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元亮领着主仆二人来到一座府邸，上方没配牌匾，不知是哪家的。
但从宽敞的大门与高耸的悬梁来看，此府与万府的奢华有过之无不及。
门一推开，大片大片的红撞进眼底，那样浓烈，那样热情。程以宁没来由地想起，李自蹊为了救她被蛇咬的那一点红，与眼前的红重叠在一起，滴在眼里，灼进心里。
进门才发现，其实也有别的颜色，嫩粉，淡粉，白的，黄的，甚至还有红里透黑的，它们大多摆在两侧，像是被打翻了染料，交错又融合地开在一起。
这时，来了一阵大风，花朵们便挤得更欢了，摇着腰肢，争着阳光。
见程以宁的表情，雷元亮就知道，这差事办成了！
雷元亮趁热打铁：“我给姑娘介绍一下馨香堂培育的新品种……”
啪嚓——
雷元亮一下子就听出这是瓷盆摔碎的声音，这要是在平日，就算有客户在，张嘴就骂了也就骂了，可此刻眼前的这位可是大金主，保不齐还能通过她傍上大靠山。
因此，在程以宁转身投去目光后，雷元亮才平息住怒火，一脸平静的循声而望。
只见，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小厮扑通一声跪下，连连道歉，头磕得邦邦响，似是要把地板磕裂才能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
“行了，”见雷文亮没有说停的意思，程以宁自己制止了，“一个花盆而已，我替你赔了，别磕了。”
头是没磕了，但仍伏在地上不敢起来，程以宁径直走过去，那人一身沾着水泥，程以宁并不在意，伸手要扶之际，玉壶想得周到，率先截住帮了大小姐一把。
免了一场非议。
那人额头上的血已经流到鼻尖了，看起来甚是可怕。程以宁道：“你去找个大夫包扎一下伤口吧。”玉壶塞了些碎银给他，程以宁继续道：“中年人想必是上有老下有下，这身体垮了，怎么做顶梁柱啊？”
“程大小姐，真是善良啊。”
这声音挺耳熟的，程以宁落眼一瞧，果然是熟人，昨儿个才见过呢。
苏正清摇着一柄折扇晃悠悠垮过门槛，道：“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厮都如此同情慷慨，不知可否能转变一下对我的偏见呢？”
很明显，大小姐不喜欢他，玉壶站出来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应该清楚的。”苏正清道：“你家大小姐不是派你查我吗？”
怕主子怪罪，办事不力，玉壶惴惴不安道：“大小姐，奴婢初来乍到，正在摸索如何下手呢……”
程以宁低声安慰道：“没事。”
“苏正清，别想挑拨，若是为了昨日我当着大舅舅的面丢了你的面子，记恨上我，大可冲着我来，别搞些阴谋诡计，上不了台面。”
苏正清啪地收起折扇，一下一下抚着掌心，道：“以宁姑娘的性格我可太欣赏了，”
这人有病吧，她都没给过他好脸色，这就欣赏上了？
程以宁蹙着眉上下打量着他，翻了个白眼带着玉壶离开了。
雷文亮正要追出去，苏正清长臂一伸拦住他，“苏某其实是来找雷老板的。”
“有事说事。”
“雷老板，怎么连皇后娘娘的命令都不听了呀……”
闻言，雷文亮嘴角抽搐了两下，抖着横肉，黑眼珠子溢满了恐惧与不可思议，“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苏某与雷老板一样啊，都是为上头卖命的。”
“那皇后娘娘可有给我带什么话？”
“有的。她说，‘从来只有本宫先拆桥的份儿，你若是想当头一个，可以试试，到时候让你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痛苦’。”
雷文亮神色惊慌，嘴里无意识念叨着，“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
“雷老板也别慌，”苏正清拍着他肩膀，宽慰道：“娘娘只是敲打敲打，并非是真的要想要你命了，她还指着你……”
雷文亮缓缓转着头，那速度就好像他脖子后架了刀，快一点儿就会被切掉头。
对上苏正清眼眸之际，雷文亮道：“你也做那个？”
“什么？”苏正清似乎没明白他的话。
雷文亮盯了他好一会，似乎是想在他身上找出破绽，最后以失败告终，他脖子往后仰了仰，拱拱手道：“久仰苏老板大名，如今同在娘娘底下效力，日后怕是少不了接触。”
苏正清：“这是自然，苏某也只是传信的。皇后娘娘吩咐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
程以宁出来时，脚跺得震天响，并没有发现那搬花小厮也一直跟着，还是玉壶提了一句，她才悠悠问道：“你不去治伤，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脚步一顿，扑通一下跪下，道：“小的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姐借一步说话。”
