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持伞重新蹲下,指腹轻触上青年温热的颈侧后可以明显感受到血管轻微的跳动。
虽然呼吸声越来越轻,但至少人还活着,遇到她也算是福大命大。
只是陈湘行看他身上被血浸得快看不清原有颜色的衣裳,估计这伤口再被水泡上一会,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这么年轻?看模样只有十八九岁。
瞥向他腰间的锦衣卫令牌,陈湘行犹豫了下,随后眼疾手快把令牌一扯就揣回了自己怀里,心里一边默念祈祷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醒,一边将目光缓缓转移到眼前人有些血污的胸口处,像剥笋一样解开了他的衣裳。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哪怕平日里见过受伤的人不在少数,但乍一看到这样一个俊俏少年裸露在外的胸膛,陈湘行难免还是脸一红。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少年裸露出来的胸膛上是一道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刀口,这刀口还与平常刀剑划出来的不大一样,刃纹是如同柳叶脉络的锯齿状。
她敢断言,纹刻出这样一柄刀具的人必定也没什么好心思。
这种样子的伤口较起普通伤口来说虽不算得上容易危及性命,但是极难愈合。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的情况下,水会延缓伤口痊愈的速度,若是无人发现这位名叫薛珩的锦衣卫指挥使倒在这里,恐怕再拖上一会他就要血尽而亡了。
钝刀子杀人,实则更痛。
陈湘行叹了口气,将常年备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的金疮散取出、敷在伤口上后,又撕了身上半边还算干净的袖子下来作包扎的布,绕着少年的胸背绑得紧紧的,确保不会再出血后心里默默打起了算盘。
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少了半边袖子铁定是穿不出门了,到时候还要去市集上买几匹新布回来做夏衣。
市集上一匹葛布约莫要一千五百文,陈府那边今岁夏日的银钱还没有送过来,她暂时还没那么多钱买衣裳,这段日子只能先穿春日的单袍。
还好回春堂里有冰,她又比较耐热,不然日子就难过了。
钱啊钱啊,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雨滴敲在竹节上,清越如磬。
竹叶承了水意显得愈发青翠,偶有滴落便是一连串的水珠溅开在她们周围,洇开一抹深色。
师傅一早让她送去太平村的药还没送到,若是再晚点药估计就凉了,到时候被知道了又是一顿骂不说,药效差了了容易出事情。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陈湘行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少年低声念叨了一句:“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仁至义尽了哈。”
随后她麻利地站起身,将伞留在原地后从背篓里翻出一个斗笠戴在头上,临行前瞥了一眼少年苍白的面容。
陈湘行顺着竹林一路向前,走了约莫差不多两里地,顿觉天光大亮。
雨后的黄昏将湿漉漉的山林染成一片红,太平村内的景象荒凉开阔,几株孤零零的松柏簇拥着蜿蜒的小道,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过路的行人,就连村子里面也只有零星的几个老人磨磨蹭蹭地搬着柴火,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家的矮屋走去。
自太祖建朝以来至今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乱世,曾经在这里躲避战乱的人已经逐渐步入晚年,而他们的子孙后代基本上都不愿意再守着后面的几个坟冢度日,早就离乡了。
所以一眼看过去太平村内少有青壮年,妇孺倒是不少。
至于师傅所说的,在村头田埂上晒太阳的聋哑老人徐阿福嘛——
陈湘行眨眨眼,第一次怀疑要么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之前听师傅嘱咐的时候耳朵出了问题。
田埂上确实有个半躺在藤椅上的人,但绝对算不上什么老人,只能说头发有些发灰,里面夹杂着些许银丝,身形却不佝偻。
他穿着枣褐色的单袍,头发半束着应当是未及冠少年的打扮,单看脸是个明晃晃的中年人,只是自左眉到右半边脸的下巴横贯一条长长的蜈蚣疤痕,叫人压根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看着还有些可怖。
他的膝头上还坐着一个两岁大点的奶娃娃,乖乖地玩着手里有些破旧的拨浪鼓,见陈湘行走近还有些瑟缩地往徐阿福怀中躲了躲,看起来有些怕生。
聋哑的人,该怎么告知他用药的忌口呢?
