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阑珊(穿书)》
1. 第 1 章
岑柠出车祸了。
小货车朝她扭扭歪歪撞来的时,脑子了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生气吞声坚持了十四年,就是为了离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庭,如今即将研究生毕业,刚到手的教师资格证还热乎着,
却被这辆车撞碎了一切。
她的努力在命运面前就是个笑话。
岑柠躺在地上,垂着眼皮,眼见着自己鲜血淌到了视线边角处,呼吸一次比一次费力。
周围鸣笛声尖叫声从清明到渐渐远去的模糊,直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还不算完。”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机械化的声音。
是谁在说话?
嗯?她还能听到声音,她没死!
“是的,你没死,但是在三次元醒来的几率有多大,就得靠你自己争取了。”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为了避免差评,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系统007,你的专属顾问。为了不吓到二次元的人,我们只能通过梦境交流。”
怎么才能争取活命的机会?岑柠只关心这个。
007说:“三次元的你能不能继续活着,除了看你家人愿不愿意救你,你还可以通过穿书做任务来积攒运气值。”
机械化的声音十分冰冷,每个字都是相同的音调,分辨不出男女。
穿书?
生前,岑柠闲暇之余也看过一些网文,什么重生穿越总觉得扯淡。没想到将死之时,这等好事落到了她的头上,那可得好好把握住。
运气值越高就代表存活率越高是么?岑柠在心中问道。
“是的,但你的情况有点特殊……”
噼里啪啦一阵键盘敲打声,大概是在搜索什么,继续道:“因为你现实世界积攒了不少运气值,所以不必到处穿。只需要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回到三次元。”
那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是……”又是一阵鼠标点击的声音,“无。”
啊?
“你没有任务,只有关键词——爱情。”
恋爱脑?人设也太不讨喜了吧,不像是主角啊。
没有任务……那可不可以理解为苟到最后一章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岑柠急了。
喂喂喂,还在吗?哈喽,大哥大姐,您还没告诉我剧情啊!别下线啊。
好歹说一下是什么类型的小说吧。
悬疑?耽美?权谋?言情?
不会是玄幻吧,她可是唯物主义者……不过,话说回来,以现在她所处的境况,也不好继续唯物了。
“古代宫廷言情。”007道,“现在告诉你一些基本信息,你姓程名安,字以宁,是大源镇国候程世飞唯一嫡女,今年十五岁,还没出嫁。”
“母亲万娉是扬州首富之女,家中有两个姨娘,兄弟姐妹各一个,氛围和睦融洽,没有宅斗空间。”
“你虽排行老三,但因为是嫡出,所以都称呼你大小姐。你刚到长安三个月,此前一直住在扬州。”
然后呢?
安静片刻,岑柠没等到消息忍不住发问。
“其他必要的信息会随着剧情推进,通过梦境告诉你。如事发突然则会采取紧急避险措施,也就是将线索直接塞进里你脑子。”
“十秒钟之后你会以程安的身体苏醒,十、九、八、七……”
哎,不是,这么快的吗?
没有主线也就罢了,不说说人物性格、生活习惯她怎么演啊?万一露馅会彻底死掉吗……
“一。”
滴——
刺耳的警报声过后,程以宁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随着呼吸剧烈地跳动着,整个人上半身都在用来呼吸。
仿佛憋气憋到濒死,猛地获得呼吸权,用大肆换气来证明自己真的还活着。大约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感还未褪去。
几息后缓过神来,程以宁环顾四周,艳色纱帐坠了满屋子,炉里的香熏得她直皱眉,床的不远处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刑具”。
“大爷快来玩儿呀。”
“哎哟真讨厌……”
“小手可真嫩,让大爷摸摸。”
房外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佐证了她的猜想——这里是青楼。
公爷家的大小姐在青楼,这要是传了出去有损门楣不说,个人清誉也毁了。
不行,得想办法溜。
刚要跳窗跑,外面响起对话声——
“哎,听说今晚来了不少王公贵子,是真的吗?”
程以宁耳尖绒毛一动,蹲下来听墙根。
看两人剪影似乎在凭栏眺望,时不时向外头挥挥手。
剪影上,一个梳着百合髻女子侧身,道:“是真的是真的,有好几个皇子呢。都坐在正厅阁楼里,出手阔绰也就罢了,长相还个顶个的标志。你快寻个由头也去伺候一会。”
“那李先生可来了?”
“说是来了,可我并未瞧见。不过这位李先生着实神秘,长安东市没人知道他全名,家世渊源更是无从说起,但只要在青楼里提起李先生,那都知道说的是哪位了。”
“我听人说李先生是三皇子。我还听说他温文尔雅,最是怜香惜玉,从不轻贱我们这些风尘中人。其他皇子什么我没甚兴趣,这位李先生我倒是想见上一见,看看是不是……”
“我看你是想让他给你赎身吧。”
“胡说什么呢……”那姑娘急了,作势要打她。
“你就别做春秋大梦了,他虽常帮勾栏女子赎身,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真容,替人赎身都是差下人来的。想来确有可能是朝廷的。可那三皇子身体羸弱,别说妻妾了,他那晋王府连只鸟都是公的,怎么会喜欢酒池肉林……”
“我可没做梦……”
“说起来,他们往日去的都是东街的桃花源,怎的这次一股脑儿都来了群芳楼?”被戳中的姑娘,突然转移话题。
“都是为了这里头的人而来,”剪影之下看,那姑娘指了指身后。
“是哪里来的花魁?长相如何?与你我相比呢?”
“那姑娘晕着时我见过,面容稚嫩水灵,看着不像是风尘女子。天潢贵胄最是喜欢这类姑娘,你我这般俗物入不到他们的眼。而她呀定能让妈妈赚不少银子呢。”
“妈妈是如何将她弄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你也不要瞎打听了,快着些去伺候爷。”
万花楼老鸨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贩卖一等侯爵之女,难道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还是说她有必须以身犯险的理由?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人看到她出现在青楼。
程以宁猫着腰走进房中央,找寻能遮脸挡面的东西。
就在此时门就被哐地踢开。
还好是背对着门,一时半会没人瞧见她的正脸。
粗狂的男声在身后炸起:“你居然还有脸偷懒!”
呵,这词她可太熟悉了,没想到了二次世界还能听到。
接着就响起一阵吨位不小脚步声。
一时没找到遮挡物,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程以宁快速搜寻房间里可逃跑的路线,无果。
泄气般靠在梳妆台边,手搭在桌上,碰到柔凉的触感,引她垂眸一瞧,是牙色丝巾。
程以宁二话不说,立即拿起挂在耳后。
感觉右边肩膀被推了一下,右耳处炸起一道粗矿的声线,“别半死不活的,赶紧给我出去接客去。”
程以宁就这么被推搡着走了出去。
一打开房门,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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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是一个男子将女子压在栏上猛亲。
从程以宁的角度可以看到,男子上下其手,掀得下裙,大半条腿都露出来了。
女子左右闪躲,欲擒故纵道:“哎呀爷别急嘛……这还在外面呢……”
程以宁未经人事,即便是在开放的三次元,也不曾见过□□的场面,突然看到,冲击力不可谓不小。
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那大汉又推了她一下,“快点啊,光看有什么过瘾的,待会张开腿就能享受到了。”
忍受着污言秽语,低头准备绕过这对共赴巫山的男女之时,发现周围一切都暂停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007机械声再次响起,“错了。”
什么错了?
“人设错了。程以宁不会忍受,一点委屈都要当场发泄出来。”
不会死吗?
“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了。”007说,“你不是本书主角。”
“由于时间关系,为了保证剧情顺利推进,像这样的暂停以后也不会出现了,所以,请谨言慎行。”
这跟她所看到的穿书不太一样。一般网文里有系统的都会下达明确任务,也会提前知道大致剧情。
她现在一整个睁眼瞎。
抱怨归抱怨,但她心底很清楚,活命,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007再次倒数完毕,四周的人物重新动了起来。
靠着围栏的男女继续未完成的活动。连刚刚推搡的那一下难受的感觉都续上了,程以宁侧了一下肩膀,转头对他低喝道:“别碰我!”
“哟呵,你来群芳楼这么久,脾气见长啊,还是你三天不打就蹬鼻子上脸啊!”
话落音,大汉一脚踹来,程以宁一个踉跄,身体失控,栏边飞去。
旁边女子当即尖叫起来。
冲击力使她大半个上半身都冲出栏杆外,求生欲爆棚的她下意识紧紧钳住栏杆扶手,硬生生将其拉了回来。
面纱没固定的下半部分,在她脸上晃荡着,所幸耳后挂钩牢靠,使之不至于完全掉落。
方才险些坠楼的程以宁,惊吓程度不比她少。
自己不是主角,若是从四五米高的地方头朝下掉下去,小命若是不保,有没有重开的机会犹未可知。
程以宁惊出一身冷汗,内衫贴在背上难受极了。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扒在栏杆上平复心绪。
下面就是正门大厅,中间舞池里的舞者正愣愣瞅着她,周围的掮客搂着花容失色的女子,也在关注这边,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朝她看来。
群芳楼格局是类客家土楼,中间挑空,四周上下都是房间。
是以,只要动静大点,多多少少都会引人注目。
以往她都是在家受骂挨打,就算有围观也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弟弟,和他的父亲。
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单方面挨揍,叽叽喳喳的讨论她,不可谓不丢面。
何况原身还是官府家唯一嫡女,想必是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主儿,那更不会咽下这口气了。
程以宁深呼吸,愤愤转身,连带手一挥,抡圆胳膊,连着给了他俩大逼兜。
打得大汉脸上横肉乱颤,原本就不整齐的五官挤成一团,随后弹回原样。
真恶心,看一眼都觉残忍。相由心生这话真不假。
不再看他,程以宁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皱着眉瞥了掌心一眼。一手将多余的宽袖向上拢了拢,那只打人的手往一旁的红漆柱子上猛蹭。
真是打了都嫌晦气。
“好你个小娘们!竟敢打老子!”大汉朝下边喝到:“来人!把她给我拖去后面的柴房!”
“今天,我就替妈妈好好训训你这个不知尊卑上下的贱种!”黑得像烧火棍一样的手指朝她脸上就来了。
2. 第2章
程以宁一把挥开咸猪手,看到大汉叫来的人已经从右边楼梯涌了上来,她正准备撒丫子往另一边跑。
“你今天带不走她。”
程以宁抬眼,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立在不远处。
一身桃夭色衣衫,袖口领口处皆有桃花朵朵做点缀。
头上簪着一支鎏金蝴蝶钗,镂空的翅膀翕动着,似是要飞出来。
大汉上下扫了她一眼,道:“哪来的娘们,滚远些去。这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不得无礼。”一个穿着凉快的老鸨摇着团扇,道:“这不是桃花源的周老板嘛……今日大驾光临,请问有何贵干?”
那个周老板道:“幸会幸会,听说您在扬州寻了好些姑娘,能否匀一两个给我?我看这个就不错,我跟她甚有眼缘。”
那女人有些为难道:“这个,不行呢……”
程以宁没工夫琢磨别的,一味忧心要是等人都吸引过来,碰到相熟之人那就不好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程以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对她毫无眼缘可言,一把推开周老板,拔腿就跑。
原本扭着腰肢慢慢走的女人这下淡定不住了,扯着嗓子喊:“站住,给我拦住她!”
人头攒动中,程以宁发现有人定定朝她身后轻轻摇头,顺着视线往回看,周老板与那人视线相交,立即站住脚,转身离去。
房里听到动静的人陆陆续续或从窗户探出头,或直接开门向她这边张望,大多都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程以宁狂奔在走廊上,手臂向前伸得直直的,以免与旁人有过多接触,同那些看戏的人喊道:“闪开闪开!”
可以想象到自己跑姿有多搞笑,一整个鹅样。
程以宁往后看了一眼,七八个与大汉穿着一样的人朝她跑来,指着她喝道:“站住!”
傻子才站住。
也不知道这种喊叫有什么意义,不如省些力气跑。
心中嘲讽着,脚步却没停,程以宁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和对策,下楼往门外跑,跑到巡城官兵面前,说明原因。
就在她转弯之时,撞到了一堵软弱的白墙。
对方抬手伸向她,大约是想拉住,可反应慢了一拍,与之一错,失之交臂。
最后程以宁还是摔了一屁股蹲。
眼见着一行穿着棕布衣的大汉,离她愈来愈近,程以宁不敢多耽搁,急急道了歉,连人都没工夫正眼看。
正要起身,脚踝处一阵剧痛,程以宁顺着绣有龙纹的白靴往上看,一张圆润可爱的脸进入视线。
那人一身酒气,看起来自己都站不稳,却还颤颤巍巍弯下腰来扶她,嘴里不停道歉。
俯身之际,只见他眼睛一亮,对身后招招手,“福瑞福瑞,我找到小仙女了!”
说着说着就要摸她的面纱。
她真的是讨厌跟陌生人有肢体接触。
程以宁皱着眉,往后仰头躲避,同时撑着手往后退两退。
起身之时,好死不死大汉为首那伙人追了上来,一把薅起她,对醉酒男子道:“这位爷您好哇,小贱种野得很,不懂规矩,怕是伺候不好爷,待小的换个听话的姑……”
只见他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两只手像突然失去支点一般垂了下去。
“哎,”醉酒男子的跟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把搀住快要倒下的男子,打断大汉的话,道:“咱爷就爱这款的,别的看不上。滚,该干嘛干嘛去,再搁这儿扫咱爷的兴,当心爷把你群芳楼连锅端。”
大汉识趣连连道哎,忙不迭地带着人退下了。
眼见没得热闹看,围观者便四下散开,各找各的乐子去了。
“仙女姐姐,我们一同喝杯茶吧。”醉酒男子说着,就要来牵程以宁。
是换声期特有的鸭公嗓,就挺不好听的。
程以宁撑地起身,转身就要走。
小跟班一把拉住她,“哎哎哎,太……咳,咱们公子替小娘子打发走了刺头,小娘子怎么都得给点好处吧。来人!”
话落音,不知从哪冒出一行小厮,数量与多出一倍还不止,架着程以宁就往一旁房里走。
程以宁哪会乖乖跟人走,哪怕是眼下,逃出手掌心比登天还难的境况,她也要挣扎一番。
“你不能带走她。”方才她撞到的白衣男忽然正色道。
“你又是哪根葱?”主子都还没开口,跟班就着急显摆起来。
醉酒男子瞥了他一眼,道:“三皇……自蹊兄你也来了?”
跟班看都没看白衣男子,却小声补了一句:“哦——我道是谁,原来是药罐子殿下啊。”
“放肆!”醉酒人喝道,“怎能当众如此说自蹊兄?你这样做,岂非让他人笑我驭下不严,目无尊长?”
醉酒人眯眼觑着他,“听闻三兄中了五色滋阴散,不知身体康……”醉酒人慢慢睁大眼,似乎清醒了些,“你不是李骞。”
白衣男子道:“对,在下并非晋王殿下,临洲苏氏苏正清是也。”
“临洲苏氏?”醉酒人凑近瞅了瞅,发现果真认错人,那张圆润的脸上登时浮起不屑。
“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像房家富甲一方,哪里吃的熊心豹子胆,敢跟本太子爷抢女人?”
两方靠很近,几乎是耳边对着话,从表情来看聊得不是很愉快。
程以宁虽离得不远,但也不听太清。
待“晋王殿下”、“太子爷”等字眼,飘进耳朵里时,她这才好好打量起两位来。
醉酒人后脑勺对着她,打眼看上去,与她差不多高。
头顶的发冠看着像是新淬的银,镂空龙纹活灵活现,做工十分精巧。
对比之下,白衣男子穿着就相当朴素了。全身只有腰间别着的小匕首,让人眼前一亮。
那身锦衣料子看着华贵,但被绣花样式拖累了。
连程以宁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不及醉酒男子的祥云龙纹一半精美。
两胳膊被大汉架着,她没法挪动身子,想要听得更多,只得抻着个脖子往那边靠。
刚伸出脖子,程以宁就听到苏正清朗声道:“听闻当今太子吵着娶镇国公的嫡女,不知他会不会也同寻常男人一般吃锅望盆,来这腌臜之地寻花问柳?”
许是酒醒了大半,醉酒人说话也不打结了,“哼,太子爷也是你等鼠辈能议论的?趁我还没发火前立刻滚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这意思,他就是太子咯?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娶她?
说话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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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漏勺似的,三两下就激出来了,还不懂谦逊低调,一看就是炮灰太子。
程以宁现在只期望原身爹镇国公手里能有点实权,有拒绝太子婚事的资本。
要是太子爷莽里莽撞向陛下请求赐婚,那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苏正清道:“我本就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要你放了这个姑娘,在下立刻滚蛋。”
“凭什么?”太子爷昂头叉腰,像是小孩吵架似的,“你说放就放,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什么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福瑞推了一把苏正清,险些滚下去。
苏正清的随从立刻迎了上来,对着福瑞就是一顿指指戳戳,“你干嘛你……”
“哟呵要打架是吧?”太子爷大摇大摆走了两步,小厮们齐齐跟上去,将苏正清等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接着,就听到包围圈中爆出一声“快跑”。
哪里用得着他人提醒,小厮们这边手一松,程以宁就脚底抹油溜了。
“我的仙女姐姐跑了,快把她给我追回来。”太子爷喊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仿佛跑了真老婆似的。
太子爷那伙刚要追出过来,苏正清等人哪里会让,齐刷刷拦住。太子爷随从一拳挥到了苏正清脸上,双方登时扭打在一起。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围观者也比才多了不止一倍,原本关上的窗子都开了一半多,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只有正对面的那扇窗子,正在被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拉紧。
“外头发生了什么?”
一位男子负手立于竹帘旁,眼神落在关窗的老鸨身上。
“围得太严实了,看不到实况。”老鸨答:“许是公子哥们争抢小娘子呢。”
老鸨得意地摇着团扇,“我们家的姑娘那可是个顶个的绝色,怒发冲冠为红颜那是常有的事。哪怕是阅女无数的武王都曾对我群芳楼称赞不已呢。”
这段王婆式言论换来的则是长时间的寂静。
男子道:“芳妈妈,大家时间有限,就别打太极了。怎么样?这么划算的交易,你做还是不做,给个准话。”
“这,你别让我难做人……”芳妈妈面露难色,“既是桃花源的周姑娘引荐,我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只是这程家三丫头……我真没办法做主啊。”
“那三千两额外再加十锭金子,只买她今晚不露面。”
饶是见过世面的老鸨面对他开出的价格,也相当瞠目结舌。
复又想起上头下的死命令,芳妈妈赔了个笑,道:“这不是钱的事……”
“你可以把送几个姑娘去桃花源教习……”竹帘后的人忽然开口。
这下,她彻底动了放程安的心思。
桃花源是什么地方,那里头清倌儿们的技艺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听说还有不少西域女子。
自桃花源开张以来,群芳阁流水足足少了一大半,达官显贵都跑去那儿寻乐子了。
芳妈妈多次想去一探究竟,无论她的人打扮成何样,都会被看出来,然后被轰出门。
如果真能名正言顺的去探访,学个几招,留住客人,岂不美哉?
“先生稍等,我这就去把她给您带来!”
3. 第 3 章
“可那妞被太子爷要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芳妈妈犹如晴天霹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程以宁下了楼便拐进房里,一路脱,一路看房里有无可换上的东西。她取下纱巾,带上了别致的仙鹤面具。
又在外头穿上赤色鸳鸯锦衣,步襟也换成同色流苏。
摘了头上几根簪子,三千青丝一泻千里垂置腰后。
变装完毕便出了门,若无其事看了一圈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于是步履平稳地顺着长廊往前走。
没走几步,又遭人堵了,程以宁欲哭无泪。穿书跑酷来了,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多练练长跑的。
来者话不多,似乎不是方才那波人,步步紧逼过来,程以宁扭头就跑,发现后路也被堵了。
越过栏杆看了一眼楼下,约莫有十来米,要是翻下去不知道有没有命。就算有命,脸上面具未必牢靠,她可不能在这种地方露脸。
权衡之下,程以宁放弃挣扎,任凭这些人将她五花大绑,连同其他四个姑娘一起,进了一间比较偏僻的雅间。
一进门,茶香扑鼻,清雅舒心。
程以宁在满屋子的茶香中,嗅到了一丝淡到不易察觉其他香味。似是草木香,并不馥郁,但足够沁人心脾,闻起来身子都轻快了些。
想再细嗅,又忽地消失,等到程以宁以为是错觉之时又出现了。
断断续续,勾着她似的。
一进来程以宁就发现,竹帘旁站的男人,与方才对周老板摇头的,是同一个。
他身量高大,长得也不错,她不会记差的。
五人在竹帘前站定,老鸨笑意盈盈道:“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程家那丫头滑溜得很,怕是要找上一阵。”
“奴家怕您等急了,就找了几个姑娘。您放心各个都是上等姿色的雏儿,有行端坐正的闺秀之态。您要是不嫌弃,随意挑几个解解闷儿先。”
“不必了。”竹帘后边响起男声,拒绝得很干脆。
这人有一把好嗓,温厚低哑,又略带清润,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程以宁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他的容貌——应是皎皎君子之貌,温润如玉之格,端的是一派少年帝王之姿。
奈何竹帘挂得太密,饶是面对站着,程以宁也看不到里面半片衣角,这让她更加好奇。
以至于芳妈妈撵人的时候,她还存着想看一眼的心思。
程以宁色向胆边生,一只脚跨出门前,回头了。
恰巧,一阵风往里送,掀起竹帘,露出里面小半张脸来。
瞧不到眉眼,只有一只泛着细碎金光的耳朵,与流畅的下颌线。
再往下就是一条包着护腕的手臂,和带着玉扳指的手。
那人一身天青色衣衫,正坐如松,端茶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透出清贵不凡。
此时,风来的更猛,露出那人半张脸来,那人茶杯放置唇边,他抬眼,瞬间双方视线相撞,身形一顿。
恰好,风平,帘子缓缓坠回,刚接触的目光生生切断。
长得很是好看,气质相貌都跟她想得差不离,要是换上现代造型,绝对秒杀百分之八十明星。
这险,冒得值回票价了。
程以宁评价了一番,心满意足跨出门。
“慢着。”
竹帘后边的人再次发话,屋子里里外外呼吸都停了。
芳妈妈挥着手绢,“哎,爷儿啥事尽管吩咐。”
“劳烦芳妈妈留下最后那位姑娘,其他人都出去吧。”
程以宁表面八风不动,心中一阵扼腕。好家伙好家伙,为了这一眼,怕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了。这花痴性格迟早是要惹上麻烦。
芳妈妈忙不迭地将人赶出,房里只剩三个人了,竹帘后边的人又道:“叶意你吩咐下去,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那男子说了声是,对着竹帘抱了一拳,退出房间。
程以宁站了好半晌,那人都没再出声,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她跟个站军姿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身体一直处于紧绷,腿都要站麻了,抬了抬脚放松肌肉。
或许是听到了衣服摩擦声,那人道:“坐吧。”
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群芳楼多待一刻,被发现的隐患就多一分。是以,她坐下就开始盘算,如何不发出声音摸出门。
忽然门外一阵喧嚣。
“哟,官爷什么风……”
“找人找人,别来这套。”
“这人你们见过吗?朝廷钦犯,上头说了,就是把京城翻个底儿掉都要找出来,给我搜!”
“哎哟,官爷这让我怎么做生意嘛……”
朝廷的人来了?程以宁忽地一阵欣喜,有救了。
转念又想,如果下去禀明缘由,官爷或许是会带她走,代价就是身份随之暴露。
可不表明身份,她的话又没分量……
犹豫之间,官兵已经哐哐跑上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程以宁脑海里只有跑,行动上亦是如此。刚到碰到门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走。
扯得完全没防备的程以宁退着踉跄几步,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
一声惊呼后,没有意料之中摔倒的疼痛感,而是腰间一紧,被人单手捞起,双脚凌空。
要不是背靠着身后人的胸膛,以及耳边的呼吸声,右边视野里是那人的下巴和嘴唇,程以宁都以为自己飞起来了。
视线里所有东西都在倒退,明显感觉到那人抱着她转了一圈,腰侧有什么硬物抵住肋骨似的,这是握拳的绅士手才有的感觉。
程以宁刚落地,天旋地转中还没回过神,手腕又是一紧,迫使本来面壁者的她转了个身。
同时,那人另一只手撑在她耳边墙上,以缓冲转身带来的惯性,避免全身压到怀里的人。只有宽肩朝程以宁倾了倾,两人身子并未有接触。
举止有理有度,不占半点便宜。
就是有点像是壁咚……
事情发生在一瞬,程以宁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就这样被迫跟他近距离接触。
程以宁被这巨大的压迫感刺激得心跳加速,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他那天青色的衣衫。
感受到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鼓膜,程以宁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难怪偶像剧动不动就壁咚,这谁顶得住啊……
主要这人长得十分周正,浓眉大眼,骨相突出,恰好是她喜欢的浓颜系。
呼出的气息碰到面具,打回脸上,脸庞被灼得烧热,她知道此刻自己定然是红了脸的。
幸好带了面具,不然,叫人看了还以为她心动了呢。
程以宁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震颤过快的长睫和眼底的慌乱,暴露了她的心悸,被那人看在眼里,嘴角勾起。
“那边你去看看,包抄一下,别漏了。”
“哎你你,站住,说你呢,就是你别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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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别跑!给我追!”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声,听起来人数不少。得亏这人把自己捞进来了,不然她哪逃得出去。
程以宁心中一动,悄悄觑了他一眼。此时,面前的人侧着脸观察外面的动向,神情比方才还要严肃得多。
从程以宁这个角度看他,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流畅,结合神情,她竟看出了肃杀凶狠之意。
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那人看了一眼程以宁,喉结一滚,犹豫须臾,依然开口:“叫。”
“叫什么?”
见他耳朵通红,又想起此刻处在勾栏,程以宁恍然,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脚,咬着牙低声道:“你怎么不叫?”
那人闷哼一声,吃痛皱眉,只道:“我不怕被抓,你怕么。”
她怕的。
她怕死了。
可是她那方面没经验啊。
棒棒棒——
“开门开门,例行查案。赶紧开门!”
官兵在敲隔壁的门。
里头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哎呀,好麻……不要……夫君……官爷,要不要……要不要进来一起玩玩?”
“呸,骚货!”官兵啐了一口,就朝这边来了。
哐哐哐——
踢门声惊了程以宁一激灵,险些喊出声,那人下意识收了收胳膊。
“开门开门……”
“我数到三,给你们穿衣服的时间,不开门我就往里撞了。”
“一。”
“二。”
“三。”
程以宁放弃挣扎,双手捧在嘴边,羞成一团,捏着嗓子学道:“……不要……”
“里面是不是没人啊?”
“没人也得进去看看,头儿说了,一片衣角都不能放过,搜!”
“大点声。”头顶那道低声,是种别样的性感与魅惑,引诱着她大了一点点声音,“啊哟……不要……”
“这群芳阁的机骚出了名,还是桃花源的姑娘好,内敛知趣。”话落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好久好久,怀里的人都没动静,低头一看,姑娘正缩着脖子,低眉顺眼的模样着实惹人怜。
感觉把人欺负狠了。
他道:“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你干干净净,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也对。”一句话就解开了心结,程以宁扬起脸对他粲然一笑,“谢谢公子开导。”
面具下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令那人微怔,程以宁明显没看到,还大大咧咧拍拍他肩膀,“我走啦。”
“哎,”那人回神又把她拉回胸前,“官兵还没走远,再等等。”
*
程以宁摸出后门时天已经全黑,群芳楼不见天日,穿书成功那刻都不知道是几时,也无从推测眼下时辰。
程以宁一开门就听见了吆喝声,穿过小巷,便到了主干道。
即便是晚上,也有不少商贩出摊。眼前小哥正炒者栗子,闻着甜糯可口,很是诱人。
他们大多都借着有对面还没打样大商户映出来的烛光讨生活,自己的星零烛光过于微弱了。
程以宁想买一把糖炒栗子来着,但愁没有地方丢壳儿,便作罢。
站在路边,前后看了一下熙熙攘攘街道,思忖片刻,向布庄走去。
布庄掌柜的正在账台后算账,听到脚步声,话比脑袋快,“姑娘随便……”抬头瞬间发现来人,止住了话头,“……看、看……哟,程大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4. 第 4 章
“我这儿刚从您母家——万家布庄进了些料子。不愧是红遍九州大地的万家布庄,花样个顶个的好看也就罢了,关键还舒服……这不,才几天就快卖光了。”
程以宁往她挥手的方向瞧了瞧,果然那架子上几乎都空了。
士农工商,在古代商人是最底层的。
而商人之女能嫁进国公府当主母,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定然不简单。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走到程以宁跟前儿,“程小姐今儿来是……”
这人问话好生奇怪,她来布庄肯定就是买衣服的啊。
“给我来一身男装。”程以宁虽心中狐疑,但也懒得细究。
谁知掌柜的竟没动身,也没接话,硬生生安静了片刻。
程以宁对上掌柜的眯缝眼,“怎么了?有为难之处?这里只卖女装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掌柜的试探道:“大小姐再没别的要求了?”
“合身就行。”程以宁言简意赅,掏出一把碎银子。
掌柜的看到钱,喜不自胜,捧着手接过,“好勒,我这就命人给大小姐准备。”
不一会,布庄出来一位身着青衣袍子,模样清秀的男子,头一支木簪支撑着高马尾,看起来精神极了。
一出来,程以宁就发现不少穿着布衣的小厮,拦住一个个往来的小姑娘,仔细查看。
程以宁镇定自若绕过这些人,漫无目的地晃悠起来。
其实她知道,现在在外晃荡没好处。
主要是现在连程府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问了几个路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怕继续问下去,问到了寻她的人身上,那就完了。
走了这半晌都没见巡逻的城防卫,最开始想要求助官员的计划也落空。
思来想去,程以宁决定去茶馆。
她想着在三次元,大家一般都是靠手机来了解实事,发生了什么大事,去各大平台热搜瞧一瞧就知道了。
虽然这里通讯不发达,但八卦的心应该是都有的。
什么国家大事宫廷秘史宅府争斗等等,准能被编成话本子,去说书馆里定会听到一二。
再结合周围人的讨论,加上自己的推测,主线剧情定能猜个七七八八。
刚进茶馆,跑堂的迎了上来,笑呵呵道:“公子,品茶还是听书?如果单纯品茶我建议去阁楼,那儿清净。”
“不了。”程以宁摆摆手,径直朝人最多地方走去。
“听书的话,那您可来对时间了,眼下正是京城女子专场,上至皇宫嫔妃,下至商贩之女都是这时段的主讲……保证让您听了,欲罢不能。”
前头,说书人拿起长案上的醒目扇子走下了台,约莫是刚讲完了一回,中场休息休息。
在跑堂的絮叨下,程以宁找了空桌入座,伙计道:“公子要喝点什么?若是爱喝酒,那新进的波斯葡萄酿您定得尝尝,下次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程以宁道:“不就葡萄酒么,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她皮肤白嫩,穿戴虽简单但不失格调,一看就知道定是见过好东西的。伙计对他的不以为意也不意外,只道:“您可能不太了解,西域三十六国的东西想要进大源,走眉单、芭里最省时省力又省钱,要不然就去爬山或是绕水路。”
“我们这酒走山路的话折损率太高,走水路呢从水南口进来税收太高了,除非是高利润货物,不然商人都不会选择走那。”
程以宁道:“那就走眉单芭里呗,怎么就喝不到了呢?”
伙计道:“问题就出在这,三月前眉单使臣在大源境内不见了,眉单王不干了,立即招兵买马,说什么大源再不交人必有一战。”
“那就战呗。”这大源晚上也不宵禁,看来国力不会多弱。
跑堂的啧了一声,似是在嫌弃她看不起你局势,“这怎么能打呢。连年灾害,如今大源粮仓都快空了。圣上又要给疼爱的钱昭仪修建宫殿,要用的钱就不说了,总归他是皇帝,关键是抓了多少壮丁,这可不是韭菜割了一茬又能立马长起来……现在可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这一来一往的,搞得中原同西域的贸易往来加了不少手续,咱们这批葡萄酒直接给扣眉单酒窖里去了。”
“幸亏边境的将士们得力,庇城的地方官儿嘴皮子利索,要不然这酒啊就下到眉单糙人的肚子里去了。”
程以宁刚张口,伙计就笑着道:“哎,您肯定要问了,‘既然不能走眉单,那就经过芭里呗’。可恨的是拿芭里就一眉单的走狗子,眉单说甚,人芭里就听之任之,跟个附属国似的。”
两个邻国关系这么好,大源皇帝也能忍?
伙计生硬转折:“所以啊,这葡萄酒可以说是就喝一口少一口,公子要不要来点?”
说了半天,伙计就是为了推荐酒啊,可惜她不爱喝酒。
不过,程以宁还是挺感谢伙计,这让她对大背景有了些许了解。
“说得不错,言简意赅引人入胜,这是赏你的。”程以宁装作暴发户模样,丢了一个碎银子给他,要了一壶绿茶一盘胡豆,支着下巴开始观察四周。
周围看客交头接耳,饮茶说笑。
她发现茶馆男性要比女性多得多,每桌必有男性,但没女性的桌比比皆是,光她眼前就有一排。
刚才在街上也是如此,男性肉眼可见的多。
是此朝男女比例差距大吗?
未必,有可能是作者为了体现男权社会,所以描了这么一笔。
“听说方才话本子的原型是程家大小姐?那这风流韵事有几分真假?”
正对面那桌坐了两个中年男子,身着一黑一白,看穿着打扮,应当是读书人。
说话声不大不小,正好传进程以宁耳朵里。
风流韵事?还是她原身的?那她可得竖着听一耳朵。
黑衣男子喝了口茶,道:“嗐,话本子大多都夸大其词,做不得数。”
“我倒不觉得,她自己空穴来风,才会被编排吧。据我所知,她京城不到三个月,就与三个皇子纠缠不休;还有咱们热闹的东林街,哪个商贩听到她的名字不打个颤?京城哪家贵女又像她这样张扬招人,还不遭打的。”
程以宁摸了摸脸颊,触感光滑还有点婴儿肥。
看不出来啊,这小模样还能是混世魔王万人迷属性。
哦,难怪,刚才那掌柜的对她态度古怪极了。
“三个皇子都有染?!听起来比话本子里还要刺激,都哪些皇子?快快说与我听听!”
“具体哪些我也忘了。”
“要说风流,朝瑰公主在大源无人能出其右。”
“哎,也不能说人家姑娘,主要她长得太漂亮了。西域三十六国个个争着抢着要娶,又得深得圣心,哪怕留到如今二十三岁成老姑娘了,都舍不得嫁出去。即便如此,求娶之人依然有增无减。不过,我要是长成她那样,我能比她玩得更花,哈哈哈哈哈……”
“朝瑰公主的确长得美啊。去年圣上在朱雀门散福,她不是也在么,我挤到前头看了一眼,我的天……当时我就在想,我要是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死而无憾了。”
“我也有幸见过一面,两年前吧,她去万佛寺祈福,当时正值夏日,马车丝帐都掀起来了,我一看到她腿就软了,那当真是国色无双。听说,那天还踩死了好些人呢。”
“有句话说的真不假,朝瑰貌美名动神州。”
黑衣男子哎了一声,“这程家嫡女长得怎样?”
程以宁瞥了一眼,只见那人撇撇嘴,摇着头,“不及朝瑰公主的一个手指头。”
“你见过?”
“半个月前,她和礼部尚书的儿子在胭脂铺闹了点口角,我看热闹的时候瞥了一眼,个子小小的,脸蛋子有点肉,像小孩。虽说不如朝瑰公主,但跟其他人比还是十分突出的,再长两年褪去那身稚气,说不定就配跟朝瑰公主相提并论了。”
黑衣男子道:“我听说,当今太子是有意要娶她当太子妃的。”
“什么?!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也能当储君的正妻?沅王看上他哪点了?”
“沅王那是什么老黄历了……”
“啊?当今太子不是沅王?那真是太可惜了!”白衣男子好一阵扼腕,“想当初他在沅里,抓贪官治民生,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若是他当上皇帝,必然是天下之福啊。”
“现在的太子也不错啊,秦王时期,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坐上皇位定能为大源开疆扩土。”
路过的跑堂的听不下去了,拿着大吊壶给他们蓄水,开口道:“什么沅王武王的,你们不知道吗?现任太子是李稷啊。”
两人异口同声道:“啊?!怎么是他?”
“怎么是那个绣花枕头!”
啪——
程以宁正听得津津有味,前方醒目一拍,惊了她一跳,刚放在唇上的瓜子都掉地上了。
茶馆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听客纷纷朝前边看去。
只见,长案后一身长袍的说书人,单手甩开扇子,道:“话说本朝皇后房、德、璇!生的那叫一个漂亮。此女子本出生于沿海水南口富商巨贾之家,谁曾想家道中落,沦为奴籍……想知道她是如何甩掉奴籍当上皇后的吗?且听我娓娓道来……”
哟,得来全不费工夫。宫廷言情宫廷言情,这不就来了么?
程以宁准备嗑瓜子听书,脖颈处似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须臾眼前一黑,晕倒在桌上。
再睁眼时,程以宁已经不在茶馆了。
她霍然从床上弹坐起,跟魇着了似的,发了一会呆。
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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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眼周围,陈设古香古色,家具一水儿海南黄花梨,做工精巧,雕刻华美,不似现代工艺。
哦对她穿书了。
昨晚似乎做了很多梦,但都在醒来的刹那全然忘记,只记得007告诉她今日宴会很重要。
吱呀——
木门被推开,程以宁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乍起一声,“小姐醒啦?”
叫得程以宁脑瓜直嗡嗡。
“大小姐醒了,快着点伺候小姐洗漱沐浴更衣。”
这句似乎是朝外面喊的,声音明显比前一句要小。
不一会,穿着布衣的丫头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第一个进来的小丫头隔着纱帐行过礼,便勾起床幔,嘴也没闲住:“大小姐今日醒得如此早,怕是昨晚同少爷聊得欢快,睡得早才醒得早吧。”
什么少爷?
程以宁愣着,不敢接话。
最后的记忆是在茶馆里听书,并没有与什么少爷说话。
根据007所说,程家家庭和睦,那应当是少爷为了程以宁不被责罚,就替她瞒了偷摸出去这一事,并谎称那时正与他说话。
不过,她好好的听着书,被人一下锤晕了,又突然醒在程府而不是群芳楼,她还挺意外。
毕竟她在有限的信息里,只有群芳楼与她是对立的。
而那整条街都有群芳楼的人,她晕倒后却没有任何伤痛回到家中,想来应当不是那些人能做出来的事。
侧脖颈忽然处传来阵阵疼痛,程以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发觉有人在轻抚她的背。
程以宁不习惯近距离接触,拂开她的手,“我没事。”
“小姐可是头痛?怕是昨儿个酒吃多了,宿醉的缘由。”星灵依然热情,手忙搭上她的头,嘴里还不忘吩咐:“漱儿,快去厨房把热好了的醒酒汤端来。玉壶去把厨房备好的吃食拿点来。”
漱儿玉壶齐齐到:“好的,星灵姐。”
星灵人如其名,瞧着就机灵。
不一会,漱儿端来醒酒汤,星灵接过托盘,“手怎的这般冰,莫不是染了风寒?”
程以宁无意间撇了一眼漱儿,发现她不似旁边丫鬟那样看着地板,而是低头瞅着汝窑瓷碗。
眼睛瞪得有点吓人,与电视剧里下毒丫鬟别无二致。
“……你去熬碗浓姜汤喝下,今日就不必来水云轩当差了,当心将病气过给大小姐。”
转身之际,察觉漱儿没有要退下的迹象,星灵又回过头,“愣着干嘛,下去啊。”
“是……”
短短一个字,程以宁就听出来漱儿声音有些发紧。
看着漱儿脑袋顶慢慢退出房间,程以宁到底是没有叫住她盘问。
她觉得,如果有人真的要害她,那府里定然有帮忙打掩护的。
朝床不远处两排丫鬟望去,一个个端着托盘,一时半会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再找到同伙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眼前星灵用银针试了试,依然闪着寒光,无任何变黑的迹象,端给程以宁,“小姐请用,这汤不苦的,少爷吩咐加了许多蜜糖呢。”
程以宁撇了一眼乌黑乌黑的汤,漫不经心道:“放那吧,我待会得空喝。今儿个不是有宫宴么?快些给我洗漱更衣,别误了时辰。”
星灵喜笑颜开地应了一声,转身去端漱口水。
洗漱完毕,程以宁坐在梳妆台前,一屋子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梳头的梳头,敷粉的敷粉,还有两个下人在她手上涂抹按摩。
虽然不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她一个转,但心底莫名生出种受宠若惊之感。
百无聊赖下,程以宁端详起铜镜里的人。
昨天忙着逃跑与打听消息,眼下才有空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生得一张小巧圆脸,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跟刚洗净的葡萄没什么两样,沾着水珠闪着光,灵动极了。
细看,与岑柠本人有一两分神似,气质却大不相同,后者柔顺怯懦。
而铜镜里的人,一脸天真,稚气未脱,一看便知被保护得非常好。
眉眼处透出来那股子矜娇劲儿,是富贵人家才能纵容出来的。
看久了,程以宁竟生出“同人不同命”的念头了。
哎也是,她怎么能跟从小娇生惯养蜜罐子泡大的金枝玉叶相比呢?
罢了,不去想以前的事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得扮演好无忧无虑的程以宁,活到最后一章。
如今看来,危机四伏,外面有群芳楼要毁她清誉,家里有仆人要她性命,还有个炮灰太子嚷嚷着要娶她。
谁都不能轻信。
就这一条命,她可得惜着点玩。
“夫人。”
围着她的丫鬟们忽然的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朝门口行礼。
5. 第 5 章
“都起来罢。”
只听到爽朗一女声传来,语气里藏不住的笑意,“听下人说,咱们程安今儿起了个大早,我原是不信。过来一瞧,这前院后院跑满了人,就知道我儿是真早起了……”
程以宁在碎碎念中转过头,头带着背往后微仰,一眼便看到了一中年女子朝她走来。
那人步子跨得不大,但速度比平常走路要快得多。
饶是如此,一头发钗都没怎么晃,一身珠环金银,程以宁都不知从哪看。
穿戴如此雍容,大概是这里的女主人。看年纪,应是原主的长辈,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程以宁的母亲万娉。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大小姐说会话。”
打发走下人,女人便扶着程以宁的肩膀,俯下身瞅铜镜中的人,欣慰道:“我们程安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还记得你刚出生时才不到小臂长,如今长得都要与娘亲一般高了。”
万娉拿起桌上的木梳,一下梳到底,“你已及笄,是真大人啦,切莫再使小性子了,也别再跟你爹爹怄气。你从小住在外祖母家,惯爱自由,爹爹与我也不想过于约束你。”
“可在大事上,他作为你的父亲,一家之主,他对你的任何事都是有绝对的话语权,切莫再动他的底线……”
“其实啊,爹爹和娘亲都是为了你好,为娘的我呢一生无所求,只要你平安、健康、快乐就够啦。”
“你爹,也一样。”
活了二十四年,这样的语重心长,只在电视剧看到过,在现实生活以第三视角听到过,但就是从来没人对她说过。
冷不丁听到,程以宁心中一动,拍拍那搭在肩头手背,道:“女儿明白的。”
程夫人道:“你要是真知道就好了……哎,罢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成大家闺秀,只要脾气别那么拗我就烧高香了……”
还不待程以宁开口,夫人又长吁短叹:“唉……我就生了你一个,左右都是你。待我跟你爹爹百年之后,家产部曲都由你继承,万贯家财够你挥霍了。”
“你莫再想着高嫁,只需找个称心如意、生性温和的郎君就行啦。只要家族结构简单,家人之间不勾心斗角,无论是家中务农还是卖货郎中,娘亲都认了。”
程以宁道:“娘说的可是太子?”
“不是他还能有谁。”
见程以宁转过去的小脸一沉,万娉以为她又使小性子,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见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太子殿下纯良憨厚,都是好相与的性子,所以才认定了他。可你要知道,我们家手里没一个有实权的,空有一个镇国公虚衔,太好被拿捏了……何况,一旦嫁过去,那就不是夫妻,而是君臣,哪里还会有幸福可言。婚姻要门当户对,至少不高攀,才不至于被欺负。”
扣扣——
说话间,门被推开,进来一高大男子,道:“母亲,父亲叫你去一趟偏堂。”
夫人一梳子下去才梳到一半,不耐烦道:“什么事啊?我才给我儿梳上头,就急燎燎传话来。”
程平道:“母亲息怒,是扬州来信了。”
“我母家?”万娉满脸疑惑转看向他,想起什么似的,梳子拍在桌上,急冲冲地往外走。比来时走得更快,头上的流苏都跟着乱晃了。
程平没跟着出去,待夫人走远,才道:“昨儿又偷溜出去玩了吧?要不是我帮你瞒着,怕是现下已经在祠堂抄书了。”
“我还请曦王殿下帮忙找你来着,你见到他了么?”
她哪知道谁是曦王。程以宁回避问题,声音清亮,道:“多谢兄长帮我瞒着爹爹,还周到地命人熬了醒酒汤……”
听到醒酒汤,程平笑色一凝,疑道:“我并未叫什么人熬醒酒汤啊。”
程以宁:“那准是你说与我吃了酒,于是就给我备了,但为何要以你的名义……”
话到一半程以宁恍然,好毒的计谋,明明潜伏已久要下毒害他,却栽赃给她哥。
要不是有系统提前告知,程家无宅斗空间,兄妹俩怕是就这么被离间了。
程平察觉到了什么,道:“是那醒酒汤有问题么?有人要用我的名义害你?”
程以宁点头。
“是谁?”
“我还不清楚……”
“我这就去禀明父亲母亲,让他们下令一个个拷打利诱,我就不信问不出。”
“哥哥莫激动。”程以宁拉住要往外走的陈平,“且听我说完,我还不清楚她有几个同伙,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事先放一边。今日觐见要紧。”
听到这,程平原本愤怒而拧在一起的五官,舒展开来,换上严肃的神情,道:“说起今日觐见,兰姨娘要我叮嘱你,无论今日谁同你提亲,你万不可贸然应下。”
“你以及笄,好几个皇子郡王又都还没婚配。自才良帝登基以来,就想拉拢前朝旧臣,一直不得机会。这次宴会准是为了选王妃。”
“如今虽看起来夺嫡局势暂定,但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眼下朝廷三省六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站队,但父亲却谁也不帮,为什么?无非就是不想参与党争。”
“你嫁给任何一个皇子都是在逼父亲。”
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不要嫁入皇室。
尽管程平说得认真恳切,万娉言也言明“不要你高嫁”,但程以宁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宫廷言情类型小说,那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嫁与皇室有关的人。
不然,无法是这个分类。
与其做毫无意义的抗争,不如想想如何嫁,嫁给谁。
且婚嫁权须得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全靠父母之命,尽听媒妁之言,更不能让皇上当众赐婚。
如此,她才有时间甄别要嫁之人是否是良配。
不过,他们这些话倒是给程以宁提了个醒。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想要挺到最后一章,还需得找个打心底里喜欢她的人才行。
如若不然,那便会沦为棋子,利用完就随意弃了。
程平已经走了,程以宁一个人在硕大闺阁里,对着镜子思索,打量着自己的一身衣裳。而后朝衣柜走去。
少顷,她换下父母给她准备的深青色衣衫,穿上了一身素白纱衣。
又将头上老气的珠钗,换成了一双芙蓉流苏珍珠钗。
“禀告小姐,”星灵在门外喊到,“户部侍郎陶翁之女陶絮与董丞相的外孙女秦双仪来府上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哎,来啦。”
程以宁在铜镜前,侧着身子弯着腰,将手环手钏通通摘了,又拢了拢寥寥几只后钗发髻,收拾满意了才离开房间。
来到前厅,程以宁站在门外往里瞧了瞧,只见右边太师椅上的两位姑娘正低头饮茶。
程以宁小声嘀咕了一句,“嘶……这俩谁啊……”
星灵以为是问自己,便答:“小姐忘了么……”
程以宁惊着了,回头瞪大眼睛瞅着星灵,后者透过纸窗望着厅里,并未察觉到程以宁的反常。跟游戏里NPC似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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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介绍人物——
“……陶絮与小姐从小就相识,小姐每次来长安小住,陶家小姐都要到府上与小姐说上好几天话。”
“另外一位则是半月前,在胭脂铺认识的秦家小姐秦双仪呀。当天你们三人与丁家姑娘据理力争,事情了结之后,你们相谈甚欢,临时起意结了手帕交。”
“哦,是她们呀。”程以宁做恍然状,拍着胸脯压惊,“瞧我这记性,准是昨儿吃了酒醉着脑,还未太清醒。”
不提还好,一提星灵急道:“小姐醒酒汤可喝了?”
倒了。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得说:“喝了喝了,一滴不剩。”
“妹妹站在外面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半月不见,与我们生疏了么?”
里头突然发声,应当是发现窗上剪影。
“哪的话,”程以宁缓缓走进正厅,“我是见姐姐们聊得畅快,不忍出来打断。”又忙不迭地拉着她们坐下,“快与我说说,都聊了什么。”
秦双仪道:“我正打趣陶絮妹妹呢,说她今日打扮得如此好看,怕是要被皇上赐婚,去东宫当太子妃呢。”
陶絮觑了一眼程以宁,道:“双仪姐姐就莫笑妹妹了,我又不是嫡女哪里配当太子妃,程安妹妹倒是有可能……”
秦双仪立即收了笑容,“什么嫡女不嫡女的,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长相不赖,性格又好,我要是个男儿身准去你家提亲。仅仅因为是庶女就自轻自贱,那大可不必。谁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出生,但最终停在何处,却是你自己能把握住的。”
“说得好!”程以宁啪啪鼓着掌。
陶絮听没听进去程以宁不清楚,但她自己听得一身是劲,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让她甚至想在这个虚拟的次元干出一番事业来。
突然地喝彩使秦双仪发现问题,对程以宁道:“你怎的穿得这般素净?”
秦双仪这一句才让程以宁注意到对面二人穿着打扮——
陶絮头上簪满了各种发饰,一身衣裙,碧绿为主白色辅,裙面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交错的珍珠禁步从腰间垂落下来,让人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了的。
而秦双仪自个儿则红衣黑裳,宽袖被一对黑色麂皮护腕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盘了发髻带了钗,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公子哥儿呢。
反观自己的打扮就略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
程以宁张口就来:“爹爹娘亲给我准备的。”又把话头转向秦双仪:“还说我呢,姐姐不也穿得随意么?”
秦双仪道:“我不想被看上,对婚嫁无甚兴趣。要不是你俩想我同去,任爹和外公说破天,我都决计不去。宫宴吃席无聊得紧,还不如上练武场打两拳痛快。”
“我瞧絮儿如此积极打扮,”程以宁又把话头引到了陶絮身上,“可是有中意之人?”
陶絮低着头,不做声。
还真有心上人?
程以宁八卦心起来了,“皇子还是郡王?快说与我们听听。”
陶絮依然没做声,将红着脸转向另一边。
程以宁不依不饶,晃着她的胳膊道:“说说嘛,我们给你做做参谋也好呀。”
在两人轮番软磨硬泡之下,陶絮才轻启朱唇,糯糯地说了一句:“晋王殿下。”
“晋王?三皇子?我没听错吧?”秦双仪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一脸不可置信,“是我耳朵坏了还是你脑子坏了,你居然喜欢体弱多病、流连勾栏、长相平庸、胸无大志的李骞?”
6. 第 6 章
这一串定语用的……
不过,体弱多病怎的还能流连青楼?
程以宁思忖着,只听陶絮忙道:“姐姐莫要胡说,我问过晋王殿下,他甚少去那种地方,就算去也是办事,并非寻乐。”
“哟哟哟,这就护起短了……问过?”秦双仪察觉要素,不由问道:“你何时认识他的?”
“你忘啦,半月前我们在胭脂铺遇到了一群纨绔……”
“我记得啊,”秦双仪接过话,“不是被我打跑了么?”
“那日他也帮我们说了两句。”
秦双仪想了一会,道:“哦,对对对……满口之乎者也的那个是吧,文绉绉的,看着就吃不下饭,没啥记忆点。”她又一针见血道:“你们私下还见过了?”
