果通过汉川军这条线,在汉川城站稳脚跟,那不就等于撬开了西南自治同盟的大门? 巨大的利益前景瞬间冲淡了鲁阳城本身的风险评估。 他们之前答应帮忙,是看在严星楚的面子和鹰扬军未来在北境的统治力上,心里多少有点卖人情、结善缘的意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鲁阳城本身的风险,成了通向更大金山必须付出的“过路费”! 鹰扬军为什么这么下血本支持鲁阳? 图什么?图的就是这个跳板啊!打通西南商路,这盘棋下得太大,太诱人了! 徐源反应最快,“噌”地一下站起来,脸上那点圆滑的笑容都绷不住了,带着急切:“洛参议!鲁阳城这事,我们徐氏商行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拍着胸脯保证,生怕晚了半步。 秦绩溪也坐不住了:“秦某附议!秦氏商行愿为鲁阳复兴,为沟通西南,倾尽全力!”他声音沉稳,但那份激动藏不住。 秦佩兰没急着表态,她那双丹凤眼在洛天术和严星楚脸上飞快地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还在消化信息的秦昌。 她心思转得极快:盐铁专营那确实是汉川军的命根子之一,也是块大肥肉。但比起整个西南商路的潜在利益,这块肉就显得有点“烫手”了。强行分食,秦昌心里肯定有疙瘩,不利于长远合作。不如…… 她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声音清脆悦耳:“严帅,秦帅,我明氏商行和大哥的秦氏商行一致认为,鲁阳城的盐铁专营,乃是汉川军根基所系,我们就不掺和了。这一块,还是由秦帅您自己把握为好。”说完,她还朝秦绩溪使了个眼色。 秦绩溪立刻会意,点头道:“正是此理。盐铁专营,乃军国重器,秦氏商行绝不染指。” 严星楚闻言,目光落在秦佩兰身上,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赏。 这女人的眼光真毒,手段也够大气。 她主动放弃眼前的盐铁肥肉,看似吃亏,实则一箭双雕:既卖了秦昌一个天大的人情,让他对商行进驻汉川城无法拒绝甚至心存感激;又让鹰扬军和严星楚看到了明氏(以及秦氏)的格局和诚意,为未来在西南乃至整个北境的合作铺平了路。·0`0`小¢税-旺. \首-发? 徐源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 好家伙,秦家兄妹这手玩得漂亮,人情都让他们做了。 不行!他赶紧跟上:“哎呀!秦主事说得对!盐铁专营是秦帅的命脉,我们徐家也绝不碰!不仅如此,秦帅您要打通商路,需要人手、需要向导、需要打点地方,我们徐家一定鼎力相助!咱们一起发财!”他拍着胸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秦昌这下是真愣住了。 刚才还为了盐铁专营开放的事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像被割肉,转眼间这几位大财神爷竟然主动把这“肉”塞回他怀里了,还附带送上各种“帮忙”的承诺。 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有点晕乎。 他猛地站起身,大家抱拳行了一圈大礼,声音激动:“秦昌多谢各位!鲁阳城的事,就拜托了!汉川城那边,我立刻写信回去安排,保证一路畅通!” 他心里对严星楚和洛天术的感激更是无以复加。 严星楚摆摆手,示意秦昌坐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像在平静的湖面又投下了一颗更大的石子:“秦帅不必言谢,互利共赢罢了。不过,诸位眼光不妨再放长远些。鲁阳城如今看似孤悬,但它濒临大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待到他日,我鹰扬军挥师南下,收复青州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骤然屏息的脸庞,才缓缓吐出后半句:“……那时,鲁阳就不再是孤城,而是扼守海陆咽喉的枢纽!鲁阳的价值,岂是今日可比?”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 秦昌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收复青州港?那可是东牟苦心经营的重要军港。严星楚竟然有这个打算,而且听他这口气,似乎志在必得。 巨大的冲击让秦昌脑子嗡嗡作响。 他猛地想起自己瘟疫前也曾觊觎过青州港,现在鹰扬军要动手,如果能跟着分一杯羹,哪怕只是派一千个兵摇旗呐喊,只要能挂个名分,未来青州港的利益……他不敢想下去了! “严帅!”秦昌的声音都拔高了,“您说的是真的?要打青州港算我汉川军一个!您说什么时候打,要多少人马,我秦昌绝不含糊!”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青州港已是囊中之物。^k_a!n¨s\h?u\z¢h¨u-s/h.o,u~.*c′o^m? 秦绩溪、秦佩兰 、徐源三人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青州港!通海!他们之前只想着陆路的西南商道,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机遇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现在严星楚轻描淡写抛出的,是整个海洋贸易的蓝图! 鲁阳城一旦连通青州港,其价值将呈几何级数暴增! 什么“烫手山芋”?这分明是还没被世人发现的聚宝盆! 严星楚敢说收复青州港,以他过往的战绩和鹰扬军如今的势头,绝非空谈! 收复青州港,必然连带着拔掉挡在鲁阳城侧翼的青石堡!鲁阳城的“兵灾悬顶”之忧,将彻底解除! 三位商界巨头看向鲁阳城的眼神,不再是评估风险,而是充满了发现巨大金矿的狂热,必须抢占先机! “严帅深谋远虑,我等叹服!”秦绩溪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 “愿随严帅,共襄盛举!”秦佩兰眼中异彩连连。 “徐家愿倾尽所有,助严帅收复青州,打通海路!”徐源更是直接表了忠心。 关于鲁阳城的讨论,在严星楚抛出“青州港”这颗超级炸弹后,以远超预期的圆满结果尘埃落定。 秦昌带着满心澎湃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几乎是飘着离开了云台城,连夜赶回鲁阳,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并写信回汉川城安排商路事宜。 送走了秦昌,议事厅里只剩下严星楚、张全、洛天术和三位商行巨头。 气氛稍稍松弛了一些。 秦绩溪、秦佩兰、徐源交换了一个眼神,由秦绩溪作为代表,再次起身,恭敬地对严星楚道:“严帅,其实我等此次在云台城专程等候大帅,除了鲁阳之事,还有另一件要事,想当面禀报。” 严星楚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抬眼看他:“哦?秦东家请讲。” 秦绩溪斟酌着措辞:“是关于洛商联盟之事。当日严帅与陶市监(陶玖)在洛北口登高一呼,成立洛商联盟,我等在洛北口的掌柜皆积极响应,深感振奋。联盟成立月余,成效斐然,商路愈发顺畅,大家也都得了实惠。”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然,经过这月余的实际运作,不少联盟成员,包括我们几家,都发现联盟现有的章程规条……略显粗疏。尤其是在成员权责划分、利益分配机制、争端调解以及……对违规者的惩处力度上,尚有许多可商榷完善之处。长此以往,恐影响联盟的凝聚力和长远发展。” 秦佩兰接口道,声音清越:“严帅,无规矩不成方圆。洛商联盟立意高远,囊括北境及关联商路诸多商行,未来更可能吸纳西南、乃至通海后的各方巨贾。如此庞大的联合体,若没有一套清晰、公正、有力且能服众的规矩来维系,单凭一腔热情和口头约束,只怕会滋生混乱,反受其害。” 徐源也连连点头:“是啊,严帅。大家伙儿心里都憋着股劲儿,想把联盟做大做强,跟着鹰扬军一起发财。可这规矩没立好,就像盖房子没打好地基,越高越危险啊!我们几家私下也议过几次,都有些想法,想请严帅定夺。” 严星楚放下茶杯,脸上看不出喜怒,手指在光滑的楠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明白这几位的潜台词。 洛商联盟成立仓促,当时主要是为了整合资源应对瘟疫后的混乱,搭起框架稳住局面是第一位的。 现在局面初步稳定,联盟成员尝到了甜头,野心也大了,内部的各种利益诉求和潜在的摩擦就开始浮现了。 他们几家作为联盟里的头部成员,自然想趁此机会,在未来的“规矩”制定中,为自己争取到更有利的位置和话语权。 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三人:“联盟草创,规矩粗疏,在所难免。诸位心系联盟长远,能直言不讳,这是好事。” 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过,今日商谈鲁阳之事,诸位想必也劳心费神。联盟章程兹事体大,非三言两语可定。这样吧,烦请诸位将所思所想,条陈清晰,一个月后,齐聚洛北口。届时,本帅将亲临洛北口,与陶市监一道,召集联盟核心成员,共商联盟新章!如何?” “一个月后?洛北口?”秦绩溪三人闻言,心中都是一凛,随即涌起巨大的期待。 严星楚亲自出席,地点定在洛商联盟的发源地洛北口,这本身就传递了极强的信号——鹰扬军最高层高度重视洛商联盟的规范化建设! 这次会议,将是决定未来联盟权力架构和利益分配格局的关键! “谨遵大帅安排!”三人齐声应诺,脸上都露出了郑重之色。 一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回去细细谋划,整合自家意见,为即将到来的洛北口会议做最充分的准备了。 送走了三位心思各异的商行巨头,议事厅里只剩下严星楚、张全和洛天术。 “天术兄,鲁阳这步棋,你落得好。”严星楚看着洛天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不仅盘活了死局,更把秦昌 和汉川军牢牢绑上了我们的战车,西南商路,已见曙光。” 洛天术谦逊地微微躬身:“全赖大帅运筹帷幄,张大人提点,天术只是顺势而为。秦昌此人,勇猛有余,智略不足,治理地方更是短板。鲁阳新政推行,恐非易事,还需我们暗中助力,否则好事也可能办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全捻须点头:“天术所言极是。秦昌骤然推行减税分地,触动地方残余豪强利益,再加上他那‘屠夫’恶名未消,流民归心不易。稍有不慎,就可能激起民变或被地方势力反噬。需得派几个得力且精于庶务、懂得怀柔的人过去,名义上协助,实则暗中引导掌控。” 严星楚眼中寒光一闪:“此事交由张大人去办。人选要可靠,手段要灵活。但核心就一条:鲁阳不能乱,新政必须稳步推进,为后续商行进驻和商路开拓打好基础。谁敢阻挠新政,挑动是非……”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声音冰冷,“……就地处置,不必留情!” “属下明白!”张全肃然领命。他知道,这是要派“监军”去了,既要帮秦昌稳住局面,又要确保鹰扬军的意志得到贯彻,这中间的尺度,需要派去的人有极高的手腕。 “还有,”严星楚看向洛天术,“西南商路的前期探查和联络,必须立刻着手。秦昌回汉川城的信发出后,自治同盟内部必有反应。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要心中有数。你去信陶玖和余重九,让他们挑选精干人手组成一支精悍的‘商路先遣队’,对各方势力的态度要摸清,尤其是对与我们通商的态度。” “属下明白!”洛天术点点头。 “另外,”严星楚沉吟片刻,看着史平补充道,“那个金方,这次去西南的先遣队,把他也编进去。告诉余重九,人交给他了,怎么用是他的事,但有一点,活着带出去,就得给我活着带回来!还有那个陈月……就留在洛北口。” “是!”史平心领神会。 大帅这是要把金方放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淬炼,同时也把他和鹰扬军的利益捆得更紧。而陈月,就是拴住这把刀的缰绳。 “好了,都去忙吧。”严星楚挥挥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 第一百三十章 飞骑炮 史平悄然上前,低声道:“大帅,辉少从洛山卫送来的例行军报到了。卡卡小说徃 勉费阅渎还有,王同宜派人送来口信,说是在归宁城西新开垦的试验田里,人力耕车配合新修的水渠,效果极佳,想请您有空去看看。” 他接过史平递上的皇甫辉军报,快速浏览着。上面是边关日常的巡防、操练、军械维护,字迹工整,透着年轻人特有的认真。 报告末尾简单提了一句:“金方、陈月已抵洛北口,由余统领接管。” 严星楚眼里透出欣慰。 严星楚放下军报,目光投向窗外:“告诉王同宜,做得不错,等段时间我会去归宁看看。” 云台城的天空,雨后初晴,一片湛蓝。 严星楚在北境忙着开荒、修渠、搭桥铺路,让鹰扬军的地盘一点点恢复元气,甚至比以前更活络。 他算盘打得噼啪响,西南的商路要通,鲁阳城要救活,洛商联盟的规矩也要立起来。 日子紧巴巴的,但总归在往前奔。 可他最大的对头,东牟太子陈彦,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陈彦回了趟东牟国都。 一是他的太子妃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后继有人,算是喜事; 二是国内局势微妙,太上皇那帮旧臣还有点不安分,同时他得回去跟父皇陈谅商量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东牟皇宫内,陈彦指着墙上巨大的地图,语气带着急切:“父皇,这次瘟疫鹰扬军损失不小,给我五万生力军,儿臣保证半年内,把这三座城夺回来!” 皇帝陈谅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疲惫,摆了摆手:“五万?彦儿,太上皇的人还在暗处盯着,国内再调五万大军南下不妥,且库银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了。”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不甘的眼神,缓了口气,“这样吧,准你招募新兵,先练三万。粮饷只能挤出这么多,再加税,怕是要激起民变。” 陈彦心里窝火。 但他知道父皇说的是实情,国内不稳,钱袋子也瘪。 五万变三万,想靠这点人手啃下严星楚经营起来的北境三城,难如登天。 他攥了攥拳,压下翻腾的躁意,闷声道:“儿臣……遵旨。” 仗暂时打不成了。 但陈彦的眼睛,没从北境挪开过。 他从东牟回到青石堡没几天,东牟负责鹰扬军的谍报头目紧急请见。 “禀太子殿下:鹰扬军内部正秘密批量制造一种名为‘飞骑炮’的火器。此炮轻便迅捷,威力不俗,已少量配属其黑云关守军!此乃我军心腹大患!” 头目跪在地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惊雷一样在陈彦耳边炸开。 飞骑炮?轻便迅捷? 陈彦“腾”地站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严星楚这个泥腿子,捣鼓出好东西了! 这玩意儿要是大规模装备到他的边军,配合鹰扬军那帮老兵,攻防都对东牟军有威胁。二疤看书王 首发 “不惜一切代价!”陈彦的声音冷得像冰,“给本宫弄一门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偷、抢、买!十天内,本宫要看到实物!” 东牟在鹰扬军的暗桩和死士,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疯狂运作起来。 目标只有一个——黑云关,飞骑炮! 黑云关,扼守鹰扬军东北方向门户的守将陈漆,出身就是火炮营,因此知道炮营是重中之重,日夜都有精锐看守。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十天,不多不少。 十一天,一份密报再次送到陈彦手中:“得手!飞骑炮一门,已秘密押运,不日将抵国都丹罗城!” 陈彦看着密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立刻下令:“务必用最快、最隐蔽的路线,送回丹罗交到火器营大匠手中!告诉他们,放下所有活计,全力仿制!” 三天后,归宁城帅府。 严星楚正和洛天术、王同宜等人商议新一批人力耕车的分配,史平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凝重,手里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大帅,黑云关陈漆将军急报!” 严星楚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信纸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飞骑炮……丢了一门!”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书房。 飞骑炮是鹰扬军军器局大匠呕心沥血改良出来的新锐利器。 炮身更轻,射速更快,是未来野战克敌制胜的一张王牌! p> 现在竟然被偷走了一门! 严星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他眼中寒光四射:“陈漆是干什么吃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炮丢了,必须找回来,或者……毁掉!更要揪出内鬼! “史平!传令!” “在!” “第一,飞鸽传书恰克王生、东牟陆节、武朔周兴礼、天阳城秦冲!动用所有力量,给我查!查清楚这门炮落到谁手里了!” 严星楚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第二,传令黑云关陈漆!给我彻查!炮是怎么丢的?当天当值者何人?接触过炮位者何人?所有可疑人员,一律拿下!严审!” “第三,通令鹰扬军所有关隘、卫所、军营!即日起,内部排查升级!各卫指挥使、镇抚使负责,给我一寸寸地筛!凡身份可疑、行踪诡秘、近期与外界有异常接触者,一律隔离审查!证据确凿勾结外敌者,指挥使与镇抚使联名确认后,无需上报,就地军法处置!斩立决!” “第四,”严星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冷,“告诉陈漆,炮是在他防区丢的,他这个主将,负有不可推卸的统御之责!让他……自领三十军棍!打完给本帅报个信!” “是!属下立刻去办!”史平凛然应命,转身飞奔而出。,2?0¢2!3!t*x·t,.+c/o?m¢ 命令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鹰扬军控制区。 黑云关。 陈漆接到严星楚措辞严厉的军令时,脸色灰败。 “查!给老子往死里查!”他对着手下心腹咆哮,声音嘶哑。随即,他转向亲兵队长,声音低沉下去:“去,取军棍来。就在这城楼上。” 亲兵队长眼圈红了:“将军……” “执行军令!”陈漆低吼一声,自己解下佩刀和甲胄,只穿单衣,走到城楼中央的空地,直挺挺地跪下。 粗重的军棍带着风声落下。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回荡在肃杀的城头。 陈漆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体随着棍击微微颤抖,却一声不吭。 周围的士兵远远看着,无不心惊胆战,又带着深深的敬畏。 大帅的军法,铁面无情!连陈漆将军这样的元老都逃不掉! 三十棍打完,陈漆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亲兵赶紧上前搀扶。 “扶我……去签押房!”陈漆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却坚定,“案子……还没查清!大帅等着报告!” 东牟国都,火器营重地。 一座戒备森严的巨大工坊内,灯火通明。 被严密护送回来的鹰扬军飞骑炮被安置在中央。 东牟最顶尖的十几名火器大匠围着它,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面对一个难解的谜题。 “妙啊!这炮身铸造之法,似乎比我们的更均匀坚固?” “看这炮膛的打磨!光滑如镜!这怎么做到的?” “还有这炮架和车轮的连接,轻便又稳固!设计精巧!” “量尺寸,画图纸,分析这铁料成分!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大匠们如同着魔,昼夜不停地拆解、测量、绘图、分析、争论。 陈彦下了死命令,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整个火器营的资源都向这里倾斜,其他项目全部暂停。 然而,鹰扬军的核心机密,岂是那么容易仿制的?炮身铸造,内部应力的消除、炮膛的精密打磨工艺……每一项都卡住了东牟大匠们的脖子。 他们能画出外形,能大致估算重量,但内在的精髓,却如同隔着一层迷雾。 进度远比陈彦预想的要慢。 图纸画了一堆,试铸的炮管不是强度不够炸了膛,就是内壁粗糙不堪使用。 负责督造的官员急得嘴角起泡,天天被陈彦从青石堡发来的催问信压得喘不过气。 天阳城,皇城司深处。 指挥佥事叶泰的签押房永远光线昏暗。 他捏着一份刚译出来的密报,指尖泛白。 “鹰扬军……飞骑炮……被窃……”叶泰的声音冷淡,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好机会啊……严星楚,你也有今天。” 他立刻唤来心腹:“传令下去,让我们在东牟、恰克、还有鹰扬军内部的眼线,都动起来!重点查那门炮的下落 !特别是……” 他眼中精光一闪,“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把这水,搅得更浑一点!最好让严星楚怀疑是我们派人干的!” “我们的人干的?”心腹很是不解? “对!”叶泰冷冷地盯着他,“要把这事做得给真的一样,让他们怀疑!” “是!”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叶泰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眼神幽深。 混乱,才是他这种人最好的舞台。 严星楚越乱,鹰扬军那几条滑溜的鱼,才越容易被他抓住尾巴。 与此同时,陈彦也并没有坐等攻坚仿制的消息,他不能让严星楚这么快查到是他出手盗了炮。 他要出手制造迷障。 两条计策瞬间酝酿而出,很快通过东牟细作传了出去。 一条是:飞骑炮的秘密,是从鹰扬军自己的军器局大匠嘴里漏出去的!偷炮的,是恰克人! 另一条更毒:东牟降将赵兴,表面归顺,暗地里一直在给东牟当狗,替陈彦打听火炮消息! 当严星楚捏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时,他的指节都已发白。 恰克、东夏、东牟,甚至还有传是西夏魏若白派人来盗走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像一团乱麻糊在眼前。 谁……好手段!这是要逼他严星楚自断臂膀,军心不稳! 严星楚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刮出来的风,“王生那边还没回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尚无确切消息。”史平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等不及了。”严星楚猛地转身,“史平!” “在!” “第一,立刻派人去军器局,告诉沈唯之,给老子把军器局围成铁桶!所有工匠、杂役、守卫,包括他自己每个人都要查,是如何泄密的!再调两个百户所过去,没有沈唯之亲笔手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敢有异动者,就地拿下!” “是!”史平心头一凛,军器局这下怕是要翻天。 “第二,给恰克王生传信,加急!让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给我查清楚,恰克王庭,或者恰克哪个部落,最近有没有得到一门奇怪的炮!有没有异常调动!我要确凿的证据,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第三,”严星楚的目光锐利如刀,“东夏那边……秦冲上次传信说皇城司在搅浑水,指向他们。上次劫持金方陈月,说不定真是他们盗了……不能排除!传令秦冲,看看天阳城有没有火炮的蛛丝马迹!” “第四,给赵兴去信,我严星楚相信他,也请他不要让我失望!” “遵命!”史平领命,飞快地转身出去安排。 鹰扬军军器局瞬间成了风暴眼。 沈唯之这位老工匠出身的主官,接到命令时脸都白了。 他二话不说,亲自带着亲兵和随后赶到的两个百户所精锐,把偌大的军器局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工坊停工,所有人被勒令待在原地接受盘查。空气里弥漫着恐惧和猜疑,昔日热火朝天的敲打声被压抑的死寂取代,只有士兵皮靴踏地的声音和严厉的喝问声回荡。 恰克草原上,王生手下的暗桩像被惊动的沙鼠,顶着巨大的风险,在各大部落和王庭外围疯狂打探。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被放大、记录、分析。 天阳城,潜伏的秦冲小组压力骤增。 秦冲看着严星楚加急传来的密令,眉头拧成了疙瘩。“重点查天阳城……”他低声对老钱说,“大帅也怀疑皇城司叶泰这老狐狸了。” 老钱脸色凝重:“这时候动,风险太大!” 然而,就在这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悄然张开。 叶泰放出了诱饵——一条看似极其可靠、指向皇城司内部秘密军械库的“绝密”情报,暗示那门失窃的飞骑炮,正被秘密运抵天阳城,就藏在皇城司重兵把守的某个库房里! 这条情报,通过一个被叶泰牢牢控制、伪装成“自己人”的渠道,“无意间”泄露到了秦冲小组一个外围眼线那里。 眼线如获至宝,层层上报,最终摆在了秦冲和老钱面前。 “火炮……在天阳城?皇城司库房?”秦冲看着那份情报,心脏狂跳。 这太关键了!如果能证实,甚至……毁掉它! “会不会是陷阱?”老钱经验老到,本能地警惕。 “情报来源是我们埋了快一年的暗线,一直很可靠。 ”秦冲的手指敲着桌面,眼神挣扎,“而且,时间点太巧了。这时叶泰很可能趁机把真炮弄回来研究!万一是真的呢?让这炮落在东夏手里,后患无穷!” 毁掉它!这个念头瞬间而起。 秦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让炮落在叶泰手里!老钱,我们得干一票!” “太危险了!”老钱低吼,“皇城司库房那是龙潭虎穴!我们这点人手……” “不能等!”秦冲打断他,“盛勇伤刚好,吴婴要负责联络,曹大勇那个位置更不能动!暴露一个,整个网就破了!就我们俩去!目标小,行动快!毁了炮,立刻撤!”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钱:“老钱,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老钱看着秦冲眼中那股熟悉的、属于靖宁军老兵的悍勇和决绝,喉咙动了动,最终狠狠一点头:“娘的!干了!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什么时候动?” “今晚子时!”秦冲斩钉截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去他娘的火炮! 夜色如墨,皇城司深处那座被情报点名的库房外围,寂静得可怕,只有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芯捖夲鉮栈 首发 两道黑影借着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行。 秦冲和老钱,都换上了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 他们配合默契,避开明哨暗卡,一点点靠近那座看似守卫森严的库房。 库房厚重的铁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挎刀守卫。 秦冲对老钱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藏身处扑出! “噗!噗!”两声轻响,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弩箭精准射中咽喉,软软倒下。 秦冲迅速上前,掏出特制的撬锁工具,老钱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秦冲心中一喜,猛地推开沉重的铁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库房内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火炮的影子! 只有地上几滩泼洒的火油,和墙边堆着的几捆引火之物! 中计了! “快退!”秦冲头皮发炸,厉声嘶吼! 晚了! 刺耳的铜锣声骤然撕裂夜空! “有刺客!抓刺客!” 四面八方瞬间亮起无数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密密麻麻的皇城司缇骑迅速涌出,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本官等你们多时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叶泰的身影出现在旁边一座小楼的栏杆后,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杀出去!”秦冲目眦欲裂,知道再无侥幸,拔出腰间大刀,与老钱背靠背,瞬间陷入重围!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秦冲和老钱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身手狠辣,配合无间。 刀剑翻飞,皇城司缇骑不断倒下。 但敌人太多了! 老钱为了替秦冲挡下一支射向心口的弩箭,肩胛被狠狠洞穿,动作一滞,瞬间被几把长刀砍中,鲜血狂喷! “老钱!”秦冲狂吼,扑过去想救,却被更多的刀光逼退。 “走……走啊!”老钱满嘴是血,用尽最后力气将秦冲向人少的缺口猛地一推,自己则悍不畏死地扑向追兵,用身体挡住了刀锋! “老钱——!”秦冲的悲吼响彻夜空。墈书屋暁说旺 已发布最薪璋结 他知道老钱完了! 他不能辜负兄弟用命换来的机会! 他红着眼,如同受伤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大刀挥舞成一片光幕,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一道血口,朝着预定的撤退路线亡命奔逃! 身后是密集的箭雨和追兵的怒吼。 然而,叶泰的网早已张开。 就在秦冲即将冲出最后一道院墙时,一张巨大的浸油渔网从天而降! 同时,数支强劲的弩箭穿透雨幕,狠狠钉入了他的双腿和后背! 秦冲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火把的光芒围拢过来,照亮了叶泰那张带着胜利者微笑的脸。 “看你们身手,是靖宁军的余孽?”叶泰蹲下身,用刀鞘抬起秦冲满是血污和汗水的下巴,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骨头够硬。可惜,跟错了主子。” 秦冲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盯着叶泰,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刻骨的仇恨和一丝解脱:“叶泰…你这条…夏明澄的…老狗…老子…在下面…等你!”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叶泰冷笑起身,“拖下去,挂到东城门楼子上!让天阳城的人都看看,跟鹰扬军勾结的下场!” …… 归宁城帅府的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史平冲进来时带翻了一个铜盆,哐当巨响也没能惊醒案后的人。 “大……大帅……”史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天阳城急报……秦冲……秦老大……和老钱……他们昨夜夜探皇城司……中了叶泰埋伏……力战……力战……战死……尸体被挂在了天阳城东门……” “轰!” 严星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 秦冲……死了?那个在刘家村如神兵天降救了他命的人?那个父亲留下的老部下,靖宁军硕果仅存的老兄弟?那个他视为兄长,托付天阳城重任的秦冲……就这么……没了? 严星楚身体晃了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他死死攥着拳头。 史平看着严星楚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疯狂的悲痛,大声道:“大帅节哀!保重身体啊!” 节哀?严星楚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b-i!x′i+a.6*6!6-.¨c,o+m! 他损失不起!靖宁军的老底子,父亲留下的火种……他妈的为了一个破炮,就这么折进去了两个! 秦冲!老钱! “火炮……火炮……”严星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去他娘的火炮!” 突然巨大的担心瞬间而起! 吴婴!盛勇!这两个和秦冲、老钱情同手足的兄弟!他们知道了秦冲的死讯,会怎么样?会不顾一切地去报仇!会一头撞进叶泰布下的下一个陷阱! “史平!”严星楚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立刻用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给我传信天阳城吴婴、盛勇!告诉他们,这是军令!严星楚的亲笔军令!” 他一把扯过一张纸,抓笔的手因为悲痛和担心抖得厉害,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写下: “吴婴、盛勇:秦冲、老钱之事,吾心如刀绞!然叶泰奸狡,必设陷阱待汝!火炮之事,到此为止!即便炮落东夏之手,我严星楚不要了!尔等性命,重于泰山!潜伏,蛰伏,保全自身!此乃死令!不得违抗!严星楚手谕!” 写罢,他猛地盖上自己的帅印,鲜红的印泥如同泣血。 “还有!”他眼中布满血丝,喘着粗气,“传令曹大勇!即日起,擢升其为天阳城所有暗桩之主事!吴婴、盛勇,必须听从曹大勇号令!告诉他,给老子把人看住了!再折一个,老子剥了他的皮!” “是!属下立刻去办!”史平抓起信冲了出去。 他知道,这是大帅在用最严厉的方式,试图保住天阳城仅存的火种。 严星楚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秦冲爽直的笑容,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兄弟……走好……这个仇……叶泰……夏明澄……老子要你们血债血偿! 然而,命运的残酷并未给他太多舔舐伤口的时间。 仅仅一天之后,新的密报几乎同时抵达。 第一份来自恰克草原,王生亲笔:“大帅,经多方查证,几大部落及王庭近月绝无获得新式火炮之迹象,亦无相关调动。恰克盗炮之说,纯属有人故意造谣。” 第二份紧随而至,来自东牟,陆节密报:“东牟国火器营核心工坊已封闭三日,只进不出,日夜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程度前所未有。” 两份情报,像冰与火,狠狠砸在严星楚心头。 恰克没拿炮!炮,就在东牟!就在丹罗城的火器营!陈彦这个狗贼! 毁掉它!这个念头瞬间冒了上来。 不能让陈彦仿制成功!否则鹰扬军未来在战场上将付出血的代价! 严星楚猛地站起身,眼中杀机沸腾,就要下令。 但就在命令即将出口的刹那,陆节那张清俊却坚毅的脸庞,猛地浮现在他眼前。 陆节……姐姐严星若心尖上的人……秦冲的六弟……靖宁军留下的最后几个火苗之一…… 派他去毁炮? 严星楚的手僵在了半空。 秦冲和老钱刚刚惨死,尸骨未寒!难道现在又要把他仅存的、如同亲兄弟般的陆节,也推进那九死一生的火坑吗? 父亲留下的老五死了……老大秦冲死了……难道还要把老六陆节也搭进去? 严星楚的拳头攥得死紧,心中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刺骨的痛楚。 他看着桌案上陆节那份写着“日夜灯火通明”的密报,仿佛看到了丹罗城火器营外,那个孤独而危险的身影。 下令……还是……不下令? 严星楚闭上眼,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洛天术进了归宁城帅府,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只有凝重:“大帅,不能再查下去了!各卫人心惶惶,士兵们操练都走神,看谁都像细作,这么下去,仗还没打,自己先乱了!” 严星楚 闻言猛地转身。 洛天术的话像盆冷水,浇醒了他。 是啊,内鬼要揪,但军心不能垮。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先乱成一锅粥,那才是真完了。 “知道了。史平!”严星楚声音沙哑,却异常果断,“传令各卫所,内部排查解除,恢复常态训练巡逻!但告诉所有镇抚使,眼睛都给老子睁大点,日常监察不能松!外松内紧,懂吗?” “是!”史平立刻领命去传令。 洛天术松了口气,知道大帅听进去了。 严星楚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火炮的事,有眉目了。东牟,陈彦干的。” 他快速将陆节和王生的情报说了一遍,“炮就在丹罗火器营,他们正在破解仿制。” 洛天术眉头紧锁:“陆节……太险了。大帅的意思是?” “硬抢?强攻火器营?”严星楚摇头,语气沉重,“代价太大,九死一生。我不想再折兄弟进去了。” 秦冲和老钱的血还没干透。 洛天术沉吟片刻:“这事恐怕得请军器监的人来议。光靠我们,隔行如隔山。” “有理!”严星楚立刻下令,“史平!加急传令,沈唯之、赵江,还有周兴礼,放下手里一切,立刻来归宁!” 新修官道的好处立竿见影。 第二天晌午刚过,几骑快马带着一路烟尘冲进了归宁城。 沈唯之这个军器监老大一脸疲惫,胡子拉碴,显然军器局那场大排查让他心力交瘁。 四十多岁的赵江精神倒是不错,但是头上已经添加了几缕白发,那眼神中也带着工匠特有的执拗。 周兴礼也从武朔城快马赶来,风尘仆仆,眼神依旧锐利。 帅府书房,气氛凝重。 洛天术开门见山:“沈监正,李参军(将作参军),依你们看,东牟拿到我们的炮,要破解其中关键,大概多久?破解后,仿制出来形成战力,又要多久?” 沈唯之看向赵江。 赵江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眉头拧成疙瘩:“破解……这玩意儿真不好说。看他们匠人手艺和运气。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也卡在那儿。但仿制……” 他顿了顿,“炮管铸造最难,浇铸火候、内部应力消除、膛壁打磨,差一丝都不行。就算他们画出了样子,没我们的高炉和成熟工艺,想造出能稳定打几十炮不炸膛的,没一个月以上的反复试错,想都别想!” 这时,赵江突然抬头,问了个关键问题:“大帅,黑云关丢的只是炮身,还是炮弹一起丢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之前注意力全在炮上,炮弹这茬真给忽略了! 严星楚立刻翻找陈漆的报告,手指快速划过纸页。 “找到了!”他指着其中一行,“‘飞骑炮炮身一具失窃,炮弹因分库储存,未被波及’!炮弹还在我们手里!” “好!”赵江一拍大腿,眼中精光一闪,“他们光得了个炮管子,炮弹才是要命的玩意儿!里面的火药配比、引信设计哪一样不是独门手艺。光研究这个,没一个月他们摸不着门道!加上前面仿制炮身的时间,没两个月他们别想搞出能用的东西!” 书房里压抑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两个月,比预想的宽裕多了。 但周兴礼没笑,他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两个月后呢?他们终究还是能造出来。到时候,战场上我们这‘轻便迅捷’的优势就没了。” “周佥事的意思是?”洛天术看向他。 “光堵不行,得给他们下绊子。”周兴礼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给他们送点假情报,让他们照着做出来的炮,能用是能用,但十炮炸个两三炮。让他们的兵一听要打这炮,腿肚子就转筋。” 洛天术眼睛一亮:“妙!炮造出来,兵不敢用,跟废铁有什么区别?” 严星楚却摇头:“假情报前期能坑他们,炸几次膛,他们肯定会发现问题,不断改进,最终还是会达到我们的水平。”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给我们下药了? 周兴礼点点头:“大帅顾虑的是。,?·比@奇o?中~文ˉ网¥t- ;?免2£费¨@阅*?读?¥所以,假情报是第一步,还得釜底抽薪。” 他转向沈唯之,“沈监正,造这炮,最卡脖子的原料是什么?东牟自己多不多?” 沈唯之几乎脱口而出:“硝石!上好的硝石。还有精炼的铁料!东牟国内不是没有矿,但硝石纯度低,杂质多,铁矿也多是贫矿,炼不出咱们炮管用的好铁!以前他们为啥老想抢我们的炮?就是因为他们自己造,成本高,产量低,质量还不稳定!限制就在原料上!” 严星楚瞬间想起安靖城丢炮的旧事,恍然大悟:“原来根子在这儿!” “那就禁运!”周兴礼斩钉截铁,“掐断他们获得优质硝石和精铁原料的渠道!让他们有技术也造不出好炮,或者造出来成本高得吓死人!” 洛天术立刻补充:“不止我们鹰扬军地盘禁运!得拉上西夏、天狼军、白袍军,甚至秦昌的汉川军和西南自治同盟都得打招呼!告诉他们,谁敢给东牟运这些玩意儿,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为敌!断了以后的交情和买卖!” 沈唯之有些担忧:“利益动人心啊。要是东牟出天价,难保没有胆大的商人铤而走险。” 严星楚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那就加码!放出风去,凡是遵守禁运令的盟友,我鹰扬军可以优先、以优惠价格提供新式飞骑炮!要多少,只要原料跟得上,我们尽量供!但谁敢阳奉阴违,偷偷给东牟运料……” 他眼神扫过众人,“查实一家,洛商护卫队就劫他一家!货扣下,人扔进大牢!我不管他是谁家的商队,背后站着谁!” “好!”周兴礼和洛天术同时点头。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这才是长久之道。 一直沉默的赵江,此刻却抬起头:“大帅,各位大人,既然要把炮卖给盟友,那技术扩散是迟早的事。光靠禁运和假情报,只能拖延一时。”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要想真正压住东牟,压住所有潜在的对手,我们手里,必须握着更厉害的家伙!” 他看向严星楚,一字一句道:“请大帅准我,立刻带工匠营最顶尖的一批人,闭门攻坚,研发新炮!比飞骑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度更高的炮!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赵江立军令状,拿不出新炮,提头来见!”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赵江,见他一脸的决心。 严星楚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走到赵江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军令状就不必立了,需要什么,人、钱、物尽管开口,鹰扬军上下全力支持你!一年不够就两年,我要的是能真正能压到敌军的利器,不是催命的符咒,你放手去干!” 赵江被严星楚拍得肩膀一沉,心头却是一热,那股子倔劲儿更足了:“大帅放心!一年!就一年!我赵江说到做到!” 事不宜迟。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严星楚立刻分派任务: 周兴礼负责“假情报”计划,洛天术负责外交禁运。 沈唯之则全力配合赵江从军器局抽调最精锐的工匠和资源,开始研发新炮。同时,保障现有飞骑炮的生产供应,满足盟友订单和自身需求。 同时传令陶玖、余重九:洛商联盟及护卫队严密监控所有涉及硝石、精铁等战略物资的交易。对胆敢违反禁运令的商队,无论背景,一切手段的:扣货!抓人!绝不留情! 众人领命,雷厉风行地散去。 严星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他目光望着武朔城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天阳城,东夏京师。 火炮营深处一间略显简陋的百户所里,曹大勇像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躁熊罴,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砖地都快被他磨出印子。 盛勇和吴婴就躺在里屋炕上,人事不醒,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药作用下不自然的红晕。 “娘的!娘的!”曹大勇低声咒骂着。 秦冲和老钱惨死的消息让他心脏狂跳,他知道盛勇和吴婴醒了会干什么——那绝对是拎着刀子就去找叶泰拼命!九死一生!不,十死无生! 他曹大勇脑子是不如秦老大他们好使,可刀头舔血、山寨火并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冲上去就是送菜! 叶泰那老狗摆明了挖好坑在等着! 桌上放着两个空酒碗,还有一个小纸包。纸包里还剩点粉末,那是吴婴以前交给他的迷药,药性不烈,就是让人昏睡,说是什么“安神散”。 吴婴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这玩 意儿会先用在自己和盛勇身上。 曹大勇当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打着壮行酒、祝二位哥哥手刃老狗的旗号,硬着头皮把药粉抖进酒里。 万幸,这两人心里憋着火,又完全没防备他,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药效发作,两人刚显出点迷糊,曹大勇这莽汉子,心一横,直接一个熊抱扑上去,仗着力气大,三下五除二把两人放倒捆结实了。 动作笨拙,但够快够狠。 “对不住了,吴二哥,盛三哥……”曹大勇看着炕上昏睡的两人,嘴里发苦。 他摸出剩下的药粉,正琢磨着要不要再给两人补点,确保他们醒不过来,外面传来急促又压抑的敲门暗号。 是负责联络的老赵! 曹大勇心头一紧,赶紧开门把人放进来。 老赵喘着粗气,递过来一个蜡丸:“曹大人,加急!武朔来的!” 曹大勇捏碎蜡丸,展开里面卷着的薄绢。\e^x?i·a?o`s,.-c-o!m? 是少爷的亲笔!字迹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灼。 “……擢升曹大勇为天阳城所有暗桩之主事!吴婴、盛勇,必须听从曹大勇号令!……再折一个,老子剥了他的皮!” 最后那句“剥皮”,看得曹大勇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少爷那冰冷的目光就盯在他后脑勺上。 可看完信,曹大勇脸上的愁苦非但没减,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捏着信纸,看着炕上那俩“必须听从号令”的兄弟,嘴里能苦出水来。 “少爷啊少爷……您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曹大勇心里哀嚎。 “我主事?还管他俩?”他看看自己蒲扇大的巴掌,再看看盛勇和吴婴那精悍的身板。 论身手,论脑子,他都不如两人。 不用迷药,能乖乖听他们?扯淡!肯定红着眼珠子就要往外冲,拦都拦不住!难道真要靠这“安神散”一直把他们药翻?药多了,人会不会真废了? 不行!绝对不行! 曹大勇焦躁地啃着自己手指上的老茧,像头拉磨的驴在屋里转圈。得想辙!必须有个东西能拴住这俩兄弟,让他们暂时消停,听自己安排。 他目光扫过信纸上秦冲、老钱的名字,猛地一顿。 尸体!秦老大和老钱的尸体还挂在城楼上呢!那就是扎在盛勇和吴婴心尖上的两把刀!只要那两具尸体还在城头风吹日晒,受尽屈辱,这俩兄弟就不可能冷静下来! 夺回来!必须把老大和老钱夺回来! 念头一起,曹大勇那简单直接的脑子里爆发出惊人的执着。 不是为了少爷的命令,是为了秦老大!为了老钱!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死无全尸,曝尸受辱! 只要能把尸体夺回来,他手里就有了“筹码”,就能跟盛勇吴婴谈条件!就能“威胁”他们听令! 两个时辰。 曹大勇像块石头一样坐在门槛上,盯着院子里飘落的灰尘,脑子里翻江倒海,把他在山寨当小头目时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在边军里见过的各种门道,一股脑儿全翻腾出来,硬生生拼凑出一个计划。 他叫过老赵,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交代,粗糙的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 “老赵,你路子野,想法子给我弄点东西……要臭!烂肉臭鱼烂虾都行!越臭越好!弄到了,趁天黑,给我抹到挂老大他们尸体的那城墙根底下去!多抹点,要让人老远就能闻到!要让那些路过的百姓都捂着鼻子骂娘!明白吗?就说是城楼上挂着的死人烂透了,臭气熏天!闹!闹得越大越好!” 老赵听得眼睛都直了:“曹大儿,您这是……” “别问!照做!”曹大勇打断他,“还有,盯着点城防营那帮孙子!挂尸那地方,又臭又晦气,以前是谁轮值的?” 老赵想了想:“是城西老营那帮老油子,领头的姓王,滑得很。” “好!你再去给我散点风,就说那地方邪性,挂死人挂久了,怨气重,谁沾边谁倒霉,家里婆娘孩子都得生病。往邪乎了说,传得越广越好!” 老赵虽然不明白曹大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赶紧点头去办。 接下来几天,东城楼那段城墙根下,果然开始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败腥臭的怪味。 开始只是零星有人抱怨,随着老赵不断“加料”,那味道越来越浓烈刺鼻,尤其在太阳一晒,简直能把人熏个跟头。 “造孽啊!这味儿!” “肯定是上面挂的那俩死人烂透了!” “官老爷们也不管管,这还让人怎么走路啊!” “听说沾了这晦气,家里要倒大霉的!” …… 民怨像被点燃的干草,迅速蔓延开来。 路过的百姓无不掩鼻疾走,骂声不绝。 城防营那帮老油子果然受不了了。原本挂尸就是个苦差,又脏又累没油水,现在加上这熏死人的恶臭和“沾晦气”的流言,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姓王的头目几次向上峰诉苦,要求换防。 上峰也头疼。 这臭味确实大,民怨沸腾。可那两具尸体是皇城司叶指挥使亲自下令挂的,谁敢轻易动?只能捏着鼻子让下面的人忍着点。 就在这当口,曹大勇的机会来了。 他这个火炮营下的百户,手底下正好缺地方驻扎轮值。 上头一协调,这又臭又晦气的“看尸”任务,顺理成章地就落到了曹大勇这个“新人”头上;没有多久又有官员上书,再挂下去,京师的形象都要被毁了。 叶泰也顶不住了,而且挂了这几天,也没有收获,只得默认把尸体取下来。 接到调令时,曹大勇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手心却全是汗。 当夜,月黑风高。 曹大勇打着“清理城墙,祛除异味”的旗号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守卫早就被那臭味熏得躲得远远的,巴不得有人接手这烂摊子。 曹大勇看着悬挂在冰冷绞架上,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两具模糊身影,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像石头。 “秦老大……老钱……兄弟来接你们回家了……”他声音哽咽,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手下人动作麻利,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小心,将两具早已僵硬冰冷的尸体解下,用准备好的厚油布仔细裹好。 “头儿,下面……”一个伪装成士兵的暗桩低声道。 曹大勇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凶狠:“按计划!就在这城根底下点火!烧!” 他没时间也没地方转移尸体,就地火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让所有人知道尸体已经处理了,以后叶泰想起这事,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手下的人二话不说,就在那散发着恶臭的城墙根下挖了个深坑,架起柴火。 火光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曹大勇铁青的脸,烧了整整一夜。 天蒙蒙亮时,坑里只剩下灰白的余烬和零星的碎骨。 曹大勇亲手用两个不起眼的粗陶罐,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敛起来。 一个罐子颜色深点,一个浅点。 带着两个沉甸甸的陶罐,曹大勇避开所有人,悄悄溜回自己在火炮营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杂物间。 这里是他的秘密据点,连老赵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他把两个罐子并排放在墙角一堆废弃的炮膛刷子和油布后面,用杂物小心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累,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挪开了一点。 回到百户所,盛勇和吴婴还昏睡着。 曹大勇估摸着药效快过了,打来冷水,用布巾沾湿了,给两人擦脸。 冰凉的水一刺激,盛勇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睁开。 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聚焦,看到曹大勇那张大脸,记忆瞬间回笼! “曹老三!”盛勇一声低吼,就要挣扎着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旁边的吴婴也幽幽转醒,他的反应更快,眼神一扫周围和自己酸软的身体,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盯着曹大勇:“你给我们下药了?用我给你的‘安神散’?” 那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碴子。 曹大勇头皮一炸,连忙后退一步,举起手,另一只手飞快地把严星楚那封军令掏出来,像举着免死金牌:“二位哥哥!别急!少爷……不,大帅!大帅有令!” 他把那张薄绢塞到吴婴手里,语速飞快:“你们自己看!大帅严令!天阳城所有暗桩,由我曹大勇主事!所有人必须听我号令!潜伏!蛰伏!不准再去报仇!违令者……大帅要剥我的皮!”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点委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四妹!她来过 盛勇和吴婴凑在一起,快速看完信。??÷鸿!_特#小?`说{2网?-| {1首>|发?, 信纸上那“死令”字样,像两盆冷水,浇在他们沸腾的怒火上。 两人沉默下来,脸上的悲愤未消,但那股子不管不顾要冲出去的劲头,被这冰冷的军令暂时压住了。 盛勇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曹大勇:“曹大勇!军令如山我们认!火炮的事,我们可以不管!但是……”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嘶哑,“秦老大和老钱他们的尸体!不能让他们一直挂在城楼上!被万人唾骂!这个仇可以不报,但尸身必须夺回来!入土为安!这事谁也拦不住我们!” 吴婴没说话,但那沉默的眼神比盛勇的嘶吼更坚决。 曹大勇看着他们,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混杂着疲惫和一丝……奇异的轻松的表情。 “盛三哥,吴二哥!说话算话?”他沉声道,“只要把秦老大和老钱的尸身夺下来,你们就听我的指令,按大帅的军令蛰伏?” 盛勇和吴婴对视一眼,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那就跟我来!”曹大勇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盛勇和吴婴虽然手脚还有些酸软,但报仇的执念支撑着他们,立刻跟上。 曹大勇带着他们七拐八绕,避开营中巡哨,来到那个极其隐蔽的杂物间门口。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推开门曹大勇径直走到墙角那堆杂物前,信心满满地伸手去扒拉,突然他的手猛地顿住了。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轻松变成了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慌乱。 杂物被扒开,墙角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深褐色的粗陶罐。 旁边那个颜色稍浅的罐子,不见了! “秦老大的呢?秦老大的罐子呢?”曹大勇像疯了一样,把周围的杂物、油布、炮刷子一股脑全掀开,弄得尘土飞扬。 他跪在地上,双手在墙角灰土里胡乱扒拉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两个都放这儿的!深的是老钱,浅的是秦老大!都放这儿的!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不似作伪的样子,盛勇和吴婴心中的怀疑渐渐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取代。 “曹老三!”盛勇一把抓住曹大勇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声音发颤,“你……你真把老大和老钱……” 曹大勇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灰土,眼神里是巨大的失落和茫然,他指着墙角那个深褐色罐子:“老钱……老钱的骨灰还在……可是……可是秦老大的……不见了……” 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明明放在一起的!就放在这儿!怎么就没了呢?” 吴婴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墙角那片被曹大勇翻得乱七八糟的地方。_4?3~k-a′n_s_h!u′._c\o¨m^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个物件。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又走回来,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极其微弱的气息。 他走到那个仅存的、属于老钱的骨灰罐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走到刚才放置秦冲骨灰罐的位置,再次吸气。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专注。 盛勇和曹大勇都紧张地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吴婴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双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巨大悲伤淹没的激动。