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可爱猫猫好,暴君读心暴君坏》 第59章 一波三折 秦曜无来由一阵心悸,眼皮跳的越发厉害。 他死死盯着秦曦的方向,忽见拐角处走出三道人影。 为首一人略有些眼熟,而他怀里抱着的…… 秦曜瞳孔剧颤,刹那间如坠冰窟,从头冷到脚,全身血液顷刻凝固。 秦曦一直盯着他,见他的从容面具出现裂痕,露出慌乱的表情,顿觉一阵难以言喻的痛快,仰天大笑,“秦曜啊秦曜,我还以为你这种铁石心肠的怪物,谢云生死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弱点了,没想到你竟对一只猫用情至深。” 说着他忍不住啐了一口,“呸,真恶心!” 一身短打的男人抱着猫上前,秦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目光一凝:“是你。” 玄影卫中也有人认出了他,失声惊呼:“商贺?你疯了么?你身为玄影卫怎敢背叛陛下?!” 商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平平,平时少言寡语,行事低调踏实,武功在高手如云的玄影卫里也算上乘。 所以秦曜让人挑几个可靠的玄影卫留下保护谢云生时,他顺理成章地被挑中。 没想到偏偏是这个看起来最可靠的出了岔子! 商贺冷笑,忽然用力掐住了猫的脖子,语气阴狠,“有何不敢?我进玄影卫,就是为了这一天!” 原本垂着头毫无反应的猫硬生生被掐醒,窒息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扼着他的大手,“喵……” 微弱的叫声像锋利的刀,狠狠捅进秦曜的心。 他厉声道:“住手!” “你太粗鲁了,猫给我。”秦曦佯装不满地训了商贺一句,商贺垂首,把猫递给他,“王爷小心,这猫邪性的很。” “畜生罢了,再怎么邪性我要他的命也易如反掌。” 秦曦不以为意,掐住谢云生的后颈,想轻轻松松把他提起来。 可惜他错估了谢云生的分量,手腕陡然一沉,差点没抓住。 谢云生颈皮被揪得生疼,又不敢挣扎,他怕秦曦这疯子真把他甩出去。 他中了迷药还没恢复,身上酸软的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然他早狠狠给秦曦一下子了。 源源不断的钝痛让他想大叫,可看着对面的秦曜,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隔这么远秦曜听不见他的心声,不知道有多着急。 他得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看他面条似的挂在秦曦手里,秦曜就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攥紧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于刺痛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迅速调整情绪,竭力让声音平稳下来。 “正面斗不过我,拿一只猫撒气,秦曦,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少来激将法那套!”秦曦哂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猫是你的心肝,天天吃住都在一起,他脚上的鞋都是你亲手绣的?” 说着他抱过谢云生,用力扯下那四只小鞋子扔到地上。 束缚消失,谢云生眼珠动了动,默默积蓄力气,伺机而动。 “畜生就是畜生,披上人皮也改不了下贱命!” 秦曦一语双关,一边睨着秦曜一边用力掐谢云生的软肉。 谢云生痛得差点跳起来。 艹,到底谁才是畜生?! 他强忍着没亮爪子,因祸得福,剧痛之后他竟然觉得力气恢复得更快了些。 “怎么不叫?叫啊!”秦曦面目狰狞地瞪着他,下手越发重。 谢云生忍无可忍,“喵”了一声。 秦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涌上心头,他嘲讽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抓住了他,我就会放过你吧?” “秦曦,都被废为庶人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秦曦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此时被秦曜点破,当即怒发冲冠,“你闭嘴!” 他松开谢云生,腾出手指着秦曜道:“蠢货,天真的是你!你以为我在这儿是坐以待毙不成?” 秦曜挑眉,四下一扫,“难不成还是请君入瓮?就凭这些丧家之犬?” 秦曦迎着他挑衅的目光阴鸷一笑,“当然不止。” 他扭头看向商贺,商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铁哨放在唇边用力一吹,响亮尖利的哨音瞬间穿破云霄,贯穿天地。 离得近的谢云生耳朵遭了殃,忍不住用爪子捂住。 哨音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信号。 玄影卫立刻向秦曜靠拢,把他护在中间,警惕地环视四周。 数息之后,村后的山林忽然震动起来。 “什么声音?” “有人!小心暗器!” 话音未落,一支支羽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玄影卫千户大喝一声:“护驾!” 场面霎时乱成一团。 玄影卫提刀格挡,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云生看的心惊肉跳,目光死死追着秦曜。 秦曜这些年功夫倒是没落下,手腕翻转间剑光闪烁,毫发无损。 离得这么近,谢云生清晰地听到了秦曦磨牙的声音。 “一群废物,上啊,还愣着干什么!”他振臂一呼,尾音都喊破了,“谁能砍下秦曜首级,来日本王登基必赏他万两金,封万户侯!” “兄弟们,杀!” “狗皇帝,拿命来!” 秦曦的死士疯了一样扑过去,后山林中又蹿出一大群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蚂蚁般围拢,秦曜的身影若隐若现。 谢云生有些急,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秦曦察觉到了,揪着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癫狂笑道:“别着急,等你主子死了,我就送你下去陪他!哈哈哈哈哈——” “是么?”秦曜的声音穿透重围,清晰地传过来。 秦曦笑容一僵,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只听一声急响,一炮冲天而起,轰然炸开,红烟袅袅久久不散。 秦曦心猛地一跳,“你少故弄玄虚,你此行只带了这些人,根本没有援兵!” 话音落下许久,他都没听到什么动静,顿时松了口气,“我就说——”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 起初还很轻微,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很快地上的小碎石就弹跳起来,震感明显。 交战双方不约而同停下,转头往后看。 一面红底黄边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有人一马当先而来,高呼:“末将何震奉旨前来救驾!” “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第60章 他死,还是你死 看着马蹄疾奔时带起的烟尘,秦曦目眦欲裂,“不,不可能!援兵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猛地扭头瞪向商贺,“你不是说他这一路都没和其他人联系么?那这些人是从土里蹦出来的么?你骗我?!” 眼见他起了杀心,商贺冷汗都下来了,“不,卑职不敢!卑职确定这一路都没——” “啊!” 秦曜一剑刺穿挡路的死士,跨过他的尸体缓步上前,英俊的面容阴沉冷漠,目光更是比刀锋还利,让人不敢直视。 惶恐如蛛网般后知后觉覆紧秦曦的心头,他站在烈阳下,遍体生寒。 “朕这一路确实没有联系任何将领,他没骗你。” 秦曜手腕一转,剑尖向下,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落下,在地上蜿蜒成一条血蛇。 “调令是朕离宫之前下的,朕抵达雁城前,宿城的守将何震便已兵分多路从小道潜入雁北,分散埋伏在周围的深山老林里,玄影卫一露面,他们便立刻集结起来,向此进发。” “方才放的那枚信烟,不过是指明具体方位而已。” “宿城……呵,竟然是宿城……”秦曦扯了扯唇,僵硬地笑起来,“你还真是谨慎啊。” 宿城在雁城以东,位置很偏,不算边境,更不是三城之一。 一般人调兵都是就近,谁能想到他兜了那么大一圈。 他这边只有三百来人,秦曜光玄影卫就有一百多人,加上后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援兵,人数上他根本不占优势。 局势瞬间逆转,秦曦彻底笑不出来了。 死士见状纷纷后退,警惕地盯着步步逼近的秦曜。 秦曜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语气森然:“秦曦,你逃不出去了,现在投降,朕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具全尸。” 秦曦双目赤红,恨得差点把牙咬碎。 又是这样,他又输了! 为什么他处处都被秦曜压一头,难道这人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他收紧手,忽然掐到了毛茸茸的东西。 一低头看到怀里的猫,他眼里蓦地迸发出希望的光。 “站住!” 他一手托着谢云生,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边后退边哑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掐死这小畜生!” 秦曜猛地顿住脚,死死盯着他的手。 他可以不停,不断向秦曦施压,直到他崩溃自己松手。 可他不敢赌。 别说谢云生现在状态不对,就算他健健康康的,也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秦曦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 他掐死谢云生易如反掌。 而谢云生想活下来,难如登天。 马上他们就可以去极北之境把谢云生的肉身接回来了,如此关键的时候,绝不能出一点岔子。 谢云生只有一条命。 他亦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 就算要受制于人,他也要保谢云生安然无恙。 秦曦见他真的停下,暗自狂喜,心道把猫偷出来果然是对的。 他挺直腰杆,说话都有底气了,不长记性地嘲讽道:“你还真是疼它啊。” 谢云生痛苦地眯起眼,看着秦曜,【不要答应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秦曜牙关紧咬,每个字都像挤出来的,“你敢伤他,我必百倍还之,你敢杀他,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曦对上他幽深的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自己露怯了,不由更恨,神色愈发狰狞。 “我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死的时候带他一起,黄泉路上我们也好做个伴,只是可怜他到了下面还要被我折磨,哈哈哈哈!” “竖子尔敢!” 何震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而来,怒目圆睁,简直要吃了他。 “你看我敢不敢!”秦曦猛地收紧手,谢云生身体本能地挣扎起来。 “秦曦!” 秦曜惊怒道:“你放了他,一切都好说。” “可以,你先让他们退到小李村外。”秦曦手松了些。 空气重新进入肺腑,谢云生只觉自己死了又活。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等小人惯是会出尔反尔,绝不能答应他!” 玄影卫千户和何震异口同声反对。 秦曜抬手,沉声道:“让他们退下。” “陛下!” 秦曜眉眼下压,不容反驳道:“退!” 千户与何震对视一眼,咬牙回头比了个手势。 玄影卫与援兵调转马头,快速离开,只剩五六个人杵在原地没动。 秦曦料定这几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在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云生:“你到底是什么宝贝啊,竟能让秦曜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谢云生大眼睛瞪着他,一声不吭。 秦曜伸出手,眉宇间难得有一丝焦躁,“人已撤走,把他还我。” 商贺在秦曦耳边道:“王爷,咱们也趁这个机会走吧。” 秦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再次掐住了谢云生脆弱纤细的脖子。 没用的孬种,人打不过就拿猫撒气,活该你处处输! 谢云生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下意识蹬了蹬腿。 秦曜大怒:“秦曦你还想做什么?” “我想你死。”秦曦满怀恶意道,“你照着肚子捅自己一刀,我就放了他,不然我现在就掐断他的脖子。” “你放屁!” 何震气的脸红脖子粗,“你真他爹的疯了!” 玄影卫千户吓得脸都白了,何震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小主子那就是陛下的命根子,没准真能干出自伤的事! 他忍不住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你一死,小主子绝对活不成!” “我数三个数,你死还是他死,你选吧。” 秦曦双目猩红地盯着秦曜,神色近乎癫狂。 “三。” “二……” “一”字还没完全出口,“哐当”一声,秦曜扔了手里的剑,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刃口反射着日光,亮得让人胆寒,一看便知此刀锋利至极。 