陶絮没做声。
片刻后,陶絮问程以宁,“你可还记得他?”
“我也记不太清了。”程以宁补充道:“当时场面混乱。”
见陶絮再次安静了,许是又在胡想。程以宁安慰道:“他既是皇室之子,品行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样貌,我没印象不好评论,你自己喜欢就行。”
程以宁扯了扯秦双仪的袖子,“你说是吧,双仪姐姐。”
“不,我觉得他就是配不上絮儿。”秦双仪固执己见。
还挺轴。
虽吐槽着秦双仪,但也懒得再劝,程以宁扯开话头:“眼下早春,正是乍暖还寒、季节更替之时,体弱多病之人最忌风寒,今儿他怕是去不了宴会了,白费了妹妹一番心思。”
“他说过会去的。”
“我记得前日才下旨举行宫宴吧,私下见面如此频繁,他应当也有意于你。”秦双仪终于说了一句陶絮想听的话,“哎,罢了,若是相互喜欢说不定他会为你改变呢……”
三人东扯西聊的,又说了半晌话。聊得过于忘我了,差点忘记今天有宫宴。要不是玉壶在一旁提了句醒,她们能聊到天黑。
幸亏离宫宴还有些时辰,秦双仪急性子,找程府管家借了一匹马,蹬上就走了。
陶絮不会骑马,程以宁不知道原身会不会骑马,于是两人找了一辆脚程快的马车朝皇宫赶去。
到了宫门外,程以宁拿出程世飞令牌,守门禁军看了一眼,让她掀起帘子,发现里头还有一个姑娘,便找她要令牌。
陶絮犹豫了一下,垂头从袖口掏出令牌看了一会,又撇了一眼旁边程以宁手中御赐的金令牌,握了握自己手中的铜板。
“怎么了?”陶絮头低得太下了,程以宁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依然察觉到细微不妥。
禁军等得不耐烦了,伸着手催促道:“快着点啊,迟了受罪的可是你们,其他姑娘小姐早就进去侯着了。”
陶絮这才递了过去。
“铜制令牌?庶女啊?你只能从那边的偏门进。”禁军随手一指,又道:“马车不能进宫,都下来吧。”
两人下了马车,程以宁说了句待会见,便进了宫门。
陶絮目送着程以宁,艳阳之下,那抹白色身影,渐行渐远,富丽堂皇的大门将其紧紧框住。
直到程以宁模糊成一个白点,陶絮才踏上自己该走的路。
走了一段,程以宁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怔住了,牌匾上书“辰光殿”。
得,这书架的真挺空。
如果稍微按照故宫格局写写,她还是会走的。
但现下不敢乱走了,怕走错路误了入宴时辰。
这里也没个引路嬷嬷,还不让带侍女进宫,害得程以宁只得站在原地踌躇。
看到一排穿着粉色袍子的宫女走来。
小小跑过去,程以宁问:“你好,叨扰一下,请问今日的宫宴在何处?怎么走?”
领头的宫女顿住脚行礼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是浣衣局的粗使,并不知道这些。”
程以宁小脸一垮,失望道:“啊,这样啊。那多谢了。”
说罢,程以宁焦急地踮着脚张望四周,寻找下一个问路对象。
宫女在她跟前一一走过,走至末尾,最后一个小宫女忽然回过头,对她小声道:“宫宴在晨曦殿。走大路你怕是要迟了。这样,右边这第一个小巷,”宫女随手一指,就在十几步前面有个小门,“拐进去直走到第三个门,穿过繁花园就到了。”
“嗯!多谢姑娘。”
话落音,程以宁提着裙子准备跑,可一想到大家闺秀横冲直撞,怎么都不像样。
何况,这是在皇宫,万一冲撞了达官显贵,小命都难保。
遂放弃跑步的念头,只得加快脚步赶路,两条腿不停倒腾,恨不得生四条出来才好。同时,还不忘学着万娉走路的姿态,抬头挺胸,不晃脑袋。
一进繁花园她就觉得温度骤降,一眼望进去,几颗高大的梧桐树伫立其中。
满塘的枯枝萎叶,一地的杂草丛生,无人打扫,无人管理。石板小路都被遮了个精光,只从倒下去的一块青草能看出,这里还是有人经常走的。
这哪里是繁花园,分明是萧索院。
往里走,程以宁发现名贵花木并不少,但因为缺少打理败的败枯的枯。
可以想象,繁花园鼎盛时期是何等惊艳。
再顺着杂草小路走了片刻,却也能看到寥寥抽了嫩芽的树枝。
嫩绿的新生朝天够着,在冷风中,颤颤发抖,似乎同样怕冷。
好在有星零的梅和冒出尖儿的笋儿与之作伴,倒也不显寂寥了。
一路感叹着,同时她小心翼翼提着裙子,瞅着地面。在如此深的草丛上走,她十分害怕有蛇。
忽地狂风大作,树枝沙沙作响,耳边风声呼嚎,程以宁差点没站稳。
稳住身形走了一会,风小了不少,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程以宁迎着风走,泪就这么被激了出来。
她用力挤了挤眼睛,取下腰间帕子准备擦拭。
丝绸帕滑溜得又轻飘,拿在手里仿若没有似的。闭着眼将手覆在脸上时,发现触感不对,睁眼一瞧,她那天青色丝帕不知何时脱手的,现正在空中随风而荡。
手帕巾这等贴身之物可不能随意丢弃,更重要的是帕子上绣了她的小字,万一被旁人捡了去大做文章,她一黄花闺女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是以,程以宁睁眼瞬间便连忙伸手追,可帕子仿佛跟她游戏似的,时而高飞,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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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飞。
最后飘了一圈,荡落在池塘里的枯荷叶上。
程以宁紧随其后,没留意池塘边满布青苔,踩了上去,脚下一滑,她下意识惊呼出声,扑通掉进了池塘里。
“救命……”
程以宁在水里浮浮沉沉,四肢像八爪鱼一样胡乱扑腾着,期望能攀到什么得以浮起,可每次都落了空。
那样激烈的挣扎都没忘把帕子攥进手中。
早春时节,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冰碴,那水更是钻心彻骨,没几息,程以宁浑身上下都冻麻了。
带着淤泥的水裹挟住她,拉着她往下沉,往下沉,意识逐渐模糊……
不是吧,穿书第二天又要死了?这也太倒霉了吧。
007?007你在吗?她有没有重开的机会,能不能充钱续命啊……
她真的真的不想死。
要是有人能救她一命,要她当牛做马都愿意。
不知是不是絮叨起了作用,程以宁忽地感觉胳膊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上拉。
随即胳膊上桎梏松了,一条手臂缠于腰间,背部贴上热源,那是结实可靠的感觉。
被捞上岸的程以宁坐在地上就开始剧烈猛咳,感觉到一只大掌正轻抚着她的背。
程以宁咳得头晕脑胀,一时抬不起头,只得用余光撇。
在上下晃动的视角里,救命恩人单膝跪地,一手帮她顺气,一手搭在膝盖上,污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地往下滴,落在青石板,洇成一朵朵小花儿。
咳了好一阵,程以宁才平复下来,刚要抬头看人,就听到身后一个粗壮的男声大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循声而望,只见灌木丛上方,移动着一行身着铠甲,头顶红缨的巡逻兵。
肩头一沉,程以宁转头,肩头白毛领蹭到了嘴唇,大氅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同时也御了些寒。
待禁军跑近,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
那人朝她身后抱了一拳,道:“晋王殿下。”
程以宁转身一瞧,原来昨天群芳楼里竹帘后的人就是晋王殿下。
晋王嗯了一声,“关统领,新官上任,可得警醒着些。今日宫宴来的都是重臣之女,万一有个闪失,十个脑袋你都赔不起。”
“殿下息怒!”关穆双腿一曲跪了下去,后头士兵也一同跪下,“末将一定强加巡防。”
“下去吧。”
关统领磕头谢过之后便退下了。
程以宁朝晋王纳了个福,“多谢晋王殿下舍命相救。”
晋王道:“谈不上舍命,路过而已。”
程以宁知道他是客气,“殿下身体不好,却依然愿意冒冷风浸冷水地救我,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我可帮之处,你只管开口,我定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晋王忍俊不禁,没接这个话头,朝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走吧,我母妃的宫苑就在附近,随我换身衣裳再去晨曦殿吧。”
程以宁不为所动:“那宫宴怕是要迟了。”
“那你是想湿着一身去,还是想披着我的大氅去?”
7. 第 7 章
程以宁顺着他的视线一瞧,金丝云纹大氅严严实实裹住自己,长出好一截拖于地,跟个竹筒粽子似的。
一看就是男人的。
“迟到会落人话柄的。”程以宁不依不饶,跟上自顾自往前走的晋王,“我第一次参加宫宴,别的出错还可以说是不懂规矩、不知者无罪,认认错即可。可要是迟到了就是原则问题了。”
“我同你一起进殿,”晋王淡淡道,“能分担不少火力。”
“我并不想挨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骂,她可是头一遭,面皮子薄受不住呀。
晋王也不在意胡搅蛮缠,依旧语气温温:“可你带着一身淤泥去参加宫宴,未必不会被骂。”
程以宁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她就是想要个折中的法子,既不背上没有时间观念的骂名,也能得体地出席宫宴。
程以宁以为身为晋王的他有办法,没成想,还是有可能要挨骂。
不过,晋王说的也没错,无论是脏兮兮一身还是披着男人的大氅,出现在宫宴上,都不利于她的名声。
罢了,两权相较取其轻吧。
程以宁乖乖跟着,两人一路无话,没碰到什么人。
晋王母妃的宫殿叫锦绣宫,红底烫金字,用行书写就。
笔力遒劲,笔锋柔润,骨气洞达,既有气吞山河之势,又有小桥流水之柔,自成一派风格。
看得出这手字,是下了些功夫的。
程以宁情不自禁道:“这字写得真不错。”
晋王讶然侧目:“都说程大小姐活泼跳脱,小孩子心性,想不到却对书法颇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就上过几节鉴赏课。
“大人喜欢大人喜欢。”程以宁随意找了个幌子。
“程夫人母家织造乃江南一流,程老爷的镇国公是上一辈武力打下来,更不喜舞文弄墨。能让程大小姐尊称一句大人的,想必只有程老夫人了。”
晋王低头笑了笑,“想来也是,程老夫人乃前朝将军关抚之妹,四处征战的他那一手字同样拍案叫绝,边城人都略有耳闻,程老夫人自然也是受点熏陶。”
程老夫人?她还有奶奶?怎么没听人说起过?他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得记起来,说不定后边要考。
程以宁眯着眼看字,心里不断地打着转。晋王没得到回应,疑惑地嗯了一声。
“啊,嗯嗯是的。”程以宁回过神,拢拢大氅,冻得她直哆嗦,“换衣服吧。”
一抬眼,只见大殿门外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女子一身赤色锦服裹身,红如玫瑰,打眼得很。脖颈到肩头线条流畅得跟个衣架子似的。腰间宫绦紧束,更显腰肢盈盈一握。
亭亭玉立于檐下,与宫人说话时步摇珠子轻轻晃动,光看背影程以宁都能断定此人貌美无比。
“容月。”宫人没发现进来了人,听到晋王开口,她们才蹲下行礼。
而被叫的女子只是定了定身,头也没回就走了。
讨了个没趣儿的晋王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叹了口气,像是为妹妹的淘气而无可奈何。
晋王命人带程以宁去换衣服,宫人引着她,走向里间。
锦绣宫着实不大,正殿跟程府的正厅差不多大,陈设也不是很精致,不像是后妃的档次,想来定然不受宠。
她随宫女进了另外一间房,那宫女道:“这里都是朝瑰公主落在锦绣宫的衣裙。”
没经过别人允许就动她的东西不好吧。程以宁道:“朝瑰公主可还在宫中?烦请你帮我问她借一套衣裳吧。”
宫人得了吩咐就走了,片刻后回来答话:“朝瑰公主说,这里的衣裳程大小姐看着挑。”
当公主就是好啊,一屋子的衣服,这还是落下不要的。程以宁都挑花了眼,要不是赶时间,都想一件一件试了,最后取了一件比较合身的藕粉色诃子裙。
到晨曦殿时,程以宁发现官家小姐们花儿朵儿似的,开在各自位置上。稀稀朗朗空着的除了上座了,还有不起眼的角落里落了灰尘的桌。
还好不算迟。
程以宁往门口一站,原本喧嚣的晨曦殿逐渐静了下来,不少人纷纷侧目。特别是右边的姑娘们,几乎没有不往这边看的。
其中还有人一边撇着她一边附耳于旁人说话,那表情怪异,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了。
来之前,她跟晋王商量,一同出现肯定会受到过多的关注,及不必要的揣测,对方表示理解,是以,她是一个人来的。
面对注目礼,程以宁僵着不敢动。眼珠咕噜一转,嘴巴拉成一条,尽量让自己的眼睛装满笑,可事实是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手放在胸前拘谨地挥挥手,嗨了一声。
得到的则是一群白眼。
没礼貌。
程以宁在心中吐槽,又转念想,能让满大殿的官家小姐都不待见她,原身姑娘着实不简单。
怕是都已经横满京城,成为众矢之的,这可不是能活到最后的兆头。为了让这些人改观,程以宁端着肩款款而入,一步一步走得稳极了,生怕别人看出破绽,以此拿捏她。
在众人各种不明意味的眼光中,程以宁落了座,还没开口问出心中疑问,就听到陶絮道:“你怎么换了身如此好看的衣裳?”
程以宁简短解释道:“我落水了,晋王救了我,去她母妃宫中换了身。”
陶絮道:“这是……朝瑰公主的衣裳咯?”
程以宁点点头,无暇顾及陶絮语气里的异味,忙着小声问秦双仪,“刚刚他们怎么都看着我啊……”
另一边的陶絮道:“你不知道么?你现在在京城贵女圈中可是出了名呢。”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出名是要打双引号的吧……
程以宁问:“为什么?”
秦双仪道:“你忘啦,半个月前咱们在东林街胭脂铺跟礼部尚书之子差点打起来。”
那日争执的情形瞬间浮现在脑海里,原本一脸空白的程以宁,立即不可置信道:“竟然只是为了一盒胭脂?”
那胭脂本来就是陶絮先拿下货架的,丁淑柔非说是自己先看中,要她交出来。老板娘从中调和,说里头还有,丁淑柔蛮不讲理,却非要陶絮手里的。
一旁的程以宁自然是看不惯这种行径,在陶絮要交出胭脂时,一把拉住,跟丁淑柔当街怼了起来。
吵了好一会,程以宁都没落下风,毕竟占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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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柔气得脸红脖子粗,半天下不来台。
僵持之下,丁淑柔的哥哥丁志明来了。
这丁志明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甚至觉得是她们三个欺负妹妹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求陶絮道歉。
秦双仪程以宁更加来火,一个撸起袖子就要干架,一个噼里啪啦将他们好一顿骂。
兄妹二人乃嫡出,哪里受得了这气,带了府兵的丁志明手一招,找了个借口就要掳走她们仨。
要不是晋王出现三言两语打发了丁志明,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丁淑柔还嚷嚷着要击鼓鸣冤,为了一盒胭脂闹到京兆尹,听起来就好笑。
“可这不是我跟丁家两兄妹的私事么?”程以宁不解,“其他人犯得着对我冷眼相看吗?”
陶絮道:“丁淑柔善于结交,京城贵女圈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何况她家世不低,礼部尚书嫡出之女,自然有的是人巴结。”
秦双仪接着道:“那天的情况添点油加点醋,一撒出去,真真假假混着说,假的也变真的了。现在官家小姐们都觉得你嚣张跋扈不可理喻,我助纣为虐为非作歹,絮儿惯会演戏博人同情。”
意思就是她们仨被踢出群聊了呗。
莫名其妙。
程以宁环视着一圈,与方才在脑海里大闹天宫的人对视了一眼。
就一眼,她看出了恨意。程以宁也不示弱,瞪了回去。
丁淑柔模样是不错,穿金戴银装扮着,反倒做低了她那一脸小气劲儿。
真不明白何至于此,一盒胭脂而已。况且丁淑柔是过错方,自己只是出来说句公道话罢了。她反而没半点廉耻心,恨上自己了。
这丁淑柔大概是程以宁的副本,小丑类的反派角色,用炮灰的恶劣行径来衬托人物的高贵品行,网文作者惯用的套路。细想之下,并没有多高贵,只是三观正常罢了。
不生气不生气,丁淑柔只是NPC,犯不着生气。为了活到最后一章,不能树敌不能树敌。
程以宁不再与她斗鸡眼,开始观察周围。
晨曦殿上座坐着的乃已到的妃嫔,官家小姐坐于大殿右侧,郡王皇子坐于左侧——妥妥一相亲现场。
这种情况下,女人倒比男人多了。
又有几个人陆续进殿,有男有女,窃窃私语从未停止过,内容左不过是家世外貌。
值得一提的是,程以宁到现在就没见过丑的,颜值高到随便一个拉到三次元都能进娱乐圈的程度。
比如离高台最近的那位男子,面无表情坐在圈椅里,五官立体,眉毛斜入鬓角。
看是好看的,只不过,表情过于臭了些,好像在座的都欠了他几个钱似的。
“……今儿的宫宴,明面上是借开春之名,请京城的官家小姐们吃个便饭。可谁不知道,实际上是为郡王亲王选妃呢。尤其皇后要给那刚入主东宫的儿子选一位乖巧好摆弄、又能巩固嫡位的太子妃。”秦双仪对此嗤之以鼻,小声地跟她们吐槽。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秦双仪正色道,“絮儿,晋王要是无心夺嫡也就罢了,倘若有心,你们陶家上下九族都得跟他同生死共荣辱,这其中的利害我希望你能明白。”
8. 第 8 章
晨曦殿外,石榴树经了一冬寒,树叶已落得七七八八,没有新生的迹象。
晨曦殿里,贴金踩玉,富丽堂皇,人声熙攘,官家小姐与皇室宗子齐聚一堂,一派欣欣向荣。
陶絮嗑着瓜子,道:“太子爷已经入主东宫数月,不会有变数的。”
那太子爷,程以宁见识过,若是真让他当上皇帝,大源恐怕要乱了套去。
秦双仪似乎也不待见李稷,开口满是鄙夷,“如今的太子中看不中用,不过十五,比以宁还要小上几月。欺软怕硬得很,脾气还不小,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要不是武王和沅王相继倒台,李贡意外薨逝,李瑾犯了忌讳被贬为庶人;就凭他?怎可能够得上太子位。”
陶絮道:“他能成皇储,最关键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吧……”
陶絮开始大赞房皇后如何如何温柔贤良,程以宁耳朵听着,眼神却不自觉看向了殿门,李自蹊正好出现。
他站在门外脱了墨狐大氅,又对接过大氅的叶意点头致谢。
原本一身白换成了一身黑,玄色圆领袍衬得他愈发白净。春日暖阳一照,整个人镶了一层毛毛金边,看起来贵气又精神。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进玉冠里,窄袖紧束,身姿挺拔往里走着,根本不像是多病的体态。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俊独绝,世无其二——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
李自蹊的到来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除了第一眼发现的程以宁泛起了涟漪,再无任何反应。
“皇后娘娘驾到——”
传话太监一声通报,打断了程以宁的心绪,立即起身行礼。
晨曦殿呼啦啦跪了满地,齐声道了句:“参见皇后娘娘。”
该死的封建礼仪。无论程以宁心中咒骂多少次,为了生存都只能照做。
“起来吧,今儿算是小半个家宴,不必多礼。”
房皇后带着一行人,一阵风似的从程以宁脑袋顶经过,声音敞亮极了,语气里带着刻意亲近人的笑意。
“谢皇后娘娘。”
待皇后入了主坐,大殿里的其他人才相继坐下。
李稷身为太子,坐于皇后左畔,他从一进门到落座,眼睛就没离开过程以宁。
可是后者的心思却不在自己这里,眼角都没往这儿飘,手边的李子似乎比他更吸引人,这让他有点诧异且受伤。
拿起自己桌上的李子啃了一口,酸得他脸皱成一团。撇了李子,发现程以宁身后那位姑娘正捂嘴笑他。
李业成用自认为凶狠的眼神把她瞪了回去。陶絮吓得埋下头,太子爷得意地翘起嘴角。
房皇后没察觉到小动作,坐下便道:“近些年天公不作美,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各地收成都不好,陛下慈善,念及农民劳作辛苦,减了税收。”
“年关刚过,本不应再张罗宫宴,只因三个皇子都尚无正妻,为尽早全了太后含饴弄孙之心,才有了这顿饭。虽比以往宫宴粗淡了些,但胜在可口,还望各位莫要挂怀。”
所有人又起身,跪在地上,“谢皇后娘娘盛情款待。”
要不是离得近的秦双仪扯了一下,程以宁差点没反应过来。
如若不然,那就不是现在只有皇后一个人坐在大殿中央,其他所有人都跪地俯首的景象。
“平身吧。”
皇后喝口茶,歇了几息,便道:“我听闻最近丁尚书家好事将近,可有此事?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
丁淑柔窜出来,跪在地上,道:“回皇后的话。臣女早先在东林街偶遇晋王殿下,容貌俊美,姿态卓然,令臣女一见倾心……”
殿内目光齐齐看向李自蹊,后者正拿着李子端详,听及此,堪堪定住,一脸懵然。
“可……可……”
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丁淑柔咚地磕了一头。
听得程以宁脑袋一麻,下意识摸了摸额头。
丁淑柔道:“臣女先前考虑不周,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就嚷着要嫁晋王,着实没脑子极了……”
“你的意思是,”皇后缓缓道,“现在不想嫁了?”
丁淑柔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一位波涛汹涌的妃子笑道:“蜀妃啊,你这个儿子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探,竟把人家姑娘吓哭了。”
李自蹊咬了口李子,这颗不酸,还多汁,溢出的汁水沾湿了手指,使得洁白的肌肤泛了点脏。
蜀妃一脸慌张看着淡定吃果的李自蹊,高贵妃冷笑道:“晋王再怎么不得圣心,好歹也是个皇子,能容忍钱昭仪当着这么多人面对皇子冷嘲热讽,不知该夸一句皇后娘娘大度呢,还是该骂钱昭仪蹬鼻子上脸呢。”
“你……”
“怎么?”高贵妃高声打断钱昭仪,“你不服?本宫大你两阶,对你做什么说什么,你都得给我受着。我可不像蜀妃那面团似的性子,一次又一次容你一个小小昭仪放肆。”
房皇后扶着额,面色看不出好坏,没有说话。
蜀妃绷着脸捏了捏袖子,终于开口,抖着手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乱晃,都没人说你不知检点,你倒好,竟编排起皇室宗子了!你倒是说说,知了什么全貌,晋王殿下怎么就让你避蛇蝎到当众诋毁自己?”
她这个儿子行得端坐得正,比大殿里每一位皇子都要强。要风姿有风姿,要文采有文采,除了身体弱点,不会武功,真的没别的缺点了。
现下却被尚书之女与皇帝新宠,三言两语抹得不清不白,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了,她还配当李自蹊的母亲吗。
丁淑柔被蜀妃吓着了,哇的一下就哭了,不住的磕着头,求原谅。
看丁淑柔哭成这样,程以宁可怜起她来。看中了,了解过后又觉得不适合,不想嫁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放在名声比命还重要的封建社会,着实会令人浮想联翩。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肯定是她高调行事惯了,家里人又宠出一副莽撞性子,才有此祸事。
罢了罢了,看她来以德报怨……
秦双仪一把摁住要起身的程以宁,低声吼道:“你想干什么?你敢去我就掀桌子。”
程以宁只得乖乖坐回。
皇后道:“蜀妃妹妹素来柔顺,能让她当众甩脸子的人和事,委实不多。丁小姐,你算一个。”
复转头对面色泠然的蜀妃道:“蜀妃妹妹,雅人雅量,犯不着跟这种小丫头片子计较。这桩没成,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是呀,”钱昭仪接过话,“我记得当初蜀妃姐姐在蜀中当绣娘时是有别的中意人,最后不还是嫁了当时只是县丞的陛下,听说那家人死在了小金国……哎,我这嘴,晦气!提那档子事作甚。妹妹的意思是啊,一切随缘,更好的可能在后头呢。”
蜀妃哪里是心疼婚事泡汤,分明是不想别人因为这件事对晋王人品有所质疑。
这一点,程以宁听出来了,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可皇后和钱昭仪那意思好像蜀妃非要丁淑柔这儿媳妇不可。
蜀妃收了怒气,对皇后低眉顺眼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但晋王底细干净如水,容不得他人诋毁。”
“我想丁小姐也没有要诋毁晋王的意思。”皇后道,“来,淑柔是吧,你跟本宫说说到底为何不想嫁了?”
皇后问话,丁淑柔不敢不答,抽抽搭搭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只因……只因晋王是郡王。”
顿时,殿内一阵稀稀拉拉讨论声。
蜀妃冷冷道:“自蹊十六岁护庇城有功,回来就晋封亲王了。”
“若是如此,淑柔愿意嫁!”丁淑柔如获至宝,猛地抬起头,全然没了方才鹌鹑似的模样。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房皇后道,“自蹊,你怎么看?”
李自蹊起身作揖,道:“回母后的话,儿臣自小体弱,哪个姑娘嫁我都是拖累,我早就做好不娶妻的打算了。”又对丁淑柔抱歉得拱手,“丁小姐还是另寻良婿吧。”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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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被拒,丁淑柔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脱口道:“晋王殿下可是相中了陶絮那庶女?我比她差哪了?”
语气不是很好,甚至有质问的意思。
李自蹊还没说什么,钱昭仪道:“以晋王殿下的境况来看,侍郎家的庶女倒也配得。”
李自蹊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径直与丁淑柔对话:“丁小姐美貌似玉,陶姑娘温婉可人,各花自有各花香,实在不必争高低。”
李自蹊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只因多年受伤病困囿,意志都被磨去了三两分,儿女私情更加没想法了。如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孑然一身。倘或,丁小姐因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迁怒他人,岂非陷我于两难?”
丁淑柔自知逾界,低头不语。
也就李自蹊好脾气,随便换个人,哪会说这些,一句“与你无关”甩头上,自我消化去吧。
高贵妃嗤笑:“你想嫁,人家可不愿意娶。”
钱昭仪道:“高贵妃可饶了娇娘子吧,再说她又得哭。”
蜀妃在后宫受了许多气,可不愿当着小辈吃亏,“我且问你,你广交益友,会不知道一个皇子晋封亲王已然有十年?”
这也不能怪她吧,皇帝子息丰厚,除了多病的李自蹊,每个都很出挑,她丁淑柔眼高于顶,关注不到他太正常了。
钱昭仪替她辩解道:“姐姐你忘啦?晋王护城晋封那年,武王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那件事,可比护城有意义多了,加之他们是同时回朝,同时晋封,甚至是同一道旨。没人记得你儿子,也是情理之中。不必挂怀。”
蜀妃涨着一张脸,说不出话。
高贵妃道:“如果我没记错,钱昭仪好像两年前才入宫的吧?怎的对十年前事情都了如指掌?”
高贵妃一张脸本就长得清淡,没了表情质问人的时候,更是无端生出骇人的气场来。
钱昭仪心里犯怵,依然壮着胆子,“道听途说,现学现卖。”
高贵妃道:“我看是暗度陈仓,私相授受吧?”
钱昭仪像屁股着火似的,蹭地起身,道:“高贤丽!你别血口喷人!”
也太不经诈了。高贤丽见她跳脚,满意地转过头,不再看那边。
“好了。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还要扯头发吗?”呵斥完钱昭仪,皇后又道,“贵妃妹妹今日兴致可真好,同钱昭仪拌了这么会子嘴。”
原以为高贤丽今日不会来,没想到不仅来了,话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贵妃道:“是不想来,但一想到能看到狗急跳墙,便来凑凑趣儿。不过,我提句醒,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与瓦子出生的昭仪交好,未免太掉身份。”
不等皇后发作,高贵妃摇着一头朱钗,盛气凌人道:“我历来有什么说什么,又见不得不公,要么不说,要说我就索性说个痛快。”
“丁淑柔是吧,祖父祖母没背景,母家更是没听说过。你父亲当年中了三甲,受镇国公之父程倾提携,能做到如今尚书之位也算是到头了。家世薄如蝉翼,配个郡王都算贴金了,还挑三拣四的,是想登天嫁玉皇大帝吗?”
丁淑柔忙道:“不不不,臣女不敢臣女不敢……”
眼见着又要哭,皇后出来打断:“郡王也好亲王也罢,都有李家的血脉。婚姻不可贪势家,高攀易跌重,门当户对即可。”
殿内齐声道:“是,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又道:“太后让本宫主持今日宫宴,是信任本宫;在座的官家小姐能出席,想必你们长辈也是信任本宫的。本宫定不会辜负这两份信任,好好的为你们保个媒。”
丁淑柔抹了抹脸,还想说什么,皇后率先道:“哎哟,瞧这一脸梨花带雨的,可人心疼……来人,带丁小姐下去洗把脸。”
这边刚落幕,高贵妃又道:“愣着干嘛,各位王爷若是有看上眼的姑娘,抓紧提呀,皇后娘娘保媒,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哇!”
“启禀母后,儿臣看上了程家大小姐。”
9. 第 9 章
以旁观者自居的程以宁在一阵低低的“啊”声愣住。
殿内视线齐刷刷打向她,程以宁慌张又懵然,环视着,捕捉到李自蹊正与侍从说着什么。
他看过来的刹那,不巧得很,程以宁视线完完全全转落在那位说要娶她的男子身上。
他跪于大殿中央,一身赤色圆领长袍,宽肩窄腰,面容精致,引得官家小姐们惊叹连连。
从侧面看过去,他神情冰冷,不像是求娶心爱的姑娘,更像是要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什。
皇后没接话,一旁的太子向前半步的举动被她一个眼神吓回。
后面钱昭仪开又口:“明辉啊,你府中姬妾众多,程大小姐怕是受不了那气。”
大殿中央那人道:“本王娶了她,定不会辱没她。”
皇后道:“程大小姐乃镇国公嫡女,平常宝贝得紧,先前一直养在母家扬州,两三年才回一次京。隔辈带人都是溺爱,难免养得骄纵了些。曦王你历来寡言少语,想来,与她的性子是不和的。”
“我愿意为她改变。”
好坚定啊,要不是看出来他并没有真的想娶的意思,程以宁都要信了。
皇后笑道:“镇国公没有在朝为官,也不常出入皇宫,无甚私交。她的婚事,你让本宫做主,着实是在为难人。”
李明辉道:“镇国公爵位不低没错,但手里无甚实权,皇后若帮我保媒,想来镇国公也不会有异议。”
皇后道:“本宫为何非要因为你,跟镇国公撕破脸皮?”
李明辉道:“只因方才母后说,要好好为我们保媒,儿臣当真了,才斗胆说出心中所愿。难不成母后只是客气客气?还是这程家大小姐,早就是母后认定的媳妇?若是如此……”
李业成说什么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李明辉!你怎得这般跟母后说话,为了个姑娘,尊卑规矩都不要了?你让皇家脸面往哪里搁?!”
李明辉面不改色:“皇后娘娘进门就说了今日乃家宴,既是家宴,那必定是先亲友,后君臣。我伏跪在地已示臣,十一弟不唤我一声皇长兄,而是直呼我名,这守得又是哪门子规矩?”
“李芒!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来人,给我把他拖出……”
“皇长兄莫要为难母后了——”
李业成话还没说完,就被殿门外的声音给打断。
程以宁注意到李明辉身子一僵,冷若冰霜的脸有了些些松动。
“——我向父皇求旨一道,赐婚于你们,可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发冠华美,衣着精致的女子朝殿内款款而来。
程以宁明显听到对面倒吸一口气,周围几个姑娘都在夸其美貌,就连秦双仪都说了一句:“哥哥不怎么样,妹妹倒是打眼得很。”
陶絮道:“早就听说朝瑰公主国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双仪道:“是啊,朝瑰公主,排行第五,她的美貌说是名扬天下都不为过。皇上对她生母和同胞哥哥都淡淡的,唯独对她宠爱有加,今年二十二都未曾婚配,是陛下舍不得啊。”
在赞誉声中,朝瑰走到台阶下,与李明辉并跪着,行了个大礼,“朝瑰给母后请安。”
如果说李自蹊的声音是一淙涓涓溪流,从容不迫,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温情。
那李容月的声音则如朝阳下落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清润透亮,沾着晨间湿意,凉凉的空气中夹带着丝丝花香。
有种她说什么,你都愿意听进去的魔力。
“起来吧。”皇后颔首,“今日宴会,公主是不宜出席。但你是朝瑰,你可以。赐座。”
“谢母后。不过,儿臣不急着坐,皇兄的婚事要紧些。”朝瑰公主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的李明辉,问:“皇长兄对程大小姐情深已经至此了吗?你不惜冒着犯上的罪名,硬是要娶她,对么?”
“朝瑰公主言重了。”皇后道,“明辉虽不是本宫亲生,但胜似亲生,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算不得犯上。”
容月道:“皇后娘娘宽仁,换做是我,便像太子那样,把人给轰出去再打个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李明辉磕了一头,“谢母后不罚之恩。”
容月道:“皇长兄,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对程大小姐一往情深?”
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很久很久,久到程以宁以为按下了暂停键,李明辉才缓缓转向她,道:“是不是只要一往情深就能抱得美人归?”
“有时候能不能在一起,感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容月声音低了许多,语气也没方才那么强硬。
又是一阵沉默,程以宁正好能看到李明辉大半张脸,眼下的他全然没了方才那般冷酷,狭长的眼睛含情脉脉,谁看谁迷糊。
身后那些小姑娘就是最好的列子,私语声不断,激动些的脖子都伸到程以宁耳朵边上了——就程以宁不迷糊,在心中切了一声,喜欢别人还要娶她,鬼知道安的什么心。
良久,李明辉道:“既然皇后娘娘不愿意保这个媒,想来父皇也未必会同意,儿臣另寻他法吧。”
李明辉冷着脸磕了一头,又道:“忽然想起有件公务还未处理完,儿臣先行告退了。”
陶絮感叹道:“真是兄妹情深啊……”
这是兄妹情?
这能是兄妹情就有鬼了。
程以宁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但她十分诧异,李明辉当众给皇后难堪,皇后竟然不惩罚他,甚至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
“皇后就这样放过他了?”程以宁憋不住心中所想,脱口道。
陶絮道:“皇后娘娘最是心慈大度,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后大度就大度吧。”程以宁还是觉得不对,“那李明辉不怕皇上吗?”
陶絮道:“双仪姐姐你同她说。”
秦双仪接过话:“皇上本身育有七子长大成人,如今只剩下三个,而曦王是三个皇子里文武双全、略通治国之道。虽非嫡子,但是长子。李业成没被册封前,都以为曦王会成为皇储,谁曾想……”
皇后同朝瑰寒暄了几句,又转道:“方才,明辉倒是点醒了本宫,程家嫡姑娘是到了适婚之龄。不知,镇国公可有给你相郎君?”
得,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程以宁出列跪下,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自幼与父母聚少离多,膝下承欢的日子逝去太多,此番进京也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空缺,想多待些日子,好尽尽孝,同爹爹娘亲商量好了,目下不成亲。”
皇后点头表示理解:“有此孝心,你爷爷程公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三月前你刚进京,第一次正式入宫觐见,本宫就对你一见如故。念你对京城不甚熟悉,吩咐业成带你游玩,不知他可是个好向导?”
程以宁看了一眼李稷,后者圆脸盘子上的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期待地回瞅她。
可程以宁不吃这一套,“太子孝顺,皇后吩咐的话他自然是照做了。只不过,臣女惶恐,实在受不起天之骄子为我引路,又不好拂了太子的面子,是以逐渐减少出门。”
闻言,皇后淡淡道:“三个月不见,程家姑娘似乎长变了呢。”
“回皇后的话,变或没变于在心,而不于在人。”程以宁一直笔直跪着,垂着眼,保持着恭敬姿态。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变了,而是你的心境变了。
皇后挥挥手,示意她退下。转头道:“中书令的外孙女可来了?”
秦双仪头一歪,面露苦涩,“哎哟,我的亲皇后娘娘诶,您就放过我吧。臣女每天不是舞刀弄剑,就是拳打脚踢,哪个王爷敢娶我呀?”
面对跳脱的秦双仪,皇后笑得一脸慈母样,道:“凡是女子,都要嫁人。”
秦双仪小声道:“娘娘别把我当女子不就得了……”
程以宁吓一跳,“秦姐姐居然这样同皇后娘娘说话,她不要命了么?”
陶絮小声道:“秦姐姐是董丞相的外孙女,前兵部侍郎的女儿,她母亲生前是诰命。小时候还在宫中久住过一些日子,同皇后娘娘自然是亲近些。”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嫔妃们也都下了台阶,跪地恭迎圣驾。
“起来吧起来吧,”
皇上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微微发福,大摇大摆走进大殿,张望了一圈,一落座主位便问道:“怎么样了?成了几对?”
皇后福了福,“回皇上的话,臣妾尽力撮合中。”
“一对都没成?这怎么跟太后交代啊。”皇上颇为发愁,“太子,你不是喜欢那程家嫡姑娘吗?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了?”
李业成道:“回父皇的话,相处甚欢!”
皇上哈哈道:“既如此,朕明日就下旨赐婚,如了你的愿,让她当你的太子妃。”
程以宁脑子一嗡,“万万不可,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挑眉:“哦?你有异议?”
“是。”
皇上脸上没表情,看不出怒意,说了同房皇后一样的话,“姑娘家总要出嫁的,年龄一大就不好找人家了。”
程以宁道:“皇上说的是,姑娘家总要嫁人的,但臣女并不是太子妃最佳人选。臣女我行我素惯了,又不似皇后那般善于言辞,实在撑不起大场面,嫁给太子岂非丢了皇家脸面?”
“再次,臣女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太子殿下身上承担的不仅仅有大源社稷,还有为皇家开枝散叶之责。倘或强行赐婚,只会在相看两厌中渐成怨偶。届时,殿下的后宫不稳,处理正事的心思多少会分了一二,这又是一大隐患……”
程以宁说的没错,他这个嫡出儿子,最是重感情。如果强许一个不爱他的人做妻子,他朝登基,怕是会误国。
何况,镇国公跟皇后党绑在一起,不好制衡太子,李芒那边定招架不住。
要不是钱昭仪吹了枕头风,他头脑一热应下,也不会动要程以宁当太子妃的心思。
皇帝要赐婚,一个臣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总归是有损皇帝威严的。
“不若这样如何?”程以宁声音清脆灵动,与富丽堂皇宫殿不太相配。
她道:“他日臣女习好规矩,有了几分大人样,再下旨赐婚,臣女也拿得出手些。”
虽说有些牵强,但到底还算顾及了皇家颜面。
皇上道:“好了好了,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朕到底是被说动了。你跟太子都是一团孩子气,长长再成婚也好。”
才良帝又道:“朕应了你,你是不是也得应应朕。”
“皇上尽管说。”
皇帝道:“倘若有看上的郎君,要第一个跟朕说。”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以宁为了不立刻嫁太子,只能应下。
皇上龙颜大悦,哈哈道:“不管是公子还是皇子,朕都帮你牵线。”
程以宁道:“承蒙陛下皇后厚爱,心挂着臣女的婚事,爹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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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知道了,定然也会如臣女一般受宠若惊。”
皇帝坐在高位,笑着点了点她,“伶牙俐齿。”复又道:“好了,大家别跪着了,开宴吧。”
“来,朝瑰,坐爹边上。”
皇帝大手一挥,台下的人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正午时分,正式上菜,宫女们端着盘子举过头顶,弯着腰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放到桌前。
口味偏甜,程以宁吃不惯,挑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见此,秦双仪道:“你怎么也不吃了?”
“我不饿。”
“我还以为你是不爱吃呢。”
陶絮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滨式菜系,以宁姐姐常住在扬州怎么可能会吃不惯呢。”
“对哦。我忘了。”秦双仪抱歉笑笑。
没关系,我也忘了。程以宁笑笑摇头。
陶絮吃了一会也放筷子了,只有秦双仪还在埋头吃着,整个大殿里,怕是只有她是真的来干饭的。
高台上,容月一边给皇上布菜,一边说着什么。
程以宁离高台不是很近,周围嗡嗡说话声,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想来话题是相当轻松的。
饭罢后,皇帝点了几张鸳鸯谱,朝瑰十分妥帖,总是会变着法子询问女方的意向,等到双方都点头,亲事才算定下。
怪不得讨皇上喜欢,就这么会子功夫,程以宁都有了些许好感。
高坐上,皇后因牵成线而欢快不已,李业成将皇帝奉承得合不拢嘴,底下的王公贵子也没放弃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想法设法找他说话。
大殿内一时笑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除了李自蹊。
他一直很安静,不主动攀谈,不随意插话。只在提到他时,说个一两句,听到有趣的话题也会跟着笑笑。
似乎被隔绝在外,又似乎深陷其中。
他是这群白衣里唯一的黑,是喧嚣名利场下唯一的静。
是饕鬄盛宴上一道解腻的清粥小菜,放上或拿掉都不会有人在意。
格格不入,连点缀都算不上,甚至是多余的。
可一旦真拿掉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又看着齁得吃不下了。
每每程以宁眼神不自觉飘向那边,他几乎回回都有察觉,端起茶杯朝她遥遥一敬,微笑点头。
就连略带冒犯的观察他都不失礼节地回应。
安静,温柔,端正,这不妥妥炮灰男二人设么……
程以宁心中好一阵叹息,不声不响的炮灰最让人心疼了。
不过话说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别人的人设倒是摸得一清二楚了。
好气氛没维持多久,钱昭仪又架起了戏台子,道:“哎呀,这刚出年关,皇家又要迎几门亲了,丁尚书怕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高贵妃道:“可不是,过些日子,玉岁公主就要嫁去眉单和亲,又是一大喜事呢。”
高台上的嫔妃倒吸一口气,各个神色异常,看了眼高贤丽又看了眼房德璇。
后者笑意盈盈,看不出什么。
“这高贵妃,哪壶不开提哪壶,晦气!”秦双仪盯着高贤丽,眼神似刀枪,足以将人钉个穿。
程以宁纳闷,“玉岁是谁?为什么一提起她,都这么紧张?”
陶絮道:“玉岁公主乃皇后唯一女儿,年仅十六,不日就要嫁到荒原大漠上了。”
“你不常在京城,有所不知。”秦双仪道,“原本皇后极力反对,跟皇上相争了大半年,都没什么结果。”
“直到太子登基不久,玉岁公主和亲之事才真正定下。”
“高贤丽这一提起,跟在伤口上撒盐没什么区别了。”
“大源几乎每年都要与眉单和亲,十五年间,至少嫁了十一位公主过去。大部分都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哦,还不是什么郡主丫鬟替嫁。”
程以宁问:“眉单国力很强盛吗?”
秦双仪摇头道:“我没去过边疆服役,不太清楚。”
“听军中兄弟说,自从武王灭了小金国,眉单和芭里就有交好的迹象,我想一定是皇帝认为打不过两国才要和亲。”
秦双仪不重不轻地锤了一下桌子,“哼,这些男人真是没用,他们之间的斗争,要一个小公主去平息。我要是手里有点兵权,一定把边疆这些外敌流寇收拾的服服帖帖。野蛮子还想娶我国公主?门儿都没有!还好亲事,这么好的亲事你怎么不嫁去?”
见她如此愤愤,陶絮问:“你跟皇后私交甚笃呀?”
“那倒不是,”秦双仪道,“我跟玉岁玩得好。”
那就难怪了,谁都受不了自己好朋友被冷嘲热讽吧。虽然高贵妃真正目的为了戳皇后的痛脚。
一位妃嫔又道:“这些亲事里,最可惜的莫过于程家大小姐了,太子殿下这么好的亲事都要拒绝……”
高贵妃冷哼道:“这程家嫡女当真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太子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就连风流倜傥的大皇子都有为了她收心的意思。棋嫔娘娘,您说,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棋嫔道:“这种手段,贵妃娘娘还是问钱昭仪吧,她使得最应手了。”
两人的交谈声皇帝听在耳里,问了句:“怎么回事?”
棋嫔道:“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皇上微愠:“有话直说,绕弯子使招子给谁看呢。”
棋嫔不敢忤逆,支支吾吾道:“昨天东林街群芳楼拍卖的花魁,实则是程大小姐……”
10. 第 10 章
“我也听说了。”
“原来是真的啊……”
“谁家好姑娘动不动出入青楼……”
“她那些事不都传遍京城了么?”
好家伙,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程以宁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在琢磨,这场戏究竟谁是主角,以及重点是什么。
现在看来,已然明了。
程以宁悄悄按下一旁想要替她辩解的秦双仪,平视前方,缓缓摇头。随即,露出惊讶的神情,东张西望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装模作样想将那些对自己有意见的都引出来。
谁知敌人没引出来,太子爷倒上钩了。
“钱昭仪,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李业成喝了一口茶,做足了老神在在的派头,“她昨晚明明跟我一起在喝酒,哪都没去。”
钱昭仪笑了:“大晚上的,一未出阁的姑娘跟男子喝酒,也不见得是什么良家好女。”
“我跟她两情相悦,在一起喝个酒怎么了?轮得到你说三道四?”李业成正眼都不给,不屑全写脸上了。
李才良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了,虽说皇子公主身份比嫔妃高,但钱昭仪再不济,也是皇上目前眼前的红人,当众给她难堪,就等于给自己难堪。
皇上度开口前,房皇后厉声喝道:“李稷!反了天了你?”
“母后……”
“闭嘴!”房德璇一改之前的柔和,两个字响彻大殿,震慑住了包括李业成在内的所有人。
当事人程以宁不怕死站了起来,行过礼道:“皇后娘娘息怒,太子明事理,眼里容不得沙子才为我说道,还望娘娘莫要责怪。臣女在此谢过太子好意。”
磕过头,程以宁又道:“可谎言是无法澄清谣言的。昨日我并未和太子在一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心虚,又像是没下文了。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丁淑柔倒吸一口气,捏着鼻子道:“天呐,我只知程大小姐纨绔,却没想到竟奔放至此……我还想着她为何拒绝太子这么好的亲事。这样一看,可不就通了,成了东宫的太子妃,哪里能肆意纵情呢。”
“得亏没有答应,这要是嫁给太子,奇耻大辱……”
“难怪她说自己有损皇家颜面,还挺有自知之明。”
“早就听说她行径放荡……”
周围窃窃私语的身音钻进耳里,放浪形骸的标签就这么被贴上了。
程以宁抓衣角,咬嘴唇,狠下心,使出吃奶的力,掐着自己大腿,生生掐红了眼眶。
“细想也是,扬州什么最出名?”钱昭仪掩嘴偷笑,“瘦马呀。”
皇帝低吼:“休得胡言。”
皇后也出面制止,“镇国公程世飞乃一品侯爵,其祖父程倾官至前朝宰相,其祖母乃七霞县主,外祖父也曾做过滨海省巡抚。母亲次了点,但也能拿出手——扬州首富,”
皇后说话慢吞吞,绷着脸,很是不悦的样子,“不说身份尊贵,但一句家世显赫也是配得上的,怎能任你们编排!”
“是,”棋嫔讷讷道,“是嫔妾的不是,这就给程大小姐道歉。”
高贵妃道:“别啊,棋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话说一半,把我们满大殿的人当猴耍呢?”
“再者,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那程家姑娘怕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高贵妃拖着调子懒洋洋的,“戏台子都搭起来了,这出不唱,多可惜啊。”
皇后和稀泥道:“棋嫔也是无心的,高贵妃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无心?”高贵妃听了只想笑,“都是姑娘家过来的,清白名声有多重要她会不知道?太子那么小尚且分得清是非,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可不要明目张胆有失偏颇。”
皇后依然微笑:“今儿大好的日子,本宫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何况,棋嫔说的,大家未必会真往心里去。毕竟就红口白牙一句,又没人亲眼瞧见。”
“反倒是你,”高贤丽话不好听,房皇后与之对话就没必要假以辞色了,“不依不饶,明面上是为程家姑娘着想,开口清白闭口名誉,实际上是暗中强调‘程姑娘不清白了’。事情一闹大,你喝着茶,看本宫收拾一地鸡毛。”
“这就是你高贵妃一贯的作风,挑拨离间,煽风点火。”
“后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不要拿出来了,丢人现眼。”
“传昭下去,高贵妃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扰乱后宫秩序。罚跪丹凤门两个时辰,闭门思过三个月,罚奉半年。”
直至最后一个字落音,房皇后都没有看皇帝,而皇帝则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毫无反应。
后头好大一出戏,看不着。朝瑰与皇上同坐,没法回头。她垂着纤长睫毛,肤如凝脂的手拿着玉箸,轻轻一戳,碗里红色种皮登时炸开,露出被炸得焦黄的花生米,夹了一颗放嘴里,细嚼慢咽,吃得身心愉悦。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这不,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大殿内所有人被皇后这一下震得不轻,没人会想到,房德璇真敢当众处罚高贤丽,皇帝也真不管。
房皇后身边的福瑞,道:“高贵妃,请吧。”他双手叠放在肚子上,微微弯着腰,看着恭敬,拖着的调子与挑起的嘴脸泄露了他狗仗人势。
再不要命,高贵妃也不敢忤逆了,压着心中各种情绪,起身走到台阶下,行了个大礼,“谢皇后娘娘宽恕。臣妾告退。”
高贤丽一走,房德璇才朝皇帝福了福,“臣妾管理无方,还望陛下赐罪。”
“你这不是挺有方的么?”李才良依旧闭着眼睛。
房德璇:“此事兹事体大,涉及镇国公之女,臣妾不敢任由高贵妃以此做文章,还望陛下恕罪。”
“你到底是希望我赐罪,还是恕罪?”
“臣妾总想着后宫姐妹和睦,皇帝也能安稳处理国事。是以,事事退步步让,才有了如今高贵妃利用公爵之女,是臣妾的不是。”
李才良这才睁开眼皮,瞅了她一眼,站起来,一只手握住还在福身的手背,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肘扶起身,嘴里说道:“皇后辛苦啦。”
房德璇低下头微微一笑,道句“为陛下做事荣幸之至”。
“那程家姑娘的事……”经皇后这通气发的,大家几乎都要忘了程以宁的事还没解决,好在皇后自个儿提起来了。
李才良道:“事已至此,总得给一个交代。”
房德璇点头,“嗯,不然,别人会说咱们一大家子欺负人家小姑娘一个人的。”
房皇后用打趣缓和了气氛后,又对程以宁道:“你说吧,此事你想如何解决。”
看了大半晌,程以宁掐出的眼泪都干了,又开始暗暗发力。
“谢陛下皇后为我说话。”程以宁起身福了福,“我其实挺想听来龙去脉。”
“皇后陛下,”秦双仪起身朝主位抱了抱拳,道:“此事若不讲明白,程家门楣就这么莫名被败光了,多冤枉啊。”
帝后相视一望,房皇后立即心领神会,“既如此,棋嫔便将好好说个清楚吧。”
棋嫔心知是皇上授意,无法再退,低着头道:“唔……嫔妾也是听人说的。东街的群芳楼为了跟桃花源抢达官贵人,不知从何得知,朝中上下对程家嫡女很是上心,于是就在昨天放出话,戌时正刻竞价程大小姐,价高者得。”
“哦,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回事。”其中一个嫔妃道,“听说,被卖了两千两呢,还挺值钱。”
“听说?”程以宁道,“听谁说?有人亲眼见到我了?娘娘们请他过来与我当面对质吧。”
棋嫔道:“宫中禁卫森严,一般宫人轻易出去不得,后宫之中更不会有人去那等腌臜之地,怎可能会亲眼见到你。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消息罢了。”
程以宁只觉得好笑,心中就是一酸,如鲠在喉。
朝瑰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棋嫔娘娘你连个证人都喊不出来,由此可见这消息是立不住的,这话头子就此打住吧。在座的各位就如耳旁来风,过了。”
又想就此揭过,程以宁可不干,咻地站起,离开座位,跪在台下行了大礼,“请陛下替臣女主持公道。”
“棋嫔娘娘上下嘴皮子一碰,她是说得痛快了,可苦了我了。”
清脆的嗓音里透着哽咽,嘟着唇,垂着眼,委屈之余显尽小女儿娇憨。
这可不是掐大腿就能出来的效果,她是真觉得受委屈了。
“那个什么群芳楼还是群坊阁的,我若是真去过也就罢了。可没做过的事情,非要安在我头上,当真是难受死了。”
“要是不明不白就这么揭过了,我浑身是嘴都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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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说了又有谁肯听,肯信?我未出阁的姑娘,以后、以后还怎么嫁人?”