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盛勇,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低语: “老三……是迷香……很淡很淡的……混着药草的味道……” 他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指尖都在颤抖。 “是四妹!她来过!” 洛东关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屋内。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草香和婴孩特有的奶香气。 杨玉琼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刚睡醒的女儿轻轻拍哄。 她对面,洛青依倚着靠枕,孕肚微隆,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手里正缝着一件小小的虎头鞋。 “夫人这针线活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小老虎绣得活灵活现的。”杨玉琼笑着夸赞,目光温柔地看着洛青依手中的活计。 洛青依抿唇一笑:“闲着也是闲着,总得给小家伙准备点东西。比不上玉琼姐你利落,一个人 带着两个小家伙,还能把院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两人正轻声聊着育儿经,门帘一挑, 洛青依的女亲卫顾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封公文,她径直走向洛青依,低声耳语禀报了几句。 洛青依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眉头微微蹙起,轻轻叹了口气,接过公文,却没立刻看,只是放在一旁。 顾双进来时那不同寻常的脸色和洛青依瞬间的情绪变化,让杨玉琼心头莫名一跳。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儿,目光落在洛青依手边那封没拆的公文上。求书帮 哽新醉快 “夫人,是……前线有什么消息吗?”杨玉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双的神情,还有洛青依叹息的,绝不会是小事。 洛青依抬眼看向杨玉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忍和担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言。 盛勇是靖宁军的老人,是严星楚视若手足的兄弟,更是杨玉琼孩子的父亲。 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玉琼姐……”洛青依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是……天阳城那边传回的消息。秦冲……秦大哥……和一位叫老钱的兄弟,执行任务时……被夏明澄的鹰犬叶泰……害了。” 杨玉琼怀里的女儿似乎被母亲骤然收紧的手臂惊到,小手挥舞了一下。 但杨玉琼恍若未闻,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 秦老大……死了?被那个叶泰老狗害死了? 那……盛勇呢?吴婴呢?他们就在天阳城!就在那龙潭虎穴里!他们和秦老大情同手足,秦老大被害,他们能忍得住?他们会不会……会不会也…… 巨大的恐惧瞬间涌上杨玉琼的心脏。 怀里的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惊醒了杨玉琼。 她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女儿,可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看向洛青依,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夫人……那……盛勇他们……” 洛青依连忙起身,从杨玉琼怀里接过哭闹的孩子,一边轻拍着哄,一边温声道:“玉琼姐,别慌,盛勇和吴婴都暂时安全!星楚已经严令他们潜伏,不得妄动。” 洛青依的安抚像是一根浮木,让杨玉琼在恐惧的波涛中暂时抓住。 她看着洛青依怀里渐渐止住哭泣的女儿,又看看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儿子,一股强烈的、想要保护自己男人的冲动涌了上来。 安全?潜伏?严帅的军令固然如山,可那是秦老大啊!是比亲兄弟还亲的秦老大!盛勇那个犟驴脾气,吴婴那看似冷静实则最重情义的性子……严帅的军令能压住他们一时,压得住他们心里那把复仇的火吗?万一……万一他们忍不住呢?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杨玉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洛青依道:“夫人,我……我有点乏了,想带孩子们回房歇会儿。” 洛青依看着杨玉琼强自镇定的样子,心中了然,更多的是心疼。 她点点头:“去吧,好好歇着,别多想。星楚会处理好的。” 杨玉琼抱着儿子,牵着刚止住哭还有些抽噎的女儿,脚步有些虚浮地回到了自己暂居的院落。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 她把儿子小心地放回摇篮,又把女儿搂在怀里坐在床边。房间里只剩下女儿细小的抽泣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看着摇篮里儿子恬静的睡颜,再看看怀里女儿依赖的小脸,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北境女子特有的狠劲儿。 “盛勇……你不能有事……孩子们不能没有爹……”她喃喃自语。 她轻轻放下女儿,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一笔一划都带着决绝的力量:“大哥亲启:……秦冲大哥为夏狗叶泰所害,恐盛勇为其兄弟情深,不顾性命寻仇,蹈秦冲大哥覆辙。恳请大哥念及兄妹之情,速遣寨中得力心腹,乔装潜入天阳城,暗中护卫盛勇、吴婴周全。无需露面,只求在危急之时,能阻其冲动,或助其脱身。玉琼手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快速的吹干墨迹,将信小心封好,唤来自己从山寨带来的、最信任的一个丫鬟,低声嘱咐:“用最快的信鸽,送回北天寨,十万火急!” 丫鬟看着杨玉琼凝重的神色,不敢多问,重重点头,接过信匆匆离去。 看着丫鬟消失在门口,杨玉琼才 瘫软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只能做到这里了。希望大哥收到信,能看在她和两个孩子的份上,派人去……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让盛勇知道,他还有家,还有她和孩子们在等他…… 北天寨,聚义厅。 杨霸捏着妹妹的信,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一张粗犷的脸上阴云密布。 厅下几个心腹头领大气不敢出,都感受到大当家身上那股压抑的怒火和焦躁。 “秦冲……死了?”杨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那个爽朗豪气的靖宁军老兵,他见过几次,印象很深。 盛勇那小子提起他大哥时,眼里的光做不了假,难怪玉琼急成这样。 派人去天阳城?杨霸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信纸上摩挲着。 天阳城,那是夏明澄的老巢,龙潭虎穴!自己寨子里的人,打家劫舍是好手,可潜入京师,在皇城司眼皮底下护人?这活儿太精细,也太要命!弄不好,人没护住,反而暴露了盛勇他们,那才是万劫不复! 杨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派人?玉琼那里怎么交代,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当初盛勇那小子下落不明,玉琼寻死觅活,是他这当哥的没本事护不住。后来是严星楚和吴婴亲自上山,把玉琼接走安置在洛东关,这才保住了妹子性命,还平安生下了外甥外甥女。 “妈的!”杨霸低骂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备马!老子亲自去一趟归宁城!” 几个头领都愣了:“大当家?您亲自去?归宁城现在可是鹰扬军地盘……” “少废话!”杨霸瞪着眼,“老子去见严星楚!问问他盛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严星楚要是护不住自己兄弟,老子再想办法!总比现在两眼一抹黑,胡乱派人去送死强!” 二天后,归宁城帅府书房。 严星楚刚处理完一堆军务,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秦冲和老钱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天阳城那边的密报,曹大勇暂时稳住了吴婴和盛勇,但这根弦绷得太紧,随时可能断。 “大帅,北天寨杨霸求见。”史平进来通报,脸上带着一丝诧异。 杨霸?严星楚也是一怔。 这位北境绿林道上赫赫有名匪首,跟他鹰扬军素无统属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他怎么会突然跑到归宁城来? 念头一转,严星楚立刻想到了前两天送回洛东关的消息。 杨玉琼也在洛东关,心中一下就明了了。 “请他进来。”严星楚坐直身体,收敛起疲惫之色。 很快,杨霸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一身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剽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没有行什么大礼,只是对着严星楚抱了抱拳,声音洪亮:“严大帅,杨霸冒昧打扰!” “杨寨主客气了,请坐。”严星楚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史平上茶。 他打量着杨霸,开门见山:“杨寨主是为玉琼和盛勇的事来的吧?” 杨霸也不拐弯抹角,一屁股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严星楚:“严大帅爽快!我妹子给我写信,说秦老大被人害了。她担心盛勇那小子在天阳城会不管不顾去报仇,让我派人去护着!我杨霸是个粗人,但天阳城那地方水太深,我的人去了,怕不是帮忙,是添乱!所以厚着脸皮来问问大帅,盛勇……还有吴婴他们,现在到底安不安全?严帅可有把握护住他们?” 他语气直接,带着江湖人的直率和一丝对严星楚能力的试探。 严星楚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没有介意。 他理解杨霸作为兄长和山寨当家人的顾虑。 第一百三十四章 鹰扬北天卫队 他将桌上那份曹大勇刚刚传回的密报递给杨霸。.k~y,a¨n¢k·s..!c_o′m? “杨寨主看看这个。” 杨霸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他虽然识字,但看得不快,眉头紧锁着逐字逐句看完。 信上详细写了曹大勇如何用药稳住盛勇吴婴,如何夺回秦冲尸体。 看完信,杨霸紧绷的肩背明显松弛了一些,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后怕:“还好……还好我没冲动派人去!这曹大勇……是条汉子!有他在,盛勇和吴婴暂时应该能压住。” 他放下信,看向严星楚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和佩服,“严帅御下有方,杨霸佩服!是我莽撞了。” 严星楚摆摆手:“杨寨主关心则乱,人之常情。盛勇、吴婴都是我的兄弟,更是靖宁军留下的火种,我严星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杨霸心头一热,重重点头:“有严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气氛缓和下来。 严星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问道:“杨寨主,北天寨如今情形如何?” 提到这个,杨霸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挠了挠头:“不瞒严帅,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混了!” 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以前乱世,官道阻塞,商旅为了求个平安,还愿意交点买路钱。现在北境在鹰扬军治下,路修通了,关卡也守得严实,商队都走官道,谁还往我们那穷山僻壤钻?偶尔有些不开眼的小股流寇想打主意,还没靠近就被鹰扬军的巡逻队给收拾了。寨子里几千号兄弟,还有几百张要吃饭的马嘴,坐吃山空啊!再这么下去,不用官军来剿,自己就得散伙。” 严星楚静静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杨霸的困境在他意料之中。 乱世草莽,治世隐忧,北天寨这股力量,与其任其消亡或成为隐患,不如……收为己用。 “加入鹰扬军如何?”严星楚突然开口。 杨霸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严帅的好意杨霸心领了!可我手下那帮兄弟,自由散漫惯了,野性难驯。让他们穿上军装,听号令守规矩,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弄不好当了逃兵,反倒连累大帅的军法威严,也害了他们性命。” 严星楚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杨寨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不加入鹰扬军正军。” 杨霸疑惑地看着他。 “杨寨主可听说过余重九的‘洛商护卫队’?”严星楚问道。 “余重九?”杨霸眉头一挑,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 最近北境很火的一名字。.幻¨想?姬/ /无~错+内\容_ 役夫队起家,后来成了鹰扬商行护卫队的头儿,听说这次北境瘟疫,还是他找回了关键药材才控制下来。 其手底下的人马虽然多是出身役夫,但是经历多次战事,早已经练出精悍之气,专门负责商路押运,对付那些不开眼的马匪路霸,在北境道上名头很响。 “听过,现在怕是有好几千人了吧?” “已经扩到五千了。”严星楚更正道,“但这还远远不够。北境在恢复,商路在拓展,未来还要打通西南,甚至通海。需要护卫的商队、货物、路线会越来越多,风险也越来越复杂。光靠余重九一支护卫队,捉襟见肘。” 他看着杨霸,眼神变得锐利而富有深意:“杨寨主的人马,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劫道经验丰富,打遭遇战、山地战更是看家本领。这正是长途商路护卫最需要的能力。与其让兄弟们守着山寨坐吃山空,或者将来被当成匪患清剿,不如……带着他们加入洛商护卫队,为鹰扬军的商路保驾护航,堂堂正正地拿一份安稳的饷银,如何?” 杨霸的心猛地一跳:加入洛商护卫队? 这个提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是啊!抢劫是没前途了,当兵又受不得约束。可这护卫商路……不正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最擅长的事吗?熟悉劫道,会看风色,敢打敢拼!而且打着洛商护卫队的旗号,那就是有“编制”的,不再是土匪了!以后天下太平,也有了立足之地! 巨大的利益前景让杨霸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他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余重九! 他杨霸好歹是北境绿林道上的头把交椅,北天寨大当家! 让他带着兄弟去投奔余重九,在他手下听令?这……这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啊!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个脸面。以后道上兄弟怎么看他杨霸?说他杨霸混不下去,给人当马仔了! 杨霸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严星楚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杨寨主多虑了,你的兄弟们,自然是单独成立一支!北天寨的旗号可以保留,就叫‘鹰扬北天卫队’。人员、编制、日常管理,都由你杨寨主说了算。鹰扬军只负责提供统一的制式装备、分成标准,以及……最重要的,洛商护卫队的旗号和后盾!” 杨霸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单独成立一支? 保留北天寨旗号?自己说了算?这……这待遇太好了吧! “不过,”严星楚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既然打上了鹰扬的旗号,那就是我鹰扬军体系下的一部分,自然要接受鹰扬军的统一调度和节制。优品暁税枉 更新醉全但是——” 这个“但是”让杨霸的心又提了起来。 严星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支‘鹰扬北天卫队’,不归我严星楚直接节制,也不归余重九管。它……归你妹妹杨玉琼节制。” “归……归玉琼管?”杨霸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自己妹妹?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妇人?管他们这一大帮子土匪出身的糙汉子?这……这算怎么回事? 但杨霸是什么人,能在北境绿林混成头把交椅,把山寨经营得有声有色,脑子绝对够活泛!最初的错愕过后,他猛地回过味来! 归玉琼管,玉琼是谁。那是盛勇的妻子,是盛勇两个孩子的娘! 盛勇是谁,是靖宁军的老兵,是严星楚视为手足的兄弟! 更是现在潜伏在天阳城,为鹰扬军立下汗马功劳的暗桩头目,还有吴婴、陆节。 严星楚这是在给盛勇、吴婴、陆节他们这一系人马,打造一支真正属于他们的、能摆在明面上的力量! 一支由盛勇妻子的亲哥哥掌控的武装护卫队! 这支力量现在负责商路护卫,看似不起眼。 但未来呢?等盛勇他们功成身退(如果还有命回来的话),或者他们的后代长大,这支力量就是他们立足鹰扬军体系、甚至是在未来可能的庞大的鹰扬军体系里拥有话语权的根基! 否则,一群永远见不得光的暗探,就算功劳再大,他们的后人又能有什么前途? 这是严星楚看在盛勇、吴婴、陆节这些兄弟为他出生入死的份上,看在杨玉琼和两个孩子的份上,给他杨霸,更是给盛勇这一系人马,铺的一条后路! 一条能堂堂正正立足、甚至荫及子孙的后路! 想通了这一层,杨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看向严星楚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感激! 这位年轻的北境之主,心思之深,布局之远,情义之重,远远超出了他一个绿林草莽的想象! “严帅!”杨霸猛地站起身,对着严星楚,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前所未有郑重的江湖大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杨霸……替我那不懂事的妹子,替北天寨几千号兄弟……谢大帅厚恩!这条道,我杨霸走了!北天寨上下,从今往后,唯大帅马首是瞻!” 严星楚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北境巨寇,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他扶起杨霸:“杨寨主言重了,是互惠互利。盛勇他们在外搏命,我们这些在后面的人,总要为他们,也为自己,谋个安稳的未来。具体章程,我会让陶玖来跟你详谈。装备、分成、商路划分,都好商量。只有一条,既入了鹰扬军的旗号,以前的规矩就得改改,令行禁止,不得骚扰商旅百姓,这是底线。” “大帅放心!”杨霸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烁着对新生的憧憬和绿林豪雄的锐气,“我杨霸懂规矩!以后都是自家买卖,谁敢坏了鹰扬军的名声,我第一个剁了他!” 书房外,夕阳的余晖将归宁城的屋宇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书房内,一场关乎数千人命运、一个家族未来、以及鹰扬军内部势力格局悄然变化的合作,在简朴的对话中敲定。 次日,归宁城的晨光还没铺满青石板路,帅府门前已是车马辚辚。 严星楚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史平带着二十名亲卫紧随其后,人人轻甲快马,眼神锐利。 邵经和洛天术也策马赶到。 邵经一身武将常服,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带着点被大帅点名的凝重。 洛天术则是一身文士袍,风尘仆仆,眼底有熬夜的青影,显然刚处理完手头的水利公文就赶来了。 “大帅。”两人在马上抱拳。 “嗯,出发。”严星楚没废话,一夹马腹,当先冲出城门。 > 马蹄踏在平整的新修官道上,扬起一道笔直的烟尘。 离洛北口的洛商大会还有七天,他却提前动身了。 邵经和洛天术交换了个眼神,都明白这次大会绝不简单。梳理章程是明面上的事,大帅心里,怕是揣着更沉的算盘。 就在严星楚一行踏上通往洛北口的官道时,千里之外的西南汉川城,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 余重九骑在马上,抬头望着汉川城不算高大但透着股沉稳劲儿的城墙。 他身后是五百名洛商护卫队的汉子,个个精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队伍里,金方那张轮廓分明、带着草原气息的脸格外显眼,旁边跟着的是护卫队里出了名的神射手冷面,一脸生人勿近。 不多久,一行人进了城,来到汉川军帅府。 大门外,汉川城的道员崔平和秦昌的夫人乐怡亲自在城门处相迎。 崔平一身青色官袍,举止儒雅;乐怡穿着西南常见的织锦长裙,落落大方,手里还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岁小男孩。 “余统领,一路辛苦!”崔平笑容可掬地拱手。 乐怡也微笑着点头致意,目光在余重九身后扫过,尤其在金方脸上略作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但很快隐去。 “崔大人,秦夫人,叨扰了。”余重九抱拳还礼,声音平稳。 他递上秦昌的亲笔信。 崔平接过快速浏览,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信里秦昌把鹰扬军的援手和鲁阳合作的蓝图说得情真意切。 “余统领是汉川军的贵客,何来叨扰?快请入府!”崔平热情引路。 余重九带着金方和冷面进了帅府,说明来意:按秦帅允诺,洛商护卫队要在汉川城设个据点,方便日后商路护卫和协调。 崔平连声道好,他早已经接到了秦昌的来信,当即拿出一本册子,把准备好的几处位置不错的院落介绍给了余重九。 余重九看中了一处临街带大院子的,地方够大,也方便马匹车辆进出,当即拍板定下,说稍后就付定金交割。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眼看天色渐晚,余重九正要告辞带人去安顿,崔平和乐怡却热情挽留,非要请他们在帅府用晚饭不可。 “余统领一行远道而来,接风洗尘是应有之义,岂能让你们去住客栈吃冷饭?就在帅府外院,家常便饭,务必赏光!”崔平言辞恳切。 乐怡也在一旁含笑点头,小男孩更是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气度不凡的外乡人。 余重九看看天色,再看看对方真切的热情,实在不好推辞,只得抱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崔大人、秦夫人盛情。” 帅府外院的客厅布置得不算奢华,但透着股书卷气和西南特有的精致。 饭菜陆续上来,都是西南风味,香气扑鼻。 崔平招呼余重九、冷面、金方入座。 余重九本以为就他们几个男人,刚拿起筷子,就见乐怡端着一个酒杯走了进来。 “几位贵客,一路辛苦,我代我家大帅,敬诸位一杯。”乐怡笑容温婉,声音清亮。 余重九三人明显愣了一下。 在大夏其他地方,除了家宴,极少有女子参与这种正式饭局。 但余重九反应极快,立刻起身举杯:“秦夫人太客气了,余某惶恐。”冷面和金方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乐怡落落大方,一人敬了他们一杯,仰头就干了,面不改色,酒量着实不浅。 敬完酒,她又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几位慢用,让崔大人好好陪诸位。”说罢,便牵着孩子施施然离开了。 余重九和冷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惊讶和佩服。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是规矩,也是本分。 这西南之地,风气果然不同。^@6?1__看d′书?>3网& ^无??错$¨内?|容¨:o 金方则觉得新奇,草原上女子地位也不低,但如此大方参与军镇外事接待的,还是少见。 饭桌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崔平很会调动话题,从西南的山水特产、风土人情,说到汉川军的现状,又对余重九当初南下千里寻药的事迹赞不绝口。 “余统领真乃信义无双!若非你及时带回药材,我汉川军在鲁阳城怕要遭大难!这份恩情,汉川上下铭记于心!”崔平说得情真意切。 余重九放下酒杯,脸上没什么得意,只是平静道:“崔大人过誉了。当时情形危急,严帅忧心如焚,余某不过是奉命行事,尽了本分。换做任何一位袍泽,都会如此。” 他应对得滴水不漏,但心里那根弦却一直没松。 这顿饭,吃得太顺,崔平太热情,总让他觉得后面还有话。 果然,酒过三巡,崔平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几分商量的笑容:“余统领,有件事,想私下请教一二。” 余重九放下筷子:“崔大人请讲。” “是关于这洛商联盟。”崔平斟酌着措辞,“我汉川城也有不少殷实商贾,对联盟心向往之。只是不知,加入这联盟,可有门槛?需要何等引荐?” 余重九了然,这是打听入会条件。 他略一沉吟,便按规矩答道:“加入洛商联盟,通常需现有成员引荐,经联盟核心审议。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着崔平,“崔大人若有可靠商家,可由我鹰扬商行出面引荐,程序上会简便些。” 崔平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实不相瞒,余统领。下官虽是科举入仕,但祖上也是商贾出身。家中在汉川经营些刺绣营生,虽是小本买卖,但也算薄有信誉。家中几位管事,听闻洛商联盟盛况,颇为意动,托我问问门路。既然有鹰扬商行引荐这条路,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余重九点点头,很干脆,“小事一桩。崔大人可让家中主事之人,持我的亲笔信,去洛北口寻鹰扬商行总管陶玖陶市监。陶大人自会安排。” “哎呀!多谢余统领!太感谢了!”崔平大喜过望,连忙举杯又敬了余重九一杯。 放下酒杯,崔平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换上了一副更郑重的神色。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余统领,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余重九心头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崔大人但说无妨。” 崔平的目光扫过余重九、冷面,最后在金方脸上停留一瞬,才缓缓道:“余统领,你看我汉川军,与鹰扬军如今关系如何?” 余重九谨慎答道:“严帅与秦帅虽只一面之缘,但瘟疫之时同舟共济,面对东牟强敌亦能联手抗之。!搜+嗖_暁`说¢网_ ¢毋,错^内-容¢两家守望相助,关系自然是好的。” “是啊,守望相助,共抗外辱!”崔平用力点头,似乎很认同。 他话锋却猛地一转,声音更沉了几分,“既然两家已如唇齿相依,不知……是否有机会更进一步,缔结正式盟约?” “缔结盟约”四字一出,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余重九脸上的平和瞬间消失,眼神陡然锐利,手中的酒杯“啪”一声轻轻顿在桌上。 冷面更是瞳孔微缩,放在桌下的手本能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只有金方还有些懵懂,但也被这骤然紧张的气氛感染,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余重九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崔大人!汉川军与鹰扬军缔结盟约,此乃军国大事!此等要务,已非我洛商护卫队职责所能涉足!更非余某区区一护卫统领可以置喙!” 他目光锐利,直视着崔平:“余某只负责商路护卫,传达秦帅允诺设立据点之事已毕。崔大人若有此意,当上书贵军秦帅,由秦帅与我鹰扬军大帅严星楚,或双方主政官员正式商议!余某不敢越权,也绝无此权!” 这番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地划清了界限。 崔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和懊恼。 他连忙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打着哈哈道:“哎呀!余统领见谅!见谅!是我多喝了点酒,胡言乱语了!失言,失言!此事就此揭过,不提了,不提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气氛一时有些僵冷。 崔平努力地岔开话题,重新说起西南的趣闻轶事,试图活跃气氛。 余重九也收敛了锋芒,重新拿起筷子,但话明显少了,只是客套地应和着。 冷面依旧沉默,眼神却警惕地留意着周围。 金方则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却思绪飞扬。 结盟?听起来是好事啊!两家联手,力量更大。为什么余头儿反应这么大?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样。而且崔平被怼了之后,立刻就怂了?这夏人官场上的弯弯绕,真是让人看不懂。 这顿饭的后半段,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余重九立刻起身告辞,带着冷面和金方离开了帅府。 回到客栈,余重九脸上的平静彻底消失。 他大步走进充当临时指挥所的堂屋,对值夜的队员沉声道:“取纸笔,准备飞鸽传书归宁城,不,直接发往洛北口!” 队员不敢怠慢,立刻备好笔墨和特制的小纸条。 余重九提笔疾书,字迹凝重: “急禀大帅:职等已抵汉川,据点初定。微趣晓税罔 已发布罪薪章劫汉川道员崔平,席间忽提汉川军欲与我鹰扬军缔结盟约!职严辞拒之,言明此非护卫队可议。崔平旋即改口,似有试探之意。此事突兀,恐非其本意,或为秦昌授意。职已言明,此等大事当由两军主帅或主政官员议定。详情后续再报。余重九手书。” 他将纸条卷好,塞入细小的竹筒,用火漆封死,交给队员:“立刻放出去!务必送到!” 看着信鸽扑棱棱消失在西南的夜色中,余重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 他深知,盟约之事,绝非崔平一时兴起。 秦昌的野心,或者说,他对自身处境的不安,已经开始显露了。 “头儿,崔平那话……啥意思?”金方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问。 冷面也投来探寻的目光。 余重九看了他们一眼,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凉水灌下去,才缓缓道:“意思就是,秦昌想跟我们严帅拜把子,以后两家合一家,同进同退。” “这不是好事吗?”金方更不解了,“人多力量大啊!” “好事?”余重九冷笑一声,“小王子,你把事情想简单了。结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旦盟约缔结,就意味着责任和义务!可问题是,我们对他汉川军内部了解多少?”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而且,秦昌当日鲁阳杀降筑京观,手段酷烈,名声不佳。我鹰扬军若贸然与之结盟,北境那些刚刚归附的城池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们鹰扬军也认同他那套?这会影响大帅的声誉!再者,秦昌如今困守鲁阳一隅,兵不过数千,将不过马回等寥寥数人。他急于结盟,是想借我鹰扬军的势,甚至借此稳固他在西南的地位,甚至对抗自治同盟内部可能的倾轧!这盟约,对我们而言,是包袱,是风险!远不如现在这样,保持合作,但互不统属来得灵活!” 金方听得目瞪口呆。 他以为结盟就是简单的“一起对付敌人”,没想到背后牵扯这么多弯弯绕绕,什么名声、风险、包袱……他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冷面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更明白其中的利害。 “所以余头儿你才……”金方恍然大悟。 “所以我必须立刻、明确地拒绝!绝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幻想,更不能让他觉得可以通过我这边影响大帅的决策!”余重九斩钉截铁,“这是规矩,也是本分。”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封小小的鸽信,正承载着西南的试探与变数,飞向正在赶赴洛北口大会的严星楚。 同时间,汉川军帅府内,也有一只信鸽飞起。 次日,余重九早上安排人交接了据点院落,下午就把冷面和金方给安排到了西南自治同盟其它势力去了。 严星楚到洛北口时,已经是他从归宁城出发一天后的晚上。 陶玖简单的安排了晚饭,吃完饭后严星楚等人也没有休息,而是到了市监楼陶玖的公房。 陶玖正指着摊开在长案上的几张写满条款的草纸,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关于这成员违规惩戒,徐源提议罚款为主,数额按违规程度和资历浮动;秦佩兰则主张除名与移交军法并重,杀鸡儆猴。属下以为,秦主事更切中要害,商队行走四方,若无铁规震慑,后患无穷……” 邵经抱臂站在窗边,眉头拧着,显然对商贾间这些锱铢必较、尔虞我诈的条条框框不太感冒,只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 洛天术坐在下首,面前摊着自己的记事簿,笔尖快速记录着要点,不时抬头补充一两句:“惩戒力度固然重要,但调查程序必须明确且公开,否则易成打压异己之工具,反失人心。陶总管,这点需在章程里单列一条,细化流程。” 严星楚靠在主位的圈椅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目光不时扫过条款章程,然后又略有沉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史平推门而入,手中捏着一支细小的竹筒,封口的火漆还带着夜露的微凉。 “大帅,西南,余统领加急信!” 严星楚接过竹筒,指尖用力捏碎火漆,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绢。 目光快速扫过余重九那方正朴实的字迹——崔平试探结盟,被严辞拒绝……汉川军道员所为,恐非本意,或为秦昌授意…… 看着看着,严星楚紧绷的嘴角忽然向上弯起,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略显凝重的公房里格外突兀。 陶玖、邵经、洛天术都停下讨论,诧异地望过来。 严星楚笑着,将手中的薄绢递给离他最近的陶玖:“看看,余重九……这小子,也太实诚了。” 陶玖疑惑地接过,邵经和洛天术也凑了过来。 三人头碰头地快速看完,脸色都有些微妙。 崔平试探结盟,余重九反应激烈,直接划清界限……这处理在他们看来,并无不妥,甚至称得上果断。 大帅在笑什么? 陶玖捏着信笺,木腿挪动一步,靠近书案,纳闷道:“大帅,重九处置得当啊,您……为何发笑?” 邵经也皱着眉,显然没明白。 洛天术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严星楚。 严星楚笑着摇摇头,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手指点了点陶玖手里的信:“处置是得当,规矩也守得死紧。可重九啊,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点调侃,“以前不结盟,是因为秦昌名声太差,而现在以咱们和汉川军现在的关系,虽没签那一纸盟书,实际干的哪样不是盟友该干的事?他秦昌想求个名分上的安稳结盟,结就结呗。”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他看来,余重九那如临大敌的郑重其事,甚至不惜加急传信,显得有些……可爱? 或者说,是底层出身者对规矩、名分的天然敬畏。 洛天术却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严星楚旁边的茶几前,将那张余重九的信笺轻轻放下,动作间带着郑重。 他没有立刻反驳严星楚的轻松论调,而是沉吟了足足两息,才抬起眼,直视着严星楚,正色道:“大帅,属下以为,与汉川军,还是不结盟为好!” 他这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陶玖脸上神色错愕,邵经身体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严星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目光疑惑地落在洛天术脸上:“哦?说说看。” 洛天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分量有多重。 他迎着严星楚的目光,条理清晰地开口:“属下曾听大帅提过我军结盟的过往。第一个盟友天狼军,那是因着靖宁军的情分,且当时鹰扬军初生,势单力薄,两军结盟,只为抱团取暖,目的纯粹。”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信笺上点了点:“后来与白袍军结盟,实赖密侯穿针引线,共同的目标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夏明澄。” 他的声音渐沉:“至于西夏,我们名义归属而已!当时结盟,我们也从西夏换来了武朔、洛山两座重镇,这种盟约,早已变了味道,充满算计与交换。” 他目光扫过邵经微微变色的脸,继续道,“而后来面对西南自治同盟的邀约,大帅您拒绝了。为何?因为您深知,一旦正式结盟,便意味着深度卷入西南泥潭,必然分心,无力再顾北境安危。” 洛天术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再看如今!大帅,鹰扬军坐拥北境大部,控扼洛水要道,兵精粮足,火器之利冠绝北地!论实力,已与东方的夏明澄、盘踞西南的自治同盟(狮威军在西北还有一处根基)鼎足而三!甚至已凌驾于西夏吴氏及其余众多小军镇之上!” 他最后这句话,虽未明说,但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陶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严星楚。 邵经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发白,脸上血色褪尽,死死盯着洛天术,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严星楚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在圈椅中绷紧。 他确实被洛天术这赤裸裸的实力剖析和定位震惊了。 洛天术如此清晰地点破鹰扬军已具备争霸一方的实力,这是想做什么,这冲击力太大。 洛天术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斩钉截铁:“我军实力至此,若再与汉川军这等实力远逊的小 势力缔结正式盟约,非但无益,反受其累!它将成为我军未来扩张的掣肘!鹰扬军未来的路,是逐鹿天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逐鹿天下! “逐鹿天下!” 这四个字终于被洛天术赤裸裸地说了出来,冲击在了所有人心上。?微`[#趣&?%小·说* =|最u¨新¨+章^?\节±?更\°<新?|£快§?{ 公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棂呜呜作响,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严星楚的目光在洛天术脸上逡巡,他明白了。 洛天术出身科举,却没有走科举的路子而是后来选择了从商的路子,这是一个胆大的人,而且其堂妹洛青依更是他严星楚的夫人,且现在还怀了生孕。 洛天术早已将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牢牢绑在了鹰扬军这条船上。他不是在反对一个汉川军,他是在为鹰扬军谋划未来,他借此抛出“逐鹿天下”的战略,就是要为这艘大船定下航向! 这既是一个契机,也是一次试探——试探他严星楚真正的野心,也试探鹰扬军核心层对未来的态度。 严星楚的目光移向陶玖。 这位从武朔城小吏时代就跟随自己,断腿护账册的生死之交,此刻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复杂地交织着震惊、茫然。 陶玖骤然听到“扩张”、“逐鹿天下”,对他内心的冲击可想而知。 再看邵经。这位军侯系出身的将军,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扶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军侯系的荣耀与信条,就是拱卫大夏,抵御外侮。洛天术这番话,无异于在掘他们精神上的根!去颠覆那个他们祖辈效忠的朝廷,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信念崩塌。他紧咬着牙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拔刀怒喝的冲动。 严星楚只觉得一股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洛天术给他抛出了一个巨大而烫手的命题,而左右心腹截然不同的反应,更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重压。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知道了……都先下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陶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严星楚眉宇间深重的倦意和那挥之不去的头痛神色,最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转身时,木腿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沉重。 邵经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复杂地剜了洛天术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洛天术则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簿册,对着严星楚微微一躬,也退了出去。 公房内只剩下严星楚一人,还有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求~书·帮? \更·芯?嶵¨全\ 他撑着沉重的额头,指节用力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走出房间,来到院子中。 洛天术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响。 父亲和靖宁军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被夏明澄出卖、惨死沙场的结局;他自己,从军户之子挣扎求存,武朔城小吏起步,多少次在刀尖上跳舞,在生死边缘徘徊,才挣下如今这份基业。 而那个曾经威震四方的大夏,如今何在?东夏夏明澄与西夏夏明伦兄弟阋墙,争权夺利,视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如无物!这样腐朽不堪、名存实亡的朝廷,真的还值得他严星楚效忠吗?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就在不久之前,西南自治同盟扯旗时,他还煞有介事地写信过去,苦口婆心地劝对方“莫忘大夏之名”。 这才过了多久?他自己心中那杆名为“忠义”的旗帜,竟也在这乱世的罡风中剧烈地摇摆起来,甚至开始萌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不!严星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和西南那群只图割据自保不一样!即便他心中那点野望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他想要的,也绝非偏安一隅!他要的是结束这乱世,再造山河!他要吏治清明,百姓富足,边疆永固!他要一个……真正能配得上“大夏”之名的强盛国度!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他的心田,带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当空炸响! 将严星楚从炽热的遐想中猛地惊醒。 他浑身一颤,抬眼望去。 方才还只是阴沉的天幕,此刻已是乌云如墨,翻滚沸腾,沉甸甸地压向洛北口的天上。 变天了! 严星楚的心猛地一沉。 那瞬间点燃的雄心壮志,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和窗外骤变的天地泼了一盆冰水。 争霸天下?再造山河?谈何容易! 如今的鹰扬军,看似 强大,实则根基未稳。 北境初定,百废待兴;东牟、东夏虎视眈眈;西南自治同盟态度暧昧;内部还有像邵经这样忠于旧朝理念的军侯系将领。 一旦他流露出丝毫问鼎之心,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的盟友关系,恐怕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甚至倒戈相向! 他刚才想的那些宏图伟业,在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局势面前,显得如此遥远,甚至……有些可笑。6妖看书蛧 追醉辛章劫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比之前的头痛更加深刻。 他转身走向房间,脚步有些虚浮。 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窗外的世界冲刷得一片模糊。 “大帅!”史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严星楚进屋,站在窗前,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地穿透雨幕:“传令下去,洛商大会一切事宜,按方才与陶市监、洛参议商定的办,尽快落实。没有要事,不要来扰我。” “是。”史平应声退下。 严星楚独自伫立在窗前,望着外面被暴雨笼罩的院子。 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流,哗啦啦地冲刷着青石板街面。 争?还是不争?结盟?还是拒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雨气透过窗缝扑打在脸上。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狂暴的雨声中。 与此同时,洛北口市监楼一处公房里。 屋内,气氛比这到来的暴雨更压抑。 邵经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死死盯在洛天术脸上:“洛参议你刚刚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逐鹿天下?你是要陷大帅于不忠不义,让鹰扬军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吗!” 洛天术站在窗边,身形清瘦却笔直如松。 他迎着邵经几乎喷火的目光,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邵将军言重了。天术所言,只为鹰扬军,为北境数百万生民寻一条真正的生路。何来不忠不义?忠于谁?忠于那个坐视国土沦丧、任由百姓涂炭的夏明澄?还是忠于那个内部争权夺利、太后和臣子不清不楚的西夏?义在何处?是放任东牟和恰克铁蹄践踏的‘大义’,还是看着北境父老在瘟疫和战乱中挣扎的‘仁义’?”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邵经紧绷的脸:“鹰扬军能有今日,非朝廷所赐,乃大帅与万千将士、北境百姓,一刀一枪,一砖一瓦,从血火中拼杀、从废墟上重建而来! 北境的长治久安,靠的不是朝廷的恩典,而是我们自己手中的刀枪,自己制定的规矩!这份基业,这份安宁,只有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长久!” “放屁!”邵经怒极,猛地踏前一步,刀鞘撞在桌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以我鹰扬军今日之威,坐拥北境雄兵,火器之利冠绝北地!天下间,哪家势力敢对我鹰扬军指手画脚?哪家敢无端挑衅?这难道不是已经握在手里了吗?这份安稳,难道还不够?你非要大帅去担那‘谋逆’的恶名,将鹰扬军置于天下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安稳?”洛天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洞穿世事的锐利,“邵将军,你太天真了。今日的安稳,是建立在东牟、东夏暂时无力大举出兵,建立在西夏吴氏尚存顾忌之上!一旦他们缓过气来,或者朝廷腾出手来,一道‘勤王诏书’,一个‘僭越’的罪名,就能让我鹰扬军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我们辛苦打下的基业,护佑的百姓,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这安稳,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 邵经胸膛剧烈起伏,他无法反驳洛天术对朝廷腐朽的指控,那是血淋淋的事实。 但他骨子里流淌的军侯世家的血,那份对大夏正统近乎本能的维护,让他无法接受彻底推翻的论调。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好!就算那屋子朽了!那就再造一座新的夏室!扶保明君,澄清玉宇,再造乾坤!这才是正途!” “再造夏室?”洛天术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微微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邵将军,再造之功,功高盖主。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夏室再造之日,便是我们这些‘再造功臣’鸟尽弓藏之时!到那时,我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鹰扬军浴血打下的基业,难道要拱手让人,再被新的‘夏室’猜忌、倾轧?” “那是你洛天术自己臆想出来的!”邵经厉声反驳,额头青筋暴起,“朝廷岂是那等鸟尽弓藏之人?未来的明君,又岂会……” “臆想?”洛天术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 锋利,“史书上血淋淋的教训,邵将军都视而不见吗?前朝开国名将韩某,助太祖定鼎天下,功封异姓王,最终如何?一杯毒酒,满门抄斩!本朝初年,西南平叛大将李某,功勋卓着,结果呢?被构陷谋反,凌迟处死,九族流放!这些,难道都是臆想!” 他一步上前,逼视着邵经,目光如炬:“邵将军,你告诉我!当鹰扬军付出无数牺牲,扫平宇内,再造出一个‘夏室’之时,我们这些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老臣宿将,该如何自处?是解甲归田,将身家性命寄托于新君的仁慈?还是等着莫须有的罪名加身,步前人后尘?” “够了!” 一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喝,如同惊雷在室内炸响。 一直沉默坐在主位上的陶玖,猛地用他那条完好的腿支撑着站起身,拐杖重重顿在地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脸色同样凝重,眼神扫过剑拔弩张的邵经和洛天术,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都给我住口!” 公房内瞬间死寂,只剩下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陶玖拄着拐,木腿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走到两人中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邵将军,你今日所言,句句肺腑,是为鹰扬军的清名,为大帅的声誉着想!这份赤诚,老陶我懂!” 他转向洛天术:“洛参议,你所虑深远,句句诛心,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为鹰扬军,为大帅,为所有追随大帅的兄弟谋一个真正的万全之基!这份深谋远虑,老陶我也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你们说的,都对!但你们争得面红耳赤,除了伤了袍泽兄弟间的和气,于事何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关键,在大帅!大帅今日未表态,那就是他心中已有计较,只是时机未到,或者,他心中也正在权衡这千钧重担!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我鹰扬军生死存亡,关乎北境乃至天下格局!岂是你我在此争辩就能定下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此事,今日起,到此为止!仅限于我们三人,还有大帅知晓!若再有第四人得知今日争执内容……” 陶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邵经和洛天术的脸:“……那便是动摇军心,自毁长城!若被敌国细作探知,加以利用,渲染放大,我鹰扬军顷刻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莫说什么逐鹿天下、再造乾坤,便是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北境安宁,也会瞬间倾覆!大夏,也将彻底沉沦于外敌铁蹄之下!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邵经和洛天术心头。 两人脸上的激愤和执拗,在陶玖这冰冷的现实剖析和严厉警告下,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消退,只剩下沉重的后怕和凛然。 邵经紧握的手缓缓松开,颓然垂下。 洛天术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依旧翻涌着未息的波澜。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阴霾,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当空劈落! 陶玖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拄着拐杖,语气缓和下来:“走吧。这鬼天气,闷了几天,总算下了场透雨,也该凉快凉快了。两位大人远道而来,我这东道主还没好好招待。今晚我做东,就咱们仨,找个清净地方,喝两杯,去去这满身的燥气。” 他率先挪动脚步,木腿敲击着被暴雨声淹没的地面,走向门口。 邵经和洛天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和无奈,最终默默跟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即视为对鹰扬军宣战! 三日中午后,虽然天气很热,但偶有风吹过。&??零£点\看?\?书+ 21更±新?±最??快~^? 洛北口中心临时搭建的巨大芦棚内,人头攒动,声浪鼎沸。 洛商联盟第二次大会,如期举行。 芦棚内布置得简单而庄重。 正前方是一个高出地面的木台,铺着靛蓝色的厚布。 台上居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楠木椅,严星楚端坐其上,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地扫视着全场。 他左侧坐着洛天术,一身文士青衫,正襟危坐,眼神沉静如水。右侧则是邵经,一身武将常服,腰板挺得笔直,面色沉凝,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陶玖作为联盟主持者和洛北口市监,拄着拐杖,立于台前侧方。 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 最前排是十五家已入盟的核心商行东家或主事,秦绩溪、秦佩兰、徐源等人赫然在列。 他们的座位与台上鹰扬军核心仅一步之遥,无形中彰显着其地位。 后面则是今日准备集中入盟的十家新成员代表,以及闻风而来、多达四十余家的观望商贾,其中不乏实力雄厚、在大夏商界排名前十的巨擘。 严星楚的目光在台下缓缓扫过,将各色人等的神态尽收眼底。 兴奋、期待、算计、忐忑、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这巨大的芦棚内。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前排时,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在眼底闪过。 秦佩兰身边,坐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子。他面容清雅,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几分,穿着一身低调却不失华贵的月白杭绸直裰,气度从容。 正是明氏商行未来的继承人,秦佩兰的丈夫——明方。 看到明方,严星楚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忽了一瞬。 他想起了已故的皇甫密。随着地位日高,他知晓的隐秘也越来越多。 当年秦佩兰与皇甫密之间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以及秦佩兰听闻皇甫密成亲后迅速下嫁明方的往事……严星楚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微澜的八卦:这位明夫人,当年是否真是赌气而嫁?