秦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不会真为一只小畜生捅自己吧? 事到如今,秦曜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任凭千户和何震怎么喊都无动于衷,只看了谢云生一眼,“希望你言出必行,不然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法活着走出李家村。” 何震大着胆子扑过来抢匕首,“不——” 秦曜侧身一躲,干脆利落地把匕首捅进自己腹部。 千户两眼一黑,肝胆俱裂,“陛下!!!” 秦曜咳了两声,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跪下,往日挺拔的脊背慢慢弓起,手捂着腹部,隐隐有血滴在地上。 一刹那万籁俱寂,谢云生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了片刻。 秦曦身子一颤,手无意识地松了松,“真捅了……” 其他人更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谢云生骤然回神,猛地爆发,后腿用力蹬在秦曦身上,纵身一跃,利爪狠狠抓向秦曦的眼,带起一蓬血花。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秦曦凄厉的惨叫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场面,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伸手想去摸,谢云生趁机脱身,片刻不停向秦曜跑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背后传来一阵冷风,谢云生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却不敢回头看,只用尽全身力气狂奔。 “小主子小心!”千户提刀冲过去接他,不料有人比他还快一步。 原本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霍然抬首,单膝跪地,抬手驾弩,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滞涩。 目光相接,谢云生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声响过擂鼓。 【你没受伤?!】 秦曜弯了下唇,扣下机关,“嗖——” 小巧的箭矢激射而出,直入死士身体。 死士瞪大眼睛,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谢云生就地一滚,灵巧避开。 秦曜动作不停,凤眸微眯,手腕稍抬——“嗖!” 闪着冷光的箭尖精准无误穿透秦曦的咽喉,惨叫戛然而止,一击毙命。 玄影卫见状立刻又放了一支信烟,援兵还没走远,当即折返回来。 秦曜漠然道:“杀。” 随后他放下袖子遮住箭,张开双臂把飞扑而来的谢云生抱了个满怀。 第61章 我活了?! 谢云生吓得魂都没了,【你别动,放我下去!小心碰到伤口!】 秦曜抱着他不撒手,安抚地从头摸到尾,一下下啄吻他的头顶、耳尖。 “没事,别怕,都是假的,我没受伤。” 【假的?】谢云生不敢相信。 秦曜无法,只得放他下来,扯开衣裳上被捅出的洞给他看,“只是外袍破了而已,我里面穿了金丝软甲,刀枪不入。” “喵?” 谢云生错愕地盯着那个小洞,整只猫都懵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喵了一声,忍不住伸爪摸摸,肉垫上果然没沾到血。 这发展实在是……让人出人意料,又诡异的合情合理。 他看的那些话本里,一般这种危急关头,肯定有一人要重伤濒死,然后再获救,两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好一点的没死成被救了,两人欢欢喜喜把家还。 坏一点的死透了,另一个人伤心欲绝,要么殉情,要么出家。 怎么到他和秦曜就变成这样了? 想起什么,他扒了扒秦曜的手,【可我分明看见血了。】 秦曜把左手摊开给他看,“是破了点皮,我怕不见血他不信。” 果然,一道浅浅的划痕贯穿掌心,但已经不怎么渗血了。 谢云生还是有些心疼,【痛不痛?】 秦曜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还好,捅那一下更疼一点,虽然刀没捅进去,但用的劲是实打实的,好在我起得早,什么都没吃。” 谢云生躁动的心终于安定了些,【没受伤就是万幸,你不知道我刚才看你真的捅,差点吓死,以后你……】 心声戛然而止。 秦曜握住他的前爪捏了捏,“以后什么?” “绝不会再以身犯险?” 谢云生还是没说话。 沉默的时间太长,秦曜脑中的某根弦倏地颤了下,笑意微敛,他刚想说什么,眼前的大猫忽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秦曜瞳孔震颤,神情一瞬凝固。 “云生?” “我知道错了,别和我闹了,起来。” 他轻轻推了下谢云生的背。 谢云生毫无反应,双眼紧闭。 秦曜心重重一跳,食中二指并拢,颤抖着探向他的鼻子。 温热的呼吸断断续续吹拂着他的手指,悬着的心重重落地,胃也跟着一阵紧缩,隐隐作痛。 也顾不上手上有血,他一把抱起谢云生疾步走向马车,吩咐何震,“你带人留下善后,玄影卫立刻随朕离开!” “是!” ………… 谢云生话说到一半,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猛烈的眩晕感让他直犯恶心,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变成了一朵云,漂泊在天地之间,无所依,无所靠,无所归。 他忘了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就这么飘啊飘,飘啊飘…… 飘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年半载,也可能是弹指一挥间,冥冥之中有一股引力牵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终于看到一点光亮。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出口,他不由加快脚步,奔向光源。 “他刚才睫毛是不是动了下?” “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再看看。” 看什么?谁的睫毛,我么? 谢云生眼皮重若千钧,死活抬不起来,耳畔两个人叽叽喳喳,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我这是在哪儿……秦曜呢? 他想张嘴,却发现嘴也动不了。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听他使唤的。 难言的恐惧瞬间爬上他的心头,他该不会是又死了吧? 耳畔倏然安静下来,他反而更不适应了。 就这么僵硬地等了半晌,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耳边更吵了,但比上次清晰得多。 “看,他的睫毛真的动了!” “圣子你慢些,人还没醒呢。” “长老你快看看,他的魂魄是不是回来了?” “魂魄”两个字如一阵风,猛地吹散了谢云生脑中的迷雾。 他的意识彻底回笼,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终于醒来,四肢百骸都恢复了知觉。 就是暂时还无法睁眼。 嘈杂人声忽然远去,有人托起了他的头,凉硬的东西贴上他的唇,应该是碗,紧接着两颊一痛,他被迫张开嘴,腥苦的药汁流入口中,好似生吞了一条滑腻的蛇。 他恶心得直干呕,胃里更是一阵阵痉挛。 “不……不……” 救命,有人要害我! 谢云生拼命挣扎起来,一开始只有手指能微微动弹,后面他越挣扎能动的地方越多,到某一时刻,他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皆是雪白一片,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可能是瞎了。 直到有人走入他的视野,满脸惊喜地问:“你醒了?” 谢云生怔怔地盯着他,目光渐渐汇聚成一点,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唤道:“谢……甘……” “将军还记得我?” 谢甘对拿碗的人说:“我来吧。” “是,圣子。”一穿着兔毛夹袄的姑娘施施然退开。 谢甘在床边坐下,温声劝道:“此药味道虽怪,于你身体而言却是大补,你且忍忍。” 若是别人这么说,谢云生可能半信半疑,可眼前人是谢甘。 虽然这个谢甘容貌衣着都和他记忆中的少年有所出入,但那双眼他却不会认错。 眼见碗送到唇边,他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这次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一口气把药干了,喝完推开碗死死捂着嘴。 好半晌才把那股劲压下去。 “取雪莲水来。” 谢甘一伸手,立刻有人把一个小瓶子递给他。 “将军喝这个缓一缓。” “我自己来。”谢云生吃力地说。 谢甘见他手能动,就没拒绝。 雪莲水沁凉清甜,入口生津回甘,谢云生喝一口瞬间如获新生,意识无比清明,看东西都更清晰了几分。 最后一口喝完,他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的环境,后知后觉屁股冰凉。 低头一看,他正坐在一张丝丝冒寒气的冰床上。 等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震惊地瞪着谢甘,“我活了?” 谢甘忍俊不禁,善意地纠正他:“你原本也没死,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谢云生眨眨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由一阵恍惚。 难道他和秦曜重逢后的点点滴滴,都是他的梦么? 第62章 他需要我 但很快谢云生就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那些绝不可能是梦,秦曜是热的,鲜活的,触手可及的。 梦不会如此逼真。 想起元微说的话,他按了按心口,曾经中箭的地方已毫无感觉。 他扯开衣襟,那里果然有一道略显狰狞的疤。 “我知道将军心里有很多疑问。”谢甘把空瓶交给下人,轻声说,“你别急,先让孙长老给你看看,等确定你的身体没有大碍,我会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的。” 谢云生确实一头雾水,想问的太多,一时不知该从哪儿问起,最后只能沉默着任由那位发须皆白的孙长老把脉。 把脉时没人说话,冰室内落针可闻。 谢云生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忍不住想秦曜此时在做什么,见他突然晕倒,怕是吓坏了吧? 等猫醒了发现魂魄不在,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谢云生不敢细想,一想就觉得胸闷气短,堵得厉害。 “放松。”孙长老看他一眼,“你刚醒,情绪不宜太激动,身体承受不住可能会再次晕厥。” 他的眼神太犀利,谢云生有种被看透的尴尬,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好。” 又过了一会儿,孙长老松开他的手,直起身捋了捋山羊胡说:“残留蛊虫已完全消化吸收,内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就是冰床睡久了寒气入体,需要泡泡药浴把寒气排出去。” 谢甘听得认真,点点头问:“也就是说今晚他就可以从冰室离开了?” 孙长老颔首,“可以是可以,不过他睡了太久,身体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到全盛时期,偶尔会出现腿麻手抖,头晕厌食的情况,慢慢调理即可,无需慌张。” “我知道了。” 谢甘一一记下,孙长老便离开了。 下人们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几乎已经和屏风融为一体。 谢甘也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沉默不语。 气氛安静得古怪,但谢云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一把抓住谢甘的手腕,面露难色。 谢甘愣了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云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神秘兮兮地冲他勾勾手。 谢甘紧张又担心地附耳过去,就听他崇拜的小将军用气音急切地说:“能不能给我换个房间?我屁股好像已经冻死,没有知觉了!” 谢甘:“……” ………… 秦曜还没进城就让人去请大夫,他前脚刚抱猫进客栈,后脚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夫就被一窝端来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一见病人是猫,都有些不快,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结果刚要发作就对上秦曜那张阴沉得仿佛要杀人的脸。 “……”他们又把话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围着猫看。 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毕竟在外人眼里,猫既没外伤,又没内伤,只是睡得沉了点。 至于为什么不醒,他们怎么知道? 秦曜虽然惊怒交加,却没完全丧失理智,没有为难他们,让人付了银子就送走,再换下一批人来。 直到最后一批人离开,猫还是没醒。 秦曜静立良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玄影卫的人急得恨不能抓耳挠腮,却不敢出声,只能在门口偷瞄。 