“程大小姐不是说不嫁人么?”
李自蹊冒出来打一岔,程以宁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回头瞪了一眼他,好一会才道:“我、我只是现在不想嫁,又不是永远都不嫁了。”
程以宁不欲无他多说,又朝皇帝磕了一头。
这一下磕得可结实了,靠殿门坐着的李自蹊都感受到了轻微震动。
借此间隙整理好思绪,程以宁直起身子,吸着鼻子,道:“恳请陛下,让我好好为自己辩解一番。否则,出了这晨曦殿,我就算不跳黄河,也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李才良在心中把提醒他今日有宫宴的人骂了个千百遍,也恨自己为啥非要来看妇人们扯皮。
偏偏程以宁这爱较真的性子好似她祖父,不让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皇帝颔首,示意继续。
朝瑰看出皇帝心情不愉,劝道:“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语气里的委屈有增无减,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着不肯落下。
眼眶鼻头红得恰到好处,此刻的她像一朵被阵雨打过蜀葵,虽垂了头,但似乎更加坚韧了。
程以宁道:“男子流连勾栏左拥右抱,是风流潇洒,女子连丢块帕子都要拼了命去捡。这公平么?”
李自蹊站起来反驳,“哎,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有道是……”
“我管你爱不爱听,我说了痛快就是。”
程以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激他给自己提了个醒——当着皇上的面质疑男权社会的合理性,这不纯纯找死么?她又不是主角,没那么多命作。
程以宁脑子转得飞快,把原本女性主义那套说辞换成了就事论事。
她道:“我从未去过什么群芳楼。为了不耽误今日宫宴,昨晚我早早就洗漱完睡下了,我的贴身丫鬟星灵可以作证。”
钱昭仪道:“贴身丫鬟本就是你从扬州带来的人,如何能保证你们不是同流合污呢……”
此话一出,殿内人点头附和,表示赞同。
“钱昭仪真是宫廷百晓生。”程以宁眨巴着眼,“宫内前朝事了解也就罢了,连宫外细枝末节之事都如此清楚,消息可不是一般的灵通啊。”
皇帝斜了一眼旁边,钱昭仪嚣张气焰瞬间偃旗息鼓。
丁淑柔道:“程姑娘顾左右而言他,莫非真让钱昭仪猜对了?”
“丁小姐,你也尚未出阁,我实在不懂,为何要在御前如此恶意中伤于我。难不成是因为晋王殿下拒绝了你,非得拉个人下水,才能解你心中不快么?还是因为半月前在东林街为盒胭脂生了龃龉,让我气得不轻,以至于今日还未气消……”
她的回答着实聪明。
棋嫔也好钱昭仪也罢,无论位份家世,在程以宁面前,总归是皇帝的宠妃,是皇权象征之一,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双方都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就看谁嘴皮子利索,说服众人。程以宁没有说大道理,也没有强硬要召星灵,而是抓住对方的不合理哭诉自己的不公,还明夸“百晓生”暗指钱昭仪与宫外之人交往密切,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与其一味地解释,不如先让不嫌事儿大的人闭嘴。
接着,又当众说出丁淑柔与自己有嫌隙,让这个谣言有了一个合理的出处与传谣者。
“若是,因为这个,那我好好给妹妹陪不是了。”程以宁微低头,福了福身,搭上脸盘子上还未擦干的泪,小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你……”丁淑柔气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涨红着脸,咬牙切齿看着她装模作样,很是想呕。
“我说没去过那就是没去过。”程以宁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眼睛,略略收起哭声,继续道:“解释的话我只说一遍哦,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作答。出了这晨曦殿,再嚼舌根,我可要难受了。”
容月看了一眼皇上,心里略微感到诧异,李才良竟无半点不耐烦之意,反而似乎觉得很有趣。
她走下高台,扶起程以宁,“为了不让你难受,我们在座的各位都不会再污蔑你啦,快别哭了。”拿出自己的香巾帮她擦着眼泪,“小姑娘皮肤就是嫩,才哭了一会会,眼睛就肿了。”
11. 第 11 章
程以宁立即收了哭声,捧着脸颊,急道:“啊?真的肿了吗?那是不是丑了呀?”
“不丑不丑,可爱得紧。”皇帝语调上扬,拖着调子,像是哄女儿一般。
不是皇室的人,敢在御前这般造次,除了程以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方才,晨曦殿里里外外都绷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皇帝一怒之下把哭哭啼啼胡搅蛮缠的程以宁拖出去砍了,又怕皇上突然看谁不顺眼,也随手发落了。
这话一出,整个晨曦殿都松了一口气,跟着皇上的打趣哄笑起来。
程以宁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脆生生的笑声里依然带着浓浓的哭腔。
“对了,”程以宁忽然又道。
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落在程以宁身上,只听她道:“钱昭仪,扬州最出名的不是瘦马,而是高邮鸭蛋、扬州炒饭、万家布庄……”
宫宴到一直持续到末时正刻,人陆陆续续走出殿门,程以宁站在人群里,跟着人流出了晨曦殿。
李业成心神不定,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向皇帝皇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追出殿门外。
众嫔妃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愈行愈远太子的背影,只有钱昭仪多了句嘴:“皇上何故不成全了太子呢……”
皇上平静地觑了她一眼,又打量了一番皇后,最后道:“回资政殿。”
嫔妃宫女行礼,齐声道:“恭送皇上。”
*
“以宁以宁……”
程以宁左右挽着好友走得飞快,身后的音量有曾无减,有种她不回头就不罢休的势头。
众目睽睽之下,程以宁无奈停住了脚步,对秦双仪陶絮道:“你们先走。”
免得被拖累。
秦双仪方才在晨曦殿见识到了程以宁的口才,认为打发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太子应当是手到擒拿的,于是扯着陶絮就走。
没走两步,陶絮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越跑越近的人,视线又落在程以宁身上,道:“你真打算拒绝太子爷啊?”
程以宁正愁怎么应付,听到这话,莫名烦躁,闭眼抿嘴,手背朝外挥了挥。
见此反应,陶絮脚步定住,脸色刷白,随即眸色一暗。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花边袖,神情立刻恢复,跟着秦双仪走了。
目送她们汇入人流,程以宁不禁感叹,没有烂桃花真好。
这时,烂桃花已然追上,在身后握住程以宁右臂,向后拽。
她借着这股力量往后旋身,顺势甩掉胳膊上的桎梏,低下头退后两步,弯腰屈膝,“问皇太子安。”
皇太子的手僵在一旁,半天没有放下。李业成皱着眉,憋着嘴,看起来很是受伤,“以宁你怎么了?”
程以宁道:“男女授受不亲。方才那般诋侮,以宁是再也承受不起了,还请太子见谅。”
李业成怔了半天,扯出一点笑,“可……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宫宴上一起向父皇求婚么?”
“我好不容易向太后请来的旨,又说动了父皇,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这意思,是私定终身了?
关键信息进入脑子里,李业成跟程以宁第一次见,是在两月前小年夜里。
彼时她刚到京城一个月,天天被关在家里学规矩,仰天长啸快要闷死之时,得知要入宫觐见,喜不自胜。
原身是实心眼子,只要想到能出门就一身劲了,哪里还管得到别的,不顾父母反对,忙不迭应了口谕,又在宴席上答应了房皇后让太子做她向导。
李业成对程以宁可谓是一见钟情。脑海里快速走过的画面中,多的是他的正脸,眼瞳亮晶晶的瞧着她,极其认真,仿若永远不会背叛主人的小奶狗。
也难怪程以宁会喜欢,长相不赖,又全心全意待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再钢的铁也会化成绕指柔吧。
如今,看到曾经的心上人满脸委屈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程以宁竟有了几分动摇。
这动摇到底是来自原身对其的情感,还是本身内心深处的可怜,她一时无法分清。
程以宁道:“太子爷,今日发生了太多,我脑子转不过来了,容我回去想通了再聊吧。”
到底没把话说太绝。
“好,我等你。”李业成总算收了那副可怜样。
程以宁受不了周围揣度的目光,行过礼转身就走了。
嬷嬷在前头引着,周围人越来越少,快到宫门时,程以宁老远就瞧见了那个在宫宴上打断她思路的人。
想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对朋友要求不高:不求雪中送炭,但求别添乱。他倒好,在她干正事时,横插一杠子,差点让她没转过弯来。
程以宁谢过嬷嬷引路后,便走近宫门,报了自己的家门,黄门郎就去牵马车了。
李自蹊在听一旁侍从说话,背对着她,似是没察觉到有人走进。
正当她心中庆幸省得打招呼之时,背后一道清亮的声线,“哎?这不程家大小姐吗?好巧,你也等着呢?”
程以宁小翻了个白眼,转过去的第一眼便落在同样转身的李自蹊眼里。
双方都只转了头,没动身,看着拧巴死了。
第二眼才看到他身后的叶意,抱拳弯腰,程以宁以礼回之,“晋王殿下好。”顿了顿又道:“先前在繁花园第一次见到殿下,玉面尽管沾着淤泥,但依然能看出是副仁善君子之貌,相由心生这话真不假。还是要谢殿下出手相救。”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与道谢,李自蹊愣了一下,面露不解,又立即换上温和笑容,道:“不必客气,你谢过了的。”
程以宁道:“彼时我狼狈不堪,梳整过后,再道谢方不无礼。”
李自蹊点点头,然后没话了。
程以宁被叶意腰间垂下的荷包步襟吸引住了,问:“叶意公子荷包上的竹子绣得真不错,是买的?还是心上人给的?改明儿我也给家兄做一个。”
“买的。”叶意颠了颠荷包,问:“程大小姐会女工?”
“不会。”
见她理不直气也壮,李自蹊与叶意同时垂眸笑了。
知道自己被看轻,程以宁仰着头,道:“但我做的,比寻常荷包要有所不同。”
李自蹊:“有何不同?”
“说了你也不懂。”
叶意打量了一番程以宁,调笑道:“别的姑娘家浓妆艳抹,发冠珠钗首饰服装无一不用心装扮过了。你这粉得着实不出挑啊,朝瑰公主那么多好看的衣服,为什么选这一件?是不想被看上么?
叶意长得也不算差,身长玉立,单眼皮高鼻梁,脸部留白很多,自生出一股清隽之气来。
这么一个放在其他故事里定是男主的人,一站在李自蹊身边偏偏逊色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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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任何人都是如此。
叶意这种长相不宜做过多的表情,就如眼下一般,歪着嘴角看着她,跟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似的。
面对如此男性凝视的言语,程以宁自然没什么好脸色,问:“你同晋王交好,是看中了他的身份显贵,还是图他堆金积玉?”
叶意道:“那自然是因为殿下人品上佳,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程以宁道:“那不就得了。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亲情有血脉作为纽带,割不断舍不掉。”
“友情和爱情只能以心换心,倘或是图什么,那便不叫有感情。就算有,图的那点东西总有一天会消失,情感也随之而去。”
“今日因为我打扮好看而看上我,改日便会因为我打扮难看而嫌弃我。”
“综上所述,我打扮有何意义?”
叶意看了一眼李自蹊,后者看着程以宁笑得温柔,没有任何要帮自己的意思。叶意无奈道:“程大小姐说得极是,在下冒犯了,给你赔不是了。”
程以宁哼了一声,没理,自顾自道:“我未来郎君只能因为我是我而娶我,倘若是为了别的什么而娶我,我就……”
说话声戛然而止,因为程以宁发现李自蹊正瞧着自个儿,十分认真。
神情似笑非笑,眼睛如一泓温热清泉,住进了就不想再出来。
程以宁眨巴眨巴眼,半天没说话,叶意追问:“你就怎样?”
“我就……我才不告诉你。”程以宁利落地纳了个福,热着一张面皮子,垂眼垂头,转身就走,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李自蹊定定望着程以宁小跑着的背影,腰间的发丝与发髻上的步摇都似有了生命,随着她摇晃跳跃。
黄门郎正好将马车牵来,小姑娘提着粉嫩裙子上了车,在轿凳上顿了顿,蓦然回首,他依然看着她。
可能没想到她会回头,此时,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春风悄然经过,她鬓角发丝飘动,遮住了部分视线,又平添了几分不属于十五岁的娇柔感。
程以宁将头发别进耳后,一头扎进轿厢,不再流连。
待马车走远,男子立刻敛了笑容,似乎在思考什么。
如果说方才是笑意吟吟的谦谦君子,那么此时负手立于廊下,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则与上位者如出一辙。
叶意道:“殿下,可要按原计划行事?”
李自蹊一脸漠然,“暂缓吧,能用别的法子,就别伤人性命了。”
明明是大义炳然之话,从他口中吐出却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换几个人跟着她,选机灵点的,别露出破绽了。”
叶意说了是,但半天没动,李自蹊心下了然,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并没有失口。”
不该怀疑殿下的。
叶意跟着李自蹊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沅武夺嫡那样凶险的境况都挺过来了,又怎会在区区程以宁面前出差错。
殿下怎么说,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
坐在马车里的程以宁自然是不知有人一直跟着自己,裘袄盖着膝,整个人半躺着,炉子里熏着不知名香,看起来好不快活。
李明辉心有所属,强求无异于往火坑跳;李业成喜欢是喜欢,但他一如既往地没脑子,难当大任。
而李自蹊……
12. 第 12 章
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方才程以宁用“第一次见面”试探出两人在此之前没有交集,随后故意说漏嘴叫出叶意的名字,他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
佐证了昨晚李自蹊绝对是认出仙鹤面具下的她了,而刚刚被污蔑,李自蹊作为唯一知情人没有说一个字,可见他是聪明的。
深知那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有可能被拉下水,但同时也说明了,李自蹊没有李业成那么喜欢自己。
这些男人,要么就是有权有势没脑子;有权有势有脑子的,偏偏心有所属。
无权无势有脑子对她有意思的,但又差了点意思。看起来是精致利己主义,会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他人。
哪一个都不像是能让程以宁活到最后一章的良配。
男人靠不住,得另寻他法。
心中盘算着用什么方法立足,马车稳稳停住,下了车,程以宁发觉有点不对劲。出门时程府门口还站着府兵侍从,现在啥都没有。
一个侍从过来,看衣服就知道,是程家的。他道:“请大小姐移步祠堂,老爷有话要问。”
程以宁左右看了一眼,悄咪咪问道:“能透露一下是什么事吗?”
侍从抱歉笑了笑:“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程以宁索性去了再说,见招拆招。程世飞是她爹,总不至于要她命吧。
他们穿过人群熙攘的街,在胡同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程以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刚走上阶梯,门就打开了,没来由的想到两个成语——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只见院里院外就挤满了人,前一排坐着,后面全站着。
一眼望进去,高处牌位林立,烛火摇曳。
一个身形微胖的男子负手而立,仰着头,好似在看最高处的灵牌。
能在程家祠堂摆这种架子的,除了镇国公程世飞也没别人了。
万娉站在他身旁,神情焦急,刚要张嘴说话,发觉程以宁愣在院子外,脸拧成团了,朝她摇着头。
星灵站在万娉身后,低着脑袋,哭丧着脸。
这一切都昭示着不妙,接收到信号的程以宁,刚要溜,程世飞就叫住她,“你过来。”
程以宁不情愿往里走,两边都端坐着,从中间穿过免不了一顿注目礼,这对轻微社恐的她是一种煎熬。
阵仗挺吓人的,她走路都不敢迈大步,颠着小碎步,一边期盼007给她点提示,一边回想自己有没有惹祸。
可她刚穿来不到二十四小时,哪里有时间惹祸,群芳楼和宫宴的剧情她都走完了,也没出现暂停,就说明自己一举一动都符合人设,没出大差错。
如果是穿之前惹的祸,那前情提要就该进脑了啊。
难不成信号不好?链接不成功?
程以宁敲着头,试图打开麦克风交流,谁知程世飞一句“跪下”给她整不会了。
程以宁敲头的手停在半空,程世飞刚好转过来,吓一跳,往后仰,差点摔倒,得亏万娉扶得及时。
程世飞摆开扶人的手,扫了一眼外院,正了正外袍,又对程以宁喝道:“跪下!”
程以宁心打起了突突,但看了一眼,除了程世飞,其他人都比较担心自己,似乎不差人求情。
既然如此,刚一刚也无妨。何况系统不给提示,真的两眼一抹黑,只能自己问。
程以宁道:“方才女儿自省了一路,实在不知女儿哪里触怒了父亲,还望明示。”
“自省?”陈世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还知道自省?有朝一日,程家上下的命葬送在你手上,你怕是还在嘻嘻哈哈。”
一个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看起来长几岁的女子,帮着解围道:“爹,妹妹小孩子心性,爱玩爱闹属实正常。人还是相当明事理的,没有您说的那么不知轻重。”
程世飞道:“外头闹也就罢了,到了御前还撒泼放刁耍无赖,全家脑袋都别在她的裤腰带上给她玩算了!”
程以宁联想到宫宴上的场面,道:“爹说的撒泼放刁耍无赖,是指我当众婉拒太子的婚事;还是说我为不辱程家家风,提心吊胆地申辩自己的清白?”
程世飞一脸不可置信,“你还真当众顶撞了棋嫔?!你可知她身后有谁?”
“有天王老子也离不开一个理字。”
“你……”程世飞气结,颤着手指着她,“好好好……你现在敢这样顶嘴了是吧?惯得你毛病……来人!上戒尺!”
正厅院内鸦雀无声,一时不知道程世飞说的是否是气话,没人敢去拿戒尺。
“在镇国公府里,镇国公的话都不管用了吗?”这句话说的不算大声,语气也没那么冲。
直到万娉点头,下人才动身。
取来戒尺,程世飞觑跪在地上的嫡女,后者半天没动,没耐心了,他道:“不伸手我就打脸了。”
程以宁不以为意。不就是打手心嘛,虽然没有被打过,但是看别人挨过呀,想来应该不是很痛。
她负气甩出手掌,头扭向另一边。
这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手还没放平稳,板子就下来了,那声音,脆得跟折断了一把枯枝似的。少女嗷叫紧随其后,惊飞了窗外柳树上的喜鹊。
这一下,程以宁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被成千上万的虫子啃食。
她甩着手,驱赶火辣辣的痛,收效甚微。又捧着挨打的那只手,泪眼汪汪扫了一圈娘亲姨娘哥哥姐姐。
万娉在一旁跟着流眼泪,万般不舍也没有上前阻止。
主母都没求情,其他人更加不会妄动,只是一脸心疼地瞧着她,给予聊胜于无的宽慰。
卖惨无望,程以宁收回通红的手心,放在嘴边自己呼呼,哆哆嗦嗦抽泣,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程世飞又不落忍了,干脆转身,不看她,道:“你可知错?”
“不是你们不要我嫁太子的嘛,如今拒了又打我,是为哪般?”她当然知道程世飞搞这一出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还是希望能小事化了。
“别给我装傻,让你拒婚,但没让你顶撞妃嫔!”
程以宁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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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她说女儿是扬州瘦马,女儿也要受着吗?!”她仰着头,红着眼,音量同程世飞不相上下。
“什么?!”万娉弓着腰朝她跑了两步,“她竟说这种丧天……”察觉自己失言,赶忙用帕子捂住嘴巴,眼里哗地就下来了。
听转述万娉尚且受不了,作为舆论中心的程以宁在晨曦殿里,受了何种委屈与压力,可想而知。
“那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人下不来台啊,何况陛下在场,要是有个万一……”程世飞神情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强硬。
程以宁还在呼呼自己的手掌心,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深以为这个爹半点都不心疼。
“我们程家世代清白岂能毁于我手!我若不哭着力争,又有谁能信?我若不放娇,又有谁会怜?”
程以宁想起晨曦殿上被人轮番泼脏水的情形,气恼和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再也抑制不住,索性吐个痛快,“我若不在大殿上冒死相辩,又有谁能替我洗去这莫名而来的污水?”
“君子死节,我亦如此。倘或为了能苟活一时,任其羞辱,我作为程家之后,怎么配跪在这里?又怎么配得上一句‘程大小姐’?”
“君子死节……”程世飞涨红着,从喉咙里哼出笑声,眼里森森然透着狠,“好一个君子死节。来人!把她给我拖到偏阁,杖五十。”
吓得万娉双腿一曲,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公爷饶命啊!壮实点的男子四十杖都扛不了,你让她受五十,你这不是……不是要她命吗?!”
这下,姨娘们带着小的们下饺子似的,一个个都跟着跪了。
程平率先道:“父亲息怒啊!妹妹也是为了程家门楣不倾塌,才万不得已出此下策啊。”
接着是程家大姐,“是啊,我与五妹都许了人家,四弟也到了看姑娘的年纪了,还有其他尚未长成的旁支弟妹……如若任由谣言传开,有婚约的定会被退亲,到时候谁还敢跟程家结姻亲啊。”
程家五妹道:“爹爹,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就饶了她吧……”
程四弟:“手下留情啊,爹爹。”
有个姨娘道:“还望老爷顾念骨肉亲情。”
大家跪在程世飞脚边,扯的扯裤腿,拉的拉手,差点摔成坨。
万娉哭喊道:“她都说出‘君子死节’了,又怎可能屈服于棍棒之下?”
一听到有可能会被打死,程以宁倒是想屈,但话已经说出来,再求饶人设就崩了。
得罪二次元的人物,或许外挂能捞她一把。
可穿书崩人设,那就是大大的忌讳了。万一系统认为她不适合,决定换人,说不定三次元岑柠的肉/身立马就会嗝屁。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女儿认罚。”程以宁腰挺得更直,“不认错。”
“好好好,你清高,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跟你的命,哪个更硬?!”
“来人,拖走,杖七十,立即执行!”程世飞奋力甩开身上的七手八脚,“谁要是再多说一个字,连着一起打!”
13. 第 13 章
最后一句,换得堂内片刻安静。
直到程以宁被执行家法的请出去,都没有任何声音。
随后,偏阁内传来棍棒敲打声,闷闷的,微弱的。一下一下,听着很是结实。
打得这样狠,寻常男子都会叫唤一下,现下愣是没听到哭喊声。
程平心一横,跪爬着靠近程世飞,语气平缓道:“身为以宁的兄长,她犯错,我有劝诫不到之责,理应一同受罚。”
程大姐:“我是长姐,与平哥有相同的责任,也应一起受罚。”
剩下两个小的虽然怕,但也哆哆嗦嗦道:“我也愿意一起挨打。”
“你们……”程世飞指着伏在地上的儿女,袖子哗啦一拂,云锦在空中划出的声音似乎都比布衣要好听。
程世飞背着手,头偏一边,起伏的胸膛表示被气得不轻,道:“拖走,拖走!都给我拖走!”
然后,偏阁里就有了哭叫声。
稚嫩的、成熟的、男的、女的,此起彼伏,交汇在一起,不太好听。
可人们从这声音中,听出了有难同当的义气,血浓于水的情义,以及似有若无的凄厉挽歌。
万娉还在劝程世飞,说的什么,已经没人细听了。其他小妾跪在地上默默低声啜泣,抹着眼泪。
她们不劝,一是怕程世飞动怒加码,二是怕自己挨了打,就没人悉心照顾孩子了。
“够了。”
不知何时,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众人不约而同起身行礼,也有不明就里的人心生疑惑,但在一同行礼时,周围齐声道的那句“程老夫人慈安”得到了解惑。
程老夫人白发苍苍,穿着靛蓝粗布衣,背有些佝偻,腰板却异常直。
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躬了一圈,她撇都没撇,稳步走向堂里,一串菩提佛珠在皱巴巴的手里盘得飞快。
珠子间撞出清脆的玉石之声,被板子声、哭喊声掩盖。
进了堂,直径跪在软垫上,堂里屋外跟着跪下磕头。
程老夫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又磕了一头,用那满是沧桑的嗓音道:“要打出去打。”
程世飞道:“儿子正教育小辈……”
“要是想让祖宗们在九泉之下都不舒坦,就往死里打,别留活口。”程老夫人道,“而不是打了半天还有哭的劲儿。”
程世飞面色一僵,对侍从招招手。侍从飞跑出去,过后,板子声停了。
万娉最先反应过来,连告退都没来得及对程老夫人说,起身就往外跑。又因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迈步,而踩到了裙边,险些摔着,幸亏贴身妈妈扶得快。
待妻妾们一阵风似的跑出,程世飞踌躇半天才开口:“娘……”
“先把屋子里里外外的这些人,”几乎是只出了一个音,程老夫人就打断了他的话,“给我请出去,再来说别的。”
程世飞无奈,同样的手势又做了一遍,老管家也会看眼色,走上前对跪了一地的人道:“劳烦各位宗亲跑一趟了,都回家歇着去吧。”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任谁都不想多待,谁都没有多话,直接走人。
原本人满为患的院子,不消片刻就空荡荡,仿佛从没来过这么多人。
下人们被遣了出去,程世飞道:“是儿子的不是,教训小辈惊动了您老人家……”
“不惊动你也会想办法惊动。”程老夫人道,“你做这些,除了吓唬你闺女,还有逼我出来的意思吧?”
“儿子不敢……”
“她触到了你的逆鳞,怕自己脾气收不回,一下真给打死了,才叫群人来碍我眼。”
程老夫人一直闭着眼睛,跪得笔直,“咱们母子一场,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本就是打算等那宝贝闺女咽了气,我再出来赶人的。”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主意么?”
“是什么?”
程世飞顺着问,程老夫人反倒不答了。
静了半晌,她缓缓睁开眼,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
*
偏阁里,程以宁觉得自己已经快疼没了,剩了半条命趴在塌上,只有出的气儿,没进的气。
万娉坐在一旁哭着大骂程世飞;姨娘们帮着上药闷声掉泪,低声啜泣;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情绪比较外露,哭喊起来没个节制,能把屋顶掀翻的那种;兄长姐姐倒是没怎么哭了,同程以宁一样,直抽气,还时不时安慰三个小的。
有人走进,万娉像看到救星,掖了掖眼角,“胡太医,你可算来了!”
程以宁挑眉,原来是宫里的御医啊,怪不得穿着打扮不似寻常。
胡太医:“镇国公相请,岂有不来的道理?”
站在床头的侍女脸色沉了沉——如果程以宁没记错的话,这是万娉的贴身侍女。
胡太医拿出绢子搭在她手腕上,诊脉片刻,眯着眼细细看了看她的脸,问:“大小姐近日饮食起居可还规律?”
程以宁呆了,这她哪知道,才来不到两天。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星灵”。
星灵接话:“回太医的话,大小姐一直吃得好睡得好。”
“那就怪了……”胡太医喃喃道。
“怎么了?”万娉道,“是打出毛病了吗?”
胡太医:“哦,那倒不是。臀部处只是皮外伤,将养半月就会好的。”
“此外,有肝阳上亢或肝气郁结的表征。程大小姐要少生气,以免气急攻心。”
胡太医回头药箱一开,里头全是塞着红布巾的小药品,胡太医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先给公子小姐们敷上罢。”
给程平他们一一问诊过后,胡太医背着药箱告辞了,“劳烦程夫人遣人随我家去拿点金疮药。我再开几个方子,调理调理。”
“有劳太医了。”万娉亲自将人送出门,主母外人一走,房里又吱哇乱叫起来了。
顿时,屋子里敷药的敷药,安慰的安慰,乱中有序。
程以宁痛得龇牙咧嘴,周遭的喧嚣化作一股暖流,不经意到达心底。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温馨。程以宁没有太在意这种感觉,只觉得家人多,挨起打来也不觉有多难受。尽管吵了些。
程世飞进来好一会都没人知道,直到他说了句,“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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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宁伤得比较重,不好随便移动,就养在这儿。”
“其他几个都抬回去吧。”
万娉送人回来,听到程世飞的话,心知是谁的主意,便道:“既如此,那我就多拨几个贴心、安静的侍女来照顾着,再拨几个橱娘。祠堂如此简陋,母亲住着也不太方便,若不是老人家喜静又个性执拗,我早就……”
程世飞打断道:“不必了,就留星灵和漱儿。”
“不成!”
镇国公看了眼妻子,万娉表情讪讪,低了些声量,道:“这是养病,还是要她的命?”
“皮外伤,又死不了。”
万娉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眼眶的红未褪去,眼角存着没拭干的泪。
好一会,万娉带着哭腔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一次见万娉,程以宁见她那股利落劲儿,心以为镇国公是妻管严。如今这局面,看起来是娘怕爹比较多。
当晚,程以宁呼了半天007,才得了回应。
“宿主您目前基本正常,剧情流畅,人设无崩坏。”007声音依旧没有感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融入角色,不可再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问题了,须得跟‘程以宁’感同身受。”
“我已经很感同身受了啊,晨曦殿上哭,程家祠堂怼,这就是我代入人物后做出的行动。”
007问:“看到你的兄弟姐妹进来同你一起趴下的那刻,你是什么感觉?”
程以宁努力回想,也没想起当时的感觉,尽管不过是半个是时辰前的事。
大抵是自顾尚且不暇,痛得无力关心其他吧。
程以宁在心中为自己找好借口,007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戳穿,“他们因你挨打而发出疼痛的呻吟,你心里分明是烦躁的。”
“这不是你,更不是程以宁。”
“为什么会这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你穿越成功的那刻起,你就是程以宁,程以宁就是你。在不破坏原剧情、不崩人设的前提下,你有权支配她的一切,包括身体、情绪、感情、感觉……”
“这个角色因你而存在。”
原身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托007给原主灵魂代她说声对不起。
可就目前来看,好像不需要了。
亲妈作者没有给程以宁灵魂。
她只是个单薄的、用完就丢的配角。
但从目前的剧情来看,程以宁又相当重要。所以,才需要她全身心的投入剧情,接受这个世界给她带来的一切,无论好坏。
换句话说,她得帮助作者塑造“程以宁”——这才是她的任务。
程世飞跟程以宁这样一来,想通过从商来苟到最后一章,那是不可能的了。
007道:“是的,想都不要想。因为那不是程以宁的故事线。”
第二天,程以宁睁眼第一句话,就是让星灵帮她办件事。
见大小姐神情认真,星灵收回去端漱口水的手,微弯着腰,仔细听着。
看到星灵脸上的红痕,程以宁问:“你脸上哪里来的巴掌印?”
14. 第 14 章
星灵没说话,一旁的漱儿倒是开了口:“昨儿,不知道老爷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小姐你在晨曦殿上得罪了人。公爷大发雷霆,星灵姐姐想去给大小姐通风报信,不巧碰到了老爷,当即就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知道了。”程以宁道,“我想喝茶了,你去烧壶水。”
见漱儿没动身,程以宁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奴婢这就去烧水。”
漱儿识相地关上门,星灵帮她解释,语调轻松,“以往大小姐不是喝的酒就是水,冷不丁地要喝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以宁点头,喝酒还是喝茶不想多做讨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星灵,抽些信得过的人,想办法安插到东宫、晋王府、曦王府,最好皇宫里也要有人。人手多的话,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安插些,那就最好不过了。”
星灵道:“那不就是探子么?”
“算是探子。但记住,绝对不能让他们太过深入。保证安全,不暴露是最重要的。”
“大小姐想知道东宫的事,奴婢不奇怪。”星灵没什么城府,有话直说,“但晋王和曦王是因为什么呢?”
“你照做就是了。”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确立了目标,她都会做好提前量,尽量减少信息差,以免失了先机。
既然她是程以宁,程以宁也是她,那就用自己原本的思维方式来走一下剧情。
星灵领了命立刻就去办了。接下来养伤的日子里,程以宁都是趴在床上度过的。
万娉天天来看她,待上两三个时辰。要不是离国公府远,且作为主母每日有好些事要处理,她都打算住下了。
在亲娘日日送温补的汤药与侍女的精心照料下,到了第七天,程以宁就能下床稍微活动活动了。
七天了,她已经七天没有任何实时消息了。
不知是不是程世飞对外说了什么,这几天根本没外人来看过她,就连最要好的秦双仪陶絮都不曾见过。
万娉跟程以宁唠的那些家常,基本都是程府里发生的,她要知道这些干啥,又不宅斗。
探子刚安下去,还没站稳脚,一时半会得不到反馈。
在第十天,程以宁终于熬不住了,让星灵准备了一套男装,乔装打扮成公子哥,准备出门。
开门的那一刻,程以宁吓一跳,一个满头花白的妇人,站在门口,差点撞到。
对方上下打量她,开口道:“要出去?”
“啊。”程以宁张着嘴,点了下头。
“这会子,早市还没开,没的吃没的玩。”程老夫人绕开她,径直走到里头,坐下,“你是去办事?”
“不是,”程以宁挠了挠后脑勺,转过身,“我就是待闷了。”
“万娉天天过来同你说话,又有两个丫鬟陪着你,这还能闷,你是有多待不住。”
程老夫人端坐着,手里盘着珠串,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搭上不甚柔和的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胆小点的都不敢说话了。
可程以宁总觉得这个有着圆圆脸的老人并非来教训人的。
她努努嘴:“听母亲说,前些天,是祖母您替我求的情……”
程以宁声音带着稚气,像是在撒娇。程老夫人咳了咳,道:“不过是不想在祠堂里闹出人命。”
祠堂乃供奉先祖之地,闹出人命的确是忌讳,但从万娉这些天的交谈中,程以宁了解到,程老夫人非常不喜欢程家人。
甚至她们这些大房的嫡亲后代,都不想给正眼。
至于原因,瞅万娉难以启齿的模样,程以宁没忍心问下去。
所以,这些天程以宁都乖乖呆在偏阁里,没有去请安添堵。
谁曾想,老人家竟主动来看她。程以宁惊讶程度,不亚于万娉看到程老夫人出面制止程世飞。
细细想来,那句“不想出人命”不过托词罢了,程老夫人还是挺顾他们死活的。
程以宁顺着程老夫人,但不完全顺着,“无论如何,总归是祖母出了面,事情才得以平息,让我与兄弟姐妹少受了好几十板子呢。”
“多谢奶奶体恤。”
程老夫人看着程以宁,好一会才道:“老身久住于隔壁祠堂,平日里,一月也就来一次,这月因为你破例来了两回。”
“你可知为何?”
“孙女不知。”
“敏竹,你带着星灵和另外一个丫鬟去洒扫一下隔壁祠堂。”
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两了,程老夫人招呼她坐,程以宁从善如流坐在下位。
主位的老人家缄默着,眼光投向门外。
敏竹走的时候把屋子里所有窗子都打开了,也没关门。
当程以宁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发现下雨了。
春雨如丝,穿过云层,细细密密落下,浇灌着万物。
一阵风来,吹斜雨丝,吹动树叶,吹进心里。
早春的风带着几分寒气,扎得人脸疼、心疼。
一直板着脸的老夫人,此刻眼里装满了悲伤。在她眼里云不是云,风不是风,雨不是雨,而是其他别的什么。
他们携带某种难以言状的情感出现,聊以慰藉那尚在抵抗但抵抗不住的人们。
程以宁有点想哭,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可能是程老夫人表情看着让人过于难受;又可能是不甚敞亮的天空,让她想起养父母家庭氛围;又或者,潜意识里认为程老太太接下来的话,有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总之,她是排斥这种压抑、想哭但哭不出来的情绪。
她起身去关门,程老太太阻止了,“有时候,不是眼不见,就能真正心不烦。它发生了,就得解决;它存在着,就要释放。”
程以宁知道前者是事情,后者是情绪。
“一个月前,是你祖父的忌日。”
“他去世的那天,你娘肚子里就传来喜讯。在这大喜大悲中,我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十五年。身子轻快了就去城外礼佛,来祠堂念经。病了就躺着,不问世事。”
“四个月前,晕倒在悬空寺,太医说我命不久矣,好歹又苟延残喘拖了小半年。”
“那时候就在想,你祖父没接走我,大抵还是放心不下程家。不想这偌大的家业,曾经光耀的门楣毁于一旦。”
“从前有我撑着,往后……”
祖母收回远眺的目光,望向程以宁。后者一直瞅着她,听得很认真,但从大大的眼睛能看出,似乎没理解到程老夫人未说完的话。
程老夫人笑了笑,“你和那些人不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的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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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老了,病了,黄土埋半截的人,很多东西我都没力气去争了,也不想去争。唯有守住这把不弯的脊梁骨,也不枉我与你祖父夫妻一场。”
“你是程家与关家之后,祖母不求你光宗耀祖,但求你挺直腰板做人,大是大非面前必须问心无愧,哪怕是死。”
“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个想活到最后一章、还不知道剧情走向的穿越女,对于这个世界,爱八卦的侍从知道的都比自己多。
她向来惜命,又怎可能保证自己舍命求一个无愧于心?
何况,她注定是要嫁给皇室宗亲的。以后,为了活命,保不齐她真会做出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
为国?为家?
她还真没想过这么多。
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国,程家也不是她的家。
在现实她只想安稳,在这里她只要活着。
她一直都是蝼蚁人,受过高等教育,也曾因为书上的舍生取义之事而动容。
可她已经丢过一次命了,那种感觉,不想再重新体验。
像她这种人,何以撑得起偌大家族?高看了。
程老夫人一直坐到雨停才回。
程以宁扶着她出门,站在程家祠堂的牌匾下目送她。
老人身形小小,步履蹒跚,走在两道院墙之间。
恍惚间,程以宁仿佛看到她白发染回青丝,背越来越挺,看到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的巾帼。
程以宁知道,看似是她撑起了两家,其实是两家给了她直起腰杆的底气,和绝不妥协的勇气。
送走祖母后,程以宁在屋里坐到下午才出门。
她只带了星灵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街上,心事重重。
祖母给她担子太重了,重到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窥探祖母不待见程家人的原因。
若不接,就有崩人设的倾向。于是她只能装天真,装不懂,糊弄过去。
可她心中总是不安,隐隐觉得,这次没应下,总会以别的方式接下。
星灵见主子一路无话,道:“大小姐今日怎么了?受程老夫人训了?”
程以宁扯扯嘴角:“没事。”
“奴婢五岁就服侍大小姐了,大小姐开不开心,奴婢一眼就能看出来。”星灵道,“大小姐,心里有事不说出来,会憋坏身子的。不同奴婢说,回国公府跟夫人少爷说也行呀。”
思索之下,程以宁道:“如果有人让你去办一件,可能会办砸的事,你答应么?”
星灵道:“看是什么事了。谋财害命与缺德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不是那些。”程以宁失笑,“是一件有意义、有分量的事。”
“会有生命危险吗?”
“也许吧。”
“那这种事小姐不是已经做了吗?”
程以宁停下脚步看着她,跟在身后的星灵险些撞上去。
星灵顿住脚步,道:“晨曦殿上当着皇上的面据理力争,这不就是有意义、有分量,又有生命危险的事吗?”
“对啊。”程以宁醍醐灌顶,“谢谢你,星灵。”
星灵不可思议,“啊?”又笑着露出小虎牙,“只要能帮上大小姐,我做什么都愿意。”
15. 第 15 章
见程以宁展颜,星灵乘胜追击,想着法调动她的积极性,一会带着主子看扇子,一会拉着她试胭脂。
在她的好一番努力下,程以宁暂时忘记了那个沉重的枷锁。
程以宁在小摊前看头饰,眼花缭乱的绒花簪,挑花了眼,她随手拿起一支橙色准备带上,三五步之外的动静定住了她的动作。
“……小模样真标志,过来瞧瞧嘛……”
“来嘛来嘛,我给你好处多多。”
程以宁循声一望,三五个大汉围着一人。中间那人头顶才到大汉们咯吱窝处。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模样还没长开,一身赤红圆领袍,面容白嫩,嘴唇红润,雌雄莫辨。
岂有此理,居然当街调戏小孩。程以宁一把将绒花簪拍到桌上,其他簪子都跟着颤了颤。
正想撸起袖子上前理论,臀部传来的刺痛让她止步,站在原地犯起了难。
眼见着小孩要被强行拖走,程以宁再次往那边走去,谁知身后一道人影比她先窜了过去。
星灵扯过小孩,护在身后,道:“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为首的那人打量了星灵一番,见她也是粗布衣,语气就没那么好了,“哪家的丫头?懂不懂规矩?死一边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几个人又要过来夺人,星灵自知强硬不过几个男人,便用更大的声音,边退后边道:“别过来啊,再靠近我就报官了!”
中间两个大汉突然让出,一张长尖脸突然出现,看清来人,星灵大惊失色,退后两步,险些绊倒后面的小孩。
丁志明攀着大汉的肩膀,“我说怎么半天没过来,原来是碰到老熟人了啊。你们程家怎么回事?一个赛一个爱多管闲事啊,主子奴才都是讨人嫌的样。”
丁志明步步紧逼,星灵频频后退,腿像灌了醋,又重又酸,再往后退半步,腰上被一只手掌撑住。
星灵回头一瞧,除了程以宁也没别人帮她撑腰了。
程以宁收手站定,道:“不是我们爱管,是丁大少爷做事过于招摇,有点底线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丁志明道:“我不过是请这小孩去桃花源吃个茶,哪里就没底线了?”
“我才不信你的。”程以宁弯下腰,问小孩:“跟姐姐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小孩恨恨盯着丁志明,“说是请我喝茶,鬼知道会把我带到哪儿去。你丁志明酷爱豢养娈童,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我要是跟你走了,后果可想而知。”
丁志明收敛起那调笑的神色,脸成猪肝色,半天没说出话来。难以启齿的私密被当众揭开,将他的尊严来回碾压。
他正要发作,程以宁抢先道:“你请他吃茶,他表明不去,正常人会就此打止,而不是当街强行掳人。”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丁志明没什么耐心了,“来人,全都给我带走!”
“少爷,其他的也就罢了,带走程大小姐……”有拎得清的人出来提醒。
丁志明一拳挥过去,将那人打翻在地,“有老子在!怕个屁?!皇上重视镇国公,那是君主对前朝臣子的客气!他程世飞没丁点实权,空有爵位,丁家要弄他,犹如碾死蚂蚁一般容……”
“给我追!”
丁志明眼角发现程以宁和星灵拉着小孩早跑到几十尺外了,声调都变了。
方才,他跟疯了一样对着地上的人发怒,已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察觉到这一点,丁志明抬手制止住准备追上去的人,“等会。”索片刻,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回家。”
反正,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快、快停下,本少爷真的、真的跑不动了。”小孩甩开两人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跑了。
程以宁也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像个漏气的球。她慢慢刹住脚,回头确认没追过来,才撑着膝盖休息。
气顺匀了,赖地小孩爬起对程以宁躬身行礼,“在下曹可,多谢程大小姐、小娘子出手相救。今日有要事在身,无法邀你去府上做客,实在抱歉。改日定携祖父登门致歉、致谢。”
程以宁道:“举手之劳,曹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曹可又相继朝程以宁、星灵点头才走。
待人走远,星灵晃着程以宁的手臂,“曹可,是曹可!”
“我听见啦。”程以宁道,“他是谁?”
“中书侍郎的孙子曹可,十五年前眉单攻打京城,他的父母在抵御战中去世,曹尚书一个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孙子,直到现在。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
那小孩居然有十五岁?看不出来。
程以宁还是不懂:“你这么激动做作甚?”
星灵道:“小姐你想啊,倘或丁家因为此事找我们麻烦,中书侍郎岂会坐视不管?”
“那种人要找麻烦,还用寻由头么?”程以宁顺着街走,“至于那什么侍郎会不会坐视不理,我不清楚。告诉你一句我活了一辈子悟到的至理名言——不要对人性抱有太多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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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志明要掳曹可本是他们两之间的事;可她出面制止,那就成了我与丁志明的事了。一码归一码,她是分的很清楚,不期待中书侍郎会因为一个嫡女而跟丁尚书急赤白脸。
星灵半懂不懂,但也没再多说,走着走着,主子突然拉住一个刚刚擦肩而过的黑衣男人,她道:“叶意,行色匆匆的,上哪去?”
“程大小姐。”叶意行过礼,“你有所不知,自宫宴那晚起,晋王殿下病了快半个月了,断断续续,总不见好。”
程以宁:“可找御医瞧了?”
“找了,说是湿身过久导致得陈年顽疾复发,又无法按时服药,才好得不快。”
湿身……那是因为下水救她……
程以宁不解:“为何无法按时服药?晋王这么忙么?”
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不得圣宠,又身患顽疾,皇帝怎可能放权给他。
“国婚在即,不久后眉单王子也要来和亲,先前六皇子一事处理掉了好些人,眼下宫中人手愈发不够了。”
“为了减少开支,皇后下令,从各宗室府中抽取一些杂役,进宫帮一下子忙,三个皇子尤其要做表率,原本冷清的晋王府更加没人伺候了。”
程以宁诧异:“一个煎药的都没有?”
“原本是留了八九个,但漏屋偏逢连夜雨,这阵子陆续有仆人生病,病因也查不明,就是上吐下泻发热。殿下便给了他们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叶意道:“眼下就两三人轮值,都是外院做事的,要洒扫要做饭又要端茶倒水,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有时候我赶回去,有时候晋王自己煎了。”
“可晋王殿下这身体就是,没病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旦发病,须得精着照顾,不然好不快的。”
“拖着拖着,还有加重的倾向。”
听到“加重”,程以宁蹙了眉道:“那你快快去照顾李自蹊吧。”
叶意笑道:“我这不正要赶回府么?”
想起方才叶意埋头赶路的样子,程以宁问:“你也忙么?”
叶意道:“关统领要操练跟随和亲的军队,他巡防的活儿不就落到了我这个编外人头上了么?”
“你天天两头跑?”
“是啊,皇宫与晋王府又离得远,大街上又不能跑马,走路还轻便些。”叶意抬头看了看日头,“再说下去又得耽误时辰了,我先走了……”
叶意擦着肩膀就走了,被程以宁叫住——
“你等一下。”
“我去吧。”
16. 第 16 章
“去哪?”叶意显然没听懂。
“晋王府啊。”
说到底,李自蹊也是为了救自己才生病的,于情于理都得去。
明白意思的星灵捺不住了:“大小姐,你伤刚好不久,不宜劳累,若是放心不下,让奴婢去吧。或者我们回程府拨几个侍女去。”
“他不会同意的。”
那么体弱了,还没嗝屁,警惕性肯定不一般,随便遣人去他哪里会让进。
程以宁对叶意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替你照看一下。那日得了他救,我也理应去看看。”又对星灵道:“方才我们在街上闹成那样,爹爹迟早会知道,你先回去探探虚实,再来晋王府与我汇合。”
“你家大小姐做任何事都这么果决吗?”望着程以宁逐渐远去的背影,叶意意味深长道。
都怪这个人,要不是他的出现,大小姐哪会上赶着去照顾别人。
星灵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嘿,这主仆两都咋那么爱使小性子。没得到好脸色的叶意摇摇头又往回走。
“大夫,把你家最补的药材都给我来一点。”
京城最出名的药铺子里,一个稚嫩娇俏的声音,说出不符合声线的内容,有那么些财大气粗的意思。
药房里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坐的坐站的站,全都因为那句话停下静止,看向她。
“哎,李自蹊!”
程以宁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白。
她一脸欣喜,提着裙子,小跑到李自蹊身边,“你自己出来抓药啊?”
李自蹊半靠在账台前,一手放在台面,道:“嗯,顺便走走。”
程以宁以为他体力不支,凑过来逮着人好一顿瞅。李自蹊比程以宁要高出一个头,近距离瞅他时,得仰着个脑袋。
李自蹊喉结一滚,微微偏头,迎上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你脸色不是很好哦。”程以宁拖着调子,语气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担忧。
李自蹊道:“老毛病了,程大小姐不必挂怀。”
这才察觉到自己有多失态,大庭广众下如此近距离盯着男子,少不了要说她闲话了。
程以宁咻地转正脑袋,道:“听叶意说你病了,为了报答你上次救我,特意过来看看你。”她说得很大声,显然并不是解释给他一个人听。
“这位公子,你的药。”
小厮越过程以宁将包好的药递给李自蹊,后者接过药,似乎打算告辞,手都抬起来了。
程以宁故意不理,拉住小厮,道:“等会,请问我要的药材在备着了么?”
“姑娘,咱们正往上摆呢。”小厮往李自蹊靠着的桌子上一指。
两人齐齐看去,只见长条桌上一排一排摆着药屉,药师还在不断搬。
“我不知道你的病需要什么药,你自己挑吧。”
这下轮到李自蹊吃惊了,“给我的?”
程以宁点头:“对啊,都是给你的。”
李自蹊笑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虚不受补,这些用不上。”
程以宁对药师叫停,扫视一圈,指着最近那盒萝卜干儿似的东西,道:“那人参什么的总用得上吧?”
“会比宫里的更好么?”
“宫里的药自然是最好,但未必有人愿意给。”
说完,见李自蹊轻轻低了低头,程以宁心一抽,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李自蹊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是宽慰,下垂的眼角突显这笑牵强,这让她更加有负罪感了。
“哎呀,”程以宁破罐子破摔,“前些日子我不听话挨了板子,听后来的老妈妈说,镇国公遣人去请御医,没一个愿意来的。只有胡太医念着与祖父之情前来看伤。官场中人历来拜高踩低,我都见怪不怪了。想来殿下与我家境况相似,空有爵位,无甚实权。太医院自是没什么人愿意与你交好。不然也不至于拖着病体亲自来买药,所以,失言……”
“我真的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听她急急叨叨完,李自蹊莞尔,看向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此生不复相见。
他道:“你说得对,我虽常年疾病缠身,但与太医院无甚交情,自然也用不上宫里的药。”
“我没那么小气,你不必慌张。解释得如此明白,”李自蹊收回目光,盯着她,“我会误会的。”
最后那句,嗓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却依然穿过周围嗡嗡人声,入了程以宁耳中。
“误……误会什么?”她结巴了,心跳也乱了。
李自蹊道:“我还得回家熬药,先告辞了。”迈开步子就走了。
“哎……”程以宁想要追出去,被小厮拦住,“姑娘这药材你要还是不要了?”
程以宁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票,对他晃着说道:“最好的人参都给我包起来,送去晋王府。”塞了钱,拔腿就去追人了。
“走那么快干嘛?”追上李自蹊,程以宁小声喘着,还不忘抱怨。
李自蹊站得笔直:“程大小姐还有事?”
“你家在哪?”
“我家在……”
“带我去你家。”
李自蹊愣住,他的脸上难得出现这种神情,程以宁觉得甚是有趣,加了把火,“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果然,李自蹊笑了。
与往日淡淡挂在唇边的笑不同。
此时垂眸低头,眼睛亮亮,盛满了柔情,有种这个笑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感觉。
*
晋王府相当偏僻,跟着李自蹊走了好一阵,进了条小巷七拐八拐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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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以宁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进院,就拿过他手中的药,问过了后厨的位置就走了。
李自蹊脑袋一直昏沉沉,无暇顾及旁的,只能任程以宁在自己府邸撒野。
上午下了一场雨后,天并没有出晴,一直黑压压的,仿佛憋着一场更大的雨。
一个时辰后,做饭的婆子引着端着汤药的程以宁敲门进屋。婆子多点了几支蜡烛,又加了些茶水后方退出屋子。
原本伏案写字的李自蹊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目瞪口呆,有种“你真帮我熬药了”的受宠若惊之意。
程以宁不以为意,径直走到茶桌前,将托盘放下,“喝吧。”
“你给我熬的?”
“不然呢?”程以宁道,“你府上就一个做饭的婆子,你是愿意信刚刚你吃下去的饭是我做的,还是这药是我熬的?”