如今皇甫密已逝,这三人之间的纠葛,也算是彻底尘封了。 明方敏锐地感受到了严星楚目光中的一丝探究,他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暗自揣度:这位年轻的大帅,莫非是对自己这张显得年轻的脸,或是明氏商行的实力有所审视? 严星楚收回思绪,与几位远道而来的巨贾短暂寒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巨贾之间涌动的暗流。 秦绩溪与一位来自东南、姓顾的盐业巨头之间,气氛尤为微妙,两人目光偶尔交错,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敌意。.搜`搜?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严星楚心下了然。当初秦绩溪能拿下西北那几座关键盐池,背后有他鹰扬军的影子,而其中部分盐池,原本正是这位顾家的囊中之物。 顾家虽是大夏顶尖盐商,却也不敢在鹰扬军的地盘上对严星楚流露出半分不满,只能将这口怨气撒在秦家身上。 不仅秦顾两家,其余几家巨头之间,同样存在着或明或暗的矛盾,有脾气火爆者,甚至能感觉到其蠢蠢欲动的火气,只是慑于鹰扬军的威势和严星楚在场,才强自按捺。 “诸位!”陶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芦棚每一个角落,压下了嘈杂的声浪。 大会正式开始。 陶玖首先回顾了联盟成立以来的成果,强调了“互利共赢、保障商路”的宗旨。接着,便进入了今日的重头戏——公布洛商联盟正式章程细则。 “其一,入盟机制!”陶玖声音洪亮,“凡欲加入洛商联盟之商行,需至少两家现有核心成员联合引荐,并经联盟核心成员会议投票,获三分之二以上赞同,方可入盟!” 台下响起一片议论声,这门槛不算低,但也确保了入盟成员的质量和可靠性。前排的核心成员们大多神色平静,显然早已知晓。 “其二,税赋优惠!”陶玖提高了声调,“凡联盟成员,在鹰扬军辖境各城行商,其入城税、市税,皆享八折之惠!大宗货物转运,凭联盟核发之凭引,过境税减免三成!此惠政,为期五年!” “好!” “严大帅仁义!” 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尤其是那些准备入盟和观望的商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实实在在的税收减免,这是最直接的利好! “其三,定价协调!”陶玖继续道,“为防恶性竞争,损及商道根本,联盟将设立‘行市公议’之制。凡涉及粮、盐、铁(民用)、布、药 等大宗民生必需货物,各成员需定期协商,划定合理市价区间,共同遵守!违者,视情节轻重,予以联盟内部警告、罚款,乃至暂停联盟优惠之惩戒!” 这一条引起了一些小声的议论,尤其是一些惯于囤积居奇、操纵物价的大商贾,眉头微蹙。但想到联盟带来的整体保障和税收优惠,权衡之下,大多选择了沉默。 “其四,纠纷仲裁!”陶玖环视众人,“联盟成员之间,若因商事产生纠纷,应优先提交联盟‘仲裁堂’公议裁决!仲裁堂由各核心成员推举德高望重、处事公允之代表组成。一经仲裁,双方必须遵从!若私自械斗或诉诸地方官府,挑起事端者,联盟将予以严惩,直至除名!” 这一条获得了不少点头。商人最怕扯皮和官司,有一个内部快速裁决的机制,省时省力。 “其五,”陶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冷峻,整个芦棚的气氛也为之一凝,“禁运制度!”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凡我洛商联盟成员,必须无条件响应鹰扬军颁布之‘战略物资禁运令’!此令所涉物资名录,由鹰扬军军器监、后勤司核定,联盟负责传达!目前明确禁运之战略物资为:硝石、精铁料、铜料、可用于军械之良马!”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凡有成员阳奉阴违,私下向鹰扬军明令禁止之势力(如东牟)转运禁运物资者,一经查实,立即驱逐出联盟!其在鹰扬军辖境内所有商铺、货物、资产,一律由联盟没收处置!” “什么?!” “没收所有资产?” “这……这也太狠了吧!” “禁运硝石精铁?那……那有些生意还怎么做?” 台下瞬间声音高涨起来!尤其是那些与东牟等势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或者本身就走私起家的大商贾,脸色变得极其难看。!2,y,u,e¨d\u..-c.o?m!禁运战略物资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没收所有资产”的惩罚力度,简直是要抄家灭门! 陶玖用拐杖重重顿地,声音压过喧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接下来是关于洛商护卫队的抽拥,按护送货物的收益提拥——一成。” 他话间刚落,下面已经再次炸开了锅。 所有的商行,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愤懑。 “肃静!肃静!”他指着台下几个核心成员:“秦东家,明东家,徐掌柜!还有在座的各位!你们想想,过去一年,你们各家商队,在鹰扬军辖境之外,被各路强梁、乃至某些‘官军’劫掠、敲诈、甚至以通敌之名没收全货的损失有多少?” 这话戳中了所有商人的痛处,喧哗声小了下去,许多人脸上露出心有余悸和愤恨之色。 “加入联盟,享受优惠和保障,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陶玖声音铿锵,“联盟护卫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数千精锐,精良装备,日夜护卫商路,耗费何止巨万?这抽佣,就是护卫队的军饷和刀枪!鹰扬军为保障商路畅通,不惜以大军为后盾!陶某今日在此,代表大帅,代表鹰扬军,撂下一句话!” 他猛地转身,对着台上端坐的严星楚,以及台下所有商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击鼓: “凡悬挂洛商联盟旗帜之商队,在洛商护卫队护卫之下,行于大夏疆土!若遇盗匪劫掠,护卫队自当剿灭!若遇地方势力无端刁难、强征重税、甚至妄图没收货物……” 陶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脸色变幻的巨贾,最后定格在严星楚平静却蕴含着无边威严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即视为对鹰扬军宣战!我鹰扬军必倾力讨之!不死不休!” “轰——!” 最后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巨大的芦棚内炸响! 整个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商人,无论大小,无论之前是兴奋还是不满,此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看着台上那位年轻却已威震北境的大帅,看着他身边如渊停岳峙的将军和谋士,看着陶玖那掷地有声、杀气腾腾的宣言。 一股彻骨的寒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和……一丝扭曲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心神! 鹰扬军……这是要以大军为商队背书!敢动洛商联盟的货,就是与鹰扬军开战! 这份霸道,这份护短的决心,前所未有! 先前对禁运惩罚和抽佣比例的不满,在这赤裸裸的武力宣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 激动、敬畏、臣服……种种情绪在无数商人的脸上交织。 那些原本心存不满的大商贾,此刻心思也熄了些,脸上只剩下震 撼和复杂的算计。 在绝对的武力和明确的保障面前,规则和代价,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陶玖环视全场,声音沉稳,继续道:“洛商联盟章程,诸位已听明。入盟之利,护商之诺,鹰扬军言出必行!接下来由鹰扬军监察正使、参议洛天术大人,鹰扬军同知邵经将军继续接下来的议程。” 所有人向洛天术望去,只见一直端坐严星楚身侧的洛天术缓缓起身。 他青衫磊落,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帅有令,为促北境百业复苏,今日再新增两条新政。” 芦棚内瞬间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其一,”洛天术竖起一根手指,“凡洛商联盟成员,于鹰扬军辖境内新设工坊、商铺者,鹰扬钱庄可依其招工人数、经营行当,提供低息贷银!,最高不过二十分(20)!” “十五分!” “年息?最低十五!” 台下像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乱世之中,钱庄印子钱动辄三五分月息(年息36-60),年息十五?这简直是白送! 没等众人从这巨大的馅饼里回过神,邵经那魁梧的身影也豁然站起! 武将常服下,一股凛冽的军威自然散发,压得前排几个商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其二!”邵经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斩钉截铁,“自即日起,鹰扬军所有军需采买,不论粮秣、布匹、药材、车马器具,最低门槛——必须是洛商联盟成员!非盟内商号,一概不录!” 轰——! 如果说洛天术的低息贷银是砸下一块金砖,邵经这军需采购令就是引爆了一座金山! 鹰扬军如今控扼北境大部,拥兵数万!每日消耗的粮草、布匹、药材,打造兵器需要的铁料、木炭,修缮城池需要的砖瓦、石料…这是何等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市场! 先前那些还因入盟门槛、抽佣比例而纠结算计的观望商人,眼睛瞬间就红了! 前排几个核心成员,如秦绩溪、徐源,脸上也掠过一丝凝重。军需这块肥肉太大,新狼要入场分食了! “洛…洛参议!”一个穿着锦缎、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胖子猛地站起,声音都变了调,急吼吼地问:“那低息贷银……最短能借多久?若只借三月周转,利息几何?”他脑子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外面月息三分(年息36)都算良心价了!若能按鹰扬钱庄的月息借上几个月… 洛天术平静回应:“月息最低一分五厘(15),然短期借贷,最低时限为三个月。且同一商行,一年之内,借贷不得超过三次。” 一分五厘!月息! 台下的算盘珠子声几乎要响成一片。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哗然! “三个月,月息一分五,年息算下来才十八分!比外面短拆便宜一半不止啊!”有人失声叫出来。 “应急!这是救命钱!”另一个眼睛发亮的商人捶着大腿。 “邵将军!”又有人急不可耐地转向邵经,声音带着颤,“军需采买何时开始?结算用现银还是汇票?可能……可要预支部分定金?” 他更想问的是,那些缴获的战利品,比如东牟的铠甲兵器、马匹,能不能让他们这些商人接手变现?那利润更是惊人! 邵经板着脸,只回答了部分军需流程的问题。 另外涉及公平性和战利品处置,洛天术接过了话头,以监察正使的身份,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军需采买的公开招标、监察流程,以及战利品处置的现行规定(暂时未对商行开放),但承诺未来会探索更灵活的机制。 够了!足够了! 低息贷银解燃眉之急,军需订单是看得见的金山!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只是来凑热闹看看风头的四十多家商行代表,此刻像打了鸡血,纷纷跳了起来! “陶总管!陶总管!我富丰号愿入盟!谁……谁能引荐一下?必有厚报!” “秦东家!秦东家!看在小弟往日孝敬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明东家!明夫人!我们吴记布庄愿奉明氏为主,求个引荐名额啊!”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而狂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天寨那个活阎王! 那些在第一次大会入盟成员,瞬间成了香饽饽,被围得水泄不通。`咸*鱼+墈.书′蛧′ .追*罪¨芯·章~結′认识的、不认识的商人,纷纷涌向他们,拉关系、套近乎、拍胸脯许诺好处。 严星楚端坐台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台下这众生百态。 商人的狂热在他意料之中。他来洛北口,商盟细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些人、这些钱、这些活计,真正引到鹰扬军的地盘上来扎根! 鲁阳城那死气沉沉的教训,让他彻底明白:光有粮食和刀枪,养不活一座城,更养不活一片疆土。减税、低息、军需订单,这三板斧下去,他不信这些逐利的商人不动心。 入盟仪式在狂热的气氛中草草进行。 今日能正式入盟的,只有早已敲定的十二家(包括鹰扬商行保荐的汉川崔氏)。其余人,哪怕当场找到引荐人,也只能登记,进入三个月的“观察期”,三个月后核心成员投票决定。这是规则,也是给先入盟者留出的缓冲期和保护期。 毕竟,谁也不想刚入盟就被同行挤死。 “严大帅,大恩不言谢!我崔氏商行必不负鹰扬军信任!”一个穿着体面、带着汉川口音的中年男子激动地挤到台前,对着严星楚深深作揖。 正是汉川崔氏的家主崔文。 陶玖在一旁低声介绍:“大帅,这位便是重九举荐,由我鹰扬商行作保,特准入盟的汉川崔氏东家。” 严星楚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崔东家不必多礼。鹰扬军与汉川军守望相助,张氏诚信经营,余统领举荐,本帅信得过。望张氏在联盟内,为沟通西南商路多做贡献。” 这话既是勉励,也是点明张氏入盟的特殊原因——给秦昌面子。 崔文激动得连连称是,脸上红光满面。 其他未能当场入盟的商人看在眼里,羡慕嫉妒恨交织。那十多家投票没过的更是沮丧,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不就是早一步抱上大腿么……同行是冤家,卡着不让进……” 也有人打起精神,开始围着刚入盟的十二家,尤其是根基浅些的新成员,软磨硬泡,希望三个月后能投自己一票。 严星楚听着这些牢骚,心中毫无波澜。 商人逐利,规则之下自有其生存之道,他无意,也无力事事插手。 “诸位!”陶玖再次提高声音,压下嘈杂,“今日无论入盟与否,凡至洛北口者,皆是我鹰扬军贵客!帅府已在城中备下薄宴,请诸位赏光,用过晚膳再行离去!” 听说有饭局,原本一些想立刻走人去做准备的商人,也暂时按捺住了。\衫,叶,屋¢ ,追\蕞~欣?章\截+ 这种场合,正是互通有无、拉拢关系的绝佳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陶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拐杖指向棚外:“宴席尚早,若诸位还有兴致,可随严大帅移步城外校场,一观我洛商护卫队操演!看看诸位日后行走四方的依仗,究竟是何成色!” 此话一出,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护卫队?就是那要抽佣他一成利润护卫队,必须去看看,看看值不值这一成佣! 严星楚率先起身,邵经、洛天术紧随左右。 大帅都步行了,台下这些商人东家们,纵使平日车马代步惯了,此刻也没人敢摆谱上马车,纷纷整理衣冠,呼啦啦一大群人,顶着午后依旧有些毒辣的日头,浩浩荡荡向城外校场走去。 校场依山而建,极为开阔。 当众人登上临时搭建的观演台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一窒! 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近万人(实七千五百,余重九带走了五百人,共计原护卫队五千人,北天寨三千人)的方阵正在操演!刀光如林,长枪如海,奔腾的战马卷起漫天尘土,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弓弩手阵列齐射,箭矢破空的尖啸令人头皮发麻! “嗬!好凶悍的护卫!” “这……这比边军看着都不差啊!” 商人们看得心潮澎湃,安全感油然而生。有这些虎狼护着货,还怕什么毛贼? “咦?那……那不是杨霸吗!”一个曾在北境吃过亏的老商人突然失声叫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演武阵中一个挥舞令旗、声若洪钟的魁梧身影。 “杨霸?哪个杨霸?” “还能是哪个?北天寨那个活阎王!他……他他他……他怎么也在这儿?还穿着护卫队的衣服?” 认出杨霸的人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当年被劫的阴影瞬间涌上心头。 旁边立刻有消息灵通的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敬畏解释:“嘘!小声点!早投了鹰扬军了!听说现在叫什么‘鹰扬北天卫队’,归在洛商联盟旗下!以后……说不定还得靠他保着咱们的货走南闯北呢!” 这话让认出杨霸的商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校场上那支彪悍更胜从前的队伍,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娘的……这世道 ……不过……有这煞神在,倒真他娘的安心……” 震撼远未结束。 当操演进入高潮,各支队伍开始展示核心战力时,商人们彻底傻眼了。捖??鰰栈 首发 只见每支约五百人的方阵侧翼,都推出了两门覆盖着炮衣的家伙!炮衣掀开,黝黑锃亮的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炮?是火炮!”有人失声尖叫。 “飞骑炮!我见过!黑云关守军用的就是这种!轻便!打得快!”有见识广的商人激动地喊道。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接连响起!远处作为靶标的土丘碎石崩飞,烟尘升腾! 观演台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武力展示震得说不出话。抽佣一成值!太值了! 这哪是护卫队,这分明是一支披着商队护卫皮的野战精兵!有这样的队伍押镖,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抢。 这钱,花得心甘情愿!花得胆气横生! 严星楚站在观演台最前方,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校场上奔腾的铁流,听着耳边商人压抑不住的惊叹和倒吸冷气声。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减税、低息、订单,是香甜的饵。 这刀锋般锐利的护卫队,就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确保规则运行、震慑内外不轨的利剑! 饵已撒下,剑已出鞘。 他仿佛看到,无数的工坊、商铺,正像雨后春笋般,在他鹰扬军的土地上破土而出。 北境的脉络,正随着商路的延伸和财富的流动,一点点变得强壮、温热。 晚宴设在洛北口最大的酒楼“朱氏酒楼”,包下了整整三层。 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气氛比白天在芦棚里更加热烈,也多了几分松弛下的暗流涌动。 严星楚自然是宴会的绝对核心。 他端坐主位,并未久留,象征性地举杯与全场共饮三巡,接下来所有人都诧异了。 因为有个半百胖老人拿着一壶酒和一个杯子走了进来,严星楚看见他进来也带着笑容站起了来,旁边的陶玖也紧接着站了起来。 洛天术和邵经看着老人,觉得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是谁,也跟着站了起了。 能够让严星楚起身的人,这天下怕也没几个了,大家都以为是一方军帅或者朝廷的大员,但看样子又不像。 老人也没有留多久,和严星楚喝完后,又给陶玖、洛天术和邵经碰一杯就离开了。 洛天术和邵经这才知道,来人是朱威的父亲,朱氏酒楼的老板。 这洛北口店已经是朱氏酒楼的第五家分店了。 严星楚又单独接受了汉川张氏崔文、以及几位实力顶尖的巨贾的敬酒后,便以军务为由,带着邵经、洛天术先行离席。 主角退场,场子反而更活络了。 “张东家!恭喜恭喜啊!汉川张氏,这下可是搭上快船了!”立刻有人端着酒杯围上了红光满面的崔文,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和试探。 鹰扬商行作保,特准入盟,这份殊荣,谁不眼红? 崔文满脸堆笑,连连拱手:“同喜同喜!全赖余统领举荐,陶总管和严大帅给面子!崔某惶恐,日后还需诸位多多提携!” 他嘴上谦虚,心中却是豪情万丈,仿佛看到了崔氏商行借助鹰扬军和洛商联盟的东风,冲出汉川,辐射西南乃至北境的锦绣前程。 另一边,秦绩溪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他沉稳地应付着,目光却偶尔飘向不远处独自坐在窗边小几旁自斟自饮的顾姓盐商。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都迅速移开,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星迸溅。 西北盐池的旧怨,并未因同在一个联盟而消弭。 秦佩兰与丈夫明方坐在一起,气质雍容,应对得体。 明方谈吐优雅,与几位东南来的丝绸、米商巨贾相谈甚欢,言语间颇多共同话题。 秦佩兰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眼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全场,留意着各方的动态。 她看到几个新入盟的中等商行东家,正围着陶玖的副手,急切地询问低息贷银的具体申请流程和军需采买的品类需求清单。 徐源则像条滑溜的鱼,在人群中穿梭。 他脸上永远挂着那团和气的笑容,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打听着各种消息:谁家囤了什么紧俏货,谁家打通了哪条新商路,谁又和哪家地方势力搭上了线……他尤其关注那几个今天没入成盟、但实力不俗的商行东家,时不时凑过去低声交谈几句,似乎在许诺着什么,又像是在收集着什么。 “陶总管,”一个穿着杭绸、操着江南口音的茶商凑到陶玖身边,压低声音,“您透个底,那军需采买里……茶叶的份额……今年能有多少?是只要粗茶砖,还是……上好的明前龙井也有需求?” 他搓着手,眼中满是期待。 军汉喝粗茶,但军官老爷 们,可是识货的! 陶玖拄着拐,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滴水不漏:“李东家莫急,具体品类和数量,待后勤司核算完毕,自会发布招标文书,一切按章程来,公平公正。” 类似的打探和交易,在宴会的各个角落悄然进行着。 利益是永恒的纽带,也是无形的硝烟。 洛北口市监楼顶层,严星楚推开紧闭的窗户。 喧嚣的丝竹宴乐声、推杯换盏的喧哗声,混合着夏夜微热的晚风,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楼下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满载货物的马车在兵丁的疏导下辘辘驶过,准备明日发往各地的商队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人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他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酒气、食物香气、尘土味和淡淡马粪味的空气,感受着这座商埠跳动的脉搏。 很吵,很乱,充满了算计和铜臭。 但这才是活着的城池。 他转过身,看向肃立身后的史平,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史平,听说你要娶媳妇了。要不是夫人来了信,我还蒙在鼓里,怎么,怕我给不起贺礼?” 史平一愣,脸上瞬间腾起一抹赧然,连忙躬身道:“大帅恕罪!属下……属下是看大帅最近日夜操劳,诸事繁杂,想着等大帅稍有空闲时再禀报,不敢因私事搅扰。” “你呀,”严星楚微笑着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新妇是哪家姑娘?何处人士?” 史平有些局促地坐了半边椅子,回道:“回大帅,是……是武朔城遇见的流民。如今还在武朔城,家中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父母都已不在了。”他声音低沉了些。 严星楚目光微微一凝,随即了然。 乱世流离,这般身世才是常态。 他温声道:“嗯,身家清白就好。既然安家在武朔城,你们成亲后也不必另觅住处了。我在武朔城的那处旧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权当是送你的贺礼。” “大帅!万万不可!”史平猛地站起身,连连摆手,急切道,“那院子是大帅起家的地方,意义非凡!是鹰扬军扎根北境的见证!属下何德何能,怎敢……” “什么见证不见证的,”严星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空置的院子,久了就荒废了,有人住着才有生气。这事就这么定了,休要再推辞。这是我的心意,也是给新妇的一份安稳。” 他看着史平,眼神带着深意,“你跟在我身边,鞍前马后,几乎没有自己的闲暇。让你无后顾之忧,才能更安心地替我办事。夫人那边也备了一份贺礼,是给新妇的。” 史平眼眶微热,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有些发哽:“属下……谢大帅厚恩!谢夫人厚赐!” “起来吧。”严星楚扶起他,正色道,“你那小舅子,只要人踏实肯干,年纪合适的话,看看他适合鹰扬军哪条路子,或是想学门手艺,你酌情安排便是。给他个安身立命的机会,也是替你夫人分忧。” “是!属下明白!谢大帅体恤!”史平心中暖流激荡,再次郑重行礼。 处理完这桩私事,严星楚脸上的温和敛去,重新恢复了北境之主的沉凝。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陈彦眼中寒光闪烁。 二日后,西夏平阳皇宫内。新完夲鰰颤 耕芯醉快 吴砚卿坐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份刚由快马送抵的密报。 薄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详述着洛北口洛商联盟第二次大会的种种细节。 “减税?低息?呵……”吴砚卿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指尖轻轻弹了弹纸页,“年息十五,月息一分五。严星楚是不是傻了,拿钱庄当善堂开?这般施舍,看你能撑多久!” 眉眼间透出一丝轻蔑。 严星楚这般撒钱,在她看来,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收买人心罢了,上不得台面。 她的目光掠过纸页,当看到护卫队近万人操演、配备飞骑炮的字样时,那抹讥诮才稍稍收敛,染上了一丝凝重。 “近万人……”吴砚卿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几个字,“什么商队护卫?分明就是一支披着皮的军队!” 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舒服。 北境瘟疫才过去多久,这严星楚这么快就拉起了这么一支队伍。 这股不舒服,很快转化成了焦躁。 她起身,烦躁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踱步。 裙裾拂过地面,无声无息。 自关襄城惨烈的战事后,西夏也在咬牙整军。 从靖宁城是招到三万新兵到平阳,可前些日子,她带着儿子、西夏皇帝夏明伦去校场阅兵,那场面……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心头发堵。 稀稀拉拉的队列,参差不齐的号令,新兵脸上茫然而非锐气。 别说和当年拱卫京畿的禁军比,就是比起巡防营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样的兵,拉上战场,能挡得住敌军。 魏若白倒是有信来,言辞恳切,说什么“练兵非一朝一夕之功”,“请太后与陛下稍安勿躁”。 可她能不急吗? 平阳城是西夏的“都城”,是她和儿子的安身立命之所! 如今城里真正能依仗的,只剩下两万勉强维持着旧日框架的京营老底子。 她不是没想过把关襄城那一万多京营精锐调回来。 可关襄城是西夏东大门,一旦调回,关襄就只剩下那二万新募的乌合之众……万一东夏或东牟再次大举来攻,关襄还能守得住吗? 关襄若失,平阳城暴露在兵锋之下,她和儿子……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能硬着头皮,把希望寄托在魏若白身上,指望他能把关襄那二万新兵练出点样子。咸鱼看书旺 蕞薪彰劫更辛快 她甚至盘算好了:等魏若白练成,从中挑出一万最精锐的,调入平阳城,加上现有的两万京营,凑足三万精兵拱卫京师,她心里才算踏实。 而平阳新练两万,再派去关襄,这样关襄就有了五万人,守城应该无虞了。 守住关襄、平阳、安靖这三座互为犄角的城池,保住儿子这个小朝廷,这才是她现在最迫切的愿望。 什么挥师东进,取代夏明澄? 经历过关襄城险些城破的惊魂,她早已没了那份不切实际的雄心。 能守住眼前这一亩三分地,让她们母子能在这乱世活下去,不至于沦为阶下囚,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太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恭敬。 吴砚卿停下脚步,烦躁稍敛:“是征一啊,进来吧。” 殿门无声开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躬身而入,正是她的心腹,出身同族的吴征一。 吴征一现在掌管着内廷部分财权和隐秘事务,是她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之一。 “何事?”吴砚卿坐回软榻,揉了揉眉心。 吴征一垂手侍立,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小几上那份关于洛商联盟的密报,斟酌着开口:“太后……关于那洛商联盟……臣下有些浅见。” 吴砚卿眼皮都没抬:“哦?说说看。”她对商贾之事,向来兴趣缺缺。 “臣观其条款,尤其是那低息贷银与军需采购两项,对我西夏……或许大有裨益。”吴征一小心翼翼地说着,观察着太后的脸色,“若能加入其中,借其低息银钱周转,或参与其军需供应,必能充盈内库,缓解我军需之困……” “加入?!”吴砚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凤眸含煞,“你让哀家去向严星楚那个泥腿子低头?去捧他搞出来的什么劳什子商盟?!” 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 名义上,鹰扬军还挂着她西夏朝廷的牌子,严星楚不过是她名下的一个军镇统帅! 让 她这个西夏太后,去向自己的“臣属”讨要一个商贾联盟的席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朝廷强势,这种商盟,就该由她西夏来主导,他严星楚算什么东西?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吴征一额头渗出细汗,但话已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太后息怒!臣下岂敢让太后……折节?臣的意思是……不以朝廷名义,只以……以吴家商行的名义参与。”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得收益,不入国库,皆入……内库!” 最后“内库”两个字,像两记重锤,敲在了吴砚卿的心坎上。,第¢一·看_书¨网, _更_新!最·快^ 她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 内库! 为了练兵,她早已掏空了大半内库积蓄。 安靖城的兵器卖了不少,可杯水车薪,根本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她想加税,可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臣立刻跳出来,说什么“民生凋敝”、“不可竭泽而渔”,一副为国为民的忠肝义胆模样。 呸!吴砚卿心里冷笑。 她太清楚了,平阳城乃至整个西夏控制区内,值钱的商铺、良田,十之七八都攥在那些大臣和他们背后的家族手里!加税就是割他们的肉,他们当然要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拼命阻拦! 国库空虚,内库告急。 没有钱,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守住这三座城?没有这三座城,她和儿子……那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吴征一那句“皆入内库”,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深的痛处和渴望。 她沉默了。 殿内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过了许久,吴砚卿才缓缓抬起眼,看向依旧躬身、额头沁汗的吴征一,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怒意:“平身吧。” 吴征一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有戏,依言站直。 “此事……”吴砚卿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榻扶手,“你亲自去办。就以……嗯,就以你名下那间‘吴氏货行’的名义,去接触洛北口。低调些,莫要张扬。至于引荐……” 她略一沉吟,“去找严星楚,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他鹰扬商行给个方便。” “是!臣下明白!”吴征一心中狂喜,连忙躬身领命。 有了太后这句话,只要能搭上洛商联盟这条线,以低息贷银周转,再想办法挤进军需采购的盘子,内库的窘境就能大大缓解! 这对他吴家,对太后,都是雪中送炭! “去吧,仔细些。”吴砚卿挥挥手,眉宇间难掩疲惫。 为了钱,为了活下去,她最终还是向现实低了头。 这份屈辱感,让她心头像堵了块石头。 “臣告退。”吴征一恭敬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吴砚卿靠在软榻上,闭上眼,那份关于洛商联盟的密报静静地躺在小几上。 此刻再看,那“低息贷银”几个字,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同时间,东牟青石堡。 太子陈彦坐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精细地标注着北境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鹰扬军的黑色小旗插在隆济、云台、黑云关、虎口关等关键位置,如同几颗钉入东牟侧翼的毒牙。 他手中同样捏着一份关于洛商联盟大会的详细报告,比吴砚卿那份更加详尽,甚至包含了部分与会大商贾的背景分析。 陈彦看得很慢,很仔细。 他脸上没有吴砚卿的轻蔑,只有一片沉凝,眉头紧锁。 “减税……低息……军需订单……还有那近万人的‘护卫队’……”陈彦低声自语,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他猛地将报告拍在沙盘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好一个严星楚!”陈彦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眼神锐利如鹰隼,“你这不是在经商,这是在铸剑! 地图上,代表鹰扬军控制区的阴影正在不断扩大,像一块不断蔓延的淤青。 “减税、低息,吸引商贾扎根,带来人口、手艺和钱粮!军需订单直接将这些商贾绑上他的战车!那支所谓的护卫队,更是明晃晃的武力威慑和商路保障!”陈彦的手指重重戳在洛北口的位置,“你在用商道编织一张大网,把北境牢牢地网罗在自己手中!鹰扬军在夯实根基,积蓄力量!”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堵在了陈彦的心口。 他仿佛看到,在严星楚这套组合拳下,北境那些刚刚从瘟疫和战乱中喘过气来的城池,正 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元气,甚至变得更加强壮。 无数的工坊在建立,商铺在开张,流民在变成工匠、伙计和农夫。财富在流动,人心在归附。而鹰扬军,则收取赋税,壮大军队,打造兵器! 此消彼长! “假以时日……”陈彦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根本不用他严星楚主动出兵,只需稳坐北境,不断发展,他鹰扬军的实力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彻底压过我东牟!到时候,他振臂一呼,北境军民归心,铁骑东出,我东牟拿什么抵挡?靠青石堡?靠青州港那点残兵?”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严星楚走的这条路,看似温和,没有硝烟,却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加可怕! 不行!东牟必须改变! 陈彦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案前。 他铺开一张上好的雪浪笺,提起狼毫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这是一封给父皇陈谅的奏折。 “儿臣陈彦谨奏父皇陛下:……鹰扬严氏,其志非小,彼以商道为犁,深耕北境;以利诱为网,罗织人心;以精兵为刃,震慑四方。其势已成,若任其坐大,必为我东牟心腹之患!……儿臣以为,当效其法而破其势!我当另辟蹊径,请父皇下旨,倾力组建大型海洋商队,开拓远海贸易!海路所获之利,数倍乃至十数倍于陆路!唯有以海贸之巨利,充盈国库,强我水师,打造坚船利炮,方能与严氏争锋于未来!恳请父皇圣裁!” 奏折言辞恳切,分析鞭辟入里,将海洋贸易提升到了关乎东牟国运的战略高度。 陈彦深知父皇的性子,国库空虚一直是父皇的心病。 这份奏折,就是要用巨大的利益前景,撬动父皇的决心! 写完奏折,小心吹干墨迹,封入密匣,陈彦的脸色并未放松。 他知道,组建庞大的远洋船队,非一日之功。 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需要更快、更狠的手段! 陈彦再次提笔,这一次落笔的对象,是如今坐镇青州港镇海府大将——李磐! 信的内容很短,字迹却透着森然的杀气。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陈彦眼中寒光闪烁。 他没有明说具体怎么做,但他相信李磐这个跟他最久的表弟,能明白他的意思。 余重九站在汉川城刚收拾停当的据点院子里,日头晒得人发晕。 他正准备带几个亲信动身赶回洛北口——陶玖飞鸽传信,一批贵重药材和精致铁器要运往西南汉川城,货值惊人,非他亲自押送不可。 “头儿,马备好了。”亲卫队长老梁牵着他的坐骑过来。 余重九点点头,刚抬脚要往院门口走,一个负责据点消息传递的年轻队员,从外面冲了进来,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一头撞在余重九身上。 “统领!统领!不好了!” 余重九心头咯噔一下,一把扶住他:“慌什么,天塌了?” 那队员喘着粗气,声音都变了调:“是……是金方!金方他们……在西南……贡江城南面,雪龙山一带……失踪了!” “什么?!”饶是余重九素来沉稳如山,听到“金方”和“失踪”连在一起,脑子里也不由嗡的一声。 别人只当金方是个身手不错的草原小子,他余重九可太清楚这人的分量了——那是严大帅亲自交到他手里,未来要担大任的恰克小王子! 贡江南,雪龙山,那里土司林立,山高林密,瘴气毒虫横行,当地人进去都容易丢半条命,何况这些北来的护卫队。 是被自治同盟的人扣下了?是东夏的细作闻着味儿下了黑手?还是撞上了哪个不开眼的当地土司? 一瞬间,无数个糟糕的念头在余重九脑子里翻腾。 第一百四十章 大小姐又抓人回来了!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股骤然涌上的寒意。 “说清楚!怎么个失踪法?最后传回消息是什么时候?谁传的?”余重九的声音低沉下来,像绷紧的弓弦。 “是……是昨天午后,冷面派人快马送回来的消息,说金方带一队人按计划去雪龙山探路、绘制简易舆图,约定傍晚回贡江城外的临时营地汇合。 结果天黑透了也没见人,冷面立刻带人进山去找,只发现……发现他们临时歇脚的痕迹被破坏得很厉害,像是……像是被很多人围过,地上有杂乱的脚印,还有拖拽的痕迹……再往里,林子太密,天又黑了,没敢深追。冷面哥判断……是被人强行带走了!他一面派人继续在附近山里找,一面立刻派人回来报信!人刚到不久!” 被人强行带走! 余重九的心沉到了谷底。 冷面是护卫队里出了名的谨慎和追踪好手,他下的判断,基本八九不离十。 “妈的!”余重九低骂一声,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就往屋里走,“老梁!” “在!” “立刻集合!点齐二百人,全副武装!把咱们那两门小炮也带上,半炷香后出发!”余重九语速快得像爆豆子,“另外,给我备纸笔,快!” 老梁二话不说,扭头就冲了出去,院子里瞬间响起急促的号令声。 余重九冲进刚收拾好的临时书房,一把抓起笔,墨汁飞溅。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稳下来,落笔如飞: “急禀大帅:金方率五十人小队,于贡江城南雪龙山执行探查任务时,遭不明势力围捕,踪迹全无。事出突然,情势危急。金方身份特殊,恐有不测。职已亲率二百精锐,携轻炮二门,即刻奔赴雪龙山搜救。汉川据点由副手暂管。详情后续再报。余重九手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迅速封好,唤来门口待命的信使:“用最快的方式直接发往归宁城帅府!” 信使接过信,像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他定了定神,拿起桌旁的水囊猛灌了几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焦灼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大步走出房门。院子里,二百名洛商护卫队的精锐已经整装列队,人人面色肃杀,刀枪出鞘,弓弩上弦。 两门用骡马驮着的轻便“飞骑炮”也已准备就绪。 一股压抑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 “上马!”余重九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目标,西南贡江城雪龙山,全速前进!” 马蹄声如闷雷般在汉川城的石板路上炸响,卷起一路烟尘,朝着西南方向,一头扎进了莽莽群山。 金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大白天!青天白日!自己带着五十个全副武装、从洛北口护卫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就这么被人给……绑了? 是的,绑票。货真价实的绑票。 此刻,他和手下的弟兄们像一串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蚂蚱,双手反剪在背后,粗糙的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推搡着走在一条陡峭崎岖的山道上。 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只有斑驳的光点漏下来。空气又湿又闷,弥漫着腐叶和某种浓烈花香混合的怪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远处隐隐传来猿猴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五十个人,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只是人人带伤,鼻青脸肿是轻的,有几个伤得重的,走路都一瘸一拐,全靠同伴搀扶,血水混着汗水,浸透了破烂的军服。 金方脸上也挨了几下,嘴角破了,火辣辣的疼。 他死死咬着牙,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周围押送他们的这群人。 昨日,就是这五百多人突然出现,让他不得不选择束手就擒! 他当时也是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群。 男女都有,身上样式古怪的粗布短褂和扎腿裤,皮肤黝黑粗糙。 男人大多赤裸着精壮的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手里拿着磨得雪亮的长刀、钢叉,还有不少背着硬弓和吹箭筒。 女人则彪悍不输男子,腰间同样挎着短刀,眼神凶狠得像山里的母豹子。 他们占据着绝对的地形优势。 金方他们当时刚走到一处狭窄的山坳,两边是陡峭的山崖,前方只有一条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羊肠小道。 这伙人就像从石头缝里、树顶上冒出来的一样,无声无息地就堵死了前后出路。箭矢、吹针、还有带着倒钩的飞索,雨点般从头顶和两侧的密林中泼洒下来! 金方反应极快,立刻大吼:“结圆阵,盾牌手顶上!弓弩手反击!” 训练有素的护卫队队员瞬间收缩,盾牌格挡,弓弩上弦。 但对方人数太多了,攻击也太刁钻。 吹针细如牛毛,专射面门和脖颈,力道奇大,能穿透皮甲! 那带着倒钩的飞索更是阴毒,一旦被缠住腿脚,立刻就有几个彪悍的土人扑上来硬拽,把人拖进旁边的密林! 金方一刀劈开射向面门的吹针,反手射倒一个从侧面扑来的土人。 他看到自己手下一个盾牌手被几支吹针射中脖颈,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看到一个弓弩手刚拉开弓,就被飞索缠住手臂,惨叫着被拖走;看到几个试图冲出去撕开缺口的兄弟,瞬间被几把长刀砍在了身上…… 他眼睛都红了! 以他的身手,拼着挨几下,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他身边几个最精锐的亲兵,豁出命去,或许也能跟着他冲出去几个。 但是……其他人呢? 这五十人,是他从洛北口带出来的。 相处时间不长,但一起钻山林、啃干粮、躲避毒虫、绘制地图,同吃同住。 他们知道他是草原人,却没人歧视他,反而因为他身手好、讲义气,都叫他“金头儿”,真心实意地跟着他。 那些年轻士兵脸上的信任和依赖,金方都看在眼里。 冲出去,他金方或许能活。可剩下的四十多个弟兄,在这五百多如狼似虎、熟悉地形的土人包围下,绝对十死无生! “住手!都住手!”金方猛地将手中的长刀狠狠插进脚下的泥土里,发出“铿”的一声大响!他用尽全身力气,用刚学会不久的、还带着浓重草原腔调的汉话吼道:“我们投降!别杀了!放下兵器!” 这一声吼,让混乱的战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护卫队队员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金方。 那些凶悍的土人也停下了攻击,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把刀插在地上的高大年轻人。 金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眶里的酸涩和翻腾的杀意,环视着身边的兄弟们,声音嘶哑:“听我的,放下兵器,活着……才有机会!” 他第一个解下了腰间的短刀,丢在地上。 然后是箭囊、弓弩…… 队员们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金头儿”决定的信任。 叮叮当当,兵器一件件被丢下。 土人们发出一阵夹杂着土语的、含义不明的呼哨和怪叫,一拥而上,用粗壮的藤蔓和麻绳,将金方他们捆了个结实。 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现在,金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忍!必须忍下去!搞清楚这帮人是谁?想要什么?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机会!余统领……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山路越来越陡峭,几乎是在垂直的崖壁上凿出的栈道。 栈道年久失修,木板腐朽,踩上去吱嘎作响,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押送的土人却如履平地,不时发出呼喝,催促着俘虏加快脚步。 金方咬着牙,努力调整呼吸,节省体力。 他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押送者的首领。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 就在队伍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异常醒目。 那是一个女人,不到二十岁。 她骑在一匹神骏的、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脚马上。 身姿挺拔,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靛蓝染布短衫和同色扎脚裤。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牛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把带着华丽银鞘的弯刀和一个鼓囊囊的皮囊。 她脸上没有像其他土人女子那样涂抹油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英气。 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玩味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被押送的金方他们。 终于,在日落前,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当金方被粗暴地推进寨门时,饶是他见惯了草原部落的营地和洛北口的繁华,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和他想象中那种破败寒酸的土匪寨子完全不同! 巨大的寨门是用整根的粗大硬木扎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带着尖刺的藤蔓,显得极其坚固。 门楼很高,有穿着皮甲、手持长矛的守卫警惕地巡视着。 进了寨门,眼前豁然开朗。 寨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竟然修得相当规整。 巨大的条石铺就了宽阔的主路,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石木结构房屋,大多是两三层,底层开着铺面,卖着山货、药材、布匹、铁器,甚至还有酒肆和饭馆。 人来人往,穿着和押送他们的人类似的服饰,只是没那么“野”,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定居者的烟火气。 主路尽头,是一座用巨大青石垒砌而成、带着明显军事防御功能的建筑,比周围的房屋都高大坚固得多,门口有更精锐的守卫。 “这他娘的……是个小城啊?”金方身后一个被捆着的护卫队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金方心头也是一凛。 这贡雪寨(他从土人零星的对话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绝不是简单的山匪窝点,分明是一个拥有完善治理体系、具备相当实力的地方势力! 他们这群俘虏的到来,引起了寨子里不小的骚动。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些穿着破烂军服、被捆成一串的外来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大小姐又抓人回来了!” “啧啧,看着不像是西南同盟那些人啊?” “管他呢,落到大小姐手里,嘿嘿……” 金方敏锐地捕捉到“大小姐”这个称呼,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 她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神色冷峻,径直驱马走向那座青石堡垒。 很快,金方他们被粗暴地推进了堡垒深处一个光线昏暗、散发着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石牢里。 沉重的铁栅栏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老实待着!”一个看守用生硬的汉话吼道,随即和其他看守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牢房里只剩下金方和他手下五十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兄弟。 “金头儿……我们怎么办?”一个年轻的队员脸色有些苍白。 “闭嘴!慌什么!”旁边一个老兵钟开低声呵斥,但声音也有些发颤。 金方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快速扫视着牢房的环境,寻找着可能的漏洞,同时低声安抚众人:“都别慌,保存体力!余统领他会想办法的!这帮人没当场杀我们,把我们带回来,说明我们还有用!等机会!” 他话音刚落,牢房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很快,铁栅栏再次被打开。 几个举着火把的看守冲了进来,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出来!”一个看守指着金方,用生硬的汉话喝道。 金方心头一紧,但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他知道反抗现在毫无意义。 他被两个看守粗暴地架着胳膊,推出了牢房。 牢房外的通道里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三十七八的妇人,穿着深紫色的、带有繁复刺绣的锦缎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同样华贵的短褂,头上戴着银饰,气质雍容。 她身边站着同样同龄的男子,面容清癯,穿着深青色儒衫,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但却带着把剑,眼神沉稳,气度不凡。 在这两人旁边,则是一个穿着大夏官员常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面皮白净,下巴留着短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金方被押到三人面前。 那穿大夏官服的中年男人目光在金方身上扫了几圈,尤其在金方那明显带有草原特征的脸部轮廓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转向那雍容妇人,用带着点官腔的夏话说道:“贡知府,人既然抓到了,那下官就按上头的吩咐,把人带走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被称为“贡知府”的雍容妇人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白大人请便。” 那三十七八岁的儒衫男子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白大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前拿人。 眼看那随从就要过来抓金方的胳膊,一个清脆却带着冷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慢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让白大人带走 只见那个被金方在心里骂了无数遍的“大小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通道口。 她大步走到近前,挡在了金方和白大人之间。 火光映照着她英气勃勃的脸庞,那双上挑的眸子直视着白大人。 “白大人,这些人是我带回来的,身份未明,目的不清。按司府规定,必须经过审讯,查明来历和意图!” 白大人脸上的满意瞬间消失,变得阴沉下来。 他看向贡知府和那儒衫男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贡知府,向先生。贵寨的大小姐,似乎不太懂规矩啊?本官可是奉了上命而来!” 贡知府和那位被称为“向先生”的儒衫男子脸上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贡知府看向自己的女儿,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劝解:“雪儿,休得胡闹!白大人只是带走一个俘虏而已,有什么好审的?交给白大人便是。” 那向先生也上前一步,伸手拉着年轻女子的胳膊,低声用当地土语飞快地说着什么,语气带着安抚和劝导。 金方虽然听不懂土语,但连猜带蒙,结合眼前的情形,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机会! 金方猛地抬起头,用他那带着浓重草原腔调、但足够清晰的汉话大声喊道: “我是洛商护卫队的人!不是西南同盟的人!” 听着“洛商护卫队”五个字,贡知府和向先生脸色一变。 白大人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猛地指向金方,厉声喝道:“大胆!还敢胡言乱语攀扯!贡知府!向先生!此人形迹可疑,满口谎言,定是西南同盟派来的奸细,速速把人交给我带走处置!”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沉稳官腔。 向先生转头看向金方,眼神锐利如电,用标准的大夏官话沉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是鹰扬军下的洛商护卫队的人?” 金方迎着向先生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用力点了点头,斩钉截铁:“不错!鹰扬军洛商护卫队!奉统领余重九之命,护卫商队,探查西南商路!” 他特意点出了“鹰扬军”和“余重九”的名字,就是要加重分量! 白大人彻底慌了神,他哪里想到这草原蛮子竟然敢直接亮明身份!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向先生,休听他狡辩!此人定是冒充!贡知府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没有我背后的支持,你们贡雪寨拿什么顶住西南同盟的压力!” 他再次搬出了威胁。 