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下无言。
秦曜沉默片刻,用力一眨眼,目光陡然清澈起来,嘴角努力上扬,做出一副单纯模样。
谢云生嘴里的茶水还没咽,差点喷出来。
他“咕噜”一声用力咽下去,还是呛到了,咳了两声。
罪魁祸首抬手要给他拍背,被他一把抓住手按下。
他搁下茶盏,空出另一只手掐了掐秦曜的脸,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表情?”
秦曜抿唇不语,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刹那间福至心灵,他耸耸鼻子,揶揄一笑,“哎,什么味啊这么酸?”
秦曜:“……”
他眼睁睁看着谢云生闻了半天,小狗似的凑到身边,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脸,做作道:“好像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秦曜,你好酸哦,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醋了?”
秦曜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盯着他笑嘻嘻的脸看了片刻,忽然抽回手掐住他的下巴,低头用力吻住了那张惯会取笑人的唇。
“被我唔……说中……心虚……就装哑巴……别堵我嘴……”
谢云生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还被吞了好几个字。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不说,还被秦曜按着肩膀推倒在床上。
怕他又扯到伤口,谢云生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就从了。
两人吻的难舍难分,帐内气氛暧昧火热。
许久,秦曜撑起身,看着急促喘息的谢云生,顶着绯红的脸面无表情问:“尝到味了,酸么?”
谢云生长发未束,散着淡淡清香,落在软枕上,衬得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动人。
秦曜看着看着,眸光又暗了下去。
谢云生直觉危险,忙抵住他又低下来的肩膀,清清嗓子说:“甜得很,甜得很行了吧?”
【大醋坛子,还不许人说,真霸道。】
秦曜:“嗯?”
谢云生一愣,懊恼地拍了拍嘴,【怎么又把他会读心的事忘了?当猫的时候还没觉得,变回人还是不太方便,以后都不能在心里偷偷骂他了,唉,好可惜。】
秦曜:“……”
怒极反笑,他指尖在谢云生心口的疤上点了点,“是,我就是在吃醋,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谢云生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笑眯眯道:“可是我和谢甘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
“我知道。”秦曜垂下眼,“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了报恩,他救了你都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仅是你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所以我没立场,也不该吃他的醋,我只是……”
“只是什么?”
秦曜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沉下来,“只是恨自己无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他的手背就被打了一下,不疼,但很响。
响得他懵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谢云生。
谢云生没好气道:“说什么傻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你远在上都又如何知晓?再者,就算知道了,等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我早臭了。”
“等等——”
他若有所思,“我死的时候北境已经开始热了,没准还会生蛆。”
秦曜:“……”
谢云生越想越来劲,“你要是长翅膀会飞就好了,没准还能赶在我唔唔唔唔……”
“够了。”秦曜额角青筋直跳,用力捂住他的嘴,“你今晚还想不想吃饭了?”
“哦。”谢云生老老实实让他捂了一会儿,又狡黠地眨眨眼,瓮声问:“还恨么?”
秦曜顿了顿,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还差不多。”谢云生拍拍身边的枕头,“过来。”
“忙活一晚上没合眼,不困么?”
秦曜在枕头上趴下,闻言轻声说:“见到你,就不觉得了。”
他紧紧盯着谢云生,像要把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谢云生与他对视许久,忽然凑近一些,小声问:“秦曜,你是不是害怕?”
“嗯,我怕这些又是我的梦。”
他的梦魇之症最早可以追溯到十里长亭一别,起初还不算严重,只隔三差五出现,直到谢云生死讯传来,他半夜吐血,惊醒后便彻底落下了病根。
这一年间越发难以控制,熏香用药都收效甚微,太医们束手无策,愁的不行。
秦曜却不以为意,因为他清楚,心病犹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的心药、他的系铃人回来,自然不药而愈。
谢云生在猫体内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可如今谢云生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又不确定了。
因为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太荒唐,他怕是病入膏肓,开始自欺欺人。
多年未见,谢云生的模样也和他记忆中有所不同。
稚气尽退,更添锐利沉稳。
这是他缺席的那五年谢云生在战场上独自磨砺出来的。
果然,不管怎么自我安慰,还是会有遗憾。
他抬起手指,轻抚过谢云生水墨般的眉眼。
谢云生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亲,然后张开双臂语气轻松地问:“要我抱着你睡么?我现在胸膛很结实,可以借你枕一枕。”
秦曜没忍心拆穿他,沉默片刻,撑起身挪了过去,趴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安定下来。
“睡吧,我不会再走了。”他一手环着秦曜的肩膀,一手轻轻盖住他的眼。
秦曜听话地闭上眼,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都忙了一夜,如今回到安全的地方,紧绷的弦放松下来,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们睡得极沉,到未时三刻才堪堪醒来。
一睁眼肚子就此起彼伏地叫,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秦曜从他身上起来,压着他的那半边脸睡得滚烫,红了一大片。
谢云生瞧见,幸灾乐祸地大笑,说他没脸见人了。
秦曜就在他被压的那半边身子挨处按了按,谢云生顿时牙一收,嗷嗷叫:“别动别动,麻了麻了!”
这下谁也别笑话谁,一个脸红一个半身不遂,没一个能见人的。
最后还是秦曜坐到床边,扬声唤来随从,隔着屏风吩咐他们取饭菜来。
睡够了又填饱了肚子,两人的精神和脸色都好不少,便一起去看望伤兵。
伤兵营帐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汗味血腥味药味混在一起,空气沉闷又浑浊。
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听着让人揪心。
谢云生怕秦曜不适应,偷偷觑他好几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放心。
将士们见陛下亲临,又看到死而复生的谢将军,一个个激动得不得了,连礼节都顾不上了,一个劲追问谢云生的情况。
巫山族不愿卷入凡尘争斗,谢云生便没提起他们,只说自己当年重伤濒死,幸得一好心人所救,醒来后失去了记忆,前段时间才想起来,听说雁北战事又起,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帮忙。
秦曜听着,在心中暗笑,有些人话本真是没白看,张嘴就来,乍一听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云生余光瞥到他看热闹,忍不住在心里控诉:【还笑?我快编不下去了,救救我!】
欣赏够了他绞尽脑汁的可怜样,秦曜才大发慈悲,轻咳一声道:“朕还有事要与谢将军商议,你们且好好休息,来日论功行赏,必不叫你们的血汗白流。”
“谢陛下!”
将士们激动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去。
出了营帐,谢云生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正欲开口,余光扫到什么,倏地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