李自蹊恢复那平静温和的语气:“有劳了,程大小姐。”
“程大小姐?”程以宁似乎对这个不太满意,“我们还不能是朋友吗?你叫我程……”
李自蹊伸手打断,“姑娘家的名讳,是不能随意告诉外男的。”
啊,对哦,古时候一般只有准夫君才能知道姑娘的名讳。
封建社会就是事儿多。
差点让他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那我只能叫你晋王殿下咯……”程以宁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失落。
在她眼里,他们已经算朋友了,恭恭敬敬叫封号,也太过疏离了。
“无所谓叫什么,你开心就好。”李自蹊走到茶桌前坐下,端起漆黑的药,吹了吹,热气氤氲而上,遮住了他的眉眼。
“那就好。”程以宁喜不自胜,这代表李自蹊同意“我们是朋友”这个说法了。
汤药一饮而尽,李自蹊把玩着青花瓷碗,怅然若失端详好一番才放下。
程以宁一眼就看到了李自蹊桌前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殿下你在练字啊?写的还是飞白书。”
李自蹊道:“随意打发时间。”
“我可以拿过来看嘛?”实际上,程以宁手情不自禁伸过去,才问出这句话。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程以宁轻声诵读着,女诗人字里行间呈现出的凛然风骨与浩然正气,以男子豪放不羁的飞白书写就,二者相辅相成,将旨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李清照的诗。”程以宁道,“殿下喜欢李清照?”
李自蹊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诗词人,写什么,取决于我记得什么。”
李自蹊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左手食指上的玉戒,轻轻转动。
见程以宁看得如此认真,读了一遍还不愿放下,心以为她是喜欢这首诗,便道:“程大小姐饱读诗书,可是有何感悟?”
17. 第 17 章
程以宁皱着眉想了想,“这首诗是李清照批判君主和她的丈夫贪生怕死。”
“可自私是人的本性,求生欲是人的本能,若异位而处,我未必不会逃。”
怕李自蹊看扁自己,程以宁急急道:“你是不知道,死真的很可怕的。就是那种声音离你一点一点很远去,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眼前都是雪花点点,然后就是冷,整个身体都在漏风一样。”
现在想来,都还有些后怕。
李自蹊自下而上瞅着她,听得十分认真,也没有要打断提问题的意思,尽管疑惑为什么她这么了解濒死感。
程以宁道:“所以,我觉得那些抑制本性,克制本能,为了家国无私无畏之人,才愈加难能可贵。”
静了静,确定她完全没话了,李自蹊道:“在其位谋其政,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决定了他们所要肩起的责任。”
“你一个官家大小姐,又没那么多责任要负,别太有罪恶感。”
“不是这样的。”程以宁道,“一个空有头衔的镇国公拿着一品侯爵丰厚的俸禄,但又没为百姓为国家做任何事……”
“那也是镇国公该操心的。”
“可我也享受到了啊……”
“你爷爷,你太爷爷都是前朝重臣,为国为民做了不少贡献,甚至牺牲了自己,可谓世代忠良……”
“那我爹爹呢?我爹爹做了什么?”
李自蹊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镇国公自然不辱家风。”
程以宁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顾着细究。他垂着眼提起茶壶给程以宁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香随着热气飘然而上,凛冽清雅,与此时安静昏暗的氛围有种诡异的契合。
李自蹊的手相当好看,从他端药就注意到了,眼下给自己斟茶,视线就追随那手了。
直到李自蹊察觉,疑惑地看回她。
程以宁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试探道:“殿下好像很喜欢那只药碗?”
李自蹊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方便说与我听么?”程以宁撑着下巴,一脸期待。
李自蹊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早些年容月病了,我也曾替她熬过药。但因少药材,总是治不好,险些丧命,略有伤感。”
程以宁不解:“朝瑰公主备受宠爱,她病了,怎会无药?”
李自蹊缓缓道:“父皇登基之前妻妾众多,子女昌茂。母亲并不多出众,我与容月也入不了他的眼。”
“父皇登基半个月,容月病了,那会感染风寒的公主皇子不少,管用的药材只能紧着他们来,拖着拖着就只剩一口气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容月靠着这口气硬是撑过来了。”
“只是,她病好后性情大变,我与她多生龃龉,自此关系如寒如霜。后来,西域三十六国使臣朝见时,她惊为天人的美貌让各国使臣求娶,也让父皇对她宠爱有加。随后,我离京求医,我与她渐行渐远。”
“难怪我在药铺说……”程以宁止住了嘴,不再揭人伤疤。
李自蹊吃吃笑出声。
程以宁问:“你笑什么?”
实际上,李自蹊总是笑。
他道:“程大小姐心思澄明,言语直白,哪怕在朝政之外也是少见的。”
见惯了弯弯绕绕,冷不丁同直来直去的人相处,从身到心都轻快自如。
人设罢了,三次元的她话并不多。
程以宁道:“我们一家子都这样,不爱弯弯绕绕。”
“是么?”李自蹊道,“镇国公我打过几次交道,他说话非常有水平,若非他执意不肯为官,这大源重臣必有他一席之地。”
程以宁听出来不对味,语气立马变了,“说话有水平就能当重臣?你们大源的官儿也太好当了,小心亡国。”
李自蹊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天黑的,浓墨一样的夜,看不见半点光,能吞噬一切。
风一吹进,蜡烛险些被吹灭。
烛光与地上的影子一同跳跃,光影切割下,李自蹊侧脸愈加棱角分明,身子包裹在大片阴影之中,显得有些阴郁。
李自蹊过得不好,一直都不好,并且这种状态会持续很久很久,这是程以宁感受到的。
这个背景下,很难有过得好的。
别说古代了,就是她生活的三次元也不是人人都有称心如意的人生。
他已经算会投胎的了,再不得皇上喜欢,也不会像穷苦百姓似的吃不起饭。
人,生来受苦的。
“今天多谢你,喝过药,我觉得好多了。”李自蹊看着她,盈盈烛火照得他嘴唇更加绯红。
程以宁听出画外音,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
李自蹊送她出房门,道:“嗯,煎药还是交给叶意做吧,他明天就不用巡宫了。”
又一阵寒风袭来,李自蹊嘴唇抵着握拳手干咳两声,脑袋一阵晕眩,一手赶忙撑着门扉。
一阵小跑步声过后,一双金缕鞋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程以宁啊了一声,问:“你怎么了?”
李自蹊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抬起又放下的手臂感受到了她的焦急和不知所措。
他咳得更加卖力,都要站不稳了,向后仰去。
程以宁终于有了动作,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下一瞬,感觉到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额头上的触碰有点凉,他们鼻头靠得近,呼吸交融间又很热。
垂眸的视野里是一双微微踮起的脚尖,她身上散发着不知名的香,幽微恬淡,与她跳脱的性格不太符合,但也不过于突兀。
总之,是让人舒服放松的味道。
李自蹊觉得头痛缓解了些些,抖着眼皮,欲再强撑,可身体实在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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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眼睛一闭彻底晕倒在地。
看到瘫倒在地的人,程以宁傻眼了。刚才她用眼皮试过,李自蹊只是低烧,不至于晕过去吧。
程以宁晃着他,叫他的名字,试了试鼻息,又贴在胸口听了听心跳,确定还活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榻。
这才吹了一口风,就晕倒了,真是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温度似乎在上升,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现在的手摸起来比方才要热了,得赶紧物理降温。
程以宁第一反应是让做饭婆婆来照顾,毕竟晚饭都吃了,应该没得忙了。何况太晚回去,她有点害怕。
程以宁去后院厨房找婆婆,可厨房只有一个打下手的小伙,正兢兢业业劈着柴。
程以宁刚要走,又回神探头对劈柴小伙道:“你家主子昏过去了,你烧点水去照顾他吧。”
小伙道:“晋王殿下从不许外人近身,除了关统领叶意寻常人是进不了绥悠堂的,等闲人未经允许进去轻则赶出府,重则是要挨板子的。”
程以宁道:“他生病了,你照顾他,他醒来后知道了会感谢你的。”
“才不会呢。”小伙道,“你是不知道,先前有次晋王殿下也是病倒了,当时恰逢有位官家小姐前来探望,就照看了一二,后来,晋王殿下醒后与她刀剑相向,把人打跑了。”
“你说,人家一官家小姐尚且如此,我一下人去,不更加皮开肉绽么?”
“还有这回事?”
这倒与程以宁印象中的李自蹊大相径庭。
程以宁道:“罢了罢了,那你备点热水端来绥悠堂。”
程以宁又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来回,愣是没见着人影。
偌大的晋王府,没一个人,风一吹冷飕飕的瘆得慌。她没敢多转,直接往回走,回到绥悠堂时刚好碰见端着水盆的小厮。
进了屋,程以宁将水盆一放,动作不轻,里面的水噔出来好些,茶桌上湿哒哒的,水流沿着桌面滴了下去。
程以宁看了一眼塌上的人,又转头看向敞开的大门,纠结半晌,选择认命——打湿帕子给他擦脸。
他现在脸都烧红了,到了一摸就烫手的程度,没人管的话还真挺玄。
程以宁换洗几次帕子,用湿帕子把他脸和手都擦拭了一遍,几息功夫,水渍就被高热蒸了个干净。
这至少得有是三十八度五了。根据以往经验,程以宁在心中判断。
她再次浸凉帕子,拧干,贴在他额头上。
她开始无聊了,打量起四周——
刚进来时她注意到这里似乎是个书房,没什么陈设,除了书就是画,两张桌子一个榻。
连个像样的香炉都没有。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皇子的住所。
更难想象,一个备受瞩目的侯爵嫡女,摸黑照顾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难道,这是原身的官配?
18. 第 18 章
这么好看的官配,三次元的她可未必能遇到。
程以宁抿着嘴笑了,坐在脚凳上,支着脑袋看着他。
因为高热,李自蹊呼吸有些急促,一整个躺得笔直又紧绷。
他这个体型,对于武将来说有点文弱,放在文臣之中又过于精壮。宽肩窄腰的,罩上大氅有贵气,穿上圆领有神气。
要不是今日亲眼见到,她怎么都不可能将李自蹊与“体弱多病”放在一起。
不知是难受还是在做梦,李自蹊皱着眉偏了一下头,额上的帕子顺势落下。
帕子被程以宁重新丢进冷水里,随意搓了搓,捞起拧干,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拿帕子的手腕被滚烫的手掌攥住。
一股拉力令她惊呼跌倒,致使大半个上身都伏在榻上。
虽然没有碰到李自蹊,但此刻他的上半身是腾起的,加之整个肩膀都朝向她,这个姿势足够近了。
他看她的眼神满是杀意,红眼眶红血丝,像是杀红了眼的恶魔,格外可怖。
程以宁脸色煞白,李自蹊看清人后,哑着嗓子道:“是你啊……程以宁……”说完,松了口气似的,闭眼躺下。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不不不,现在更要命的是,他没松手!
李自蹊一直抓着她的手腕,程以宁试着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可李自蹊不让,跟好玩似的,她掰一个,就收紧一个。
关键他力气还不小,程以宁两只手合力都没占他一只手的上风,还把自己搞出了汗。
程以宁都怀疑他没晕过去,就是故意的。
她歇了歇,又开始一只手掰一只手挣,
这次似乎引起了李自蹊不满,皱着眉闷哼一声,把她的手拂开,抓着她的手腕放在胸前,另只手一整个将她的手背包进手掌。
生怕跑了似的。
这下好,她要跟两只手斗智斗勇了。
她欲哭无泪,“李自蹊你给我放开!”
“你混蛋,你醒着是不是?”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我就不该管你,烧死得了。”
“李自蹊,你没昏对不对?放开我行不行,我夜不归宿会被爹爹打死的!”
“李自蹊你个斯文败类!长得人模狗样,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作弄我,早知道就让你脱水死掉好了!”
“你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等着吧,明天我就让我兄长切了你这猪蹄子!”
推搡挣扎,又是敲又是打,闹了半天,塌上的人没半点动静。
程以宁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用得着的东西,像茶壶砚台之类的东西又离得远。
她现在困兽犹斗,任何方法都要试一试,于是一口咬上了手腕上的手背。
下了狠劲儿咬的,没多久,口腔里有一股淡淡铁锈味。
李自蹊吃痛松了手,乘此机会,程以宁一把擒住他松开的手按在枕头边,以防按下葫芦浮起瓢。
“父皇……娘……容月……快跑……”
“不要……管我。”
听到头顶上的人含糊说出的话,程以宁要下口咬另一只手时顿住。
显然是烧糊涂了。
李自蹊之所以抓得死紧,是因为把这只手当亲人了。
脑袋从李自蹊胸前抬起,坐在床边,任由他攥着手,就着这个姿势,程以宁瞅了他好一会。
好奇他在做怎样的梦。
听内容似乎是在被人追杀,可又有谁能追杀皇室呢?
大概只是个梦吧。
皇帝和朝瑰对他都不好,他在梦中都惦记着要他们先跑,看来也是个以德报怨逆来顺受的人。
容易吃亏的。
胡乱想着,程以宁惊觉打更人刚过去不久,约莫已过子时,现在已经不好回府了,万一被人撞个正着更加说不清,路上也不安全,还不如明天回。
折腾了大半夜,程以宁也累了,任由他握着。坐脚凳上趴在榻边,沉着眼皮就睡着了。
翌日,程以宁是被鸟叫声吵醒的,随便一动,骨头咔咔响,浑身肌肉酸痛,痛得她倒吸气。
正在她转动脖子放松时,猝不及防对上了始作俑者的目光。
那人比她先醒,从他清明的眼神与轻松的神态来看,像是醒了好一阵了。
“好看吗?”她歪着头凑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重,语气带着七分气三分娇。
李自蹊没有回答,反而问:“睡得好吗?”
程以宁更气了:“你觉得呢?”
李自蹊:“那,为什么睡在这里?”
他明知故问,程以宁来火了,“这还看不明白吗?我,程——大小姐,衣不解带被迫照顾你了你一夜!”
李自蹊将嘴巴拢成“哦”型,点点头。
“你咬的?”他晃着的那只右手,从手背到无名指和中指,有一圈结了痂的牙印。
程以宁理直气壮:“谁让你抓着我不放。”
“既然能咬松,为什么另一只不照做呢?”
程以宁噎住了,半天没出声,她才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心软了。
“嗯?”李自蹊催促着。
“因为你昨天抓着我的手,叫了我的名字啊,我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怎会没有动容呢?”程以宁真假参半怼他。
“不可能。”李自蹊脱口而出,反应过于大了些,引得程以宁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探究。他又往回找补,“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名字?”
程以宁道:“对啊,我还想问呢,晋王殿下用的什么旁门左道知道的名字?”
“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莫不是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听差了?”他看着她,眼神有些戏谑。
这下轮到自己落下风了,程以宁提高音量:“你胡说八道!”
说完,便蹭的站起,转身就走。因起得太急,导致脑子发昏,脚刚迈出,就踉跄了一下,身后传来被子与衣服摩擦声,站稳后等耳鸣褪去,快步走向房门。
又在开门的瞬间,看到了叶意,程以宁又来气了,冲他嚷着:“你的殿下你自己伺候。”
“这,这怎么……”刚进来就碰一鼻子灰的叶意一脸懵,指了指负气离开的大小姐,又看了一眼在塌上乐不可支的殿下,瞬间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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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意道:“我好不容易给你引过来的,你就这样欺负人家?”
李自蹊一脸畅快道:“她表情很好玩。”
他在心中数着,待程以宁脚步声完全消失,温和的神情霎时冷下,朝门颔首,叶意立即关上门,李自蹊翻身坐在床边,盯着不远处的桌子。
见此,叶意心领神会,走过去倒杯茶,一看二闻三用舌尖沾了沾,重复三遍后,给出了确切的答案:“竹叶青、鹤顶红、断魂散。”
李自蹊:“下这么多,够我死三回了。”说得轻飘飘,像是在讨论等会吃什么。
他目光落在桌边,那有一圈淡淡的白灰,地上也有,约莫是水渍。
又看了眼塌边的半盆水,想象得到她是如何气急败坏,纠结过后最终还是妥协留下来。
叶意拿起茶盖往壶里瞅,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有个小布包,“往茶水里下药这手段也太低级了,除了太子,恐怕没人用了……”
他从袖口那掏出竹镊子,夹起那白布包闻了闻,似乎不太对,正要说什么,发觉李自蹊正望着塌边的水盆出神。
私下晋王殿下话是不多,沉默着望向什么东西时,叶意总觉得他在忧虑思考,而非现在平和放松,甚至有些许久未见的愉悦。
叶意问:“殿下,我问句不该问的,你对……”
“知道不该问,那就不要问。”李自蹊打断他,眼睛瞥了一眼茶壶盖,道:“毒没放在茶水里。”
叶意顺着李自蹊的视线闻了闻自己手中的紫砂茶盖,“还真是。方才我闻着这布包毒药味并不浓就觉蹊跷。殿下是怎么知道毒在茶盖上的?”
“猜的。”
“怎么说?”
李自蹊道:“布包是障眼法,让你认为毒是即时下的。”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事先在茶壶做了手脚,好栽赃别人?”
“顺便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据。”李自蹊问:“厨房里的那几个都回来了?”
叶意点头,“我按照殿下之前的吩咐,来绥悠堂之前去了后厨一趟,留下的那几个都在,煮饭的王婆婆不见了。”
“听她说昨晚送了茶水就不见了,估计凶多吉少。”
“我尽量快点找到。”
“活着就不用马上带回来,派人跟着。”李自蹊道,漫不经心道,“我倒要看看,房德璇玩的什么花板子。”
“哎?”叶意看着左手边斟满的茶杯,道:“这茶分明倒了两杯,程家嫡女没喝?”
“可能她不爱喝茶,又有可能那会有比喝茶更重要的事。”李自蹊想到什么,不自觉勾起嘴角。
叶意后怕道:“得亏她没喝,万一死在咱们府上,少不得又得被牵连。”叶意睁大眼壮做恍然,“好一个一石二鸟,还想全身而退,这王婆我不把她翻出来,我就不姓叶!”
说着就要走,李自蹊一把叫住:“别急,先告诉我淡风那边有没有消息。”
“哦,对差点忘了。”叶意道,“眉单使臣是在汴州失踪的,失踪之前跟当地孙刺史交往甚密,而这个孙刺史的乌纱帽……殿下猜猜跟谁有关?”
李自蹊薄唇吐出两个字:“董彰。”
19. 第 19 章
走出晋王府好远,程以宁才消了气,忽地想起星灵一直没来找她,心不由得打起了突突。
果然,一进程府漱儿就迎了上来,道:“大小姐,你快去看看星灵姐姐吧!”
“昨儿个老爷知道你在街上闹事后……”
“边走边说,快。”程以宁加快脚步。
漱儿立即跟上:“逮住星灵好一通骂,还说要打断大小姐的腿……情急之下,星灵姐姐便说是自己爱管闲事冲去救曹可,大小姐是为了她才出头的,夫人听了一下就炸了,然后星灵姐姐挨了二十来板子。”
姑娘头微低眼睛看着地面,神情极为紧张,程以宁回头瞟漱儿的瞬间,眼皮动了动,但依然没直视。
快要走到侍女的住处,有人窜出来了,“大小姐回了府理应先拜见父母。”
来人是万娉的贴身侍女陈嬷嬷,一些坐立行走的片段在脑海里浮现,这人是教程以宁礼仪的,她说这话也无不妥。
程以宁马不停蹄地又赶去万娉的住处,谁知母亲并不在房里,她着急星灵,不免有点上火,朝那侍女撒气:“人在哪呢?”
一旁的侍女讷讷道:“大小姐,夫人在前厅与镇国公喝茶。”
程以宁又风风火火赶去前厅,路过退在一旁的陈嬷嬷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后者低着头退在一旁,似是没看到。
到了前厅屏风后,程以宁还想继续往里走,陈嬷嬷又拦住了,小声道:“夫人老爷正在会客,小姐尚未出阁,不宜见外男,须得等着。”
程以宁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大骂封建余孽害死人。
“……小孩子间玩闹罢了,丁尚书不必特意携子跑这一趟的。”
“是啊,原是我们的不是,为了方便将人养在外祖身边,性子野惯了,十五六岁了还不懂事,去管不该管的事,在大街上平白闹给旁人看……还望丁尚书莫要放在心上。”
这可不是她要偷听,是声音自己入耳里的。可母亲这话程以宁听着可不太舒坦,他跟丁志明起了两次摩擦,每次分明都是对方的错。
就算是客套话,也不用说得好像是自己错了吧。
“我与镇国公在朝为官之时,我儿才志明两岁,你们都还抱过他咧,虽知国公、国公夫人皆是大度之人,但礼还是得赔的。”
“就咱们两家的关系,就不必礼来礼去啦。”
“就因着令尊提携再造之恩,才更要处理好此事啊。”丁置道,“志明你过来。”
丁志明:“伯父伯母,是我的不是,不该同令爱吵架,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实在是抱歉。”眼下低声致歉,与昨天嚣张态度大相径庭,可程以宁觉得这人是不服的。能让他做成这样,肯定有所图。
可能是同丁志明交道打得少,程世飞万娉看不出半点不好,反而觉得这孩子乖,赶忙打哈哈安慰他。听得程以宁只想骂人。
“啊对了,”丁置状若想起什么,“半月后,请你们全家来府上一聚,那些哥儿姐儿都来带来一起吃个便饭。”
万娉掐指算了算,问:“二月初八是什么日子?”
丁志明回:“是我爹的五十大寿。”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厅内沉默了片刻,丁置又道:“只是亲朋之间小聚,没请旁的,镇国公无需担心涉及党争。”
万娉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甚少上朝,从不与在朝为官的人交际,这种场合我们家就不去了。”
“只是吃个饭,陛下不会多想的。”
“哎哟哟,这话可不能说,叫外人听见了还以为倒是圣上的不是了。”万娉忙道,“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道歉也接受,就是这顿饭,我们是不会去吃的。”
“时候也不早了,丁尚书请回吧。”
丁置叹息道,“此次寿宴请了好些没有官职的世家,兄嫂若是不愿去,让几个小辈们来结交结交也好呀。”
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万娉道:“那就去一趟吧。”
听着屏风外长辈们寒暄,程以宁只觉不爽,但也没有冲出去阻止,她懒得应付这些事。
待到父母二人送走人,回了厅内,程以宁才出去请安。
“爹爹你明知道我跟丁家那俩都不对付,为何要应下?”她很清楚,没有程世飞的点头,万娉是万不敢接的。
面对程以宁质问的语气和委屈巴巴的神情,程世飞上下扫了一眼她,道:“身体好些了又开始找事了?”
“我哪里找事了……”
“还顶嘴。”程世飞提高音量,万娉在一旁挽着他胳膊,以防他真动手。
程世飞道:“我就是要你去看看别家闺秀是个什么样,免得整日不是在家上房揭瓦,就是上街鸡飞狗跳。”
“要去你自己去。”程以宁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一个背影任程世飞指指,“嘿这小兔崽子……”
*
程以宁去看望星灵时,她还睡着没醒,程以宁并不想打扰,于是留下两瓶金疮药就离开了。
到了晚上,玉壶说星灵醒了,程以宁又去了一趟侍女住所。
看见主子亲自来看望自己,星灵并没有多惊讶,但见程以宁屏退所有人,有些纳闷:大小姐一向大大咧咧,今日是怎么了?
人一走光,程以宁坐在床边,一脸歉意道:“对不住了,我不该让你出面的,把你害成这样……”
程以宁想到什么,哎道:“我不是让你悄悄地回来探情况,一有问题就来晋王府找我么?怎的就自个儿背起锅了?”
星灵道:“奴婢从后门进府,猫着躲着,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在水云轩外碰到了国公、国公夫人,当时国公脸色很不好,国公夫人在一旁替您说着话。听内容,显然是已经知道街上发生的事了,我立即就往后院走,刚一抬脚,就被漱儿叫住,还惊动了国公夫妇,然后奴婢就成这样了……”
见大小姐担忧自责更甚,星灵宽慰道:“没事儿,大小姐,奴婢皮糙肉厚,这伤啊,两三天就好了。”她打着哈哈,“倒是小姐你,身上伤还没好全,这顿板子是万不能挨的。”
语气里没有半分怨怼,反而有些开心。她越是好言好语,程以宁就越是心难安。
她身边的人许多都不值得信任,该清理清理了。
否则,这次还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下次就可能有性命之忧了。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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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宁问:“府上有没有谁不对劲?”
星灵一时有些蒙,“不对劲?没有啊……”
“你再仔细想一想,比如谁同谁说话不许旁人听,说到什么话表情不自然等等。”
星灵:“没……哦,玉壶倒是跟我说漱儿最近总是晚归。”
又是她?行吧,就从你开刷。
程以宁面色一暗,道:“我要漱儿的全部信息。”
“恰巧奴婢还真知道一点,”星灵撑起身子,“她个性孤僻,无论是私下,还是明面上,非必要情况没人跟她说话。”
“我先前布眼线时,排查后院侍女的来历,就属漱儿待的地方最多。原就是出身奴籍,几年前在宫中照顾过朝瑰公主,又去了晋王府呆了一段时间,最后才到镇国公府的。”
程以宁问:“为什么宫女能提前出宫?”
“奴婢打听过,她这也不算是出宫。朝瑰公主是为了……为了……”星灵红着脸道,“为了羞辱晋王殿下不能人道。故意将漱儿支给他,让漱儿给他暖房。”
“……”
星灵道:“是在宫宴上,人可多了。其实也不怪朝瑰公主有所怀疑,晋王殿下的府邸就没有姑娘,有也是上了年纪的。加之没成婚,且对婚事不上心,更加让人往那怀疑了。”
“好了好了。”程以宁伸手打住,她其实对李自蹊行不行并不很在乎。
按照她的说法,那漱儿再度被遣出晋王府也是合理的。
是个好理由,但并不无懈可击。
李自蹊表面温和守礼,心地嘛暂且算他善良。一个明面上给他暖房的侍女被遣出了府,即将面临什么,李自蹊不可能不清楚,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不是他性格能作出来的事,唯一可能,他装的。
毕竟不将人赶走,又怎会光明正大地来镇国公府做眼线幡子呢。
“她现在人在哪?”
程以宁声音冷到骨子里了,白嫩的鹅蛋脸像是敷上了一层冰。跟了她十几年的星灵从未见过大小姐这副模样,吓愣了,等到程以宁问第二遍,她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可能在小厨房盯大小姐的晚饭吧。”
“你好生休息,待会我让人给你上金疮药。”程以宁低下声:“我去帮你出头,教训教训那漱儿。”
程以宁眼中的眼线漱儿,这会确实是在小厨房。她揭开瓦罐盖儿,白雾似的热气儿蒸腾而起,漱儿扇一扇挥开,道:“这乌鸡汤色泽不够,还要再熬一刻钟。”
盖好瓦罐汤,漱儿又去看了眼大锅里煮的菜,撇了点盐下去。
此时,小厨房里的另一个人突然道:“哎哟,怎的我也肚子痛了?漱儿姐,我去方便一下,你帮忙看着点。”
还没等漱儿开口,那人就弓着身跑走了。这下盛满饭菜香气的厨房里,只有漱儿一个人了。
人出去好久,漱儿才敢掏出一纸包,打开,正要往大锅菜里倒,哐当,厨房门打开,她手一抖,连纸带粉全给洒了进去。
厨房外等了许久,就等她动手好赃并获,程以宁站在门外,大喝:“好大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使手段。来人,把人捆去水云轩,我要亲自拷打。”
20. 第 20 章
水云轩主厅七八个小厮侍女左右两排站着,程以宁坐在正位,两胳膊搁在扶手上,垂着眼睛,觑着跪在地上的人。
谱儿是摆起来了,就是配上这稚气未脱的脸,平白少了几分气势,像是装大人过家家似的。
饶是如此,因着上尊下卑的规矩,伏地的漱儿仍被吓得直打摆子。
程以宁开门见山:“说吧,你受谁指使?”
“无人、无人指使我。”
程以宁挑眉,“哦?那就是我哪点对不住你,让你想要杀之而后快?”
“不不,大小姐待我很好……”漱儿言语一顿,抽噎道:“大小姐莫要再问了,那药奴婢下的少,对身子没……”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玉壶打断道,“是药三分毒,何况那是毒,五石散是慢性毒,若日日服用,不出三月暴毙而亡,查不出死因。”
漱儿头依然埋地,看不见表情,但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不知是哭得还是吓得。
“不说是吧,”程以宁淡淡道,“打,打到肯说为止。”
一旁拿着棍棒的小厮,等候多时,听到命令,立即架住漱儿,手臂粗的棍棒轮番落了下去,尖细的哭声不绝于耳。
“我招我招……”
程以宁双手抱胸,讥诮勾了勾唇,原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成想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招了。
也好,省时省事了。
“说。”
“是……是曦王。”漱儿气若游丝吐出这句话。
“曦王?你不是从晋王府出来的么?怎的又和曦王扯上关系了?”程以宁面色不耐,“既然要说,就给我爽快点,竹筒倒豆子总归比言行逼供要好受。”
“先前的确是晋王府的人,就在两个月前,曦王殿下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家人,以此相要挟,威逼利诱。奴婢也是不得已啊!”
“奴婢从小就被拐骗卖进群芳楼,其中个中苦楚小姐是无法体会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家人……”
漱儿声泪俱下,居然企图说服自己要害的人。
程以宁坐起身子,她是被拐卖的?歪头观察,想找到她说谎的破绽,一旁的玉壶又出声,“曦王的人从未跟公府后院的人有过任何联系,明面上、暗地里都没有。还想攀扯曦王,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你怎么就那么确切地知道暗地里我们没联系?”漱儿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说话都有劲了不少。
心知漱儿是在转移注意力,程以宁仍旧随着她问话,一脸探究看向玉壶。
在她心里,两件事同样重要。
漱儿见此,心以为挑拨成功,还没来得及窃喜,只见玉壶伏在大小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来自己身上,道:“来人,把人压去曦王府。”
漱儿愣怔着,眼珠一斜,想通了什么,忙磕头,道:“万万不可啊,奴的家人还在曦王的手上,他若是知道奴出卖了他,那奴的家人恐有性命之忧啊!”
就是这半秒的愣怔,程以宁看出了端倪,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我家只是不愿涉党争,但不代表真没人愿意做事,找一个奴籍家人那是绰绰有余的。你想护背后真正的主子尽管护好了,待我的人找到你家人,定是先轮番上几个花样,再跟你聊聊你真主子的事。”
“什么……什么花样?”漱儿抖着嘴唇,不敢相信平常大大咧咧,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大小姐,发起狠来也是如此令人胆寒。
“像你方才试过的仗是最普通的了,什么抽肠、灌铅、推椎、活埋……”
程以宁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这些,有种残忍的天真。
“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
得到意料之中的名字后,程以宁第一时间想的是要冲过去理论理论。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手里没有可以他手下硬碰硬的人,贸然前去只怕会送命。
可不去,不符合程以宁直来直去的人设,怕是会有不可抗的危险。
思忖之下,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备车。”
*
皇宫内。
“安插在国公府的人暴露了。”
“暴露了?”透过纱帐,依稀能看到里头卧着的女人陡然起身,复又缓缓躺下,“暴露就暴露,反正做了身份,怎么查都查不到本宫头上。”
“您说得是。”回话的人吊着嗓子,应该是个太监,“那她的家人该如何处置?”
帐内人道:“如果能看到狗咬狗的场面,本宫倒是可以考虑给她家人一个全尸。”
静了片刻,账内人道,“那个漱儿最好是处理了,毕竟不是亲手培养的,保不齐会叛。晋王府附近有安排人吗?”
“安排了,一条街都有咱们的人。就是……”太监踌躇片刻,继续道,“城防营都尉是曦王的人,要是铤而走险在大街上劫人,万一失手,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罢了罢了。”
里头的人揉揉脑袋,“小瞧这李骞了,动动嘴皮子就名正言顺地换了城防营的人,不知道背地里使了多少阴招子,朝堂上本宫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要不是殿下莽撞,给他下了什么五色滋阴散,李骞是有拉拢拉拢的可能。他所图不就是母妃朝瑰安好么,这点本宫还是能理解的,也是能给的。”
“娘娘不必多虑,太医院的人都说晋王活不过三十,将死之人,得罪了就得罪了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至于能用的人么……”太监陪着笑,“这节骨眼,娘娘母族可抵百人。他日娘娘辅佐之人登上皇位,天下人皆是娘娘的人。”
这话似乎很受用,帐内人立即松了劲,道:“也对,李骞再折腾也是为别人作嫁衣裳,陛下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就是这禁军统领,得想法子换一换。”
太监道:“奴婢觉得不可操之过急。您想,关穆才上任三个月,倘或又出了事,陛下定会疑心的,咱们手里可没能堪当禁军统领的人,而监管兵部又手握兵符的曦王可有的是人适合这个位置。”
“照你这么说,本宫眼下只能动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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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自沅王武王倒台,李贡意外死亡李瑾被贬,那人势如破竹,从一个好赌成性的闲散王爷,做到了统管三部的肱骨。其他也就罢了,主要兵权在他手里,咱们当打之人太少了,始终是个隐患啊……”
“国公府的嫡女处理不掉,更是个隐患……”
“娘娘为何不……”
“住嘴,她那种乡野来的丫头,不配做皇室正妻。先前没让她在群芳楼露脸,定是李自蹊搞得鬼,李业成又横插一杠子,害本宫满盘皆属。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奴婢还有个消息。”
“说。”
“秦山在汴州提拔的孙刺史,几天前死了。”
“哦?”语气轻描淡写,没有意外,而是好奇。
太监解开了她的好奇,“秦山找到了物证。”
帐内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秦山程世飞这起子人的做派真令人作呕。”
默了片刻,娘娘道:“过几天是丁尚书的寿辰吧?”
“是的呢,届时满朝文武大半都会去赴宴,听说,程家那几个小的会参加。几位尚书同僚,自然也不会缺席。”
“去这么多人,不热闹热闹,怎对得起丁尚书一番苦心呢。”帐内人道,“赶紧去联系人,没几天了。”
*
程以宁的马车一路顺风,直到进了巷子,离晋王府不到二里地时,车突然停住,惯性把车里三人甩在地上。
哎哟声中,程以宁起身掀起车帘,一支利箭直直戳了过来,冷汗刹起,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玉壶一把扯过她,“小姐小心!”
堪堪躲过,而箭矢正好插进了被五花大绑并带了头罩的漱儿的胳膊上。
“对不起啊……”程以宁道歉还不够,居然还想去替她解绑。
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少说也有上十人,”玉壶道,“奴婢出去会会,等到没动静大小姐再出来。”
“哎你……”玉壶动作极快,程以宁没拉的过来,她就钻了出去,只得对晃动的帘子,道:“小心点。”
玉壶出去的瞬间,原本寂静的巷子立即出现了打斗声,不是刀剑锵锵声,而是纯肉搏的声音。
程以宁揪着心,又不敢往外看,正后悔,外边一阵哗啦啦衣角翻飞的声音,兵器碰撞声响起。
几乎同时,马车帘子再次掀起,叶意披着夜幕出现,简明扼要道:“跟我走。”
该谨慎点,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阎王爷来了,说不定也会跟着走。她想都没想,撤了漱儿的头罩,直接拉起人就跟上了叶意。
刚露出头,闪着寒光的刀就朝她直直砍来,叶意执剑横挡,一手肘将那人怼翻下去。
乘这空挡,程以宁带着人跳下车,侧边有股子劲风袭来,下意识往后仰,剑刃堪堪擦着下把划过,叶意抬脚踹在对方手腕处,刀哐当落地。
程以宁可不敢耽搁,赶紧跑路,叶意紧随其后,相继有人拦,都被叶意一剑一脚解决。
21. 第 21 章
安全进了晋王府,程以宁才想起,“我那还有个奴婢,叶公子能否去救救?”
叶意道:“外边有人驰援,不久城防营的人也会到,我方才看了一眼,那姑娘身手还不错,她会没事的。”
玉壶还会这一手?改天有空得好好盘问一番。
“多谢叶公子了。”程以宁施礼,叶意伸手打住,“是殿下的意思,待会大小姐亲自谢他吧。”
谢李自蹊?可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他能不能信,程以宁心里也没底。三番两次地救自己,又安排人在自己身边下毒,委实搞不懂。
这两件事,一定有一件是假的。
进到绥悠堂,程以宁一眼就就看到了李自蹊。
他披着白狐氅衣,坐在火盆旁,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坐得不算端正——上半身向前倾,重心靠左,看起来像是斜坐着,有那么点桀骜不羁的感觉。手肘搭在大腿上,手掌摊开掌心朝下取着暖。
那火烧得十分旺,映在他的脸上去了不少苍白的病气。
定定看着火苗的样子也许是在发呆,也许是在思考。
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来看,第一时间是对上程以宁的眼睛,接着才看她身后的人。
程以宁也不试探,单刀直入,“这姑娘晋王殿下可眼熟?”
李自蹊摇头:“没印象。”
“殿下再好好看看。”程以宁将漱儿朝他推了推。
李自蹊整个身子转过来,真就好好看了起来,但给出的回答依然是:“不认识。”
“大小姐冒着生命危险漏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怎么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程以宁面露不解,李自蹊道:“那条街都有我的人,他们半刻前就发现了端倪。”
“不然你得死在家门口。”
这话是身后传来的。
因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突然耳边出现人声,程以宁悚然回头,只见关穆拎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去。
他看都没看程以宁一眼,径直走了进去,施了礼,道:“殿下,这人要跑让我给拉回来了。”关穆起身将东西递上,“刚还准备吞毒,想来是能套出点有用的。”
李自蹊接过那药丸,“去吧。”
关穆应了是,退了出去。
他看了一会,转手给叶意,后者嗅了嗅,在他耳旁说了几句,李自蹊点头,对程以宁道:“进来吧,别在风口上站着了,当心着凉。”
这话一出,程以宁都不知如何接了,一肚子火被方才那场厮杀吓得灭了不少。
但她依然不得劲,有种火不发出来,会难受一辈子的感觉。
程以宁一阵风似的推搡着漱儿走近李自蹊,“晋王殿下,我虽与你认识时间不长,却认定你是个温和良善之人,偶尔狗嘴里吐出大男子主义的话,那也是环境时代造就的,实际打心底里是个好人来的。”
“你是我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你辜负了我,竟然安排人监视我给我下毒!”
“镇国公手里无实权,也言明不参与朝堂争斗,我着实搞不懂,为什么还要在我家安插眼线,有线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我命!此举实非君子所为,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交代,我跟你没完!昨儿个我还不顾自己名节照顾了你一晚上,真是枉费了我的心力。”
程以宁叭叭一通说,越说越激动,差点失了仪态。
李自蹊静静听了一会,莞尔道:“原来我在大小姐心里印象这么好啊……”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程以宁翻了个白眼,“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想要我死?我家除了她,还有谁是你的人?”
李自蹊眼皮一垂,眼神落在一旁凳子,“你先坐。”
“我不坐,你赶紧说。”坐着多没气势啊。
“我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吧。”李自蹊道,“镇国公府早就漏得跟筛子似的了,她只是某个大人或皇子众多眼线其中之一。而且镇国公本人多少知道一点,他无意参与党争,没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赶走一部分线人,另外一部分放任自流。”
“至于害命……这个节骨眼,多少人巴巴想要拉拢你家,娶你为妻,我想不到谁要置你于死地,用的还是下毒……”李自蹊想到什么,恍然,“昨天也有人对我下毒了,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李自蹊无意识转动着白玉扳指,定定瞧着跳动的火苗,半晌吩咐道:“叶意,把人带来。”
不一会,叶意带着一个老年妇女进来,程以宁偏头细看,这不昨晚做饭的王婆婆嘛……
谁知一旁的漱儿反应更大,倒抽了一口气,程以宁问:“家人?”
漱儿慌忙否认:“不、不熟。”
程以宁道:“那就是认识。”
王婆忙撇清:“不认识!”
李自蹊道:“询问了三个时辰,还没搜王婆的身,麻烦程大小姐动动手,我与叶意毕竟是男人。”
一肚子问号的程以宁依言,动手前还小声道了歉,翻了好一会,在鞋袜中发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拿出来一瞧,黑黑的,像是陈皮丹,但味道就没那么好闻了。
程以宁捏着鼻子,“这什么啊……”看了一会,想起来了,脑袋一拍,“哦,这不跟你刚刚拿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自蹊颔首:“去看看,是不是一样。”
叶意上前查看了一番,道:“启禀殿下,用料有九成九相似,都是下肚就毒发的毒药。”
程以宁愣住,狗鼻子?这么灵。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李自蹊朝叶意伸手,道:“这颗是方才追杀……”问程以宁:“那女子叫什么?”
“漱儿,她叫漱儿。”
李自蹊淡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追杀漱儿的人为何同你有相似的毒药?”
王婆死不认,“一样的药又能说明什么?”
专业对口的叶意接过话道:“若是如甘草、板蓝根等常见的药材,那自然是说明不了什么。可这药丸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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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有一味西域特供的断肠草,这可不常见,非宫廷勋贵一般都碰不到。”
王婆冷冷道:“那也不能说明我们认识。”
“可漱儿的反应分明是认识你的。”
叶意道:“说吧,坦白就有生机,咱们殿下待任何人都极好,哪怕你先前想害他,只要今后改邪归正,顺着他来,保你不死是没问题的。”
王婆低头沉默不语。大概是做眼线的时间不长,漱儿就没那么淡定了,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皱着眉担忧得觑着王婆。
两人认识,是铁板钉钉了,现在要搞清的是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就在程以宁准备提出分开问之时,王婆开口了,“真的能保我不死?”
“当然,殿下知你独身一人,离京的干粮盘缠都不会少。”
王婆缓缓道:“奴婢是漱儿的上家,但奴婢的上家是哪位,不清楚,每次下达任务都是通过群芳楼。”
程以宁立即炸了:“群芳楼?又是这个群芳楼。群芳楼既要抹黑我名节,又要我死,这样的黑店居然还开得如火如荼,迟早得想个法子将其连锅端了。”
李自蹊对于程以宁快言吐出的车轱辘话,不置可否,转而吩咐道:“叶意,将人带下去顺藤摸瓜,能摸到哪儿就看你的本事了。”
“两个都带下去么?”叶意明显是在问程以宁,漱儿能不能带走。
程以宁十分爽快,“带走带走。等一下,我方才见叶公子闻一闻就知道两颗药丸,想必对药理极为熟悉,能不能帮我看看这药是用什么做的,有什么功效。”
说着,递给他一个药包。
叶意打开药包,指尖沾一点搓了搓,又闻了闻,“这也是西域那边的药,能让肝郁气结的人在情绪波动中损耗元气,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
怪不得胡太医说要她少生气。
应该是原主要嫁太子,父母不同意,原主天天闹,所以才有肝郁气结的症状。
穿书第一天就在茶馆里听到了太子要娶程以宁,想来早已人尽皆知了。
所以,就有人动了这歪心思,暗中把漱儿安插进镇国公府,想要置她于死地。
叶意问:“你哪里来的?这个中原很少见的。”
“漱儿身上搜罗来的。”
李自蹊道:“那多半是经常出入皇宫的人,往这方面查去吧。”
叶意应是,带着王婆漱儿出去了。
关门声过后,绥悠堂静默了许久,李自蹊一直看着自己。
程以宁突然觉得有些热。许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问罪而觉尴尬,又许是这里温度高的缘故。
眼下已然仲春,早就不是烤火的季节了。这火炉子昨日还没有,今日却添上了,恐怕是昨晚那场风寒太过冻人的缘故。
程以宁踌躇着,终是先开了口:“你……身体好些么?”
“方才仍有些不适,不过现在好多了。”
程以宁道:“是因为这炉火吗?”
李自蹊有些无奈,点明了,“是因为你。”
22. 第 22 章
在三次元,她是大多数平凡中的一个,丢进人堆都找不到,没有擅长到让人惊艳的特长,身边也没多少朋友。
李自蹊这话就好像在说“你很重要”,这对于她来说除了备受鼓舞,还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一只小虫子,悄无声息地钻进程以宁的耳朵里,搔着鼓膜,痒在心底。
“多亏程大小姐昨日悉心照料,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没命。”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只小虫子突然不见了,失落占据了心里,也表现在了脸上。
“怎么了?”李自蹊的脸进入她眼眸,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关切。
鬼使神差,程以宁竟然说出了这句话,“我还以为你是说,看到我才好多了。”
语气里怪娇嗔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与撒娇没什么两样。
李自蹊低下头笑了笑,轻轻说道:“我怕吓到你。”
程以宁在心里大骂自己厚脸皮,羞得想找个地洞钻出去,完全没听清李自蹊在说什么,更没脸打破砂锅问到底。
静了几息,李自蹊道:“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能曾与以报答,你要是有困难或者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尽管开口吧。”
程以宁如蒙大赦,眼睛一下就亮了,拉了凳子坐在李自蹊身边,“眼下还真有一件你能帮到的。”
“你说。”
“能不能借我点钱?”说完,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随着跳动的火苗,心虚地眨着眼。
京城的望族闺秀找认识没两天的人借钱,丢脸程度不亚于岑柠中学会错男同学的意,主动当众表白,却铩羽而归。
李自蹊倒是没表现得多看不起她,只是好奇,“能借,但你得告诉我借去做什么。”
“想在群芳楼边上开间铺子抢生意。”
“你要开青楼?”
程以宁赶忙摇着双手,“不不不,不是青楼,是正经酒楼。”
李自蹊道:“你抢不到生意的。去群芳楼寻乐子,去酒楼仅吃饭,目标客源都不同,何来抢生意一说呢。”
“你不想借。”程以宁脸黑了。
“没有那个意思。”李自蹊道,“这几日账房先生去了宫里,等他回来,规整规整好账面,送去镇国公府。”
“我自己来拿。”
李自蹊道:“其实已经有能与群芳楼相抗衡的青楼了。”
“我知道,桃花源嘛。”
程以宁道,“能抢生意固然好,抢不到也不碍,我只是想有自己的事情可做,不至于整日无所事事;同时呢赚点钱放自己荷包里,不至于要急用时被卡脖子。”
“怎么听着……”李自蹊斟酌措辞,还是直白地问出了心中疑问:“你在镇国公府过得不开心?”
她又岂止在这里不开心……
“程家待我极好,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程以宁拿起火钳拨炭,搅得火星子胡乱飞,须臾便湮灭在黑暗之中。
“但,提心吊胆过日子怎可能开心得起来……”
李自蹊道:“你若一直呆在扬州,处境没那么艰难。”
“听母亲说,我此番回京,是因为祖母半年前病情急转直下,怕万一……赶不上最后一面。前儿个见过祖母后,见她精神奕奕,脚步如飞,少说还能在活个三年五载。”
程以宁皱眉,“已经有人对我起杀心,现在再回扬州怕是出了城就会有‘意外’。”
李自蹊点头表示赞同,又道:“程老夫人母家世代骁勇,即便抱恙,身为将门虎女自不会使了大家风范。”
“你似乎,对我家了如指掌?”此刻,程以宁看他的眼神不算友善,有审视有猜忌,“或者说,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了如指掌。”
程以宁突然凑近,“如何得知的?”
她突然凑近,脸蛋差点贴上他的手臂,锦衣料子让火烘得有些发烫,即便没碰到,也惹得脸蛋子热。
这并非正常社交安全距离,可李自蹊一动不动的模样,分明是默许她可以这样做。
他垂着眼,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讳,火光照得他眼睛明亮,“猜猜看?”
“猜就猜。”程以宁坐直,“应该是桃花源?”
李自蹊道:“何以见得?”
程以宁道:“半月前,我被群芳楼的人掳走,桃花源的周老板欲将我要去,但叶意一摇头,她就走了。”
她对叶意言听计从,那肯定跟李自蹊也关系匪浅。
李自蹊嗤笑:“她叫周梦蝶,与我只是朋友关系。”
这话变相承认了大多消息,李自蹊都是通过桃花源打听到的。
程以宁道:“我就不明白,你无意皇位,为何还要做这些?”
“我要活命呀。”李自蹊为她的天真发笑,“母妃和容月也要活下去。”
时局风云变幻,人心诡谲叵测,李自蹊托着一己病体,在皇城根上天子脚下,保全了他想要保全的一切,直至今日。
想来,手段、心思、实力皆有上乘水准。
想着想着,程以宁竟起了心思,想试试看能不能抱紧这条大腿的。
她识时务夸赞道:“你若是想夺嫡,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吧。”
李自蹊勾勾嘴角,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语气像是在嘲笑,眼下夺嫡的人都在强求各自命里没有的东西。
“殿下啊,你想保护朝瑰公主和蜀妃因为她们是你的亲人,那你有没有想要保护的朋友呀?”程以宁眨着眼睛提醒他。
李自蹊不知她意有所指,老实道:“我的朋友都会个一招两式,不需要我操那个心。”
“可是你新交的朋友不会呀。”
这下明白了,李自蹊挑眉,“你到了适婚之龄,不日嫁了人自有夫家庇佑,哪里轮得到我来保护?”
“这不还没嫁么?”程以宁低声道,“一时半会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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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嫁。”
李自蹊道:“我是预备役?还是看起来很像侍卫?”
他的语气不激进,但说出的话略微刺耳,程以宁一下就怂了,喃喃道:“对不起……是我越界,失礼了。”
想想也是,非亲非故,人家为啥非得护着你。要不是三个皇子里,就他符合标准,程以宁也不会冒冒失失说这些。
李自蹊道:“你亲手抓到了下毒害你之人,方才又被追杀,换了寻常女子定会吓得走不动。你想通过自己努力,斗垮贼窝;但你在明别人在暗,为了以防万一,找看起来比自己强大的人当栖息之地,也是情理之中。”
这好一通夸,程以宁没大听得进去,喃喃道:“是不是只有亲人或者爱人才能……”
程以宁一抬头,视线正好撞进那黑沉沉的眼眸,剩下的话也被那温情脉脉的眼神生生掐断。
她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眼眶微红,大眼睛闪着泪光,抓着衣角兀自窘迫犯难,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两人皆被黑夜包裹着,几盏烛火不及碳火耀眼暖身,但微黄亮在夜里,生出几分朦胧的暧昧缱绻。
啪——
炭火烧得响,提醒李自蹊该回话了,他不动声色转头看着火,道:“夫妻本是一体,护她及她母家周全是我分内之事。”
纯外交辞令,没什么感情,更多的像是非负不可的责任。
不过,程以宁听得顺耳极了,一下子柳暗花明又一村。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怎么,你想当晋王妃?”
听出语气里的戏谑,程以宁两颊微热,蹭地站起,不忿道:“谁要当晋王妃了。”
“可你方才的表情分明就是那样说的。”李自蹊坐着,她站着,应是占优势的,羞愤不已的情绪却让她落了下风。
“我没有!”程以宁气得胸脯起伏,“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
她拧着袖边,就了半天都没下文,李自蹊帮忙接话:“就让你爹爹来揍我,是不是?”
李自蹊睨着她,依然带着笑,那笑不似寻常温和拘礼,而是不怀好意的调笑。
程以宁有急又羞,慌乱无措,“要他好看”的念头浮上来便再也下不去。气呼呼来回走了一度,瞄到火炉旁的灰,想的比动作快——蹲下,粘灰,抹上脸,一气呵成。
看着埋进碳灰里的手李自蹊眉头一紧,再反应过来,灰已经摸他脸上了。
“你……”李自蹊不知说什么才好,对程以宁略暧昧的举动感到惊讶又不解,同时无可奈何。
可见程以宁笑得前仰后伏,这使得大多时候处于上位者的李自蹊起了以牙还牙的想法,手沾了灰就去够她。
程以宁哪里会乖乖任他抹黑,在他弯腰之计拔腿就跑。
李自蹊不打算放过,起身之时,大氅滑落在地,激起炉边灰尘。灰尘蹁跹着,跳跃着,似随风而起,风止难平。
23. 第 23 章
“殿……”
叶意打开门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
屋子里起了尘,程以宁弯着腰,体型大一圈的李自蹊覆在她的背上揉脸,像是将整个人都纳入了怀里。
两张名符其实的灰头土脸笑靥如花。
他们同时往这边看时,里里外外五张脸都愣怔了一下。
“……下……”叶意瞪着眼睛,无意识吐出那个字,只为说完整。
玉壶也颇为吃惊,明明来的时候大小姐怒气冲冲,打个架的功夫,就要有姑爷了?
程以宁赶忙直起身子顶开背上的人,整理衣衫,抹掉脸上的灰。
李自蹊状似自若,低头理了理本就整齐的宽袖,道:“有事?”