贡知府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在金方和白大人之间游移,显然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向先生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明显被白大人威胁激怒的女儿贡雪,又看了一眼被捆着却昂首挺胸、眼神桀骜的金方,最后目光落在气急败坏、已然失态的白大人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贡知府不易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白大人沉声道:“白大人,雪儿说得也不无道理。此人身份存疑,若真是鹰扬军的人……” “够了!”白大人粗暴地打断他,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毕露,“我不管他是谁!今天这人我必须要带走!贡知府你想清楚后果!” 他不再理会向先生,直接对贡知府下了最后通牒。 贡知府被他如此逼迫,脸上也显出一丝怒意,但最终还是被现实的考量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决定,疲惫地对贡雪道:“雪儿,让开吧。他……不过就是一个商队护卫,让白大人带走。” “阿娘!”贡雪急得跺脚,还要再争。 白大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不再废话,亲自上前一步,伸手就向金方抓来!他身后那两个随从也立刻跟上。 金方的心沉到了谷底。 贡知府屈服了! 一旦被这个姓白的带走,以他刚才那掩饰不住的杀意,自己绝无生路! 不能跟他走! 拼了! 就在白大人的手即将抓住金方衣领的瞬间! 金方动了! 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弓弦,一直被反剪捆在身后的双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嘿!”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出! 借着双脚蹬地的反冲力,他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蛮牛,肩膀猛地向前一顶! 这一撞,毫无花哨,纯粹是草原摔跤中最原始、最狂暴的“蛮牛冲撞”!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和求生的意志! 白大人根本没想到这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已是待宰羔羊的俘虏,竟然敢反抗!更没想到他的反抗如此迅猛暴烈!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呃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 白大人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战马迎面撞上,胸口剧痛,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整个人双脚离地,如同一个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 所有人都惊呆了! 贡知府惊愕地张大了嘴。 向先生瞳孔骤缩。 贡雪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异彩! 那两个跟着白大人的随从,更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金方一击得手,毫不停留! 他知道,机会只有这一瞬间! 他撞飞白大人后,身体借着冲势落地,双腿如同弹簧般再次发力! 目标——还在半空中倒飞、满脸痛苦和惊骇的白大人! 金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猛地扑向白大人! 白大人还在半空,无处借力,眼中只剩下金方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杀意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格挡,想拔腰间的短刃,但一切都晚了! 金方扑至,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拧! 一双穿着破烂军靴、沾满泥泞的腿,闪电般缠上了白大人脆弱的脖颈!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石牢通道内骤然响起! 金方落地,顺势一个翻滚卸力,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而白大人,则像一滩烂泥般摔落在几步之外的地上,脑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已然气绝身亡! 整个通道,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金方粗重的喘息声。 贡知府捂着嘴,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向先生死死盯着地上白大人的尸体,又猛地看向半跪在地、眼神凶狠如受伤孤狼的金方,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贡雪更是像被施了定身法,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震撼、愕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狂暴血腥的搏杀瞬间点燃的奇异光芒。 那两名白大人的随从,此刻才如梦初醒! “大……大人!” “你!你竟敢杀了白大人!!” 两人又惊又怒,刷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就要扑上来将金方碎尸万段! “住手!” 两声断喝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贡雪,她身形一闪,已经挡在了金方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鞘弯刀,刀尖直指那两名随从。 另一声,声音沉稳有力,则来自向先生。 两人同时出手,两名随从也立即下去陪白大人了。 向先生松开捏住一名随从脖子的手,深吸一口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断。 他看都没看地上白大人的尸体,对通道口闻声赶来的贡雪寨守卫,沉声下令,语速极快: “所有人听着!” “一,封锁消息!今日此地发生之事,不得有只言片语泄露!违令者,杀无赦!” “二,立刻好酒好饭招待带白大人带来的所有随从,告诉他们,白大人正在司府内参加重要宴请,商议要事,暂时脱不开身,让他们安心等候!” “三,”向先生继续下令,目光转向贡雪,“雪儿,立刻派人,将白大人的……尸身,秘密移入地牢深处,妥善保管,不得有失!记住,要绝对隐秘!” 贡雪没有多问,重重点头:“阿爹放心!” 她立刻招手叫来心腹守卫,低声快速吩咐下去。 几个守卫动作麻利,迅速用一块不知从哪找来的黑布将白大人的尸体裹起,抬着迅速消失在通道深处。 “四,”向先生最后看向被贡雪挡在身后、依旧半跪在地、警惕地注视着他的金方,语气复杂,“把他……重新关回牢房。单独关押。给他松绑,处理伤口,送些清水和吃食。” 守卫上前,这次没有粗暴地推搡,只是示意金方跟他们走。 金方挣扎着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爆发性的两击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看了一眼地眼面无表情的向先生,还有眼神复杂盯着他的贡雪。 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跟着守卫,重新走向那间昏暗的石牢。 只是在经过向先生身边时,他听到对方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说道: “小子,希望你们的人来得够快。” 铁栅栏再次哐当一声关上。 只是这一次,金方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很快,有守卫送来了一盆清水,一块干净的布,还有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绿色药膏。 接着,又送来了一碗清水和一个装着几个粗粝饭团、几块腌肉的粗陶碗。 石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金方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抓起一个饭团,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粗糙的米粒刮着喉咙,但他毫不在意。 补充体力!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爆发和搏杀,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浑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强行爆发时撕裂的肌肉,还有被那些土人打出来的淤伤。 他一边咀嚼着干硬的饭团,一边用清水清洗着手腕和脸上的一些小伤口,再将那刺鼻的绿色药膏胡乱涂抹在痛处。 药膏接触伤口,带来一阵清凉,随即是更强烈的刺痛。 金方咧了咧嘴,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活下来了!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他赌赢了第一步! 在向先生最后那句“希望你们的人来得够快”里,他听出了一丝希望。 这个向先生,绝对是个明白人! 他肯定知道鹰扬军,知道洛商护卫队的分量!但他选择了封锁消息,处理尸体……这绝不是为了包庇他金方! 这是为了贡雪寨! 白大人死在贡雪寨,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消息传出去,贡雪寨都脱不了干系,必然要承受对方滔天的怒火! 而隐瞒下来,嫁祸给西南同盟或者其他势力,甚至……把宝押在鹰扬军这边,才是贡雪寨唯一可能自保、甚至从中渔利的机会! 贡江城南,雪龙山深处。 余重九带着二百名洛商护卫队的精锐,如同沉默的狼群,在向导的引领下,沿着冷面留下的标记,一头扎进了莽莽林海。 时间就是生命。每多耽搁一刻,金方和那五十名兄弟就多一分危险。 “头儿,痕迹很新!”冷面从前方折返,脸上沾着泥污,眼神却锐利如鹰,“对方人数不少,至少三百人以上,行进速度很快,没有刻意抹除痕迹,方向是往贡雪寨!” “贡雪寨……”余重九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 这个名字,在汉川城据点收集的情报里出现过,是盘踞在雪龙山深处、靠近贡江城的一股土司势力,以剽悍着称,名义上还依附在东夏朝廷。 “全速前进!目标贡雪寨!”余重九没有丝毫犹豫。 无论对方是谁,敢动鹰扬军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队伍在崎岖湿滑的山林中强行军,汗水浸透了衣甲,锋利的枝叶划破了皮肤,但没有人抱怨。 每个人都憋着一股火,那是袍泽被俘的屈辱和怒火。 与此同时,贡雪寨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贡知府(贡月)和向先生(向怀东)此时的心,却如同放在炭火上炙烤。 议事堂内,只有贡月、向怀东和贡雪三人。 “阿爹,阿娘,”贡雪英气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白承恩死在我们寨子里,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旦事发……” 贡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怀东,你刚刚和雪儿出手,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她看向自己的丈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赌一把! 向怀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鹰扬军大帅严星楚此人出身微末,却能在瘟疫、东牟夹击下站稳脚跟,手段、魄力皆非常人。他派出的商路护卫队,敢深入我西南腹地,本身就说明了其野心和实力。那个金方,身手狠辣,临危不乱,绝非普通护卫。”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重要的是,白承恩是代表东夏皇城司的叶泰!叶泰为何如此急切地要抓甚至灭口这个金方?这背后隐藏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我们贡雪寨,已经无意中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漩涡!” “你的意思是……”贡月的心沉了下去。 “两条路。”向怀东竖起两根手指,语气决绝,“第一,立刻将金方和他的人,连同白承恩的尸体,直接交给叶泰派来的其他人,撇清关系。但此举我们将直接得罪了鹰扬军,鹰扬军虽然远在北境,但若要报复我们,不排除会直接联系西南同盟!” 贡月脸色发白,她们本已经在西南同盟的攻击下丢失了不少地盘,否则也不会和东夏这个半壁朝廷再勾连下去。 如果鹰扬军再出手,先祖传下来的土司府真的就结束到她手里了。 “第二,”向怀东的手指重重落下,“赌一把!赌鹰扬军会来救人,赌严星楚能护住我们!我们全力保护金方,等待鹰扬军的援兵。只要鹰扬军的人到了,我们就把金方和事情的始末,包括白承恩的尸体,一并交出去!鹰扬军与叶泰是死敌,我们此举便是向鹰扬军投诚!若能借此攀上鹰扬军这棵大树,贡雪寨未来就有了依靠,再不用担心西南同盟和看叶泰的脸色行事!” “可是……”贡月仍有顾虑,“万一鹰扬军的人没来,或者来得太晚……叶泰的人先到了呢?或者……西南同盟那边……” “没有万全之策!”向怀东打断她,目光灼灼,“乱世之中,首鼠两端只会死得更快!我们必须选一边站!叶泰代表的是东夏,是腐朽的旧秩序,他们视我们为草芥,只知利用和压榨!而鹰扬军,是新兴的势力,那个金方在生死关头都不愿独自逃生,其治下风气可见一斑!阿月,雪儿,这是我们贡雪寨千载难逢的机会!与其永远窝在山里,看人脸色,不如搏一个前程!” 贡雪眼中燃起火焰:“阿爹说得对!阿娘,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贡月看着丈夫和女儿决然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就按怀东你说的办!雪儿,立刻加强寨子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怀东,金方那边……你去安抚,告诉他,只要他安分待在牢里,我贡雪寨保他平安,等他的人来!” “是!”贡雪和向怀东齐声应道,眼中都燃起了希望。 然而,就在贡雪寨紧锣密鼓准备迎接未知风暴时,一个不速之客,已经悄然抵达了贡江城外。 此人正是叶泰派出的另一名得力心腹——郑淮。 郑淮比白承恩更谨慎,也更阴狠。 他抵达贡江城后,没有立刻联系贡雪寨,而是先去了城内的皇城司设在西南的一个隐秘联络点。 “白承恩还没消息?”郑淮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眉头紧锁。 “回郑爷,白大人昨日午后带人去了贡雪寨,说是去提人,至今未归。按约定,他昨晚就该派人送消息出来。”联络点的负责人低声汇报。 郑淮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白承恩虽然贪婪,但办事还算牢靠,尤其这次是叶大人亲自交代的要事,他绝不敢怠慢。 “贡雪寨那边有什么异常动静?” “暂时没有。寨门紧闭,守卫森严,和往常一样。” “一样?”郑淮冷笑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承恩失联,贡雪寨却平静如常?哼!带上我们的人,我亲自去贡雪寨走一趟!” 他决定不再等待。 直觉告诉他,白承恩出事了,而且很可能与那个叫金方的草原小子有关! 贡雪寨内,地牢深处。 金方身上的伤口涂了药膏,火辣辣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他吃饱喝足,正盘膝而坐,努力调息恢复体力。 向怀东亲自来看过他一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复杂地告诉他“安心等待”。 金方明白,这是贡雪寨选择了站在鹰扬军这边。 但这份“安心”背后,是巨大的压力和未知的风险。 他在等,等余统领。 突然!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骤然划破了贡雪寨傍晚的宁静! 紧接着,寨墙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兵刃碰撞声,以及零星的弓弦震动声! 金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来了!是敌是友? 他冲到牢门铁栅栏前,拼命向外张望,但只能看到昏暗的通道和摇曳的火把光影。 “怎么回事?”他朝着外面守卫吼道。 守卫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都在抖:“有……有人闯寨!打着……打着大夏的旗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夏的旗号! 金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东夏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贡雪寨能顶住吗? 寨墙之上,火光映天。 郑淮带来了他所能指挥的在西南的潜伏二百名东夏皇城司堤骑,强行冲到了寨门前。 他亮出了一面代表“朝廷钦差”的腰牌,厉声喝道:“本官乃朝廷特使郑淮!速开寨门,让贡知府出来见我!” 守卫的土人头领认得那腰牌,不敢怠慢,一边命人飞报贡月,一边在门楼上高喊:“大人稍候!已派人去请知府大人了!” 郑淮看着寨门迟迟不开,寨墙上守卫紧张的神情,心中的疑云更重。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撞门!贡雪寨窝藏朝廷钦犯,绑架朝廷命官!冲进去,拿下主犯!” “是!”他手下的缇骑都是亡命之徒,闻言立刻分出几人,抬着一根临时砍伐的粗壮树干,狠狠撞向厚重的寨门! “轰!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 “住手!”贡月又惊又怒,在寨墙上高喊,“郑大人!你这是何意?我贡雪寨世代忠良,何来窝藏钦犯?无凭无据,强闯我寨,朝廷法度何在?” “忠良?”郑淮仰头冷笑,眼神阴鸷,“白承恩大人奉旨前来提拿要犯,进入你贡雪寨后便杳无音信!你敢说与你无关?贡月,速速开门交出白大人和钦犯,否则,你贡雪寨鸡犬不留!” 他直接点出了白承恩失踪,更是坐实了贡月心中的猜测——对方已经起了疑心,甚至可能知道了什么! 向怀东按住气得发抖的贡月,沉声道:“郑大人,白大人确实来过,但已于昨日傍晚离开我寨,至于去向何处,我等并不知晓。大人若要搜查,请出示朝廷正式公文,否则,恕难从命!” “离开?去向不明?好一个推脱之词!”郑淮根本不信,厉声道,“给我撞!破门之后,格杀勿论!” “轰!轰!”撞击声更加猛烈,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贡雪寨的守卫们也红了眼,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下面撞门的人。 “放箭!”贡雪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尖厉和愤怒,从另一侧寨墙传来:“当我们贡雪寨好欺负不成!”。 她手持硬弓,毫不犹豫地射出了一箭! “咻!”箭矢擦着一名撞门缇骑的头皮飞过,钉在地上,尾羽嗡嗡颤抖! 这一箭,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反了!贡雪寨反了!”郑淮暴怒,“放箭!给我杀!” 嗖嗖嗖!皇城司缇骑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上寨墙!惨叫声顿时响起! “顶住!放滚木礌石!”向怀东大吼,指挥守卫反击。 战斗瞬间爆发! 贡雪寨寨内守兵有二千人,虽然装备远不如训练有素的皇城司缇骑精良。 但是要挡住二百人的皇城司堤骑还是很容易。 向怀东看着寨门外的皇城司,越觉得不对:郑淮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硬攻? 他迅速登上了最高的望楼,向四周一看。 看到山寨后面时,突然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寨子后面山道上,有二千人正在向后寨而来,看打扮是贡山寨和贡水寨的人。 如是支援他们的人,是肯定不会从后寨上来。 “雪儿,你带人迅速突围前往贡雷寨和贡雨寨请求支援;阿月,你守住前寨!我去后寨,贡山寨和贡水寨背盟了!”向怀东脸色铁青,焦急地喊道。 贡雪从前寨门上下来后,略一停顿,然后立即冲向地牢方向。 金方正靠墙坐着,闭目调息,耳朵却捕捉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铁栅栏哗啦一声突然被打开。 “出来!跟我走!”贡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金方猛地睁开眼,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跟了出去。 通道里,他手下的五十个兄弟也都被放了出来,个个脸上带着伤,眼神却像被逼到绝境的狼。 “金头儿!”众人看到金方,低呼一声,迅速聚拢过来。 “没时间废话!”贡雪语速飞快,目光扫过这群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的汉子,“前寨快顶不住了!后寨也被叛徒堵了门!我要突围去求援!敢跟的,拿上家伙!” 她身边几个亲卫立刻将缴获的长刀、短矛塞到护卫队员手里。 金方接过一把沉甸甸的长刀,掂了掂,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自己的兄弟:“钟开!” “在!”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应声出列。 “你带四十个兄弟,去前寨!听贡知府和向先生调遣!”金方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头儿放心!”钟开眼中凶光毕露,“兄弟们,跟我走!” 四十名护卫队员立刻跟着钟开,像一股决堤的洪流,冲向喊杀声最激烈的寨门方向。 金方看向剩下的十名队员,都是他平时配合最好且身手利落的队友。 “你们,跟我!” 贡雪看了一眼金方和他身后那十个虽然疲惫却杀气腾腾的护卫队员,没说话,只一点头,转身就冲了出去。金方带着十人,紧紧跟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行人七拐八绕,避开主路,冲进寨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院墙角落,堆着大捆的粗麻绳。贡雪和她的亲卫二话不说,抓起绳子就往外冲。 金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悬崖! 贡雪寨依山而建,寨后有一处陡峭山崖,落差足有十多丈。 这里是寨子最后的退路,也是隐秘的通道。 众人冲到崖边,山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 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贡雪动作麻利地将粗绳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块巨大的凸岩上,另一端抛了下去。 “我先下!”贡雪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绳索,靴子在崖壁上几个借力,敏捷地向下滑去。 她的亲卫紧随其后。 金方探头往下看,只见贡雪的身影在陡峭的岩壁上快速移动,像一只灵巧的山猫。 他深吸一口气,也抓住绳索准备下去。 就在这时! 崖底云雾中,影影绰绰地浮现出大群人! 紧接着,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 “阿雪妹妹,要上哪儿去啊?哥哥送你一程?” 只见崖底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了近百号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华丽的山寨服饰,腰间挎着长刀,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贡雪刚滑到崖底,脚还没站稳,就看到了贡水寨少寨主贡逍那张让她厌恶的脸,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条密道,还是被发现了! “贡逍!”贡雪柳眉倒竖,手中的弯刀瞬间出鞘,刀尖直指对方,“滚开!” “啧啧,还是这么烈的性子。”贡逍毫不在意地笑着,贪婪的目光在贡雪英气勃勃的脸和窈窕的身段上扫视,“放下刀,跟我回去。我不但保你性命,还让你做贡水寨的少夫人。以后这贡江六寨,就是咱们夫妻俩说了算!” “做梦!”贡雪怒斥一声,知道废话无用,对方绝不可能放她走。 她眼中闪过决绝,猛地一声清叱:“杀出去!” 话音未落,她人已如离弦之箭,手持弯刀,率先冲入敌阵!身后十余名刚滑下来的贡雪寨亲卫也怒吼着扑了上去! 刀光乍起,血花飞溅! 贡雪身手矫健,刀法刁钻狠辣,瞬间放倒了两个挡路的喽啰。 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近百人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就将他们这区区十余人死死围住! 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骂声瞬间响成一片! 但形势对贡雪寨很不利,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险象环生。 贡雪左冲右突,弯刀划出道道寒光,身上也添了几道血痕,被逼得连连后退。 贡逍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战圈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笑容:“阿雪,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乖乖听话,少吃点苦头!” 就在这时! “嗖!” 一道身影从崖壁上飞掠而下,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重重冲进战圈边缘!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请大家收藏:()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还是想跟他一起下去? 正是金方! 他落地毫不停歇,手中长刀瞬间劈翻两个挡路的喽啰,直扑贡逍所在的方向! 但他并未直接冲向贡逍,而是在外围战圈急速游走,刀光闪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一道缺口,试图靠近贡逍。 “嗯?”贡逍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瞬间锁定了金方。这个穿着破烂军服、明显不是贡雪寨人的高大青年,身手竟然如此凶悍! “有意思!哪来的野狗?”贡逍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拔出腰间长刀,脚尖一点,身形如电,主动迎向了金方! “铛!” 两把长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金方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发麻,心中暗凛:这小子,力气不小!但他眼神愈发凶狠,毫不退缩。 贡逍的刀法走的是西南山地阴狠刁钻的路子,角度诡异,专攻下盘和关节。 两人甫一交手,贡逍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对方的刀势大开大阖,却又隐含精妙变化,力量沉雄,速度奇快! 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对方的刀锋如同跗骨之蛆,总能精准地找到他刀势转换间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破绽! “该死!哪里冒出来的高手?”贡逍心中惊骇,额角渗出冷汗。 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在对方面前,竟然处处受制!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他心生怯意,虚晃一刀,就想抽身退出战圈,指挥手下围攻。 “想跑!”金方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嗤啦!” 金方不顾左侧劈来的一刀,拼着肩膀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整个人如同疯虎般猛地向前一扑! 全身的力量、速度、杀意,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中! “杀!” 一声暴吼如同惊雷炸响! 刀光如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瞬间撕裂了贡逍仓促格挡的刀势,狠狠劈入了他的脖颈! “噗——!” 血泉冲天而起! 贡逍脸上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凝固了,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全场死寂! 无论是围攻贡雪的喽啰,还是金方身后的护卫队员,甚至是贡雪自己,都被这血腥狂暴、悍不畏死的一刀彻底震住了! 金方浑身浴血,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拄着长刀,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溅满了贡逍滚烫的鲜血,眼神却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凶厉无比地扫向那些呆若木鸡的贡水寨、贡山寨喽啰。 “贡逍已死!”金方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草原腔调和不容置疑的杀意,“你们,是想活命,还是想跟他一起下去?” 他猛地将滴血的长刀指向人群,刀尖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液。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如同点燃了溃败的引线。 近百喽啰瞬间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 丢下武器,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向着山林深处亡命奔逃! 转眼间,崖底只剩下金方、贡雪、十名护卫队员以及贡雪寨幸存的七八个亲卫。 贡雪看着金方摇摇欲坠却如同魔神般挺立的身影,看着他肩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如此凶悍、如此不顾性命的打法!这个男人……为了帮她突围,竟然…… “你……”贡雪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别管我!”金方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感,眼神却异常明亮,“快走!去求援!时间来不及了!” 贡雪猛地回过神,是了! 阿爹阿娘还在寨子里苦战!她用力点头:“跟我来!去寨子西边的马厩!”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强打精神,迅速向寨子西侧存放备用马匹的地方冲去。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心都凉了半截——马厩空空如也!连一根马毛都没剩下! “贡逍这个混蛋!”贡雪气得脸色发白,狠狠跺脚。 显然,贡逍早就料到他们会从这边走,提前把马都牵走了! 没有马,靠两条腿翻山越岭去求援,等他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金方捂着肩膀的伤口,鲜血透过指缝不断渗出,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 难道……功亏一篑? 就在此时! “金方!”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急切,从旁边的树林阴影中传来! 只见冷面带着七八个同样穿着洛商护卫队服饰的精锐队员,如同鬼魅般快速闪了出来! “冷大哥!”金方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绝处逢生! “余统领呢?”金方急切地问道。 “统领带着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山路难行!我先带了一个小队摸过来探查情况,刚到寨子外面就听见里面打得天翻地覆,正愁怎么进去救你们!”冷面语速极快,目光扫过金方肩膀的伤和众人狼狈的样子,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你们这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金方三言两语飞快地将情况说了:贡雪寨被前后夹击,贡逍堵截被斩,现在急需去贡雷寨、贡雨寨搬救兵,但没有马! 冷面听完,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身后队员下令:“把我们的马都牵过来!快!” 他带来的小队很快把十多匹马牵了过来。 冷面指着马:“这些马你们先用!” 他又对金方道:“我立刻派人抄小路去通知余统领,让他火速驰援!贡雷、贡雨寨在哪边?远不远?” “不远!”贡雪立刻指了一个方向,“翻过前面那道岭就是贡雷寨!贡雨寨离贡雷寨也就几里路!” “好!”冷面点头,“金方你护送贡雪姑娘去!务必尽快把救兵搬来!寨子这边,我们会见机行事。” 金方看着冷面沉稳的眼神,重重点头:“冷大哥,务必小心!” “明白!”冷面一挥手,几个队员立刻分头行动,一人飞奔向余重九的方向报信,其余人将马匹迅速牵来。 金方和贡雪强忍伤痛,翻身上马。贡雪深深地看了冷面一眼,又看向金方,眼神复杂:“保重!” “驾!”两人不再耽搁,狠狠一夹马腹,带着几名骑马的亲卫,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茫茫夜色笼罩的山林。 冷面则带着剩下的人,转身迅速向炮火连天的贡雪寨前门方向潜去。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 金方肩膀的伤口随着马匹颠簸,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着牙,用布条将伤口勒得更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撑住!”贡雪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她看着金方苍白的侧脸和不断渗血的肩膀,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个草原汉子,为了她的寨子,几乎拼掉了半条命…… “死不了!”金方咧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谷。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大片的火光和行进的人影! 贡雪心中一紧,立刻勒住马缰。金方也强打精神,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警惕。难道又是敌人? “什么人?”贡雪厉声喝问。 对面队伍停了下来,火把晃动,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前面可是贡雪侄女?” 贡雪定睛一看,借着火光,看清了队伍最前方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汉子——正是贡雷寨寨主,贡响! “响叔!”贡雪心中一喜,几乎要掉下泪来,但金方猛地拉了一下她的缰绳,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 “贡雪侄女,你这是……”贡响策马靠近,看到贡雪和金方等人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紧锁,“还有这位是?贡山、贡水的人真在你寨子那边打起来了?” 贡雪用嘶哑但清晰的声音道:“响叔!贡山、贡水两寨背信弃义,和东夏人联手偷袭贡雪寨!贡逍已被我们斩杀!我爹娘正率寨中兄弟浴血死守,危在旦夕!我们突围出来,正是要去响叔求援!” 她语速极快,点明关键。 “什么?!”贡响脸色大变,目光扫过金方肩膀狰狞的伤口,又看向贡雪,“阿雪,他说的是真的?贡逍……死了?” “千真万确!”贡雪重重点头,眼中含泪,“响叔!我阿娘还在寨子里!贡山、贡水的人已经攻破了后寨部分地方!再不去救,就来不及了!我阿娘还是您的义妹啊!” 贡响的脸色变幻不定。 贡山、贡水突然发难,还勾结了东夏朝廷的人? 贡逍竟然被杀了?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复杂!他带兵出来,本意是想调停,但现在……调停已经不可能了。 一边是世代交好、有结义之情的贡雪寨,一边是联手后实力强劲的贡山、贡水,还有东夏朝廷势力……一步走错,整个贡雷寨都可能万劫不复!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贡响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贡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金方握紧了刀柄,眼神冰冷地盯着贡响。如果这老家伙敢退缩…… “唉……”良久,贡响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目标贡雪寨后寨,给老子全速前进!” 他看向贡雪和金方,眼神复杂:“阿雪,带上你的人,跟我走!从后山小路上去!老子倒要看看,贡山、贡水那两个老匹夫,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多谢雷叔!”贡雪大喜过望。 金方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至少,第一步成了! 贡响一马当先,带着他带来的一千多贡雷寨战士,转向扑向贡雪寨后山方向。 金方和贡雪等人紧随其后。 贡雪寨后寨,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贡山寨主贡雄和贡水寨主贡厉(贡逍之父)得知儿子被杀的消息,如同疯了一般,指挥着手下两千多悍不畏死的土兵,不计代价地向贡雪寨后寨防线猛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向怀东亲自坐镇后寨指挥,率领贡雪寨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依托地形节节抗击,但人数和地利双重劣势下,防线被不断压缩,伤亡惨重。 寨墙多处被突破,双方在狭窄的巷道和石阶上展开了残酷的肉搏战!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顶住!”向怀东嘶吼着,声音已经沙哑,他身上也挂了彩,挥舞着一柄长剑,将一个冲上来的贡山寨土兵刺穿。 但更多的敌人如同潮水般涌来。 “向先生!左翼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浴血的守卫头目踉跄着跑来报告。 向怀东心头一沉,左翼一失,敌人就能直接冲进寨子核心区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惊雷般从贡山、贡水联军的侧后方响起! 只见贡响一马当先,挥舞着沉重的开山刀,如同猛虎下山,带着贡雷寨一千多生力军,沿着崎岖的山道,狠狠撞进了贡山、贡水联军的侧翼! “贡响?他怎么会在这里!”贡雄和贡厉同时脸色一变! 贡雷寨战士的突然加入,瞬间打乱了贡山、贡水的进攻节奏!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联军,侧翼被狠狠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援兵!是我们的援兵到了!”苦战中的贡雪寨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暴涨! “弟兄们!杀出去跟贡响寨主一起,宰了这帮背信弃义的狗杂种!”向怀东精神大振,振臂高呼! “杀!” 绝地反击开始了! 贡雪寨守军如同打了鸡血,配合着贡雷寨的生力军,向陷入混乱的贡山、贡水联军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然而,贡山、贡水联军毕竟人数占优,最初的慌乱过后,在贡雄、贡厉的疯狂督战下,竟然也稳住了阵脚! 双方围绕着后寨几处关键隘口,展开了更加惨烈的拉锯战!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石阶和泥土。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僵持,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 而前寨的战斗,同样到了白热化! 郑淮带来的二百皇城司缇骑,确实精锐。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远非土兵可比。 依靠着精钢盾牌和强弩,他们顶着寨墙上泼洒下来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贡雪寨的前门防线,不断制造着险情。好几次,都险些被他们攻上寨墙! 钟开带着四十名护卫队员加入后,凭借他们更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才堪堪将几次险情化解。 但护卫队员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十余人永远倒在了寨墙上。 冷面带着几名精锐队员潜入前寨附近,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眼神冰冷,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迅速观察战场态势和郑淮主力的位置。 “头儿!余统领他们到了!”一个队员压低声音,兴奋地指向远处山道。 只见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快速移动,如同沉默的狼群,正是余重九率领的洛商护卫队主力! 喜欢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请大家收藏:()军户庶子,我靠征召定鼎天下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迟早要解决东夏 余重九登上一个制高点,借着寨门方向的火光,迅速扫视战场。 前寨:郑淮的皇城司缇骑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寨门,攻势猛烈。 后寨:杀声震天,火光晃动,显然战斗极为激烈。 “头儿,冷面的信号!”一个眼尖的队员指着寨墙下某个阴影处闪烁的微弱反光——那是冷面留下的标记。 余重九瞬间明白了冷面的意图。 他目光如电,锁定了郑淮部队的位置以及他们来时的山道。 “传令!”余重九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第一队、第二队!立刻沿两侧山脊,包抄郑淮部后路!给我把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 “第三队!架炮!” 随着命令,几个队员迅速移动两门被油布包裹的飞骑炮,动作麻利地选择阵地,架设炮位,装填弹药。 “目标!”余重九指着郑淮主力所在的那片相对开阔的集结地,眼中寒光四射,“给老子轰!轰到他们魂飞魄散为止!” “是!”炮手们低吼应命。 “其余人,跟我压上去!等炮声一响,立刻进攻!配合寨内守军,把寨门前那些狗崽子,给老子全歼!”余重九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轰隆——!” 第一声炮响,如同撕裂夜空的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 一颗炽热的铁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黑暗,精准地砸进了郑淮缇骑集结地的中心! “啊——!” “什么东西?” 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声瞬间炸开!残肢断臂伴随着泥土碎石飞上半空! 皇城司的缇骑们被打懵了!此处怎么会出现火炮?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隆!轰隆!轰隆——!” 接连不断的炮声如同死神的咆哮,在夜空中炸响! 飞骑炮射速极快! 一颗颗致命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砸进郑淮部队最密集的区域! 每一次爆炸,都带走一片生命,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 “快跑啊!” “大人!大人!后面也被堵死了!” 郑淮的部队彻底崩溃了! 前有坚寨,后有炮火封路,侧翼还有不知名的敌人包抄上来! 什么训练有素,什么皇城司精锐,在绝对的火力碾压和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全都化作了泡影! “稳住!冲出去!”郑淮目眦欲裂,挥舞着佩剑嘶吼,试图组织抵抗。 但一颗炮弹就在他附近不远处炸开,狂暴的气浪将他狠狠掀翻在地,佩剑脱手飞出。 “大人!”几个亲兵慌忙扑上去护住他。 郑淮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耳朵嗡嗡作响,脸上被飞溅的石子划破,鲜血直流。 他看着周围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被炮火肆意收割的手下,看着寨墙上趁机反扑、喊杀声震天的守军,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 完了! “撤!向山林里撤!分散突围!”郑淮绝望地嘶吼着,再也顾不上什么任务和脸面,只想活命! 然而,余重九的命令是:“皇城司的人,一个都别放跑!” 堵住后路的第一、第二队如同铜墙铁壁,弓弩齐发,长矛如林,将试图逃入山林的零星缇骑无情射杀刺穿! 正面,余重九亲自带队,配合着从寨门杀出的钟开和贡雪寨守军,对陷入混乱、士气全无的皇城司缇骑展开了最后的围剿! 炮声渐渐停歇,但刀剑砍入骨肉的声音、濒死的惨叫声、绝望的求饶声,却更加清晰地回荡在贡雪寨前门的夜空下。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 后寨的激战,也被连续的炮声所惊动。 贡雄和贡厉惊疑不定地看向前寨方向,那爆炸声让他们心胆俱寒! 就在他们分神的瞬间。 “杀——!”贡雪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愤怒和杀意,竟然和金方一起,引领着贡雷寨的生力军,从侧翼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 “阿爹!我们来了!”贡雪弯刀染血,英姿飒爽! 金方虽然脸色苍白,肩膀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眼神依旧凶狠,长刀挥舞,死死咬住贡厉! 贡雄、贡厉本就因为贡逍之死而心绪不宁,又被前寨恐怖的炮声所慑,此刻再遭贡雷寨和贡雪寨守军的凶猛夹击,军心彻底动摇! “顶不住了!寨主,撤吧!” 兵败如山倒!贡山、贡水的联军终于崩溃了! 士兵们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地向山林深处逃窜,任凭贡雄、贡厉如何嘶吼怒骂也无济于事。 贡响和向怀东岂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立刻指挥大军衔尾追杀! 在炮火的威慑和刀锋的交织下,前寨门口,战斗已彻底平息。 未逃脱的郑淮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落在谁手上,他都没有好的下场,最终选择了自杀。 余重九听闻消息后,亲自前往查看,看着郑淮干脆利落的抹了自己的颈子,心中还是有些敬佩。随后他的目光扫过最后几个被按跪在地、抖如筛糠的缇骑俘虏,眼神冰冷。 旁边的亲卫队长老梁冷声道:“头儿,全杀了!” “不。”余重九想了想,声音平淡无波,“带回去交给谍报司处理。” “是!”老梁应声后,立即叫人把俘虏带了下去。 后寨方向的喊杀声也渐次平息。 贡山、贡水两寨的联军在贡雷寨生力军与贡雪寨守军的凶猛夹击下,早已彻底崩溃。 贡雄、贡厉眼见大势已去,部众溃散,在几个心腹亲卫的死命保护下,仓惶遁入密林深处,不知所踪。留下的,是满地狼藉的兵器和无数失去主人的尸骸。 贡雪寨,这座历经一夜血火洗礼的山城,终于迎来了宁静。 寨主府的大厅内,气氛凝重。 贡月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向怀东手臂缠着绷带,神色复杂。贡雪站在父亲身边,目光却不时瞟向角落里闭目调息的金方——他肩膀的伤口已被寨中医者重新处理包扎,但失血过多的脸色依旧苍白。 余重九带着老梁、冷面、钟开以及几名护卫队核心军官走了进来。 他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向怀东身上。 “向先生,贡知府,”余重九抱拳,语气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鹰扬军洛商护卫队统领,余重九。多谢贵寨在危急关头,庇护我鹰扬军袍泽。” 向怀东连忙起身还礼,姿态放得很低:“余统领言重了!都是我寨自己惹的事,冒犯了贵军。若非贵军及时驰援,我贡雪寨今日恐已化为焦土,是我贡雪寨该谢鹰扬军救命之恩!” 他言辞恳切,将姿态摆得极正,点明了贡雪寨先前绑架金方一行的冒失,也暗示了贡雪寨的选择。 贡月也起身,郑重道谢。 “不必多礼。”余重九摆摆手,目光转向金方,“金方,还能动吗?过来。” 金方睁开眼,强撑着站起身,走到余重九面前,挺直腰板:“统领!” 余重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肩膀上厚厚的绷带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微皱,但眼中更多的是赞许:“没给鹰扬军丢脸!事情经过,冷面大致跟我说了。临危不乱,杀伐果断,回去再给你记功!” “谢统领!”金方心中一暖,精神也为之一振。 余重九的目光再次投向向怀东和贡月,语气变得严肃:“向先生,贡知府。白承恩、郑淮伏诛,贡山、贡水溃败,不知贡雪寨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正是贡月夫妇心中最沉重的石头。 向怀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余重九深深一揖,姿态近乎恳求: “余统领明鉴!我贡雪寨这次能够幸存,实奈得贵军相助。因此恳请余统领代为引荐严大帅,贡雪寨愿举寨归附鹰扬军,从此唯严大帅马首是瞻,永为藩篱,绝无二心!”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 贡月也郑重行礼,贡雪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余重九。 余重九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今日战局,贡雪寨已别无选择,投靠鹰扬军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大的机遇。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贡雪寨之心意,余某已知晓。然归附大事,非余某区区一护卫统领可定夺。需速报大帅,由大帅裁断。” 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但请贡知府、向先生放心,贡雪寨于危难中护护卫队人员其周全,更助金方斩杀白承恩,此情此义,鹰扬军铭记于心!” 这番话,如同给贡月夫妇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没有立刻得到归附的承诺,但鹰扬军表明了的态度,这就是最大的保障! “多谢余统领!”向怀东与贡月激动地再次行礼。 “当务之急,”余重九继续道,“是稳定寨内,救治伤员,加强戒备。冷面!” “在!” “你带一队人留下,协助贡雪寨布防,务必尽快恢复寨子防御能力。同时,收集贡山、贡水两寨溃兵动向及西南同盟反应,随时报我。” “是!” “钟开!” “在!” “清点我护卫队伤亡,妥善安置伤员、收敛烈士遗骸。重伤者,立刻安排稳妥人手,护送回汉川据点医治!” “是!统领!”钟开声音哽咽,带着悲愤。 “金方,”余重九看向他,“你伤势不轻,随我一同返回汉川城。贡雪寨后续联络事宜,暂由冷面负责。” 金方明白,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又受了伤,必须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是!” 安排完毕,余重九雷厉风行。 留下冷面及部分精锐协助贡雪寨,他带着金方等主力,中午后迅速撤离了贡雪寨,沿着来路返回汉川城据点。 贡雪站在寨墙上,目送着队伍消失在莽莽山林中,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肩膀裹着厚厚绷带的高大身影。 二天后,洛北口市监楼。 严星楚站在窗前,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洛商联盟大会带来的喧嚣余波仍在,商队络绎不绝,工坊营建的热潮已然掀起。但他眉宇间,却凝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史平脚步匆匆地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和一个细小的竹筒:“大帅,汉川,余统领加急密报!” 严星楚转身,接过竹筒,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密信。余重九的字迹映入眼帘,详述了金方遇险、贡雪寨剧变、斩杀白承恩、郑淮自杀、贡雪寨意欲归附的经过。 当看到金方率小队在雪龙山探查被贡雪寨俘获、白承恩欲强行提人灭口、金方临危搏杀白承恩、贡雪寨选择庇护金方对抗皇城司、余重九炮击破敌、郑淮自杀等字句时,严星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夏明澄、叶泰!”严星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中的薄绢被攥得死紧。 金方的恰克小王子的特殊身份,叶泰经过上次在洛东关强掳金方和陈月后,针对恰克与鹰扬军的关系还没死心! 严星楚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西南贡江城、雪龙山的位置,又缓缓移向东方的天阳城的标记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发出沉闷的声响。 迟早要解决东夏,但不是现在,现在还没有到全面开战的时机。 北境根基需要稳固,商道需要拓展,新军需要训练,新炮需要时间…… “史平,”严星楚下达命令,“此事余重九就不用管了,给蒙乾传令,贡雪寨如要归附,将执行改土归流,这是原则,其它皆可以谈,如第一任为期五年的流官,可以由现有人员担任,同时给予税收减免,部分族权、军事权力。” “是!”史平领命,转身正欲离去。 严星楚又叫住了他:“稍等,我还有一封亲笔信给西南自治同盟。” 这封信则是写给陈仲三人的。 严星楚的措辞算得上客气,但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硬气。 他没有隐瞒事情经过——东夏皇城司如何企图灭口鹰扬军重要人员,如何威逼贡雪寨,鹰扬军为救人及自保不得已动手,最终贡雪寨为求存自愿归附。 他强调此举只为清除东夏势力,绝无挑衅自治同盟之意,并再次明确划下界限:鹰扬军的目标仅限于保住已归附的贡雪寨,愿与三位军帅共维西南边陲稳定。 “八百里加急,送出。”严星楚封好信,递给史平。 五天后,贡雪寨。 气氛比打了场恶仗还要压抑。 寨主府大厅里,贡月看着手中蒙乾转来的、盖着鹰扬军大帅印的正式文书,手指微微发抖。 文书上除了同意接纳的客套话,核心意思就一个:改土归流。 这几个字堵得她心口发慌。 “改土归流……又是改土归流……”贡月喃喃自语,脸色灰败,“西南自治同盟当初逼我们,我们不从,才……才暗中找了东夏的路子。没想到赶走了豺狼,来了猛虎,这鹰扬军……还是要这一套!” 她抬起头,看向一旁的丈夫向怀东,“怀东,你说……这……我们怎么办?” 向怀东沉默着。 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他是贡月的丈夫,是贡雪的父亲,更是寨子里公认的智囊。但他不姓贡。这土司之位,是贡家世代相传的基业,决定其存废的天大干系,他一个外姓女婿,如何开得了口? 说同意,对不起贡家列祖列宗;说不同意,眼下这岌岌可危的局面又如何应对?他只能苦笑一声:“阿月,这……这是贡家的基业,终究要你和寨老们来定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名字就叫贡洛城 贡月看着他回避的眼神,她知道丈夫的难处。她无奈,只能让人快去请寨子里几位辈分高、有话语权的叔伯。 很快,几位白发苍苍或正当壮年的贡雪寨贡姓头人赶来了。 一听完鹰扬军的条件,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 “放屁!改土归流?那我们还是贡雪寨吗?”一个脾气火爆的叔公当场就拍了桌子。 “就是!祖宗的基业不能丢!当年自治同盟来逼,我们都没怂,现在怕他鹰扬军?” “可不答应又能怎样?东夏的人被他们杀干净了,自治同盟那边我们又得罪死了……不靠鹰扬军,下次自治同盟的大军压境,我们拿什么挡?”也有相对清醒的,忧心忡忡地反驳。 “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拿全寨老小的命去拼吗?” 争吵声越来越大,谁也说服不了谁。 贡月被吵得头昏脑涨,心乱如麻,看着这群争执不休的叔伯,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却带着决绝的声音响起:“都别吵了!”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贡雪站了出来。 她身上还带着伤,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睛直视着母亲和各位叔伯。 “阿娘,各位叔公、伯伯。”贡雪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这事,我来决定。” “雪儿,你……”贡月一愣。 一位叔公皱眉:“阿雪,这里还轮不到你个小辈做主!” “我是阿娘唯一的女儿,是贡雪寨下一任的土司官!”