倏地,榻上的猫尾巴动了一下。 秦曜目光一瞬亮得惊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去摸猫的头,嗓音喑哑却无比温柔:“云生,你……” “喵。” 猫翻了个身面向他,甜甜地叫了一声。 秦曜笑意顿敛,手僵在半空,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猫猫疑惑地看着这个大人,不明白他怎么没有反应,以前不是很喜欢摸它的么? 它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甩甩脑袋,哒哒哒跑向他,“喵~”还主动去蹭他悬在半空的手。 秦曜却像是被吓到了,倏地收回手背到身后,起身踉跄倒退,看它的眼里盛满了惊恐。 为什么听不到心声了? 他蓦地转身看向门口,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都进来!” 玄影卫们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进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秦曜屏息静听,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他依然能听到他们的心声。 转头看向无辜又茫然的猫,秦曜心无来由的一阵剧痛。 他好像……又被扔下了。 ………… 谢云生在极北之境的山谷里住了三天,住的生不如死。 一天三碗药,碗碗不能落,晚上还要泡药浴,一泡就是半个时辰。 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腌透了,又苦又酸。 第四天他实在熬不住了,想离开,谢甘却不让,说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是走不出雪山的。 没办法,他又在这儿住了五天。 他醒来的第一天就让谢甘派人给秦曜送信报平安,结果送信的人走到半路发现在打仗,自己根本过不去,就又回来了。 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 “打仗?” 瘫在床上装死不喝药的谢云生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儿打仗?谁和谁?” 送信的少年搓搓手,面色有些凝重,“好像是梁国和陈国,我看到他们的旗了。” “好端端怎么又打起来了?”谢云生眉头紧皱,“可知两军主帅都是谁?” “陈国我不清楚,梁国据说是皇帝御驾亲征呢。” “什么?!” 谢云生大惊失色:“秦曜亲征,梁国没人了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打起来有时候敌我都不分,他堂堂一国之君,若有个万一,大梁怎么办? 他怎么办? 谢云生急得冒火,赶紧穿靴下地。 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稍稍冷静下来,又觉得秦曜此举无可厚非。 战火突起,他若远在上都也就罢了,可他就在雁城,如何能袖手旁观? 如今朝廷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并不是人人都信服他这个新帝。 若此战能赢,他在朝野的威望将更上一层楼,对他巩固权势极为有利。 相反,若他输了…… “不,这一战必须赢!”谢云生用力一捶手,转头看向谢甘,目光坚定明亮,透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意。 谢甘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这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他留不住眼前人了。 果然,谢云生恳切地对他说:“谢甘,我要回去,回到我的陛下身边。” “他需要我。” 第63章 冤家路窄 谢甘一言不发,带他去了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正对门的墙上挂了一套雪亮的铠甲。 强烈的熟悉感浮上心头,谢云生瞳孔震颤,“这是……” “是你当年穿的那套,我找人把胸口的位置补好了,又刷洗了一遍,很结实,还能穿。” 谢甘自他身后走出,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大盒子里装着刀,小盒子里是凤首白玉笄。 “这两样也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我都好好保管着,没让人乱碰,你要走的话,一并带走吧。” 谢甘把盒子递给他。 谢云生大喜过望,先接了凤首白玉笄小心翼翼地检查,见没有破损和裂痕,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在他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这感觉都没这么强烈。 心脏一阵阵紧缩,榨出酸涩的汁液,酸得他想落泪。 失而复得,破镜重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了。 谢云生把白玉笄放回盒中塞进衣襟,拱手向谢甘作揖,掷地有声道:“殿下大恩我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谢甘淡淡一笑,“是你救我在先,我所做一切不过是报恩,等送你回大梁,我们就算扯平了,你不必耿耿于怀。” “恩就是恩,没有抵消一说。” 谢云生执拗地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谢甘说不过他,只得妥协。 他让人给谢云生准备了足够的衣物干粮,又点了一百亲卫随行护送。 当晚他们便下山抄近路往大梁雁北去。 雪山境内的路谢云生不认识,得靠谢甘派来的亲卫指引。 马不停蹄走了整整三日,他们才绕出去。 又疾驰了一天一夜,才进入雁北边界。 进入雁北,谢甘的亲卫们就不行了,找路的活落回了谢云生身上。 他记性好,假死一年醒来仍记得雁北的地图。 是夜,他们在河边休整,换上了轻便一些的衣裳。 亲卫们捡干树枝弄了几个火堆,用带来的干粮炖汤。 水在锅里咕嘟嘟沸腾,热气和香味一同飘出来。 有人肚子饿了,叽里咕噜地叫,惹得同伴哈哈大笑。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云生和亲卫小统领伏良一前一后从树林里钻出来,每人手里都拿着根粗树枝。 这段日子谢云生和他们同吃同住,混的很熟了,加上谢甘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些汉子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待他很热情。 听他问起立刻七嘴八舌地告状。 谢云生笑笑,走到中间的火堆边坐下。 有人给他盛了碗汤,他放在一边晾了一会儿才喝。 “统领,谢将军,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你们找到路了么?” “找到了。”谢云生拿起之前捡的树枝在地上划拉几笔,勾勒出一幅简易的地形图,然后在最下面画了个圈,点了点说:“我们现在在这儿……而我们的目的地……” 树枝越过中间的线条,点在最上面的圈上,“在这儿。” “有好几条路可以走,最近的非中间莫属,不过中间有一处悬崖,过不去,往西亦崎岖难行,往东……” 他讲的有条有理,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听。 正讲到关键处,谢云生忽然停了下来。 亲卫不解,“谢将军……” 伏良抬手打断他,环视一周,使了个眼色。 众人齐齐噤声。 夜风穿林而过,吹得草木窸窣作响,冷淡的月光照不亮深处,好似鬼影幢幢。 火堆熊熊燃烧,偶尔“噼啪”炸响一声,溅出几粒火星,又很快熄灭。 少顷,谢云生霍然抬眸,用气音道:“动静不对,熄火!” 众人齐齐动起来,泼水的泼水,盖湿布的盖湿布。 最后一缕火光消失,此地再次陷入黑暗。 等适应一会儿能看清东西了,谢云生比了个手势,弓腰快速钻入林中,其余人紧随其后。 ………… “商大人,你确定此地安全?” “此处荒无人烟,再安全不过。”商贺拨开前面的杂草,就见一条长河银带般横在地上。 岸边已经站了十几个穿夜行衣腰挎短刀的人。 听到脚步声,黑衣人齐齐扭头,手下意识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商贺举起手,扬声道:“是我,商贺。” 黑衣人这才散开,露出中间的头领。 头领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商贺,默不作声。 商贺带着十名心腹从草丛里出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客客气气地问:“阁下怎么称呼?” 头领沉声道:“鄙姓万。” “万大人。” 商贺颔首,“东西我带来了,贵国的诚意呢?” 万大人哂然一笑,“问之前好歹先让我们验验货,你上下嘴皮子一碰,焉知不是空手套白狼?” 商贺被人质疑倒也不恼,沉着脸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纸,手一抖展开,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上面纵横交错的纹路。 万大人微微变了脸色。 ………… 声音越来越近,谢云生停下来比了个手势,让大部队停在原地待命,只带最前面的几个精锐随他前行,尽量不打草惊蛇。 又走了片刻,声音已足够清晰,谢云生当即停下,躲在树后谨慎地探头往前看。 恰好看到有人背对他举起什么东西,扬声冲河边的黑影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雁北地形图,是除大梁皇帝手里那张外,最详细的一份。” 谢云生:“???” 这个声音是——商贺?! 他竟然没死? 他要做什么,叛国么? 伏良蹲在谢云生身边,闻言也大吃一惊,戳了戳他的腿,用手势询问:要动手么? 谢云生点点头,伏良转头传话,很快就有人递了把小巧的弓弩来。 万大人也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说:“你想要的诚意我也给你带来了,既然我们彼此信不过,那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出手。” 商贺颔首:“好。” 万大人:“三——” 谢云生取过羽箭拉开弓弦。 “二——” 他微眯起眼,弓弦拉满。 “一!” 商贺与万大人同时向对方抛出手里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谢云生猛地一松手。 “嗖!” 箭矢如流星疾掠而过,精准无误地射穿羊皮纸后仍去势不减,直奔万大人面门。 万大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弯腰躲闪,箭矢便带着羊皮纸落入河中,转瞬随流水而去。 黑衣人反应过来要去捞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羊皮纸消失在夜色深处。 商贺大惊失色,扭头厉喝:“谁?!” 第64章 月黑风高夜 谢云生放下弓,从树后跳出来,冷冷道:“我。” 商贺看清他的脸后双眼蓦地瞪大,“谢……谢……谢云生?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此言一出,万大人那边先炸了锅。 “谢云生?是那个煞星将军?” “他不是死了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魂不散?” “怕个屁,就算是鬼,他也只有两只手,我们这边这么多大活人,难道还怕打不过他?” 谢云生闻言不屑一笑,懒得废话,举起弓用力一挥,沉声道:“抓活的!” “是!” 四面八方响起整齐划一的附和声,震耳欲聋。 万大人脸色剧变,“不好,快跑!” 商贺脸也白了下去,拔刀往河边退去。 谢云生张弓搭箭,三箭齐发,直接截断了他的退路。 伏良机灵,见他这个态度当即带人去包抄商贺。 商贺和万大人的人手加起来才不到三十,谢云生这边却足足一百,个个都是好手。 不到一刻钟就把陈国那几人全部拿下。 商贺武功极高,还能顽抗一阵,但双拳难敌四手,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眼见突围无望,他阴鸷的目光落在谢云生身上,哑声道:“谢将军,你我本是一路人,何必自相残杀?” “一路人?”谢云生气笑了,又很快敛去笑意,沉声道,“谁和你这卖国贼是一路人?别恶心我!” “我不是卖国贼!”商贺一边躲闪一边高声辩解,“我只是想拉秦曜下马为主子报仇!” “你主子是谁?”谢云生眯眼,“秦曦?” 商贺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自己和秦曦有勾结? 不过眼下的情形不容他细想—— “当!”隔开迎面而来的刀,他狼狈躲闪,手臂被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他嘶了一声,咬牙道:“我主子乃皇五子——秦照!” 谢云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秦照是谁,错愕道:“怎么会是他?” “呵,你不知道吧?他和先帝,都是秦曜杀的!哦对……”商贺充满恶意地笑了笑,“还有你爹,你弟弟,也都是秦曜亲自下令砍的!” “谢将军,枉你鞍前马后给他做了那么多年伴读,又上战场为他安邦定国。结果呢?你死后还不到一个月,他就下令将谢氏满门抄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吧?” 一字字一句句如当头棒喝,震得谢云生头晕目眩。 谢成和谢云豪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还是秦曜下的旨,为什么? 他为何从未和自己提过? 商贺死死盯着谢云生的脸,见他神情恍惚,自以为戳中了他的痛脚,瞬间有了底气,“谢将军,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么?” 