关穆最先抽离,“殿下,关于仆人相继疑似中毒一事,有眉目了。”
李自蹊嗯了一声,关穆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玉壶,咱们回家。”整理好一切的程以宁,福了一礼,走出绥悠堂。
“程……姑娘,漱儿你得带回去。”李自蹊道,“从你们被追杀至晋王府来看,他们上家已经知道漱儿暴露了,所以着急灭口。”
“但未必知道王婆也暴露了。你不带走漱儿他们准会放弃王婆。”
“叶意已经安排人跟王婆去联络上家,在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之前,先不要放走漱儿,以免她去通风报信。”
“街上有我的人会护着你们回家,别太害怕。”
这四个字一出,程以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眼带笑意,让人想肆意沉溺。眼珠黑沉沉提醒着程以宁这是跌进就出不来的深渊。
明明只是普通的安慰,这里还有那么多人,也不是耳语,怎么看都不是暧昧的氛围,但那句“别太害怕”就像把小刷子,在她心上不轻不重扫了一下。
李自蹊道:“还有,出去之后,麻烦你演出戏。”
“什么戏?”
片刻后,晋王府门大开,三个姑娘被推了出来,门哐当给关上了。
程以宁对着门大声,又拍又推,嘴里还时不时说:“明明是你的人你还不认。”
“敢做不敢当,真不是男人!”
“李自蹊我跟你势不两立!”
*
绥悠堂内,关穆道:“是三司使宫成监守自盗制造贩卖私盐。”
叶意如梦初醒:“难怪我死活找不到病因,原来是吃了不干净的私盐。”
李自蹊道:“找到可用证据了?”
关穆:“找到了。我们还发现,宫城同曦王私下往来甚为密切。”
“曦王……”李自蹊嘴里喃喃,心里开始盘算。
买卖制造私盐是大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诛九族;再傻再贪的人,都不会任由沿海制造出来的私盐流入千里迢迢的京城,这跟皇帝眼皮子底下燎眉毛没有区别。
但若是在眼下境况,燎眉毛的人是大皇子,他那只在乎皇权与声誉的皇帝怕是也会大事化小。
“对了殿下,程大小姐离开不久后,曦王来下拜帖了。”叶意打断他的思绪。
李自蹊道:“终是坐不住了。”
叶意道:“今晚城防卫的驰援来这么快,定是有拉拢的心了。”
李自蹊否认:“不。是更早,早在沅王武王相争之时,他就知道我也在背后搅弄。李瑾袁松的事一败露,他力荐关穆,除了不想让皇后的人当上统领,也有卖我人情的意思。”
“殿下不想见,我寻个理由打发他走便是。”
叶意知道李自蹊脾性,不想与这些皇子们私交甚笃。
思索一会,李自蹊道:“让他进来。”
李自蹊站在门口等了须臾,那身影穿过长廊遥遥走来,他身子前倾抱了一拳,唤明辉兄长。
李明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跟前儿单手扶起,“这里没外人,三弟不比拘礼。”
依旧冰冷的调子贯彻到底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风格。
一进绥悠堂,李明辉就闻出不对味,“三弟怎的用这种碳?”
“暖和就行。”李自蹊不甚在意,引着他坐在主位上,吩咐叶意沏茶茉莉,意在去味儿。
李明辉也聪明,道:“不用了,随意倒口水给我就行了。三弟闻得,那我自然也闻得。”
对这种平时疏冷,有事才假意亲近之人,李自蹊颇看不上,但也不会表露,依旧温和道:“今日多谢皇长兄及时驰援,本该登门道谢,但我这身体……”
“三弟客气了,此乃防营职责所在。”李明辉道:“本王心知三弟身体不好,又十分守礼。担心你陷入病体不能移,不道谢又过意不去的两难之境,才前来生受了这谢,还望三弟不要怪我脸皮厚啊。”
“兄长妥帖至此,自蹊不胜感激。”李自蹊道,“城防营维护治安是职责,兄长维护我是情谊……”
他打断道:“哎——自容月被封为朝瑰公主之后,你离开京城四处求医。接下去的七八年里,除了春节,甚少久住京城。虽聚少离多,但总归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弟有难我这个兄自然是要捞上一把的。”
听到“情谊”二字,李明辉就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两人关系一般,关系好他会用“情义”。
他也的确对这个弟弟没那么上心,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拉近兄弟之间的距离。
李明辉道:“三弟可还记得,小时候父皇组织我们打猎,我们在京兰山上合力打死了两只豺狼。那惊心动魄的场景,我可是历历在目。”
李自蹊也叹:“当时父皇还只是个郡王,兄弟姐妹玩在一起快乐又融洽。”
叶意单手端着茶盘进来,没施礼没说话,轻一步重一步走着,江湖中人都探不出其武功虚实,腰间挎剑晃荡着,一股子匪气与侠气并存。
李自蹊看着他,似乎有些羡慕,道:“回不去了。”
李明辉转移话题,“三弟身边有叶意关穆这等身手绝佳的亲信,本王实在羡慕得紧。我要是有三弟这般会驭下,我那曦王府,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一锅粥。”
“兄长缺个贤内助。”李自蹊概括道。
“适龄女子都入不了本王的眼。”
“哦?”李自蹊似乎很诧异,“半月前兄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皇后做主赐婚,三弟以为曦王兄属意程大小姐。”
“三弟放宽心,不必试探。”李明辉道,“我不会娶她的,我的妻子另有人选,只不过,现在本王羽翼尚未丰满,不能有所行动……”
李自蹊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所有情绪都隐蔽在垂下的眼皮之中,放下杯子,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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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岁最近可还好?”
玉岁因不愿和亲,闹得不可开交,近半年来换着法子自、杀、自、残,以表不嫁之心。前些日子上朝,李自蹊还听到那些言官还弹劾批评她只顾自己,不为国为民想。
李明辉也颇为发愁,叹了口气,道:“大抵觉得哭闹无望,最近安静了许多,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容月整日陪着劝,收效甚微。”
李自蹊长叹道:“遥想太祖时期,大源国力兵力何其强盛,西域那些小国听到‘大源’二字便不战而降。和亲?怕是连替都不敢提吧。”
手握兵符监管兵部的李明辉脸色暗了暗,转又想到今日之目的,终是没发作,顺着道:“是啊,如今各地灾祸频发,畜农商工都不是很理想,没钱的情况下,真要打起仗,胜算不大啊……”
李自蹊状若恍然,“哦是我失言了,让曦王兄误会。我没有说曦王兄麾下兵衰的意思。”
嗯,你没有说我麾下,你是在说我。
他又将话题转回,“杀豺狼那年我七岁,你六岁,两个不及腰高的小子竟能合力打死两只猛兽。可见你我兄弟连心足以其利断金呐,救万千人民于水火,想来也不是难事。”
李自蹊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还小,不知怕字怎么写,又身体康健;如今我常年疾病缠身,无甚斗志,怕是会拖累曦王兄。”
“我们所谋之事不是体力活,从先前的科考案中不难看出,三弟并非旁人说的那般一事无成。”
“他日事成,你我可共享这万里江山。”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自蹊也不好再装傻,道:“贤臣择主而事,三弟会好好好考虑。”
茶倒了半晌,都凉了,李明辉喝了一口,砸吧嘴,道:“陈茶虽涩口,但也别有风味。”
李自蹊思忖片刻,“三天吧,三天后我亲自送去曦王府。”
“那本王就恭候晋王大驾了。”
李明辉刚走两步,复又回头,“对了,三弟若是属意程家嫡女,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会努力向父亲进言。”
李自蹊笑而不语。
夜,静谧似水,叶意从房顶翻身而下,走进抱拳,“殿下,周围没可疑人,他是一个人来的。”
看来有几分真心,不是试探。
“殿下,你真的要委身于曦王之下吗?”
“即便他跟容月闹翻了,他为了做给我看,也会我同胞亲妹多加保护。”李自蹊站在廊下,举头望明月,“何况,七子只剩三,不站队纯单干,太过引人注意,就要随时做好一对二的打算,可我们现在还没搞定程家,没把握。与其让人追着按头,不如择其一,同仇敌忾,省力。”
李自蹊轮廓分明的脸被月光打磨得柔和润滑,坚的挺的那部分都很好地藏在阴影中,整个正面沐浴着光,像一座精心雕琢的玉像。经年的腥风血雨霜雪日露都不曾在那张脸上留下半分痕迹,仿若仍是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皇子。
殊不知骨血里已然烙满了别的东西,至死不灭。
他表情漠然,上下牙一碰,“程家啊程家……”
李自蹊转着玉戒,又揉了揉脑门,方才胸脯前铺满的香软似乎还未褪去,眼睫跟着心跳震颤,默念着近日来让他有些头疼的名字。
“程以宁啊程以宁……”
24. 第 24 章
屋子外花开了苞。
风,轻轻经过,吹得它花枝乱颤,但不解其意。
同样不解其意的还有叶意,在他心里,要这棵早就断了情根的铁树,去勾、引程家嫡女,不如再让殿下去爬爬蜀道来的轻巧。
“可这曦王看起来不可靠啊。”
叶意心知程以宁是他的心病,刻意避开,转而说到李明辉,“先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强逼房皇后牵线,非要娶程大小姐,还说出‘先亲友,后君臣’这等蠢话,也不怕落人口实。”
“他就是故意的,想激怒皇后,撕破她那贤良淑德的面具。”
“仅仅只是为了这个?”
“还有别的。”李自蹊继续道:“他先发制人,说要娶程家大小姐,皇后再三推辞,说出那句‘母后认定的媳妇’之后,房皇后就不好再后续宫宴上明着提太子跟程家嫡女的婚事,”
“这也……”叶意没说下去。
李自蹊道:“是蠢了些,但还算略有成效的。”
李自蹊忽然想起前几天李业成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拒绝了皇帝提的与陶家的婚事。
他还没有放弃。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纠结。
晨曦殿上,程以宁的态度暂时是不愿当这个太子妃的,但万一皇后帮李业成使使手段,她怕是不嫁也得嫁。
到时候,按着她的性子,
他仰头捏了捏山根,长吁道:“搞不定那女人,我寝食难安。”
“殿下不若直接让曦王请旨赐婚,婚后再慢慢培养感情。”
“皇上一旦应下,就等于我承了曦王的情,日后清算会尴尬。”
李自蹊道:“算了,慢慢来吧,急于求成怕是会适得其反。”
“私盐一事,殿下打算如何布局?”叶意问,“关穆手里的证据怎么处理?”
李自蹊想了会,问:“苏正清还没回临州吧。”
“还没。”叶意道,“李才良留他在宫中小住,至少还会待半个月吧。”
李自蹊道:“让苏正清将这件事透露给皇后。证据我们自己留着。”
*
自那日起,程以宁对李自蹊的事格外上心。
玉岁公主依然闹着不肯和亲,曦王近来酷爱喝茉莉花茶,陶絮频繁在桃花源与李自蹊私会,皇后和董相似有不和——这么多消息,玉壶一一汇报的时候,程以宁只在听到那三个字刹那,突然坐起身,道:“桃花源?”
这名字她在群芳楼里听到过,两相是商业对手,而她除了知道桃花源的周老板是李自蹊的朋友之外,对其知之甚少。
玉壶道:“桃花源是红楼,里头女子绝大部分卖艺不卖身,也是京城里为数不多女子可光明正大出入的娱乐场所。”
但频繁出入,多少也会惹些非议。
“我要去桃花源。”
程以宁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怎么睡,早上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姑娘尚未出阁,频繁抛头露面有损姑娘的清誉。”
本来程以宁还只是有些动摇,玉壶这话倒让她起了非去不可的想法了。
她唤来星灵洗漱更衣,好生打扮了一番才走出闺阁。
今儿天气极好,世间万物都沐浴在阳光之下,风送来一阵花香都透着暖似的。
“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程大姐迎面走来,语气里颇为打趣儿。
“就随便出去走走呀。”程以宁道,“长姐这是要去哪?”
“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那咱们一起去吧。”
程大姐握着她手腕上下打量一番,“穿成这样爹爹定不会让你出门的。”复又回首对身边的侍女道:“把我那幂篱和缂丝团扇拿来。”
程以宁道:“这么金贵的东西,姐姐留着自己用吧。”
“你我姐妹之间这么客气作甚,平日里你给我好东西,我何时推脱过。”
不一会,侍女将东西拿来,程以宁装扮上,将垂下来的丝绸挂在两边,福了福身,“那就谢谢长姐啦。”
一近前厅,程世飞道:“今日倒是稀奇,竟肯规规矩矩带上帷帽了。”
万娉道:“公爷,小孩听话了就好好夸她嘛,你看她不仅戴了帷帽,出去之前还知道要告知我们。”
“爹爹,我可以出去吗?”
见程以宁一脸期待与兴奋,又思及她进来不曾出门,程世飞道:“去去去,玩去吧。去买两身衣裳,过几天好赴宴。”
“赴宴?”程以宁突然想到,“给丁志明他爹祝寿?”
“是的。”
“我不去。”
“应都应下了,岂有不去的道理。”
程以宁摸了摸帷帽上的白纱,“我可没答应,谁应谁去好吧。我跟他家那兄妹结的梁子还不够深嘛,爹爹你是怕别人害不到你女儿,上赶着要我去跳他那火坑,赴那鸿门宴是吧。”
万娉起身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爹爹怎么会害你,那丁家再怎么说也是高官之家,怎么就被你说成虎狼之穴了?”
程以宁拉住她,恳切道:“娘,你是不知道,丁家那两兄妹,很小家子气,与他们多生龃龉也不是我所愿,可偏就是一沾上就撕不开了。就因为三个月前的一盒胭脂,一直追着我恨。如今他们早就知道我要去,指不定憋什么坏呢。”
万娉啊了一声,道:“丁置看着老老实实,怎么他的儿女竟是这般为人?公爷,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以前咱连宫宴都能推脱掉的,尚书家的寿宴有何推不得的。”
“推是推得。上次你也看到了,他携子专门来道歉,顺道提了寿宴一事,已经是将退路堵死了。我若再推脱,我担心,旁人会说程家家风不纯,应下的事老是反悔;再一个我也是怕他借题发挥,说之所以我们没赴宴是因为还在生他家的气,少不了又要来往,烦人得很。”
程以宁道:“那便让大哥大嫂和二姐姐带着弟弟妹妹去呗。”
程世飞道:“哦,一屋子的小辈都去,偏偏你这个嫡出的不去,定又会有风言风语了。”
程以宁抿着嘴一时想不到办法,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不想继续耗时间,她道:“爹爹,这事儿回头再说,我先出去玩儿了,拜拜。”
她喜笑颜开,行过礼就疯跑出去了,徒留程世飞那句“别给我惹祸!”在风中凌乱。
在街上走了一阵,程以宁停住脚,转身问:“桃花源在哪?”
玉壶星灵同相顾一望,同时低头道:“奴婢不知。”
程以宁脸一跨,喃喃道:“这可怎的是好……”
“奴婢知道。”
声音是从玉壶星灵身后传来的,两人侧身,漱儿出来了。
程以宁诧异:“你怎么在这?”
李自蹊交代不能放走她,程以宁就把漱儿捆在不常用的杂物间,关了两三天。放出来只让她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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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紧要的粗活,还专门找人监视她一举一动。
这会她居然摆脱监视,还跟着自己出了门。
“奴婢来帮大小姐带路。”漱儿靠前一步,小声道,“大小姐这几日你都不见我,我不求你放性命,只求你别赶我出府,一旦我离开国公府,我家人肯定会有性命之忧……”
漱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街上行人纷纷对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受不了注目礼的程以宁道:“这么没赶嘛,在大街上哭哭啼啼干什么呢。”
关于她之后的去处,的确是个难题——送官府吧,不知道漱儿的上上家会不会勾结官府做手脚,害她或救她,都是程以宁不想看到的;留着吧自己心得多大,留一个下毒害人的侍女在身边;赶出府任她自生自灭似乎是个办法,但谁知道她会不会去害别人呢……
这个问题烦了她好几天,想着或许李自蹊可以给她个去处,于是程以宁道:“你引路去桃花源,到了之后玉壶跟漱儿回府。”
怕玉壶乱想,程以宁边走边道:“前几天晚上那伙人想灭口,没灭成,我怕他们不死心,卷土重来,你身手好,再不济也能自保……”
“小姐,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玉壶语气十分诚恳,道:“你是小姐,我们是奴婢,你吩咐我们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理由。”
那晚一到家,程以宁就问了玉壶的基本情况。
原本玉壶的父母是汴州镖局的镖师,汴州离边境近,流寇匪盗肆意横行,能在那地界开上镖局当镖师的,要有几分硬手腕,才能站得住脚。
玉壶从小习武,镖头都说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三年前,在一次送镖途中,父母二人迟迟未归,十二岁的玉壶还在家等着父母回,镖局里与父母相熟的镖师说带她去见父母,一路上连哄带骗,玉壶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卖掉了,沦为奴籍。
几经周折,玉壶才打听到,父母送的那趟镖是西域第一杀手劫的。
据说那趟镖里有大量大源公主的嫁妆,金银玉器,陶瓷丝绸,种子花卉……应有尽有。
如何流出的,不得而知。
传说中,这西域第一杀手,因为是杀手,从未劫过镖,这头一遭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能请得动他,仅仅是富还不够,更重要得有权。
所以玉壶猜测,是眉单王怕这趟镖的东西被中原人看到,相继传开,保不齐会传到皇上耳朵里,以为怠慢公主,所以才派人劫镖,甚至杀镖师灭口。
她觉得眉单总归是忌惮大源的。
再后来,她进了国公府,以为一等公爵能套到不少关于眉单的事,这样离弄清父母死因的真相就更近了一步。
谁曾想,这个一等公爵,竟不交涉,也不上朝,就连家眷们都不爱结交,她都没处打听,导致报仇一事,搁置了好久。
想当初,程世飞买她言明,有武功傍身,还是个姑娘,贴身照顾程大小姐最合适不过了,关键时刻能护着她。
颠沛流离的几年,让玉壶说得不到半刻就说完了,那些转卖几家所受的虐待,轻巧揭过,程以宁知道玉壶所承受的,绝不止她说的“不给饭吃”“打几棒子”那么简单。
听完第二天程以宁吩咐星灵去核实,情况基本属实。
但历经漱儿一事,她也不太轻易信他人,除了星灵以外,别的人不常放在身边伺候。
“程姑娘?”
刚到桃花源门口,程以宁就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25. 第 25 章
她旋即回头,透过帷帽纱,有两位女子提裙上着台阶,向她走来。她们同样带着帷帽,看不出是谁,但认出了旁边没带帷帽的人。
“朝瑰公主!”程以宁白纱一撩,声音轻快极了。
李容月走到她面前停下,却没那么似她掀开白纱,“程姑娘来赴谁的约?今日这一身可比上次宫宴漂亮,”
程以宁答道:“我就随便出来走走,家里闷得慌。”
逢人就夸她漂亮,这让她蛮不好意思的,其实她也没刻意怎么打扮,就是换了一身亮色的衣裙,多带了几只钗钗环环,涂了点胭脂、口脂罢了。
进了桃花源,迎面走来一个姑娘引着她们上了二楼雅座,三人去下帷帽,交给各自侍女。
另一位姑娘十分好看,模样清纯,面部留白很多,导致稍不痛快都被放大了许多。
比如眼下,她那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愁绪,细看眼皮还略微肿泡,娇嫩纤弱之态与明艳华贵的李容月形成鲜明的对比。转头看向窗外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林妹妹。
“这是玉岁公主。”可能是程以宁看得太过认真,李容月以为她不认识,又忽地想到,“你们见过的呀,除夕夜宴,上元佳节。”
程以宁反应也快,哦了声,“难怪眼熟,嗨我贪吃又贪玩,这么好看的姑娘我没瞧仔细呢。”
玉岁幽幽道:“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给眉单蛮子……”
得,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程以宁尴尬得低头喝茶,只听容月道:“玉儿,我同父皇提过不下两次,自请和亲,均被拒绝。”
玉岁道:“玉儿知道五姐姐费心了。唉可怜我生母是皇后,亲弟弟是皇太子,也免不了要嫁去那弹丸之地……”
和亲政策始于西汉,其主要目的是以婚止戈。自古以来,外邦要求和亲不过是图皇帝给的那丰厚的嫁妆,至于人是不是真公主,没人计较;何况古代通讯不发达,换个人顶替,谁知道真假。
程以宁就一直纳闷,这个皇帝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冠上公主之衔出嫁,非得把自己唯一的嫡亲女送出去?
“和亲说到底是国事,五姐姐再多说,传到那些言官耳朵里,怕是又要受弹劾了。”玉岁转过头,看着李容月,“这些我都知道。五姐姐,你说爹爹可有犹豫过?”
李容月道:“自然是有的。这不是跟那些大臣们周旋了大半年,不得已才定下来的么?”
“那是母后替我求的情,如若不然,只怕我眼下已经在边塞吹风沙了。”玉岁双手拢住茶杯,热气蒸腾而上,随即手又覆上杯口,将白气憋在杯里。
玉岁的侍女急道:“公主!”
程以宁也惊着了,“公主仔细灼着。”
玉岁道:“乘我心还未死全,让我多感受感受吧。”
闻言,李容月精致的脸庞也布满愁容了,道:“本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倒让你越来越抑郁了。”
程以宁也不知如何安慰,封建社会就是如此,婚嫁从来都不能由己。
阁中静了一会,玉岁突然道:“五姐姐,我想在这里跳舞。”
李容月张张嘴,玉岁在她开口前,道:“我知道你想说,身为女子不宜在公共场合做取悦他人之事。可是你瞧,这是哪儿?这是桃花源。是我们女子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出入而不受人指指点点的风月场所。”
“我不信你不知这对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公平。”李容月好言相劝,“你是公主,出嫁在即,万一被人发现了,少不了要被说道了。”
玉岁静了静,忽地轻轻道:“我知道的,我是公主,受万人敬仰,百姓是我的子民,哪怕与我恶言相对,我也理应保护他们。我若不嫁,边境局势会更加雪上加霜。”
“去年秋收不甚理想,多处遍地饿殍,眉单芭里联合阻断了大源与西域三十六国的贸易,我们赖以生存的粮食、银钱等如今都紧缺得很,此刻并不是打仗的好时候,我嫁过去能让缓解两国关系,让大源得以喘息。”
“这些是你告诉我的,我听进去了。”
玉岁似是认命了,“我也不会再闹着不嫁,只是在真正嫁过去之前,五姐姐让我纵情一回吧,我只想在桃花源舞一曲‘明君舞’。”
李容月最终还是被说动,玉岁带紧帷帽下去了。
不得不说,玉岁舞姿的确动人,腰肢柔软,手臂徐徐展开的模样似振翅欲飞的鸟儿。
一曲罢,台下掌声雷动,玉岁下台换回自己的衣衫,来到先前的阁中,刚一坐下,李容月张张嘴,似是要夸她,一个男子掀开珠帘,道:“果然是公主……哦,微臣三司使宫成见过朝瑰公主、玉岁公主。”
这男子看上去三四十岁模样,穿着常服,看清人的刹那,脸上带着谄媚地笑。
玉岁只撇了他一眼,李容月倒是礼数周到,点点头道:“宫先生,有何贵干?”
宫成道:“方才见那舞者舞得婀娜多姿,心想必非池中物,问了桃花源的姑娘,寻至此,一见,果然是玉岁公主。”
玉岁不吃恭维那一套,也懒得装周到,“宫先生,我们这里一屋子的女眷,你贸然前来,怕是不成体统。”
知道玉岁历来就是这脾气,宫成也不恼,只道:“玉岁公主不日就要和亲,念及公主远在他乡,身边不能没个信得过的人,于是微臣特意将公主的儿时玩伴梅梅寻了回来,赠与公主。”
“梅梅回来了?!”玉岁又惊又喜,这是程以宁第一次见她脸上展现出正面情绪。
“她在哪呢,”玉岁往她身后瞧了瞧,不见人便催促道:“快快把她请来。”
“梅梅是罪奴,罚她出宫已是公主求向圣上求情之后的最佳结果,眼下不宜出现在京城,她正在城外,待到公主出嫁那日,微臣的人便想法子让梅梅混进送亲仪仗内。”
看来这个梅梅是因为犯了事儿,被赶出了京城,这个宫成为了巴结皇室,便将人找了回来。
不知是什么关键词,触发了脑内剧情回溯,程以宁眼前无故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大片的绿是青草及腰深,一身玄色衣衫的李自蹊猛然回头,眼带杀意。
她听到自己吓一跳的抽气声,而后问:“你是谁?你是迷路了吗?”
而李自蹊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接着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皱着眉瞳仁上下移动了一下,虽然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她依然察觉出这是带有敌意的打量。
可那原身还在天真,心以为他遇到危险了,友好道:“是遇到山匪流寇了吗?我的马车府兵都在附近,我可以送你回家的。”
他没说话,朝她走了过来。手臂背在身后,一步步靠近,衣服与草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千万只小虫子爬过骨膜,压迫感可怖,她倍感窒息,本能想要逃离。
可原身是个愣头青,光在心中疑惑他为啥不说话,根本没有危机感,连退后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突然,东南方向爆发出一声惨叫,李自蹊停住脚步,思忖好一会,像是决定放弃什么一般,才朝声音那边奔去。
程以宁出了神,玉岁喃喃话语将她拉回,“太好了太好了……”
玉岁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李容月看在眼里,也宽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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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帖向宫成道:“如此,那便谢谢宫先生了。”
玉岁问:“我现在可以去瞧瞧她么?”
宫成道:“自然是可以的,微臣给两位公主引路。”
一阵咚咚脚步声,三两个人路过珠帘之外。
听到“两位”二字,自觉不妥,李容月道:“程姑娘也一同去吧。”
“不了不了。”也不知程以宁有没有认真听,脖子向外抻得老长,心都飞出去了似的。
“你们玩你们的,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聚改日再聚。”程以宁边说边往外走,礼都忘了行。珠帘乱撞发出清脆又细密的声响,足以可见先前掀开它的人多急切。
李容月盯着那珠子,若有所思,须臾低头笑了。
这般笑容,玉岁只在十年前看到过。
那时她才六岁,童年的记忆中,他们那对同胞兄妹关系非常好,李自蹊发病容月都亲自侍奉汤药,容月高烧李自蹊也急得到处请太医抓药。
容月还自请与三哥哥一同出宫寻医,想根治他的病
当时,父皇不是在后宫花天酒地,就是在前朝稳定局势,根本没什么时间享受承欢膝下之乐。除了能文的李合、能武的李贡,以及嫡出李稷,其他子女长什么样怕是都记不清。
所以,父皇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批了容月自请出宫的奏表。
要是搁现在,父皇决计不会同意的。
九个月后,五姐姐回来了。
玉岁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容月离开时,宫里开满了石榴花,送她出宫的那天,石榴花像波斯进贡的地毯,铺满地,一点缝隙都没留。
回来时她院里的梨花白得正好,容月还站在树下说她长高了,变好看了。
容月姐姐回宫正巧赶上西域三十六国的朝贡。
眉单知道大源新帝刚登基不久,还没站稳脚跟,于是在朝贡时大放厥词,颇让东道主下不来台。
还扬言大源的公主送去眉单当侍女都不要,容月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
这次宫宴,容月一举成名天下知,西域各国都看到了大源这位不仅容貌惊为天人,气节、气度、才情都绝佳的公主。
此后,求娶朝瑰公主的各国使臣络绎不绝,父皇均拒绝:容月象征着大源,怎能轻易下降?
眉单使臣一回去,边境就没安宁过了,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那是常事。
母后日日带着一众嫔妃与子女,轮流跪经祈福。
不知是祈福有效,还是战士们真得力,捷报接连不断——三哥哥守住庇城、四哥哥打下小金国……
小金国是个小国,夹在大源与西域之间,是战略缓冲区,如今这区域被敌方收服了,眉单可不得急了?于是,又恬不知耻得要求和亲,得知这一消息的容月笑得与眼下如出一辙。
就是那种稳操胜券,一切尽在掌握中,得意中带有一丝期待的感觉。
只不过少了当时那点期待。
“五姐姐,你笑什么?”
李容月道:“你终于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玩伴了,我替你开心啊。”
“那种感觉就像是久坠黑暗,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玉岁,你的天要亮了。”
李容月抵头瞅着杯子,里头颗粒茶梗在淡黄清澈的茶水中无处遁形,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我的也是。”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楼下街道车水马龙,一个卖货郎中挑着货,牵着小姑娘在夹缝艰难穿行,他那裤腰带勒得能看见肋骨弧度,小姑娘也瘦骨嶙峋。
她轻叹道:“大家的也快了。”
26. 第 26 章
星灵一路跟着程以宁,见她东张西望,问道:“大小姐找谁啊?”
“去哪里儿呢……”程以宁纳了闷,明明前后脚跟着出来的,转眼就不见了。
别是走了吧。
程以宁正凭栏往下眺着,一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找我啊?”
程以宁猛然转身,因那人离得过于近,她忽地想起方才男人在记忆里带来的压迫感,后怕迫使她往后急急退了两步,手肘撑在栏上才没至于往后仰。
先是看到宽厚的胸膛,接着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温笑着,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他又在作弄她了。
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逞强好胜之心。
“才没有。”程以宁矢口否认,“谁找你啊,别自作多情。”
面对不甚友好的回答,李自蹊并没有面露不快,反而还挺好说话,顺着她道:“好,你没找我,是我盼着你找我。”
程以宁惊得瞪大了眼睛,绯红染上了脸而不自知,心虚似的左右瞧了瞧,拍着胸脯放宽了心。幸亏周围没什么人,要是让人听了去,挨程世飞的板子是小,毁了清誉可就不好议亲了。
程以宁道:“大庭广众之下,殿下怎得如此轻薄?”
“程姑娘,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说什么都不奇怪吧。”
“我又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你对我说这个简直有失身份。”
“不是来寻欢作乐,那就还是来找人的?”
被戳破的程以宁没敢看他,眼睛左右飘忽,“我、我方才在阁中同容月玉岁吃了茶。”
李自蹊讶然:“哦?我竟不知,你跟我的两个妹妹这么要好了?别是诳我的吧。”
“是真的!”程以宁一甩手,放大声音,明显在炸毛边缘了。
李自蹊低头轻笑,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信我信,我信了。”
“那程姑娘与我两个妹妹吃得可尽兴?能否赏脸跟我续个席?”
刚才光顾着听人说话,的确没吃什么,出来前又没吃早点,现下倒真有些饿了。程以宁收起了张牙舞爪姿态,似是勉为其难道:“好吧,那就同你吃一杯。”
*
李自蹊果然同陶絮私会。
程以宁进门看到人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这个。
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陶絮倒是看不出什么,热络地叫着姐姐,还招呼她坐,恍惚这里是她做主。
程以宁有些尴尬,“你都约了别人,还找我……”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这样说有些酸溜溜的,转了个话术,“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没做完,我先回去了。”
转身之际,好死不死地撞到了晚一步进来的李自蹊,“何事?”
他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陶絮不言自明,立即起了身扯程以宁坐下,“我跟晋王议事,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怕是会惹非议,你在的话正好做个见证。”
程以宁问:“你的侍女呢?”又问李自蹊,“你的叶意呢?”
李自蹊见什么人,同什么人说话,跟她是没有关系的,她没资格没立场管,即便她很想知道。
说到底,陶絮跟李自蹊先认识的呢,何况貌似两情相悦。
而自己同他不过几面之缘,怕是连朋友都算不上。
陶絮道:“我出来匆忙,忘记带了,姐姐就帮我这一个忙。”
程以宁挑眼瞅李自蹊,后者道:“叶意办其他事去了,分不开身。”
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程以宁道:“那你们聊你们的,我埋头吃茶吧。”
李自蹊坐下,给程以宁倒上茶,对陶絮道:“其实这事本该邀你哥哥同我谈的,只是近日朝堂之上我与他政见不和,多次下拜帖均被退回,所以原本谈好房屋地契的事,只能由你代为转达了。”
陶絮看着自己空了的茶杯,接过话,“先前六皇子与前禁军统领私事败露,牵连甚广,禁军下了许多人,我哥哥见你将一个毫无根基的关穆推了上去,深以为你有门路,想让你帮着再推一个人进军,你严词拒绝,他气不过到处说你坏话,你也未曾放在心上,眼下还愿意继续合作,已是晋王殿下大度。”
得,来桃花源听墙角了,还是光明正大的那种。
李自蹊道:“关统领不是我推上去的,是他自己有能力,陛下有眼力,才得以坐上统领之位。”
“六皇子那事,的确牵连甚广,连玉岁公主从小贴身到大的奴婢都被赶出了京城,可见一斑。”
“宫闱之事,还是不要再说了,陛下不喜欢,万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大做文章,受累的,是陶家上下。”
程以宁张嘴,李自蹊看过来打断,“没有说你,。”
李自蹊道:“谈正事吧。东西可都带来了?”
陶絮声音细细,不似平常那般正常,她道,“都带来了,殿下可带足银子了?”
“那是自然。”李自蹊拿出厚厚一咂银票,“你数数够不够。”
陶絮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自蹊道:“如果还有别的闲置的房子铺子都告诉我,我照单全收。”
“好好好。”陶絮点着银票,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这个节骨眼儿,大家都卖房都来不及,晋王殿下买这许多房产做什么呢?”
“总是有用。”
程以宁一直盯着茶汤,眼观鼻鼻观心,偶尔吃吃饼子酥子。
余光中李自蹊脑袋朝这转了一点点,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做了个“我?”的口型。
李自蹊没给回应,把点心盘子向她那边挪了挪。
陶絮虽点着钱,但这点小动作依然落在眼里,最后一张点完,又整齐叠好,“事情办妥了,那我就先走一步。明儿我还要去一趟东宫,面见太子……”
“你见太子做什么?”没等陶絮说完,程以宁就问了出来,察觉对面两人目光齐齐望向自己,心觉是言语过于迫切让人误解了。
“太子只说要我去,没说具体事。”
程以宁点头哦了一声,又问:“先前怎么没听说你同李业成这么要好?还是可以随意出入东宫的关系。”
陶絮笑了,带着点嘲讽,有盛气凌人的意味,“以宁,你在晨曦殿外婉拒了太子殿下,他没道理就真的要一直等你。别说我现在跟太子没什么,即便有什么,跟你又有何干系?你同他私定终身,转身就忘,攀上曦王,又勾搭晋王,你先把自己摘干净再管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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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宁被一通怼噎了,一时说不出话。
也难怪陶絮会生气,在外人眼里程以宁跟李业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因涉及嫡位党争镇国公迟迟不松口,婚事定不下,程以宁颇闹腾了一番,几乎人尽皆知。
可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不仅不嫁了,还对李业成冷冰冰的。
而现在程以宁知道陶絮在同他接触之后,问出的那话,就有点要追究责任、谴责道德的意思。
程以宁有点难堪,道:“我……我没怪你,你要是能当太子妃我再开心不过了,你一直介意自己的身份,如今有望成为正妻,还是储君的正妻,搞不好就是未来的皇后了,以后我还得多巴望你呢。”
许是后边的恭维话起了作用,陶絮神情缓和了不少,“你真的不怪我?”
“真的,我刚刚只是普通疑问,不是质问。”
见她还有疑虑,程以宁道:“我为什么要怪你呢,絮儿妹妹若是喜欢太子就大胆去追好了,男人多的是,我换个也不打紧的。”
陶絮掩着嘴角,有些羞涩,“也就以宁姐姐能说出这么豪放的话了。罢了,我先走了,我还要跟哥哥交差呢。以宁姐姐,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交差吧。”
随着陶絮颔首,程以宁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男人多的是?”
声音依旧温温如水,程以宁却咀嚼出不一样的味道。对上他探寻的目光,竟然有些心虚,嘿嘿一笑,反应道:“女人也多的是。”
言下之意,是你也可以换一个。
李自蹊道:“所以对于程姑娘来说,心上人是想换就能换的?”
“他不完全算心上人,”
“那先前吵着非太子不嫁,敢情他不是心上人啊?那程姑娘的心上人,到底是如何定义的呢?”
程以宁被逼问得面露难色,“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事儿呢……”
李自蹊换了个问法:“斗胆问一句,程姑娘为何婉拒太子?”
“我觉得,他不可靠。”
李自蹊很意外,以为她会说“不喜欢”“涉夺嫡”之类的。不可靠,像是要长久过日子的要求。
“何以见得?”
“李业成他既没有你聪明低调,也没有曦王果决胆大,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虽然是在夸他,但没并没有多开心,“所以权衡利弊,你就放弃他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程以宁急了,“我这也不是权衡……有些东西,要比爱情重要得多。”
“刚刚还说不是心上人,现在又说放弃他等于放弃爱情,”他突然凑了过去,想看清一点她,“程以宁,你真的很奇怪。”
李业成对于程以宁或许是爱情,但对于岑柠一定不是。
她总不能这样说吧。
程以宁破罐子破摔,偏着头没看他,“我可能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吧……”
可又有些不甘心,正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见异思迁得陇望蜀爱跟男的不清不楚?可这不是真的我,你得信。”
愁思拧紧了程以宁的眉头,望过来的眼神有些受伤,仿佛得不到他的信任是十分难受的事情。
李自蹊睫毛轻颤,道:“好,我信,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27. 第 27 章
他说得那样坚定,沉沉落下来的音节是大石头,掉下来便不轻易移动。
咚咚咚——
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李自蹊:“进。”
一位姑娘端着茶盘进了屋,相貌温婉,打扮得体,发髻上那只蝴蝶金簪熠熠生辉,翅膀随着步子轻轻煽动,她脚步轻快似生风,应该是个练家子。
程以宁觉得颇为眼熟。
她把点心一一放在桌上,李自蹊问:“周掌教,托你帮我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是了,桃花源的老板周梦蝶嘛。
周梦蝶看了一眼程以宁。
她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赶忙放下要送到唇边的茶杯,道:“我先……”
“不用避着,她可以信任。”李自蹊这话是对周梦蝶说的,但手也没闲着,圈住程以宁的手腕,不让其走。
周梦蝶面无表情,眼睛往那瞬了一眼,道:“有眉目了,那个群芳楼明面上是青楼,背地里干着买卖儿童的勾当。前段时间群芳楼送来教习的姑娘都被我收服,我的人轻而易举就潜进去了。他们在深入的暗房里意外发现十五六七个孩子。好多都奄奄一息了……”
“我想法子把能买的都买来了,不在明面上的我就不好开口了。”
“我把女孩留下,男孩就交给叶意了。”
群芳楼还真干买卖儿童的勾当啊……
程以宁眼睛一下就湿了,“周老板你心地跟你容貌一样美丽……”
周梦蝶朝她勾了勾嘴角,礼貌疏离,不近人情。
虽然好奇程以宁为何那样,但李自蹊还是分得清楚主次,问:“查到背后是谁了吗?”
“是三司使……”
程以宁比她先一步说出名字,“宫成?”
李自蹊:“你认识?”
“就在刚刚见了第一面。我同朝瑰玉岁吃茶,他进来说了几句……”
程以宁恍然,难怪刚刚宫成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不是做贼心虚就是恨意入骨。
李自蹊问周梦蝶:“他跟谁来的?来做什么了?”
“他一个人来的,请我去赴丁尚书的寿宴。”
又是丁家寿宴?看来这个寿宴她非去不可了。
周梦蝶顿了顿,补充道:“以女伴的身份。”
她说这话时很有深意地看了一会李自蹊,后者无动于衷,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程以宁没注意到二人的互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在宫成那儿得到消息,以及救出剩下的孩子们。
换个人遇到想陷害自己的人,躲都来不及,她上赶着找死似的,怕是不多。
周梦蝶一走,程以宁就忍不住了,“那个宫成,他为什么要害我?还是说他也是受人指使的?我们家跟他有过节吗?”
这些李自蹊当然不知道,程以宁也只是情绪过激脱口而出,也没想此时得到答案。
不过从李自蹊口中得知,三司使宫成掌管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其中户部属李明辉监管。
李才良对这些皇子很是放心的样子,放不少权下去:户部、礼部以及统领大源军队的兵符都是李明辉监管;吏部、工部、兵部以及监国则是太子的事了。
刑部原本在六皇子李瑾手里,但他被贬为庶人发放到滨海省,这一部门也就收上去了,暂交李明辉协助监管。
“你父皇竟然忌惮至此,一个部门都不愿意让你监管?”
“他不是忌惮,而是看不起,在他眼里身体差的人,脑子定然也不好使,个性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所以分派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差事,大事边儿都不让我沾,美名其曰心疼我身体。”
说这话时,李自蹊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不争不抢只是为了自保,不代表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能他也心有不甘吧。
“你要是有机会,一定做得比他们要好。”
程以宁不太会安慰人,转换话题,“哎不聊这个了,说说宫成吧。”
李自蹊也是近两年才接触政事,与宫成打的交道并不多,为人似乎很热情,是朝中为数不多见了面会对他行大礼的官员。
这些天查私盐案,刚好对宫成有了深入了解。
宫成三十五岁才金榜题名,本以为会受到重用,没成想却在翰林院抄了两年书,就在同僚都以为他会就此埋没之时,宫成的父亲突然上书要告老还乡,李才梁磨了好一阵才答应了,之后他便一路青云,走到了今天成为三司使。
李自蹊说他趋炎附势也是逼不得已。
程以宁不敢苟同,“太牵强了。做实事才是站稳脚跟的基础。”
没有哪个老板会重用业绩不达标,惯会花言巧语的人。
群芳楼是宫成开的,曦王又跟私盐案有关,而宫成又管盐务,那群芳楼绑程以宁会不会是李明辉授意?
忽地想起,前两天星灵说晋王与曦王来往密切,程以宁心生疑窦,状若无意问道:“这几天你出入曦王府,是为了叙旧?还是查私盐案?”
李自蹊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跟曦王在联系?”
程以宁坦诚得多,“我放了些探子出去。”
李自蹊略感诧异,“镇国公可知道?”
“他不知道。”程以宁道,“你别跟他说,他要是知道了我又得挨一顿好打了。”
李自蹊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她。
程以宁道:“你要是有我这么个气人的女儿,肯定也会忍不住下手的。”
李自蹊笑笑,不置可否。
程以宁又问了一遍,“你跟李明辉关系很好?”
此时,程以宁的眼睛让李自蹊想到了京兰山上的鹰,任何风吹草动在那种目光注视下,都无处遁形。
“弟兄多点的寻常人家,即使没啥产业,都要为了个水缸为张铺盖争论不休,遑论我们家。”李自蹊道,“有块永远无法分均的地,兄弟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那你到底去曦王家干嘛的?”
“借着叙旧的名头查案。”
程以宁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企图找到破绽,可对方神态自若,无任何异常。
既没有掩饰说谎的小动作微表情,也没有为了让她相信,特意用诚恳真切的语气,只是略带自嘲地陈述事实。
若他心口不一,那当真是说谎老手,隐藏得一丝不露。
移开目光,看着刚刚李自蹊给她倒的半杯茶,白热气儿争先恐后往上钻,糊住了杯口,看不清茶汤究竟是什么颜色。
程以宁转回话头:“曦王贩买卖私盐,那掌管盐铁的三司使多少跟曦王有点关系吧,所以漱儿真是李明辉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我死呢?把我绑到群芳楼不杀我,只让我露脸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早就看出李明辉并不是真的想娶自己,程以宁仍然忍不住说道:“不是,这人有毛病吧,前段时间不还在宫宴上说要娶我……”
话头戛然而止,程以宁恍然。
李自蹊静静瞧着她,眼带笑意,她能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多夸张却不失可爱的表情。让人平白想捏捏。
“他不想娶我,而太子跟我成婚对他威胁更甚,于是就毒害我!让我在群芳楼露脸毁我清白,也是‘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因为皇上皇后绝不会允许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当太子妃。”
想通这一关节,程以宁又冒出一个至今都没搞懂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娶我啊?”
李自蹊喝了口茶,“镇国公眼下是无权势,但是曾是前朝的礼部尚书,与许多大臣交谊匪浅。那些大臣今朝虽退下去不少,但也有四分之一还在,皆是四品以上,文武言官都有,还有还有后代旁支。娶你了,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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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了皇位没区别。”
原来如此,程以宁努了努嘴,小声吐槽:“娶我多麻烦,怎的不直接娶我爹爹?”
李自蹊笑出声,顺着她道:“就是,那些不是因为你而娶你的,算什么好亲事。”
他学她在晨曦殿外说的话。
他在笑话人。
程以宁恼羞成怒,瞪他,“不许笑!”
“好好,不笑。”李自蹊刚说完,笑得更欢。
“你还笑,我、我……”程以宁扫了一眼,拿起桂花糕往他嘴里一塞,“吃你的糕吧。”
修长的手指将糕点往嘴里推,李自蹊顺势吃了下去,眼瞅着她,眼底调笑的意味未退下去,仿佛咀嚼的不是糕点而是别的什么。跟平常温柔和煦大相径庭,倒有几分少年郎的意气。
程以宁急红了脸,“你再笑我就走了。”
“好,不笑了。还有件事。”李自蹊从那堆房契里,抽出一张,道:“对比了一下,这是目前东林街地段最好的铺子,”又把剩下的都递给她,“这些抵当些现钱出来,装修一番,进购陈设食材。”
程以宁有些不可置信,“你去看房了?”
李自蹊笑笑不置可否。
“谢谢谢谢……这些,花了不少吧。我看你并没有别的皇子穿戴得华丽,这是你全部家底吗?”
程以宁看着厚厚一匝,惊得嘴巴还没合上,并不是因钱多而开心,而是他事事有回应的执行力。
程以宁拿出三张,“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李自蹊也没推脱,收下她推过来的票子,“如有需要再跟我提。”
礼部尚书丁置五十大寿当天,程以宁起了个大早,万娉忧心忡忡地进来时,她还在打哈欠,半张着嘴一顿,问:“娘亲,这么早?可吃了?”
“你爹爹让我来劝你去寿宴……”
“去呀,我去。”程以宁道,“我这不开始准备起来了么。”
万娉立即展颜,没几息忧愁重新爬上白皙的脸庞,她道:“我知道你跟丁尚书那俩不对付,就算他们要找你麻烦,忍不住就给我大胆反击,别怕,出了事,爹爹娘亲替你兜底!”
“我知道啦。”程以宁停下描着眉的手,看向万娉,下巴仰得高高,“我什么时候怕过事儿?”
万娉的贴身侍女道:“大小姐撒气也要注意言行,万不可失了大家风范。”
万娉瞪了一眼侍女,那意思是“我的闺女想干嘛就干嘛”。
程以宁反倒没觉不快,“那是自然,我不会给程家丢脸的。”
丁淑柔的确算计着要程以宁丢脸。
打听到她不学无术,插花都不会,茶都不喝的,就央着丁置摆了这些。
程以宁进到丁府,将礼物打点好,坐下还没同秦双仪寒暄几句,丁淑柔就开始了,“这不是程家妹妹嘛,怎得空过来?”
程以宁体面朝她笑笑,道:“丁尚书曾是我爷爷的故交,现又是我爹爹的好友,父母不喜交际,身为嫡女于情于理都该代程家来祝丁叔叔长命百岁。”
这话说得忒得体,不屑打语言官司的秦双仪都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丁淑柔冷哼一声,听出来程以宁话里有话,说自己不顾惜上一辈情义,也没有嫡女做派,客人一来找茬,没有半点待客之道。
丁淑柔捏紧拳头想发作,接收到了丁志明的眼神,调整心绪,转而道:“是呀,我们两家这么要好,不若咱们来斗斗茶可好?”
点茶?
完了呀,她不会,原身应该学了吧,能回溯一下?
这是什么生硬的转折?就硬要看她出丑是吧?
“怎么样?”
程以宁就差把“我不会怎么办写在脸上了”,丁淑柔看着痛快极了,“姐姐不会不给妹妹面子吧?莫非还在生气妹妹的气?”
28. 第 28 章
一旁的漱儿悄声道:“大小姐不要怕,她是个纸老虎,看着恶狠狠,实际一捏就碎……”
原本漱儿交由玉壶专门看管,可谁知,东林街开的那家酒楼总有刺头来找事,原本还算有收入,这两天都负进项了。
程以宁派玉壶去镇镇场子,带着漱儿来到丁府,这样也能让敌人看到,漱儿没暴露,打了个马虎眼。
出门前,程以宁就叮嘱过她最好不要出声,不然不保的不止她自己的小命。
所以,在漱儿说那话时,程以宁脸色一沉,十分不悦白了一眼,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丁淑柔现学现卖,程以宁自然无法回绝,斗就斗谁怕谁。
“那来吧。”
程以宁到时丁家席位才坐了一半,还有不少在后院射箭投壶,听到两位大小姐要斗茶,加之临近开宴,陆陆续续进来人了。
闹心死了,这么多人,万一输了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陶絮探过头来,悄声道:“别担心,品茶是雅事,那斗茶自然不似比武那般遵循胜者为王之道,输赢不是很重要,只要你过程不错,一举一动得体从容,输了也没那么丢脸。”
她虽是庶出,但因家中只有一个姑娘,陶家对她也没那么差,像女工点茶插花挂画都请人专门教过一二。了解得多了,说得也好像有点道理。
程以宁点点头,想了想,问题就在她根本不知详细过程。
看来,只能慢一步跟着丁淑柔做了。
“茶叶磨成粉,沿着茶壁加一点水调成膏状,再加一点水用茶筅——就是那个长得像小刷锅的——击打,打出泡沫。”秦双仪提醒真乃及时雨,程以宁对她投去感谢的目光。
看他们交头接耳,丁淑柔道:“干嘛呢,斗个茶还需要请军师?”
“开始吧。”
程以宁按照自己喝茶吃饭的习惯,先将茶盏用热水烫了一遍,才开始秦双仪教的步骤。
碾茶提壶注水击拂,她不紧不慢,做得专注,眼睛都没离开过案几,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完全不会。
丁淑柔收回视线,皱着眉白了一眼身边的丫鬟,撒气似得击打茶盏。那丫鬟腿一软,险些扑通跪地。
不一会,两人都停了手。主持判官是丁尚书的侍女,左右瞧了瞧,道:“丁家大小姐,胜。”
丁淑柔一脸得意,“承让了姐姐。自日晨曦殿宫宴后,满京城都夸姐姐谈吐大方,举止大气,不愧为镇国公嫡女。如今一看,不过如此,点茶第一步温盏都不知道。”
“程大小姐虽输了,但盏可温了。”
这语气,这声音,程以宁有点耳熟,欣喜循声望去,却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坐在男宾席间。
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礼貌笑了笑。
好看是好看,但不是心中所想的脸。
期望落了空,不免有些胸口发堵。
那人道:“最开始,用滚水烫了一遍,在坐的都看到了。”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都看到了。”
“丁小姐可不能仗着在自家就胡诌。”
丁淑柔刷下脸来,正要说话,有人问道:“哎,这位先生是哪家公子哥儿,看着很是面生呀。”
丁淑柔收了收脸色,笑道:“这位滨海省临洲来的苏先生,可是个会赚钱的主儿,往年大源税收最高的定是房皇后母家,去年竟是临洲苏氏独占鳌头。陛下一高兴,就让他上元节来京城看灯会,这一看就是个多两个月,跟京城官宦世家玩得可好了。”
“哎,听说苏公子跟房皇后与太子殿下都有些些交情了呢。怎么?没见太子殿下跟你一同前来?”
言下之意就是,若不是有的是用钱的地方,陛下重视商业,他苏正清可没有这机会跻身于京圈名流,遑论参加尚书寿宴了。你们这一身铜臭味的商人,就算攀上皇亲贵戚也始终难登大雅之堂。
苏正清不恼,僵着笑意喝了口茶,没有要接茬的意思,任凭场面冷着,反正是她爹的寿宴,弄得再难看,也不是他面上无光。
“我听说,桃花源的周梦蝶来了?”
开腔打圆场的是李容月,对席的宫成接话:“是是是,是微臣请来的。”
李容月道:“早就听闻,梦蝶姑娘歌喉如莺脆亮,舞姿柔韧不失钢骨,那词曲更是一绝,能否施展个一二,助兴之余……”
苏正清道:“这位梦蝶姑娘坐在席间,想必是宾客身份,要她唱歌奏乐,传出去,主人丁尚书会落个不知礼数的名声,朝瑰公主别难为人了。”
“奴身份卑贱是事实,再说,朝瑰公主也是为了缓和尴尬。”周梦蝶站起行礼,“不若这样,奴给大家讲个评书,这样既上得了台面又如了公主的意。”
“你还会讲评书?”