贡雪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寨子生死存亡,我不能看着你们吵到敌人打上门还没个结果!” 她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疑惑、或不满、或期待的脸:“我的决定是:同意鹰扬军的条件,归附,接受改土归流。” “你疯了!” “理由呢?”质疑声立刻响起。 贡雪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理由只有一个:不同意,鹰扬军不会强求,但我们能应对西南自治同盟接下来的攻势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刚才叫嚣着鱼死网破的人,也噎住了。 贡雪继续道,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以前,我们还能指望东夏在背后扯扯自治同盟的后腿,给我们点支援。现在呢?东夏在咱们这的人被连根拔起,他们报复我们都来不及,还想他们再来支援我们吗?且贡山、贡水寨现在也成了死敌,以前的贡江六寨已经解体,再没有力量对抗西南自治同盟。”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低头归顺西南自治同盟;要么,归顺鹰扬军。” “归顺自治同盟?”贡雪冷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悲愤,“我们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转头去摇尾乞怜?你们拉得下这个脸,我贡雪做不到!寨子里那些死了儿子、死了丈夫的人家能答应吗?”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大厅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归顺鹰扬军,虽然要改土归流,丢了土司的名位,但至少!”贡雪加重了语气,“第一,鹰扬军上次助我们抗敌,有这份香火情在。第二,他们实力够强,能逼得自治同盟坐下来谈,也能护住我们!第三,蒙乾使者说了,第一任流官可以由我们寨子里的人担任,税收还有减免,兵权也不是立刻全部收走,我们还有时间适应。这条件,比当初自治同盟给的苛刻条件好多了!” 她顿了顿,想到了金方,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在她眼底闪过。 她神色一正:“要想活下去,要想保住寨子里的人,这是唯一的选择。要是谁觉得有更好的路子,现在说出来!要是没有,就按我说的办!” 掷地有声,条理清晰,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 刚才还争吵不休的叔伯们,全都哑火了。面面相觑,最终都化为了无奈的叹息和默认。 贡月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一刻,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失落,有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下了决心:“好……就按雪儿说的办。回复蒙乾使者,贡雪寨……同意。” 消息很快传到了邻近的贡雷寨和贡雨寨。 贡雷寨寨主贡响和贡雨寨的女寨主贡言,立刻凑到了一起。两人刚通气没多久,贡月的解释和劝说也到了。 贡响摸着下巴,咂咂嘴:“贡月娘俩都点头了?鹰扬军……倒是干脆,也守规矩。看来不是那等吃干抹净的主。” 贡言眼神锐利,沉吟道:“自治同盟那边上次吃了亏,接下来对我们几个寨子下手会更狠,指望他们高抬贵手是不可能了。鹰扬军虽然要改土归流,但好歹给了活路……我看,可行。” 两人都是果断之人,简单商议后,立刻派人找到了还在贡雪寨的鹰扬军使者蒙乾,表达了同样归附的意愿。 蒙乾心中大喜,但脸上不动声色,严格按照程序接洽,同时立刻飞鸽传书,向归宁城的严星楚汇报这一重大进展。 贡响和贡言的决定,堪称及时无比。 他们刚从蒙乾那里拿到表明鹰扬军接纳态度的正式手书,回到各自寨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噩耗就如狂风般接连传来! 西南自治同盟动了真格! 大军出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天之内就攻破了负隅顽抗的贡山寨和贡水寨!紧接着,兵锋直指实力最弱的贡风寨,贡风寨连求援的信使都没能跑出来,就被彻底攻陷! 消息传来,贡雷、贡雪两寨人人自危,恐慌蔓延。 自治同盟的大军果然毫不耽搁,挟大胜之威,直接朝着贡雷寨和贡雪寨压迫而来!黑压压的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杀气腾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贡响和贡月咬牙顶住压力,亲自来到阵前,将蒙乾给的那份盖着鹰扬军大印的手书高高举起,对着自治同盟的将领高声宣示:贡雷(贡雪)寨已受北境鹰扬军庇护,归附严大帅麾下!尔等欲战,先问过鹰扬军答不答应! 鹰扬军的旗号,尤其是“严星楚”这三个字,此刻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 自治同盟的将领显然提前得到了某种授意,或者是对鹰扬军心存忌惮。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军的前锋硬生生停在了寨墙之外,进退不得,只能迅速派人向后方的统帅请示。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灭寨之战,竟因为这纸文书,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对峙僵局。 磐石城,西南自治同盟总部。 陈仲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地看着手中严星楚那封亲笔信。 他看得很慢,良久才将信递给下首的梁议朝,梁议朝看完,又沉默地递给了另一边的全伏江。 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全伏江看完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陈仲,又看了看梁议朝,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仲终于睁开微闭的眼,缓缓开口:“都看完了?说说吧,怎么看?” 全伏江憋不住了,率先开口,语气有些迟疑:“陈督,梁帅……这事,鹰扬军虽然插手了咱们西南的事,但信里说的也在理。是东夏先动的手,他们是为了救自己人,也……也算帮我们清除了东夏的钉子。现在贡江六寨,我们拿了贡山、贡水、贡风三寨,他们得了贡雪、贡雷、贡雨三寨。既然他们都明确说要改土归流了,我看……我看不如就此罢手。为了剩下三个寨子,现在就和鹰扬军撕破脸,不值当。我们接下来还要收拾其他不听话的土司,不宜树此强敌。” 他的话里透着息事宁人的味道。 梁议朝却“哼”了一声,粗声道:“全帅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但他严星楚一声不吭就把手伸进咱们碗里捞肉吃,吃完抹抹嘴说‘我就吃块,剩下的我不要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我们西南自治同盟是泥捏的!这事要就这么算了,咱们的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服众?” 他虽然和严星楚私交不错,但公是公,私是私,涉及到同盟的利益和脸面,他寸步不让。 陈仲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向梁议朝:“哦?那依梁帅的意思,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难不成真要发兵,连那三个寨子一起打下来?和鹰扬军碰一碰?” 梁议朝把眼一瞪:“打?现在打个屁!为了三个破寨子跟严星楚玩命,我老梁还没那么蠢!” “那梁帅的意思是?”陈仲追问。 梁议朝大手一摊,理直气壮地说:“好处不能都让他严星楚占了!咱们吃了亏,丢了面子,他总得表示表示,出点血补偿一下吧?不然我第一个不答应!下次见面,我非得揪着他衣领子问他够不够兄弟!” 全伏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微亮。 陈仲终于笑了起来,指着梁议朝道:“你呀你……这话倒是实在。确实,不能白白让他占了便宜。那依你看,让他出什么血合适?” 梁议朝显然早就想好了,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他那洛商联盟,好东西不少!得给我们名额,不多要,咱们三家,一家一个!第二,他那飞骑炮,是好东西,但卖得死贵!得降价!至少再便宜三成,不然我就真去他面前闹了!” 陈仲和全伏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和赞同。 梁议朝这莽直人提出的要求,反而最实在、最符合他们目前的利益。既要了实惠,又保全了面子,还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好!”陈仲一拍扶手,“就按梁帅说的办。这回信,也劳烦梁帅来执笔如何?你跟他熟,有些话好说。” 梁议朝当仁不让:“没问题!老子这就写,非得狠狠宰他一刀不可!” 他嘴上说得凶,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有点像要去敲好朋友竹杠的架势。 他拿起笔,他那手字确实不敢恭维,歪歪扭扭,但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带着点蛮横的语气,把两个条件列得明明白白。 三天后,这封带着梁议朝个人风格鲜明的信,就摆在了严星楚的案头。 严星楚看着信上那熟悉的、难看的字迹,几乎能想象出梁议朝写这信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由得摇头失笑。 “这个梁蛮子……”他笑骂一句,随即对史平道,“回复梁帅,条件我答应了。洛商联盟的三个名额,我给他们。火炮价格,就按他说的,再降三成。” 史平领命,迟疑了一下问道:“大帅,我们原先预留的洛商联盟机动名额只有五个,汉川崔氏、西夏吴氏各占一个,现在西南自治同盟一下子要去三个,这……可就一个不剩了。日后若再有……” 严星楚摆摆手,打断他:“没了就没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把眼前的关过去。告诉陶玖,以后再有够分量的人物想进来,让他们自己去跟联盟里那些老狐狸商量去。” 他处理得干脆利落,能用钱和名额解决的问题,暂时都不算问题。 三天后,归宁城帅府议事堂。 关于怎么消化西南三寨,大家起了争执。 邵经脖子梗着,手指头差点戳到地图上:“改土归流必须尽快,且要彻底!派咱们的兵,派咱们的官,把那套土司老爷的规矩连根拔了,不然就是养不熟的狼。” 洛天术慢悠悠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邵大人,派兵?派多少?驻军的粮草从北境翻山越岭运过去,代价多大?逼急了,三个寨子的人拧成一股绳造反,咱们刚跟自治同盟划下道,转头就在西南泥潭里打滚,好看吗?” “那你说咋办?捧着供着?”邵经火气蹭蹭往上冒。 陶玖用拐杖跺了跺地:“都少说两句。大帅,西南那地方,山高林密,民风彪悍。光靠刀把子,摁不住,得让实惠说话。” 一直沉默的王同宜开口了:“西南的地是好地,就是耕种法子太老,产出少。人穷,就容易生乱。得让他们吃饱肚子,手里有余粮。” 余重九刚风尘仆仆从西南赶回,脸上还带着倦色=:“三个寨子位置不错,卡在几条商道的节点上。但各自为政,不成气候。要是能捏成一个拳头……” 严星楚的手指一直敲着扶手,听到这里,停了。目光扫过众人:“说完了?” 堂下瞬间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西南地图前,拿起炭笔,在三寨中间地带,重重画了一个圈。 “不知你们吵什么?军事要镇,商事中心,新农法试点,就不能合在一块儿?” 炭笔在那圈里点了点。 “就在这里,建一座新城!名字就叫贡洛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公,你……你真的愿意 严星楚转过身,目光灼灼:“新城集军事戍守、商贾贸易于一体!洛天术!” “属下在!” “你负责统筹规划。新城要成为辐射整个西南,甚至通往更南边那些国度的大商埠!” “陶玖!” “属下在!” “鹰扬商行带头入驻,洛商联盟成员在此享受北境同等税收优惠。另外联盟内部进行协调,尤其是新入盟那几家西南的商号,给他们划好地盘,许他们先入驻,先让他们尝到甜头。” “王同宜!” “卑职在!”王同宜赶紧躬身。 “新城周边,荒地那么多,给你调人去开荒种地,让当地人看看,怎么才能从地里刨出更多的食儿!农具,优先便宜租借给归附的寨民。” “邵经!” 邵经一挺胸:“末将在!” “新城守备军,从郡城卫和归宁卫抽调组建,驻防城内外,维护商路,弹压宵小。但记住,非必要,不动刀兵。” 最后,他看向余重九:“重九,贡雪寨那个向怀东,你怎么看?” 余重九抱拳,语气肯定:“大帅,向怀东是明白人,有决断,在本地也有威望。这次若非他当机立断,金方危矣,贡雪寨也难保。可用。” 严星楚点头:“好。那就授向怀东为贡洛城守备,秩同鹰扬军游击将军。王同宜兼任贡洛道员,主政民生、农垦。军政分开,互相协作。” 他环视众人:“西南这三寨,是咱们插进那里的一根钉子,也是一棵摇钱树。钉子要钉得稳,摇钱树要长得壮。事情,就这么定了。散了,各自去忙!” 命令一道道发出。 消息传到西南,向怀东接着鹰扬军的委任状和印信,手都有些抖。 这是鹰扬军对他的信任,是给了他和贡雪寨一条更宽的路。 他立刻召集三寨人员,将鹰扬军的规划一说,特别是建新城、通商贾、改良农耕、税收优惠这几条,原本还有些抵触的人,眼睛也慢慢亮了。 贡雪看着父亲穿上鹰扬军制式的守备官服,不由想起了金方,脸上莫名一热。 西南自治同盟那边,陈仲、梁议朝、全伏江拿到详细情报,一看鹰扬军真没继续扩张的意思,而是埋头搞建设做生意,还给了他们三家商号优先入驻的机会,那点火气也消了大半。 梁议朝甚至摸着下巴嘀咕:“严星楚这小子,倒是会来事儿。这贡洛城要是真搞起来,咱们地盘上的货出去也方便点吧?”利益面前,刀兵自然往后靠。 西南的局面,眼看着就要从火药桶变成生意场。 可这世上,从来不缺闹心的事。 东夏,天阳城。皇宫里,夏明澄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啪! 又一封来自西南的密报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叶泰!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好差事!白承恩、郑淮,连带那么多精锐缇骑,全折在西南那穷山沟里!连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朕在西南这点力量,被你败了个干干净净!” 叶泰跪在下首,头埋得极低,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臣……臣万死!臣也没料到那贡雪寨如此胆大包天,更没料到鹰扬军的反应如此迅速猛烈……”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完了!”夏明澄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一把玉石镇纸就想砸过去,最终还是喘着粗气放下,“鹰扬军!又是鹰扬军!严星楚!他是不是专跟朕作对?北境跟朕抢,现在手都伸到西南去了!” 他越想越气,在殿内来回踱步:“朕的大夏如今还有几城,现在连西南那点念想都断了!朕这个皇帝,还当个什么劲!” 叶泰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夏明澄发泄了一通,无力地坐回龙椅,揉着发痛的额角。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感包裹了他。 然而,西南的糟心事还没消化完,新的麻烦又来了,这次来自海上。 几天后,鸿胪寺卿连滚爬爬地捧着一摞国书求见。 “陛下!陛下!海外藩属……诸多藩属国遣使求救啊陛下!”鸿胪寺卿哭丧着脸。 夏明澄烦躁地挥手:“又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岛夷又内乱了?” “不……不是内乱!”鸿胪寺卿声音发颤,“是东牟!是东牟的皇家海商船队!他们……他们起初还只是与这个藩属国正常贸易,后来就强买强卖,如今干脆明火执仗,上岸劫掠!好几个小邦已被洗劫一空,国君……国君都被掳去做了人质索要赎金!稍有抵抗的,就被……就被灭国了!现在几个稍大些的岛国也岌岌可危,拼死派出使者,漂洋过海来求陛下发天兵救援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些盖着血手印或王室印章的国书高高举起。 夏明澄愣在当场,接过那些国书,粗略翻看。 字里行间满是血泪和绝望,声声泣血,哀求天朝上国、宗主皇帝出兵靖海,救他们于水火。 一股荒谬感涌上夏明澄心头。 发兵?救援? 他拿什么发兵? 他看着那些求救的国书,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个大夏皇帝最后一块遮羞布,正在被陈彦无情地扯下。 一种屈辱混合着无力感的邪火在他心里烧。 “陈彦……你他妈这吃相如此难看!”他咬牙切齿,猛地看向叶泰,“拟旨!不,给朕准备私信!以朕的名义,写给东牟太子陈彦!”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口述: “陈彦太子殿下亲启:近闻贵国海商于东海诸岛行事颇烈,多有惊扰。念及诸岛邦皆乃大夏藩属,世代恭顺,还望殿下顾念盟谊,体恤上天好生之德,约束部众,勿再大动干戈。以免伤及两国和气,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信使带着这封措辞近乎恳求、却还要强撑着“宗主”架子的信,快马加鞭送往东牟。 …… 青石堡。陈彦看着夏明澄这封拐弯抹角、色厉内荏的信,嗤笑一声,随手扔给了旁边的谋士。 他语气满是嘲讽:“顾念盟谊?勿动干戈?笑话!这茫茫大海,弱肉强食,哪来的道理可讲?这些岛夷占着金山银山不懂开采,守着航路不懂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谋士斟酌道:“殿下,夏明澄毕竟名义上是这些岛国的……” “名义上?”陈彦打断他,眼神冰冷,“名义上他还是大夏皇帝呢,可如今还得靠我们给他支撑着。这世道,实力才是硬道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外。 “海外掠取,是最快积累财富,壮大我东牟军队的路子。那些岛夷,要么乖乖交出财富和港口,要么就成为我东牟崛起的垫脚石!” 他冷哼一声:“他夏明澄倒是想仁,倒是想看长远,可他还有机会吗?大夏的江山在他手里丢得还剩多少!还好意思来跟我说勿动干戈。告诉他,东海的事,我东牟自有分寸,不劳他费心了!” 陈彦的回信,比夏明澄的更加直白和傲慢,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他无能了。 信送回天阳城,夏明澄看完,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信撕得粉碎! “匹夫!无耻!”他疯狂地咒骂着,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骂累了,夏明澄瘫在龙椅上,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 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彻底淹没了他。 西南失利,海上受辱,强敌环伺,内部不稳……他这个皇帝,真的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吗? 严星楚在北方扎根壮大,陈彦在海上疯狂扩张,而他,却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大夏的一切,正被一点点蚕食、瓜分。 半月前,天阳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对于陈佳而言,如同昨日。 她借着夜色跟踪曹大勇到了那处秘密据点,待曹大勇一走,她便潜入房间,又悄无声息地带走了那个颜色稍浅的骨灰罐。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痕迹,这是她多年谍报生涯刻入骨子里的本事。 得手后,她没有丝毫停留,强忍着翻腾的情绪,迅速回到了家中。 丈夫唐展刚哄睡了他们两岁大的儿子,正就着油灯看书。 见妻子深夜归来,气息微促,手中还紧紧抱着一个粗陶罐子,他心中虽疑,却并未立刻追问。 他只是放下书卷,温和地问道:“回来了?” 陈佳看着丈夫沉静温和的脸,心中愧疚与决绝交织。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相公,我们得立刻离开天阳城,马上走!向北!” 唐展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看到妻子眼中从未有过的焦急甚至是……一丝恐惧,他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 三年前,他在地方任学正时因举报当地知府贪污而遭人刺杀,是这位突然出现、身手不凡的女子救了他。 相识至今,他知她并非普通女子,有些秘密她不说,他从不深究。 他只知道,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母亲,此刻她需要立刻离开。 “好。”唐展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我收拾些细软和孩子的必需品,很快。” 他没有去看那个陶罐,也没有问要去哪里。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陈佳鼻尖一酸,几乎落泪。 夫妻二人以惊人的效率,找了一辆马车,在次日城门开启时,带着熟睡的孩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纷乱不堪的天阳城,一路向北。 这半个多月,他们风餐露宿,尽量避开大的城镇和官道。 陈佳始终紧绷着神经,小心戒备。 唐展则负责照顾孩子,打理行程,打听前方的路况,丝毫看不出他曾是大夏国子监的清贵博士。 他只是默默用行动支持着妻子。 直到今日,他们的马车驶入了鹰扬军控制下的平阜城。 城门守卫检查得虽严,但并无刁难,城中一切井然有序,与天阳城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将一路劳顿、终于踏实睡去的儿子安顿好,陈佳关上了房门。 她转过身,看着正在整理行囊的丈夫,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终于下定了决心。 “相公,”她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唐展停下动作,抬头看她,烛光下她的脸色异常严肃,还带着浓浓的愧疚。 他走到桌边坐下,温声道:“坐下慢慢说。” 陈佳坐在他对面,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深埋的身份缓缓道出:“我……我不是你认识时的那个普通女子。我以前……是靖宁军谍报司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丈夫的反应。 唐展脸上有惊讶,但远比她想象中平静,只是眼神更专注了些。 她继续说着,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们当年有六个结拜兄弟姐妹。大哥……是秦冲。” 说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哽咽了,她将一直放在身边那个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陶罐轻轻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露出那个粗糙的、颜色稍浅的骨灰罐。 “大哥他……被夏明澄的走狗害了……曾被悬挂在天阳城门楼上……”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罐子里,是他……” 唐展的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陶罐上,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化为了深深的震惊和一丝悲悯。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原来……那日挂在城门上的人是秦冲大哥。” 他听说过那件事,当时只觉得朝廷手段酷烈,却万万没想到,那竟是自己妻子的结义大哥。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骨灰罐,而是紧紧握住了陈佳冰凉的手:“怪不得你那时……情绪那般低落。那……你的其他几位兄弟呢?” 陈佳感受到丈夫手心的温暖,眼泪流得更凶,声音低落:“老五……去年已经战死了。二哥、三哥,还有六弟……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是生是死……” 她并不知道,她盗走骨灰的那晚,吴婴和盛勇就在隔壁院子,与她仅一墙之隔。 唐展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们定然无恙,你别太伤心了。” 他拿出帕子递给陈佳,继续道:“那我明白了,你为何执意要一路向北到鹰扬军的地界。我记得严帅是靖宁军后人,你来投奔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语气更加柔和,“只是我没想到,你与靖宁军,鹰扬军还有这般深的渊源。” 陈佳抬起泪眼,满是愧疚:“相公,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还让你卷入这些事里……你本是大夏的官员……” 唐展却微微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夫人,何必说对不起?夫妻本是一体。况且……” 他顿了顿,神色坦然,“不瞒你说,自京城愈发混乱,国子监停课后,我早有心离开另寻出路。原先考量过去西南,那里偏僻,除了南边有些土司闹事,倒比其它地方要安稳许多。只是顾虑孩子年幼,路途遥远艰险,一直未曾与你商议。如今阴差阳错来了北境,也好。既然你与鹰扬军有这般渊源,我们便留下看看。” 陈佳没想到丈夫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早有去意,甚至对鹰扬军抱有好奇,心中巨石顿时落地,化为浓浓的欣喜和感动:“相公,你……你真的愿意?” “自然愿意。”唐展肯定地点点头,“读书人所求,不过一方净土,能安心治学,教化百姓,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若严帅真是明主,何处不可为家?何况,这里还有你的亲人。” 夫妻二人一番交心,隔阂尽去,对未来反而生出了新的期待。 第二日一早,打听清楚府衙位置后,唐展和陈佳抱着孩子,来到了平阜城道员府外。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英烈堂 门房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唐展,虽衣着简朴,但那份读书人的清贵气度是掩不住的,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 平阜道员徐端和正在处理几件开荒的紧急事务,听说有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求见,只当是寻常士绅或有冤情要诉,便让门房先将人引到偏厅等候。 忙完手头急务,已是将近一炷香之后。 徐端和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偏厅还有人等着,连忙起身过去。 一进偏厅,看到等候的三人,徐端和倒是愣了一下。 男子文质彬彬,气质沉静,女子容貌秀丽,眉宇间却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孩子也乖巧可爱,不像寻常百姓。 唐展见主官到来,上前一步,依足礼数,拱手道:“晚生唐展,冒昧打扰徐道台。” 他虽自称晚生,但言行举止不卑不亢,隐约还带着几分过去身份的余韵。 徐端和一听这谈吐,再看这气度,心知此人绝不简单,连忙拱手还礼:“先生客气了,不知先生有何见教?”他目光转向陈佳和孩子。 唐展侧身介绍道:“这是内子陈佳。” 他略一沉吟,决定开门见山,“内子……曾是原靖宁军谍报司成员。” “靖宁军谍报司?”徐端和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的客套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严大帅的父亲,就是原靖宁军谍报司的主官! 他态度不由得更加慎重了几分,但警惕性也提了起来:“夫人竟是靖宁军旧部?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目光扫过陈佳,带着审视。 这身份太过敏感,由不得他不小心。 陈佳能感觉到徐端和的戒备,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一直小心抱在怀里的布包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缓缓打开,轻声道:“这是秦冲大哥的……骨灰。” 当那个颜色稍浅的粗陶骨灰罐显露出来时,徐端和瞳孔骤然收缩! 他是鹰扬军高层,自然知晓不久前从天阳城传来的密报:曹大勇稳住了盛勇、吴婴,但秦冲的骨灰罐神秘失踪,盛勇吴婴认定是他们那位精通潜行与药理的“四妹”陈佳所为。 严帅已将此消息通传各核心人员,要求留意此人此事! 徐端和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大半! 这骨灰罐,这身份,都对上了!他看向陈佳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带上了几分复杂和敬意。 “这……这真的是秦……”徐端和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佳重重点头,眼圈微红:“是我大哥秦冲。我不能让他留在那里,所以就……”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徐端和长叹一声,对着骨灰罐郑重地拱了拱手,然后才看向陈佳二人,语气变得极为客气:“陈……夫人,此事我已明白。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否需要本官立刻安排人手,护送二位前往归宁城面见大帅?大帅若是得知秦义士……归来,必定……”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严星楚可能的心情。 陈佳没有立刻回答徐端和的问题,而是急切地追问道:“徐大人,我……我想向您打听几个人。”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您可知我二哥吴婴、三哥盛勇,还有六弟陆节的消息?他们……他们还活着吗?现在何处?” 徐端和面露难色。 他当然知道!盛勇、吴婴就在天阳城潜伏,陆节也在执行秘密任务。 但这都是鹰扬军的最高机密之一,岂能对外人言?即使这个“外人”是他们的结义妹妹,是带回秦冲骨灰的英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回答道:“夫人,您的心情下官理解。但您打听的这几位……情况特殊。下官只能告诉您,据我所知,他们应当都安然无恙。但具体情形,涉及军机,非下官所能透露,恐怕……只有大帅才知详情。” 陈佳闻言,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听到“安然无恙”四个字,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弛了大半。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与唐展对视了一眼,看到了丈夫眼中鼓励和支持的神色。 陈佳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对徐端和道:“徐大人,我们愿意去归宁城见严大帅。” 她需要确认兄弟们在何处,也需要为大哥秦冲找一个最终的归宿,更要为丈夫和孩子的未来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徐端和闻言,心中也是一松,立刻道:“好!如此甚好!本官这就去安排最稳妥的人手和车马,护送二位前往归宁城!一路上的关隘,本官也会先行文书打点,必保二位一路畅通无阻!” 他顿了顿,看向唐展,客气地问道:“还未知唐先生……?” 唐展拱手,坦然道:“在下此前忝为天阳城国子监博士,因战乱停课,如今已是白身。此次随内子前来,亦想观瞻北地风貌。” 徐端和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国子监博士,这可是真正的大才。如今鹰扬军治下百废待兴,尤其缺的就是这种有学识、有经验的读书人,如能留下这可是大好事。 他态度更加热情了几分:“唐先生大才!如今北境在大帅治下,正大力推行文教,求贤若渴。先生此去归宁,大帅必定欣喜。二位请稍作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很快,徐端和便安排好了护卫和马车。 陈佳小心翼翼地将秦冲的骨灰罐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 马车驶出平阜城,向着归宁城的方向前进。 陈佳望着窗外北境辽阔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突然有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安静。 官道平整,马车行进速度比预想的快得多。 不过两天功夫,下午时分,归宁城的轮廓已然在望。 唐展撩开车帘,看着窗外景象,眼中难掩惊异。 道路两旁,新修的水渠纵横交错,清洌的河水潺潺流淌,灌溉着两侧大片新垦的田地。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巧农具在田间运作,效率颇高。 农夫们虽面容黝黑,却带着一种忙于生计的充实感,不见乱世常见的麻木与惶然。 “夫人,你看此地……”唐展轻声对身旁的妻子道,“这一路来,与我们未进入北境前所见之凋敝,大不相同。” 陈佳抱着熟睡的孩子,也向外望去,轻轻点头。 她心中同样诧异,北境地处四战之地,夹在几大势力之间,她原以为此处即便不荒凉,也应是军镇肃杀之气弥漫,却没想到民生恢复得如此之快,秩序井然。 越靠近归宁城,官道上车马行人越多。 商队络绎不绝,驮着各式货物的骡马、装载满满的货车川流不息。 离城还有三里地,路两旁甚至出现了连绵的摊贩和临时歇脚的茶棚酒肆,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其繁华程度,竟丝毫不逊于天阳城,甚至在人气旺盛之上,犹有过之。 “这……这严帅,竟将边城经营至此?”唐展喃喃自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北境之主,好奇心攀升到了顶点。 马车抵达巍峨的归宁城外,并未排队等候入城查验,一名身着鹰扬军军官服饰的青年汉子早已等候在路旁,见到马车标记便快步上前。 “车内可是唐先生、陈夫人?在下史平,奉大帅之命,特来迎接。”史平声音沉稳,举止干练,眼神锐利却不失礼数。 唐展与陈佳连忙下车还礼。 在史平的引导下,马车从侧门直接入城,城内街道宽阔,市面更是繁华,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混成一片,充满了活力。 很快,马车在帅府门前停下。 让唐展和陈佳万万没想到的是,帅府门前,一个身着玄色常服、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 虽然未着甲胄,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周围亲卫隐隐拱卫的姿态,让唐展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北境之主,鹰扬军大帅,严星楚。 两人心中一紧,随即明白过来。 严星楚亲自出迎,绝非全为了他们,主要是为了陈佳怀中那以布包裹的陶罐。 严星楚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陈佳怀中的包袱上,他的嘴唇抿紧,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悲痛,有回忆,更有一种沉重的压抑。 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陈夫人一路辛苦。这……便是……” 陈佳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包袱递过去:“大帅……是大哥……秦冲。” 她心中也不由一暖,大人的公子,果然和大人一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严星楚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情绪已被压下大半,只是嗓音依旧有些低沉:“好……回来就好。二位,请随我进府。” 他没有过多寒暄,捧着骨灰罐,转身引路。 唐展和陈佳默默跟上,史平紧随其后。 严星楚并未走向大堂或书房,而是带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肃穆的殿堂外。门楣上挂着匾额,上书三个遒劲的大字——英烈堂。 推门而入,一股檀香混合着木头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堂内光线略暗,一排排整齐的牌位静静矗立,烛火长明,香烟袅袅,庄严肃穆。 唐展目光扫过那些牌位,心中不由肃然起敬。 最上方,赫然是“大夏杨国公至宽公”之牌位。其下一排,他看到“大夏鹰扬军大帅贺成双”、“大夏密侯皇甫密”、“鹰扬军将军崔勇”、“义士楚山”……一个个名字,仿佛勾勒出一部鹰扬军与北境的壮烈史诗。 忽然,唐展的目光凝固在其中一个牌位上,身体猛地一颤。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走到那块牌位前,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地抚摸着上面的刻字——大夏鹰扬军郡城卫指挥使柳永安。 “柳兄……”唐展喃喃低语,眼眶瞬间红了。 柳永安比他年长十五岁,却因酷爱经义学问,与他这个当时的国子监博士书信往来频繁,互为知交。 当日柳永安在武朔城,旧伤复发又染重疾,消息传到天阳,唐展心急如焚,本想不顾战乱前去探望,奈何道路隔绝,终成憾事。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以这种方式“重逢”。 另一边,陈佳也停在了一块牌位前,泪水无声滑落。 那上面刻着:大夏靖宁军李江。正是他们结义兄妹中,最早战死的老五。 严星楚默默走到主位前,将秦冲的骨灰罐,小心翼翼地、端正地放在那块早已备好的“大夏靖宁军秦冲”牌位之前。 他后退三步,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深深鞠躬,一鞠,再鞠,三鞠。每一次弯腰,都沉重无比。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跳动的噼啪声。 无形的哀思与敬意在空气中流淌。 良久,严星楚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静:“走吧,去大堂说话。” 来到帅府大堂,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茶水。 严星楚看向眼圈依旧泛红的陈佳,直接开口道:“陈夫人,你的兄长们,二哥吴婴、三哥盛勇,如今仍在执行秘密任务,就在天阳城。他们一切安好,只是身份所限,无法与你联系。六弟陆节,则在东牟,亦有要务在身。” 陈佳猛地抬头,惊喜交加,惊得是二哥和三哥在天阳城,她却没有见到;而喜的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 她立刻起身就要行大礼感谢。 严星楚同时站起,虚扶一下:“陈夫人不必如此!他们是你的兄弟,也是我严星楚的兄弟,岂敢受谢?”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唐展,语气变得客气:“唐先生,若不介意,可否移步书房,我们单独聊聊?” 陈佳立刻明白过来,连忙道:“大帅,相公,你们聊,我带孩儿先去安顿。” 她很清楚,严星楚要与唐展谈的,绝非私事。 一个丫鬟立刻上前:“陈夫人,请随我来,住处早已安排妥当。” 待陈佳离去,严星楚便引着唐展来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布置简洁,书架塞满了书卷文书,墙上挂着北境及周边地域的巨幅地图,透着一种务实的气息。 丫鬟重新上了茶后便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二人。 唐展并未过多寒暄,品了口茶后,竟是主动起身,恭敬问道:“严帅,在下冒昧,有一问请教。不知严帅如何看待‘教化百姓’之事?” 严星楚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且一上来就问及根本。 他略一沉吟,便朗声道:“唐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以为,教化非是空谈道德文章。以文化人,乃是根本,旨在开启民智,明事理,知荣辱。但在此乱世,教化更需与实学相结合,使其有一技之长,能安身立命。我鹰扬书院如今便设有经义、算学、格物、农事、匠造乃至基础律法医科等科目,虽初创粗糙,亦是此意。” 他侃侃而谈,虽非字字珠玑,却理念清晰,脚踏实地。 唐展听着,眼中亮光渐盛,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严星楚说完,反问唐展:“如今北境吸纳流民众多,先生认为,当如何通过教谕之道,使其尽快安定,融入此地,而非滋生事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把人抢过来! 唐展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严帅如今所行以工代赈,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使其劳有所得,食有所依,便是最好的安顿之法,胜过万言空谈。若说教谕,在此基础之上,首要在于扫盲,不必精深,但需使其识得常用字,懂得基本算数,知晓北境法规禁令。其次,可根据其原有基础及北境需求,授以耕作、匠作等改良之术,提升其能。如此,民智渐开,技艺提升,自然安居乐业,社会亦趋稳定。” “好!好一个扫盲与授技并举!”严星楚抚掌,“那依先生之见,教化之最终目的,为何?” 唐展肃容答道:“首要自是使百姓受益,仓廪实而知礼节。其后,方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此‘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教化之功,在于培育能担此责之材,而非只知皓首穷经、不识五谷的酸儒。” 严星楚目光锐利起来,他仔细询问了唐展过去的经历。 当得知唐展在地方为官时,一府之地在其任上竟出了三名举人、上百秀才,不由更是惊讶。 然而唐展却是一叹:“其中多数,仍陷于科举旧途,所思所学,于民生实务裨益有限,甚至多有迂腐之辈,实不足道。在下之力,亦只能稍作引导,难改大局。” 严星楚正要开口,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门开处,一位精神矍铄、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劝农司主官兼监察副使王东元。 唐展一见来人,顿时面露惊喜,急忙起身,恭敬行礼:“王师!您怎会在此?” 王东元哈哈一笑,先是向严星楚行了一礼,然后才扶起唐展:“唐博士,不必多礼,快请起。老夫如今在严帅麾下,忝任劝农司主官,混口饭吃。” 他转头对严星楚笑道:“大帅,您与唐博士聊得如何?老夫在武朔城收到大帅询问唐博士过往的传书,一想不妥,生怕这送信之人说不清楚,让明珠暗投,便赶紧跑来了!” 严星楚也笑了:“王先生是怕我把唐先生放跑了?” 王东元捋须笑道:“确有此意!大帅,您别看唐博士年纪不到而立,却是国子监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博士!于教化育人之道上,眼光独到,颇有实策,远非我等老朽可比。 他那篇《治教要略》,当年在国子监内部也曾引起争论,老夫与当时的刘司业都是极为赞同的,只是…唉,国子监积弊已深,牵绊太多,终未能施行。 后来老夫又因犬子之事,不得不离开京师…今日听闻唐博士至此,岂能不来?此乃天赐大帅之良才也!” 唐展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王师谬赞了,晚辈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 “诶!”王东元打断他,“是否是空谈,要看在何处施行。在京师国子监,或许是空谈。但在这百废待兴、万象更新的北境,正需你这般敢想敢为的年轻人大展拳脚!” 严星楚听完,心中已有决断。 他看向唐展,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唐先生之抱负与见解,深合我意。如今王先生又如此力荐。严某便直言了,我北境求贤若渴,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唐先生是否认同严某与鹰扬军所为?可愿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也为这北境万千百姓,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唐展看着严星楚真诚而炽热的眼神,又看向一旁殷切期盼的前辈王东元。 再想着这一路来的见闻,归宁城的勃勃生机,英烈堂的忠魂凛凛,以及严星楚务实而远大的理念,早已在他心中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整理衣冠,对着严星楚,躬身长揖:“唐展,愿为大帅效力,尽绵薄之力!” 严星楚大喜,立刻上前双手扶起他:“好!我代北境军民,谢过先生!” 他当即朗声道:“史平!” 史平应声而入。 “传令:即日起,设鹰扬军劝学司,授唐展先生为劝学使,总揽北境教化育人之责!同时,兼任鹰扬书院山长!” 原山长由严星楚的岳父洛佑中暂代,但洛佑中年事已高,且志不在此,早已多次向严星楚请辞,让他另觅贤能。如今,这最合适的人选,终于出现了。 三天后,东牟丹罗城内一处小院。 陆节独坐灯下,看着手上的密信,上面的字迹,是他熟悉无比的严帅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让他那颗早已在谍海风波中锤炼得冷硬的心也不由波动起来。 大哥秦冲的骨灰,终是回到了归宁城,入了英烈堂。 而带回骨灰的是已经数年未见的四姐陈佳,现在更在天阳城安了家。 伤恸与狂喜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海般的沉寂。 现在不是沉湎于悲伤的时候。 他还有任务,一个由他亲自策划的至关重要的任务。 这任务不仅关乎他在东牟的经营,更牵扯到鹰扬军本土的周兴礼,甚至远在天阳城的二哥吴婴、三哥盛勇那边,也需要配合行动。 他轻轻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苗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五天后,一份看似寻常的情报,通过特殊渠道,几乎同时摆在了东牟谍报头目和东夏天阳城皇城司的案头。 情报核心只有一个人:鹰扬军军器营大匠,赵江的得意弟子胡卫。 情报详述:此子虽年轻,不满二十五,却是鹰扬军火炮研发的核心人物之一,几次关键突破均有其重要贡献。然性格怯懦软弱,昔日在西夏安靖城为匠时,便常受老师傅欺凌,忍无可忍之下才逃奔北境投入鹰扬军火器营。近日,因其母病重(情报核实,其母确在平阜城家中病卧),已获准告假,不日将返平阜城探亲。 这份情报,让东牟和东夏的细作头目,眼睛瞬间都亮了。 这是人才呀! 而且性格缺陷如此明显——怯懦,软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控,意味着容易突破!比起那些铁骨铮铮的死硬派,这种人,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两边负责具体行动的人立刻将计划上报。 东牟这边,请示很快到了陈彦处。 陈彦自从得到鹰扬军的火炮后,就一直不断的仿制,但效果却并不好。于是当即批复:不惜代价,务必擒获! 东夏这边,叶泰看着计划,阴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冷笑。 皇上对北境火器同样忌惮无比,若能得此匠人,不但能仿制利器,更能窥探鹰扬军军工虚实。批复同样冷酷:机会难得,全力劫持!若遇阻拦,可尽数斩杀! 而共同的目标一致:劫人! 然而,接下来的现实问题让双方都犯了难。 最初的想法都是直接去平阜城绑了胡卫的家眷,逼其就范。 但情报显示,严星楚此刻正在平阜城巡视!整个平阜城的防卫等级提升到了最高,巡逻队日夜不休,陌生面孔盘查极严。 此时去平阜城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成功率渺茫,风险极高。 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方的行动负责人不约而同地改变了计划:不在平阜城动手,而是在半路上劫人! 鹰扬军方面对胡卫的护送也并非毫无准备,军器营重要匠师返乡,按规定配备了一个小旗队的军士沿途护送。 为此,东夏方面调动了潜伏在鹰扬军境内、能动用的五十余名精锐好手。 东牟方面同样不敢怠慢,也调集了五十余人,计划在更靠近东牟控制区的地方动手,以便得手后能迅速撤离。 他们彼此并不知道,还有另一拨人也盯着同一只“肥羊”。 三天后,胡卫一行人离开了归宁城地界,继续向东前往平阜城。 他坐在马车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和紧张,十足一个担心母亲病情、又有些怯懦的年轻匠人模样。 护送他的十名军士倒是尽职尽责,前后护卫,警惕地观察着道路两旁的情况。 时机到了。 东夏的人先动了手。他们选择的地点是一段相对偏僻的官道,时间则是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 “轰隆隆!” 马蹄声骤然从道旁林中炸响! 数十骑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冲出,目标明确,直扑胡卫所在的马车! 箭矢精准地射向马车周围的护卫,同时数条套索飞出,不是套车,而是直接套向车辕,猛地发力! “有埋伏!”护卫小旗官惊怒大吼,拔刀格挡箭矢。 但对方来得太快太猛!而且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合默契,出手狠辣! 一名黑衣人借着马速掠过马车窗口,探身而入,一把抓住吓得尖叫的胡卫,猛地将其从车里拖了出来,横按在马背上! “得手!撤!”为首者一声唿哨。 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从暴起到掳人,不过短短十几息! 护卫军士拼死反击,砍翻了两个冲得太前的黑衣人,但自身也瞬间倒下三四人,余人皆带伤,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拦截。 东夏黑衣人得手后,毫不恋战,打马便欲冲入另一侧林地,试图借着夜色遁走。 然而,就在此时! “咻咻咻!” 另一波箭矢,比他们的动作更快,从他们预定的撤退方向兜头盖脸地射来! “噗嗤!”一名正催马欲走的东夏黑衣人应声落马。 “有埋伏!”东夏头目心中大骇,勒住马缰,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另一群打扮各异、却同样眼神凶狠的人马,从林中和路旁沟壑中现身,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人数,似乎比他们还多! “你们是什么人?”东夏头目厉声喝问,心中升起极度不祥的预感。 东牟这边的头目冷笑一声,懒得废话,长刀一指:“杀!把人抢过来!”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再等一天,等到更靠近青石堡的地界再动手。 但跟踪的探子发现了东夏的细作,立刻上报。东牟上司当机立断:绝不能让人落入东夏之手,立刻动手,拦截!并紧急增派了三十人赶来支援。 于是,出现了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东夏的人又惊又怒,他们认出了对方一些人的身手路数,分明是东牟的风格! “东牟的!你们疯了?为何袭击我们!”东夏头目试图理论。 “少废话!留下人,饶你们不死!”东牟头目毫不理会,指挥手下猛攻。 东夏众人顿时被打出了真火。 到嘴的鸭子岂能让人抢了。一部分人立刻拼死断后,另一部分约十人,护着被打晕的胡卫,试图强行突围! 东牟的人似乎“配合”极了,大部分火力果然被断后的人吸引过去。 那十名东夏精锐心中一喜,以为找到了生机,护着胡卫猛冲。 然而,刚冲出不到百步,前方黑暗中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足足三十名东牟伏兵现身,硬弓强弩,封死了所有去路! “放下人,投降!”冰冷的喝声传来。 一名东夏死士眼中凶光一闪,竟挥刀砍向被横在马背上的胡卫!既然自己带不走,也绝不能留给东牟! 但他刀刚举起,“噗”的一声,一支弩箭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东牟的人早有防备,怎么可能让他们毁掉这珍贵的“货物”。 混乱中,胡卫被抢夺,最终落在了东牟伏兵的手中。 那队东牟伏兵毫不耽搁,留下部分人断后,其余人带着胡卫,迅速消失在通往青石堡方向的黑暗中。 而官道上,东夏与东牟还在打杀的一群人却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他们刚才打生打死,死伤不少,此刻还没等彻底分出胜负,更大的噩梦降临了! 地面开始震动,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火把如同长龙,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至少有一千人的鹰扬军巡防营士兵,在外围完成了合围!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弩箭对准了场内所有还在厮杀或发呆的人。 一名巡防营校尉骑在马上,声音如同寒冰:“放下兵器!跪地投降!违令者,格杀勿论!” 场内的东夏和东牟细作们都傻眼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同样的念头:必须联手冲出去! 然而,鹰扬军根本没有给他们再次组织起来的机会。 “放箭!”校尉毫不犹豫地下令。 嗡——! 第一轮弩箭齐射,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间将最外围试图反抗的十几人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此起彼伏。 “再问一次!放下兵器!跪地投降!”校尉的声音冷酷无比。 铛啷!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死亡压力,丢掉了手中的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负隅顽抗者,迅速被后续的箭矢和长矛解决。 一场精心策划的劫持,最终演变成了东夏和东牟潜伏精锐的末日。近百名精锐细作,非死即俘。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乱臣贼子! 青石堡。 陈彦第一时间见到了被严密押送而来的胡卫。 果然如情报所言,这个年轻的匠师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站不稳,看向陈彦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嘴里不住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就是个打铁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彦仔细观察着他,并未因他的怯懦而轻视。越是技术高超的人,有时性格反而越有缺陷。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胡师傅,不必害怕。请你来,并非要害你性命。相反,是有一场大富贵要送给你。” 他示意手下给胡卫搬来凳子,递上热水:“我东牟军器局,求贤若渴。久闻胡师傅技艺超群,尤其在火炮一道上,颇有建树。只要胡师傅愿意为我东牟效力,协助仿制、改良火炮,金银财宝,高宅美婢,官职爵位,皆唾手可得。远比你在鹰扬军做个区区匠师,前途光明得多。” 胡卫捧着热水的手还在抖,声音发颤:“可……可是……小的家里还有老娘……还有老婆孩子……都在平阜城……我要是……要是投了你们,他们……他们肯定会被鹰扬军杀了的啊大人!求求您,放我回去吧……” 他说着,竟真的要哭出来。 陈彦眉头微皱,语气冷了几分:“到了东牟,何愁没有新的家眷?荣华富贵在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怕没有子嗣传承吗?胡师傅,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选择。” 胡卫只是低头啜泣,不住摇头。 陈彦失去了耐心,起身道:“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想通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冥顽不灵……” 他冷哼一声,“明日此时,便是你的死期。带下去!” 胡卫被带离时,腿软得几乎要人搀扶。 次日,在死亡的威胁和“丰厚”的许诺下,胡卫终于“屈服”了。他战战兢兢地表示,愿意“试试看”。 陈彦满意地点点头,立刻派人将他送往东牟丹罗城军器局最核心的火炮作坊,并派了“助手”实则监视。 接下来的半个月,在东牟工匠们怀疑和审视的目光中,胡卫开始“工作”。 他看起来依旧有些胆小,说话小心翼翼,但对火炮的构造、原理似乎极为精通。 他指出了东牟仿制火炮炸膛的几个关键问题:一是铁料冶炼纯度不够,气泡杂质多;二是膛内打磨光滑度不足,容易积累应力;三是炮身各部厚度比例和加强筋的设置不够优化。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选用更高品质的生铁,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膛内使用更精细的工具进行手工打磨;重新计算并加厚某些关键部位的厚度,同时增加外部加强箍。 这些建议,听起来极有道理,也确实是提高火炮耐久度的常规思路。 东牟工匠们将信将疑地照做。 结果令人“振奋”! 经过胡卫“指导”改良后铸造出的新炮,炸膛率果然大幅下降!从原先放三炮必炸,提升到了平均五炮以上,甚至偶尔连续放十炮也未炸膛! 东牟军器局上下欣喜若狂!陈彦得知后,对胡卫大加赞赏,赏赐了不少金银。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在这“巨大进步”的背后,是成本的急剧攀升! 更高品质的铁料意味着更昂贵的原料和更耗时的冶炼;精细的手工打磨需要招募更多高级匠人,耗时极长;加厚炮身、增加加强箍更是大大增加了单门火炮的铁料消耗和重量。 胡卫“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此法虽稍耗银钱,然安全性大增,乃国之重器,值得投入。” 完全被“技术突破”冲昏头脑的东牟军器局,以及渴望尽快拥有与鹰扬军匹敌火炮力量的陈彦,毫不犹豫地批准了后续的大量资源投入。 