伏良被迫听了一耳朵,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将军下山要救的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对,都这样了,还救么? 他忍不住看向谢云生,拿不准还要不要继续。 商贺还在那儿蛊惑人心,“来吧谢将军,陈国皇帝最是惜才,若你肯降,他定不计前嫌重用你,届时你就可以在战场上亲自为父亲和弟弟报仇,如何?” 谢云生沉默片刻,目光重新清明起来。 他握紧弓拉满弦,声冷如冰:“丧家之犬狺狺狂吠不足为信,就算真有此事,我也要听秦曜亲口解释,不可能听你一家之言,便叛国偷生! 言罢,箭出,瞬间穿透了商贺的右肩。 商贺痛叫一声,刀脱手而出。 伏良见状立刻指挥人制住他,谢云生冷漠道:“卸了他的下巴,看看嘴里有没有藏毒囊。” 亲卫闻言照办,在他嘴里抠了半天一无所获。 谢云生嗤笑,“不过如此。” 商贺自觉受辱,瞪着他的眼赤红如血,像是恨不得生吞了他。 谢云生不以为意,抡起弓照头狠狠来了一下,直接给他砸晕过去。 “全部绑起来带走,找个地方好好审问。” ………… 次夜,狂风大作,乌云罩顶。 秦曜带三千精锐悄悄绕路去劫陈国的运粮车队。 不料陈军早有预料,提前在山谷内埋伏,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双方在山谷碰上,当即展开一场激烈的恶战。 关键时刻,山谷出口突然蹿出黑压压的大梁援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蹄踏过,地面震颤不休,震得陈军面色如土。 原来秦曜是以身做饵,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他们来此,玩一出将计就计,瓮中捉鳖的戏码。 陈国将领后知后觉自己上当了,勃然大怒,下令全军围剿秦曜,就算死也要拉他垫背! 战况因此胶着至极。 黑沉沉的天幕上电光撕裂云层,贯穿天地,更为此战添了几分凄凉悲壮之感。 秦曜稳稳握着刀,寒芒闪烁间就带走一条人命。 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浓郁的腥味直冲肺腑,一开始他还觉得有些恶心,到了后面彻底麻木,只凭记忆挥砍杀敌。 杀到虎口破裂,杀到腕骨震痛,都停不下来。 因为停了死的就是他。 大梁的将士们护着他且战且退,想远离战场,可陈军疯狂反扑,死死纠缠,让他们寸步难行。 秦曜看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不合时宜地想:这样的日子谢云生是怎么习惯的?他在战场上没完没了地厮杀时在想什么? 现在他又在哪里,在做什么? “陛下小心!” 不知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秦曜回头,就见一穿着大梁铠甲的士兵握着刀飞扑而来,面容扭曲地咒骂着什么。 风声太大,惨叫太吵,他听不清,只见对方嘴唇开开合合,锋利的刀刃带着腥气扬起又落下,恶意与杀机扑面而来。 这么近的距离,他想全身而退基本是不可能了,只能尽力避开要害。 就在他准备用肩膀抗下这一击时,一支羽箭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射来,贯穿了士兵握刀的手。 “啊啊啊啊!”士兵吃痛惨叫,刀脱手坠落,堪堪擦过秦曜的鞋尖,“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秦曜蓦然回首,便见一人握着铁索从天而降。 铠甲反射着闪电银白的光,他如璀璨流星般穿过战场,稳稳落在无主的骏马背上。 没有片刻停顿,他调转马头,向着自己疾驰而来,扬声道: “谢云生前来救驾,问陛下安!” 第65章 情郎相见时 刹那间,万物皆远,天地一静。 秦曜眼中只那一人一骑,越来越清晰。 恍惚间他变成了一棵树,血脉扎根于黄土之下,骏马疾奔过,震得他心如擂鼓。 “云生……谢云生……” 他一遍遍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鼻子一酸,忽然高声道:“谢归舟!” 谢云生一愣,旋即朗笑一声:“臣在!” 秦曜展颜,又极快敛去笑意,握紧缰绳一夹马腹,“驾!”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相对而来,生与死的距离不断缩短。 中间偶有敌军捣乱,都被谢云生挥刀斩于马下。 两人不约而同放慢速度,马头交错而过,他们比肩而坐。 侧过身,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没见面前他们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要说。 可真见了面,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只一眼,便胜过万语千言。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谢云生垂下眼,率先结束了对视,低声问:“陛下信臣么?” 秦曜红着眼,只回他一个字:“信。” “好。”谢云生眼里漾起笑意,调转马头,刀刃直指敌军,喝问:“大梁定北军何在?!” 将士们齐齐应声:“在!” “随我杀敌!” “是!” “驾!”谢云生最后深深地看了秦曜一眼,毅然决然策马刀一般刺入敌军。 银甲湛湛,红缨飒飒。 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横扫一片。 秦曜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一群着轻甲拿短刀的精兵从天而降,潮水般向他涌来。 玄影卫见状立刻做出防御姿态。 精兵大喊一声:“卑职伏良,受谢将军所托,来掩护大梁皇帝后撤!” 玄影卫迟疑着看向秦曜,“陛下……” 秦曜颔首,“让他们过来。” “是。” 玄影卫微微散开,伏良率众策马上前,在马上冲秦曜抱拳。 秦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见他们容貌与大梁人略有不同,依稀猜到几分,“是你们救了云生?” 伏良直起身,“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内情卑职也不太清楚。” 秦曜便没再多问,在他们的掩护下后撤到宽敞的地方去。 “谢云生”这个名字哪怕过了一年,也依然有威慑力。 尤其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忽然诈尸杀回来,更多了几分让人畏惧的传奇色彩。 定北军士气大涨,所向披靡,陈军拼死反扑的气势被从天而降的谢云生打乱,再也凝聚无法凝聚,很快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至此,败局已定。 侥幸生还者狼狈逃窜,大梁将士乘胜追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折返回来。 谢云生银甲上血迹斑驳,有的干了有的还在流,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有将军在整顿兵马,谢云生便没管,一马当先穿过山谷,踏着薄薄夜色疾驰近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了在河边休整的一行人。 放哨的玄影卫听到马蹄声,当即戒备地站起来,伏良握着刀,寸步不离守在秦曜身边。 所有人齐刷刷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秦曜却拨开了伏良的手,主动上前。 “陛下?”伏良皱眉,刚想劝他说来人身份不明不宜冒险,就听一声响亮的口哨划破夜空,紧接着谢云生愉悦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陛下,我回来了!” 伏良眉头舒展,把话咽了回去。 玄影卫更是齐齐放松下来,看天的看天,观地的观地,没人再管秦曜。 秦曜畅通无阻地往前走了数十步,终于在小路尽头看到了一抹白影,像从夜色深处飘来的一片云。 他脚步顿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属于他的云越来越近。 谢云生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斜坡下的他,用力一拉缰绳。 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慢慢落下,还没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快步奔向他的心上人。 脚步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急。 秦曜甚至感觉自己全身都痛了起来,尤其是心,震得他耳中嗡鸣不休。 还剩最后几步,谢云生速度丝毫不减,直直扑了过来。 秦曜却笑了,施施然张开双臂,做好了接受冲击的准备。 可到了近前,谢云生还是放慢了脚步,轻轻抱住他,如抱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秦曜回抱住他,手臂渐渐收紧。 他们都是一身脏污血气,这会儿却谁都顾不上了,甲胄冰冷,心热如火。 猛烈的风从长天尽头吹来,刮得披风猎猎作响。 秦曜闭了闭眼,忽然直起身,扯下披风用力一抖一甩,那一片深红便如花般在他们头顶绽放降落。 谢云生疑惑,“陛下为何唔——” 话音未落,干燥温热的唇就压了下来。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一紧。 也不知道玄影卫和伏良他们看没看到…… “嘶!” 唇上一痛,他眨眨眼收回思绪,披风也彻底落下,盖住了彼此。 秦曜拇指摩挲着他柔软的脸,哑声问:“现在明白了么?” 披风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就变得格外清晰强烈,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他们二人。 他们可以躲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短暂地自欺欺人。 谢云生点点头,笑着说:“明白了。” 秦曜:“继续。” 他捧着谢云生的脸吻的很深很重,带着股要把他吃下去的狠劲,咬的谢云生有些痛。 但谢云生并不反抗,任他予取予求,又让这个吻重新变得温柔缠绵。 所有隔阂,所有分别,都在这一吻中彻底消融。 剩下的,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久别重逢的渴望。 不过到底是在一大群人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好太放肆地亲热。 稍稍解了渴后,秦曜便松开了他,和他额头贴着额头,等呼吸平复才扯下披风。 恰逢风吹云散,东方泛白,万丈金光喷薄而出,一轮旭日自两人之间徐徐升起,照亮他们情意缱绻的眉眼。 昨日已逝,今朝新生。 “他”成了“他们”,从此都不再是一个人。 第66章 当罚 长久对视,谢云生眼都看酸了,扭头想看远处放松一下,却见河边一群木头人,正背对着他们排排罚站。 他忍俊不禁,戳戳秦曜的手臂,在秦曜垂眸时冲河边抬抬下巴。 秦曜也没忍住笑了下,低声评价道:“还算有眼色。” 谢云生睨他一眼,“没有下次。” 秦曜挑挑眉,“再议。” 言罢大步向河边去。 谢云生:“???” 什么叫再议?你还想再当众来一次啊? 这一仗赢得漂亮,狠狠挫了陈军的士气,估计他们短时间不敢再犯。 定北军清点完人数便赶来和他们汇合,在秦曜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雁北大营去。 一路上遇到的将士们看到谢云生那张熟悉的脸,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错愕,不可置信。 说来话长,谢云生也不能见一个就解释一遍,而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一笑置之,点头示意,跟着秦曜去了天子营帐。 同行的还有当前定北军的主帅樊征、玄影卫指挥使蒋啸和指挥同知姜正集。 秦曜让他们坐,很快就有随从进来送茶点。 忙活一晚上,几人又累又饿又渴,秦曜便把点心给他们分了,分到谢云生时,他每样拿了一点,拼了一碟放在谢云生面前。 偏心偏的毫不掩饰。 其他三人假装没看见,不约而同端起茶杯猛灌。 饶是谢云生脸皮厚,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在桌下悄悄用膝盖撞秦曜,等秦曜看来就给他使眼色,让他收敛点。 秦曜却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谢云生蹙眉,没看懂? 大眼瞪小眼半晌,秦曜终于露出了一点无奈神色。 他拉过谢云生放在腿上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勾勒。 谢云生痒得几度想把手抽回来,可秦曜攥得很紧,他也不是不能挣开,可动作大了,势必引人注目,便只能忍着。 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秦曜指尖的温度和走向,却总是忍不住想到别的地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写的是什么。 听、心。 谢云生:“!” 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秦曜会读心,他在心里说就行了啊…… “呵。”秦曜轻笑一声,谢云生尴尬得面皮泛红。 对面三人不明所以,茫然看来。 谢云生立刻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抽回手端杯喝茶。 秦曜也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正色道:“仗虽然打完了,但后续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五人围桌而坐,花了两刻钟的功夫议事。 期间随从进进出出,传了一道又一道的口谕。 知道大家辛苦,秦曜说完就放他们离开了。 其他三人起身告辞,谢云生却坐着没动。 秦曜也没赶他,慢悠悠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才看向他,眼神幽深,语气听不出喜怒,“没什么想说的么?” “当然有。” 