“周掌教真是多才多艺啊。”
“怪不得桃花源生意这么红火……”
周梦蝶在赞许声中来回踱步,似是在考虑说什么,顷刻后,她道:“炎炎夏日,在通往北平府的大道上……”
“怎么又是隋唐演义呀。”
“什么秦叔宝关二爷,咱们都听腻了。”
“换个换个。”
“换什么呢?”周梦蝶声音温温,似是在思考。
“换个从来没人说过的。”
周梦蝶道:“除了隋唐演义,我没有会的了……啊……我想起来了,我近期还听了一段书,但,太过骇世惊俗,怕是不宜在尚书寿宴上说。”
“说吧说吧,丁尚书宽宏大量,不会计较这些的。”
这话都出了,正在招呼客人的丁置无法说不了,只道:“周掌教大胆说吧,咱们听着图一乐。”
有一说一,周梦蝶可能说书不是专业,没程以宁在茶馆听得得劲儿。
不过,她那故事内容倒是挺吸引人。
说的是龙阳之好。
一个西域商人来中原做生意,去喝花酒,被男人看上了,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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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自然是不愿意的。于是,男人勾结当地官员,将商人强行掳走,并囚禁于室。
刚开始商人誓死不从,那人强掳回家,却没强要他,而是百般呵护,关怀备至。
最要命的是,商人在相处中逐渐爱上了那人,陷入自我挣扎与纠结,心知这是一段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情感,选择自刎,另外一个服毒殉情。
斯德哥尔摩断袖版梁祝,程以宁听完总结了这么一句。
“周掌教,你把我们丁府当可臭水沟呢,什么污糟东西都往里丢?”丁志明走了进来,穿得人模狗样,嘴里却吐不出象牙。
李业成道:“的确恶心,说起这个我就想到了我那六哥哥跟前统领那对……啧啧啧真是造孽,害得那么多宫女侍卫被杀被遣,自己也被贬为庶民,那么骁勇善战的袁宋统领竟然跟着他去滨海省的小庄子里种地,哎……可惜了。”
李容月道:“世间九万字,情字无可解。他们不过是相爱了,太子殿下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再怎么说,李瑾也是你血亲哥哥。”
李明辉道:“确实,一旦有了情感难以自持也是常态,太子殿下对程姑娘情有独钟,难道无法推己及人?”
程以宁兢兢业业当着背景板,忽然被提及,注目礼是少不了的了,她啃了一口刚到嘴边的桂花糕,向日葵似的转着头,没心没肺笑了笑。
转到李业成身上,对上那受伤的眼睛,开始犯难了,这人似乎认定程以宁了,可她却没有一点想法,该用个什么温和的方法拒绝他呢……
程小弟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问道:“二姐姐,他们说的六皇子可是瑾哥哥?”
“哎哟我的天老爷诶,我差点都忘了你俩还在了……”程家二姐姐连忙拢了拢小弟小妹,小声抱怨道:“这周姑娘也真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也不知羞。到底是勾栏出生,甭管红楼青楼,都是下九流。”
程以宁问:“这个六皇子是什么情况?”
“是半年前的事了,你那时还在扬州,不知道也正常。六皇子李瑾跟前禁军统领袁宋私通,被玉岁公主的贴身侍女发现了,不知怎的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将知道此事的一干人等几乎全——咔嚓了。我也是前段时间随你去宫里赴除夕夜宴时听到的闲话。”
程以宁道:“一起去的,那我怎么没听到?”
“你?”程二姐姐笑道:“那天你跟皇后太子聊得多起劲,你忘了?”
“……”
“李业成当众抖落皇家秘辛,完全不顾家族颜面,竟也不怕传到皇帝耳朵里。”
也许就是仗着皇帝不会把他如何,才口无遮拦的吧。
不过,今天的场合确实不太适合讨论此话题。这不,场面又冷了下来,谁都不敢接公主皇子的话题,又不想出头打圆场,就连寿星都面露尴尬。
就在这时,一仆人弯腰捧着一卷纸进来,道:“禀大人,晋王说他身体不适,就不打扰各位雅兴,送来一幅字聊表歉意。”
29. 第 29 章
席上已经有了三位炙手可热的皇族,晋王来不来,丁置不在意,更何况本来就不指望他来。
下帖子装装样子,只为不落口实,以免现皇帝或未来新帝,借“不尊重皇室”之题发挥,小题大做,导致后代仕途不顺。
心里虽如此想,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再怎么说李自蹊也是皇子。
丁置笑意满满接过卷轴摊开,当场朗诵了起来。听着听着,程以宁觉得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何人作的词。
正思索是哪首,就听见丁置喜不自胜道:“想不到晋王殿下文采如此好,为我写的词竟是那样应景。不过最后一句‘回首日边去,云里认飞车’就有点折煞臣下了。晋王殿下想要为国效力还用得着我么……”
丁淑柔道:“像晋王殿下这般不计较势家底蕴的皇族真的不多了……”
她这是记仇晨曦殿上高贵妃说丁家家世薄如蝉翼。
李明辉冰山不倒的脸上出现了些许不悦,在场的都是朝廷大臣,寒门崛起之人也不少,他解释道:“丁尚书乃社稷肱骨,什么家世不家世,只要对国有功,为民效力,皆是陛下不可或缺的臂膀。”
苏正清注意到小厮手里还有一卷轴,用丝帛包之,看着比那幅字还精致,好奇道:“另外一幅是什么?”
小厮:“这也是晋王送来的,给三司使的。说是物归原主。”
“给我的?”
自从离开翰林院,宫成便不再写闲字作诗画,除了附庸权贵,买些名家送人,甚少碰这些东西。
“哎,我记得早年宫兄诗词也是一绝啊。”
“是啊,我的好几个同僚都收藏了你的诗呢。”
“说不定晋王送来的是你哪幅绝迹,来,打开看看。”
想必是早年在翰林院所作的诗,几经转卖到了晋王手中,这才归还的吧。
宫成如此想着,小厮已然将卷轴呈来,他双手恭敬接过,抽了绳子,拨开丝帛,当着众人徐徐展开卷轴。
宫成端详须臾,瞬间明白了画有所指,啪地合拢,下意识想要扔出去,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处,生生忍住了,艰难扯着嘴角道:“不是我的诗,是我先前随手买的作品,也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就不给大家看了。”
宫成那么大的反应,众人看在眼里,再想知道卷轴内容也不好开口。
只有那李业成,不知是没看到宫成的表情,还是故意的,他道:“大家都很想看,三司使别藏着掖着了。”
破天荒的,宫成没点头,“内容不应景,微臣恐坏了大好的气氛,还是别看了。”又提高音调,道:“太子殿下若感兴趣,微臣可将家中珍藏周公用飞白临的《出师表》给予殿下赏玩。”
李业成不依,“我又不是刘阿斗,看什么出师表。三司使不肯大方展示,难不成是三皇兄写了不堪入眼的字?”
“李自蹊的字随便写写都是能裱起来的程度,不堪入眼的是你吧。”程以宁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刚好能传到李业成耳朵里。
后者心里难受极了,气不过,抓起茶盏往桌上一噔,原本窸窸窣窣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目光投向这边。
李业成从鼻孔里哼出声,刷地站起,气冲冲走向宫成,他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能鬼画符成什么样。
没怎么关注这边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场面有些尴尬。但太子脾气不好众人皆知,大家都见怪不怪,心照不宣地眼观鼻鼻观心。
李业成一把抢过宫成手里的卷轴,打开一瞧,“原来是幅画。”
他对画一知半解,信口开河,道:“这画一般,画面很乱,一点儿也看不清。买下这幅画的晋王鉴赏水平也不过如此嘛。”
李业成撂下卷轴就走。
卷轴落下带起的风扇起宫成鬓边长须,眼睛进了风,低下眼皮掩饰湿润了的眼眶。
卷轴顺着桌边滑下,画的内容大喇喇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是一副水墨画,一匹小马驹驮着包袱站在岔路口,深草蜿蜒出两条小径,一条尽头是悬崖,一条是通往山顶。
似乎是小马驹不够高,看得不够远,所以头和身体全都偏向了通往悬崖的那条路上,只因那条路边有茂盛的青草,另一条路草稀稀疏疏。
最重要的是另一条路山顶上插着一面一面旗,绣着与包袱相同火焰的图案。
不知画手用了何种笔法,使得整张画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这很明显是宫浦先生的画啊……”这一句颇为高声,引起了话头,细细碎碎的交谈便再也止不住了。
“能画出这般朦胧又不失清透的意境,非他莫属了。”
“宫成怎么会认不出他父亲的丹青?”
“父子决裂,认出了也不愿当面提罢了。”
“父子决裂?”程以宁重复这几个字。
关键信息一股脑儿塞了进来,宫成的父亲宫浦原是大学士之一,十三年前他的同僚邹丹老先生因谏言措辞不当,被判流放西北。宫浦侠肝义胆向皇上求情,甚至用说出“愿告老还乡,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当然没同意,彼时他才登基两年,可不能同时下两位前朝能臣。于是,李才良用“罚他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过阵子就召回”来搪塞。
宫浦大概也是看邹老先生已然八十高寿,经不起折腾,同事一场,才以宫家前程相求。
可宫家父子关系本就不是很好,宫成母亲生他难产而死,宫浦迁怒到儿子身上,对他一直很冷淡,父子之间维持着相对微妙的平静。
当那金榜题名有两年的儿子还在翰林院打杂,听到父亲因为一个罪臣搭上自己的前途,多年来挤压的怨恨一股脑儿发了出来。
那场架吵得人尽皆知,皇上出面劝架都没什么用,左不过是当面和好,回去之后又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以宫浦辞官,落下帷幕。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宫浦前脚离开京城,宫成后脚就开始升迁,这让宫成更加认为是父亲阻止了他的前程。
“哎,都是血亲,何至于此……”
怪不得宫成做得出拐卖儿童的勾当,他没感受到过亲情,体会不到骨血生离之痛。
他只想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
殊不知,他已经像画中马儿一样,选错了路。
“大姐姐,我看懂了,这幅画的意思是马儿选错路,还能打倒,有回到岔口重新选择的机会,人生的路可就没得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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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成道:“你之所以知道对错,是因为能看得到路的尽头有什么。”
而在都看不到结局的情况下,不能因为选择不同就说他是错的。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谁也没想到晋王带来的一幅画,会让向来热络的宫成跟一个孩子较上真了。
作为今天的寿星又是主人,本应该出来缓和气氛,但地上那幅画,他越看越不是味儿。
丁家虽不似程家那般三代皆是栋梁,但如今到底也是能高门大户。
丁置从前在程倾下面当差时,与宫浦有过不少接触,印象中,他这个人向来最会见风使舵。
十六年前,先帝驾崩,年仅三岁的太子被迫坐上皇位,萧贵妃与太后垂帘听政。
眉单人闻着味儿开始骚扰边境,与眉单接壤的盈自庄濒临失守。
因前朝重文轻武,所用将帅并不多,刚过七十大寿的关镇敌将军,重新披挂上阵,带领关家军,镇守边境。
想要抵挡住游牧为生的眉单,光一个有一腔热血、身经百战的关家军远远不够。
但,先帝薨得突然,两位后宫妇人对朝中局势两眼一抹黑,唯一宰相程世飞不巧重病,无法下床。
朝中一片混乱,还是萧贵妃挨个儿问了六部才摸清局势,等到稳住了朝局,边境噩耗传来——盈自庄失守,关家军全军覆没。
萧贵妃派使臣前去谈判,谁知眉单王已经目中无人,当场杀了使臣程倾,并且带着精锐,乔装打扮分批分次,直挺挺朝京城奔。
三个月后,一个大雨天,眉单军队与禁军里应外合,杀进皇宫,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全都死在眉单军刀下,甚至宫女太监都无一幸免。雨水混着鲜血铺满了地,浓重的铁锈般血腥味告诉所见之人,这是人间炼狱。
李才良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早些年他因连中三元,被先帝赏识提拔,查了族谱还是远亲,便给个了郡王头衔,后因轻薄长公主如意,被罚放去了汴州。
所以,他出现在京城是合情不却合理。
当他拿着先帝圣旨,欲以李家唯一后代继承皇位,但朝中大臣没几个支持。
先帝薨逝当天生前遗旨就披露了,嫡皇子继承大统。过了大半年,却凭空出现另一道圣旨,虽然意思是如果第一道圣旨无法兑现,那么皇位必得由李家后代继承。
但大臣们可不是三岁小孩,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尽管李才良救下了如意长公主,且击退了眉单军,可这没法让。
而宫浦是第一个选择站在李才良身边的人,冠冕堂皇地说,国不能一日无主。实际是他不能一日没饭。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会有无数个。剩下寥寥几位不愿承认君主的,除了宁死不从,罢官抵抗,也没别的法子了。
这画不单单是教育儿子,在座每一个涉及夺嫡的人,看了这画都会重新斟酌斟酌自己站对了没。
管他站没站对,守住眼下的才最要紧。
再说了,还有谁能争得过房家?这皇位除了李业成,没人能够得上。
“晋王殿下的礼可真别致,竟能让各位相继沉默这许久……”福瑞道:“丁大人,皇后与太子也有礼相送。”
30. 第 30 章
福瑞大掌一拍,一群姑娘鱼贯而出,摆好姿势,丝竹管弦一起,便随之而动。
舞女们穿着飘带纤纤的舞衣,身姿摇曳。她们年纪大多十二三岁,最小的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动作不如年纪大收放自如,约莫是刚学没几天。
手臂上还有几条淡淡的鞭痕,刺痛了程以宁的眼睛,却一瞬也不移开,一直跟随小女孩,生怕她出大差错。
怕什么就来什么,最后定点动作,就只有那小女孩没站稳,摔倒在地。
席间没素质的人在喝倒彩,李业成颇觉丢脸,“能不能练练好再台上来?怪不得群芳楼逐渐衰落,挣来的钱都去养废物了,丢人现眼。”
见状,福瑞赶紧呵道:“还趴这干嘛呢,赶紧滚出去!”
小姑娘身形弱小,细胳膊细腿,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像风雨飘摇中的细竹子。
细竹子在蔑视与恶声恶气中,撑起身体,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极力掩饰的不安纤毫毕现。
周围的人还在议论她平时不用功,程以宁想,或许这已经是她身体的极限了。
替流落青楼的小姑娘求情,应该不算惹事吧……何况傻瓜太子还对她有情意,怎么都不可能找麻烦吧。
思及此,程以宁出声阻止,“慢着,虽图了胭脂水粉,但依然不难看出这小姑娘的脸色很差,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了小姑娘吧。”
李业成原本只是满脸不耐烦,听到程以宁的话,神情一滞,转而冷声道:“要是我不呢?”
太子脾气变化无常,但甚少对程家嫡女冷言冷语,说话大声都不曾有过。
当他说出这话,众人颇觉稀奇,认为程以宁没好果子吃了。
程以宁没心思琢磨李业成哪根筋搭错了,只想着,就算他不找小女孩的麻烦,群芳楼的管事也不会放过她,那身体,怕是受不了几棒子,给她赎身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了。
程以宁拿起茶杯,走向李业成,道:“太子殿下莫生气,我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宽容,我是觉着下面那些当差的,万一爱投机取巧、攀龙附凤,此番特意用舞曲攀附殿下的心,谁知却让太子丢了脸,一怒之将人打死,我怕心地良善的太子殿下会痛心难受。”
她说到“投机取巧、攀龙附凤”时,瞥了一眼宫成,后者似乎还沉浸在纠结父子关系的情绪中,并没有接收到她鄙夷不屑的眼神。
程以宁朝面前生气的冷脸小男生举杯,低头时悄声道:“不若太子殿下将人赐予我,这样不仅能全了你仁善的面子,也照顾了我的里子,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呀。”
程以宁声音小而轻,落在李业成耳朵里,一扫那将将腾起的怒气,绷紧的脸也舒展了不少。
程以宁偷瞄到了他的表情,“我正好缺个侍女,殿下不若就将这姑娘赐予我,如此既不会出人命,又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业成晲着她,半晌没说话。
程以宁大声道:“太子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处高位却不失宅心仁厚,既是臣民的典范,也是深闺女子所崇拜的对象。”
随着程以宁夸赞,李业成的嘴角翘起弧度逐渐拉大,道:“既是你想要,那便拿去吧。对你,我向来有求必应。别说一个侍女,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捅个窟窿摘给你。”
我谢谢你啊,你现在就是在捅窟窿,捅地还是我的脸。
当着众人说这种话,作为被表白的那一方,程以宁并没觉得多甜,反而如芒在背,跟公开处刑没区别。
程以宁尬着笑,谢过太子殿下,带着人回了座位。
程以宁还没落座,周围官员们抓紧了机会,一个劲儿的恭维李业成,豪迈点的敬酒,有文墨的作诗,内容左不过是赞颂他仁厚、专一,不愧为储君,底层百姓有救了,未来大源有望了。
而真正救下底层人的程以宁,一落座,便开始投喂,什么苹果香蕉橙子梨,一股脑儿全塞给她。小女孩一时拿不了那么多,要不是星灵兜着,水果差点滚一地,
那姑娘搂着水果,十分老实地站在程以宁身后,脸上挂着泪痕,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看着难受极了,程以宁低声宽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女孩嚅噎着说道:“谢谢大小姐。”
“你有没有名字?”
小女孩摇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取名字。”
小女孩吐口而出:“健平。”
程以宁心中一堵,咽下酸楚,“好名字,希望你以后都能健康平安,逢凶化吉。”
“什么怎么能弄丢呢?!”李明辉突然大声,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大堂突然静下,人们齐刷刷朝那边看去。
很显然,李业成众星捧月的场面,李明辉不愿意看。不然,都入座这么久了,才发现礼物不见,实在不合情理。
李明辉解释道:“我家仆人不中用,把我给丁尚书带来的礼物弄丢了。”
李业成道:“不就是件礼物,皇长兄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没的让旁人以为父皇亏待了你,丢个稍微气派点儿的东西都心疼得紧。”
“里面装的是念珠,由南海珍珠串成,父皇所赐。”
南洋珠在科技发达的三次元,都无比珍贵,说是“珍珠之王”都不为过,用来做念珠,那得多长,不可谓不奢侈。
李明辉道:“七岁那年,全家去京兰山狩猎,我捕了头豺狼,父皇大手一挥,将先帝赐予他的南海珍珠,转赠了我。”
“若是别的金银珠宝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既是先帝的东西,又是当今圣上御赐,丁尚书还是托人找找吧。”
是不是真的有南海珍珠,不重要。即便找到礼盒,打开发现里面不是南洋珠,李明辉也可以说,是有人掉包了。
苏正清突发奇想:“诶不如咱们一起找找吧,反正还没开席,消磨消磨时间呗。”
“不行!”丁志明察觉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解释道:“来者是客,这点小事怎么能兴师动众劳烦你们,我们仆人够用的。”
“一群人在尚书家翻箱倒柜的确不像样子。”李容月开口道:“我思及太后礼佛,定然是不愿看到如此珍贵的念珠,落入凡夫俗子手里,仆人还真不能碰这串念珠。不如就让未出阁的官家姑娘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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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找吧,就当游而戏之,若是真找到了,丁尚书给个小彩头意思意思就是。”
丁志明想再说什么,丁置先道:“行吧,不知朝瑰公主可愿帮老夫这个忙?”
李容月笑着推辞道:“本宫就不去了,让小姑娘们玩吧。”
秦双仪凑过来问程以宁,“怎么样你去不去?”
后者惦记健平还饿着肚子,道:“等吃,不去。”
“南海珍珠诶,姐姐不想看看长什么样吗?”陶絮已经离开位置,来到前面发出邀请。
“你们要是想去……”程以宁抬眼看到宫成,离开席位,当即转了个弯儿,猛的站起,“我陪你们!”
“要是上了菜,我桌子上的,你们随便吃。”程以宁附在星灵健平耳边,道:“随了礼的,不吃白不吃。”
三人出了门,陶絮问:“你觉得会丢哪儿呢?”
秦双仪道:“按理说,曦王一进门就会将礼给下人,但如此贵重的东西,他想当面给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推测,礼盒子应该不大,能随身携带。”
程以宁眼睛一直跟着前头的宫成,听周梦蝶说,群芳楼里还有不少儿童,她得想办法靠近宫成,早一点救出,他们就少受一点苦。
“以宁,你觉得南洋珠会在哪?”没得到回复的秦双仪,扯了扯她的胳膊,“看什么呢?”
程以宁收回视线道:“没什么,我去那边找找,待会咱们在这儿汇合,我要是找到了,就等你们一起领那彩头。”
不等两人说话,程以宁就跟着宫成走了,徒留秦双仪陶絮“哎”着,伸手拉都没拉住。
陶絮看着背影,道:“你不觉得,姐姐变了许多,像是换了个人吗?”
秦双仪道:“哪里变了,不一样地打抱不平吗?”
以前程安管闲事可不像现在这样有章法,就刚刚那情况,她是半好字都不会用在李业成身上的,遑论将太子夸得天花乱坠了。
一想到,秦双仪认识程以宁不过一个月,察觉不到也正常。
*
程以宁跟着宫成来到一个园子里,周围没什么人,安静得很,他突然停下脚步,“念珠不在我这,不想活就继续跟着。”
“我不找念珠。”程以宁道,“群芳楼新进的那几个小孩子多少钱,我全要了。”
指望他无偿放人,是绝不可能的,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赎回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宫成眼神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道:“群芳楼的现在不归我管了,你去问芳妈妈。我还有事,失陪了。”
程以宁哎了一声,想追上去,胳膊被人拉住,差点重心不稳向后仰,还好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旁的树干。
还没转头看清来人,就听到了李业成破锣嗓,“你不是开了家酒楼在东林街,怎的?又想买群芳楼的姑娘开青楼了?未出阁的姑娘开青楼,你还……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想不想嫁人关你什么事啊。”程以宁被他薅得有点不耐烦,脱口道。
李业成脸色变了变,最后忍着什么般,问道:“那日在晨曦殿外,你说你会考虑,那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31. 第 31 章
不愧是尚书家的府邸,园子修得比程以宁在苏州的园林还要大上一圈。
光看旁边的这棵高大的松树就知道,如果移到苏州园子里,怕是要占大半个地,此处却并不拥挤。
程以宁道:“太子殿下,人是会变的,可能我以前是很喜欢你,但那是我理解错了自己,以为不讨厌男子的接触就是喜欢。”
“现在呢?现在碰到真正喜欢的人了,就知道对我不是喜欢了?”李业成用受伤的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之间的问题。
脑子里一闪而过李自蹊的脸,程以宁甩甩头,“总之,太子殿下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见程以宁神情不似作伪,李业成急道:“我知道,我看起来是没什么本事,要不是有个厉害的母亲和会赚钱的舅舅,太子位我看都别想看一眼。他日登基,有可能是个傀儡皇帝,你害怕跟着我受苦,我能理解。”
“但是我会努力的,现在我已经拉拢了董相和丁置,他们明面上听是母后的人,暗地里只听我的话了。再待我一一折断李明辉的臂膀,何愁挣不脱母后的束缚?”
程以宁道:“我爹爹娘亲不想程家陷入危险,绝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李业成看到了曙光,“这好办,像玉岁姐姐那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磨几天定能松口。”
程以宁颇觉不可思议,冷声道:“玉岁公主那样做,如自己的愿了么?”
李业成沉默不语。
“公主金枝玉叶,跟着伺候的人多,一有自杀的动作,定能及时发现,我一个常年只带个把侍女在身边的人,你说我有几条命玩?”
“提议以死逼父母就范,陷我于不孝。”
“枉顾我性命,不惜毁了我的名声。你根本就不是想娶我,而是想娶我爹爹的人脉罢了。”
程以宁冷冷盯着他,说完就走了。
要不是李自蹊披露,她真有可能会被李业成半真半假的情意打动。
还让她寻死觅活,开玩笑,她这条命,可宝贵得很。
群芳楼那些小孩要救出来得从长计议了,程以宁往回走,看到又看到宫成的身影。
他前后左右环顾,程以宁赶紧缩回转角,正思索有没有看到自己,就听到宫成的声音:“带来了吗?”
“带来了,公子说要转移,此地不能久留,且跟我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程以宁探出头,看向那边,他们背影已经只剩一个黑点儿。
犹豫再三,程以宁还是没有跟上。沿着长廊走了一会,遇到一个仆人,她指向宫成走的那条路,问道:“请问那是哪里?”
“回小姐的话,那儿通往后院。”
后院?宫成去人家后院干什么……
程以宁带着一肚子疑问走着,又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钻进房里,身形有些熟悉,脸转过来的刹那,程以宁愣住,那不是福瑞吗?他不跟着李业成,跑这里干嘛来了?
她离那间房比较远,刚好可以看见顶部烟囱,袅袅飘出的白烟昭示着那是厨房,且是正在使用的厨房。
尽管很好奇,程以宁依然没去探究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了前厅,许多姑娘同程以宁一样无功而返,只有秦双仪和陶絮还没回。
等了会,菜都上了两三道,座位依然空着。
苏正清打趣程以宁珠圆玉润,搞得她都没胃口了,一筷子都没夹,全都赏给了星灵建平。
话说回来,就算苏正清不说她胖,也没什么胃口,眼下秦双仪陶絮还没回,始终放心不下。
程以宁交代星灵,自己去找人,让她俩不要离席,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去找东西了。
直觉告诉她,秦双仪她们遇上宫成了。程以宁原路来到后院,一排排窗户门长得都一样,分不出有几间房。
关上门的,一律不找。如果秦双仪在房里,一定会开着门找,甚至身边会带个丁府的仆人,最大程度免去手脚不干净的脏水。
不过,也有可能已经遇上被捆起来关在其中某个房间。
想到这,程以宁随手推开旁边的房门,巡睃一圈没有人,里面的陈设与之前看到差不多。
但其中几件明显不符合中式风格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住了她。
比如,脚凳下那块地毯,颜色以红棕色为主,呈几何图案,边缘还有像蚯一样的线条,看着像是阿拉伯文。
再比如,桌上的茶具不是常见的瓷器,而是一只镶金兽首玛瑙杯,程以宁认识,还是因为这只杯子通体太像牛角了。
再比如,一般人家帐子外头是不会吊那么些珠珠串串,有风吹进的话,动起来太吵了。
可眼下无风,纱帐却动个不停,珠子碰撞声也不像自然发出来的。
程以宁心想,丁志明那色鬼,前些日子当街调戏曹可,家里居然还藏着人。
可会是谁呢……
坏了!这该不会是迟迟未归席的秦双仪或陶絮吧?他们之间本来就有不愉快,就算不是丁志明喜欢的类型,也会乘此机会绑起打一顿,恶毒点的话,直接糟蹋……
想着想着,程以宁心中一片恶寒,同时祈祷着不要是她们,如果是,那一定得没来晚……
程以宁走进挑开帘子,珠子声音无限放大,像是在脑子里噼里啪啦。
彻底拉开后,程以宁长呼一口气,还好不是她们。
床上的人长得异域风情,雌雄难辨,脖子上星星点点暧昧的痕迹,里面穿着深青色锦衣,外头罩着一层白纱,不像是阶下囚的待遇。
他的嘴被布塞得严严实实,仰头看向程以宁时,像受惊的兔子,惹人怜得很。
手腕被绑在床栏上,宽袖口滑落至手肘处,青色狼头纹身赫然在列,獠牙森白可怕。
“你是什么人……”
“唔……”那人挣扎着,上下点头,提示她自己捂着嘴不能回答。
程以宁刚伸出手,门口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在那!”
硬生生忍住回头的下意识,程以宁抱歉看了对方一眼,收回手,翻窗逃了出去。
许是不愿惊动他人,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人,也没有大喊“站住”之类的话。
程以宁一气儿跑到前厅,根本不敢回头看是不是还在追。
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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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口喘着气,胃和腿像灌了十斤醋,又酸又重,小嘬了一口茶,润了润舌头。
等到气喘匀,程以宁发现秦双仪和陶絮都回了席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扫了一眼,大家几乎碗盘光光,有不少人停了筷,正喝茶寒暄,寿宴已然进入尾声,不多时就可以离开丁府了。
“星灵,念珠找到了吗?”程以宁嗓子漏风,还有闲心关心念珠的下落。
半晌没听到回答,程以宁疑惑,回头一瞧,只有一个小女孩,建平道:“星灵姐姐和漱儿姐姐一起找你去了。”
“现在才说!”
“奴婢想等您休息好了再说的……”
陶絮出声安慰:“没找到你,她们会自己回的。”
“双仪姐姐,托你一件事。”程以宁神情十分严肃,“你想办法去我家,让我爹爹哥哥带着府兵来丁家,带到口信,直接回自己的家,不要跟来。”
程以宁叮嘱:“不要走正门,他们会借口不让你出。”
“还有絮儿,你待会去找太子殿下说话,随便说两句,话题结束也不要马上离开,站在他身后,钉在他身边。我让建平跟着你,虽是小孩子,但多少也是个照应。”
“建平,你暂时跟着陶小姐,宴会结束后我自会派人去接你。”
“大姐姐你也不要乱跑,带着弟弟妹妹坐在位置上等父亲和哥哥来接你们回家。”
程以宁语速极快,口齿清晰,每一个听到的人都莫名紧张极了。虽然都不知道意欲何为,但也都下意识地听她安排。
交代完,程以宁再次猫着腰离开了前厅。
她们根本不知道,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结合流言与亲眼所见丁志明调戏曹可,以及他对龙阳明面恶心的态度,比正常人要大得多,不难看出后院藏着的那人大概率是丁志明的相好,
此事,丁置未必知道,又许是因为前院外人太多,追她的人没有调动丁府其他人。
那人追她无功而返,禀报丁志明后,他极有可能会下令乘宴会结束之前,务必找到自己。
那人没看到她的脸,在死命令与时间紧迫的重压之下,同她身形相似、衣物相似的星灵和漱儿就成了移动的活靶子!
得在丁志明之前找到她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程以宁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手畏脚,而是见到窗就推,看到门就进。
若是房间有人便道歉说自己走错房间。
她就这样一路推,来到方才关人的那间房,正准备推门而入,里头脚步声由远及近,程以宁赶紧躲到拐角处,不敢探头,混乱的脚步声听不出有几个人。
“后门准备了马车,现在正暗中找那女的,分不出人手,你驾车去城外寺庙里,静待丁公子吩咐。”
程以宁听出来,这个声音跟之前追她的不一样,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探出脑袋。
只见远处两个穿着灰袍子的人架着方才那青衣人,往后院走去。
程以宁想都没想,立即跟上,她刚出长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接着“砰”的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32. 第 32 章
漱儿一出生就是奴籍,实际她记忆里没有父母的影子,所以当有人说“你父母在我手里,听话点,他们就不会死”,她内心毫无波澜。
但她知道,若是真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受威胁,不受控制,肯定不能活着出门。
于是适时得发抖求饶,好在对方没有看出破绽。
起初,对方只是让她呆在琉璃殿监视朝瑰公主一举一动,自从被赏给晋王,命令就变成了引诱晋王、叶意,或是帮助指定的官家小姐成为晋王妃。
可惜,这李自蹊油盐不进,一般官家小姐还进不了晋王府,就算进了也是在前厅。若是有人贸然闯入,还会罕见地大发雷霆。下过春药,但十分奇怪,只发烧昏迷,并不像旁人那样火热难耐,需要慰藉。
漱儿因为擅自放那官家小姐进绥悠堂,被赶出府。上头又将她安排进了镇国公府。
她先是在厨房打杂,这儿离主母房间非常原,是非多,漱儿一个新来的,常常被欺负得遍体鳞伤,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想接近任何人。
后来程大小姐回京,水云轩缺人得紧,她做事利索就被提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水云轩这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轻松愉快的时候,主子性格活泼好说话,不会动不动就要规矩,连带着一群侍女们都是十分好相处。
今天是她提议去找程以宁的,倒不是担心,就是想要星灵横着出尚书府。
不管上头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暴露,此事了结后,她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唯有这个人死了,到时候再弄伤自己,说点可怜话,单纯心软的程大小姐定会将她留下。
今天来了这么多达官显贵,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参加寿宴,特别是要夺嫡的那几位,定是有备而来。
从陆续有人离席,以及秦家小姐陶家小姐与自家小姐迟迟不归来看,更加笃定这场寿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太平。
有可能前厅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后院已然乱成一锅粥。
把星灵推进粥里弄死,神不知鬼不觉……
可谁知,两人一进后院就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盯上了,他们穿着丁府小厮一样的衣服,但体型比小厮要大得多,露出来的手腕说明这衣服不是他的。
漱儿星灵加快脚步,那两人也加快脚步,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跑了好一会,漱儿拐进另一条小巷,上了临近的二楼……
程以宁看到地上那团熟悉的衣服,心中一紧,快步跑向那边。
却在二十来步外放慢脚步,这个角度依然看不清那是谁,但足以确定是她们其中之一。
双腿好似绑着两沙袋,艰难移动着,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程以宁才走到,血液像红色的黏虫从后脑勺向外爬开,瞪着的眼睛似乎在责怪她为什么姗姗来迟。
程以宁眼眶蓄满了泪珠,抖着手去试探鼻息,靠近之时,双眼一黑,手臂失去力量支撑同身体一起垂到在地。
*
夜是悄然落下的,不管愿不愿意,天总是会黑。
程以宁睁眼时,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揉着太阳穴撑起身子,意识逐渐清醒,满脑子都是漱儿那双目眦欲裂的眼。
胃里一阵痉挛,干呕着,一旁守夜打盹的玉壶惊醒,忙不迭地捧着夜壶凑近,同时朝外边吩咐道:“速速去禀报老爷夫人,大小姐醒了,再派人去紫兰苑把胡太医叫来。”
程以宁身子都没来得及直起,抓着玉壶的手问:“星灵呢?”
玉壶掺着她,“夫人已经派人去找了,大小姐先躺下,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漱儿她……”
“老爷已经准备好她的后事了。”
“我晕了多久?”
玉壶看了眼漏更,“刚好四个时辰。”
“这么久了,还没查到是谁害死漱儿的?”程以宁声音低低,不愿提及。
“前厅寿宴上来了许多人需要招呼,后院就没什么人了,有人钻了这空子潜进了丁府。丁府后院柴房里,晕了七八个府兵,外衣都被扒了,调查难度加大了不少。”
旁边有人嘟囔了一句,“现在还有谁会关心一个婢女的案子,”
“玉壶姐,你直接跟大小姐说了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程以宁这才发现,房里只有两个侍女,并不符合她受宠程度的待遇,“我爹爹娘亲呢?哥哥嫂嫂呢?”
“大小姐先莫激动,他们都好,你先躺下,奴婢已经派人去紫兰苑叫胡太医了。”
那么晚了胡太医为何还在国公府……
正思忖,门被推开,花白胡子老爷爷躬着身子,手里提药箱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程以宁十分配合,不等他打完招呼,便伸出手腕,玉壶将帕子搭其上。
胡鸿光也不想耽搁,仔细诊起脉来。
片刻,胡太医收了手,道:“大小姐身子已无大碍,本就是因过大的情绪波动,激起体内还未清净的余毒,才昏倒过去。老夫开一剂清热解毒的药,大小姐多多动弹,发发汗,借助自身机能余毒不日就可排清。”
见程以宁愁容满面,又道:“大小姐这般郁郁寡欢身子只会越来越垮,西域那毒本就是情绪性药物,遇强则弱,你好心情它便不会发病。大小姐养好身体,再想其他事也不迟。”
“多谢胡太医。”
“老夫真得告辞了,中书令早早就请了我,只是你们家患者过多,尤其那程五公子吐得太厉害了……”
听到这,程以宁躺不住了,蹭地坐起,“发生何事了?为何我家伤患多?该不是他们为了救我,都跟丁志明拼命了吧?中书令可是双仪姐姐家?她家又怎么了?”
“太医你快说啊!”程以宁急得满头冒汗,这就要下床。
翻身之际,玉壶拦住了她,道:“大小姐让胡太医先去看看秦小姐吧,奴婢同您说。”
玉壶告诉她,接到秦小姐捎来的口信,公爷和少爷一刻也没耽搁,马不停蹄赶到了丁府,丁置的府兵将其拦住,不让接人。磨了半天才知道,里头的宾客包括丁家自己人,全都突然相继腹痛不止,人仰马翻躺了一地。
镇国公先礼后兵,恐吓、好言轮番上阵,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不硬闯的情况下进了丁府。
丁淑柔痛得直打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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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忘泼脏水,说是程以宁下的毒,因为只有她没吃饭菜,且频繁离席,最后还是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发现的。虽晕着,但保不齐是为了摆脱嫌疑呢。
因丁置寿宴下毒案,受害者众多,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其中还有皇子公主,最重要的备受瞩目与宠爱的朝瑰公主也未能幸免。
皇上大发雷霆,限刑部七日之内破案,不然拿尚书令的九族填命。
在找到真正凶手之前,程以宁就成了此案唯一嫌疑人,为了配合调查,程世飞禁了程以宁的足,刑部尚书还派了女捕快轮番询问当日的情形。
程以宁本就未痊愈,心中忧虑星灵的安危,又自责没能救下漱儿,
刚开始还有力气半真半假应付盘问,没几天就被折腾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养病期间,秦双仪陶絮来过几次,从她们口中得知,那案子查得颇为费劲。
有好几批江湖势力,先后潜入后院,其中有几个轻功了得,善用暗器。纵观大源,能同时将这两种功夫培养得炉火纯青的,那就只有霓光刹了。
传说霓光刹只收女弟子,所以专修轻功与暗器。
许是女子做事细致,没在丁府留下一丝痕迹。
甚至打过照面的仆人,都记不清模样了。
唯一可用的线索就此断了。
“此案,目前交给了晋王殿下。”
“李自蹊……”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程以宁身体一直不适,最近几天才能下床,都没出去的精力。他一个外男就算有来国公府,也不好见她。
程以宁喃喃道:“这么大的案子,皇上竟然肯交给他查。”
“哪里是皇上,是他自己争取的。”秦双仪道,“说来也奇怪,这晋王以往遇到这种牵连甚广的案子,多半会称病推辞,这次不知怎的,竟当着文武百官,自请调查此案。”
陶絮轻笑了几声,捂嘴的模样颇有几分羞涩。
两人都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陶絮笑容不减,道:“这案子刑部尚书查得一塌糊涂,临近期限都没找到凶手,为了交差,直接定了以宁姐姐的罪,晋王殿下怎么可能坐得住,当场推翻他的伪理论,并自请调查此案。”
再不懂男女之情,都能听出陶絮的言外之意,秦双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念想到不对劲,哎了一声,“不是你喜欢李自蹊么?怎么……难道是我记差了?”
程以宁和陶絮难得的默契,用在了此时,异口同声道:“是你记差了。”
李自蹊这个人狡猾得很,但凡无利可图的事,他都不会沾边,这次怎得转了性子,净往浑水里蹚?
程以宁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句“护她周全是我分内的事”。
该不会……
程以宁脸上没来由的一热,意识到自己想法多离谱后心中大骂自己瞎脑补,万一人家是把自己当朋友呢。
对他那么冷淡的李容月,李自蹊都不计较,见朋友蒙冤,急于洗脱罪名,而忘记自身,也是他能做到的事情吧。
这样想着,情理是通了,心却堵了。
33. 第 33 章
李自蹊再怎么堵心,也没星灵下落不明、漱儿死于非命更让她忧愁了。
平白背上两条命,总觉得肩上压着山,胸口闷着气,哪怕知道这是二次元,但会动会呼吸的漱儿死在她面前,依然无法接受。
在她眼里,漱儿就是活生生的人……
车祸之前,她就无比惜命,死过一次后,愈加无法面对死亡。
这些日子都在懊恼,要是当时没有坚持让她们穿那身相似的衣裙就好了;要是没去后院就好了;要是没去丁府就好了……
程以宁站在廊下,院子里的蜀葵开得正欢,在绿叶的衬托与太阳照耀下粉得肆意张扬。一旁不知名小花阴在灌木丛里,临近枯萎。
花其实并不好看,使它好看的是阳光、绿叶、残花,人的偏爱、自私。
“大小姐,批件衣服吧,仔细吹着风。”玉壶给她罩了件披风。
程以宁没动弹,盯着远处,幽幽道:“玉壶,你说,星灵还活着么?”
“有大小姐惦念着,星灵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
一位侍女走近道:“大小姐,朝瑰公主驾到。”
程以宁拨开蜀葵茎,原本属于残花的阳光归还,驱散了阴暗,她捧起花儿,道:“父亲母亲招待便是了,告诉我作甚?”
“公爷与夫人去城外寺庙进香了,一时半伙赶不回。”
花儿被重新放回泥土上,程以宁想了想,最终还是道了句“更衣。”
无论什么时候见,程以宁总觉得朝瑰公主比上一次要好看。
眼下她通体打扮粉嫩,多是粉和白,发髻也是双丫髻,明艳的五官并没有因为素色而拖累,反倒生出一股子少女气息。
大概这就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吧。
到底是皇权下养出来的姑娘,光是坐那,程以宁就从那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了压迫感,身穿禁军铠甲的关穆站在一旁,远远一望,有种硬汉与富贵娇花反差感。
没心思想旁的,只觉李容月来这一趟肯定别有目的。
程以宁硬着头皮进的前厅,“参见朝瑰公主。”行的大礼。
李容月略感诧异,撂了刚端起的茶杯,弯腰扶人,“你身子不适,还行这么大礼,莫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程以宁并不拒绝她的亲近,起了身就拉着坐,道:“礼数还是要有的,没得让人嚼舌根。”
“福一福就行啦。”李容月歪着头打量一番,道:“你果真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程以宁不解,“多久以前?”
“嗯……你六七岁的时候,进过一次宫,那会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还贪吃到爬上太后桌子吃李子,如今规规矩矩的,反倒让我对你们家刮目相看呢。”
程以宁道:“公主谬赞了,程家本就是普通人家,受皇家抬爱,才得以跻身名流,臣女的耳濡目染离不开皇家的熏陶。”
李容月微不可闻地蹙眉,继而展颜,“妹妹这话可就说得生分了,咱们面见得不多,但从晨曦殿见你不顾一切自证清白起,就知道咱俩一定趣味相投。”
“今日来也并非摆架子打官腔,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那快到人眼无法捕捉到蹙眉,程以宁察觉到了,朝瑰这般示好,她无法拒绝,“能同公主交友是我的福分。”
李容月仿若没意识到程以宁面露难色,拉过她的手,托着手背,在手心塞了块帕子,道:“私下,别把我当什么公主,我就是同你一般的官家小姐。”
李容月撤回手,道:“方才同玉岁去晋王府,谁知他也不在家,我们等了好一会才回,问过才知道原是去了桃花源,这半月以来竟连着去了七八次。”
“一个皇子如此频繁出入风月场所,真是不成体统……”
李容月状若才意识到有程以宁在场,拉回话头,道:“我同玉岁去晋王府邀请李骞参加明天的春日宴,听他说你进来因贴身侍女下落不明而心情忧虑,特意过来看看你,同你说说话,排解排解。”
似是提到伤心处,程以宁垂下眼睫,李容月宽慰道:“我已经让曦王替你留意着了,城防营的人最是靠谱,只要还在京城,一颗沙子都能找出来。”
程以宁表情,“我替星灵谢过公主。”
李容月道:“你整日将自个儿闷在屋子里,也不怕憋坏了,正巧明日玉岁的春日宴,你也来散散心吧。”
程以宁沉默着,散心她是愿意的,可进宫算哪门子散心?
李容月又道:“玉岁喜舞,对桃花源的周梦蝶颇为不服,这次她们俩若是能以舞相斗,想必能分个高下。”
程以宁对舞没什么兴趣,但那周梦蝶或许可以见上一见,见过三次,但都没什么机会深聊。从毫不犹豫救了一些童子这一事来看,想必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
玉岁的宫殿十分华丽宽敞,令身处其中的现代人,不由得在心中大骂封建统治的奢侈。
一进门,程以宁就看到了那张大半个月见过的脸,此时正同站在他前面的周梦蝶说话,依然是那副带着温柔笑意的样子,时而点点头,时而笑仰了头。
原来他对谁都这样。
大概是察觉到了目光,李自蹊朝这边看来,程以宁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被宫女引着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宴会上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明显迥然不同的社交圈将阶级一下拉开。
因是男女混席程以宁身边坐着一男子,长得挺有人样,就是那两撇蟑螂须看着太碍眼了。
程以宁刚一坐下,他身子就歪过来了,没防备的吓了一跳,一脸狐疑看着他说话,“你是程家那嫡女吧?竟然喜欢晋王?不知道他跟周梦蝶一直都打得火热?”
现在知道了。
程以宁并不想说话,也没什么心情吃,对着桌子开始发呆。
令一男子走来,道:“哟,你想跟周姑娘抢晋王殿下?”上下扫了她一眼,啧着摇摇头,“虽说她家世不如你,又是风尘人,但在身材脸蛋方面,你可差人一大截。”
程以宁冷淡地瞟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跟你有关系吗”。
有病吧,从进门到现在她可没说一句话,竟被贬得一文不值,这些人犯贱都不需要找由头?
仅仅只是在李自蹊身上多停留了些时间,就平白惹了那么多猜想非议。
都怪李自蹊,祸水嘛一整个。
程以宁狠狠剜了祸水一眼,那人还在跟周梦蝶聊天,眼睛仿佛从没移开过。
“李骞那样的配周梦蝶也配得,体弱多病无权无势的皇子和卖笑卖艺不卖身的青楼老鸨……”两人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眼神,心照不宣地哈哈哈大笑。
“哎你不是非太子不嫁吗?怎的转移目标了?”
蟑螂须道:“要我说,不管是太子还是晋王,你喜欢他们还不如喜欢我,当然啊我绝对不是说我比皇子们强,只是因为都是咱俩公爵家,这不正应了皇后娘娘的没有高攀、门当户对嘛。”
程以宁嗤了一声,不置一词,跟他说一个字都是掉价。
“玉岁公主。”她站起,“我想换个位置,这里太吵,烦人。”
玉岁正同一位官家小姐说话,听到声音转头,本来算不理,忽地想起这是朝瑰请来的,便问道:“你找个人商量着换吧。”
认识的人不多,程以宁下意识看向李自蹊,后者还在跟周梦蝶聊得欢快。
算了!不换了!
正要负气坐下,李容月开口了:“我跟你换吧,你那儿离窗子近,我想晒晒太阳。”
程以宁踌躇着,不太想换,因为李容月是坐李自蹊旁边的,而另一边空着的位置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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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唯一没有落座的周梦蝶的。
要是程以宁坐在两人中间,就好像是她把一对鸳鸯隔开了,生生插足似的,膈应死了。
谁安排的座位,真是晦气。
程以宁还在措辞拒绝,李容月已经走到面前了。
赶鸭子上架,还是换了。
蟑螂须似是脸上挂不住,道:“好大的架子啊,竟能让朝瑰公主给你让座。”
程以宁假笑,道:“能怎么办呢,我讨人喜欢啊,不像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大放厥词,聒噪,讨人嫌。”
“你说什么呢?你说谁放厥词?”
程以宁也不怕他拍桌瞪眼,白了一眼,道:“把刚刚说的再复述一遍,你敢吗?”
蟑螂须还要有动作,同行的人把他摁了下去。
程以宁还没坐热屁股,又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了,“受害者禁足于府,下毒的人却到处乱跑,这合理吗?”
看来这姑娘跟丁淑柔关系不错,大好的席塞不住嘴,非要来找茬。她现在一身堵得慌,正愁没地方发泄,轻笑一声开始反击。
“虽不知你意指谁,”程以宁道:“但我可以提醒一下,你质疑有人下毒,可以,但得拿出下毒的证据,不然就是污蔑。至于禁足,谁禁的足你找谁说理,这里又不是京兆尹。”
“你……”
“程大小姐好一张巧嘴,这一会功夫,呛了两个人了,还将陛下京兆尹内涵了一番,不知该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说你只顾自己一时之快,枉顾九族性命。”
程以宁道:“是他们先惹我的,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就知,陛下通情达理,宅心仁厚,岂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人性命,还是说在你眼里陛下就是十恶不赦?此番话,非蠢即坏,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姑娘漂亮的脸蛋一下红一下白,丝毫没了刚才那架势,很快,她调整好了似的,表情回复正常,甚至笑了笑,“听说程大小姐从扬州带来的那丫鬟不见了?”
程以宁“与你何干”还没出口,方才那替丁淑柔出头的姑娘抢先道:“可不是,近大半月都不曾出门,就是为此事发愁呢。”
漂亮姑娘哼笑道:“正经主子,谁会为了个丫鬟要死要活不吃不喝的,说好听点是善良,说不好听点钻牛角尖,别说丁尚书没抓那丫鬟,即便是抓了,那又能怎样,左不过是个丫鬟,下等人才将丫鬟当个宝。”
蟑螂须道:“哈哈哈莫不是那丫鬟知道程大小姐不可宣之于口的秘事……”
黄腔一开,大半屋子的男人都哄笑起来了。
程以宁不想拿星灵说事,即便她很清楚,这些显贵草菅人命,若是说出“丫鬟的命也是命”这类话,更加会觉得她疯了。
夏虫不语冰,多说无益。
持续不断的哄笑声中,程以宁站起,道:“有些人呢,脑子里装满了废料,于是看什么都觉得是废料。”
“你说我为了个丫鬟不吃不喝,是因为我也是下等人。那玉岁公主苦寻梅儿数月,那她是什么?”
转移矛盾后,也不管殿里是否会掀起多大风浪,程以宁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寂静许久,那两姑娘才回过神相互拉扯着出了席,扑通一跪响彻大殿,大喊饶命认错。
玉岁公主拿起手边火炉上刚开的茶壶,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茶壶举过头顶,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凄厉的尖叫足以刺穿墙,传到皇宫的每个角落。
“把她两给我赶出去,永世不得出入京城任何宴会。”
两姑娘的脸是不能看了,甚至其中有个脸皮都被烫掉了,太监拉出去的时候,还掉下来了。
“三哥哥,你笑什么?”李自蹊少见地露出那讥笑,玉岁不解问。
李自蹊:“我笑,这世道奇怪得很,人们习惯冷眼旁观,却还要唾弃他人的善良。”
34. 第 34 章
李容月凝视着李自蹊离开大殿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收回视线,垂下弦月般的眼眸,若有所思须臾,招来身后的宫女,在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宫女应下便走了。
离开宫殿时,有多深藏功与名,现在找出宫门口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一路上,没见到半个人影,好似进了异时空,程以宁凭借记忆,竟摸索到了繁花园。
这里似乎被提前打扫过了,比上次干净整洁了些,生命力旺盛的植物都长出了新叶,嫩绿洁净。
眼前这片她曾经落过水的小池塘似乎都清澈了许多。
看到熟悉的环境,程以宁一下想到了李自蹊,虽然那天是救了她,但今天也的的确确惹到了她。
程以宁仔细回忆,周梦蝶是好看的,眉眼间书卷之气与温婉的长相,放在世家小姐中也没有丝毫被比下去的感觉。
性格跟李自蹊相似,最重要的是他们认识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心甘情愿听命于他。
心烦意乱之际,程以宁垂着头转身离开,头顶碰到了一堵柔软的墙,一双黑靴子脚尖出现在视野里。
仰头一望,程以宁心中一紧,脸上却没挂好脾气,问:“你怎么在这里?”
李自蹊问:“你饿不饿?”
程以宁正想长一回志气,不饿二字都到嗓子眼了,看到李自蹊掌心捧着的那几个果子,愣是将话混着口水一起咽了下去,板着脸道:“关你什么事?”
“这样啊,那我扔了。”
话刚落音,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在她余光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点正是侧身的池塘。
程以宁一把抱住他那挥出去的胳膊,道:“哎……”
很可惜晚了一步,果子咚的一声掉入水中。
她就着那抱他胳膊的姿势,扭头瞪他,“你怎么这么浪费!”
因长得过于可爱,生起气来毫无攻击性,反而平白激起李自蹊捏那看起来略有手感的脸蛋。
李自蹊微微低头,自上而下看着她,道:“特意给你拿的,你不看不吃不闻不问,我又不想给别人,那只好扔掉,让它烂在地里。”
“那你可以自己吃啊。”
“那不一样的。”
程以宁撇了他的胳膊,直起身子,冲他嚷:“怎么就不一样了?这年头吃的东西来得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多少人饿死冻死你知道吗?你锦衣玉食惯了,眼高于顶,觉得几个果子丢了就丢了,刚刚那一捧,可是一个人一天的口粮你知道吗?浪费真可耻!”