一门门沉重、昂贵、射程和威力略有提升、但“似乎”更安全了的火炮,开始在东牟的工坊里缓慢地诞生。 东牟丹罗城,军器局火炮作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切,正如陆节所预料的那样。 这是一场针对东牟国力的“慢性放血”。 陈彦急于求成,眼见炸膛减少便以为得了至宝,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入陷阱,宝贵的金银和铁料正化作一门门铁疙瘩。 偶尔夜深人静,陆节会想起大哥秦冲。 这次行动,不仅是为了鹰扬军的战略,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和周兴礼、二哥吴婴策划下,对东夏的一次报复。 叶泰在天阳城害死大哥,而这次要把东夏纳入进来,是为这笔血债,先讨还了部分利息! 至于东牟自身的谍报网损失,陈彦虽肉痛,却也能接受。 在他眼中,细作本就是耗材,为了“胡卫”这等关键技术人才,折损几十人完全值得。他甚至觉得是己方行动迅速,才从东夏手中抢下了这块“肥肉”。 而天阳城的叶泰,日子就难过多了。 西南惨败,损兵折将,连带着经营多年的据点被连根拔起;此次劫人行动又莫名其妙撞上东牟,再次赔进去五十好手。接连的重大失利,让他在夏明澄面前几乎抬不起头。 天阳皇宫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夏明澄没有咆哮,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跪在下面的叶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龙椅扶手。 “爱卿,”夏明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叶泰后背发凉,“朕的皇城司是专送人手去给鹰扬军和东牟砍着玩?” 叶泰头埋得更低,冷汗浸湿了官袍的后心:“臣……臣万死!臣未能料到东牟竟也……” “未料到?”夏明澄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西南未料到,这次劫个人也未料到!叶泰,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无人可用了?!” 这话极重!叶泰浑身一颤,连连叩首:“臣不敢!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夏明澄死死盯着他,胸膛起伏,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滚下去!朕不想再看到无谓的损失!若是再有一次……”后面的话没说,但其中的寒意让叶泰如坠冰窟。 “是!是!谢陛下隆恩!”叶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大殿,心中充满了屈辱和后怕。他知道,陛下暂时还用得着他,但信任已大打折扣。 夏明澄最近也确实焦头烂额,因此才没空彻底清算叶泰。因为更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东牟海商船队蹂躏的海外藩属国,在向他这位“宗主皇帝”求救无果后,竟转而向南,求到了东南两位大军头——广府军陈近之和静海军贾宏的门下! 更让他吐血的是,陈近之和贾宏也不知是出于“仗义”还是看到了海贸的巨大利益,竟然真的派出了战船出海,打起了“维护海疆安宁”、“惩戒不法”的旗号,与东牟的皇家海商船队发生了数次小规模冲突! 消息传回天阳城,夏明澄先是愕然,随即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希望:若是陈、贾二人能遏制住东牟在海上的扩张,甚至击败陈彦,岂不是替他出了口恶气。 但这丝侥幸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他派出的密探带回更详细的情报:陈近之和贾宏的战船出海,打的并非大夏的旗号,而是明目张胆地悬挂着“广府”和“静海”的将旗!他们的战报、檄文,通篇只提自身,绝口不提大夏!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根本不是在替他夏明澄维护宗主权,而是在借机扩张自己的海上势力范围! 他们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宣告:东南沿海,以后是广府军和静海军说了算,与他夏明澄、与东夏朝廷无关! “乱臣贼子!一群乱臣贼子!”夏明澄在御书房内气得浑身发抖,将砚台砸得粉碎。 他想下旨申饬,甚至问罪,但令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如今的东夏,还能指挥得动陈近之和贾宏吗?恐怕旨意下去,非但无人听从,反而会彻底激怒这两人,甚至可能将他们更快地推向……独立? 夏明澄仿佛看到自己这个“大夏皇帝”的权威,正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从四周边缘快速消融。 北境严星楚割据,伪夏(西夏)虎视眈眈,西南自治同盟自立,如今连东南也…… 巨大的压力和无边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全都倾泻到了朝堂上那些战战兢兢的大臣身上。几日之内,多位官员因细故被申饬、罚俸,甚至罢官。 天阳城的皇宫内外,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与此同时,归宁城帅府。 严星楚同样密切关注着东南海上的风云变幻。史平将搜集到的情报一一呈上。 “陈近之、贾宏竟然真的出兵了?”严星楚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海域,手指轻轻点着,“好!打得好!最好能把陈彦的爪子斩断几根,让他再也嚣张不起来!” 他乐于见到东牟的力量被削弱,尤其是其赖以快速积累财富的海上命脉。若陈、贾二人能成事,等于替他牵制了一个心腹大患。 邵经在一旁沉吟道:“大帅,此乃良机。或许,我们可暗中与陈、贾二人联络,哪怕不能结盟,也可提供些许便利,助他们给东牟多放点血。” 洛天术却微微摇头:“邵将军所言虽有理,但陈近之、贾宏绝非易与之辈。他们此次出手,绝非为正义公道,实为海利而已。与之交往,须慎之又慎,以防驱狼吞虎,反受其噬。” 严星楚点头:“天术顾虑的是。暂且静观其变。传令给海州方向我们的据点,严密监视海上动向,任何情报即刻来报!” 然而,局势的变化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仅仅三天后! 一份加急密报便摆上了严星楚的案头! 严星楚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好一个陈彦!”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将密报递给一旁的洛天术和邵经。 密报上清楚写着:东牟太子陈彦,竟派出特使,以极其优厚的条件,与广府军陈近之、静海军贾宏达成了秘密协议! 协议核心内容:三方划定海上势力范围,共同“维护”航线安全(实为瓜分贸易路线);东牟以低价向陈、贾二人提供部分缴获自藩属国的特产货物,并分享部分航海情报;而陈、贾二人则承诺,其舰队不再主动攻击东牟商船队。 这意味着,持续了不到半月的海上冲突,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戛然而止。 东牟用一部分利益,轻易化解了来自东南的军事压力,甚至可能将陈、贾二人变相拉入了自己的贸易体系,至少是让他们默认了东牟在海上的存在和扩张! 陈彦这一手,堪称釜底抽薪! 他看准了陈近之、贾宏出兵的根本目的是求财而非死战,便果断让利,化敌为“友”,瞬间扭转了被动局面。 “混蛋!”邵经气得大骂,“陈近之、贾宏这两个目光短浅的蠢货!就这么点蝇头小利就被收买了?” 洛天术长叹一声:“利益动人心。在他们看来,与东牟死战,损耗的是自己的实力,得到的不过是虚名和藩属国那点感激。而与东牟合作,却能立刻分润实利。如何选择,不言而喻。只是……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待东牟彻底消化了海上利益,整合了力量,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严星楚沉默地看着地图,东南沿海的区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陈彦的海上威胁,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可能因为少了两个潜在的制衡者,而变得更具压迫性。 东牟可以通过海贸获取的财富,将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反哺到其陆军和火炮的打造上。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严星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紧迫感,“必须加快北境自身的积累和发展,同时新军的训练,一刻也不能放松!” “是!”洛天术和陶玖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他们都知道,一场围绕国力的无声竞赛,已经进入了更激烈的阶段。 而东南海上的这场短暂风波,让所有人都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陈彦的难缠和野心。 一晃半年过去,北境已是深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洛东关裹上一层厚厚的银装。 因各方势力都在这个冬季暂歇兵戈,休养生息,加之夫人洛青依身怀六甲已近九月,严星楚便将更多事务交由洛天术、邵经等人处理,自己已在洛东关陪伴家人两月有余。 这日,窗外雪势正紧,严星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洛青依在回廊下慢慢踱步。 洛青依腹部高耸,脸上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光,她轻声问道:“星楚,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严星楚笑道:“早已备下。若是男孩,便叫严年;若是女孩,便叫严欢。夫人觉得如何?” 洛青依闻言,微微蹙眉,娇嗔道:“严年?严欢?这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哈哈,夫人这可就错怪为夫了。”严星楚握紧她的手,解释道,“儿子名‘年’,取‘严谨年年’之意,盼他日后沉稳持重,莫要跳脱浮躁。女儿名‘欢’,是愿她一生喜乐,豁达开朗。这名字里,可是藏着为夫对他们最大的期盼,岂是随意?” 洛青依细细一品,倒也觉得有理,却又问:“那为何不依族中辈分排行?” 严星楚淡然一笑:“我这一支本就是庶出,不必那般拘泥。不按辈分,也显得我们这做父母的更开明些,不愿用老规矩束缚他们。”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严肃,“当然若是将来敢不敬祖宗、不行孝道,那便家法伺候,绝不轻饶!” 洛青依一听,佯装生气:“哼,若真如此,那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未曾教好,岂能全怪孩子?”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严星楚连忙点头,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家教,大姐和陆节的婚事,倒是让人有些头疼。” 提到严佩云和陆节,洛青依也叹了口气。 这两人情投意合,本是水到渠成的一对佳偶,却在成亲后的去向上产生了分歧。 第一百五十章 只能说明你俩有缘无分。 严佩云自然是希望陆节能脱离险境,留在鹰扬军辖内安稳度日。 可陆节却态度坚决,表示即便成亲,也必须重返东牟。 他的理由很充分:东牟的谍报网络是他一手建立,关乎鹰扬军对最大劲敌的动向把握,至关重要,换任何人去接手,他都难以放心,一旦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严佩云为此还专门找过严星楚,语气中带着不解与忧心:“星楚,难道东牟那边,离了陆节就真的转不动了吗?就不能派个得力的人去替他?” 严星楚理解姐姐的担忧,但也深知陆节的顾虑。 东牟非比寻常,陈谅、陈彦父子绝非易与之辈,谍报工作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陆节这是要将最危险的责任一肩扛下。 严星楚也不是没考虑过换人,甚至让陆节自己推荐接班人选,可一个月过去了,陆节迟迟未能举荐出能让他完全放心交接的人。 这事成了严星楚心头一件难事,陆节这份担当令他感动,也让他这为主帅的倍感压力与愧疚。 陪着洛青依回到温暖的内室,刚坐下没多久,史平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大帅,金方到了洛东关,正在前堂求见。” 严星楚一愣:“金方?大雪天的,他不在洛北口,跑来这里做什么?” 史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大帅,他是来躲人的。” “躲人?”严星楚更疑惑了。 史平解释道:“听说贡雪姑娘……也到洛北口了,看样子是追着金方来的。” 严星楚顿时哭笑不得:“贡雪来了,他就躲到我这帅府?他一个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一个姑娘?若真对人家没那份心思,直接言明,说他心有所属是东牟那位八公主,说开了不就行了。” 史平在外头也只是笑,不好接这话茬。 严星楚摇摇头,对洛青依交代一句,便起身披上大氅,带着史平往前院大堂走去。 大堂里,炭火烧得正旺,金方正搓着手来回踱步,一见严星楚进来,立刻上前行礼,语气急切:“大帅!末将请命,调往北天护卫队下一次往东南天狼军地界运送货物的队伍!”(金方因雪龙山一役后,已经升任百户官,因此自称末将) 严星楚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真要躲到东南边去,离贡雪越远越好。 他走到主位坐下,打量了一下金方。 半年过去,金方身上的气质沉稳了不少,雪龙山一役的生死经历,让他褪去了不少青涩。 “怎么,”严星楚故意板起脸,“北天护卫队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再说,东南路况复杂,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金方脸色有些窘迫,硬着头皮道:“末将…末将只是想多为联盟出力,熟悉各路商道情况。东南一线确实重要,末将愿往!” “是想躲清净吧?”严星楚毫不客气地戳穿他,“贡雪那姑娘,我从余重九的报告中看过,是个敢爱敢恨、飒爽利落的好女子。你金方在雪龙山能临危不乱,阵斩敌酋,如今却被一个姑娘逼得要远走东南,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金方脸庞涨得有些发红,吭哧了半天才道:“大帅,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末将……末将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贡雪姑娘很好,但……但末将确实……” “确实心系那位东牟的八公主,对吗?”严星楚替他说了下去。 金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严星楚看他这副样子,便放缓了语气:“金方,你是恰克的王子,将来要肩负重任。但无论是治国还是做人,逃避都解决不了问题。贡雪追到洛东关,足见其心。即便你无意于她,也当堂堂正正说清楚,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这般躲避,既伤了对方颜面,也失了你的气度。”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你去东南的事,休要再提,你只需要听余重九和杨霸他们的安排即可。另外,这几日你就在洛东关待着,恰克部使者不日将到,你也可以和他们聊聊,问问你父汗的情况。至于贡雪那边……你自己处理妥当。是坦言相告,还是如何,都由你决定。但记住,莫要失了鹰扬军和恰克王子的体面。” 金方闻言,知道躲是躲不掉了,只好苦着脸应道:“末将……遵命。”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进大堂,禀报道:“大帅,府门外有两位姑娘,除了东牟八公主还有一位自称贡雪的姑娘,说是从洛北口而来,要见……要见金方大人。”说完,还偷偷瞥了一眼脸色瞬间僵住的金方。 严星楚差点笑出声来,现在好了,一下来了俩。 他挥挥手对亲卫道:“请她们进来吧。” 随即对金方道,“人找上门了,是汉子就别躲了。史平,带金方去偏厅等候,总不好让人家姑娘在这大堂里谈私事。” 史平忍着笑,对一脸“赴死”表情的金方道:“金方,走吧。” 金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史平走了。 严星楚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男女之情,有时候可比千军万马的阵仗还难应付。 他转身对亲卫吩咐:“去请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一会儿万一偏厅那边动静不对,赶紧去帮着圆个场,别真闹得不可开交。” 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可不能真闹出什么事来。 偏厅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金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被史平“请”进来的,一抬眼,就看到陈月和贡雪一左一右站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两个姑娘都是极出色的容貌,此刻却一个面覆寒霜,一个眼含嗔怒,空气里都飘着火星子味儿。 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先看向陈月,硬挤出句话:“你……你怎么也来了?” 陈月平日里温婉如水,此刻声音却像冰凌子似的,又脆又冷:“我来听听,金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亲自告诉我。” 她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眼神里的委屈和质问藏都藏不住。 贡雪一听金方先跟她说话,小姐脾气“噌”就上来了,柳眉倒竖:“金方!为什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一个字都不回我?是看不起我们西南小地方来的姑娘吗?”她声音清脆,带着股火辣辣的直率劲儿。 金方头皮发麻,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或者干脆转身溜之大吉。 可他眼角余光瞥见史平那家伙还杵在门口,不仅没走,居然还抱着胳膊,咧着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眼神里甚至特么的还有点儿羡慕。 金方被他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骂了句草原脏话,闷头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面容慈祥的老嬷嬷端着茶盘进来了,笑呵呵地打破僵局:“哎哟,两位天仙似的姑娘,大老远跑来,这冰天雪地的,快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她手脚利落地给陈月和贡雪奉上茶,又给金方也斟了一杯。 陈月和贡雪都是懂礼数的,尽管心里憋着气,还是谢过了嬷嬷,依言坐下了。 金方刚鼓起点勇气要开口,一看那嬷嬷奉完茶,居然没走,反而笑吟吟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一个史平看戏还不够,又来个听众。这还怎么说? 他不开口,嬷嬷倒是开口了,她先看向陈月,语气温和但直接:“八公主,老身冒昧问一句,你与金方大人,可是私下互许过终身了?” 陈月没料到嬷嬷问得如此直白,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她看了金方一眼,见他没否认,便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嬷嬷目光又转向金方,带着不容置疑的求证意味:“金方大人,八公主所言,可是实情?” 金方感觉额头冒汗,在嬷嬷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立即点头:“是,嬷嬷。” 嬷嬷这才看向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贡雪,叹了口气:“贡雪姑娘,你可听见了?” 贡雪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但她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金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金方!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有过一点点喜欢我?” 金方是草原汉子,习惯直来直去,被这么一问,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喜欢——!” 他这两个字刚蹦出来,那嬷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其不争的意味:“金方!好你个三心二意的混账小子!” 金方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急忙摆手解释:“不是!嬷嬷您听我说完!我说的喜欢贡雪,不是……不是对陈月那种喜欢!是……” 他一着急,大夏话更是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越描越黑。 眼看嬷嬷眼神越来越利,陈月眼圈越来越红,贡雪脸色越来越白,他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实在没辙了,一股脑蹦出一连串又快又急的恰克语,手舞足蹈地试图表达清楚。 偏厅里其他三人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个字都没听懂。 金方看着她们茫然的表情,彻底没脾气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大步走到贡雪面前,神色郑重,对着她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持续了好几秒。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是感谢,是歉意,是敬重,却也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然后,他转身走到陈月面前,在陈月含着泪光、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拉起她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坚定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口上。 那里,心脏正隔着衣袍,一下下有力而急促地跳动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陈月,眼神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坦诚和爱意。 陈月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懂了。 金方对贡雪,是战友般的欣赏和感激;而对她的心意,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男女之爱,就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一样,真实而炽热。 女人的心思都是通透的。 贡雪看着金方走到自己面前那郑重其事的一鞠躬,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再看到他对陈月那毫不掩饰的举动和眼神,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失落瞬间缠住了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刚才那股泼辣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强忍的难堪和伤心。 嬷嬷见状,心疼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轻轻将贡雪揽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孩子,好孩子……嬷嬷知道,这心里头难受。可这男女情爱的事儿啊,最是勉强不得。和嬷嬷去后院歇歇,喝碗甜汤缓缓神。嬷嬷这辈子还没去过西南呢,你给嬷嬷讲讲你们那儿的山水风俗,听说可有意思了……” 陈月也是心思玲珑之人,知道她和金方再留在这里,只会让贡雪更加难堪和痛苦。 她感激地看了嬷嬷一眼,又望向贡雪,不由暗中叹息。她轻轻拉了拉金方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先走吧。” 金方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愧疚,最后对嬷嬷和贡雪的方向点了点头,跟着陈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偏厅。 史平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咂咂嘴,这才溜溜达达地走开,心里琢磨着:这金方兄弟,真是走了桃花运,也惹了桃花债啊! 另一边,嬷嬷半扶半搂着贡雪,往后院走去。 贡雪一开始还强忍着,等到离开了偏厅,周围没了外人,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却又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嬷嬷也不多劝,只是慈爱地拍着她的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到了后院一间暖和的厢房,嬷嬷让人端来热腾腾的甜汤和几样精致点心。 贡雪哭了一场,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稍微顺了些,看着嬷嬷忙前忙后,心里也生出一丝暖意。 “嬷嬷……谢谢您。”她声音还有些哑。 “傻孩子,跟嬷嬷客气啥。”嬷嬷在她身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她,“快尝尝这甜汤,我们夫人有身子,小厨房里常备着,暖身子最好。” 贡雪依言喝了一口,甜丝丝、暖融融的滋味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确实舒服了不少。 “嬷嬷,您……您不觉得我没羞没臊,追着男人跑吗?”贡雪忽然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和迷茫。 在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喜欢了就去争取,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到了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嬷嬷闻言笑了笑,眼神里透着历经世事的通达:“哎哟,我的好姑娘,这话说的。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地表现出来,怎么了?咱们女人啊,有时候就得为自己争一争!你比那些把心思藏在肚子里,扭扭捏捏最后误了终身的强多了!只是啊,这争,也得看时机,看缘分。那金方小子心里先有了人,而且瞧着也是个死心眼的,你这番心意,怕是真要落空了。但这不丢人,只能说明你俩有缘无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拉我们一把!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贡雪英气漂亮的脸蛋:“多好的姑娘啊,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咱们北境好儿郎多的是!不说其它的武将文官,你就看刚才门口那个看热闹的史平,那也是年轻有为……” 贡雪被嬷嬷这话逗得破涕为笑,心情莫名轻松了不少。 她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嬷嬷,我知道了。谢谢您开导我。我贡雪拿得起放得下!他金方既然心有所属,我……我祝福他们。” 这话说出来,心里还是酸酸的,但确实畅快了些。 “这就对了!”嬷嬷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西南吗?” 贡雪摇摇头,眼神重新变得明亮和坚定起来:“不回去。我来北境,也不全是为了……为了他。我们贡雪寨既然归附了鹰扬军,我也想在北境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我从小跟着阿爹阿娘打理寨务,我不比男人差!说不定,我也能加入洛商护卫队呢?” 嬷嬷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笑得更加开心:“好!有志气,回头啊,嬷嬷帮你跟夫人或者大帅说说。咱们鹰扬军,不论出身,只论本事!” 一老一少就这么聊开了,贡雪渐渐忘记了刚才的伤心,开始给嬷嬷描绘西南的山水、风俗,讲到她们怎么打猎,怎么对付山里的毒虫猛兽,听得嬷嬷啧啧称奇。 而此刻,金方和陈月并肩走在帅府的回廊下。气氛有些沉默,方才偏厅里的风波余韵犹在。 “对不起,”金方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让你难堪了。” 陈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睛还微微有些红肿,但眼神已经平静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那样逼问你,只是……只是听到她来了,还给你写了那么多信,我心里就慌了。” 金方看着她脆弱又努力坚强的样子,心里一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我的心意,你早就知道的。在洛东关被东夏细作绑架和追杀那时,我就认定你了。只是贡雪……她于我有援手之情,并肩作战之义,我感激她,敬重她,但绝无男女之私。我回北境后忙,她的信我都看了,但不知如何回复才能不伤她,便一直拖着……是我处理得不好。” 陈月反手握紧他温暖粗糙的大手,轻轻靠在他臂膀上:“我信你。只是以后,若有这样的事,不要躲,不要拖,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好!”金方郑重答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将她揽入怀中。 而另一边,后院的厢房里,贡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甚至和嬷嬷相谈甚欢。 嬷嬷果然说话算话,晚些时候便寻了个机会,向洛青依禀报了贡雪的情况和她的想法。 洛青依正因孕期惫懒,听得此事倒觉得有趣,笑道:“这姑娘倒是个有主见的。她若真有心,也不必非要加入护卫队才能出力。这样吧,改日你带她来见我,我再问问她情况。” 嬷嬷大喜,连忙替贡雪谢过。 二天后,恰克使者到来,严星楚派人召金方到帅府。 帅府大堂,炭火暖融,茶香袅袅。 严星楚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一位风尘仆仆、穿着厚重皮袍、面容粗犷的草原汉子,正是恰克部的使者古托。 段渊也在一旁作陪。 见金方进来,古托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右手抚胸,用恰克语洪亮地说道:“古托见过小王子!”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敬意。 金方也以恰克礼回敬:“古托叔叔,一路辛苦。父汗……他身体可好?”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虽然时有通信,但见到故乡来人,感觉终究不同。 “大汗身体硬朗,就是时常想念小王子。”巴特尔笑道,仔细打量着金方,“小王子看起来更加沉稳健壮了,大汗知道了一定非常欣慰!” 严星楚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等他们简单寒暄后,才开口道:“金方,坐吧。古托使者这次来,一是探望你,二是代表恰克汗,与我们商议进一步开通边贸事宜。另外,也带来了草原上的一些最新动向。” 他依言坐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古托看向严星楚,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严大帅,金方小王子。今日前来,主要还是现在草原的天气,今年这个寒冬不好过啊。” 严星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并未说话。 金方眉头紧锁:“父汗需要我做什么?” 他意识到,故乡的局势比他想象中更严峻。 古托的眼神从金方脸上移开,转而望向严星楚,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率与此刻难以掩饰的焦虑,沉声道:“严大帅,今年这白灾来得太凶,许多部落的存粮已经见底,牲口成群成群地倒下。我代表恰克汗,恳请大帅,在粮食上,拉我们一把!” 严星楚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洛东关内袅袅的炊烟和远处银装素裹的山峦。 北面草原的情况,他岂会不知。 王生的密报一个月前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案头,里面的信息触目惊心:今年恰克部及周边草原的寒冬尤甚前几年,积雪过腰,牲畜大量冻毙,部民生计艰难。 更棘手的是,东牟的陈彦显然也嗅到了机会,正暗中通过隐秘渠道,向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输送粮食、铁器,以此分化拉拢,其触角正悄无声息地伸向鹰扬军的北方。 鹰扬军高层内部对此并非没有想法。甚至有人,比如田进,就曾私下向严星楚进言,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应当趁此寒冬,北出边墙,一举解决掉恰克部这个心腹大患,永绝北境后顾之忧。 严星楚不是没考虑过,但最终否决了。 原因很现实:鹰扬军自身也刚从连年征战和瘟疫中恢复过来,元气未复,大规模北伐,后勤压力巨大;南面,东牟的青石堡像一颗钉子楔在那里,虎视眈眈,主力北调,南线空虚,风险太大;再者,这北境的寒冬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敌人,大军冒雪远征,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然,还有一层不便明言的原因——金方还在军中。若真对恰克部动手,将金方置于何地?这几重考虑下来,出兵之议便被压下了。 可不出兵,不等于不关注。如今恰克部主动上门求援,反而将难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严星楚面前。 支持?军中将领、北境百姓,与恰克族几十年的血仇岂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当年恰克铁骑南下劫掠,归宁城被屠、百姓流离的惨状许多人还记忆犹新。拿宝贵的粮食去资敌?只怕消息一传出,军中就要哗然,民心就要动荡。 不支持?那正中了东牟的下怀。一旦让陈彦成功渗透甚至控制草原部落,鹰扬军将直面来自恰克和东牟联手的双重压力,局面将更加被动。 这简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选哪边,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隐患。 严星楚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金方看着严星楚深沉如水的面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焦急如焚。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厅中,双膝一屈,“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大帅!” 这一跪,让古托一惊,也让严星楚的目光转了过来。 “大帅!”金方抬起头,眼眶微红,“我知道,鹰扬军与恰克有旧怨,军中百姓多有恨意。我金方不敢求大帅忘却前仇,只求大帅看在……看在我金方也为鹰扬军流过血、拼过命的份上,看在那些即将冻饿而死的普通牧人份上,伸出援手!此恩此德,我金方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所报!” 说着,他“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响沉重。 旁边的古托见状,也是心潮澎湃,跟着跪了下来,以头触地:“求大帅慈悲,救我恰克部民!” 严星楚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尤其是金方,这个年轻的恰克王子,在雪龙山那般险境都未曾退缩,此刻却为了族人屈膝哀求。 他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上前一步,虚扶一下:“起来说话。” 金方却固执地不肯起,只是抬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期盼。 严星楚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先回去,容我仔细考量。” 金方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古托毕竟年长些,看出严星楚确有难处,暗中拉了一下金方的衣角,低声道:“小王子,先听大帅的。” 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然后用力将金方也搀扶起来。 金方起身,身形有些摇晃,脸色苍白,显然刚才情绪波动极大。 严星楚对史平示意了一下:“送古托使者和金方下去吧。” “是。”史平应声,对金方和古托道,“二位,请。” 看着两人离去时沉重的背影,严星楚揉了揉眉心,对一直站立一旁的段渊道:“段渊,你怎么看?” 段渊起身抱拳,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大帅,末将以为,此事断不可为!” 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金方虽在我护卫队中表现尚可,但那仅是他一人。恰克部与我大夏仇深似海,多少同袍葬身边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笔血债,岂是区区一个金方能抵消的?若我军此时拿出粮食资敌,军中将士会如何想?北境百姓会如何看?只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失了百姓的信任!” 严星楚默默听着,段渊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 段渊长期镇守洛东关这个鹰扬军的老营,虽不像田进、陈漆那样时常冲锋在前,但性格刚直,主战立场极为坚定,对恰克族的警惕和敌意从未减少。 问他,几乎等于白问,但严星楚还是想听听这军中主流的声音。 “嗯,本帅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严星楚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段渊也不多言,行礼后大步离去。 厅内只剩下严星楚一人,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头烦闷,便起身信步走向后院。 洛青依正靠在软榻上,做着针线活,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小衣。见严星楚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温柔一笑:“忙完了?” 严星楚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嗯。” 洛青依细心,看出他眉宇间藏着的愁绪,轻声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方才前厅似乎有客人?” 严星楚对洛青依从不隐瞒军政大事,他需要这样一个能倾诉和商议的对象。 他便将古托前来、恰克部遭遇罕见白灾、以及东牟暗中渗透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也包括了自己的两难处境和段渊的激烈反对。 洛青依安静地听着,当听到“恰克部”、“古托”这些名字时,眼神也流露出一丝复杂。 她想起了去年,自己与恰克部谈判停战的情景,那时双方虽止干戈,但气氛紧张,彼此提防。 想不到时移世易,如今强大的恰克部竟会落到要向曾经的对手乞援的地步。 她沉思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严星楚:“星楚,我觉得,这批粮食得给。” 严星楚看着她,没有打断,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在问出口之前,他几乎就猜到了洛青依会持支持态度。 并非因为她是女子心软,也非因即将为人母而母爱泛滥,而是源于洛青依一贯的主张——她始终认为,大夏与周边部族,尤其是恰克这样的大部,长期仇杀征战对双方都是损耗,唯有找到和平共处、乃至互利互惠之道,才是北境长久安宁的根本。 洛青依继续道:“我明白军中的阻力,段将军他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星楚,眼光要放长远。如今最大的威胁是谁?是东牟的陈彦!如果他趁机用粮食控制了草原部落,甚至只是获得了部分部落的支持,将来从北面向我施压,我们该如何应对?南有青石堡,北有受东牟影响的草原部落,鹰扬军将腹背受敌!” “与其资敌,不如助友——哪怕这个‘友’只是暂时的,甚至曾经是敌。帮助恰克部度过难关,就是保住北方屏障,遏制东牟的扩张。这是在救恰克,更是在救我们自己。 另外金方那孩子,重情义,有担当,我们此刻雪中送炭,他日他若执掌恰克,必是我鹰扬军的一大助力,至少能保北境数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平静。这比耗费无数钱粮兵马去打一场胜负难料的北伐,要划算得多。” 严星楚叹了口气:“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谈何容易。当初金方想进鹰扬军中,田进和邵经就曾跪在我面前极力反对,最后还是折中了一下。如今要拿出大批粮食给恰克,只怕他们……”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去啃雪! 洛青依微微一笑:“明面上不行,那就换个法子。你不是刚成立了洛商联盟吗,联盟里那几家大商号,尤其是常年与草原做买卖的,比如那个徐源,他们肯定有门路,也乐意做这笔生意。让金方去找他们谈,以恰克部的皮毛、牲畜作为抵押或交换,由商人出面购销粮食,我们再从旁行个方便,给予低息贷款或是运输上的便利。这样,就是商业行为。”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田进、邵经、李章等几位将军那里,你必须亲自去信,不是商议,是告知。他们都是深明大义的老将,或许一时转不过弯,心里不舒服,但为了大局,相信他们最终能理解,至少不会公然反对。” 严星楚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洛青依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确实巧妙地将官方行为转化为商业运作,极大地缓冲了直接援助带来的政治和舆论压力。 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青依,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事不宜迟,严星楚立刻起身前往书房,准备给几位核心将领写信。 他不仅要解释援助恰克的战略必要性,还要在其中加入对金方的安排——他决定,此次向恰克输送物资的护运任务,就交由金方负责。这既是对金方的信任和考验,也是将他推向前台,让他积累威望,为未来执掌恰克、维系与鹰扬军关系打下基础。 信件由快马送出后,严星楚并没有亲自见金方。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透。 第二天,史平奉命找到了金方和古托。 “金方兄弟,”史平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大帅有令。” 金方和古托立刻肃立聆听。 “大帅说,恰克部百姓受难,他亦心有不忍。虽鹰扬军不宜直接介入,但大帅已与洛商联盟几位东家打过招呼,你们可自行前往洛北口,寻徐源、明方等人洽谈购粮之事,可用皮毛、牲畜等物作抵,鹰扬商行可提供低息借贷。购得粮食物资后,准你率领北天护卫队三百护卫队员,负责押运此次物资前往恰克部。沿途关隘,会予以放行。” 金方听完,愣住了。 他没想到严星楚会用这种方式出手相助。这并非直接的官方援助,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最大的难题——渠道和安全保障。尤其是允许他带人护送,这其中的信任和意味深长。 “大帅……大帅他还说了什么?我想当面拜谢……”金方激动道。 史平摇了摇头:“大帅公务繁忙,就不见你了。他只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金方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百感交集。 这简单的四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有叮嘱,有关切,有告诫,也有期望。是希望他妥善处理好此事,平安归来?还是希望他记住这份恩情,未来不要与鹰扬军为敌?或许兼而有之。金方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许多。 “末将,遵命!定不负大帅所托!”金方对着帅府方向,深深一揖。 史平又补充道:“大帅还特意交代了,八公主若是愿意,可与你同行。” 然而,金方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替我谢大帅好意。但此行前途未卜,天气恶劣,还可能遇到危险……就不让月儿跟着我冒险了。” 史平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三日后,一支庞大的驼队和车队在洛北口集结完毕。 徐源、明方等人果然能量巨大,短短时间就筹措到了大批粮食、药材和过冬的物资。金方率领三百名精锐的护卫队员,全员配齐冬装和武器,准备出发。 临行前,金方最后望了一眼洛东关的方向,他最终没有再去求见严星楚。 他整理了一下衣甲,翻身上马,对着洛东关的方向,在风雪中抱拳,深深一躬。 然后,他勒转马头,声音坚定而有力:“出发!” 车队和驼队缓缓启动,向着北方,向着风雪弥漫的草原深处迤逦而行。 帅府内,史平向严星楚汇报:“大帅,金方已经带队出发了,他没带陈月。” 严星楚站在窗边,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恰克汗庭所在。 左贤王哈兀一把掀开大汗宫帐的厚毡门帘,大步走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强行按住的怒熊。 方才在帐内,他力陈南下攻打鹰扬军、以战养战渡过白灾的主张,却被大汗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斥责他目光短浅。 “大王……”等候在外的骨都侯呼束迎上来,一看哈兀的脸色,心下便已了然,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大汗……还是不同意?” 哈兀猛地一甩马鞭,鞭梢在冷空气中炸开一声脆响,他怒喝道:“不同意!他说要等!等南人的施舍!” “大王那怎么办?族人——” 呼束还没有说完,就被哈兀打断了:“你问我怎么办!回去啃雪!啃地上的冰坨子!” 他越说越气,翻身上马,动作大得险些将马鞍扯歪。 二百名亲卫早已肃立等候,见主子如此暴怒,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多言一句。 哈兀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呼束连忙带人跟上,队伍沉默地离开了汗廷,只留下杂乱的马蹄印和哈兀身上的怒火。 寒风扑面,却吹不散哈兀心头的郁结。 大汗的斥责还在耳边回响,说他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说他只知劫掠,不懂经营。凭什么?他哈兀为部族南征北战,流过多少血!如今族人挨饿,他想出的办法却被全盘否定! 马队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哈兀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调转马头,看向呼束,眼中布满血丝:“须达呢?他就这么看着,连屁都不放一个?他右贤王部的人难道都是喝风的神仙?” 呼束脸上苦意更浓,驱马靠近些,低声道:“大王,右贤王……他现在搭上了东牟的线。探子回报,入冬前就有几批物资悄悄运进了他的领地。这个冬天,他勒紧裤腰带,再靠着东牟的接济,怕是真能熬过去。” “东牟……”哈兀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凶光,“他们能给须达,就不能给我们?我们也去借!” 呼束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大王,东牟的人从未踏足过我们的领地。他们只找须达,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们就算拉下脸去求,只怕也是自取其辱,还会被须达那老小子看笑话。” 哈兀沉默了。 他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化作白雾。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甘心啊!他抬头望向南方,那是鹰扬军的方向,也是如今唯一可能找到生路,却又是血仇深种的方向。大汗严令,不得擅动。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道:“……回王庭吧。今年这白灾……硬抗。” 他调转马头,不再多言。 队伍再次沉默前行,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 哈兀心中一片冰凉,这次白灾后,如果左贤王部损失不可控,那部落从草原上消失的都有可能。 当年,来自恰克须部的大汗宠妃须粒,用毒计害死左贤王的亲姐姐——大汗的第一位妻子。虽然后来大汗盛怒之下处死了须粒,但哈氏与须氏两族的血仇早已结下,盘根错节,难以化解。 这次白灾后,恰克的左右两部均衡的实力将会打破,那时的左贤王部能够应对右贤王的威胁吗? 念头纷杂,越想越是心寒。 就在哈兀心神不宁之际,身下的战马忽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下步伐也变得凌乱。 几乎是同时,经验老到的呼束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脸色骤变! “大王!不对!”呼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有大队骑兵!很多!” 哈兀猛地回神,凝神望去。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迅速变粗、蔓延!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终于清晰地传入耳中,震得脚下的雪地都在微微颤抖! 近万骑兵!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左贤王返回领地的必经之路上! 哈兀眼神极好,瞬间看清了那迎风招展的旗帜——正是右贤王须达的王旗! “右贤王的兵?他来这里做什么?”哈兀心中疑窦丛生,但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呼束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几乎是嘶吼出来:“大王!来者不善!向东,那边还没有被围!” 哈兀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管须达想干什么,自己只有二百亲卫,对上对方上万大军,绝对是死路一条! “走!”哈兀大吼一声,一鞭子狠狠抽在战马臀上,率先朝着东方疾冲而去!二百亲卫也立刻拔转马头,紧随其后。 然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刚刚冲出不到百步,左右两翼以及后方都出现了大量的骑兵,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正在迅速收拢! “哈兀!你弑杀大汗,还想往哪里逃!”一个洪亮而充满恨意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只见右贤王须达在一众精锐的簇拥下,出现在中军阵前,手指哈兀。 哈兀如遭雷击,猛地勒住战马,难以置信地看向须达:“放你娘的狗屁!” 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有人害死了大汗,然后把这天大的黑锅扣在了他头上!除了与他有世仇、又掌控了部分汗廷力量的须达,还能有谁?! “须达!你这狗贼!是你害死大汗!竟敢诬陷于我!”哈兀目眦欲裂,拔出弯刀,直指须达,“兄弟们!随我冲过去,杀了这栽赃陷害的狗贼,为大汗报仇雪恨!” 呼束知道,解释已经毫无意义,对方布下这个死局,就是要将他们彻底埋葬。 他红着眼睛,对哈兀嘶声道:“大王!集中力量,冲他的中军!只有搅乱阵型,才有一线生机!我们护着您!” 哈兀也是果决之人,知道此刻唯有血战到底。 他不再废话,眼中闪过疯狂的决死之意,咆哮道:“好!草原的雄鹰宁愿折断翅膀,也绝不低头!儿郎们!随我杀——!” 二百对一万!这是一场注定绝望的冲锋! 哈兀一马当先,如同燃烧的流星,狠狠撞向须达的中军本阵。 他身后的二百亲卫,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此刻明知必死,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尖刀般紧随哈兀,嘶吼着扑入敌阵! “保护大王!”呼束声嘶力竭,挥舞着弯刀,紧紧护在哈兀侧翼。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 刹那间,人仰马翻,热腾腾的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哈兀势若疯虎,手中弯刀舞得如同旋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冤屈,接连将挡路的敌军骑兵劈落马下。 他所过之处,竟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 须达在中军看得眉头紧皱,他没料到哈兀到了此时还如此悍勇,二百人竟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冲击力,眼看中军前沿阵脚有些混乱。 他厉声下令:“放箭!拦住他们!格杀勿论!绝不能放走哈兀!” 更多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上,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 哈兀的亲卫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或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砍而死。 战马哀鸣着倒地,每一个呼吸间,都有忠诚的勇士倒下。 呼束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皮袍,他拼死砍翻一个试图偷袭哈兀的敌兵,对着哈兀大吼:“大王!” 哈兀双眼赤红,他已经看不清周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挥舞弯刀,向前!再向前!目标只有一个——须达! 他们竟然真的凭借着这股决死的悍勇,冲垮了数层包围,距离须达的中军大旗越来越近! 须达脸色有些难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身边的心腹将领连忙上前加固防线。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射来,角度刁钻至极!哈兀正全力应对前方的敌人,待到察觉时已然稍晚! “噗嗤!” 箭矢深深嵌入哈兀的肩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形猛地一晃! “大王!”呼束惊骇欲绝。 哈兀痛哼一声,差点栽下马去。他猛地咬碎舌尖,剧痛刺激下反而激起凶性,反手一刀将冲近的一名敌骑连人带马砍翻! 但这一箭,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柄长矛、弯刀从四面八方递了过来! 哈兀奋力格挡,劈开几柄武器,但终究无法顾及所有。 “呃啊!” 一柄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另一柄弯刀则在他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哈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视野开始模糊。 他努力想稳住身形,手中的弯刀却越来越重。 “须达……狗贼……”他喃喃着,充满不甘和怨恨。 更多的攻击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纵横草原多年的左贤王,最终没能冲到仇敌面前。 他的战马哀鸣着倒下,将他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鲜血迅速染红了一大片雪地,热气腾腾。 最后的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无数践踏而来的马蹄。 呼束眼睁睁看着哈兀被淹没,心如刀绞。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回?还是继续前进? 呼束知道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将大王被诬陷、须达弑君篡位的消息带出去! “走!”