谢云生仗着没人,把头盔摘了,又站起来当着秦曜的面开始脱甲。 秦曜目光一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青筋凸起。 “咚。” 即便谢云生注意轻拿轻放了,盔甲落在桌上,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他活动了下肩膀和脖子,皱眉道:“好久不穿这些东西上战场都不习惯了,真重啊。” 秦曜忽然道:“转过去。” 谢云生:“啊?” 秦曜耐心地重复一遍,“转过去。” 谢云生不懂,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他里面穿的是一件交领的月白色箭袖长袍,如果有伤很容易看出来。 秦曜仔细看了一圈,没见到破损,心下稍松。 “转回来吧。” 谢云生脑子也转过弯了,笑眯眯凑近,单手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俯身看他,“陛下担心我啊?” 秦曜斜睨着他,目光自下而上射来,明明是在下位,气势却半点不减,“你叫我什么?” “陛……殿下!”谢云生紧急改口。 秦曜松开茶杯,手轻轻搭在他的心口,再一点点向上摸索。 谢云生心重重一跳,喉结上下一滚,僵在原地不敢动。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滑到衣襟处,五指收拢用力一抓,他就被揪过去了。 两人距离一瞬缩短,呼吸间是同样的茶香味。 秦曜湿润的唇开开合合,吐息温热,“再叫错,当罚。” 谢云生有些晕,喉间发紧,“怎么罚?” 秦曜懒懒抬眼,正要把人拉到自己腿上,不知扯到哪儿,忽然“嘶”了一声。 谢云生敏锐地问:“你受伤了?” “小伤。”秦曜不死心,还想拉他,被谢云生抓住手,严肃地问:“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秦曜手腕动了动,轻声说:“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和他有关的事,谢云生才不会那么轻易被糊弄过去,他面无表情道:“秦曜,你别逼我自己动手。” 秦曜见他认真,权衡片刻,还是不想让他担心生气,便挣开他的手,拉着他往屏风后走。 里面有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架,秦曜脱了铠甲和外袍,搭在衣架上,背对谢云生站在床前,解开里衣带子,小心褪下。 谢云生看过多次的光洁后背上多了几道染血的白布。 他面色陡然一变,上前指腹颤抖着碰了碰,一捻,血还没干,显然是刚渗出来不久。 “是不是伤口又裂了?快解开我看看!” “别急。”秦曜扯开身前的绑带,一圈圈解开细布,露出背上殷红的刀伤。 谢云生呼吸一窒,感觉自己的背也跟着痛起来。 秦曜轻松道:“是不是不严重?按时上药,很快就能好了。不给你看不是怕你担心,就是……第一次上战场就受了伤,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确实不严重,刀伤从右肩胛骨下蜿蜒到后心,不过一掌长,不深,只是看着皮开肉绽的有些吓人。 但不严重不妨碍谢云生心疼,他沉默许久,心声一片空白,秦曜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见,不免有些心慌。 他想转过去,谢云生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许他动。 “云生?” “嗯。” 他察觉到谢云生往前走了一步,眉心跳了跳。 下一刻,轻柔的凉风吹过他的伤口,灼热刺痛的感觉顿时减轻不少。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心缓缓落回原处。 凉风断断续续吹拂,吹得他有点痒。 他忍不住握住放在肩头的手,风便停了。 帐内莫名安静下来。 “秦曜。” “嗯?”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谢云生短促地笑了下,抬头在他蝴蝶骨上亲了一口,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啵”,清晰回荡在秦曜耳边。 秦曜覆着他的手猛地一紧。 第67章 嘴硬 “你慢点,小心伤唔——” 秦曜转身在床边坐下,一把扯过谢云生,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毫无章法地吻上来。 谢云生坐得不稳,感觉马上就要滑下去,手搭着他的肩就想起来。 秦曜熟练地在他腰侧搔了一下,谢云生顿时痒得一抖,又缩回去。 “你不动,我就不会扯到伤口。” “歪理。” 谢云生忍不住咬他。 模模糊糊的笑音从两人相贴的唇间溢出来。 秦曜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在他后颈和脊背间来回摩挲,喟叹道:“云生……” “嗯?” 谢云生主动往前蹭了蹭,坐实了就不再往下滑,他双臂无处安放,干脆环住秦曜的脖颈,两人贴的更近,呼吸纠缠,体温交换。 唇瓣厮磨间,秦曜又唤他:“云生。” “在。” 谢云生一下下啄吻。 秦曜闭了闭眼,终于含住他的唇,轻声道:“归舟归舟,你这叶小舟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谢云生一只手落下来,按在他心口。 没了衣物的遮挡,心跳变得越发清晰。 一下下,急促地、有力地撞进他的掌心。 谢云生下意识抓了下,秦曜笑了笑,揶揄地问:“要剜我的心么?” “嗯,给么?”谢云生半真半假地问。 秦曜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按着他的后颈用力亲他,模糊道:“早就是你的了。” 谢云生笑声轻轻,又很快被唇舌碾碎,消失在滚烫的呼吸中。 本想浅尝辄止,没想到一碰上彼此就理智全无。 河边一吻,如饮鸩止渴,当下是痛快了,可食髓知味后越发空虚,越发贪婪。 眼下无人打扰,他们彻底没了顾忌,亲到唇舌都发麻才不情不愿地停下。 两人相拥着喘息,刚平复,秦曜又蠢蠢欲动来摸谢云生的脸。 谢云生赶紧拂开他的手,从他身上下去,哭笑不得地问:“你不饿么?” 秦曜舔舔唇,“不……” “咕噜——” 秦曜:“……” 谢云生隔空点了点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嘴硬。” 秦曜抿唇不语,目光幽幽。 谢云生从衣架上扯下一件干净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肩头,“别这么看我,我去让人送饭,顺便打点水来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填饱肚子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想到什么,秦曜表情严肃了一些,点点头。 谢云生出去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把温水和干净的白布送来。 他挽起袖子,让秦曜趴在床上,仔细擦洗伤口后再撒上金疮药,用细白布一圈圈裹起来。 这里没谢云生的衣裳,秦曜吩咐玄影卫回城去买了,眼下先拿自己没绣龙的常服给他将就一下。 谢云生刚到秦曜身边做伴读时还比秦曜高一点,后来秦曜开始发力,个子蹭蹭涨,谢云生就追不上了。 几年不见,谢云生自觉自己又往上窜了窜,穿秦曜的衣服也没觉得大,心里一喜,就拉着秦曜比个头。 结果一比他还是矮秦曜半个头。 谢云生郁闷,谢云生憋气,谢云生不服,恶狠狠地多吃了一碗饭。 秦曜乐不可支,就着他的小表情也多添了半碗。 吃饱喝足,梳洗干净,两人回到了床上。 秦曜在里侧趴着,谢云生在外面躺着,他们肩挨着肩,像少年时那样,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就是谢云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了,猫呢?”他忽然翻过身看着秦曜,“我晕倒后猫怎么样了?” “猫在雁城的客栈,有人照顾,战场不安全就没带过来。”秦曜枕着手臂看他,“等仗打完,我和你一起去接它。” “没事就好。”谢云生松了口气,学着秦曜的样子翻身趴着,和他面对面,“要不是它,我的魂魄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它也算是你我的恩人之一了。” 秦曜敏锐地一眯眼,“之一?还有谁?” 他顺势问:“是送你回来的那个伏良的主子?” “是,他叫谢甘。”谢云生顿了下,改口道,“谢甘是我给他起的名字,他原名叫巫沉雪,是巫山族的圣子,地位仅次于族长,在族中极有威望。” “巫山族?”秦曜眉心微蹙,“传说中隐世不出善用蛊虫的雪山大族?” “你知道?”谢云生惊讶地眨眨眼。 秦曜好笑地捏了下他的脸,“以前让你多读书你不肯,宫内藏书阁的古籍里有关于巫山族的记载。” “算了吧。”谢云生拉下他的手挨个手指头捏过去,嫌弃道,“我就算多读书也不可能读什么古籍的,晦涩拗口,看不完一页我就得睡过去。” 秦曜失笑,“那说回巫沉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为何给他取名谢甘?” “此事要说起来,那是真长。” 谢云生叹了口气,感慨道:“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吧。” 秦曜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五年前我回到雁城后就和我爹说我不喜欢姑娘,让他把婚约解除了。我爹气的够呛,死活不答应,我就亲自找上女方,和她说明原因,让她们家提出退婚,对外就说我八字克妻。” 谢云生说着顿了顿,打趣道:“我们俩一个不举,一个克妻,还挺般配的。” 秦曜反握住他的手,“莫要胡说,后来呢?” “自然是解除婚约了,我还买通几个乞丐,四处散播我克妻的事,久而久之就没人给我说媒了。”想起当时谢成的脸色,谢云生就忍不住笑。 “我爹气的要请家法,让我去祠堂跪着,我不乐意,就趁乱跑了,去定北军找我祖父和大伯的旧部,在军营里待了大半年。” 那半年里他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同练,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加上有老侯爷这层关系在,大家对他都颇为照顾,他在定北军混得如鱼得水,前途大好。 可眼看到了年底,侯府来人送信,说侯爷病了,请他回去侍疾。 百善孝为先,大梁极重孝道,谢云生为人子当以父母为重,哪怕他怀疑谢成是做戏骗他,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回去看看。 果不其然,一到家他就被人扣下押去了祠堂。 谢成把门锁上,让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什么时候愿意成婚了,什么时候放他出去。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认定的事更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谢云生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勾着秦曜的手指说:“我当时心里已经有你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祸害无辜的姑娘,别说我祖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秦曜心头发烫,“所以你又跑了?” 第68章 谢甘 “谢成不知道我武功深浅,以为多上几道门锁就能困住我,没想到我根本不走门。” 谢云生眉眼张扬,有些得意。 秦曜了然道:“翻墙。” 他立刻把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对,我趁着夜黑风高翻墙出去,先回自己院子收拾了金银细软,又去马厩牵了匹马,出府后本想直接走,但城门落锁出不去,只能找客栈将就一晚。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巫沉雪。” 那时城里的客栈没几家还开着,他绕了一大圈,找了半天才在城西找到一家亮着灯笼的。 刚要过去,就听不远处隐隐传来了咒骂和吃痛闷哼的声音。 他循声找去,在斜对面的小巷里看到一群乞丐对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什么“抢地盘”、“不知道哪来的杂种”、“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便喊了一声:“干什么呢?当街行凶,想吃牢饭?” 乞丐们闻声吓一跳,纷纷停手看过来。 彼时月色正好,谢云生一袭绯红锦袍端坐马上,面若冠玉,气度不凡,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他们对视一眼,自觉惹不起,又踢了地上的人一脚,骂骂咧咧地从巷子另一头跑了。 谢云生眯了眯眼,打量着躺在阴影里的人,“你还能起来么?” 那人许久未动,谢云生以为他晕过去了,赶紧翻身下马,刚到近前,那人忽然翻身坐了起来,露出一张沾了灰却仍难掩俊秀的脸。 一双眼睛更是如水洗一般清明,直勾勾盯着他。 ………… “我真的以为他是哑巴,还用手比划。结果他抓住我的手说,他能听懂。” 想起当时的场景,谢云生还是有些尴尬。 秦曜却听得津津有味,“但他没向你坦白身份,是有所忌惮还是?” “都不是。”谢云生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他失忆了。” 秦曜豁然开朗,“所以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你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在身边,给他起名谢甘?” 谢云生颔首,有些唏嘘:“那时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一点呢。” “我带他去医馆,大夫扒了他的衣服一看,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被乞丐拳打脚踢的地方青青紫紫,腿骨折了,后脑也有磕伤,我怀疑就是磕的那下害他失忆的。” “但那时我没多想,是这次醒来他告诉我,他是下山历练遭人暗算从斜坡滚下去摔的,要不是被我救了,他早晚会被仇家寻到灭口。” 