李自蹊望着程以宁,有种无的放矢的挫败感,轻叹了一句:“的确不容易……”
程以宁气得不轻,借机发泄完,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声,让刚刚站在到底制高点指指戳戳的她,瞬间滚了下来。
两人同时看向一个肚子,程以宁抬头觑了一眼面前的人,抿了抿嘴唇,硬着嘴道:“我这可不是饿的。”
话刚落音,只见李自蹊藏在背后的那只左手拎着小布巾的四个角拿了出来,右手兜着底儿,左手一松,白绢布像花儿似的一开,几个果子一个不少的豁然躺在掌心。
“你……没扔啊?”那岂不是白骂了?
李自蹊道:“刚丢的是石子儿,就想治治口是心非的馋鬼。”
“谁馋了……”
“吃吧,我刚路过琉璃殿,去小厨房拿的。眼下正是用午饭之时,你方才连口水都没喝,估计饿坏了受尽委屈,还让你饿肚子,容月会过意不去的。”
原来是为了让她不讨厌李容月才追出来的啊。
程以宁小失望了一下下,眼角撇到果子,为了防止李自蹊真的丢掉浪费,她伸手就要去拿。
李自蹊手一抬,“不是不饿么?”
“那是刚刚,现在很饿行了吧。”程以宁踮脚去够,李自蹊又抬高了一点点,道:“不给了,你就当我丢掉了好吧,骂我骂得那么难听……”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我这不是一声情急……谁让你逗我的,你就该找这骂。”程以宁跳着去够那果子,李自蹊总是不如她的愿,借着身高的优势抻直了手臂,铁了心给她碰一个手指头。
“我找骂?还不是你,一见到我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还嘴硬说不饿……”
“还不是因为你刚刚没有跟我打招呼,那里又没我熟悉的人,你就只顾着自己说话!啊——”
程以宁说着话,一脚跨在两步后的大石头上,朝他奋力一跳,巨大的冲击力导致不设防的李自蹊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程以宁抓着李自蹊的小臂,后者则搂住前者的腰,一齐摔倒在地。
有李自蹊这个人肉垫子,程以宁没感受到半点疼痛,就是耳朵贴在胸膛,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热了她的脸。
良久,程以宁就听见李自蹊的声音:“身子好些了吗?”
那清清如水的声音混着胸腔震动,将男性特有的浑厚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同频共振起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并不好。”
接着头顶的李自蹊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呢……胡太医没有尽心吗?”
“你又没来。”
李自蹊轻笑出声,“我去过几次国公府,旁敲侧击要探望,镇国公都搪塞过去了。”
程以宁手掌撑地起来,郁闷道:“爹爹不想让我跟皇室交往过密。”
移步一屁股坐在小池塘边上的大石头上,撑着下巴,看着平静的水面,不说话了。
感觉到身边坐了人也没动一下。
“镇国公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不必为此过于难受。”
俩人并肩坐着,李自蹊斜坐着,双手捧着果子进入她的视野,程以宁眼珠一转,李子苹果桂圆梨,满满铺了一大掌。
她顿了顿,看着手出了神,视线开始模糊,果子没了果子样,全是紫的红的黄的绿的,圆圆呼呼的。
李自蹊也没催促,就这么端着一双手,好似不管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都执意将一腔热情真挚地奉上。
程以宁没来由地想,这般尊重又亲昵的姿态,是不是也对别人做过。
一阵风冷风吹来,惊得程以宁一激灵,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最后拿了李子和桂圆。
就算对别人也一样,那当下是只对她就够了,哪怕他是装的,甚至哪怕他并没有那种意思。
李自蹊看着剩下的苹果和梨,问:“这是不爱吃么?”
“不啊,我不挑食,有的吃就行。”程以宁没什么吃相,两三口就将李子啃得剩个核,两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道:“只不过更喜欢桂圆和李子。”
静静地看着她吃了一会,李自蹊突然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好像松鼠。”
程以宁:“……”
“我十岁时在京兰山半山腰间上看到了一只松鼠,两边脸都被松子塞得满满的,还一直在往里塞,像是能吃下一整棵树的松子……”
见程以宁一脸怨念看着自己,李自蹊改口:“我不是说你能吃,我的意思……”
眼见着,程以宁脸色舒展开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眸,耳朵尖上的绒毛都在期待他的下文。
眼下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相信吧。
李自蹊别开头,道:“没什么。”
程以宁脸重新垮下,“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
李自蹊被她顺口溜逗得轻笑出声,拿起剩下的苹果咬了口,同程以宁一起看起了小池塘。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繁花园长时间缺少打理,许多植物都毫无生机。
眼前的池塘又是死水,先前的枯落叶枯莲蓬黄浮萍等杂物倒是被捞干净了,但一眼望去依旧黑青黑青,仿佛随时都能闻到恶臭味,怎么看都起不了好兴致。
好在对岸几棵粗大的榕树长出了新叶,树底下开了几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才不至于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
程以宁想到了漱儿那双眼睛,轻叹息:“漱儿真是可惜了……要不是我,她也不会……”
随即,一抹担忧浮上眉头,咽下嘴里的东西,程以宁道:“李自蹊,你有办法找到星灵吗?”
李自蹊道:“丁置寿宴结束当天,我让周梦蝶派人去找了,没有任何线索。”
“桃花源遍布大源,在十四州开设了近三十家,即便出了城,我也有办法找到。”
“但就怕他扣着人不动。”
如果这兄妹二人没有糊弄她,那恐怕有些难办了。
上有城防营在暗中搜查,下有桃花源的江湖势力撒网式寻觅,这都没任何消息,那星灵八成还在丁府。
若是没有下毒案,程以宁拆了丁府也要找到她。
可现在丁府全家都被钉在家中,他们出不来,更没人能进得去,除非跟此案有联系的……
程以宁捂着嘴巴,桂圆核儿从嘴里滚了出来,手掌包住核儿再拿开,看着斯文极了,她问:“李自蹊你是不是在查丁府下毒案?有眉目了吗?还要巡查现场吗?能带我去吗?”
李自蹊知道她的意思,“丁府每个房间我派人都翻了个底儿掉,没有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程以宁:“像这种大家族,一般都会有个暗室什么的吧?你找了么?”
李自蹊:“有的话,丁志明也不会把清倌放在后院房间里。”
“也对……”程以宁想到什么,警觉转头,“你怎么知道他在后院藏了人?”
“周梦蝶不是孤身一人去的。”
这话回得有些跳跃,程以宁转了个弯才想到,他俩是能信息共享的关系。
她嘴巴拢成哦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自蹊定定注视着程以宁那凹陷进去的两颊,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道:“前段时间,我去过水汀小榭,刚好碰到玉壶查账,我便向她打听了你近况。她说,你为了漱儿的死伤神不已,卧病不起。”
“程以宁,你想要找到星灵,我不奇怪。星灵同你从小一起长到大,这情分放在有情有义的人面前都是不轻的分量。”
“但漱儿,与你认识不到四个月,她还曾害过你……”
“李自蹊,你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吗?”程以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见过。”李自蹊顺着答道,“那是叶意的孩子,生下来不过两手掌大,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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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月,出生不到半个时辰就跟难产的母亲一起去了。”
“所以,你看,小孩儿能长大成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走失、拐卖、生病、先天不足、这里还有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的……漱儿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却去得这么快这么惨……”
这让她怎么不悲从中来?
也不是心疼漱儿,只是程以宁时常会想,她最后一刻会不会跟自己车祸濒死前一样,心有不甘呢。
那躺在血泊里哪里是漱儿,分明是自己。
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没有人能比程以宁更了解,这种临门一脚却没成功的感受了。
她会有穿书的机会吗?
大概没有了吧。
见一向大大咧咧张牙舞爪的程以宁,眼下黯然伤神的模样,李自蹊心没来由地抽了一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有心害你,却因你无心而亡,也算是老天有眼,非要收走她。”
说实话,这安慰只会起到反效果,因为程以宁只听进去了“因你无心而亡”,眼泪哗就下来了。
李自蹊讨厌女孩子哭,就连李容月当他的面哭,都会直接走开。
这一瞬间他慌了神,没有任何安慰人的经验,一向气定神闲的他此刻茫然了起来,看着她簌簌往下掉的眼泪,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
他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别哭了……”
程以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蓄满盈盈泪光的眼睛看向他时,鬼使神差地捧着她的脸,大拇指摩挲着柔嫩的脸蛋,顺带擦掉了眼泪。
哭声戛然而止,程以宁直勾勾地看着李自蹊,因鼻子堵住了,微张着嘴唇呼吸,看起来沾几分傻气。
李自蹊满脸写着心疼和难受,看到她愣愣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空气中多了一丝清甜的气息。
春风吹过,长满新绿树叶的树枝摇摆不定,湖面掀起片片褶皱,湖心随之荡漾。
两人都没有要退后、拒绝继续接触的意思,程以宁看着嘴角带笑的李自蹊,垂下眼睫,心里好一阵后悔,早知道今早就打扮好看些的。
程以宁想继续哭,但情绪被打断了,满脑子都是国粹,他怎么就摸我的脸了!
“参见晋王殿下。”
一句请安,打破了暧昧的氛围,两人同时循声而望,只见关穆站在不远处行礼,躬着身子低着头,凭空长出来似的。
李自蹊不动声色撤了手,问:“你有事?”
“是朝瑰公主请程大小姐去琉璃殿小叙。”
程以宁这才发现,关穆身后还有个宫女,同李容月也见过不少次了,她一眼就看出来是朝瑰公主的贴身宫女。
关穆穿着便服,一身深紫圆领袍,从不离身的长佩刀垮在腰间,浓密的眉毛格外引人注目,浑身上下展现出身为武将的魁梧与野性。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以宁总觉得关穆并不待见自己。
第一次在晋王府就感觉到了,昨天程府前厅会李容月时,她礼数周到地行礼,关穆都没正眼瞧。
再如眼下,关穆直起身体看向她时,眼神冷飕飕,那脸臭的,不知道还以为程家欠了他的呢。
“程大小姐请吧。”关穆话是礼貌话,但语气不似同晋王讲话那样恭敬,反而懒懒散散,区别对待也太过明显了吧。
就算不是上司,不用恭敬,那用正常语气说话会少块肉吗?
程以宁不再看他,越过关穆,直接看着宫女道:“席间两姑娘触及我的伤心事,情绪一直低落,为了不将坏情绪带给朝瑰公主,今日就不去了。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去请罪吧。”
关穆道:“有些东西你不去主动找她,她是不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到时候错过最佳时机,再去后悔可就晚了。”
“你什么意思?”
宫女道:“公主说,你记挂的事有眉目了。”
程以宁下意识转头,看到李自蹊盯着关穆,面无表情,俊朗的眉眼间凝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正气。
不知为何,程以宁觉得此刻他很生气。
这是程以宁第一次在李自蹊身上看到这种表情,就好像从炮灰摇身一变,成为高位者,周身带着强力的气场与不怒自威的气质。
察觉到程以宁的视线,他回视她时,恢复往常那般如温水般的眼神。那些震慑人心的表情,一个转头的瞬间全收敛起来。
李自蹊移开视线,又看回她,道:“容月在帮你找?”
程以宁点头。
李自蹊道:“或许是真有消息了,城防营毕竟是官兵,权力大得多,施展得开些,查得快也正常。”
程以宁不疑有他,准备去琉璃殿之前,身子朝蹲着的李自蹊倾了倾一只手掌拢在嘴边,似是要说悄悄话,见距离不够,又对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李自蹊不明所以,依然照做,程以宁说了几句什么,李自蹊垂着眼睛认真听,勾着嘴角笑了。
李自蹊的表情随着程以宁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便冷,等到她完全消失,视线像两支冷箭嗖嗖射向关穆。
后者赶忙跪地,“晋王殿下息怒。”
35. 第 35 章
今日并非关穆执勤,玉岁跟容月关系好,但跟关穆并不是,宴席并没邀请他。
原本他是没有理由进宫的,但李才良近日正为边境战事发愁。大源与眉单关系日渐紧张,嫁一个玉岁过去能不能缓和,还是个未知数。
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那眉单使臣,以免眉单在三个月后一年一度的朝贡月借机使乱子。
在找到使臣之前,边境安宁仍然是一大隐患?今日李才良就叫了几个熟悉庇城边境的将领帅才、以及宰相学士去勤政殿议事,关穆便是其中之一。
这种大事,当然轮不到李自蹊参与——即便他在庇城待过三年——李才良打发他来帮玉岁招呼春日宴。
李才良再怎么溺爱李容月,都不可能在商议国家大事之时,明晃晃地让她叫走关穆。
只有可能是李容月早就察觉李自蹊有异样,多了份防备,提前跟关穆约好,多久借口出来一次,才有可能遇得上叫的来。
实际上,那宫女足以找到程以宁,李容月之所以找来没值班但在议事的关穆,就是想提醒他,正事没办完之前,不要妄想旁的。
“起来吧。”李自蹊道:“金吾将军掌管一宫之安全,又乃陛下亲信,帮朝瑰公主传个话,也无伤大雅。”
完了,跟了李自蹊这么多年,除了刚见面有过必打的官腔以外,私底下,他几乎没这样说过话。
很明显,李自蹊现在恼怒到要用抬举的言语来敲打他了。
关穆惶恐:“晋王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能有二心!只是程家并非善类,那嫡女看着做派正直,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同程世飞一个样,关键还同秦山的外孙女相熟,看样子关系匪浅,似乎比从小玩到大的陶絮还要好!此女不值得殿……”
“关穆,”李自蹊打断道:“先不论程以宁是非真如程世飞那般,眼下我同她交好,你就不能也不该显露出那么深的敌意,不要求你对她恭敬,维持基本的不咸不淡总能做到吧?”
原本他并不想说得那么清楚,说得话里有话,给个警告就完了。
可关穆非要说程以宁心术不正,那可就忍不了了。
何况,有叶意在周围哪棵树或哪个房顶盯梢,并不怕人听见。
“还有,我从没忘记要帮你报仇这件事。你再瞒我任何事,你知道后果。”
李自蹊:“我既把你抬到了这个位置,也能让你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我希望你仔细想想,没有我的筹谋,你究竟有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容月身边。”
关穆跪在地上低着头,听到最后一句,眼睛陡然睁大,微张嘴无意识“啊”出了声,上扬的声调表示他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程以宁。
她在去琉璃殿的路上遇到了李明辉。
他站在红墙下,直直地望过来,负手而立的模样似是等候多时。
程以宁纳罕,他怎么会在这里。李明辉在勤政殿议事她是知道的,一早去给父母请安,程平说了这么一嘴。
程平参了军,是军队里的百夫长,对当前战事略有了解。
李明辉关穆此刻应在勤政殿,却先后出现在离勤政殿十万八千里的繁花园和琉璃殿附近,又同时跟李自蹊关系好,
不可谓不让人多想。
“曦王殿下安。”程以宁走近站定,福了福。
李明辉点头示意她起身,静了静,道:“程小姐病好了么?”
半刻钟前,另一个人说了同样的话,虽没看到那人的表情,但光从语气中就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好多了。”程以宁道,“多谢曦王记挂。”
倒不是他记挂,而是朝瑰说,想要成事,关心很有必要的,哪怕并不发自内心。
李明辉点头:“那就好。你病着的这些日子,三弟颇为担心,尽管有医术高超的胡太医照看,他总觉得要见到人才安心。所以,撺掇我要容月去请你,借着玉岁公主的宴会,这才见上你一面。”
李明辉微微颔首,调笑道:“刚刚可见着人了?”
见到了,要不是你的五妹妹有请,还能多呆一会呢。
程以宁梗着脖子,道:“曦王快莫打我趣儿了,我得去见朝瑰公主了。”
李明辉没让开,道:“不急,她还在玉岁那儿呢,我且陪你等一会。”
“曦王爷,你有事就直说吧。”
拐弯抹角她不喜欢。李明辉其人她见得多了,摆在明面上利己主义者,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可能有闲心陪她等人?
李明辉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跟程小姐这样的人说话,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恭维话听多了也就腻了,程以宁嘴角噙着假笑,等他后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程以宁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是不太能承受,她扯扯嘴角:“曦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大事有皇帝陛下,小事有大臣下人,我一个家中无权势的弱女子,帮不上你的忙。”
“我的事还就需要家中无权势的弱女子来帮忙。”程以宁张了张嘴,李明辉直接不给她发声的机会,道,“前几日,城防营官兵奉皇命搜查,在丁府不远处一家客栈,找到了眉单使臣西德。”
“盘问之下,西德说出了丁志明的暴行,囚、禁,强、奸,虐、待,一一使在他身上,这桩案子需要一双洁白无暇的双手来揭开。”
“不结党,不站队的程家最合适不过了,而由万众瞩目的嫡女来状告,符合你爱管闲事的性格,不至于让人怀疑你是被逼迫的。”
程以宁一下就找到漏洞,道:“如果是奉命搜查,那找到人直接交给上面就行了啊,为何还要我出这一趟面?”
“因为你曾在丁府见过他,是目前唯一的人证。”
若真如他所说,那也该是官府的人来找程以宁去刑部问话,就像丁府下毒案那般走正规程序。
而不是私下找她,以个人名义要她帮忙。
程以宁见他没话了,道:“曦王爷,你并不坦诚,这忙我可不敢帮。”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万一搭上命,那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听到明确地拒绝,李明辉霎时收起装了许久的平易近人,冰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程以宁。
那眼神空无一物,岑柠想到了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杀人犯作案后,处理尸体的麻木状态。
李明辉现在的样子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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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宁被盯得后背发麻,腿部酸软,却依然挺着身子,用更高贵的眼神回视。
李明辉突然勾了勾嘴角,似是嘲笑,换了个话题:“听容月说,你在找一个丫鬟?”
程以宁一下子就听出来,言语里带着威胁,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她的命在你手里。”李明辉双手叠在胸前,用鼻孔看着她,“你状告丁志明,她就有活命。反之……”
“我可不敢保证我那些血气方刚的兄弟,会对一个黄花大闺女做出什么好举动。”
“程大小姐,好自为之。”
李明辉放完狠话,撞着程以宁的肩膀就走了。
后者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站在不远处的宫女见李明辉一走,就往这儿过来了。
宫女道:“程大小姐。”
瞧程以宁失神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程大小姐?”
没反应,宫女加大音量:“程大小姐!”
程以宁啊了一声,宫女问:“你怎么了?”
程以宁虚脱似的摇摇头,道:“带我去见你家公主吧。”
琉璃殿宽敞明亮,光主殿就有两个晨曦殿大,陈设低调却不失奢华,符合容月的地位和性格,高高在上,没有架子。
程以宁没心思观察周围,一进琉璃殿,行过礼简单问候之后,巴巴地想回头去找李明辉。
李容月看出程以宁心神不宁,便道:“程姑娘可是有心事?我听说你同李骞在繁花园待了一会,他冒犯了你?”
程以宁矢口否认:“不不不,没有的事儿……”突然想到什么,激动地拉过容月的手,垂着眼睫思索几息,满怀期望地看着装扮华贵的公主,“容月,你同曦王关系好吗?”
容月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程以宁想都没想就将方才与李明辉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卖得那叫一个彻底,还十分主观地评价他冷漠无情。
李容月笑道:“你倒是没心机,也不怕我说出去。”
“我了解朝瑰公主的为人啦,你不会碎嘴子的,对不对?”程以宁想到此法可行,语气不自觉地轻快极了,道,“何况,我既有求于你,就不能有所隐瞒。”
再说了,就算李容月是个大喇叭,也没太大关系,是李明辉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她程以宁行得正站得直,才不同流合污呢。
“皇兄要你去自是有他的道理,你这般刨根问底拆他的台,少不得要被记恨上了。”李容月没有威胁的意思,反而宠溺地点了点程以宁的鼻尖,像是姐姐责怪妹妹不会接人待物。
程以宁努了努嘴,“那就怪罪好了,反正我才不要干坏事。”
李容月被她傲娇的模样逗乐了,掩嘴笑过后,道:“你说的对,他的话漏洞百出,不应下是正确的选择。不过,近来皇兄的确是有些奇怪,无事还频频往刑部尚书家跑,竟不怕父皇起疑心。”
“刑部尚书?”
“是啊,刑部最近最棘手的就属丁府下毒案了。听刑部的人透露,那案子并非有人刻意下毒,而是吃了不干净的私盐。
“此事一旦呈报上去,监管户部且与宫成私交甚笃的曦王怕是要有麻烦了……”
36. 第 36 章
自己大难临头,不想着怎么脱身,却想着要她揭丁志明老底。难不成他觉得丁志明囚禁眉单使臣案大过私盐案?
仔细想想,似乎不相上下……
但囚禁案看起来是两国大事,实际上只要找到了使臣,交给眉单。
皇上对始作俑者小惩大诫一下,打几板子撤官削爵发放边疆,一套下来,向西域三十六国做做样子,这事就算了结了。
再怎么查,也是丁志明个人作风问题,最多牵连丁府一家。
而私盐案李明辉会栽多大跟头,完全取决于他的手伸到哪里了,牵涉得越深就越危险,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
毕竟缺钱节骨眼上,干这档子事,无论哪个皇帝多爱孩子,都不会姑息。
程以宁总觉得不对,他对李明辉了解得不是很多,光从他编出那站不住脚的理由来看,他权谋水平似乎比李业成好不了多少。
先前还在晨曦殿上顶撞房皇后,看着仿佛就是一愣头青。
在她眼里,李明辉一定不会是表面上那样蠢。
可能只是不太会说话,就算能装做会说话也维持不了多久,常年的宠爱也让他懒得去学这些虚与委蛇。
但李明辉要做的事一定是利大于弊,毕竟谁也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程以宁问:“那案子,是李自蹊在查吧?找到实质性证据了?”
“说是找到了,正在整理。”
正在整理,也可以理解为帮李明辉拖延时间。
李容月少见地开始替李自蹊说话,“本来病了十几年,没干过几件像样的事,冷不丁给他这么一个大案并命他短期内给结果,也是难为他了。”
“丁置朋党颇多,家眷也爱结交,此案涉及之深可想而知。以中书令秦山为首林二十位的大臣,对此愤慨激昂。多次在朝上明确指出‘此案不破,人心难安’;还借口表示‘今日能残害官员,明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祸害圣上’;勤政殿里,奏折堆成山,其内容无外乎是督促李骞破案的。”
“房皇后借着秦双仪的名头,也来掺和一脚,动不动就去锦绣宫坐坐,明面上是探讨女工,实际上是给李骞示威。”
程以宁光听复述都喘不过了,李自蹊的压力,不言而喻。
程以宁愤愤:“他们是在丁府吃坏肚子的,不直接去找丁置讨说法,一个劲儿的催李自蹊作甚。”
李容月被她的天真逗笑了:“我的傻姑娘,你也不想想,李自蹊就是个文弱的药罐子,谁也不知道他的斤两,现在案子在他手里,大臣们可不得紧盯着么。”
程以宁道:“我说皇上怎么竟肯把此事交给他来做……”
“吃力不讨好呗。”
李容月道:“主要曦王太子都参加了寿宴,又是敌对关系,明辉先前协助管理刑部,丁置一家都是太子党,种种原因加累起来,他俩都不能碰此案,要避嫌。而这么大的案子,没个皇子监案又显得不够重视,加之李骞在朝上替你反驳刑部尚书时,有理有据,父皇信服,所以就交给他了。”
交谈间,朝瑰公主的贴身宫女进来禀报,“公主,尚衣局的送祭祖官服来了,还带了些常服,说是先紧着您先挑。”
李容月道:“我的衣裳够多了,新常服就留给妹妹们吧。你去挑几件素色的衣裳带上即可。”
这是要出远门?
程以宁问:“你们要去祭祖呀?”
李容月嗯了声,“七日后,便是清明,往年都是庙祭,在宫中拜拜也就过去了。今年皇兄以近年天灾不断,人祸不休为由,提议父皇亲自去城外皇陵墓祭,以求祖宗庇佑大源子民,还说什么‘祖宗虽远,不可不诚’。”
“只有皇后和公主皇子去吧?”
李容月点头,突然想到,“哦,还有几个眉单随从。”
“眉单人?”
“这几个随从,去年朝贡月定下和亲事宜后,就一直待在宫里,过了半年定好人选就直接跟着玉岁了。”
“玉岁很是烦他们,但这是本朝历来的规矩——和亲公主须得在出嫁之前学会眉单礼仪,熟悉风土人情……”
眉单人、皇上、使臣、私盐……
李明辉突如其来的异常,冥冥之中一系列马上就要串联起来了,但就是差了点什么,使之无法连贯。
程以宁问:“是李明辉提议墓祭的?”
李容月道:“对啊。说来也奇怪,他以前从不管这些,更奇怪的是太子也赞成墓祭,而皇后似乎不太支持,但也没百般阻挠。这要是放在以往,太子定然会站在明辉的对立面,而皇后即便不主张太子的观点也会默不作声,可他们对这件事情上却完全反过来了。蹊跷得很呢。”
蹊跷得何止这一件事,所知的信息量庞大,一时捋不开思绪,太多疑点萦绕在心头——
为什么李明辉非要她出面状告丁志明?为什么李明辉跟李业成想法一致地要去墓祭?为什么李自蹊要帮李明辉?
李自蹊早就知道李明辉在买卖制造私盐,那他不参加丁置寿宴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夺嫡二人组在丁府明争暗斗之时,他在做什么呢?
李明辉的决策跟他有多大的关系?他所做之事是李明辉指使的吗?
罢了,懒得管旁的了,先想想怎么救星灵吧。
程以宁甩甩头,双手握住李容月,像是落水之人攀附着救命稻草,“容月姐姐,我想救星灵,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以宁啊,或许你心思细腻,看出来我跟皇兄与平常兄妹有所不同,但这不能代表什么,甚至我都不敢说我们关系好。”
“他决定要做的事,我没有权利左右。我这个公主看着尊贵,其实只是个穿金戴玉的木偶人罢了。”
诚然,程以宁求李容月,不是期望她拿出泼天权势跟李明辉对着干,自问没那么大脸值得公主皇子反目。
本来是想让李容月旁敲侧击连哄带骗,得到星灵在哪的线索。
可李容月这一怅然,程以宁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你要是真想救那小侍女,我倒有一法子,你看可不可行。”
“你说。”
“答应明辉。”
程以宁坐不住了,起身道:“你要我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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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完。”李容月拉着她坐下,“以李明辉的性子你前脚答应状告丁志明,后脚就会带你去见星灵安你心,事成之后,不仅会将人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送到你面前,还会给你额外的身外之物。”
“真的?”李自蹊给她的那些地契,都快被光了,如果真有钱,倒也不是不能帮,就是有一大顾虑——“这不明摆着跟东宫作对吗?”
程以宁说得直接,李容月也不拐弯抹角,“你状告丁志明的同时揭露私盐案。”
程以宁:“???”
程以宁提醒道:“我只有一个脑袋,程家只有一个九族。”
“首先,你想救人,那必得答应李明辉……”
“为什么非得答应他呢,我自己找不行吗?”
“李明辉没有耐心,你那小侍女怕是等不起了。何况时间紧迫,等到李骞将案子呈上去,朝中格局必会有所动荡,那时,谁还会管一个侍女的死活。”
“我可以让李自蹊晚点……”程以宁声音越来越弱,明显心虚了。
李容月道:“你有这个本事,但未必狠得下心。”
她的意思是,李自蹊会为了程以宁顶住压力,拖延时间,但程以宁舍不得。
“谁说的,”嘴硬是程以宁自带的天赋,“我就狠得下心。”
“嗯……那到时候父皇的一顿板子下来,三哥哥那身子骨抗不扛得住还是个问题呢——”
这下,真把程以宁唬住了,心里一乱,转回话题,“我必得答应李明辉,然后呢?”
“单单只告丁志明囚禁使臣,就等于是明面上跟东宫作对跟房皇后作对,是变相选择曦王的表现,这并不符合程家家风,皇上会疑心,这份怀疑会将程家推向风口浪尖。两案一起告,虽得罪了两家,但能让父皇知道,你们家是真心不不涉党争。”
这什么?以毒攻毒?
“都得罪,就等于都不得罪?”
“算是吧。”
李容月是懂相对论的。
尽管是下下策,但为了救人,程以宁别无他法,无权无势无财无人脉,散出去的那些耳目只能打听到浅显的消息,要他们去跟曦王的人硬刚,跟送命没区别。
李明辉光一个城防营,就如铁通一般,打听不到半点虚实,她拿什么跟人斗,四无小配角,想要完成任务,就得冒风险。
程以宁道:“好吧,那我去找李自蹊要私盐案的证据……”
李容月笑道:“他不会给你的。”
程以宁出了琉璃殿,一直在盘算措辞,怎么向李自蹊开口,成了一大问题。
感觉李自蹊一旦知道李明辉用星灵威胁她,他必定会帮忙救人。
若是平常时期,程以宁也不会第一个选择求朝瑰公主,而是找李自蹊商量对策。
而眼下,他处理丁府的案子既要想办法保李明辉,又要顶住朝中官员的压力,自顾尚且不暇。
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不到程以宁能心安理得接受他帮助。
她不想欠他人情。
正思忖着,她不愿见到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37. 第 37 章
程以宁挺纳闷的,不是边境战事吃紧吗?怎么商议局势的会议都能有人接二连三离席?
李业成站在宫墙下,来回踱步,看到程以宁便迎了上去,边走还边大声嚷嚷,“以宁,你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病倒了,可把我急死了,母后总拿政事压着我不得脱身,我没去看你,你不会生我气吧……”
引得一旁洒扫的宫人纷纷侧目,程以宁退后两步,拉开距离,道:“怎么会,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国事要紧。”
原本是提醒他注意身份的话,听在他那恋爱脑耳朵里,就变成了——“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似乎还挺欣喜?
“这几天我的确是有些忙,你放心我正在努力……”李业成四下看了一眼,附耳在程以宁耳边道:“努力摆脱母后的控制。”
听罢,程以宁捂着嘴笑了。
虽不知何意,但看到程以宁对自己态度甚好,李业成心里乐开花了,早知道自从晨曦殿宴会那天后她就没给过好脸色。
眼下看她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李业成挠着后脑勺,冲着她傻乐。
见此境况,程以宁无奈了,收起笑容,生无可恋地望着他,
“对了,七日后就是清明了,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吧?正好那几天我在城外祭祖。”
就你有祖要祭?
程以宁还是没胆子说出口的,毕竟附近耳目众多,换了个婉转的说法,“我们家也有祖宗。”
李业成道:“你忙完你的就来城外玩呗,反正我们会在寺庙里多待四五天。”
难怪朝瑰准备了好几套常服。
可祭祖过程再怎么繁琐,也不至于要待四五天吧。
程以宁问:“春日花烂漫,陛下娘娘逗留几日散散心赏赏花,倒是别有一番情趣雅致。”
“他们看劳什子花呀,是为国祈福奔着斋戒去的。”
“那你呢?”
君主国母为民祈福,储君却撒丫子去踏青,完全不符和普世之理。
“我可以偷跑出来玩一会。”
“……”
程以宁道:“皇上不会怪罪吗?”
“怕什么,不过说两句,警告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李业成凑了过来,讨好般笑着,“怎么样?要去玩吗?”
游山玩水她是没这个闲心的,但一想到李自蹊会去,且此次墓祭是李明辉提出来的,就觉得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李自蹊李明辉之间信息一定是互通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如此。
听容月的意思,这两天李自蹊就要呈报丁府案件,那李明辉会因为受罚而不能去墓祭,他在知道自己不能出京城的情况下,引这么些人出城,就有点细思极恐了。
要么城外有危险,要么是想乘人都不在,做城内的手脚。
仔细想想,城外有危险好像不太可能,李明辉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在最爱身陷危险之时,自己独善其身。
“去嘛。”
李业成不敢拉手,扯了一下她袖子,“去嘛去嘛……”
“好好好,我有空就去。”
程以宁鸡皮疙瘩掉一身,受不了了,手一甩欲摆脱,竟没甩掉那只略胖的手,又加大力度多甩了几次。李业成抓得更紧了,宽袖褶皱层层,看着让人不适。
程以宁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将焊在袖子上的手拨开,不动声色地拍平袖口,白了一眼李业成。
后者一手握住方才她碰过的手指,乐呵呵地回应她的白眼,“以宁姐姐真好看。”
程以宁被夸得脸一红,拍拍袖子,直接走人,“走了。”
他们一个笑开了花,一个红着脸跑开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春天真美好。
*
不得不说,李容月跟同胞哥哥看着关系不好,竟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程以宁提到要拿证据上告皇上的刹那,好不意外的,李自蹊头也没抬一口回绝了。
“你要做什么?”
程以宁眨眨眼:“帮你解决难题呀。”
“这不是难题,你无法解决。”
她听出来了——对于我来说不是难题,但是你无法解决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啊。”
李自蹊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忙。
他今天太奇怪了,不似平常笑意温和,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她跳进门喊了那一声“李自蹊”时抬了一下头之外,就再也没有给她一个眼色了。
挎着一张脸的样子着实可怕。
“怎么了?”程以宁蹲下,手臂叠在桌子边,下把抵着手,关切地问道:“谁惹你生气啦?”
“没事。”
分明就有事,程以宁:“能把好脾气晋王殿下气成这样,那人肯定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告诉我是谁,我去帮你教训他。”
“真的?”
此刻屋子铺满了春日里的阳光,房间里充满朝气与希望。
李自蹊端坐在绥悠堂那张书桌前,听到程以宁的话,书写的手一顿,自下而上看着她,没有处于低位的弱势,反倒有一种自身所带的威仪与稳重。
“那当然了,我最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定揍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是李业成。”李自蹊道,“揍去吧。”
“什么……”
老实说,程以宁是打算帮他出气的,但这名字一出口,就有些犹豫了。
揍李业成不就等于揍了皇上皇后吗?让人发现了我不得身首异处?
“是他啊……”程以宁站起来,开始后悔自己擅自夸下海口。
李自蹊挑眉看着眼睛乱瞟的程以宁,道:“怎么?舍不得了?”
“没有。”
程以宁摆摆手,耍起心眼子来,道:“你上一句说了什么来着?”
“去揍李业成。”
“再上一句。”
李自蹊回想了一下,“真的?”
“再再上一句。”
李自蹊道:“不记得了。”
“那我帮你回忆。我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你说……”
“是。”
程以宁急得跳脚,“哎!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方才,我现在就要这样说。”
“不行,你得从一而终!”
“不行,我不能口是心非。”
“你、你……”程以宁急了,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李自蹊道:“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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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答应,不喜欢的人别靠太近,给别人造成了错觉,拍拍就走,很不负责任。”
他这是再说她对李业成的态度吗?
程以宁道:“我没有吊着他的意思……”
李自蹊完全不想听,直接打断,“连李业成都舍不得揍,私盐案对你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不太明白这两件事有何共同之处,但让程以宁想起了此次来绥悠堂的真正目的。
“那你也挺为难的啊。”程以宁道:“丁府下毒案实为私盐案,而此案与曦王牵涉颇深,而你跟李明辉暗里合作,他利用这层关系,威逼利诱,命你保全他。可大大小小几十双眼睛紧盯此案,实在无法做手脚,而且以你的心性是做不来徇私枉法之事的。”
“你看,你把这证据给了我,由我这个三不沾揭发出来,岂不是省心多了。”
“你不怕万一将来是曦王登基,翻起这本旧账,清算程家?”
到那时,早就回到现实世界了,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对于谁能坐上皇位,程以宁一点也不关心,现在只想救星灵。
程以宁绕开桌子,来到他身边,将手搭在左胳膊上,道:“这不是为你排忧解难嘛,你之前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那么舍命救我,你现在有难处,我不挺身而出那还是人啊?”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李自蹊不为所动,“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说实话你就答应了是吗?”程以宁为自己见缝插针的小聪明而欣喜不已,李自蹊的回话又让她垮了脸——
“所以你是真的一直在骗我。”
哪里是见缝插针,明明是见坑就跳,还被套得牢牢的。
“喂!”程以宁拍了一下他胳膊,“你怎么这样?!”
“哦,你骗我在先,反倒还生上气了?”
“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那你说说,你从我这儿拿走了关键证据打算怎么做?”
李自蹊把笔一搁,打算认真听她讲话。
程以宁道:“那自然是呈报给皇上,并将来龙去脉讲讲清楚。”
“平民百姓告御状要滚钉板、上刀山、三跪九叩……一趟下来大半条命都要去了。你虽是勋贵,但家中没有官职人员,又不是查案成员,也是要走这个流程的。”
“这么、这么可怕啊……”程以宁吓得结巴了。
“你会说谎么?”
“啊?”这个问题有些跳跃,程以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她那一脸空白的样子就知道不是说假话的料,还那么不自量力地想要唬他。
李自蹊重新提笔写字,嘴里机械地陈述事实,“证据链里有个叫何三的,是码头搬运工,有个往返滨州省和京城的船主经常拖欠他的工钱。何三气不过,喝点酒上了头,准备去讨债顺便收拾他一顿,去到船上找那船主,谁知竟探听到惊天秘密。”
“那船主乃漕帮掌舵人,替李明辉将私盐转运到大源各地。”
“还有个物证,是一封西域文字写就的信件。”
“万一皇上问起,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怎么会有如此完整的证据链?你该怎么向皇上解释,这些证据的来源才能不让皇上疑心?”
38. 第 38 章
“这我倒没想过。”程以宁道,“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供出你的。”
“……”
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李自蹊真没脾气了,“你这样贸然去告状,陛下定会起疑心,他那九曲回肠一绕,一旦往夺嫡上想,将案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仅主使者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反倒你家还会受牵连。”
这些她不是没想过,为了救星灵,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自蹊那番话,程以宁听出了端倪:“你不想帮李明辉开脱?”
“就算想,也不会拿你的命来填。”
闻言,她心底某处落下一颗种子,悄悄发了芽,开了花,一颤一颤的。引得面上勾起了嘴角,红了脸。
静了几息,窗外的风声徐徐,吹得笔架上的笔叮当乱晃。
没听到叽叽喳喳的人声,李自蹊纳闷地抬起头,看到绯红的脸颊,想到什么蹙了下眉,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说正事了?”
“说呀,你说。”程以宁还是笑着,李自蹊越看越不得劲,撇了头,“这事你别管了,出去把门带上。”
“啊?”笑容戛然而止,程以宁道:“为什么又不管了啊,不是说好……”
“谁说好了,你跟谁说好了?”
听出李自蹊语气不悦,程以宁心以为他是不耐烦自己总是要帮他,于是道:“你能提出问题,肯定也会解决问题吧。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我平安揭过这案子,不受一点伤。”
是刻意的恭维,但听在李自蹊心里竟莫名舒畅了些,“办法的确是有,就是需要配合。”
“怎么配合?我全听你的。”
李自蹊道:“找个由头进宫面圣,无意间,把你在后院看到福瑞进厨房的事说出来,陛下一定会追查,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程以宁一拍脑袋:“对哦,这么简单的事,非得上刀山下火海爱干啥呢。”
就是那李明辉非说要告告告,搞得她一门心思只想着硬碰硬,这类迂回委婉又简单的方式安妮从没去想过。
好在来找李自蹊了。
离开晋王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只能第二天再进宫了。
进宫之前,程以宁先派人给曦王捎信,半炷香的功夫,就有了回信,说是带她去见见人。
程以宁喜得蹦了起来,兴冲冲地往偏门跑,刚出国公府,那些来接她的人要求她和玉壶头戴眼罩和耳罩。
程以宁想了一下同意了,反正玉壶在身边,上了车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就是了。
一路上她还挺忐忑的,对方虽出示了城防营令牌,玉壶也说见过这些人巡街,总归是曦王的人错不了了,就是怕他耍花招,把自己给带到犄角旮旯里去。
因此,她还留了一手,告诉水云轩的侍女,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又没口信带回,那就去告诉晋王殿下。
好在,朝瑰公主没说错,曦王还算信守承诺,真的让她见到了星灵。
可惜她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一卷草席盖将她从头盖到脚,打开房门那刹那,程以宁还以为她去了,吓得腿都软了。玉壶掺着才没跪地,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掀开草席对着紧闭双眼的星灵探过鼻息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次没来晚。
这房间大概是个闲置的厨房,地板上起了一层乌黑油,黝黑的柴火灰漆了满墙,整个房间潮湿得直冒水珠。
程以宁登时火冒三丈,怒道:“我好好的一个能跑能跳的姑娘怎么成这样了?连个干净的房间都不给也就算了,还让她睡在地上?就算没有床,给个被褥被子很难吗?”
程以宁撒着小姐脾气,领头的人并不惯着,不悦道:“找到她的时候就剩口气了,曦王爷请大夫看过了,全身上下都是拳打脚踢的痕迹,估计还有内伤,要不是曦王好心,还留个人在这儿照看喂药,这女的早就死了七八回了。”
想到也是打工人,程以宁给玉壶使了个眼色,后者掏出钱袋子递了些碎银子过去,她道:“各位爷辛苦了,这些是我们大小姐赏给你们的。这个劳烦爷给这姑娘买套被褥,记得必得保暖。”
没谁会对钱说不,领头的脸色收了收,揣好银子,道:“我也并非有意要给大小姐看脸色,就是最近京城事多,脾气急了点,望大小姐海涵。”
程以宁全程看着地上昏睡的星灵,听到“京城事多”四字,抬起眼皮,眼珠咕噜一转,貌似不经意道:“丁府下毒案和眉单使臣案,一个涉及朝臣皇亲,一个关乎百姓安宁,的确都不是小事,你们也是舍小家为大家,辛苦得百姓都记在心里呢。”
“嘿嘿还好那两案子没分到我头上。就是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圣上下旨今年祭祖去西郊。每每这几天都忙得要死,加强警戒、加固城防、平常不走人的小路也要安排人手,可总共就那么些人,总不能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吧。”
古代皇宫建筑历来采取左祖右庙的形式,即在皇宫东侧为太庙——里面供奉着皇帝祖先;西侧为社稷坛——祭祀着各种神,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几乎没有朝代会把祖坟设在郊外,毕竟在封建礼教严苛的古代,这样做无异于扇祖宗嘴巴子。
曦王府的人她们送回家后,程以宁问出了心中疑惑。
“大小姐不在京城有所不知,前几年的确是左祖右庙,但自从两年前太庙起了一场火,很多东西都被烧毁了,皇上下旨请部分祖宗去西郊了,等皇宫里的祖庙修正好了再迎进。”
“这么荒唐,没人劝谏吗?”
玉壶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是有的,朝瑰公主,晋王殿下,哦还有沅王殿下,协大臣劝谏……听说,还有不少人死谏来着,那会动静闹得可大了,最后,各退一步,只迁了前两朝的宗亲。”
“哦对,听说西郊那临时太庙,还是晋王修建的呢。”
玉壶嘴里解释着,手也没停下,帮着大小姐拆发饰。
动土迁坟,必定有损龙脉,损龙脉,破国运。
这是把江山社稷、黎明苍生玩弄于股掌之中。
程以宁不免腹诽,这皇帝也太离谱了吧。祖坟怎么能随意移动呢?
这都没人反,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太愚忠了些。
还有李骞,居然帮着修临时坟茔,这是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前面劝谏只是装装样子?
岑柠一个现代且不是历史专业的人都觉得李才良疯了。
不过话说回来,具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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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细节,她也不是很清楚,玉壶一个侍女,估计也得不到更隐秘的内情。
还是不宜随意判断,不过李才良除外,毕竟正常点的人都不会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硬要动自己的祖坟。
皇家祖坟固然重要,但假意状告丁志明与揭露私盐案同样是件大事。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且迅速,从李明辉那里得知,皇上每日巳时正刻都会去东宫,监察太子前一日批的奏折。
在李明辉眼线的指示下,程以宁掐着点跨进东宫的大门,刚好是皇上检查完,喝茶歇息的空档。
李业成接到程以宁要来看自己,前一晚就兴奋得睡不着,为了不在她面前丢脸,还特意把董相从被子里刨出来,帮忙查看他批奏折有无错处。
程以宁一出现,更是坐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下了高台,双手去接,被程以宁巧妙躲过,对两人恭敬地行了大礼。
皇上说完免礼,程以宁又避开李业成要扶她的手。
后者并不在意——连同心底的那丝失落都刻意忽略——只尴尬地搓了搓掌心,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坐下。
李才良被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气得没眼看,干脆闭上眼睛喝茶。
李业成十分开心地同她说着话,程以宁有一塔没一搭地听着,想着怎么才能将话题引上那两个案子。
可这太子爷嘴里,除了吃喝玩乐招猫逗狗,就没别的要说了。
程以宁只得在他提到“西域那葡萄可真甜,下次给你留一串”时,接过话道:“说起葡萄,我觉得那日在丁府吃的葡萄味道也很不错,现在说起来都口舌生津呢。”
李业成回想了一下,“那好像就是西域来的吧……”
“是吗?怪不得我那日帮曦王寻念珠时,经过丁府厨房,看到福瑞进去了,我还以为他饿了来找吃的,想跟进去抓个正着的。”
“可谁知,他进去后就栓了门,我怎么都推不开……”
“现在想想,有点奇怪呢。”
东宫金碧辉煌的大殿出现了一丝不符合环境的死寂,静得一根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放肆!你知道福瑞是谁的人吗,就乱说话,小心皇上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大声呵斥的人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直朝她使眼色,最后直言:“还不快跪下请罪!”
又跪?
行吧。
程以宁着急忙慌地跪了下去,道:“臣女蠢笨嘴快,忘了福瑞是太子的人了,实在不该,请陛下责罚。”
李才良盯了她半晌,而后对那太监招招手,在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皇上并没有发脾气,反而让一旁惊魂未定的李业成扶她起来,并令她说当日都看到了什么,务必事无巨细。
程以宁自然是顺坡下,把在后院看到了西德的事以及自己侍女进了后院一死一失踪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当然,后一件事件李才良听得没那么有耐心,尽管安慰了她,但却没有说要主持公道。
程以宁说完,皇上注意到李业成一脸空白,心里有了成算,安排两个侍卫送程以宁回家。
程以宁刚出大殿就听到了啪啪两耳光,声音那叫一个清脆透亮,入耳发麻。
39. 第 39 章
不到一日,便传出丁志明、宫成暂关刑部大牢,等候发落。曦王禁足,贵妃高氏降为嫔,杖三十,迁居思凉殿,继续思过,未经传唤永不得出。
都奇怪高丽贤为何会被罚,消息灵通的李自蹊也不例外,这答案在勤政殿找到了。
勤政殿,他甚少来,除了前年因为科考案,李才良不得已频繁叫他述职之外。十五年间来到这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
此刻,勤政殿内首辅大臣们议着丁志明该如何处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争论。即便是这种情况,李自蹊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不主动说,大臣们就未必不会问——“如今大源各地灾祸频发,多事之秋,西域各国对我中原虎视眈眈,一旦‘大源高官之子,囚禁虐待西域使臣’一事传开,边境老百姓焉能活命?晋王殿下,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自蹊还没张口,另一个又道:“理是这个理,但我们不能因为忌惮眉单,就破了大源原本的律法啊。”
“证据不都完整在那儿么?我从没见过哪家律法如此荒谬,须得要受害者的口述指证证词或证物,才能完全定罪……”
不知哪个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李容月恰到好处地沏好了茶进来,往皇上手边移,后者不悦的神色松了松,端起茶就往嘴里倒,刚入嘴就皱眉,道:“怎么是毛尖?”
毛尖不含杂质,茶味高雅,入口微涩,虽回甘,李才良未必有耐心品,不喜欢也正常。
李容月道:“父皇忘啦?太医嘱咐要多喝清茶,那浓茶喝了伤身的。得亏容月帮您记得,勤民听政宵衣旰食的您哪儿记得这些,长此以往损了龙体,可就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是了。况且,底下百姓还仰仗您生活呢,您不舒服,他们能好到哪里去呢。”
“所以啊,父皇的九曲红梅还是放放吧。”
有一说一,他这个妹妹能在李才良身边待那么久,足以说明聪慧过人。就拿眼下来说,臣子当着皇帝的面数落律法,等同于扇李才良的耳光——因为就是他修订的。
要是放在容月还没能如此轻易出入勤政殿之前,李才良定会当下就拉出去砍了,就连刚刚眼里都闪过一丝杀气。
最终没有将那人拎出来处罚,不是忍住脾气没发出来,而且转移到了容月推移过来的那杯毛尖上。
她恰到好处地借茶喻人:清茶虽不讨你喜欢,但对你身体好;良臣说话不好听,但于社稷有用。反之,浓茶馥郁浓醇,但只会害了你;佞臣偷奸耍滑,是国家蛀虫,继续重用,国将不国。
今时不同往日,懂得克制,方得长久。
李容月这么一打岔,不仅轻轻巧巧救下言语直快的曹侍郎,还让原本吵闹的勤政殿安静了片刻。
至于,使臣案最后还是以皇上那句“先找到眉单使臣”暂做节点。
见皇上只字不提另一个案子,直吩咐大臣们退下。国之栋梁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着,尚书令董彰似乎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其他朝臣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向皇上皇子先后行过礼便退下了。
第一次在勤政殿受到这种待遇,李自蹊不动声色地回着礼,微躬身送大臣们。
屋子里乌泱乌泱走了七八人,空气一下清明起来,连李自蹊最讨厌的龙涎香都没那么难闻了。
李才良刚要说什么,一句“太后驾到”打断了。
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形色匆匆,但步态平稳,脸上皱纹不少,但精气神十足,从凝重的脸色来看,是有要紧事。
儿子孙子们行了礼让了坐,太后才缓缓开口:“哀家此番前来,只为一事。”
“儿子留下容月和自蹊也是为了商量家事。”
太后神情缓和下来,“皇帝都说是家事了,想必是晓得轻重的。你的朝政哀家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的这些孙子,一个都不能有差池。”
许是太后语气过重,李才良脸色不太好看。
太后复又道:“皇帝别怪我摆架子,这天下是重要,可也得有人继承不是?”
李才良低了低头,“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太后转又一脸哀愁,神情恍惚,“我本来有八个孙子,七个孙女的,往日新春膝下好不热闹,今年清清冷冷……还希望哀家能在有生之年抱到重孙,如此,对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
怅然过后,太后突然问起李自蹊,“你们三兄弟的婚事还没定吗?”
“回皇祖母的话,还没呢,”李自蹊起身,道:“承皇祖母慈爱,那日宫宴太子有意请婚,可惜……”
老人家思索,道:“程家那姑娘,她小时哀家见过,是个跳脱大胆的性子,做太子妃的确少了点端庄持重,但若是能许给晋王你——”
虽没出席,但宫宴上发生的事可传遍京城了,太后想不知道都难。
老人家有意停顿,低下头来找李自蹊的反应,后者还拘着抱拳礼,抬起头,眼睛亮了亮,接着黯淡下去。
他也是纠结的。
李容月捕捉到这一信息,反而放宽心了。
没人知晓兄妹俩的心事,太后自顾自道,“你俩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带活泛你那闷性子,何况你病弱,找个身强的冲冲喜也好啊。”
李容月:“皇祖母有所不知,这程家大小姐,如今可是香饽饽,曦皇兄和太子弟弟都争着抢着非她不娶呢。”
“哦?是吗?”兄弟俩都喜欢,李自蹊硬娶了怕是会生嫌隙。
转念一想,嗤笑出声,帝王家哪有真兄弟情。
太后展颜,“那不正好,晋王娶了,早早断了他们念想。”
“可皇后……”李才良犹豫着,似乎难以启齿。
“房德璇肯把那宝贝儿子放了?”
“那倒不是,皇后看不上镇国公嫡女,但又不想看着她嫁给别人,虽说镇国公只有虚衔,但其父乃前朝重臣……”
对于前朝,李才良向来是能不提就不提,此番提及,约莫是为了方便太后了解局势。
“前朝”二字一出,李容月李自蹊不约而同低下头,闭了一下眼睛。
“哦……就想让她嫁给太子党的人?”
“是有这样的打算。”
“你答应了?”