他对着身边仅存的四五名同样浑身是血的亲卫嘶吼一声,利用哈兀和众多亲卫用生命创造的最后一瞬混乱,猛地一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随即朝着南方兵力相对薄弱的缺口亡命冲去! 他们不顾一切,伏在马背上,任凭箭矢从头顶耳边飞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才能洗清大王的冤屈! 须达看到了那几骑突围,脸色阴沉得可怕,连连下令:“追!绝不能放走一个!尤其是呼束!” 大批骑兵立刻分流,朝着呼束逃亡的方向狂追而去。 风雪更大了,渐渐掩盖了战场上的血腥和厮杀声。 只留下无数倒毙的尸体和徘徊的秃鹫,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烈一幕。 左贤王哈兀,战死。 至死,他都背负着弑杀大汗的污名,唯有冲天的怨气,融入了这片冰冷的草原。 而骨都侯呼束,带着两名最后的卫士,如同三支离弦的箭,拼命逃向南方。 次日,洛山城的城墙垛口上挂满了冰溜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冷。 城里最好的酒馆包厢内,却是热气腾腾。 炭火烧得噼啪响,桌上摆着啃干净的羊骨头和几个空酒坛子。 金方和皇甫辉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都是百户官,一个来自草原是王子,一个是大夏世袭的小侯爷,此刻都脱了外袍,露出精壮的身板,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互相瞪着对方。 地上桌椅板凳歪倒一片,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呸!”皇甫辉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指着金方笑骂,“你小子,在洛北口没白待,手底下更硬了!” 金方揉了揉发青的嘴角,也笑了:“你也不赖,比上次抗揍多了。”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重新摆好桌子,叫伙计又上了坛酒。 皇甫辉给两人倒上:“这次出关,往北边送粮?” 金方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嗯,族里日子不好过,白灾太凶。大帅开了恩,让商队换粮食过去。” 皇甫辉收敛了笑容,神色认真了些:“听说东牟细作最近频繁出现在草原上,你得小心不要被绑了。” “没办法,等着粮食救命。”金方眼神坚定,“带了三百兄弟,都是好手,问题不大。” 皇甫辉拍拍他肩膀:“有事就派人往回送信,我这边离得近,带人接应你也快。” “知道,不会跟你客气。”金方用拳头捶了下皇甫辉的胸口。 两人又聊了会儿各自的近况,皇甫辉抱怨他那二十个亲卫,个个家世不凡,本事是有的,就是毛病多,嘴碎欠收拾,训他们训得自己都快成兵痞了。 金方则说了说了在贡雪寨的事。 酒足饭饱,眼看天色不早,金方起身:“走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皇甫辉也没多留,结账一起出了酒馆。 第二天一早,风雪小了些。金方带着庞大的车队驼队,在洛山城北门集结完毕。 皇甫辉带着他那二十个穿戴整齐、但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亲卫来送行。 到了城门口,金方勒住马,对皇甫辉抱拳:“皇甫,就送到这儿吧,回见。” 皇甫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 金方看他那样子,心里明白,咧嘴一笑:“放心,我会回来的。陈月还在洛北口等着我呢。再说了,咱们的酒和架,都没分出胜负呢!” 皇甫辉一听,顿时哈哈笑起来,那点担心被冲散了:“哈哈哈!好!别的我不信,你说陈月在洛北口,那我信你肯定爬也得爬回来!一路保重!” “保重!”两人重重一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方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顶着风雪,向着苍茫的北方草原迤逦而行。 皇甫辉一直站在城门口,直到车队变成远处模糊的黑点,这才转身回城。 脸上那点送别兄弟的豪迈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需要板着脸治军的百户官。 他瞪了一眼那几个还在偷偷活动脖子甩胳膊的亲卫:“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去教场!操练!” 一个胆子稍大点的亲卫苦着脸:“大人,这冰天雪地的,要不……今儿就算了吧?兄弟们这身子骨……” “算你个头!”皇甫辉眼睛一瞪,骂骂咧咧,“身子骨金贵?老子看你们就是欠操练!全体都有,跑步前进!目标教场!谁他妈掉队,今晚别吃饭了!” 一番“粗鄙”的喝骂,效果显着。二十个亲卫立刻老实了,噤若寒蝉地排好队,吭哧吭哧地跑向教场。虽然心里可能还在嘀咕,但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甫辉看着这群“少爷兵”,心里也是无奈,骂归骂,该练还得练。 他跟在后面,一路监督着到了教场,带着他们开始了日常的操练。风雪里,呼喝声和脚步声倒是给冰冷的军营添了几分生气。 一天操练结束,晚上皇甫辉睡得正沉。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大人!大人!醒醒!指挥使大人急令,让您立刻去衙署大堂!”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罕见的急促。 皇甫辉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军中夜间急召,必有大事! 他猛地翻身下床,以最快速度穿戴好军服甲胄,抓过佩刀就冲出门。亲卫提着灯笼等在门口,脸色也有些紧张。 “知道什么事吗?”皇甫辉一边大步流星往衙署走,一边沉声问。 “不清楚,但出来了好几拨传令兵了,看样子所有千户大人都被叫去了。”亲卫低声回答。 皇甫辉心里一沉:所有千户?这阵仗绝对小不了! 衙署大堂里,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气氛凝重。 洛山卫指挥使李章,面色沉肃地坐在轮椅上。副将兼炮营主管黄卫、窦参军,以及卫所下辖的七个千户官全都到了,个个顶盔贯甲,神情严肃。 皇甫辉是最后一个到的,也是在场官职最低的一个。他抱拳行礼:“末将皇甫辉,奉命到来!” 李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眼神示意他站到一旁。 皇甫辉心里明白,自己能站在这里,靠的不是百户官的职位,也不是他皇甫家小侯爷的身份,而是因他是大帅严星楚义弟的这层关系。这是让他参与机要,也是让他经受历练。 看人齐了,李章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遍大堂: “刚接到恰克方向谍报司紧急传讯。”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李章继续道:“昨日,恰克大汗在王庭,被其左贤王哈兀杀害!” “什么?!”堂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恰克内乱了,这可是大事! 皇甫辉更是心头巨震,下意识地想到了刚刚出关的金方! 李章抬手压下众人的骚动,脸色更加凝重:“但这还没完。紧接着,右贤王须达迅速率兵赶到,宣称诛杀叛逆,已将左贤王哈兀当场格杀!”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巨大,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大堂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哈兀杀了大汗,须达又杀了哈兀,这一切发生得也太快! 李章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严肃:“现在,须达已经扶持恰克大汗的二王子金真即位为新汗。我军虽与恰克有停战盟约,但据谍报司研判,须达近期与东牟往来密切,态度暧昧。草原此番剧变,背后恐有东牟黑手。我等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猛地提高声调:“传我将令!自即刻起,洛山卫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营严密戒备,所有斥候加倍派出,巡逻队次增加!边境所有烽燧、哨塔,必须十二个时辰睁大眼睛!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兔子不对劲,也要立刻飞马来报!” “是!”众将齐声应命。 “各营,立即清点核查所有军械、粮草、箭矢、火药,务必充足!若有短缺,立刻上报补充!” “是!” “窦参军!”李章看向负责军需和边防建设的参军。 “末将在!” “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前往前沿三座堡垒巡视,检查战备情况,加固防务!若有疏漏,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窦参军抱拳领命。 一系列命令快速下达,众人知道会议该结束了,正准备领命而去。 皇甫辉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指挥使大人!那……那洛商护卫队金百户他们刚刚出关不久,是否要立刻派人通知他们?让他们暂停前进,或者……接应他们回来?” 他实在担心金方的安危。金方此刻恐怕还不知道王庭发生了惊天巨变,一头扎进去,太危险了! 李章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已经派人以最快速度往北传递消息了,希望能赶在他们进入危险区域前送到。” 皇甫辉闻言,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还是悬着。 却听李章又道:“皇甫百户!” “末将在!” “明日一早,你带你本部人马,随窦参军一同前往前沿堡垒,听候窦参军调遣,负责巡视警戒!” “末将遵命!”皇甫辉立刻领命。 命令下达完毕,众将匆匆离去,各自忙碌起来。 皇甫辉走出衙署,冰冷的夜风一吹,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也更加担忧。 金方要是知道他父亲被杀……他会怎么样?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回营,他得立刻整顿人马,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 第二天中午。 金方的车队正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前行。 车轮和驼蹄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很快又被风雪逐渐掩盖。 寒风呼啸,吹得人眼睛都很难睁开。 金方骑在马上,眉头紧锁,不只是因为风雪,更是一种莫名的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负责断后的护卫队员打马狂奔而来,脸上带着急迫。 “金头儿!后面有我们的人追来了!是洛山卫的传令兵,看着很急!” 金方立刻勒住马头:“停止前进!” 车队缓缓停下。 很快,两骑快马冲破风雪,出现在视野里。 马上的骑士穿着鹰扬军洛山卫的军服,浑身披雪,人和马都喷着浓重的白气,显然是一路拼命赶来的。 “金百户!金百户!”为首的传令兵看到车队停下,金方就在前面,急忙大喊,声音都嘶哑了。 金方催马迎了上去:“我是金方!何事如此紧急?” 那传令兵冲到近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呈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金百户!指挥使李将军急令!命您即刻亲启!” 金方接过信,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有些僵硬。他撕开火漆,抽出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下一刻,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上的字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眼睛,捅进他的心里! “你父汗被左贤王哈兀弑杀!哈兀已被右贤王须达诛杀!须达扶二王子金真即位!草原剧变,危机四伏,大帅暂无新令抵达前,一切行动由金百户自行决断,望谨慎!” “不……不可能!”金方猛地抬头,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他无法相信!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对部落尽心尽力。 哈兀叔叔,他和父亲亲如兄弟,怎么会杀父亲? 还有须达!那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右贤王,扶持了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哥金真? 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如同冰风暴一样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栽到地上。 “金头儿!”旁边的护卫队员赶紧扶住他。 古托也闻讯赶来,看到金方失魂落魄、面色惨白的样子,又看到他手中飘落的信纸,心里咯噔一下,捡起信一看,顿时也是如遭雷击,老泪瞬间涌出:“大汗!左贤王!这……这怎么可能!” 车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茫然又不安地看着他们的首领。 金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混乱的思绪。 自行决断……一切由我决断…… 回?还是继续前进? 回到鹰扬军的地盘,暂时安全。但然后呢?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还有那几万等着粮食救命的族人怎么办?他们就活该冻死饿死吗? 继续前进?前面情况完全说不清楚,带着这大批粮食回去,简直是送上门去的肥羊!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冷和混乱。 古托擦了一把眼泪,看着痛苦挣扎的金方,嘶哑道:“小王子……我们……现在北上太危险了!” 古托对草原现在发生的事,总感觉不简单。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千人怎么够! 金方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绝:“父汗死了!我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粮食也要送回去!那是救命的粮食,那么多族人还在等着!” 他骨子里的草原王子的倔强和责任感,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和悲伤。 “小王子,我们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能行动。”古托急道。 金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就因为要搞清楚我才要去,还有我是恰克的王子,我不能看着族人冻饿而死!李将军说了,大帅暂无新令,那我的决断就是——继续向北!”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传开,带着一丝悲壮,却异常坚定。 护卫队员们面面相觑,但看到金方那决绝的眼神,纷纷握紧了武器。 他们是鹰扬军的兵,但走时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听从金方百户的命令。 “传令!改变行进路线,绕开王庭方向,往左贤王部方向,加快速度!”金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下达了命令。 他不能直接回王庭,那等于自投罗网。 左贤王部落或许是突破口。 车队再次动了起来,但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是去送希望,现在却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充满血腥的战场。 …… 几乎在同一时间。 洛东关,帅府行辕。 严星楚的面前,摊开着另一封更厚的密信,来自深入恰克草原的王生。 信里的内容比发给李章的更加详实,不仅陈述了事件经过,还附上了王生基于情报的分析。 “……事发突然,哈兀入王庭仅带亲卫二百余人,若其真有弑君之心,岂会如此托大?其后须达大军顷刻便至,合围剿杀,迅捷异常,似早有准备……哈兀与大汗虽时有争执,然俩人亲如兄弟,弑君之举,于情于理,皆难以置信……须达近期与东牟使者密会频繁,其部落亦接收过来路不明之物资……依属下研判,此间之事,恐非表面所示,或有隐情,须达与东牟嫌疑重大……” 严星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王生的分析和他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由须达主导,很可能有东牟在背后支持的政变! 哈兀和恰克大汗都成了牺牲品。而须达,则踩着他们的尸体,扶植了一个傀儡上台,掌控了恰克族。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速度……”严星楚喃喃自语。 随即,他猛地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金方! 金方此刻正带着大批物资北上,他对这一切还毫不知情!他会怎么做?以那小子的性子,得知父汗死讯,恐怕…… 严星楚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史平!”他猛地朝门外喊道。 史平应声而入:“大帅!” “立刻给金方传令!让他停止前进,立刻南返!不得有误!”严星楚语速极快。 “是!”史平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严星楚又叫住他,脸色阴沉,“再给洛山卫李章发令!让他立刻派兵,至少两个千户队,立刻出关,向北接应金方和护卫队!无论如何,要把他们给我安全带回来!” 金方绝不能折在草原上,还有那三百护卫队员及上万的运输民众! “是!大帅!”史平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快步冲出房间,安排信使以最快速度发出命令。 严星楚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心情沉重。 命令是发出去了,但在这茫茫风雪草原上,信使能不能及时找到金方?李章的军队出动需要时间,能不能赶得及?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金方……你小子,可千万别犯浑啊……”严星楚望着北方,低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风雪交加,金方眯着眼,望着前方白茫茫一片的草原,心比这天气更冷。 身后的车队和驼队行进速度慢得像蜗牛,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人心。 父汗惨死,草原变乱的消息已经在近万人的民夫队伍里传开。 恐慌迅速蔓延。当金方下令继续向东北方向的哈兀部旧地前进时,阻力出现了。 “不走了!打死也不往前走了!” “那是去送死啊!” “回去!我们要回去!” 混乱中,几十个情绪激动的民夫围住了金方和古托,七嘴八舌地嚷着,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抗拒。 护卫队员们紧张地握紧了兵器,将金方护在中间。 金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和悲痛,让古托去把负责管理民夫的十名大管事都找来。 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避风帐篷里,金方看着面前十个面色凝重的管事。 他直接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各位管事,粮食必须送到。那里有几十万人等着救命。我知道风险,我金方在此承诺,只要能把粮食运到地方,所有活着到达的弟兄,每人额外赏银五两!” 五两!这已经是原来酬劳的两倍还多。 若是平时,足以让这些苦哈哈的民夫疯狂。 但现在,帐篷里一片死寂。 一个年纪最大的管事摇了摇头,脸上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样:“金方大人,不是钱的事。这前头是刀山火海,是去拼命啊。别说五两,就是十两,大伙儿也没这个胆子去挣了。家里老小还指着我们回去呢。” 金方沉默了。 他理解,完全理解。他不能要求这些大夏的百姓为了草原上的仇杀去送死。可是……那不仅仅是仇杀,那是他的家,他的国,他的无数子民正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甚至可能被卷入清洗!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十名管事惊愕的目光中,这位恰克的王子、鹰扬军洛商护卫队的百户官,缓缓屈膝,“噗通”一声,竟对着他们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金方大人!” “使不得!”古托惊呼着想拉他,却被金方挥手拦住。 十个管事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想要搀扶。 若金方只是个草原王子,这一跪他们或许心里还会有点隔阂(你家的人死活关我们什么事?),但他同时还是鹰扬军的人! “各位管事,”金方抬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却清晰,“我金方代我恰克数十万嗷嗷待哺的族人,求诸位了!没有这批粮食,这个冬天他们会死很多人!求诸位帮帮我,劝劝大家,我金方在此立誓,绝不亏待任何一位弟兄!” 帐篷里鸦雀无声,只有风雪的呼啸。 管事们面面相觑,最终,那位老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弯腰用力将金方扶起:“金方大人,您快起来……您这是折煞我们了……” 另一个管事接口道:“金方大人,您的心意我们明白了。这样,我们再去试试。但话得说在前头,若是路上有弟兄……没了,这抚恤……” 金方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无论是重伤还是不幸罹难的弟兄,我金方个人出钱,抚恤二十两白银!立刻立字据!” 二十两!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好几年的吃用。管事们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这钱是买命钱啊,但他们也被金方的决心和诚意打动。 “好!我们再去说说看!” 十名管事再次深入民夫队伍,苦口婆心,分析利害,甚至拿出了金方立下的字据。 最终,大部分民夫在同情、高额赏银和看在金方鹰扬军护卫队百户长的多重因素下,选择了继续前行。但仍有两千余人去意已决,无论如何劝说都不肯再向北一步。 金方没有强留,他遵守诺言,按原定酬劳每人二两银子结算,让他们自行南返。 看着那两千多人如同逃难般消失在风雪里,金方的心又沉了几分。 他整合了剩下的近八千民夫和三百护卫队员,车队再次如同负重的巨兽,缓慢而坚定地驶入茫茫雪原,方向:东北。 几乎就在金方做出艰难决定的同时,洛东关帅府内,严星楚正对着地图沉思,推算着金方可能的位置和遭遇。 史平脚步匆匆而入,低声道:“大帅,托术在外求见。” “托术?”严星楚微微一怔,随即想了起来。哈兀的次子,数月前哈兀突袭洛东关兵败后,被送来作为人质的那位。 “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面容带着悲愤和急切的年轻人大步走进,见到严星楚,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以头叩地:“严大帅!求大帅开恩,放我回去!” 严星楚看着他:“为何突然要回去?” 托术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大帅!我刚得到消息!我父王……我父王他被奸贼须达害死了!他还诬陷我父亲弑君!此仇不共戴天!求大帅放我回去,我要召集部众,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严星楚心中了然,消息传得果然快。 他面色平静:“回去?你可知现在草原有多危险?须达既然动手,必然布下天罗地网。” 托术咬牙道:“我知道危险!但我必须回去!我哈族部众近三十万,能战之兵不下五万!只要我回去与大哥汇合,必能举起大旗,讨伐须达逆贼!” “你怎么回去?从这里到你的部落,快马也要五天。” “我有五名亲卫跟随,足够穿越草原返回王庭!”托术语气急切,充满自信,甚至带着点为父报仇心切的莽撞。 严星楚看着他,略一沉吟。 哈兀已死,这个人质确实失去了价值。放他回去,或许能在草原内部给须达制造些麻烦,牵制其精力,对鹰扬军并非坏事。至于他能否成功……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好。”严星楚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帅不拦你。你去吧。” 托术大喜,重重磕了个头:“谢大帅恩典!”起身后毫不耽搁,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决绝。 看着托术消失,严星楚对史平淡淡道:“去告诉段渊,让他派一队精锐,五百人,换上轻装快马,暗中跟着托术。若他遇到小股危险,可出手救下。若遇敌军大队……便自行撤回,不必强求。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在草原上发现金方的踪迹,不惜代价,护他周全。” 同样是放回草原,托术是棋子,是搅局者,可救可不救。而金方,是他鹰扬军的人,是未来北境安宁的关键一环,分量截然不同。 洛山卫前沿堡垒。 皇甫辉得知金方竟然没有南返,反而继续带着庞大的车队北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倔牛!草原现在龙潭虎穴,他这不是去送死吗!”他在营房里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想立刻点齐自己的人马杀进草原去接应,但没有军令,私自出兵是重罪。 煎熬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终于等到消息——指挥使李章将军决定出兵两千,前往草原接应金方车队! “两千人怎么够!”皇甫辉一听就急了,须达现在掌控王庭,能调动的兵力远超这个数。 他立刻就想去找李章请战,要求随军出发。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李章将军绝不会同意他冒险进入草原。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皇甫辉把心一横,回到自己营房,拿出纸笔,分别给李章和严星楚快速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是:情势紧急,金方危在旦夕,末将愿率本部人马为大军前驱探查,事急从权,先行一步,万望恕罪! 写完后他把信交给亲兵:“等我出发半个时辰后,再送去给指挥使和大帅!” 接着,他猛地冲出营房,对着自己那百来号弟兄(其中包括那二十个摩拳擦掌的世家子弟亲卫)吼道:“弟兄们!金方百户和护卫队,还有上万民夫危在旦夕!咱们鹰扬军没有抛弃兄弟的传统,现在我们进草原,接应他们回来!” “吼!”亲卫队员们齐声应和,战意高昂,兴奋得哇哇叫。 进草原,这可是大夏百年来都没有成建制军队干过的事! 这头功、这荣耀,合该是他们这些军侯世家的子弟来拿! 可也有老兵暗中担忧,但既然大人已经发话,他们也得按令行事。 皇甫辉翻身上马,长剑前指:“出发!” 百余人马,如同离弦之箭,竟擅自冲出了堡垒哨卡,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杀机四伏的草原深处。 他们不知道,这一冲,将彻底点燃草原的火药桶。 次日,严星楚先后收到了来自洛山卫李章告知皇甫辉率部进入草原和皇甫辉的“告罪信”。 看到皇甫辉的信,严星楚气得差点把桌子拍碎:“胡闹!简直是胡闹!皇甫辉这个混账东西!他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一个金方已经够让他头疼,现在又搭进去一个身份敏感的义弟!皇甫辉要是出了事,他怎么向死去的皇甫密交代,怎么向军侯系和谢至安交代。 但气归气,人已经进去了,必须捞出来! 严星楚瞬间做出了决断,脸色冰寒,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 “史平!传令!” “令洛山卫李章,出兵人数增至五千!配备足够的飞骑炮和弹药,给我以最快速度出关!接应金方、皇甫辉两部!遇敌不必请示,可自行决断交战!” “令武朔城,即刻调五千精锐,急行军增援洛山卫,填补其防御空缺!” “令洛东关段渊,亲率一万精兵,配备炮营,直接进入草原,向东北方向扫荡前进,策应李章部,遇阻则击破之!” “令归宁大营,调五千人马,前来洛东关!” 一时间,整个鹰扬军北境防线上无数的兵马、粮草、火炮开始调动,目标直指动荡不安的恰克草原。 严星楚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 他本不想此时与草原全面冲突,但事态的发展逼得他不得不亮出肌肉。 金方要救,皇甫辉那个愣头青也要捞回来!更要让须达和他背后的东牟明白,鹰扬军的在北边也同样有强大的军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千人,够劲! 北境的风暴骤然掀起,速度快得让所有盯着北边的人都措手不及。 严星楚出兵了! 不是小股部队的骚扰,而是洛山卫李章五千兵马直接出关,武朔城紧急调动,更骇人的是,镇守洛东关的段渊,竟亲率一万精锐,配属炮营,浩浩荡荡开进了恰克草原! 这消息瞬间传遍了大夏各方势力的案头。 所有人都懵了。 严星楚这唱的是哪一出?这也太急了吧!他严星楚还是年轻呀,怎么这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不坐山观虎斗,等恰克人自己血流干呢? 很快,细节传来——皇甫辉,已故密侯皇甫密的独子,严星楚的义弟,带着他那百来号人,擅自闯进草原了! 各方反应截然不同。 红印城,白袍军帅府。 “胡闹!简直是胡闹!”须发皆白的谢至安气得差点把桌子拍碎,“皇甫辉那小子疯了不成?严星楚是怎么看的人?这是要让皇甫家绝后啊!” 他胸口剧烈起伏,立刻就要铺纸研墨,准备写信去洛东关痛骂严星楚一顿。 笔刚提起,亲卫就快步进来:“大帅,洛东关八百里加急,严帅的信!” 谢至安一愣,一把夺过信,撕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 信上,严星楚将恰克惊变、皇甫辉擅自行动的经过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最后写道:“…辉弟莽撞,皆因我约束不周之故。谢帅放心,星楚在此立誓,纵掀翻整个草原,也必保辉弟平安归来!然则鹰扬军兵力北出,南线空虚,恐东夏、东牟有异动。恳请谢帅紧盯天阳城夏明澄与青石堡陈彦动向,鹰扬军北境之安危,半系于白袍军矣!” 谢至安看完信,沉默了片刻,胸中的怒火渐渐被担忧和后怕取代。 他了解严星楚,这小子虽然年轻,但向来谋定后动,能让他如此兴师动众,说明草原上的情况远比想象的凶险,皇甫辉的处境恐怕极其不妙。 更让他警惕的是信的后半段——严星楚几乎把近半家底都推出去了,南边如有事,他确实没有周旋的余地。 “唉……”他长叹一声,将刚才要写斥责信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掉,沉声下令:“传令!白袍军各营,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加派双倍斥候,严密监控天阳城及青石堡方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西南,自治同盟首府,梁议朝府邸。 陈仲脚步匆匆,甚至没等通报就直接闯进了梁议朝的书房。 老梁正在看地图,被他吓了一跳:“老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北境出大事了!”陈仲脸色凝重,“皇甫辉那小子,一个人带了一百兵,闯进恰克草原了!严星楚为了捞他,大军已经开进去了!” “什么?!”梁议朝也是大吃一惊,“皇甫辉?皇甫密的那个独苗?他进去干嘛?” “现在说这个没用!”陈仲语气急切,“老梁,你我知道,皇甫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密侯跟我是多少年的交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在草原上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你在北境老西关外面不是还有块飞地,驻着一万五千人吗。能不能……想想办法派点人,往草原方向探一探,接应一下?” 梁议朝闻言,浓眉紧锁,走到墙边巨大的大夏地图前,手指点着老西关的位置。 “老陈,不是我不讲情分。”梁议朝沉吟道,声音粗犷却带着冷静,“老西关外头那些小国,现在看我们内乱,一个个跟狼似的盯着呢。我那一万五千人,守着关隘尚且战战兢兢。派兵进草原人生地不熟,又是大雪天,风险太大了!” 他看向一脸焦急的陈仲,叹了口气:“这样,我最多……最多能抽一千精锐,轻装快马,从飞地出发,往东面方向试着找一找。但不敢保证能找到,更不敢保证能起作用。再多,老西关万一出事,咱们大夏的在西面的门户就大开了!到时候救援都来不及!” 陈仲也知道这是实情,如果老西关出了事,救援最快的鹰扬军,而现在鹰扬军重心都移到了恰克草原上。梁议朝能答应派出一千人,已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顶住了巨大的压力。 他重重一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老梁,谢了!” 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也让他们务必小心,事不可为立刻撤回,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当然,也有冷眼旁观者。 西夏,平阳城。 吴砚卿收到消息,只是轻轻“呵”了一声,便将情报丢在一旁。 西夏如今实力大不如前,北境这场热闹,她有心无力,只能看看。倒是魏若白,接到了严星楚请他协调、警惕东牟的信件,暗自调动了一些边境兵马,做了些防备。 东南沿海,广府军陈近之和静海军贾宏,正忙着数钱。 他们的船队最近在海上贸易和“护航”生意中赚得盆满钵满,谁有工夫去管北边那冰天雪地里谁打谁。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海上财路,爱咋打咋打。 激动难耐者亦有。 东南天狼军。 军帅赵南风和大将王之兴差点乐出声。 “好!严帅这是干了件痛快事!”赵南风拍着大腿,“老王,咱们要不要也点齐兵马,北上掺和一脚?趁机把恰克这个十年祸患给他妈的一锅端了!” 王之兴倒是冷静些:“军帅,严帅来信里提到的,让咱们和白袍军、西夏的魏若白多通通气,看好家门,防着东夏和东牟趁机捅刀子。我看他考虑得在理。” 赵南风啧了一声,压下兴奋:“也是……那就先看着!让儿郎们都精神点!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咱们上场了!” 而此时的恰克草原深处…… 皇甫辉和他那一百号弟兄,正处在一种极度兴奋又极度疲惫的状态。 雪原莽莽,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这一支小小的人马。 寒冷刺骨,干粮即将告罄,但这些平日里在洛山城养尊处优的少爷兵们,眼睛却亮得吓人。 “头儿!左前方!三个探子!”一个眼尖的亲卫压低声音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皇甫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发现了猎物的饿狼:“妈的,总算又来了!老规矩,包过去,别放跑一个!能不能吃到热乎的,就看这一票了!” 一百人如同默契的狼群,无声无息地散开,借助雪丘和枯草的掩护,朝着那三个懵然不知的恰克探子摸去。 进入草原两天,他们迷过路,挨过冻,但更多的是这种血腥的遭遇战。 他们发现,在这鬼地方,想活下去,就得比敌人更狠、更快! 那些恰克探子,就是他们的移动粮仓和指路明灯——干掉他们,抢到他们的肉干、奶疙瘩,还有他们身上的简易地图和情报。 战斗毫无悬念。 三个探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像样的警报,就被如狼似虎的鹰扬军淹没。刀光闪过,鲜血泼洒在雪地上,迅速凝固。 “快!搜干净!”皇甫辉下令,自己则警惕地环顾四周。 士兵们熟练地翻找着尸体,将有用的东西一扫而空。 “头儿,干粮不多,够咱们省着吃一天。”一个亲卫汇报,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肉干。 皇甫辉接过,狠狠咬了一口,冰冷坚硬,却带着活下去的希望。 “头儿,这还有个羊皮卷!”另一个士兵从领头探子怀里摸出件东西。 皇甫辉接过一看,上面画着些简易的符号和路线,他看不太懂,但其中一个标记点,似乎是个较大的聚居地。 “有方向了!”皇甫辉精神一振,将羊皮卷揣入怀里,“走!往这个标记点摸过去!都打起精神,越往里走,敌人的哨探越多!” 队伍再次起程,顶着风雪,向着未知的危险深处前进。 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混杂着疲惫、饥饿、紧张,还有一种被血腥味激发出来的凶悍和兴奋。 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一直不断的击杀探子,才误打误撞地让金方北上东北的消息,一直没有传递到须达耳里,暂时保证了金方队伍的顺利。 仅仅一天后,形势就不对了。 皇甫辉伏在一处低矮的雪坡后,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缓缓逼近的、影影绰绰的大队骑兵。 “大人,东、西、北三面都出现了,看烟尘和旗号,不下千人。”老兵总旗邹苍匍匐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妈的,捅了马蜂窝了。”皇甫辉啐了一口,冰碴子沾在胡茬上。 连续几天猎杀须达的探马,果然引来了报复。 对方显然动了真怒,直接派出一支千人队来清剿他们这支“苍蝇”。 坡后,百来号弟兄或蹲或趴,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呼吸在寒冷空气中化作白雾。 气氛凝重,却诡异地没有多少恐惧。 一个年轻些的亲卫甚至舔了舔嘴唇,低声对同伴道:“千人,够劲!又能多换些战功了!” 皇甫辉听得眉头紧锁。 他环视手下这帮兵。 邹苍带的八十名洛山卫老兵还好,眼神沉静,带着老兵的警惕和审慎。 但简明亮那二十个亲卫,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家伙,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隐隐透着兴奋,仿佛来的不是十倍于己的敌军,而是行走的军功章。 “简明亮!”皇甫辉低喝一声。 “在,头儿!”一个面容俊朗,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试图保持风度的年轻总旗应声凑近,他是皇甫辉的亲卫头子,也是这帮世家子的代表人物。 “你们……不怕?”皇甫辉盯着他,直接问道。 简明亮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扫了眼周围同样眼神发亮的伙伴们:“怕?头儿,咱们这几天砍瓜切菜一样收拾了那么多鞑子探马,顺风顺水,怕什么?正好他们送上门来,省得咱们去找了!兄弟们说是不是?” 几个亲卫低声附和,跃跃欲试。 皇甫辉瞬间明白了。 邹苍那样的老兵,是知道厉害所以沉得住气。 而简明亮这帮小子,纯粹是“无知者无畏”!他们根本没经历过真正残酷的大军团厮杀, 之前顺遂的小规模猎杀,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天下无敌的错觉,根本不明白一千训练有素的草原骑兵意味着什么。 皇甫辉曾经想过分散突围,或者集中力量从一个方向死冲。 但此时他看着简明亮等人脸上那混合着紧张和亢奋的神情,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逃?就算能突围,也必然损失惨重,而且会被追得像丧家之犬。 既然不知道怕,那就把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气势”用到底! 他猛地一握拳,骨节发出轻响。 皇甫辉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邹苍和简明亮,“邹苍,简明亮,过来!” 两人立刻凑近。 “他们想一口吃掉我们,老子还想崩掉他们满嘴牙!”皇甫辉眼神凶狠,抓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飞快划拉,“看地形,这里是个浅洼地,对方骑兵冲下来会稍缓。邹苍,你带所有正兵,在前方三百步那片枯树林边缘列阵,佯攻,吸引敌军主力冲你!然后且战且退,把他们往这边引!” 他点了点雪坡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 “记住,是佯攻诱敌!别真陷进去了!等听到我们这边动静,立刻给我反身狠狠打回去,正面给我顶住,吸引火力!” 邹苍面色凝重,但没有丝毫犹豫:“明白!大人!” 皇甫辉又看向简明亮,眼神灼灼:“简明亮,你带你的人,跟我埋伏在这雪坡侧面那个沟里。等邹苍把敌军主力吸引过去,阵型拉长,侧翼暴露的时候,我们从侧翼给我狠狠捅进去!” 他盯着简明亮兴奋起来的脸:“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敌军主将的大旗在哪,我们就往哪冲!我们要把那带队的千夫长脑袋拧下来!” 简明亮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眼睛放光:“擒贼先擒王!干了!” 邹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声道:“大人,风险太大,对方人太多了,侧翼突袭一旦被缠住……” “没时间犹豫了!”皇甫辉打断他,“就这么干!要么咱们一起吃下这块肥肉,要么一起交代在这!执行命令!” “是!”两人齐声低喝。 计划迅速传达下去。 老兵们面色更加凝重,默默检查弓弩刀枪。世家子亲卫们则个个摩拳擦掌,仿佛荣耀就在眼前。 邹苍带着九十五名正兵,迅速冲向枯树林边缘,很快列成一个略显单薄的防御阵型,弓弩上前,长枪如林。 皇甫辉则带着简明亮等十九名亲卫,悄无声息地滑下雪坡,潜入侧面一道被积雪半掩的干涸河沟里,人人屏息凝神。 远处,蹄声如雷,千余恰克骑兵如同移动的乌云,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缓缓压了上来。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前方列阵的邹苍部,号角声中,主力开始转向,准备先碾碎这支敢挡路的鹰扬军。 战斗一触即发。 邹苍部率先发难,弩箭稀疏却精准地射翻了冲在最前的几个敌骑,成功吸引了仇恨。 敌军千夫长怒吼一声,大队骑兵开始加速冲向枯树林。 邹苍按照计划,稍作抵抗后,立刻下令后撤,保持着阵型,向皇甫辉埋伏的方向“败退”。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敌军果然追来,阵型在追击中稍稍拉长。 “就是现在!跟我冲!”皇甫辉猛地从河沟里跃出,长枪前指! “杀!”简明亮和十八名亲卫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跟着冲了出去,直插敌军侧翼!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牙。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他娘的虎! 他们确实成功突袭了侧翼,也造成了短暂的混乱。但十倍的人数差距,不是单靠一股血勇就能弥补的。 敌军不是木头,侧翼遇袭,立刻就有数百骑围拢过来,死死缠住了皇甫辉这二十人。 长枪捅穿一个敌人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拔出,侧面就有弯刀劈来。皇甫辉一个狼狈的镫里藏身躲过,反手一剑削断了马腿,敌人惨叫着落地。 简明亮挥舞着家传的宝刀,刀光闪动,倒也勇猛,瞬间劈翻两人,但他很快就被三四个敌兵围住,险象环生。 “结阵!向我靠拢!”皇甫辉大吼,声音在喊杀声中有些嘶哑。 亲卫们试图靠拢,但敌人太多了,不断冲击,将他们分割开来。 “噗嗤!”一名亲卫被长矛洞穿,栽落马下。 “啊!”另一个亲卫手臂被弯刀砍中,惨叫着武器脱手。 短短片刻接触,五名亲卫已然战死! 皇甫辉眼睛都红了。这些年轻人,半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此刻已变成冰冷的尸体。他们脸上的兴奋早已被惊愕和痛苦取代。 “大人!顶不住了!”简明亮肩膀上挨了一下,鲜血直流,声音带着惊惶,他终于知道怕了。 另一面,正在诱敌且战且退的邹苍看到了侧翼的困境。皇甫辉他们非但没能撕开口子,反而深陷重围! “妈的!”邹苍骂了一句,皇甫辉要是死在这里,他也完了,“全体都有!转身!给老子杀回去!接应大人!” 九十五名正兵毫不犹豫,立刻停止后退,原地转身狠狠撞入追兵的前锋之中! 正面的压力陡然增大,果然让围攻皇甫辉的敌军侧翼出现了一丝松动和混乱。 “机会!”皇甫辉睚眦欲裂,看到了敌军认旗的位置,“还能动的!跟我冲!” 他不再顾及阵型,带着身边的五六人,如同疯虎,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杆认旗猛冲! 刀剑砍卷了刃,就用拳头砸,用头盔撞! 一名亲卫为了替他挡箭,被射成了刺猬。 另一名亲卫抱着一个敌兵摔下马,同归于尽。 最后一名亲卫,肚子被划开,肠子都流了出来,却死死抱住一个敌将的马腿,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百户大人!杀啊!” 皇甫辉借着这用生命创造的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策马跃起,跳过混乱的战团,直扑那杆认旗下的敌军千夫长! “狗鞑子!纳命来!”皇甫辉嘶声怒吼,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直刺而去! 那千夫长也是悍勇之辈,挥刀格挡。 “铛!” 火星四溅! 两人马打盘旋,战在一处。 枪来刀往,速度极快,招招致命。皇甫辉胜在年轻气盛,枪法精妙狠辣。那千夫长则经验老到,力量沉雄。 十几个回合下来,竟不分胜负! 皇甫辉心中焦急,时间拖得越久,兄弟们死得越多! 就在这时,那个肠子流出、奄奄一息的亲卫,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手中断刀掷向千夫长的战马! 战马吃痛,希津津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千夫长措手不及,身形一晃! 就是现在! 皇甫辉眼中寒光爆射,全身力量灌注枪身,抓住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一枪疾刺! “噗——!” 长枪精准地从那千夫长铠甲的缝隙中刺入,透胸而过! 千夫长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枪杆,张了张嘴,鲜血涌出,栽落马下。 “千夫长死啦!”附近的恰克兵惊恐地大叫起来。 主将战死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敌军中蔓延。 正在侧翼苦战的简明亮听到喊声,精神大振,不顾伤口剧痛,嘶吼道:“他们的头死了!杀!为兄弟们报仇!” 他带着剩下的十来个亲卫,如同癫狂,用近乎以命换命的打法,疯狂冲击!恰好撞见了试图稳定阵型、接替指挥的副将。 乱军之中,简明亮根本不顾防御,身上接连添伤,却硬是靠着悍不畏死的冲劲和家传宝刀的锋利,生生将那副将也乱刀砍死! 主副将接连战死,恰克军终于彻底崩溃了。 原本占尽优势的他们,失去了指挥,又被鹰扬军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不知谁发一声喊,剩余的四五百人顿时作鸟兽散,哭爹喊娘地向四面八方逃去。 战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满地狼藉的尸体、伤兵。 雪地被鲜血染红,然后又迅速被新雪覆盖。 皇甫辉拄着长枪,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一阵虚脱感袭来。 赢了……惨胜。 清点下来,斩杀敌军约二百,伤者不下三百,俘获重伤或轻伤无力逃跑者约一百人,其余四百多人逃散。 而他自己这边,百来人出来的队伍,还能站着、身上带轻伤的,不足六十人。重伤三十多个,躺在雪地里呻吟。 战死的兄弟,三十多具尸体,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草原上,其中包括那些不久前还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轻亲卫。 简明亮拄着刀走过来,他身上好几处伤口还在冒血,脸色苍白,但眼神里的轻狂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沉痛和后怕:“大人……我们……赢了……” 邹苍也拖着疲惫的身躯过来汇报伤亡,脸色铁青。 皇甫辉看着那一百来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俘虏,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粮食、马匹、武器,全部拿走。人,放了。” “放了?”简明亮一愣。 “难道带着他们?还是杀了?”皇甫辉看了他一眼,“没粮食没马,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们自生自灭吧。我们没多余的粮食养俘虏,也没多余的人手看管。赶紧把战死的兄弟……尽量带走,带不走的,记下名字位置,就地掩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们得立刻撤退,他们的溃兵回去报信,很快会有更多人来找我们。” 队伍沉默地行动起来,气氛沉重。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伤亡冲得无影无踪。 很快,队伍带着伤亡弟兄和缴获,向着来路快速撤离。皇甫辉同时派出一名伤势较轻的老兵,骑上最快的马,先行赶回寻找李章的大部队报信。 两天后,洛山卫进草原的大军中。 李章接到了那名老兵送来的战报。当他听到皇甫辉以百人击溃千人,阵斩敌方正副主将时,猛地从轮椅上直起了身子,眼中爆出精光。 “好小子!真他娘的虎!”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既是后怕,又是激动。 但听到那惨重的伤亡数字,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三十多个好儿郎啊!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对左右下令:“传令全军!皇甫辉百户率部于草原首战告捷,以寡击众,破敌千人,阵斩敌酋!扬我鹰扬军威!” 这个消息如同在冰冷的军营里投入一团火,迅速点燃了所有士兵的士气!以百破千!这是何等悍勇! 李章需要这场胜利,需要这个英雄,来激励军心,也为皇甫辉擅自行动之事减轻压力。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五百精锐骑兵,携带医官和物资,火速前往接应皇甫辉残部。 “务必把皇甫辉那小子,还有活着的弟兄,都给老子安全带回来!”李章对着带队将领的背影吼道。 同时间,金方攥着那封来自洛东关的信。 信上的字不多,但意思冰冷刺骨:父汗确已罹难,凶手指向哈兀,而哈兀又被须达诛杀,金真即位。严星楚的判断和王生谍报一致——这是一场阴谋。严星楚的命令清晰而坚决:停止前进,即刻南返! 南返? 金方看着眼前绵延的车队。回去,自己是安全了。 可那等待希望的族人呢?他们就活该在饥饿、寒冷和变乱中自生自灭? 就在他牙关一咬,准备下令不顾一切继续向东北挺进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握着缰绳的手上。 是古托。他的脸冻得发青,眼神却异常清醒:“小王子!不能再去东北了!” 金方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睛瞪着古托:“古托叔叔!那里的族人还在等粮食!” “我知道!我都知道!”古托的声音嘶哑却有力,压过了风声,“但您看看!我们只有三百战兵!八千民夫!一旦遇上须达派往东北清剿的大军,怎么办?这些粮食不是送给族人,是送给须达!严大帅的命令此点是对的,现在北上太危险!” 金方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古托说的是对的,严星楚的顾虑也是对的。 古托紧紧抓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小王子,我们不能直接去硬碰硬。前面不远,是贵蒙部的冬季牧场!老首领乌海,虽然当年……和小王子母族有些旧怨,但他对大汗一直是忠心的,至少是中立的,从不掺和须达和左贤王的争斗。我们去那里!带着粮食去!” 金方猛地一怔:“贵蒙部?乌海?” 他对这个部落有印象。确实,贵蒙部实力不弱,态度暧昧。但古托说的旧怨他也知道,二十年前为了争夺一块丰美草场,贵蒙部和他母族部落大打出手,死伤不少,这梁子结得不浅。自己去,能行吗? 古托眼神灼灼:“对!乌海是头老狐狸,但他更要为他部落的生存着想!现在白灾这么厉害,哪个部落不缺粮?我们带着粮食去找他,分他一部分,请他出兵帮忙护送我们北上,提供庇护。有了贵蒙部的支持,我们才有底气,须达也不敢轻易动我们!” 金方沉默了。 古托的计划,听起来比他自己一头撞向东北要靠谱得多。虽然要分出粮食,虽然要面对可能的冷眼和旧怨,但这似乎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路。 他看了一眼身后茫茫的队伍,又看了一眼手中严星楚那封让他南返的信,最终狠狠一咬牙:“好!听你的!去贵蒙部!” 命令传达下去,车队艰难地转向,朝着贵蒙部的传统冬季牧场方向前进。 气氛更加凝重,民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向又变了,前途更加未卜。 不到一天的路程,其实走得异常艰难。 风雪时大时小,探马回报,已经发现了贵蒙部外围的游骑哨探。 金方下令队伍在原地警戒等待,派古托带着两名机灵的护卫先行前往贵蒙部营地沟通。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金方骑在马上,焦躁地踱着步子,目光不断望向贵蒙部的方向。他能感觉到手下三百护卫队员的紧张,他们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白茫茫一片。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金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远处雪线出现了几个黑点,迅速扩大。 是古托他们回来了! 但不止三人,后面还跟着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盔甲鲜明,气势彪悍。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着厚实的皮袍,鬓角花白,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贵蒙部首领乌海! 金方心中一震,没想到乌海竟然亲自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即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迎了上去。 乌海勒住马,目光先是扫过金方身后那庞大的车队和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在那些驮着粮食的大车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落在金方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金方右手抚胸,依照草原晚辈见长辈的礼节,微微躬身:“金方见过乌海首领。风雪劳顿,还劳首领亲自前来,金方惶恐。” 乌海坐在马上,受了这一礼,才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沙哑:“金方,大汗的儿子?嗯,长得是有点像。你带着这么多人和东西,跑到我贵蒙部的地盘,想干什么?” 他没有下马,语气也说不上多热情,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质问。 金方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不卑不亢地回答:“不敢隐瞒首领。王庭惊变,父汗遭奸人所害,金方得知消息,心如刀绞。奈何力薄,只能筹集了些许粮草,想送往东北,接济那里受灾更严重的族人,以免他们冻饿致死。途经贵部,风雪太大,队伍疲敝,特来恳请首领行个方便,允许我们稍作休整,补充些清水草料。” 他绝口不提借兵,只提休整和补充,这是古托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先试探对方态度。 乌海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又一次瞟向那些粮车,喉结似乎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息,忽然道:“你们带了多少粮食?” 古托在一旁接过话头,语气沉重:“小王子,刚刚乌海首领同我说,他们部落的情况……很不好。已经断粮好些天了,全靠宰杀牲口撑着,可这雪再不停,牲口也要冻死饿死完了……” 金方看向乌海,见他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焦虑。 他身后那些贵蒙骑兵们,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渴望、担忧交织在一起。 金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念电转。 他知道,机会来了。 这个时候,任何虚伪的客套和试探都是多余的。 他猛地直起身,不再迂回,目光坦诚地看向乌海,朗声道:“乌海首领,贵部的难处,金方知晓。草原遭此大灾,各族皆苦。我此行带来的粮食,虽是为接济东北受灾更严重的族人,但贵部既然有难,金方岂能坐视。古托!”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王子有何门路? “在!”古托立刻应声。 “传我命令,立刻从车队中,取出三成粮草,赠与贵蒙部,助他们渡过难关!”金方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这话一出,不仅古托愣了一下(虽然商量过要给,但没想到金方如此干脆,直接定了三成),乌海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身后的骑兵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吸气声! 三成!这可是能救活无数人性命的粮食!