他趴累了,翻个身躺下,支起右腿,左腿搭上去轻晃,看着帐顶说: “失忆了想不起来叫啥总归不方便,我就给他起名谢甘,取苦尽甘来之意。反正我离家出走也没什么事,干脆在客栈包了两间上房,陪他养伤,等他好差不多了就给他银子放他走。” “可他不愿意,说什么也要跟着我,他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我就带他去定北军让他跟着老军医学配药包扎。”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谢云生偏过脸,“我战死沙场,尸身离奇失踪。” “是他做的。”秦曜不解,“当时你到底是生还是……” “生。”谢云生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的旧疤。 秦曜面色陡沉,忍不住坐起来,伸出手一副想碰不敢碰的模样。 “别怕,早就长好了,一点都不痛,就是看起来丑了点。” 谢云生浑不在意,拉过他的手就按了上去。 秦曜身子一僵,脱口而出:“不丑。” “真的?”谢云生眼里漫起点点笑意,“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疤的触感很奇怪,很软,和正常的皮肤有些微妙的不同。 秦曜忍不住多摸了几下,谢云生躲了躲,小声说:“痒。” “那不摸了。”秦曜深深地看他一眼,下一刻屈膝半跪在床上,低头吻了吻那块见证了生死的烙印。 温软的唇贴上来,谢云生心猛地一跳,又重重落回胸膛,荡起悠长的回响。 他下意识捧住秦曜的脸,喉结滚了滚,轻声说:“给你看不是让你亲的。” 黑亮的长发垂落身前,模糊了秦曜的轮廓,他舔了舔唇抬眼看来,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欲色。 谢云生赶紧别开眼,手抵在他的肩上推了推,“你先起来。” 秦曜眼里闪过一抹光,意味深长地笑笑,盘膝坐好没再闹他。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谢云生也坐起来,和他面对面,指着自己的疤说,“这里原本藏了一只蛊虫,那一箭射歪了,没射中我的心脉要害,而上面的毒又恰好被蛊虫吸收抵消,因此我进入了假死状态。” “蛊虫?谢甘种的?” 秦曜目光一凛,“他在大战之前就恢复记忆了?” “对,谢甘跟我坦白,他刚到定北军帮老军医收拾草药的时候就断断续续想起一些往事,没多久就彻底恢复,只是那时他联系不上巫山族的人,便没有轻举妄动。” “同时他又想报我的救命之恩,就从自己身体里引出了万毒蛊,趁我不注意种到了我的体内。” “大战结束后他得知我身死的消息,借用军医身份混入停尸的营帐,悄悄把我的尸体劫走。这时他已与心腹取得联系,出了营帐后双方汇合,连夜往极北雪山赶,找族中长老出手,这才堪堪保下我一命。” 谢云生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隐隐冒烟,他扭身去拿床头柜上的茶壶倒水喝。 秦曜垂着眼沉吟不语。 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万毒蛊既然是从谢甘身体里引出来的,结合他在巫山族的身份地位来看,必然是极珍贵难得的东西。 他就这么给了谢云生不说,还冒着巨大的危险偷运尸体,等他醒来还派了一百亲卫护送…… 或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这世上,他能为两人做到这份上。 一是生养他的母妃,二是谢云生。 母妃已逝,便只剩谢云生。 因为他是他唯一的挚爱。 那谢甘呢? 他缓缓握紧手,若无其事地问:“你忽然回魂,也和蛊虫有关?” “这倒不是。”谢云生咽下水说,“过去一年我因为余毒未清一直没醒,他们把我放在冰室的冰床上,每日喂药调理,前些日子刚清完最后一点毒,内伤也彻底痊愈,自然而然就醒了。” 说完他继续咕噜噜喝水,忽觉背后有点凉。 他猝然回眸,秦曜来不及收敛阴郁凝重的表情,被抓个正着。 秦曜:“……” 谢云生:“?” 第69章 秦曜,好酸啊 四目相对,两下无言。 秦曜沉默片刻,用力一眨眼,目光陡然清澈起来,嘴角努力上扬,做出一副单纯模样。 谢云生嘴里的茶水还没咽,差点喷出来。 他“咕噜”一声用力咽下去,还是呛到了,咳了两声。 罪魁祸首抬手要给他拍背,被他一把抓住手按下。 他搁下茶盏,空出另一只手掐了掐秦曜的脸,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表情?” 秦曜抿唇不语,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刹那间福至心灵,他耸耸鼻子,揶揄一笑,“哎,什么味啊这么酸?” 秦曜:“……” 他眼睁睁看着谢云生闻了半天,小狗似的凑到身边,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脸,做作道:“好像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秦曜,你好酸哦,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醋了?” 秦曜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盯着他笑嘻嘻的脸看了片刻,忽然抽回手掐住他的下巴,低头用力吻住了那张惯会取笑人的唇。 “被我唔……说中……心虚……就装哑巴……别堵我嘴……” 谢云生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还被吞了好几个字。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不说,还被秦曜按着肩膀推倒在床上。 怕他又扯到伤口,谢云生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就从了。 两人吻的难舍难分,帐内气氛暧昧火热。 许久,秦曜撑起身,看着急促喘息的谢云生,顶着绯红的脸面无表情问:“尝到味了,酸么?” 谢云生长发未束,散着淡淡清香,落在软枕上,衬得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动人。 秦曜看着看着,眸光又暗了下去。 谢云生直觉危险,忙抵住他又低下来的肩膀,清清嗓子说:“甜得很,甜得很行了吧?” 【大醋坛子,还不许人说,真霸道。】 秦曜:“嗯?” 谢云生一愣,懊恼地拍了拍嘴,【怎么又把他会读心的事忘了?当猫的时候还没觉得,变回人还是不太方便,以后都不能在心里偷偷骂他了,唉,好可惜。】 秦曜:“……” 怒极反笑,他指尖在谢云生心口的疤上点了点,“是,我就是在吃醋,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谢云生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笑眯眯道:“可是我和谢甘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 “我知道。”秦曜垂下眼,“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了报恩,他救了你都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仅是你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所以我没立场,也不该吃他的醋,我只是……” “只是什么?” 秦曜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沉下来,“只是恨自己无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他的手背就被打了一下,不疼,但很响。 响得他懵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谢云生。 谢云生没好气道:“说什么傻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你远在上都又如何知晓?再者,就算知道了,等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我早臭了。” “等等——” 他若有所思,“我死的时候北境已经开始热了,没准还会生蛆。” 秦曜:“……” 谢云生越想越来劲,“你要是长翅膀会飞就好了,没准还能赶在我唔唔唔唔……” “够了。”秦曜额角青筋直跳,用力捂住他的嘴,“你今晚还想不想吃饭了?” “哦。”谢云生老老实实让他捂了一会儿,又狡黠地眨眨眼,瓮声问:“还恨么?” 秦曜顿了顿,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还差不多。”谢云生拍拍身边的枕头,“过来。” “忙活一晚上没合眼,不困么?” 秦曜在枕头上趴下,闻言轻声说:“见到你,就不觉得了。” 他紧紧盯着谢云生,像要把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谢云生与他对视许久,忽然凑近一些,小声问:“秦曜,你是不是害怕?” “嗯,我怕这些又是我的梦。” 他的梦魇之症最早可以追溯到十里长亭一别,起初还不算严重,只隔三差五出现,直到谢云生死讯传来,他半夜吐血,惊醒后便彻底落下了病根。 这一年间越发难以控制,熏香用药都收效甚微,太医们束手无策,愁的不行。 秦曜却不以为意,因为他清楚,心病犹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的心药、他的系铃人回来,自然不药而愈。 谢云生在猫体内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可如今谢云生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又不确定了。 因为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太荒唐,他怕是病入膏肓,开始自欺欺人。 多年未见,谢云生的模样也和他记忆中有所不同。 稚气尽退,更添锐利沉稳。 这是他缺席的那五年谢云生在战场上独自磨砺出来的。 果然,不管怎么自我安慰,还是会有遗憾。 他抬起手指,轻抚过谢云生水墨般的眉眼。 谢云生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亲,然后张开双臂语气轻松地问:“要我抱着你睡么?我现在胸膛很结实,可以借你枕一枕。” 秦曜没忍心拆穿他,沉默片刻,撑起身挪了过去,趴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安定下来。 “睡吧,我不会再走了。”他一手环着秦曜的肩膀,一手轻轻盖住他的眼。 秦曜听话地闭上眼,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都忙了一夜,如今回到安全的地方,紧绷的弦放松下来,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们睡得极沉,到未时三刻才堪堪醒来。 一睁眼肚子就此起彼伏地叫,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秦曜从他身上起来,压着他的那半边脸睡得滚烫,红了一大片。 谢云生瞧见,幸灾乐祸地大笑,说他没脸见人了。 秦曜就在他被压的那半边身子挨处按了按,谢云生顿时牙一收,嗷嗷叫:“别动别动,麻了麻了!” 这下谁也别笑话谁,一个脸红一个半身不遂,没一个能见人的。 最后还是秦曜坐到床边,扬声唤来随从,隔着屏风吩咐他们取饭菜来。 睡够了又填饱了肚子,两人的精神和脸色都好不少,便一起去看望伤兵。 伤兵营帐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汗味血腥味药味混在一起,空气沉闷又浑浊。 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听着让人揪心。 谢云生怕秦曜不适应,偷偷觑他好几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放心。 将士们见陛下亲临,又看到死而复生的谢将军,一个个激动得不得了,连礼节都顾不上了,一个劲追问谢云生的情况。 巫山族不愿卷入凡尘争斗,谢云生便没提起他们,只说自己当年重伤濒死,幸得一好心人所救,醒来后失去了记忆,前段时间才想起来,听说雁北战事又起,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帮忙。 秦曜听着,在心中暗笑,有些人话本真是没白看,张嘴就来,乍一听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云生余光瞥到他看热闹,忍不住在心里控诉:【还笑?我快编不下去了,救救我!】 欣赏够了他绞尽脑汁的可怜样,秦曜才大发慈悲,轻咳一声道:“朕还有事要与谢将军商议,你们且好好休息,来日论功行赏,必不叫你们的血汗白流。” “谢陛下!” 将士们激动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去。 出了营帐,谢云生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正欲开口,余光扫到什么,倏地一凝。 第70章 我想听你亲口说 秦曜走了两步,见谢云生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 谢云生却没看他,而是扭头看向相反的方向。 循着他的视线,秦曜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伏良。 伏良面色肃然地快步迎上来。 “陛下,谢将军。” 他抱拳行了一礼。 秦曜颔首,“免礼,你是特意在此等候?” “是。”伏良转向谢云生,“谢将军让我们押送的人到了,我来问问该如何处置。” “什么人?”秦曜疑惑。 谢云生微微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忘了和你说,来的路上我恰好撞见有人出卖大梁雁北地形图给陈国人,就顺道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不过当时我着急赶路,带着他们多有不便,就兵分两路先后出发。” 