“尚在周旋。”
“那不就得了,即便你真的应了,哀家这个做婆婆的去说道说道。”
“此事容儿臣好好思虑思虑。”
李才良到底是没应下这亲事。
他一直有意让李明辉娶了她的,可他私下问过,郎无情,硬塞给他怕是会出事。
那日钱昭仪枕头风一吹,随意应下了。
近日,房皇后又提议苏正清可娶程以宁,这一阵一阵的……
太后走后,兄妹二人也打算告退,但李才良喊住。
李才良喝了口李容月倒的茶,道:“明辉的事,你们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
李自蹊李容月面面相觑,似是不解圣意。
赐了坐,李才良又道:“高丽贤做了一手好棋啊,买通福瑞,在丁府下药,意图嫁祸给太子,自己暴露不说,还迁出李明辉的私盐一案,其罪当诛。”
李容月道:“父皇心善,放了高嫔一命,除了其伴驾之情,同时也念及曦王兄的面子,怕他想不开。”
李才良冷哼一声,“破崽子,以为放个女人在朕身边,就能拿捏住朕,这么嫩的心思,以后怎么跟文武百官周旋?”
李自蹊道:“曦王兄自小像父皇,聪慧机敏,能文能武,区区权衡之术何足挂齿,假以时日定能无师自通。”
李才良被夸舒畅了,明面上不显,捏了捏八字胡,看着坐在椅子上依然垂头拘礼的兄妹俩,“罢了,跟你们俩说个什么劲。还是说另外一件事吧。”
“陛下,皇后送来一碗老母鸡汤,望皇上政务再繁忙,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李才良摆摆手,“搁那儿吧。”
“皇后说,乘热喝口感才好。”
李才良这才将头缓缓转向那小太监,因为跪在地上,托盘又举过了头顶,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金黄的鸡汤上,眼睛往下盯了好一会小太监,单手拿起鸡汤,面无表情一饮而下。
玉碗撂得哐当响,殿里殿外纷纷跪地,拿托盘的小太监更是将额头贴到了地面,嘴里止不住地请罪。
李才良道:“回凤仪宫复命去吧。”
小太监连跪带爬出了勤政殿,李才良唤了句谢图,道:“此人怎么处理,你可知道?”
贴身太监谢图道:“回皇上的话,按照规矩,吃里扒外的人应是当场打死的。但陛下让他回去,想必是打算放他一命。奴才想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截他舌以儆效尤吧。”
李才良点头,“去办吧。此后他不必来勤政殿了,去冷宫当差。”
“是。”谢图领了命退出房。
李才良这才注意到,一双儿女还跪着呢,“你们跪什么,赶紧起来。”
“父皇盛怒似天怒,地都要震上三震,儿臣可不得害怕么……”容月声音都在颤抖。
“朕又不是因你生气,怕什么。”不知气还没消,还是因为跟李容月对话,使他放松外露出方才平静之下的烦闷,李才良道:“你们刚刚也看到了,朕连一碗鸡汤想等会喝都要看小太监的脸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最后一句,看向了李自蹊。
他当然知道,因为房德璇正在极力促成程以宁和苏正清的婚事。说是极力,但没有之前撮合李业成同程以宁那般,为两人创造独处条件。只是问了苏正清的意向,又同李才良说起过几回。
眼下看,李才良的确是在周旋,不然房德璇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送什么鸡汤来。
帝后感情向来寡淡,房德璇仗着母家会赚钱,更是连表面样子都懒得装,别的妃子都会花心思送寝衣荷包小吃,她甚少如此。
今日反常,大抵是李才良先前态度不明,而房德璇得知勤政殿此刻正在商议此事,便派人送来一碗鸡汤,提醒皇上,不要随意将程家姑娘许了人。
“儿臣不知,还望父皇明示。”李自蹊一脸坦然,不像是假话。
李才良道:“那小太监早已被皇后收买,在朕留下你们的那刻,就去凤仪宫通风报信了,非得让朕喝下鸡汤,就是要朕一个承诺,也是提醒朕,大源现在还没分崩离析,全靠她房家能赚钱。”
李才良眯眼捏着胡须捋,“房家房家,定让你们无房也无家。”
“程家嫡女的婚事,朕同皇后商量过了,既然镇国公不愿其女嫁入皇家,那便嫁于临洲苏氏苏正清吧。”
“你们觉得如何?”
李容月率先道:“儿臣与苏公子打过几次面照,身量挺拔,容貌绝佳,个性疏阔散漫,与不愿自我束缚的程姑娘最是相配,就是不知两厢有意与否。”
李才良点点头,表情却不似得到想要的答案那样舒畅,转问李自蹊:“你觉得呢?”
后者不知在想什么,一脸菜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李才良的话。
陛下略显愠色,沉声喊了他的名。
李自蹊这才回过神,起身道歉。
李才良伸手示意他起来,重复刚才的话题,道:“你觉得将程以宁许给苏正清可行?”
不过几息功夫,李自蹊就整理好思绪,道:“回父皇的话,苏正清乃滨海省有名的商贾,本是医药世家,中途倒闭转做茶叶,这一转行,令家族起死回生,他们家的茶叶大源人不爱喝,但远销国外,颇受西域人喜爱。即便是局势如此紧张的去年,都拿下了第一税收,其收入可见一斑。唯一能与房家抗衡的,除了苏式,儿臣想不到别人了。”
“可目下他正与皇后太子交好,若长此以往放任自流,保不齐父皇就得再受掣肘。”
“所以,父皇是想乘着他们还没深交之际,放一个清清白白三不沾程家在他们中间,两家一结亲,苏正清多多少少会因为妻子减少跟皇后的往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苏正清执意如此,那也没关系,程公那强硬的性格,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搅得三家鸡犬不宁之时,父皇便可名正言顺插手。”
“此婚事,对于父皇,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李自蹊说这些话时,流利到语速甚至有些过快,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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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缓,没有感情。没有看任何东西,虚无地注视着某一点,机械地陈述事实。
而李才良静静瞅着李自蹊,直觉告诉他,这个儿子是反常的,但由于不够了解,又说不出反常在哪,只能在话已结束半晌,依旧盯着他,就想找到那反常之处来自于哪儿。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五六十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小的痕迹。
尤其那眼皮耷拉至眼角,一动不动看人时,有股嗖嗖凉意。除了当下要表达的探究,还有一点,像是迟暮之人,对于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心有不甘,非得拉你一起下水。
没几个人经得起他这么死盯着,
李自蹊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但依然选择跪地请罪,刚曲膝,就听到李才良哈哈大笑。
李容月小幅度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李才良往后靠着椅背,抱着胸,笑道:“自蹊啊自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如此有成算?”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他对于苏程两家婚事的看法,二是说他竟能在爹的面前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说到底,也是自己这些年对他不够重视,若是李业成李明辉,定能发现端倪。
李自蹊道:“儿臣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为什么李明辉就没学到万分之一?
想到这,李才良又听说李明辉先前频繁出入晋王府,仔细想来李自蹊城府深,两人交好未必是坏事。
对了,他二人近来私交频繁,李才良突发奇想,“哎要不就如太后所言,你娶了镇国公嫡女,如何?”
这下轮到容月脸色不好看,但依然勾着唇角,“父王三思。”
李才良咦了一声,随后恍然,“你俩向来不对付,他有这么好的姻亲,你不高兴啦?”
朝瑰道:“容月只是觉得哥哥性子太沉闷,又……不能……会委屈了程大小姐。”
李才良看出来这是现找的借口,“朝瑰放心,父王定会给你许个好人家的,绝不会落了你讨厌的哥哥的下风。”
李骞身体不好,无意参与夺嫡,李才良自然没把他当成势力之一,他娶了程以宁,既让这旧族势力的纽带有了安置之处,又弥补了曦王在夺嫡纷争中权力小过太子——在才良帝眼里,毕竟晋王曦王已经结为同盟了——以达平衡。
“父皇不是应下母后了?”李容月垂死挣扎。
李才良道:“没有,方才是试探自蹊是否对其有意。”
“这事儿就这么定啦。”一件大事落地,李才良一声轻快,站起来,复又想起什么,道:“还有啊,不许再传你哥的谣言了,你把皇家脸面置于何地?”
“有你跟在明辉身边,何愁江山不稳,社稷不定。”李才良又是一阵哈哈哈声,仿佛怎么笑都表达不出万分之一的喜悦。
笑过后,李才良道:“行,那就这么定下了,朕就吩咐中书省拟旨……”
李容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人语调缓缓,道:“父皇,清明在即,眼下赐婚怕是不吉利。为了确保婚事万无一失,还是清明后挑个吉日再拟旨吧。左不过就是几日后的事,不会有差池。”
思量须臾,李才良答应了。
正事商量完,李自蹊自觉告退,李容月本留一会,避着李自蹊说了几句才告退。
兄妹两形同陌路,一前一后走着,还是李容月先阴阳怪气道:“哥哥好手段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抱得美人归了。”
李自蹊脸色却并不好看,道:“这桩婚事能成,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功劳。”
“哥哥能觅得良人,妹妹喜不自胜。怕就怕花是美的,根是烂的。”
李骞脸色一沉,“我自有分寸。”
他突然想到什么,“四个月后就是万国来朝月,也不知道芭里会派谁来,到时候哪家公主郡主看上他,那可就好玩儿咯。”
“你——”李容月气得站住了脚,毫无形象地指着他背影,而后放下,“我劝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借出去的钱还有没有的回还不知道呢。”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买了丁志明所有房产,还借了不少给那程家姑娘?听说她开的那家什么锦瑟水榭,近日入不敷出,我要是你啊,那我就得上门讨债了。”
来找程以宁讨债的可不止一个,当初找李自蹊借钱只要了两张房契,听了他的,一张地段好点的开了酒楼,另一张换成钱后用作装修、采买,几乎都花光了。
手里基本没银子周转,于是打着镇国公嫡女的名头,找几个跟父亲相识的人入了股,说是学着老板给股东画大饼,
但那些人听说锦瑟水榭临近倒闭,这几天都上国公府要债来了,好在程世飞万娉这几天去祠堂准备清明祭祖事宜,这些人都是她接待的。不然胳膊腿都要遭打折。
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程以宁决定来到锦瑟水榭查账。
锦瑟水榭依湖而建,原本这块是没有湖的,但程以宁让人凿了个人工湖,一直联通到护城河。
在二楼能看到河里一片片柳叶似的船只,随着艄公撑篙的节奏漂浮着,岸边柳树依依,真正的柳叶随风而下,同那船只齐齐飘向远处。
好一幅流动自如,韵意十足的画,若是再来几丝白雾,那便是天上人间了。
而远处岸上的吆喝声,给这条静若世外的护城河,平添了几分市井烟火气。
程以宁坐在账本前,转头对着窗外发呆,她自然不是被景色迷住了,而是在护城河的那座桥上,看到了一个眼熟于心的身影。
李自蹊来干嘛的?
“小姐,小姐?小姐!”
程以宁啊了一声,头却依然没有转向玉壶,眼神一直追随那一抹黑。
玉壶道:“小姐,三楼有人闹事不肯给钱……”
话未落音,程以宁头刷就转过来了,高声道:“什么?!不肯给钱?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吃饭不给钱!”
程以宁四下找了一圈,最后拿起手边的镇纸,掂了掂,估摸着一下下去,能给人敲蒙。程以宁十分满意,就它了,抄起家伙就走。
“玉壶,带上人跟我来!”
40. 第 40 章
程以宁兴冲冲的,玉壶差点没拦住,跟在一边快速道:“大小姐,咱们眼下是商人,摆这阵仗去要钱恐怕不合适。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算小姐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了,那其他人看到这家酒楼的老板要个账都凶巴巴,那谁还敢来呀……”
对哦,程以宁脚步放慢,拿起手上的镇纸,为难道:“那我这……”
“给我吧。”玉壶笑着接过,“大小姐好好说,别动气。”
程以宁应承着推门而入,一眼就给她看傻了,桌子上一片狼藉,碗里倒是没有一点饭菜了,就是堆叠起来的空碗,以及啃得精光的骨头乱丢一气。
桌上的碗碟垒了三层,再往上怕是要倒,所以好些摊在了地上,几乎都没下脚的地方。
围桌而坐的有六个人,三男三女老少都有,那模样瞧着像是祖孙三代。
他们穿得破烂脏兮,小孩瘦骨嶙峋,小树枝细的手腕正嗦着龙骨骨髓,老人也是皮包骨,动作缓慢地端碗喝汤。
另两个青年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瘦,青灰的脸色看起来病了许久,眼下狼吞虎咽地扒着饭时,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饿佬鬼。
咕咚咕咚喝汤声,吃东西吧唧嘴声,时不时女青年还会招呼老小,一会说吃这个,这个好吃,吃那个,那个有营养。
他们吃得太过忘我了,有人进来了好一会,都没有察觉。
看着两小孩恨不得脸碗筷都吃下的模样,想到了以前的自己,程以宁心中一酸,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仔细回想,程以宁似乎从没在京城里见过乞丐,见过的穷人家虽满身补丁但也有个干净,不至于邋遢不堪,破烂至此。
定然是颠沛了一路,才来到京城。
他们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锦瑟水榭?
按道理,像这种穷苦人家没什么钱,小二一定不会放进来,顶多给点吃的打发走,遑论上二楼雅间还任其点堆成山的菜肴了。
随后赶到的店小二,见此境况也呀了一声,道:“他们怎么进来的?”
程以宁疑惑地看着他,后者慌忙摆手,“程老板,可不是我……”
“是我带进来的。”声音是从程以宁身后响起的,她转身,看到一张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脸。
那张脸面若桃花,白里透粉,眼尾上挑,樱桃小嘴小巧鼻,带着些女相。
“哦对,”身边的人小二先一步想起似的,“这些人是曹小公子带来的。”
是中书侍郎的孙子曹可,是从丁志明手里抢下的曹可。
程以宁佯装不悦,“我这锦瑟水榭本就生意惨淡,工钱都要发不出了,你带人来白吃白喝,这不给我雪上加霜吗?枉我前阵子还救过你,你这做得也忒不厚道了。从哪里弄来这些人为难我的?”
曹可约莫也是变声期,但嗓音没李业成那般粗哑,只是带有浓重的鼻音。
他道:“就是因为那日在街上你路见不平肯施以援手,我才把这些吃不起饭平头百姓带到程老板的酒楼里吃一顿好的。”
“哎。”曹可打断程以宁刚张开的嘴,“程大小姐听完他们的遭遇,若是再生气,今日的账来日曹某三倍偿还。”
曹可引着她出来,道:“这家人是滨海省人士,那男壮年伐木工,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前年,他们所在地沅里发生水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滨海省和沅里,程以宁不止一次听到这两个地名,特别是滨海省听起来像是临海的省份。
有个皇子的封号就是取自沅里,约莫是某个皇子的封地。
程以宁暂且不理那思绪,静静听曹可的叙述:“……他们家就是靠山吃山,那一场大水,几近将进项全都淹没。虽说家人都在就是最大的幸运,可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六张嘴都是要吃饭的,刚开始,还能吃点老本,可老本总有一天会吃完的。所以他们乘此之前,打包一些家当离开了滨海,往没京城来了。”
“来到京城,干粮盘缠已所剩无几,男壮年也因频繁将吃的让给老小,而饿得皮包骨,码头那儿的活都没人敢让他做,只能打点零碎的黑工。女的呢就做些针线活补贴补贴。”
“我是发现那小男孩时他正在舔小石子,你说那哪儿能吃啊,于是我就买了些糕饼给他,他也不吃,然后带我去了他的住处。”
“那住处,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山洞,面积也不大,刚好只够睡六个人,捡回来的破破烂烂锅碗瓢盆就摆在,山洞外头的大樟树下,有时还会有鸟给他们加餐……”
“哎,我说这些也不是想完全不给钱,就是我这个月月钱花光了,想赊账,赊账。”
都亏了那么多了,程以宁根本不在乎这几个钱了,就是想知道这些人来历罢了。
眼下弄清了,程以宁也不装刺头样了,转身对身后的玉壶道:“去备些好打包的菜或糕点,米面肉蛋都拿一些,再去家里清点些用不上且干净的旧衣服打包来。这些就不记曹公子的账了,算我送给他们的。”
程以宁回头对与她身量一般高的曹可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送得再多再周全,还不如给他安排个活。”
“我就知道程大小姐慷慨又热情,我果然没来错,曹某就替那家人谢谢程大小姐了!”
“不必客气,你去陪他们吧。”程以宁给曹可招招手,留下潇洒的背影。
在现实世界,于她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十分能理解挨饿受冻的滋味,如此做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些慰藉吧。
想到这,心里松快了不少,加紧脚步往账房走,程以宁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被里面一阵哭天抢地声吸引住了,放慢脚步。
“我不是觉得你靠不住,而选择攀附他家,而是这刺史轮换,让我身累心累啊……”
“……”
“……董彰,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董彰,双仪姐姐的外公。
听到这,程以宁彻底停下脚步。
“……我一家媳妇小子还在汴舟饿着肚子……”
到处都饿着肚子,那究竟是哪些人饱着肚子?
“……”
“反正,那事已经捅出来了,你最好保佑查不到我头上,不然,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知你哪里得到的消息,皇后不管,那我就更没有管的胆子了……”
“她不管是因为有的足够多,你有什么,你怕什么消失,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
董彰尚书令,当朝丞相之一。受得了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必定是这个人手里有他不小的把柄。
里头静了静,站在外头偷听的程以宁大气都不敢出。
“想不清楚?那我再提醒你,十六年前,盈自庄为什么不攻自破?关家军为什么没有一个活口……”
听到“关家军”三个字,程以宁手一抖撞倒了手边的花瓶。
啪嚓——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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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
瓷片碎一地,接着里头爆出粗口“我操!”,房门打开之时,只留下一地碎片,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董彰反身对里面的人,道:“这里不安全了,你我先后出去。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处理,但需要你一起完成。这两天我会再想办法给你信,没收到通知之前,别离开你住的地方,切记。”
说完,董彰径直下楼,低头走过二楼梯间处,根本没注意到那楠木金丝柜上的铜环轻轻摇晃着。
穿过缝隙,一双惊魂未定的眼在黑暗中闪着泪光,一只充满男性力量的手裹住了她大半张脸,脸颊肉从指缝中溢出,不难看出是张小而不缺肉的脸。
手的主人比她高一个头,缝隙泄进来的光,照出了他的表情,眼睛垂着,注意力全在怀里那姑娘上。
刚刚拦腰抱她之时,差点惊叫出声被他捂了回去,身体被控制产生的惊恐使她挣扎,不好掌控,李自蹊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而当程以宁转头看到他的刹那,停下挣扎,眼里透出的一丝心安,又驱散了李自蹊的烦躁,二话没说打横抱,往楼下跑,看到能藏人的衣柜就将其塞了进来。
此刻,柜子狭小逼仄,手掌能感受到程以宁呼吸紊乱,是被刚刚那下吓的,还是别的什么,两人都无从知晓。
程以宁又闻到了那股幽微的草木香,淡雅清甜,俏没声地往她心里钻,慌乱的心神都镇定了不少。
锦瑟水榭二楼北侧第二间房乃账房,程以宁支走账房先生,并让玉壶在外候着。
里头三面皆是黄花梨木书柜,唯一一扇窗了起来,风带进阵阵水声,搅得程以宁不太平静的心,愈发烦乱。
她径直走到床前,关上窗,在主位落座。
见程安神情恍惚,李骞没直接走,随她来到此处,看她入了坐,自己也跟着坐在她对面。
程以宁好似才察觉他的存在,问:“你听到了什么?”
李自蹊不答反问:“你认为我听到什么了?”
程以宁:“我认为,你未必听到了什么,但一定知道很多。”
李自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程姑娘想知道什么?”
“晋王殿下真能说,真会说吗?”程以宁加重“能”和“会”咬字。
“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自蹊复又道:“不过,我可提醒程姑娘一句,当下,知道的越少危险就越小。”
他是在提醒她,现在收手,继续做一个闲散程家嫡女还来得及。
她会听到那些,就说明有些事情必须是由她来弄清楚的。
程以宁转头看向窗外,天光透过纱罗包就的窗,洋洋洒了满地,这也是一种必定。
若改变不了命中注定,那看看注定的是什么也好。
程以宁回过头,镇定地看着李自蹊,“关家军是否与我祖母有关?”
李自蹊对上她泪光莹莹的眸子,最终决定告诉她:“是。”
顿了顿,不知是在整理情绪,还是整理措辞,李自蹊起身开窗,映入眼帘的是茫茫蓝蓝的护城河。
他道:“令祖母乃关抚之妹,关家军是关抚将军花了十年特训出来的精锐,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能带队出征。他们随关大将军征战沙场三十余年,拿下大大小小近五十场战役……数以万计的人命,就这样白白牺牲了……”
“他们为何牺牲?”程以宁声音很轻很轻,并非那种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轻,而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的轻。
41. 第 41 章
静谧在这间小屋里流淌着。
按理说,程以宁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祖父是没有半点情感的,可眼前这姑娘满脸的悲伤怔忡,确是真情实意的。
或是血脉相连,或是正直善良,或是被如此悲壮的事实给震撼住了。
抑或是,三者皆有。
过了好久,久到陈延都要忘了自己问了什么,李自蹊才答:“为了国和家。”
回答着实官方了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程以宁问的不是这个。
李自蹊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估计他也不清楚关家军全军覆没的真正原因。
何况,他若真知道,董彰必不可能有今天的位高权重。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程以宁不说十分了解李自蹊,但他的人物底色是摸了个边,绝不会在大是大非面前掉链子。
“锦瑟水榭可盈利了?”许是气氛过于沉重,李自蹊岔开了话,翻起来账本。
“你今日不会是来要债的吧……”程以宁小小声更显心虚。
李自蹊一直盯着账本,恍若丝毫未察觉她底气不足,反而斩钉截铁直道:“是啊是啊。”就非要不可的架势了。
程以宁有点难以启齿,“可……可是……”
“嗯?”李自蹊从账本里探出头,“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程以宁抿着嘴点头如捣蒜,好似越用力就越真诚,越真诚就能越激起李自蹊的怜悯。
“可我也有难处的,程大小姐。”李自蹊皱着眉,状若为难。
“啊……那我去找爹……”眼见着馊主意又要出口,李自蹊打断,“说几句好听的。”
一时没摸清他话里的意思,程以宁懵着一张脸,几息后意会了,她粲然一笑,“想听好听的呀?”
李自蹊笑着点头。
程以宁勾勾手,示意过来,后者欣然低头凑近,“晋王殿下当真是……”
耳边气若幽兰,挠得人心痒痒。
“……想得太美了!”
声音陡然增大,脸颊被她狠狠刮了一下,凉意留在脸上,李自蹊指尖轻碰一下那处,摸起来似乎是水,放下手一瞧,原来是黑漆漆的墨水,瞪着眼望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动手,一时都没顾得上擦拭脸颊。
程以宁还在碎碎念,“威胁本小姐?我可是吓大的,我虽是借了你的钱,可没说要用自己抵债,这账你要查便查好了,本小姐忙着养病可没工夫做手脚。见你举止端庄,言语有礼才高看你几眼,谁知竟是个道貌岸然、乘人之危的伪君子!”
指着鼻子被骂,李自蹊也并不恼,连半点不悦都没显现出来,反而略带笑意地看着她跳脚。
程以宁火更大了,有种被玩弄的感觉,“你笑什么笑!”
李自蹊仍不恼:“不害怕了吧?”
程以宁愣了一下,原来他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才……
程以宁当即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面前的人表情变化全落在李自蹊眼底,他适时道:“你怎的老喜欢往人脸上抹东西,上次是烟灰,这次是墨水,下次呢?泥巴?”
见他擦得那么费力,周围皮肤都擦红了还有没有擦到的地方,一把扯过他手里的帕子,走进里屋盥洗室。
须臾,程以宁拿着湿润的帕子不甚温柔地给他擦起脸来。
无人说话,氛围却不尴尬。
就像窗外枝头上有对相互理毛的大雁,相互帮助着,丝毫没意识到彼此的温度心跳凝成丝线,拉近了距离。
李自蹊甚至能感觉到擦过的地方被程以宁呼出来的气息吹得凉浸浸的。
擦干净了,程以宁抬眼就撞进了李自蹊视线。
这双眼睛啊,可太好看了,人影倒映出来,都无端让人觉得是自己幸运的。
他似乎凝视了许久许久,从那眼眸里,她自作多情地读到了别的什么。
情绪百转千回,从嘴巴里出来地却是别扭地一句“看什么啊。”
李自蹊移开眼,看向枝头的大雁,上头树枝纵横交错,给人一种它们飞不出去的错觉。
仍需努力啊。
李自蹊道:“你刚刚在门外都听到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想救人。”
程以宁可不会被他忽悠,“星灵在李明辉手里,跟董丞相有什么关系?”
“董彰现在是皇后的人,虽明面上不和了,但跟李业成来往密切。”
李自蹊道:“私盐案下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官员,李明辉丢掉的不仅仅一个三司使,折掉他最大的进项——买卖私盐——这才是太子党最终目的。反观使臣案,太子目下并没有太大的损失,西德人没找到,无从定案,就怕会越拖越烂,最后不了了之。”
“很明显,就目前情况来看,李明辉输得太惨,他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想把事情闹大。”
“众所周知,丁志明能胆大包天到囚禁使臣,他那做父亲的溺爱程度可想而知。何况,丁置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觉得他真的会为了保自己而放弃儿子?”
李骞说得缓慢,让程以宁理解。
程以宁试想了一下程世飞,肯定道:“不会。”
“你都知道丁置会拼尽全力救丁志明,李明辉自然也会知道,甚至说不定已经撒好网就等捞鱼了。”
“你的意思是,董彰他们刚刚是在密谋救丁志明?”程以宁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对,那刺史话里话外都是要董彰救自己啊。
不过,她只听了一半,也许是眼见着皇后要放弃丁志明,怕自己被牵连出来,所以要求董彰务必向皇后求情,保住丁志明,他也能苟活下来。
程以宁:“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跟救星灵有什么关系啊?”
“李明辉已然被牵连禁足,大概率不会去城外祭祖,你想要活人最好就在这两天去找李明辉要人。”
李自蹊道:“李明辉知道李业成的动向,那房皇后肯定也对李明辉了如指掌,当他知道你的侍女在李明辉的手里,一定会想办法用此牵制李明辉,比如将人找到带走,李明辉交不出人,你必定会纠缠不休,甚至闹到京兆尹……”
程以宁恍然,“我现在就去曦王府!”
李自蹊一把拉住她藕节似的手臂,“他眼下禁足中,进不去曦王府的。”
程以宁啧了一声,“那怎么办?”
“我可以带你进去,但不是现在,得半夜。”
“好,今晚子时,曦王府见。”
语毕,她风也似的飘出外门,杏子色的衣袂翩然,注定会在他灰白的记忆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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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心以为,李自蹊会带她走密道——毕竟权谋剧里就是这样演的——没想到是朴实无华的翻墙。
一进去就接到了星灵。
可她的情况并不好,昏迷着浑身是血,就剩口气在喘了。
为此,程以宁发了好大的脾气——明明给了钱,要侍卫帮着照看一下的,他们竟然中饱私囊!
府上侍卫支走看守的皇宫禁军,星灵顺利运出。
接下来几天里,程以宁都在焦心星灵的病情,京城有名圣手都请了个遍,均束手无策,胡太医来瞧都直摇头,安慰她节哀。
其实星灵伤得不重,由于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算是活活拖死了。
星灵咽气那日天气不太好,天像是被泼了一碗黑墨,黑白灰都融在一起了。
窗外头雨丝纷纷,飘进来落在依窗而坐的程以宁脸上,是彻骨的冰。
她已经哭过一轮了。
除了为一条生命地逝去感到难过以外,还有对未来的惶恐。
她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亲眼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们在此生存了几十年,基本适应了这个社会,这个阶层的规则,仍不得善终,自己一个外来人,真能活到最后一章吗?
程以宁红肿着眼睛,神情恹恹支着下巴,国公府管家妈妈进来了,问:“大小姐,星灵已过世,奴婢这就将她移出去。”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程以宁幽幽问道。
管家妈妈:“回小姐的话,下人们过世,有家人的通知家人来,没家人的就随意处置。星灵是孤儿,但小姐极为看重的话,可葬在义冢。”
程以宁道:“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多可怕啊……程家在东郊有不少田产,划一块出来厚葬吧。”
“这恐怕不合规矩……”
程以宁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侍女妈妈身上,后者扑通就跪了,道:“星灵于程家无甚大功,大小家此番怕是会惹非议……”
程以宁没有理会她,转问道:“玉壶呢?去把她叫来,让她来归置。”
那妈妈还想劝,傍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最终只是磕头下去了。
—
几日后,清明。
细雨如丝,风如梭,天地之间,织成了一张无边的网,将世间所有包裹其中。不同的人在同一雨幕下,执行着属于各自的既定命运。
玉壶撑着伞扶程以宁上了马车,今天是星灵的头七,又是清明,她随程世飞在祠堂祭了祖宗后决定去看看星灵。
因皇家祭祖,皇帝仪仗早在一天前已移驾出城,抽调了许多城防营官兵,只留下寥寥巡逻兵,如今京城说是空城都不过为。
倘或要是有支稍微精干的军队闯入,直捣黄龙,就此篡位,那也不稀奇。
马车轿厢闭塞,程以宁勾住轿帘透气。
因着是雨天,街上没什么小摊,孤单几个支着大油纸伞的卖货小摊,错落摆着,开着门的商户也不多,整条街更显寂寥清凄。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迎面跑来,跑至前面一小摊面前撑着桌子站了几息,似是体力不支,喘匀了气儿,朝老板看了一眼——说没说话程以宁看不清,更听不到——随后继续跑了起来。
42. 第 42 章
说话人音色冷淡,透着哀怨。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缄默。
程以宁看不到场面,却也能从凝固的空气里品到一丝尴尬和可怕。
最后还是朝瑰出来打圆场,“我们不过要你一个承诺,皇兄不必动气,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内部和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外人”和“内部”咬字格外重。
“李容月,”李自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这几个字掷于阴暗又空旷的隧道里,就像是阎王喊着生死簿上的名字。
要不是知道容月是他胞妹,程以宁都以为他动杀心了。
李自蹊:“你胆子不小啊。在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灵位前,利用关穆要报仇,周梦蝶想翻案,的迫切心思,引得他们逼问,施压。时间人物地点,你都选得很好,唯独你忘了一点。”
这次停顿了很久,久到程以宁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道:“你以为,我们走到今天,还有什么心可言吗?”
语气淡漠,冰冷刺骨,足以封冻住世间一切。
一股寒气自脚底灌进,程以宁吓得打了个寒颤。在她心中,李自蹊稳重温和,接人待物举止有礼,如风似水,没想到这风这水也有狂风暴雨的时候。
程以宁甚至从这狂风暴雨里嗅到了那一点点抑郁轻生的味道。
李容月何等聪明,程以宁都能察觉出李自蹊的不对劲,相处多年的妹妹自然比她更懂眼下顺毛要紧,忙道:“皇兄孤寡多年,身边有个贴心人照拂着,做妹妹的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怕只怕,这人不仅不贴心,反而间接抑或是直接添堵,那还不如梦蝶……”
李容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估摸着李自蹊给她眼神警告了。
“李容月,话我只说一次,别在我面前耍手段,我不是李才良,我不愿看到从共同解决问题的我们,到最后变成解决对方。”
李自蹊继续:“你说,不要伤和气,可从你计划逼迫我那一瞬间,有没有顾虑过这些?”
“哥哥,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眼见着赐婚圣旨就要下来了,我怕哥哥心慈手软……”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哭声,李自蹊烦躁道:“行了,我有分寸。关于她的事,我前不久表过态,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是那样的态度。”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接着是一阵细碎的响动,周梦蝶扶着朝瑰,经过李自蹊身边停下,道:“晋王殿下,我不仅仅是为了翻案……”
低低的声音里透出的羞赧,引人遐想。
李自蹊道:“那以后就只为了翻案吧。”
良久,朝瑰扯了扯她的袖子,暗示她适可而止,周梦蝶仍然嗔责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自蹊真是有本事,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弄哭了两个姑娘。
三人就这么走了,程以宁这下可犯了难,她也想跟着出去啊,出口可能在他们,而李自蹊还没走,这可如何是好?
纸钱的焦糊味儿比之前更大大了,燃烧过后透出的灰烬气息,浸染着颓败之意,使得程以宁起了大着胆子看烧纸钱的人究竟是何表情。
光忽然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程以宁倒吸一口凉气,按下去要惊呼出的声音。心以为李自蹊要走了,轻轻移着步子,靠近拐角。
一阵窸窸窣窣,似是衣袍摩擦声,随即程以宁感觉道右肩膀被重重一摁,背部猝不及防撞上了墙,一股凉意袭上脖子——她清楚,不是刀,就是剑。
谁?李自蹊?还是随后跟进来的杀手?如果是杀手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阵阵清香直直闯入胸腔,如同被揉碎的月光闪着星零耀眼光芒,里头浮着一丝青草的清甜,令她意识到这个人是没有危险的。
程以宁大着胆子扯了扯他另一只没有拿兵器的衣袖,小声问:“是、是李骞吗?”
程以宁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冷没那么紧迫了,可也没要放下的意思。
眼前的情境,跟方才别无二致,一天内脖子被架了两次剑,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李骞该不是想要她的命吧。
熟悉的声音中捎带颤音喊出自己的名字,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李容月的话,维持着姿势没有做出回应。
就这呼吸间的功夫,李自蹊察觉到自己的后背抵上什么。
只听到面前的人颤抖着,道:“你、你是不是在三个月前就想杀我了?”
话是深吸一口才说出来的,两人贴得非常近,这一细节不难感受到。
她身量并不高,光洁的额头将将到他下巴处,倘或忽略彼此手里的利器,此刻的距离和姿势与调情无异了。
程以宁仰头说话一张一合呼出的热气,恰好拂在他喉头处,一股一股,痒进心底。有些心猿意马想靠近,但手里的匕首和背上的利器都告诉他有多不合时宜。
程以宁同样也看着他,只因周遭过于黑暗,相交的视线无人知晓,眼里的意味无法窥探。
李自蹊终于率先放下匕首,开了金口,“我倒是谁,原来是程家大小姐。本王还以为这皇陵进了盗墓贼,这才有所冒犯,对不住了。”
台阶是给了,但程以宁没有要下的意思,仍然用剑抵着他。
李自蹊罕见地自称本王,又着重强调这是皇陵,潜台词是在告诉她,杀了他伤了他,自己活不成不说,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程以宁不傻,但她仍然执拗地想要李自蹊回答。
她冷哼道:“左右你都是要杀我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何况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出去以后不就一张嘴任我说?”
李骞身子前倾,单手臂撑着墙,捏着她的下巴,低下头眯眼看向怀里的人,压着嗓子道:“威胁我?”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动作却不像被威胁那般束手束脚,反而下巴被捏得生疼的程以宁差点呻吟出声。
“你若不是刚到的,那应该也瞧见了,连李容月都不敢明目张胆逼我,你倒直接上刀子了?”
李自蹊捏她下巴的拇指加重力道摩挲着,许是过于黑暗,没掌握好角度,竟摩挲到了下嘴唇上,两人同时怔住。
他感受到少女嘴唇丰润,她领略出修长的手指间氤氲出的清雅。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砸碎寂静。
李自蹊轻笑,靴尖一踢,将匕首踢进阴影里,身子却没移半步。
咂摸出了什么似的,李自蹊撑墙的那只手扶上纤细的腰际,弯下一点点身,低声道:“程大小姐,心不稳,刀才会掉。”
他音色本就出挑,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时,像恋人耳语。是浸了蜜的毒药,明明知道吃了会死,仍然甘之如饴,只为品尝到那一点甜。
程以宁羞愤推开她,欲去寻匕首,擦肩之时,李自蹊信手拉过她小臂,将人扯回。因用力过大,像是掼在墙上,程以宁吃痛叫出声,下意识伸手摸肩。
李自蹊甚少跟女子有肢体接触,手劲拿捏不住,一时弄疼她,心惊了一下,在她伸手之前已揉上痛处了。
黑暗中,李自蹊轻叹息,开口道:“想知晓三个月前的事,直接问便是了,何必舞刀弄剑,容易受伤的……”
说着,还轻拍了他自己的胸,好似真的伤心不已。
程以宁向来吃软不吃硬,加之方才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脑子有点糊涂了,不清他话是真是假了,心烦意乱道:“那究竟是谁非要我死啊!你最近不是跟李明辉走得近吗?就不能阻止一下嘛?”
李自蹊帮她揉肩的手一顿,“他还在下毒害你?”
程以宁:“不是!现在比下毒更恶劣了,明目张胆叫人地拿刀子捅我了!”
“你可看清模样了?”
“模样没看清,不过那匕首是他的。哎,我那匕首呢……”说着,程以宁便蹲下去摸索,伸手碰到的却是一双靴子。
李自蹊不禁笑了,蹲下去轻轻握住程以宁手腕,“你靠墙坐着,我来吧。”
李自蹊气息喷薄在她的鼻尖上,意识到两人距离非常非常近,脸重新热了起来。
李自蹊打开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油灯,昏黄的烛光驱散了黑暗,一时间,程以宁感觉眼睛麻麻的。
“应该是群芳楼的人。”李自蹊背对着她,低头的模样似是在观察匕首上的纹路。
“群芳楼?!”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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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一下就炸了,“那不是青楼嘛?怎么这家小厮还有这本事?”
李自蹊:“确切的说,是群芳楼背后的江湖势力。”
程以宁问:“他们受谁指使?”
李自蹊已拿着匕首,信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伸直两条腿靠墙坐,“去年年底,你入京过年的消息自中宫传开,房皇后、李明辉就已经开始暗暗布局。他们多年政敌,对你的归置竟一致得出奇——要么娶了,要么杀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听到这儿,程以宁忍不住打断问道。
李自蹊屈起一条腿,胳膊架在膝盖上,来回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道:“我不欲夺嫡,当时的你于我来说,跟京中其他贵女来说无甚区别。我不是见人就娶的色胚,更不是见人就杀的恶魔。害你或娶你都不在我想要走的那步棋中。”
程以宁脸上一窘,张张嘴,愣是没想到怎么反驳,只好闭嘴听话。
人还没到长安,后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明辉心有所属,不打算娶程以宁,于是命安插在镇国公府的眼线下毒,准备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暴毙而亡。
李业成耽于玩乐,房皇后本着能撮合就直接娶了,没有缘分,那介绍给自己势力下的王孙公子也无不妥。
是以,进京初期,房皇后总叫程以宁进宫,谁知,一来二去,两厢竟真有了情感。
“那时候,你跟你家人闹得不愉快,人人皆知程家嫡女非李业成不嫁……”
“打住,”程以宁听不下去了,“这段不必讲得如此详细。”
李自蹊轻笑一声,“镇国公不答应,硬是僵持到后来房德璇改变了主意。”
“听闻你当街跟丁志明吵起来了,又与陶侍郎的庶女交好,便觉上不得台面,打算将你绑了放进群芳楼当花魁拍卖。”
“原来是她!”程以宁登时破口大骂,“心如蛇蝎!”
李自蹊继续:“能不能卖出去不重要,房德璇的目的也不是非要你失身,重要的是能让你在青楼以花魁身份露脸,折辱清白,说亲时也好就此推诿,不做正妻。如此,既能拉拢到镇国公,又不用出命案,对她来说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事。”
尽管穿书许久,见识了死亡、虚与委蛇、各势力的暗中博弈,但听到自身为主,自身却做不了主的有关阴谋,她还是不免胆战心惊。
李自蹊耳目众多,他事无巨细程以宁并不奇怪,即便不是亲耳听到房皇后说的心路历程,凭他的聪明才智,根据事情以及做事人的性格,将其心思猜个一二的,属实正常。
“你那天,也在群芳楼,对吧?”程以宁迟疑着,仍然问出了这一句。
李自蹊没有否认。
程以宁:“原来晋王殿下流连花巷的传闻是真的啊……”
李自蹊停下把玩匕首,腾出一只手,就近捏着她白嫩的脸蛋,道:“试探什么呢,有话直问。”
力道略微大了些,引得程以宁皱眉不满,喊了声痛啊,却没有动手拍掉拿掉。
不是控诉,倒像是在撒娇。
他心没来由地被什么揉了一下,仿佛软软的东西在上面滚动着、漂浮着,一会变成各种形状,一会又痒痒的。
完全随她而去了。
李自蹊动作却不随心,按捺住想揉脸的手。
半晌,程以宁低着头,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你是特意去的群芳楼,还是顺便救的我?”
答案不言而喻。
可李自蹊反问:“你觉得呢?”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失落,音量都放小了许多,“我不知道。”
李自蹊硬生生把视线转移,望向她身后。
这是一条长而窄的甬道,除了他们面前有一盏灯,其他地方都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在她身后张牙舞爪,她却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李自蹊略带悲伤地瞧着她,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好了,你不是想知道三个前西郊发生了什么嘛,现在还听不听了?”
程以宁收拾好情绪,往旁边挪了挪,“说吧。”
李自蹊视线往下斜了一下,没跟过去。
43. 第 43 章
说话人音色冷淡,透着哀怨。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缄默。
程以宁看不到场面,却也能从凝固的空气里品到一丝尴尬和可怕。
最后还是朝瑰出来打圆场,“我们不过要你一个承诺,皇兄不必动气,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内部和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外人”和“内部”咬字格外重。
“李容月,”李自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这几个字掷于阴暗又空旷的隧道里,就像是阎王喊着生死簿上的名字。
要不是知道容月是他胞妹,程以宁都以为他动杀心了。
李自蹊:“你胆子不小啊。关穆要报仇,周梦蝶想翻案,又在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灵位前,逼问我,给我施压。时间人物地点,你都选得很好,唯独你忘了一点。”
这次停顿了很久,久到程以宁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道:“你以为,我们走到今天,还有什么心可言吗?”
语气里的淡漠,冰冷刺骨,足以封冻住世间一切。
一股寒气自脚底灌进,程以宁吓得打了个寒颤。在她心中,李自蹊稳重温和,接人待物举止有礼,如风似水,没想到这风这水也有狂风暴雨的时候。
程以宁甚至从这狂风暴雨里嗅到了那一点点抑郁轻生的味道。
李容月何等聪明,程以宁都能察觉出李自蹊的不对劲,相处多年的妹妹自然比她更懂眼下顺毛要紧,忙道:“皇兄孤寡多年,身边有个贴心人照拂着,做妹妹的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怕只怕,这人不仅不贴心,反而间接抑或是直接添堵,那还不如梦蝶……”
李容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估摸着李自蹊给她眼神警告了。
“李容月,此话我只说一次,别在我面前耍手段,我不是李才良,我不愿看到从共同解决问题的我们,到最后变成解决对方。”
李自蹊继续:“你说,不要伤和气,可从你计划逼迫我那一瞬间,有没有顾虑过这些?”
“哥哥,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眼见着赐婚圣旨就要下来了,我怕哥哥心慈手软……”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哭声,李自蹊烦躁道:“行了,我有分寸。关于她的事,我前不久表过态,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是那样的态度。”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接着是一阵细碎的响动,周梦蝶扶着朝瑰,经过李自蹊身边停下,道:“晋王殿下,我不仅仅是为了翻案……”
低低的声音里透出的羞赧,引人遐想。
李自蹊道:“那以后就只为了翻案吧。”
良久,朝瑰扯了扯她的袖子,暗示她适可而止,周梦蝶仍然嗔责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自蹊真是有本事,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弄哭了两个姑娘。
三人就这么走了,程以宁这下可犯了难,她也想跟着出去啊,出口可能在他们,而李自蹊还没走,这可如何是好?
纸钱的焦糊比之前很大了,燃烧过后的灰烬气息,浸染着颓败之意,使得程以宁起了大着胆子看烧纸钱的人究竟是何表情。
光忽然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程以宁倒吸一口凉气,按下去要惊呼出的声音。心以为李自蹊要走了,轻轻移着步子,靠近拐角。
一阵窸窸窣窣,似是衣袍摩擦声,随即程以宁感觉道右肩膀被重重一摁,背部猝不及防撞上了墙,一股凉意袭上脖子——她清楚,不是刀,就是剑。
谁?李自蹊?还是随后跟进来的杀手?如果是杀手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阵阵清香直直闯入胸腔,如同被揉碎的月光闪着星零耀眼光芒,里头浮着一丝青草的清甜令她意识到这个人是没有危险的。
程以宁大着胆子扯了扯他另一只没有拿兵器的衣袖,小声问:“是、是李骞吗?”
程以宁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冷没那么紧迫了,可也没要放下的意思。
眼前的情境,跟方才别无二致,一天内脖子被架了两次剑,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李骞该不是想要她的命吧。
熟悉的声音中捎带颤音喊出自己的名字,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李容月的话,维持着姿势没有做出回应。
就这呼吸间的功夫,李自蹊察觉到自己的后背抵上什么。
只听到面前的人颤抖着,道:“你是不是在三个月前就想杀我了?”
话是深吸一口才说出来的,两人贴得非常近,这一细节不难感受到。
她身量并不高,光洁的额头将将到她下巴处,倘或忽略彼此手里的利器,此刻的距离和姿势与调情无异了。
程以宁仰头说话一张一合呼出的热气,恰好拂在他下巴处,痒进心底。有些心猿意马想靠近那处,但手里的匕首和背上的利器都告诉他有多不合时宜。
程以宁同样也看着他,只因周遭过于黑暗,相交的视线无人知晓,眼里的意味无法窥探。
李自蹊终于率先放下匕首,开了金口,“我倒是谁,原来是程家大小姐。本王还以为这皇陵进了盗墓贼,这才有所冒犯,对不住了。”
台阶是给了,但程以宁没有要下的意思,仍然用剑抵着他。
李自蹊罕见地自称本王,又着重强调这是皇陵,潜台词是在告诉她,杀了他伤了他,自己活不成不说,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程以宁不傻,但她仍然执拗地想要李自蹊回答。
她冷哼道:“左右你都是要杀我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何况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出去以后不就一张嘴任我说?”
李骞身子前倾,单手臂撑着墙,捏着她的下巴,低下头眯眼看向怀里的人,压着嗓子道:“威胁我?”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动作却不像被威胁那般束手束脚,反而下巴被捏得生疼的程以宁差点呻吟出声。
“你若不是方才到的,那应该也瞧见了,连李容月都不敢明目张胆逼我,你倒直接上刀子了?”
李自蹊捏她下巴的拇指加重力道摩挲着,许是过于黑暗,没掌握好角度,竟摩挲到了下嘴唇上,两人都怔了一下。
他感受到少女嘴唇丰润,她领略出修长的手指间氤氲出的清雅。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李自蹊轻笑一声,并不回头,只顺着声响一个侧踢,将东西踢出八丈远,身子却没移半步。
咂摸出了什么似的,李自蹊撑墙的那只手扶上腰际,弯下一点点身,低声道:“程大小姐,心不稳,刀才会掉。”
他音色本就出挑,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时,像恋人耳语。是浸了蜜的毒药,明明知道吃了会死,仍然甘之如饴,只为品尝到那一点甜。
程以宁羞愤推开她,欲去寻匕首,擦肩之时,李自蹊信手拉过她小臂,将人扯回。因用力过大,像是掼在墙上,程以宁吃痛叫出声,下意识伸手摸肩。
李自蹊甚少跟女子有肢体接触,手劲拿捏不住,一时弄疼她,心惊了一下,在她伸手之前已揉上痛处了。
黑暗中,李自蹊轻叹息,开口道:“想知晓三个月前的事,直接问便是了,何必舞刀弄剑,容易受伤的……”
说着,还轻拍了他自己的胸,好似真的伤心不已。
程以宁向来吃软不吃硬,加之方才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脑子有点糊涂了,不清他话是真是假了,心烦意乱道:“那究竟是谁非要我死啊!你最近不是跟李明辉走得近吗?就不能阻止一下嘛?”
李自蹊帮她揉肩的手一顿,“他还在下毒害你?”
程以宁:“不是!现在比下毒更恶劣了,明目张胆叫人地拿刀子捅我了!”
“你可看清模样了?”
“模样没看清,不过那匕首是他的。哎,我那匕首呢……”说着,程以宁便蹲下去摸索,伸手却是一双靴子。
李自蹊不禁笑了,蹲下去轻轻握住程以宁手腕,“你靠墙坐着,我来吧。”
李自蹊气息喷薄在她的鼻尖上,意识到两人距离非常非常近,脸重新热了起来。
李自蹊打开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油灯,昏黄的烛光驱散了黑暗,一时间,程以宁感觉眼睛麻麻的。
“应该是群芳楼的人。”李自蹊背对着她,低头的模样似是在观察匕首上的纹路。
“群芳楼?!”程以宁一下就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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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不是青楼嘛?怎么这家小厮还有这本事?”
李自蹊:“确切的说,是群芳楼背后的江湖势力。”
程以宁问:“他们受谁指使?”
李自蹊已拿着匕首,信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伸直两条腿靠墙坐,“去年年底,你入京过年的消息自中宫传开,房皇后、李明辉就已经开始暗暗布局。他们多年政敌,对你的归置竟一致得出奇——要么娶了,要么杀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听到这儿,程以宁忍不住打断问道。
李自蹊屈起一条腿,胳膊架在膝盖上,来回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道:“我不欲夺嫡,当时的你于我来说,跟京中其他贵女来说无甚区别。我不是见人就娶的色胚,更不是见人就杀的恶魔。害你或娶你都不在我想要走的那步棋中。”
程以宁脸上一窘,张张嘴,愣是没想到怎么反驳,只好闭嘴听话。
人还没到长安,后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明辉心有所属,不打算娶程以宁,于是命安插在镇国公府的眼线下毒,准备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暴毙而亡。
李业成耽于玩乐,房皇后本着能撮合就直接娶了,没有缘分,那介绍给自己势力下的王孙公子也无不妥。
是以,进京初期,房皇后总叫程以宁进宫,谁知,一来二去,竟真有了情感。
“那时候,你跟你家人闹得不愉快,人人皆知程家嫡女非李业成不嫁……”
“停停停,”程以宁听不下去了,“这段不必讲得如此详细。”
李自蹊轻笑一声,“镇国公不答应,硬是僵持到后来房德璇改变了主意。”
“听闻你当街跟丁志明吵起来了,又与陶侍郎的庶女交好,便觉上不得台面,打算将你绑了放进群芳楼当花魁拍卖。”
“原来是她!”程以宁登时破口大骂,“心如蛇蝎!”
李自蹊继续:“能不能卖出去不重要,房德璇的目的也不是非要你失身,重要的是能让你在青楼以花魁身份露脸,折辱清白,说亲时也好就此推诿,不做正妻。如此,既能拉拢到镇国公,又不用出命案,对她来说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事。”
尽管穿书许久,见识了死亡、虚与委蛇、各势力的暗中博弈,但听到自身为主,自身却做不了主的有关阴谋,她还是不免胆战心惊。
李自蹊耳目众多,他事无巨细程以宁并不奇怪,即便不是亲耳听到房皇后说的心路历程,凭他的聪明才智,根据事情以及做事人的性格,将其心思猜个一二的,属实正常。
“你那天,也在群芳楼,对吧?”程以宁迟疑着,仍然问出了这一句。
李自蹊没有否认。
程以宁:“原来晋王殿下流连花巷的传闻是真的啊……”
李自蹊停下把玩匕首,腾出一只手,就近捏着她白嫩的脸蛋,道:“试探什么呢,有话直问。”
力道略微大了些,引得程以宁皱眉不满,喊了声痛啊,却没有动手拍掉拿掉。
不是控诉,倒像是在撒娇。
他心没来由地被什么揉了一下,仿佛软软的东西在上面滚动着、漂浮着,一会变成各种形状,一会又痒痒的。
完全随她而去了。
李自蹊动作却不随心,按捺住想揉脸的手。
半晌,程以宁低着头,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你是特意去的群芳楼,还是顺便救的我?”
答案不言而喻。
可李自蹊反问:“你觉得呢?”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失落,音量都放小了许多,“我不知道。”
李自蹊硬生生把视线转移,望向她身后。
这是一条长而窄的甬道,除了他们面前有一盏灯,其他地方都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在她身后张牙舞爪,她却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李自蹊略带悲伤地瞧着她,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好了,你不是想知道三个前西郊发生了什么嘛,现在还听不听了?”
程以宁收拾好情绪,往旁边挪了挪,“说吧。”
李自蹊视线往下斜了一下,没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