玉壶道：“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此事极为机密，不宜在外透露。”
这片是住宅区，又因这块只有这一座府邸，来往人并不多，周遭静谧极了。
跪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棕麻布衣，鞋跟都磨平正了，一条蓝得发白的不呆子扎起长发。
程以宁问：“既然是机密，为何要同我说？”
“小姐宅心仁厚，必定愿意帮……”估计也是意识到自己有多冒犯草率，小厮收住了声。
好家伙，这是讷上她了？
程以宁问：“我听了，是不是就得管？”
地上的人没说话。程以宁弯下腰扶他起来，顺便说了句：“你先把你那伤处理了吧。”
走出好远，玉壶问：“小姐为何不听听他的求助内容，万一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程以宁道：“人命官司不去敲登闻鼓，来我这儿有何用啊？”
她心肠好，不代表什么事都会管，能塞些银子就解决，那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有性命之忧，那她断断不会靠近一点点。
能找上她的，就必不会是什么要紧事。
何况，都已经闹出人命了，再插手卷进，下一个不保的小命就是自己了。
短暂的插曲并未给程以宁带来负面情绪，她在罗城一带逛吃了一天。
说也奇怪，总听说滨海水患频发，但她行动的范围，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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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大洪水冲刷过的样子，建筑树木都无损坏痕迹。
可能受灾程度不大，恢复城市秩序就相当快了。
给万府上上下下买了好些东西，程以宁披着晚霞回了家。
晚饭时，一大家子围桌坐着唠嗑，她逛街买下的东西正好送到家了，乘着人都在，一一递给相应的人。
连万府大丫鬟们都有簪子手钏，做事妥帖又周到的那股劲儿，被连连夸赞。
“表小姐去了去京城常住了一段时间，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是啊是啊，模样虽与以前别无二致，但接人待物和脾性都变了不少。”
“长大啦长大啦……”万老夫人坐在主位，笑眯眯地看着分发礼物的程以宁，那个趴她小腿上，喊着要抱抱的小人，一转眼就这么高了。
一群人饭吃得高兴热闹，饭罢又坐着说了好一会话才散席。
吃饭期间，大舅舅给她使了好些眼色，程以宁在万夫人作陪下，进了蘅院。
三人披星戴月地在院子里聊了起来，万国雄开门见山道：“你父亲新官上任就被御史台弹劾言行不一，广结朋党，皇上虽没下定论，却也小惩大诫了一番，罚了些俸禄。可见这皇家真不是那么好待的，以宁，你真要嫁给晋王吗？”
万国雄了解程以宁，以往做错事被关被罚写都是不满拘谨，要她嫁入礼教森严的皇家，以后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程以宁道：“大舅舅，我是自愿的。”
他道：“你若是为了怕麻烦我与你娘，而说这些违心话那大可不必。你娘已经在想办法解除婚约了。”
程以宁眼睛突然瞪大，难以置信。
皇上赐的婚，对方还是皇子，除了搭上九族，程以宁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解除婚约。
她道：“大舅舅，劳您回信一封，让我母亲别冲动……哎算了，我自己回吧。”看舅舅那样也不像是能劝得住母亲的。
“你未来郎君我是见过的，前几日他路过扬州匆匆拜访过一次，看着是一表人才，进退得当。但舅舅始终觉得他城府很深，不可靠。”
万国雄：“我看苏正清就挺好。你对他不要有那么大的偏见，他也只是建议，并没有给我任何压力。”
这才是万国雄今天最终目的吧。
程以宁沉默地看着她，万夫人出来打圆场，“这不是你舅舅一个人的意思，问过老夫人才敢跟你提起的。”
“行，那我们一起去外祖母面前聊聊这事。”
程以宁噌地站起，万夫人刷地拉下，“表小姐，你考虑考虑，苏氏家底厚，苏公子本人好相处，又有意与你，不然我们也不会开这个口。”
“不考虑。你们且去回了他，不管跟晋王能不能成，我都不会考虑他。”
“当真是果决又不留情面……”望着程以宁远去的背影，万国雄无奈道。
万夫人和稀泥，“表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许是她真中意那晋王呢。何况，晋王殿下那日来拜访，开口闭口都是以宁，应当有几分情意在的，我觉着两人都巴不得这门婚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