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送了?甚至连条件都还没开始谈? 乌海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抬腿,翻身下了马,动作甚至有些匆忙。 他几步走到金方面前,大手一把抓住金方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小王子……你,你说真的?” 金方感受着对方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郑重地点头:“金方虽不才,亦知一诺千金!此刻便可清点交割!” “好!好!好!”乌海连说三个好字,抓着金方胳膊的手用力晃了晃,眼神复杂地看着金方,那里面原有的审视和疏离彻底被震惊和感激取代,“大汗……有个好儿子!你不像你母亲那边的人扭扭捏捏,你像你父汗,仗义!豪爽!” 他这话脱口而出,显然是想起了当年的旧怨,但此刻被巨大的惊喜冲击,那点旧怨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草原汉子,有时候就是这么直接。恩仇快意,利益分明。 “快!还愣着干什么!帮小王子的队伍引路,回营地,好好安置!”乌海猛地回头,对着自己的骑兵们吼道,声音洪亮,透着前所未有的热情。 贵蒙骑兵们轰然应诺,脸上的警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热情和感激,纷纷下马,主动上前帮忙引导车队。 气氛瞬间缓和,甚至变得热烈起来。 金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第一步,赌对了。 车队再次启动,在贵蒙骑兵的引导下,向着贵蒙部的冬季营地驶去。 到了营地,景象让人心惊。 营地里的牧民面有菜色,孩子们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牲畜圈里的牲口明显稀疏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宰杀牲畜后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压抑感。 乌海看着这一幕,脸色又沉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交割粮食的过程很快。当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从车上卸下,堆放在贵蒙部的仓库前时,整个贵蒙部营地都轰动了。 牧民们围拢过来,看着那些救命的粮食,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纷纷朝着金方的方向跪下磕头,嘴里念叨着感激的话语。 乌海看着这一切,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他再次用力拍了拍金方的肩膀:“小王子,这份情,我贵蒙部记下了!说吧,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乌海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时机到了。 金方和古托交换了一个眼神,金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乌海首领,实不相瞒。父汗被害,背后恐有蹊跷,我欲前往左贤王部,查明真相,不能让父汗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让草原落入奸人之手。但此行危险,金方恳请首领,能否借我一些兵马,助我护送粮队,抵达目的地?” 乌海听完,浓眉一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我还以为什么事,没问题!我给你五千骑兵,护送你过去。” 五千!金方和古托心中都是一震!他们原本的心理预期是能借到两三千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乌海如此豪爽,开口就是五千!这几乎是贵蒙部能拿出的绝大部分机动兵力了! 但乌海紧接着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小王子,这人马我可以借给你,但这粮草辎重……唉,你也看到了,我部落里实在是……供养不起这么多外出作战的人马了。他们的吃用,恐怕得……”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再明白不过。 金方瞬间明白了。 乌海这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借出五千兵马,一方面还了送粮的人情,显示了自己的仗义;另一方面,把这五千张吃饭的嘴甩给自己,极大减轻了他部落的生存压力。 果然,能在草原上当首领的,没一个是简单的。 金方心里快速盘算着。五千人马,战斗力肯定比他的三百护卫强得多,安全大有保障。但粮食压力也确实巨大。他原本的粮食送出去三成,又要多养活五千人……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机会稍纵即逝。 他立刻点头:“首领放心!既然人马借给我,他们的粮草自然由金方负责,绝不会让勇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好!痛快!”乌海大喜,他就喜欢和聪明又爽快的人打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点兵!” “首领且慢!”金方叫住他,补充道,“金方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五千骑兵,能否尽量挑选部落里的青壮?老弱病残就不要了,我要的是能打仗、能快速行军的精锐。” 乌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指着金方:“你小子……精得很!好!就依你!全都给你挑最能打的小伙子!” 他心里其实更乐意,青壮吃得最多,消耗更大,送出去正好省粮。老弱留在部落里,消耗还少点。 双方当即击掌为誓,又叫来文书,立了契约,写明贵蒙部借兵五千助金方,粮草由金方供给云云,双方按了手印,各执一份。 事情敲定,乌海心情大好,看着金方越发顺眼。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小王子,你刚才说,还要查明真相,这需要不少开销吧?光靠你这些粮食,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你后续有何打算?” 金方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叹了口气:“不瞒首领,粮食确实是个大问题。但我既然扛起这件事,总要尽力去做。我听闻贵部此次白灾,损失了不少牲口,但也积攒了不少皮货?” 乌海点头,叹道:“是啊,杀了不少羊,皮子倒是攒下不少,可这天气,商路都快断了,也运不出去,换不成粮食啊。堆在仓库里,看着都愁人。” 金方目光微亮,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首领,或许……我有办法。” “哦?”乌海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小王子有何门路?” 金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道:“乌海首领可知……鹰扬军治下,有一个‘洛商联盟’?” 乌海眼睛猛地睁大了:“洛商联盟,当然知道!听说那边货物齐全,价格公道,只要有钱有货,什么都能买卖!怎么小王子你能搭上这条线?” 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如果能和洛商联盟搭上关系,那以后贵蒙部还怕什么白灾?皮毛、牲畜都能换成急需的粮食、盐铁、布匹! 金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份量:“实不相瞒,我除了是恰克部的王子,还有另一重身份。我目前在鹰扬军洛商护卫队中担任百户官。此次筹集粮食,也多赖洛商联盟中的朋友相助。若首领信得过,贵部的皮货、多余的牲畜,我可以尝试牵线,通过洛商联盟的渠道,为贵部换取粮食和其他物资。” 轰! 这番话,如同一个炸雷,在乌海耳边响起! 恰克汗的王子,跑去给鹰扬军护卫队当官了?还成了那个赫赫有名的洛商联盟的护卫百户? 乌海张大了嘴巴,看着金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荒谬、以及一丝猛然蹿起的巨大狂喜! 这身份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但偏偏从金方嘴里说出来,结合他带来的粮食,和他此刻冷静的眼神,由不得人不信! 乌海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金方这个身份,意味着他背后可能站着整个北境最强大的商业和军事集团!如果贵蒙部能通过金方,搭上洛商联盟这条线……那带来的将是源源不断的资源和难以想象的便利!这远比单纯借出五千兵马换来的短期利益要大得多!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乌海的心脏砰砰狂跳。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换!只要小王子你能帮我换来粮食!别说皮货牲畜,就是我乌海珍藏的那些貂皮、金沙,都可以拿出来!你要是真能办成这件事……”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我……我再借你五千兵马!凑足一万!助你成事!” 一万兵马! 金方心中剧震,血液都似乎热了几分。 但他迅速冷静下来,苦笑着摇头:“首领厚爱,金方心领。但一万兵马……说实话,我养不起。光是这五千人的嚼用,已经让我捉襟见肘,再翻一倍,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步步来。” 他这话是实话,也是以退为进。一下子吃太多,容易噎着。先稳住这五千兵马才是根本。 乌海也冷静了点,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了。一万兵马确实夸张,贵蒙部也凑不出那么多青壮了。他讪笑一下,但热情不减:“对对对,一步步来。那就先五千!贸易的事,可就全拜托小王子你了!” 他看着金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落难来求助的王子,而是在看一个潜力无穷的合作伙伴。 金方郑重承诺:“首领放心,金方定当尽力。我会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往洛北口,联系洛商联盟的负责人,说明情况,尽快促成此事。” “好!好!太好了!”乌海喜不自胜,亲自拉着金方的手,“走!小王子,今晚我设宴,好好款待你和你手下的勇士们!咱们不醉不归!” 是夜,贵蒙部营地中心最大的帐篷里,燃起了温暖的篝火,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开来。乌海拿出了珍藏的马奶酒,热情地招待金方、古托以及护卫队的一些军官。 宴会气氛热烈,宾主尽欢。乌海和金方的关系迅速拉近,差点从叔侄关系变成兄弟。 但金方保持着清醒,酒喝得少,话也说得谨慎。 他知道,这一切的热情和承诺,都建立在“粮食”和“洛商渠道”这两个基础上。一旦他无法兑现,或者表现出弱势,眼前的一切都可能烟消云散。 宴会间隙,他借口醒酒,走出帐篷,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和连绵的营帐,还有那些被妥善安置、正在分发粮食的民夫车队,心中思绪万千。 母族那边,指望不上了。草原乱成这样,他们自身难保。严大帅的信让他南返,是保护,但也是一种限制。 现在,他手里有了一些筹码:剩下的七成粮食,贵蒙部借调的五千骑兵,以及“洛商护卫队百户”这个身份带来的潜在贸易可能性。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要报仇,要站稳脚跟,要养活这么多人,要实现对乌海的承诺,他需要更多、更稳定的支持。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风雪,看到那座雄关后的洛东关。 “严大帅……”他在心里默默道,“你的命令,金方违抗了。但这条路,我必须走下去。我会向你证明,我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而此时的皇甫辉一部,正面临着生死考验。 皇甫辉站在一处勉强称得上高地的雪坡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扯碎。 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个个带伤,血和雪混在一起,凝固在破烂的衣甲上,看着凄惨无比。 底下,黑压压的恰克骑兵已经完成了合围,人数比上次只多不少。 溃逃的那四百残兵,加上新来的一个满编千户队,正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坡上的鹰扬军。 “妈的……”简明亮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俊朗的脸上多了道狰狞的伤口,一只胳膊不自然地垂着,那是刚才格挡时被震脱了臼,自己硬生生按回去的。 此刻,他脸上只剩下疲惫、血污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那十来个侥幸活下来的亲卫,情况也差不多。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握着武器的手因为脱力和寒冷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像被磨过的刀子,死死盯着下方的敌人。 那场惨胜,彻底剥掉了他们身上“军侯子弟”的光环,将他们打回了士兵的原形——会怕,会痛,但真要死了,也得咬下敌人一块肉来。 邹苍靠在一块冻土旁,默默检查着最后一壶箭,里面只剩下寥寥三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比这草原的寒冬更冷寂。 追兵来得太快,太急。显然,对方的主将动了真怒,不惜代价也要碾死他们这支让他丢了大脸的小股部队。 直接从南、北两个方向把皇甫辉等人堵死了,突围已经成了奢望。 皇甫辉的目光扫过身边这些残兵。 老兵们沉默地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装备,眼神里是认命般的平静。亲卫们则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像被刀割一样疼。 “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压过了风声,“看样子,咱们是回不去了。”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但咱们没亏!”皇甫辉猛地提高音量,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咱们以百破千,宰了他们的千夫长、副将,够本了!现在,我们又多拉几个垫背的!相信这群草原蛮子会记住,我们既然要死,那就再多些垫背的!” 残存的士兵们立刻动了起来,依托着并不险峻的雪坡,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圆阵。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坡下,盯着那些开始缓缓逼近的敌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见了李将军再说。 “呜——!”低沉的牛角号响起。 黑压压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高地发起了冲锋。 “稳住!”邹苍哑着嗓子喊道,他拉开弓,瞄了很久,直到敌人冲入射程,“放!” 稀稀拉拉的箭矢飞出,精准地射翻了冲在最前的几骑。但这根本无法阻挡洪流。 “枪!”皇甫辉长枪前指。 残存的长枪兵死死抵住地面,枪尾顿入冻土,锋利的枪尖斜指前方,组成一片冰冷的死亡森林。 轰! 骑兵狠狠撞了上来。 刹那间,人仰马翻! 长枪刺穿马腹,捅穿骑士,但巨大的冲击力也将枪阵撞得连连后退,阵型瞬间凹下去一块。 “顶住!”皇甫辉如同疯虎,长枪舞动,接连捅翻两个试图冲破缺口的敌骑。 简明亮挥着刀,护在他身侧,状若癫狂,完全不顾防御,只攻不守,瞬间就成了血人。 邹苍丢开空弓,捡起一把弯刀,带着几个老兵死死堵住另一个缺口。他打法刁钻狠辣,专找马腿和下盘招呼,每一次挥刀都必然见血。 惨烈!鹰扬军这几十号残兵,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块礁石,被汹涌的浪潮一次次拍打,每一次都似乎要碎裂,却又每一次都顽强地重新凝聚起来。 尸体在他们脚下堆积,有敌人的,也有自己兄弟的。 雪地被热血融化,又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坨,滑腻无比。 一个亲卫被长矛贯穿,他死死抓住矛杆,对着敌人喷出一口血沫,才颓然倒下。 一个老兵肚子被划开,却咆哮着抱住一个敌兵摔下马,用牙咬碎了对方的喉咙。 圆阵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少。 皇甫辉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甲,寒冷和失血让他视线开始模糊。 简明亮一条腿被砍伤,几乎站不稳,全靠拄着刀支撑。邹苍喘着粗气,手臂颤抖,几乎握不住刀。 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足二十。 箭早已射光,弩更是成了烧火棍。 下面的恰克骑兵似乎也被这股顽强的抵抗和惨重的伤亡打得有些胆寒,攻势稍缓,只是围着,用弓箭远远吊射。 “大…大人……”简明亮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没…没箭了…咋办…” 皇甫辉看着周围兄弟一个个倒下,看着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 他咧开干裂流血的嘴唇,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能咋办?弟兄们,还能动的,跟老子冲下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最后的十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聚拢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疯狂。 就在他们准备做最后冲锋,葬身在这片冰冷雪原之时——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更加苍凉悠远的号角声,突然从西面传来! 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包括底下围困的恰克骑兵,都下意识地朝着西方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急速蔓延、变粗!一面巨大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展开!旗帜上,绣着一头狰狞咆哮、肋生双翼的雄狮! 那旗帜……皇甫辉和简明亮都愣住了,他们从未在鹰扬军的序列里见过这面军旗! 是哪来的队伍? “是…是狮威军!是狮威军的飞狮旗!”邹苍忽然激动得嘶声大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狮威军? 皇甫辉和简明亮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当然听说过这支军队的名号!这是镇守大夏西垂老西关的铁血边军,其军帅梁议朝后来归附了西夏,然后又在西南和陈仲、全伏江组建了西南自治同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离老西关和西南可有数百里!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那支千人左右的狮威军已经如同猛虎下山,以惊人的速度切入战场!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娴熟,狠狠撞入恰克军侧翼! 恰克军的注意力全在坡上的残兵身上,根本没料到侧后方会突然杀出一支生力军,顿时阵脚大乱! “杀!”狮威军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刀光闪烁,恰克骑兵人仰马翻。 几乎是同时,南面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面鹰扬军的大旗出现!李章派出的五百精锐骑兵终于赶到!他们看到战场形势,毫不犹豫地朝着混乱的恰克军后方发起了冲锋! “是我们的援军!李将军的人来了!”高地上,残存的鹰扬军士兵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 绝处逢生! 皇甫辉看着底下突然陷入混乱、被两面夹击的恰克军,看着那面陌生的飞狮旗和熟悉的鹰扬战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绝境之下,援军竟从两个方向同时而至! 恰克军彻底懵了。 先是狮威军的猛烈突击打乱了阵型,接着又被鹰扬军生力军从背后捅了一刀,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士兵们惊慌失措,有的想抵抗,有的想逃跑,自相践踏,死伤急剧增加。 这场原本毫无悬念的围歼战,瞬间变成了一场溃败。 狮威军和鹰扬骑兵如同两把铁梳,在恰克军中反复冲杀,留下满地尸骸。 高地上,皇甫辉脱力般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在做梦。 简明亮也瘫倒在地,看着西面那支陌生的军队,喃喃道:“狮威军…梁议朝…他怎么会…” 邹仓喘着气解释道:“梁帅在老西关还有块飞地,常年驻着一支精锐……以防西边那些小国……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来了……还到了这里……” 皇甫辉隐约感觉,这支军队与自己有关。 他猜测应该是义兄,或者是陈叔(陈仲)说动了梁议朝,梁议朝才不惜动用这支远离本土的偏师,冒险深入草原来接应他! 这份人情,太大了。 战斗很快接近尾声。上千恰克骑兵非死即逃,雪原上留下大片狼藉。 狮威军的一名将领和鹰扬军带队的一名千户策马走了过来,登上高地。 那狮威将领看着皇甫辉这群人的惨状,尤其是看到皇甫辉虽然狼狈却依旧不失英气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抱拳道:“可是皇甫辉百户?狮威军千户梁靖奉梁帅之命,特来接应!” 鹰扬军的千户也下了马,先是向梁靖抱拳道:“多亏梁将军来得及时,在下鹰扬军千户薛万感激不尽。” “薛将军客气了,皇甫辉百户无事便好。” 这时皇甫辉也在简明亮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梁靖郑重抱拳:“皇甫辉多谢梁将军救命之恩!多谢梁帅仗义援手!” 他又对薛万抱拳,低着头,声音低沉,“薛大人,卑职对不起……” 薛万突然拉住他的手,沉声道:“见了李将军再说。” 皇甫辉点点头,环顾四周,看着身边仅存的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弟兄,看着坡上坡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次,他擅自行动,几乎全军覆没,罪责深重。 但这一次,他们以百人击溃千人,斩将夺旗,打出了鹰扬军的威风。 他们也真正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和责任的重量。 但这一次,他欠下了西南同盟一个天大的人情。 同时间。 金方的联合队伍像一条巨大的蜈蚣,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地向着东北方向蠕动。 就在离开贵蒙部营地的第二天下午,几骑快马顶着风追了上来,带来了一个让金方既意外又不算太意外的消息。 来人是他的舅舅,母族力华部的头领塔力派来的亲信。 对方脸色冻得发青,眼神里却带着焦灼,见到金方,立刻转达了塔力的劝诫:不要再往北了,大汗的死固然蹊跷,但左贤王哈兀的嫌疑并非空穴来风。此刻前去,若是哈兀真为元凶,无异于自投罗网。 金方沉默地听着,哈兀叔叔那张豪迈又带着几分粗犷的脸在脑海中闪过。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内心深处,他更倾向于相信严星楚和王生的判断,相信父亲与哈兀几十年来虽时有争执却牢不可破的兄弟情谊。 更重要的是,父汗死得不明不白,没有任何明确的遗诏指定二哥金真即位,须达更是跳过传统的草原大会,急不可耐地将金真推上汗位,其与东牟近来又过从甚密,这一切都透着浓浓的阴谋味道。 当然,他内心还有一层算计。 眼下草原,除了受灾最重、实力却也最雄厚的哈兀部,还有谁能勉强与掌控王庭的须达抗衡? 他必须去亲眼看看,哈兀部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们对父汗之死究竟有没有关系,是否有可为己用的力量。 他没有对舅舅派来的人过多解释,只是郑重地回了一封信,详细陈述了自己的疑虑和判断,并再次咬牙,从本已缩水的粮草中分出两成,让来人带回给力华部,算是安抚母族,也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队伍继续前行,距离哈兀部的传统冬季牧场越来越近,预计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探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狂奔而回,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须达的大军,来了! 足足一万骑兵,正在三十里外,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扑来! 队伍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民夫们面露惊恐,贵蒙部的骑兵们也纷纷躁动起来。 金方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波澜。 急有什么用?他现在带着八千行动迟缓的民夫和几百车粮食,根本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 “古托叔叔,立即派人向哈兀部求援!”金方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古托。 古托接过后,立即对身边的亲卫下令并交付了玉佩。 “下令!停止前进,依托左侧那片矮山和前方的缓坡,立刻扎营!车辆首尾相连,组成车阵,就地挖掘壕沟!”金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下达命令,清晰而冷静。 “挖壕沟?”贵蒙部带兵的将军乌尼一听就皱紧了眉头,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草原武将特有的桀骜,“小王子,咱们有五千勇士!何必学土拨鼠打洞?依我看,就该主动迎上去,冲垮他们!草原上的雄鹰,从来都是在天上搏杀!” 金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乌尼将军,既然乌海首领将你们借调于我,那此刻如何对敌,便由我说了算。执行命令!” 乌尼被金方那冰冷的眼神和语气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临行前首领的再三叮嘱必须于小王子的话为主,只得把不满强行压下,悻悻地抱拳:“是!” 金方不再理他,转向古托:“告诉民夫管事,所有人参与挖掘,每人再加二两银子!立刻干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为了保命。 八千民夫根本不用动员,一听有敌军万人杀来,早就慌了神,此刻听到有银子拿还能增强防御,立刻爆发出惊人的效率,拿起运粮车上的铁锹、镐头等工具,疯狂地开始刨挖冻土。 金方则亲自指挥,划定壕沟范围——并非简单一道,而是前后交错的两道浅壕,壕沟后面还用粮车、辎重车围成了简易的壁垒。 他看着乌尼的人依旧散漫,甚至有人抱着胳膊看民夫干活,心中一股火起。 他大步走到乌尼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对方心上:“乌尼将军,如果你的人做不到令行禁止,现在就可以带着他们离开。我金方,不借这兵了!立刻走!” 乌尼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走?现在走了,之前的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首领期盼的商路更是镜花水月!他看着金方那毫不妥协的眼神,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王子并非可以随意拿捏。 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亲卫怒吼道:“传令!所有人下马,跟着一起挖。谁敢偷懒磨洋工,老子砍了他的脑袋喂狼!” 将军发怒,贵蒙骑兵们这才真正动了起来,虽然不情愿,但效率总算提了上来。 上万人在求生本能、金钱刺激和军令威胁下,疯狂作业。 冻土坚硬,但在人海战术下,两道蜿蜒的壕沟和一片混乱但足够坚实的车阵,终于在敌军马蹄声如闷雷般逼近时,初步成型。 金方站在车阵后方的一个小土坡上,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色骑兵洪流,手心微微出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套依托工事防御骑兵的战术,他在鹰扬军中学过,今天就要在这片草原上,验证一下了。 须达的一万骑兵显然没料到这支庞大的运粮队不仅没跑,反而像只刺猬一样缩起了身子。带队的主将观察了一下那简陋的工事,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草原上,什么时候靠挖坑能挡住铁骑了? 没有太多犹豫,进攻的号角吹响。 第一批大约两千骑兵,发出震天的呼哨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车阵发起了冲锋。他们打算凭借速度一跃而过那看似不深的壕沟,然后冲散那些可笑的车辆,将里面的守军碾碎。 然而,冲近了才发现麻烦。 第一道壕沟虽然不宽不深,却足以让战马在跳跃后失去平衡,更重要的是,壕沟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车辆形成了障碍,极大地迟滞了骑兵的冲击速度。 就在骑兵们速度骤减,队形开始拥挤混乱的时候,车阵后突然站起一排排弓箭手! “放箭!”金方冷峻下令。 嗡——! 一片黑压压的箭矢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拥挤的骑兵群中!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目标,根本无需瞄准。刹那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响成一片。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几乎是绝杀之局! 后续的骑兵还想继续冲击,却不得不绕过倒地的同伴和受惊乱窜的战马,速度更慢,完全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 几轮箭雨过后,第一波进攻的两千骑兵丢下数百具尸体和伤兵,狼狈不堪地退了回去。 车阵后方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 原本不以为然的乌尼,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道毫不起眼的土沟和乱七八糟的车阵,竟然真的挡住了草原铁骑的冲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仗还能这么打?”他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半天,敌军又组织了几次进攻,甚至试图寻找车阵的薄弱点进行重点突破。 但在金方的指挥下,守军依靠壕沟和车阵,用弓箭和长矛一次次击退了进攻。 贵蒙骑兵们此刻也收起了骄矜之心,按照金方的吩咐,在车阵内机动,哪里吃紧就支援哪里,甚至趁机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反冲击,撵走了靠近的敌人。 仗着工事和充足的箭矢,金方这边伤亡不大,而进攻方却在壕沟前损失惨重。 到了晚上,风雪又大了起来,能见度极低。敌军停止了进攻,在外围点起篝火,试图围困。 金方却不想被动挨打。他找来了乌尼。 “乌尼将军,白天打得憋屈吧?”金方看着对方。 乌尼哼了一声,没说话。 “想不想出去杀个痛快?”金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敌军新败,又逢大雪,必然松懈。你带三千精锐,从西面悄悄摸出去,绕到他们营地侧后,给我狠狠踹他一脚!记住,目标不是歼敌,是制造混乱,斩杀他们的军官,烧他们的粮草辎重,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乌尼眼睛顿时亮了。他用力一拍胸膛:“小王子放心!看我把他们的卵蛋掏出来!” 三千精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风雪之中。 后半夜,敌军营地果然爆发出巨大的混乱和喊杀声,火光在风雪中隐隐闪动。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声音才渐渐平息。 天快亮时,乌尼带着人马回来了,虽然人人带伤,疲惫不堪,却个个兴奋异常,如同打了鸡血。 “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乌尼浑身是血,却笑得畅快淋漓,“宰了他们两个千户官!烧了好大一片营帐和草料,砍翻的人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激动地比划着,“估计弄死弄伤不下两千!” 经此一夜,乌尼对金方已是心服口服,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这位小王子,不仅守得稳,还能出其不意地攻出去,用兵根本不像个草原人,倒像是……南边那些狡猾又厉害的汉人将军!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探马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敌军后续援兵正在抵达,最近一波已经在五十里外了! 刚因胜利而高涨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面对翻倍的敌人,这两道壕沟和车阵,还能守得住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一直站在最前方的年轻身影。 洛东关衙署后院内,严星楚陪着洛青依说着话,手指轻轻抚过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 “这小家伙,今日可还安分?有没有又调皮地乱踢你?等他出来,看为父不打他屁股。”严星楚故作严肃,眼底却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洛青依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夫君又说胡话。哪里是踢呀,是咱们的孩儿在里头伸胳膊伸腿,活动筋骨呢。这说明他健康有力,是好事。” 两人相视而笑,温馨弥漫。洛青依又说起早间趣事:“今日杨姐姐两个小皮猴过来玩,我问他俩,洛姨肚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呀?你猜怎么着?两个小家伙话都说不利索,却叽叽哇哇地比划了一大通,一个说‘弟、弟’,另一个挥着小手喊‘玩、玩’,真是有趣得紧。” 严星楚听得莞尔,正欲接话,眼角余光瞥见史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廊下,虽未出声,但那份凝立等待的姿态已说明一切。 严星楚面色未变,依旧含笑听着夫人说话,但洛青依何等聪慧体贴,立刻察觉到他那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分神。 她停下话头,温柔地推了推他:“去吧,北边的事要紧。我这儿有嬷嬷丫鬟们伺候着,无需担心。” 严星楚知自己心思到底没瞒过夫人,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歉意又满是爱怜地握了握她的手:“那夫人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出了后院,严星楚脸上的温和迅速被沉稳冷峻所取代。 史平默不作声地跟上,两人快步走入前院戒备森严的书房。 “大帅,北边密信,两封。”史平从怀中取出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 严星楚首先拆开洛山卫指挥使李章的那封。 目光迅速扫过,信的前半部分详细汇报了五千大军已按令深入草原,所见的白灾惨状远超预期,冰雪覆盖,部落凋零,牲畜倒毙无数,一片末日景象。严星楚的眉头越皱越紧,天灾之下,人如蝼蚁。 接着,李章才提到了皇甫辉。 字里行间能看出李章的恼火与后怕,详细叙述了找到皇甫辉残部时的惨状以及其擅自行动的罪责,但同样也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其以百破千、阵斩敌酋的悍勇战功。 李章的处理意见是:已当场卸了皇甫辉的百户官职务,暂羁押于中军,待战事稍定再行发落。 信的最后,李章笔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他观察到草原因内乱和白灾,势力出现真空,许多小型部落濒临灭绝,建议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在草原深处、临近水源且地势相对有利之处,秘密建立一处永久性军事据点!以此为楔子,未来可进可退。 严星楚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默良久。 终于,严星楚开口: “第一,当日随皇甫辉出战、战死草原的兄弟,皆为我鹰扬军英烈。所有牺牲者,名字刻入洛山卫英烈堂,抚恤金按标准发放。” “第二,幸存者,所有活着回来的,军衔皆升一级。另简明亮、邹苍二人,升任百户,允其即刻着手招募新兵,重建编制。” “第三,皇甫辉……既已卸职,便暂按李将军的安排,以亲卫身份留在军中戴罪立功。令他亲笔修书,以最郑重的语气,写给西南自治同盟陈督和梁议朝帅,感谢其狮威军的救命之恩。此信需先呈李将军过目,再以最快速度送出。” “至于李将军所提,建立据点一事……”严星楚略一沉吟,眼中精光一闪,“准了!但方式需变通。不以鹰扬军名义,改为与洛商联盟共建。由洛商联盟出面,徐源、明方那些商人出钱出物负责修建,我鹰扬军负责提供保护和驻防。建成之后,此据点所有商贸税收所得,鹰扬军与洛商联盟七三分账。告诉李章,地点必须慎之又慎,要选在能自持、易守难攻之处,绝不可成孤悬死地,反遭敌军围点打援!若选址不当,宁可不建!” “是!”史平迅速记下要点。 处理完李章的信,严星楚这才拿起王生那封来自草原最深处的密信。拆开一看,内容更是惊心动魄。 王生的情报极其精准:金方已成功说服贵蒙部首领乌海,以三成粮草为代价,借得五千骑兵,正继续向东北方向的哈兀部旧地行进。然而,须达的大军已然出动!主力约五万人,直扑群龙无首的哈兀部,意图一举碾碎这支最大的反对力量。同时,另分出一万精锐,直扑金方所在位置,意图在其与哈兀部残军汇合前将其歼灭!更令人担忧的是,王生提到,须达在王庭附近,还有至少两个万人部队正在集结整编,动向不明。 金方面临的,几乎是绝杀之局! 严星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这是须达要彻底解决金方这个前大汗的儿子,让金真成为唯一的,而无任何悬念的新大汗。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迅速点过几个关键位置。 “史平!” “末将在!” “即刻传令段渊!令他所率精锐,不惜代价加快行军速度!目标,金方所部大致方位!告诉他,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务必保证金方万无一失!” “再令:将王生情报中关于须达兵力动向部分,抄送李章。令他提高警惕,其部五千人马择机向金方方向靠拢,与段渊部形成策应,但主力仍以建立据点为优先。” “还有,给洛北口陶玖发信,让他联络徐源、明方等商家,将共建据点之事告知,让他们立刻抽调人手、物资,筹备起来,等待李章将军的进一步联络!” 一道道命令从洛东关帅府发出,射向风雪弥漫的北方。 严星楚负手立于地图前,目光幽深地凝视着那片广袤而残酷的雪原。 金方,你这小子,可一定要撑住啊! 草原深处,金方军阵。 敌军一万援军到达后,立即发起了攻势。 他们不再试图直接冲击车阵正面,而是派出大量骑射手,如同狼群般绕着车阵奔驰,抛射出一波波箭雨。 “举盾!躲避!”金方大吼。 箭矢叮叮当当地落在车板、盾牌上,不时有躲闪不及的民夫或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伤亡开始出现。 “这样下去不行!”古托焦急地道,“我们的箭矢有限,对射下去吃亏的是我们!” 金方何尝不知。他目光扫视战场,发现敌军主力似乎正在向车阵的西北角移动,那里的地势相对平缓,车辆也略显稀疏。 “他们想从西北角突破!”金方立刻判断出敌军的意图,“乌尼将军!” “在!” “带你的人,去西北角后面集结!等我的命令,一旦敌军主力开始冲击那里,你就带人从侧翼反冲出去,打乱他们的阵脚!” “明白!”乌尼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立刻点齐本部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悄然向西北角移动。 就在这时,王生麾下的那名谍子艰难地穿过混乱的阵地,找到金方,递上一枚小小的铜管:“百户大人,刚收到的……王大人急信!” 金方迅速接过,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小王子,怎么了?”古托心知不妙,急忙问道。 金方将纸条攥紧,声音低沉得可怕:“须达……又派了一个万人队,正在向我们侧后迂回!最迟明日晌午就能到!” 古托和周围的军官闻言,顿时如坠冰窟。 现在这一个万人队的援军已经让他们疲于应付,再来一个万人队,形成合围……届时,就算有车阵壕沟,他们也必死无疑!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金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慌什么!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死守,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突围,必须在敌军新的万人队援军合围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角,那里,敌军的攻势陡然加剧,大量的步兵(显然是依附须达的小部落兵)下马,扛着临时砍伐的树干,试图填平壕沟,破坏车阵。敌军的骑兵主力则在后方蓄势待发,只等缺口打开,便一拥而入。 机会!危险中的唯一机会! “乌尼将军!”金方厉声吼道。 “在!” “计划改变!不要等他们冲了!你现在就带所有人,从西北角,给我冲出去!目标,敌军的本阵帅旗!不要恋战,只管往前冲!撕开他们的阵型!” “所有人?”乌尼一愣,“那这里……” “这里我来守!”金方斩钉截铁,“古托叔叔,你带所有护卫队员和能战的民夫,死守车阵!给乌尼将军争取时间!” 这是孤注一掷!将所有的骑兵力量投入一点,进行决死冲锋。成败,在此一举! 乌尼看着金方决绝的眼神,胸中豪气顿生,哈哈狂笑:“好!小王子,老子今天就跟你赌这把大的!儿郎们,跟着我,杀——!” 五千贵蒙骑兵,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然从西北角喷发出去!他们以乌尼为箭头,形成一个尖锐的冲击阵型,狠狠地撞入了正在埋头填壕攻车的敌军步兵之中! 刹那间,血肉横飞! 贵蒙骑兵的突然反冲击,完全出乎敌军意料。 正在攻车的步兵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乌尼一马当先,弯刀左劈右砍,如同战神下凡,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远处的敌军主将见状,急忙调遣骑兵上前堵截。 车阵上,金方夺过一把强弓,亲自射箭,每一箭都精准地撂倒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敌军军官。古托带着剩下的人,拼死抵挡着其他方向敌军趁机发起的猛攻,战况极其惨烈。 乌尼的冲锋队伍,如同烧红的刀子,虽然自身也在不断损耗,但却坚定不移地向着敌军本阵深处插去! 然而,敌军毕竟人数占优,越来越多的骑兵围拢上来,贵蒙骑兵的冲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层层包围,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更加低沉、却充满力量和压迫感的号角声,如同从地平线下升起,骤然响彻战场!后续的骑兵还想继续冲击,却不得不绕过倒地的同伴和受惊乱窜的战马,速度更慢,完全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 几轮箭雨过后,第一波进攻的两千骑兵丢下数百具尸体和伤兵,狼狈不堪地退了回去。 车阵后方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 原本不以为然的乌尼,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道毫不起眼的土沟和乱七八糟的车阵,竟然真的挡住了草原铁骑的冲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仗还能这么打?”他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半天,敌军又组织了几次进攻,甚至试图寻找车阵的薄弱点进行重点突破。 但在金方的指挥下,守军依靠壕沟和车阵,用弓箭和长矛一次次击退了进攻。 贵蒙骑兵们此刻也收起了骄矜之心,按照金方的吩咐,在车阵内机动,哪里吃紧就支援哪里,甚至趁机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反冲击,撵走了靠近的敌人。 仗着工事和充足的箭矢,金方这边伤亡不大,而进攻方却在壕沟前损失惨重。 到了晚上,风雪又大了起来,能见度极低。敌军停止了进攻,在外围点起篝火,试图围困。 金方却不想被动挨打。他找来了乌尼。 “乌尼将军,白天打得憋屈吧?”金方看着对方。 乌尼哼了一声,没说话。 “想不想出去杀个痛快?”金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敌军新败,又逢大雪,必然松懈。你带三千精锐,从西面悄悄摸出去,绕到他们营地侧后,给我狠狠踹他一脚!记住,目标不是歼敌,是制造混乱,斩杀他们的军官,烧他们的粮草辎重,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乌尼眼睛顿时亮了。他用力一拍胸膛:“小王子放心!看我把他们的卵蛋掏出来!” 三千精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风雪之中。 后半夜,敌军营地果然爆发出巨大的混乱和喊杀声,火光在风雪中隐隐闪动。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声音才渐渐平息。 天快亮时,乌尼带着人马回来了,虽然人人带伤,疲惫不堪,却个个兴奋异常,如同打了鸡血。 “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乌尼浑身是血,却笑得畅快淋漓,“宰了他们两个千户官!烧了好大一片营帐和草料,砍翻的人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激动地比划着,“估计弄死弄伤不下两千!” 经此一夜,乌尼对金方已是心服口服,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这位小王子,不仅守得稳,还能出其不意地攻出去,用兵根本不像个草原人,倒像是……南边那些狡猾又厉害的汉人将军!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探马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敌军后续援兵正在抵达,最近一波已经在五十里外了! 刚因胜利而高涨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面对翻倍的敌人,这两道壕沟和车阵,还能守得住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一直站在最前方的年轻身影。 洛东关衙署后院内,严星楚陪着洛青依说着话,手指轻轻抚过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 “这小家伙,今日可还安分?有没有又调皮地乱踢你?等他出来,看为父不打他屁股。”严星楚故作严肃,眼底却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洛青依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夫君又说胡话。哪里是踢呀,是咱们的孩儿在里头伸胳膊伸腿,活动筋骨呢。这说明他健康有力,是好事。” 两人相视而笑,温馨弥漫。洛青依又说起早间趣事:“今日杨姐姐两个小皮猴过来玩,我问他俩,洛姨肚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呀?你猜怎么着?两个小家伙话都说不利索,却叽叽哇哇地比划了一大通,一个说‘弟、弟’,另一个挥着小手喊‘玩、玩’,真是有趣得紧。” 严星楚听得莞尔,正欲接话,眼角余光瞥见史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廊下,虽未出声,但那份凝立等待的姿态已说明一切。 严星楚面色未变,依旧含笑听着夫人说话,但洛青依何等聪慧体贴,立刻察觉到他那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分神。 她停下话头,温柔地推了推他:“去吧,北边的事要紧。我这儿有嬷嬷丫鬟们伺候着,无需担心。” 严星楚知自己心思到底没瞒过夫人,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歉意又满是爱怜地握了握她的手:“那夫人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出了后院,严星楚脸上的温和迅速被沉稳冷峻所取代。 史平默不作声地跟上,两人快步走入前院戒备森严的书房。 “大帅,北边密信,两封。”史平从怀中取出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 严星楚首先拆开洛山卫指挥使李章的那封。 目光迅速扫过,信的前半部分详细汇报了五千大军已按令深入草原,所见的白灾惨状远超预期,冰雪覆盖,部落凋零,牲畜倒毙无数,一片末日景象。严星楚的眉头越皱越紧,天灾之下,人如蝼蚁。 接着,李章才提到了皇甫辉。 字里行间能看出李章的恼火与后怕,详细叙述了找到皇甫辉残部时的惨状以及其擅自行动的罪责,但同样也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其以百破千、阵斩敌酋的悍勇战功。 李章的处理意见是:已当场卸了皇甫辉的百户官职务,暂羁押于中军,待战事稍定再行发落。 信的最后,李章笔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他观察到草原因内乱和白灾,势力出现真空,许多小型部落濒临灭绝,建议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在草原深处、临近水源且地势相对有利之处,秘密建立一处永久性军事据点!以此为楔子,未来可进可退。 严星楚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默良久。 终于,严星楚开口: “第一,当日随皇甫辉出战、战死草原的兄弟,皆为我鹰扬军英烈。所有牺牲者,名字刻入洛山卫英烈堂,抚恤金按标准发放。” “第二,幸存者,所有活着回来的,军衔皆升一级。另简明亮、邹苍二人,升任百户,允其即刻着手招募新兵,重建编制。” “第三,皇甫辉……既已卸职,便暂按李将军的安排,以亲卫身份留在军中戴罪立功。令他亲笔修书,以最郑重的语气,写给西南自治同盟陈督和梁议朝帅,感谢其狮威军的救命之恩。此信需先呈李将军过目,再以最快速度送出。” “至于李将军所提,建立据点一事……”严星楚略一沉吟,眼中精光一闪,“准了!但方式需变通。不以鹰扬军名义,改为与洛商联盟共建。由洛商联盟出面,徐源、明方那些商人出钱出物负责修建,我鹰扬军负责提供保护和驻防。建成之后,此据点所有商贸税收所得,鹰扬军与洛商联盟七三分账。告诉李章,地点必须慎之又慎,要选在能自持、易守难攻之处,绝不可成孤悬死地,反遭敌军围点打援!若选址不当,宁可不建!” “是!”史平迅速记下要点。 处理完李章的信,严星楚这才拿起王生那封来自草原最深处的密信。拆开一看,内容更是惊心动魄。 王生的情报极其精准:金方已成功说服贵蒙部首领乌海,以三成粮草为代价,借得五千骑兵,正继续向东北方向的哈兀部旧地行进。然而,须达的大军已然出动!主力约五万人,直扑群龙无首的哈兀部,意图一举碾碎这支最大的反对力量。同时,另分出一万精锐,直扑金方所在位置,意图在其与哈兀部残军汇合前将其歼灭!更令人担忧的是,王生提到,须达在王庭附近,还有至少两个万人部队正在集结整编,动向不明。 金方面临的,几乎是绝杀之局! 严星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这是须达要彻底解决金方这个前大汗的儿子,让金真成为唯一的,而无任何悬念的新大汗。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迅速点过几个关键位置。 “史平!” “末将在!” “即刻传令段渊!令他所率精锐,不惜代价加快行军速度!目标,金方所部大致方位!告诉他,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务必保证金方万无一失!” “再令:将王生情报中关于须达兵力动向部分,抄送李章。令他提高警惕,其部五千人马择机向金方方向靠拢,与段渊部形成策应,但主力仍以建立据点为优先。” “还有,给洛北口陶玖发信,让他联络徐源、明方等商家,将共建据点之事告知,让他们立刻抽调人手、物资,筹备起来,等待李章将军的进一步联络!” 一道道命令从洛东关帅府发出,射向风雪弥漫的北方。 严星楚负手立于地图前,目光幽深地凝视着那片广袤而残酷的雪原。 金方,你这小子,可一定要撑住啊! 草原深处,金方军阵。 敌军一万援军到达后,立即发起了攻势。 他们不再试图直接冲击车阵正面,而是派出大量骑射手,如同狼群般绕着车阵奔驰,抛射出一波波箭雨。 “举盾!躲避!”金方大吼。 箭矢叮叮当当地落在车板、盾牌上,不时有躲闪不及的民夫或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伤亡开始出现。 “这样下去不行!”古托焦急地道,“我们的箭矢有限,对射下去吃亏的是我们!” 金方何尝不知。他目光扫视战场,发现敌军主力似乎正在向车阵的西北角移动,那里的地势相对平缓,车辆也略显稀疏。 “他们想从西北角突破!”金方立刻判断出敌军的意图,“乌尼将军!” “在!” “带你的人,去西北角后面集结!等我的命令,一旦敌军主力开始冲击那里,你就带人从侧翼反冲出去,打乱他们的阵脚!” “明白!”乌尼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立刻点齐本部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悄然向西北角移动。 就在这时,王生麾下的那名谍子艰难地穿过混乱的阵地,找到金方,递上一枚小小的铜管:“百户大人,刚收到的……王大人急信!” 金方迅速接过,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小王子,怎么了?”古托心知不妙,急忙问道。 金方将纸条攥紧,声音低沉得可怕:“须达……又派了一个万人队,正在向我们侧后迂回!最迟明日晌午就能到!” 古托和周围的军官闻言,顿时如坠冰窟。 现在这一个万人队的援军已经让他们疲于应付,再来一个万人队,形成合围……届时,就算有车阵壕沟,他们也必死无疑!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金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慌什么!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死守,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突围,必须在敌军新的万人队援军合围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角,那里,敌军的攻势陡然加剧,大量的步兵(显然是依附须达的小部落兵)下马,扛着临时砍伐的树干,试图填平壕沟,破坏车阵。敌军的骑兵主力则在后方蓄势待发,只等缺口打开,便一拥而入。 机会!危险中的唯一机会! “乌尼将军!”金方厉声吼道。 “在!” “计划改变!不要等他们冲了!你现在就带所有人,从西北角,给我冲出去!目标,敌军的本阵帅旗!不要恋战,只管往前冲!撕开他们的阵型!” “所有人?”乌尼一愣,“那这里……” “这里我来守!”金方斩钉截铁,“古托叔叔,你带所有护卫队员和能战的民夫,死守车阵!给乌尼将军争取时间!” 这是孤注一掷!将所有的骑兵力量投入一点,进行决死冲锋。成败,在此一举! 乌尼看着金方决绝的眼神,胸中豪气顿生,哈哈狂笑:“好!小王子,老子今天就跟你赌这把大的!儿郎们,跟着我,杀——!” 五千贵蒙骑兵,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然从西北角喷发出去!他们以乌尼为箭头,形成一个尖锐的冲击阵型,狠狠地撞入了正在埋头填壕攻车的敌军步兵之中! 刹那间,血肉横飞! 贵蒙骑兵的突然反冲击,完全出乎敌军意料。 正在攻车的步兵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乌尼一马当先,弯刀左劈右砍,如同战神下凡,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远处的敌军主将见状,急忙调遣骑兵上前堵截。 车阵上,金方夺过一把强弓,亲自射箭,每一箭都精准地撂倒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敌军军官。古托带着剩下的人,拼死抵挡着其他方向敌军趁机发起的猛攻,战况极其惨烈。 乌尼的冲锋队伍,如同烧红的刀子,虽然自身也在不断损耗,但却坚定不移地向着敌军本阵深处插去! 然而,敌军毕竟人数占优,越来越多的骑兵围拢上来,贵蒙骑兵的冲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层层包围,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更加低沉、却充满力量和压迫感的号角声,如同从地平线下升起,骤然响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