他直起身对伏良道:“来得正好,玄影卫最擅刑讯审问,把人交给他们,定能撬开那几个陈国人的嘴。” 伏良应下便要走。 谢云生忙叫住他:“等等——把商贺带过来,我亲自审。” 秦曜目光一凛,“是他?” ………… 一刻钟后,两名玄影卫押着五花大绑还被塞了口枷的商贺走进帝帐。 “跪下!” 左边的人在商贺膝弯踹了一脚,他踉跄着跪下来,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麻木。 下一刻,另一人冲着屏风拱手道:“陛下,人已带到。” 商贺目光一颤,猛地抬起头。 屏风后转出一玄一白两道身影,他顺着往上,便看到了秦曜和谢云生两个煞星的脸,顿时目眦欲裂! 他张嘴就想骂,忘了自己嘴里还塞着口枷,一时间只听呜呜呜呜,半个字都没骂出来,憋得脸跟猪肝一个色。 玄影卫见状赶紧一左一右按住他,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谢云生却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无妨,你们退下吧。” 两名玄影卫对视一眼,皆有些犹豫。 秦曜语气微沉,“退下。” 两人一凛,“是!” 等人走了,谢云生亲自上前解下商贺的口枷扔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想说什么,说吧。” 商贺口水都来不及咽,就破口大骂。 “秦曜,你个弑君父杀手足、畜生不如的东西!你别得意,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遭报应,我等着看啊——” 一拳把他砸翻在地,谢云生面无表情地甩甩手,“你舌头要是不想要了,可以继续。” 商贺狼狈地侧倒在地,呸出一口血沫,赤红的眼珠转向他,哑声骂道:“你也是畜生!他杀你全家,你却给他做走狗,可笑至极!谢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自己挨骂时秦曜毫无反应,事实如此,他无所谓。 可听到商贺说他杀谢家满门时,他的表情瞬间变了,下意识去看谢云生的脸。 恰好对方也看来,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接,他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攥成了拳。 空气中无形的弓弦渐渐拉满,箭尖对准每一个人的胸口,蓄势待发。 等了许久,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谢云生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陛下,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秦曜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那我来问吧。”谢云生冲商贺抬了抬下巴,“他说是你亲自下旨查抄谢家满门,是么?” 商贺察觉到什么,讶异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怎么,你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他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蠢货,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谢云生面色一冷,眼风如刀,“聒噪,再吵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哈——”商贺笑音戛然而止,目光阴郁地盯着他。 耳边清静下来,谢云生收回视线,直视秦曜的眼睛,“我不想听别人说,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他虽然对谢成没什么感情,但那人好歹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相信秦曜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必有其原因。 秦曜面上难得露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似是极难以启齿。 谢云生也不催,放缓声音握住他的手问:“殿下,你信我么?” 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传递着独属于他的温度,秦曜心下触动,眉眼渐渐舒展开。 他望进谢云生清澈的眼底,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真的想知道?有些事,就该烂在地下永不见天日,挖出来,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这话的意思是谢成之死与他有关? 谢云生目光沉了沉,“可我总得听过才知道好不好。” “……”秦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知道……” 他瞥了眼商贺,敛容正色道:“我并未杀谢家满门,只杀了谢成一家和几个他们的心腹,其他无关人等乃是因宣平侯府被封而自行离去。” “真算起来,你主子也在其间出了不少力。”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谢云生和商贺不约而同出声。 这回轮到秦曜诧异了,“你不知道?” 商贺警惕又茫然:“我该知道什么?” 盯着他看了半晌,确认他是真不知情,秦曜英俊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 “通阳谷决战前,你主子与我争权连连失利,恨我日深,却又抓不到我的把柄,便把主意打到了我亲近之人身上。” “我母妃那边他插不进手,就盯上了云生,知道谢成偏爱继室白氏及幼子,他便派人去撺掇白氏给谢成吹枕边风,让他买凶在战场上趁乱对云生下手。” “云生一死,谢云豪就是侯府唯一的嫡子,日后宣平侯的爵位自然会落到他手里。” “谢成对崔夫人本就是利用居多,崔夫人早逝,他更是视云生为眼中钉肉中刺,觉得云生挡了他爱子的路,所以白氏一吹风,他立刻动了心思,买通云生麾下的人在大战前给了他一支淬毒的箭。” “还叮嘱他,若云生要赢,就等最后再放冷箭,若云生要输,就趁乱放,无论如何不能让云生之死影响战局从而牵连侯府。” 他深呼吸,强忍恨意,厉声反问:“嫡亲兄长战死沙场,他却趁醉装疯打砸兄长的院子,纵火焚衣,放声大笑,拍手称快,他不该死吗?” 商贺一噎,欲言又止。 秦曜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谢成明明心有所属却骗婚杀子。” “秦照为一己私欲谋害将领,置大梁边境、百姓安危于不顾。” “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商贺心神俱颤,欲辩无言。 谢云生更是如被当头棒喝,脑中一片空白。 第71章 我不怨,不悔 秦曜一番铿锵有力的质问,过了许久仍回荡在谢云生耳畔。 帝帐内一片死寂。 他心里却波翻浪涌。 好半晌他才想起一句话:虎毒不食子。 他断断续续哂笑几声,喃喃道:“可见人狠起来,连禽兽都不如。” 秦曜缓了缓,闭目定神。 “不,不可能!”商贺猛地抬起头,双目猩红,状若疯魔,“我不信!你们休想骗我,五殿下都死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你们——” “商贺。”谢云生陡然提高了声音,神情怜悯又厌恶,“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嘶哑的吼叫戛然而止。 商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摔了一下,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重新爬起来走到他面前。 秦曜睁开眼,见状立刻抬手挡在谢云生身前。 商贺布满血丝的眼就转向了他,颤声问:“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明明那么善良,当初我病得要死,我爹怕我死在家里,就把我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我爬出来冲撞了他的车架,他也没计较,还让人给我请大夫,给我饭吃,送我去学武……” 谢云生按下秦曜的手臂,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问:“那时你几岁,他几岁?” 商贺一愣,“我十岁,他……他十二岁。” “或许十二岁的秦照救你是真心的,而二十二岁的秦照想害我,也是真心的。” 谢云生语气平淡,商贺却像被什么迎面击中似的,瞳孔剧颤,踉跄着退后一步,脸一瞬惨白如纸。 秦曜沉声道:“你十三岁因根骨奇佳,颇有习武天赋,被破格选入皇家暗卫,受了五年训练,后被分给我做侍卫,因实力出挑,又入选玄影卫。” “这期间,你和秦照接触过几次,了解他多少?” “我……”商贺语塞。 之前他骂谢云生的话此时化作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回他自己脸上,痛得他呼吸困难,满嘴血腥。 慌乱之中,他猛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腰质问秦曜:“说一千道一万,五殿下再不好,也不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你呢,你敢说先帝之死与你无关?” “你……”谢云生蹙眉,刚要上前,秦曜反握住了他的手。 没用多少力气,却成功让他止步。 秦曜面无表情,淡淡道:“是我杀的,如何?” 他毫不避讳,坦坦荡荡的态度让两人都怔住了。 谢云生错愕地看着他,心慢慢沉了下去。 秦曜…… 他那般重情重义,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才能让他对自己的父皇痛下杀手? 明明他走之前他们父子关系还很亲厚来着。 谢云生发现自己对秦曜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之前秦曜说恨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还觉得秦曜对自己太苛责了。 如今短短几个时辰,易地而处,他生出了和秦曜一样的念头,才真正明白他的无力。 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他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商贺猛抽一口气,尖锐古怪地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他看向谢云生,眼皮抖动,嘶哑道:“你听到了吧?!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你又算得了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死在他手里!” 秦曜没说话,静立如山。 仿佛商贺的歇斯底里,谩骂诅咒,都与他无关。 谢云生却听不下去了,心里酸胀得难受,想也不想挡在他身前,反问商贺:“那又如何?” 秦曜死水一般的眼里终于起了一点波澜,怔怔地望着他俊秀的侧脸。 嗡鸣不休的耳朵忽然一静,他听到谢云生无畏又坚定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来日就算真死在他手上,也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我不悔,不怨。” 商贺又哭又笑,骂他疯子,还骂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秦曜听不清了,也不想听。 他耳中只剩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又急又重。 沸腾的血液烧得他全身发烫,甚至隐隐作痛。 “……殿下,殿下?” 谢云生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回神。 看着对方担忧的脸,秦曜嘴角不太自然地上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谢云生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他是心情不好,看他眼神越发心疼。 他没有解释,谢云生便压低声问:“从他嘴里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殿下要如何处置?” “他知道的太多了,依我看不如趁早杀了,以免节外生枝。” 商贺通敌卖国本就罪该万死,拉出去砍了也没人会怀疑。 秦曜颔首,“好。” 一个字,定了商贺的结局。 谢云生当即唤玄影卫的人进来,把商贺打晕带出去,省得他喊出什么不该喊的。 然后拖到演武场上,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前脚玄影卫刚把人拉出去,后脚谢云生就被秦曜掐着下巴转过了脸。 “唔……” 谢云生茫然,“殿下?” 秦曜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沉声问:“你真的不怕么?” “商贺骂我的那些话也不算冤枉,我确实弑君父,杀手足。皇位原本也不该落在我身上,是我不择手段抢过来的。” “我已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秦曜。”他退后一步摊开双手,自嘲一笑,“这双手沾满血腥,深入骨髓,永远都洗不干净。”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一股脑说完,甚至不敢抬头看谢云生一眼,怕在里面看到哪怕一丝的畏惧或嫌弃。 沉重的氛围无声蔓延,山一样压在背上,光是站直就已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倏地,他冰冷的掌心搭上了两只滚烫的手,烫得心脏骤缩,带来一阵难言的窒息。 “秦曜,你抬头。” 谢云生的语气一如既往,他迟疑片刻,缓缓抬起懦弱的眼。 目光交触的一瞬间,谢云生弯了弯唇,笑容柔软干净,双眸清湛如水,温柔地包裹着他小小的倒影。 他收拢手与他十指紧扣,轻晃两下,不以为意道:“洗不干净就别洗了,我这双手也没比你干净多少,正好谁也别嫌弃谁。” 第72章 你怎么能做这个 秦曜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眶一点点红了。 【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我要笑话你了。】谢云生揶揄地冲他眨眨眼。 秦曜展颜一笑,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地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虎口处。 “谢云生。” “嗯?” “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 谢云生哑然失笑,想骂他不知好歹,一张嘴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哽咽道:“那怎么办呢?要不你教教我?” “好。” 秦曜抽出手,气势汹汹地上前捧住他的脸,俯首时却又放缓了动作,近乎虔诚地在他额心落下一吻。 这一吻又轻又重,烫得谢云生心头怦然。 他抬起眼,秦曜微微退开,目光相交,千头万绪皆在彼此眼中付之一炬。 炽热的情火无声蔓延。 倏地,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仿佛演练了千百次般默契,他们热切地汲取对方身上的味道,吮吻彼此的唇。 这一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猛疯狂,说是撕咬发泄更贴切一些。 你来我往,攻城掠地,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他们纠缠着跌跌撞撞后退,一路撞到了桌子,又撞到了屏风,最后倒在床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了。 柔软的被褥被压得下陷,谢云生在上面亲着亲着忽然想起秦曜背上的刀伤,当即面色一变,就要退开把他拉起来。 结果被秦曜误会了,以为他要逃,不满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呼吸急促粗重,“躲什么?” 谢云生张不开嘴,只能在心里哼哼,【我这么大个人压着你,你伤口不疼?】 他不说秦曜还没感觉,一说痛感反而明显起来。 疼一点无所谓,他还能忍,但万一伤口崩裂血弄得哪儿都是就不好了。 思及此他抱着谢云生在床上滚了一圈,翻到他身上压着他,又黏糊糊地吻上来,“这样就行了……” 谢云生笑他不稳重,一点皇帝的样子都没有,毫不意外地又被咬了一口。 秦曜压得很紧,亲得很深。 时间久了,谢云生呼吸都困难,整个人晕乎乎,软绵绵的,如卧云端,又像漂在水中。 在他快要溺死在这种温柔中时,灼热而迅猛的刺激一瞬把他拉回了这方寸之间。 “秦曜!”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到了他的发簪。 秦曜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发簪被拔出,绸缎般的黑发倾泻而下,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带来一丝凉意。 随后发簪也被抽走,随意扔到一边,秦曜强势扣住他的手,用力挤入指缝,十指紧扣按在他身侧。 他抬眸近乎凶狠地投来一瞥,又很快垂了下去。 【你……怎么能……做这个?】 谢云生被这一眼看得心如擂鼓,另一只手无力地搭在眼上,渐渐地,就挪到了唇上。 秦曜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嘲某人口是心非又定力不足。 许久,谢云生眼尾滑下一滴清泪,没入发丝间。 ………… 屏风后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谢云生换了身新里衣,大脑一片空白地躺在床上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消失。 秦曜擦着手走回来,看他双目涣散的模样,笑了笑,在床边坐下,屈指刮了下他仍泛着红的脸。 谢云生回神,茫然地看他一眼,半晌才彻底清醒。 他翻过来半撑着身子,伸长手臂去摸他。 秦曜抓住他的手腕,眉峰微挑:“做什么?” “你不用?” 谢云生虽然不好意思,但没退缩,反而看着他的眼说:“我应该学会了。” 秦曜喉结滚了一下,目光晦暗地看着他。 不过最后他还是拒绝了,“不用,你再勾我,明天我们都出不了这个门。” 谢云生神情微妙,略带嘲弄,【这会儿又要脸了?】 秦曜失笑,用力揉了把他的头,“躺好,给我腾点地方。” “哦。”谢云生翻身滚到了床里侧,掀开薄被看他。 他脱了鞋侧躺下来,谢云生立刻把被子盖到他身上。 收手前又小小声问了一遍:“真不要?” “不要。”秦曜替他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沉声说:“礼尚往来不急在一时,等我伤养好再说。” 谢云生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犯起嘀咕:【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秦曜:“……” “啊啊啊啊疼!” “再胡思乱想,可就不止这儿疼了。”秦曜阴恻恻地松开他的手,上面印着两排清晰的牙印。 谢云生委屈地看了看,悄悄把口水蹭到他衣服上,“殿下真凶。” “别闹了,陪我说说话。”秦曜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好,殿下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谢云生正色起来。 “就说我是怎么弑父夺位,残害手足的。” 谢云生一怔,有些犹豫,“也不是非现在说不可,我没那么想知道。” “可过了今天,我就不一定想说了。” 秦曜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云生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鼻子,“别试探我,我说了我相信你,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与你产生隔阂。反倒是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 “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此事说来复杂,若非商贺捅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我没当着他的面解释,一是没必要,二是不希望母妃沦为笑柄,死后还被人议论。” 谢云生一惊,“和贵妃娘娘有关?” 秦曜“嗯”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人人都道母妃宠冠六宫,是父皇心尖上的人,说我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迟早入主东宫。” 如果没听前面的话,谢云生肯定觉得两句评价很客观,就是事实。 可秦曜放在后面说,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云生试探着问:“哪句不对?” 秦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都不对。” 谢云生惊愕不已,“啊?” 第73章 真情 都不对? 那岂不是说先帝最宠爱的不是玉贵妃,秦曜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谢云生心念电转,把先帝后宫有名有姓的妃嫔都拉出来想了一遍。 其实他隐隐猜到了是谁,但不敢相信。 先皇后生下太子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而太子在他离开上都一年后也已病故。 德妃入宫比较早,靠资历和三皇子熬到妃位,先帝对她没多少感情,不然按照她的资历和家世早就该扶正了。 四皇子生母出身低微,生下他一年后久病不愈离世,先帝也没对这个儿子多几分关心,扔给其他妃嫔抚养便不再过问。 不过秦曜登基后,封他为和亲王,让他安享荣华富贵,也算善始善终。 如此看来也不是他。 那兜兜转转,算来算去,还是只剩五皇子秦照和他的生母贤妃许氏——许杜若。 秦曜看着谢云生的脸色变换不定,最后变得极为难看,意味不明地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云生咽了口唾沫,像吞了块冷铁,喉咙到胃都痉挛起来,“真的是……贤妃?” 秦曜颔首,神色是谢云生从未见过的冷漠。 “先帝真正爱的一直都是许杜若,我娘,不过是他竖的一块挡箭牌,而我,则是秦照的磨刀石。” 谢云生最后一丝侥幸被击得粉碎,他不解地问:“为什么?难道这些年他对贵妃娘娘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何至于此啊?” 看着他清澈的眼,秦曜沉默了下,揉揉他的脑袋瓜说:“你确实很适合当将军。” 谢云生:“???” 不是在说先帝和贤妃的事么?怎么忽然跳到他身上了? 沉默片刻,他猛地反应过来,“啪”地拍掉秦曜的手,没好气道:“秦曜你现在的舌头可真了不得,骂人都会自动转弯。” 秦曜被打了也不恼,反而笑起来。 谢云生不爽,用力捏了捏他的唇,“不许笑!” 秦曜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把玩,促狭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命令天子,谢卿真是了不得。” 谢云生被臊得脸一红,抽回手轻咳一声,佯装镇定,“还不是这天子太不正经,成日以捉弄臣子为乐。” “是,都是朕的错,朕给爱卿赔罪,爱卿大人有大量,宽恕一二?” 听他一口一个“爱卿”,谢云生耳朵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宽恕宽恕,别叫了!”谢云生反手去堵他的嘴,却被秦曜半途拦下,咬了一口。 谢云生立刻飞了记眼刀过来。 “不闹了。”秦曜凑过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口,“你不是好奇先帝和贤妃的事么?” 谢云生立刻来了精神,撑起身子趴着看他,“贤妃不也是选秀入宫的么?怎么就和先帝感情如此深厚了?” 秦曜摇摇头,“早在选秀之前两人就认识了,算起来,他们还是青梅竹马。” “啊?”谢云生愕然,“许家不是贤妃入选后搬来上都的么?这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许氏原本不姓许,而是徐。” “徐?” 谢云生蹙眉沉思,蓦地灵光一闪,“是昭帝在世时因结党营私获罪的那个大族徐氏?” 秦曜颔首,“我让玄影卫的人查了许久,才查出许氏的真实身份,父皇登基后的那场选秀,也是为名正言顺迎她入宫而设。” “啊?”谢云生难以置信。 秦曜便把来龙去脉捋顺了,细细说与他听。 ………… 昭帝时期,也就是秦曜皇祖父在位前期,朝局混乱,党争严重,世家大族林立,以徐、元、崔三家最为势大。 而这三家中,又以徐家最为富贵霸道。 树大招风,徐家在朝中党羽众多,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皇帝的决策,历代妃嫔也不乏徐家出身的贵女,前朝后宫可谓是徐氏一言堂。 天长日久,昭帝深恶之,便动了连根拔起,杀鸡儆猴的念头。 彼时,徐家嫡三子乃秦曜父亲秦放的伴读,两人志趣相投,情同手足,得空便邀秦放去自己府上玩。 秦放就是在此期间邂逅了许氏。 许氏本名不叫许杜若,她乃徐家二房之女——徐映芳。 彼时徐映芳年方十四,生的清丽可人,动如弱柳扶风。 秦放对她一见钟情,徐映芳却吓了一跳,躲避之际落了只耳环。 徐三没瞧见,秦放便捡了起来,之后又找借口来徐府,买通一个丫鬟,让她帮忙把耳环并一个紫檀盒子交给徐映芳。 盒子里装的是另一副成色极好的红玉珠耳坠。 徐映芳见之心喜,问丫鬟人在何处,丫鬟便带她去与秦放私会。 情窦初开,知慕少艾,两人感情渐深,表明心意后便许了终身。 那对红玉耳环亦成了二人的定情信物。 转眼徐映芳到了及笄之年,可以谈婚论嫁了。 秦放刚说动母妃向徐家提亲,徐家就出了事。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还参与了科举舞弊之事,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 昭帝雷霆震怒,下令查抄徐府。 一夜之间,徐家大厦倾覆。 罪魁祸首尽数问斩,其余人,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 徐映芳便在流放之列。 秦放得到消息匆匆赶去,只来得及远远见她一面。 罪臣之女自然不能再嫁与皇子做正妃,两人的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秦放并不死心,他威逼利诱押送的官员,悄悄把徐映芳一家换了出来,改名换姓送去江南水乡避祸。 自此改徐为许,徐映芳成了许杜若。 昭帝身子不好,没几年便撒手人寰,皇位传给了秦放。 秦放慢慢收拢权力,坐稳皇位后便迫不及待把心上人接回来。 但许杜若乃罪臣之女,若大张旗鼓迎入宫内,必会被人盯上,万一查出什么,翻出旧案,许杜若就算能保住性命,也绝不能再入后宫。 思来想去,他命人改了许杜若的生辰八字,又放宽了选秀标准,官民之女皆可参选。 最后许杜若、孟浣玉与其他几名贵女一同入选。 而这批人里,又以孟浣玉家世最好,容貌最出挑。 于是秦放就盯上了她,对她有求必应,“宠爱”非常,没多久就无子封嫔,一时风头无两。 等她有孕,便立刻晋封为妃,赐号玉。 谢云生闻言遍体生寒,咬牙道:“枪打出头鸟。” 秦曜目光冰冷,“是,所以我娘的第一胎没保住,五个月孩子就没了,而她小产后一个月,许氏才传出怀胎五月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