陈湘行一时间有些犯难,最后还是把陶罐放到藤椅边上,犹豫了半晌后她尝试着伸手在徐阿福面前挥了挥,见他抬头望向自己后拎起药罐,用着有些别扭的手脚给他演示了一番药汤该怎么喂给孩子喝,另外又有哪些东西是需要忌口的。
见她比划了一番手脚也比不出个所以然后,徐阿福从身畔捡起一根枯枝,在带着泥沙的土地上歪歪扭扭地写道:“我认得字,有什么要说的写下来。”
......那她刚刚绞尽脑汁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湘行被自己蠢到了,颇觉好笑地接过徐阿福笑着给她递来的枝丫在地上写写画画:“药里有桑寄生,吃完药后不能给娃娃喂寒凉的东西吃,否则会冲了药性。”
她的字还是刚启蒙的时候和徐夫子学的,横平竖直还算秀气,能做到让人看得明白。
结果陈湘行一抬头就看见两颗毛茸茸的头一齐低着看她,被发现后徐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随后从腰间解下两串铜钱塞到她的背篓里,拿起一旁的树枝写道:“我行动不便,日后要麻烦小友多跑两趟太平村,这是今日的脚钱。”
一串铜钱一千文,两串就是两千文,够她们用上许久了。
想到这里陈湘行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她虽不是那种视财如命的人,但总也不会嫌钱多。
将铜钱串子收好后,她还有闲心在地上继续写道:“若是嫌药苦,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您和娃娃带些糖糍来也行,那是我自己做的,虽说和市集上卖的不大一样,但也是甜口好吃的。”
徐阿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顿时淡了三分,但他看看陈湘行,又扯出一抹笑写道:“好。”
天色渐晚,陈湘行也就没在太平村里多磨蹭,背上篓就往回走,走着走着思绪就不由自主地散开了。
出来也有一会了,不知道刚刚被她安置在原地的薛指挥使怎么样了。
她依着先前的记忆找到徐南歌借她的伞,结果伞下却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斑斑点点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应当是他醒了之后就走了吧。
陈湘行下意识地摸摸怀中藏着的令牌,心头不免闪过一丝愧疚。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
陈湘行蹲下身收起伞,正欲起身离开,身侧突然闪过一抹银白色的亮光,顷刻间脖颈上就多了一抹冰凉。
剑身压在跳动的血管上激起一片战栗,令她呼吸一滞。
“这把伞......是你的?”
陈湘行手握着伞柄,脊背不由自主绷得直直的,像一张拉紧的弓。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雨太大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不用伞遮住的话血凝不起来,容易血脱。”
脖颈侧的刃锋轻轻剐蹭着她的肌肤,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这么荒凉的地方遇到我这样一个浑身带血的陌生人,你竟也愿意施以援手?就不怕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到时候恩将仇报,连你一起杀了吗?”
他的声音原本还带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但越说到后面就越显出一股子戾气,吓得陈湘行原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原本还只是贴着她脖子的刀刃一下子就在她的肩颈处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血微微渗出。
陈湘行吃痛一声,手里的伞瞬间松开了。
“蠢东西!”
那少年猛地收回压在她脖颈处的剑:“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我的剑的,到时候出什么三长两短可怪不到我头上来!”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难道不是因为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吓她一跳,所以她才会不小心撞到刀口上吗?
哪有人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陈湘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尤其是她脖颈间的剑被移开,最后的威胁也没了:“你身上的伤口是我止的血!药是我敷的!就连遮雨的伞都是我留下来的!面对救命恩人喊打喊杀,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她猛地转过头。
夕阳的光落在她瞪得圆溜溜的猫眼里映出琥珀色的光,玉瓷般的脸上因怒气泛着一层薄粉。
不知何处扬起一阵风,吹动她裙边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少年慢慢地将手中的剑收回了剑鞘。
“救命恩人?”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不免带了点嘲弄的意味,“那像你这么心善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就你这样随便对着人就拔剑的样子,能遇到的善心人估计命都没了,还怎么见?去见西天大老爷吗?
陈湘行憋着翻白眼的冲动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伞,伞面因为直接朝下掉落的缘故染上了泥点,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这下回去还要洗一洗才能给南歌送过去。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给了始作俑者一个眼刀,结果目光刚移过去,恰好就看见少年面无表情地捂着胸口处的刀伤,手掌下分明是止不住的血水。
估计是因为他刚刚动作起伏太大的缘故,撕扯到了好不容易有点愈合迹象的伤口。
活该!
只是心里骂着活该,目睹看到这样的惨状陈湘行还是挪着自己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了几步,见他冷着一张脸抬头,撇撇嘴把自己手里的金疮散丢了过去。
少年一抬手就稳稳接住了。
正常来说锦衣卫出任务都是会备好可能用到的药物的,但是他这一路上遇到的追杀实在是太多了,备好的药都用了个干净。
“你这么好心,怎么不救人救到底?”
少年抹了一把药粉在身上,挑眉看向陈湘行:“我身这上刀口你也看见了,能去官衙证明身份的令牌也不翼而飞,出门时还又忘记带银两,如今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你不如暂且收留我几日到伤愈,如何?”
陈湘行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她转念一想,这人的令牌如今正在自己身上,原本斩钉截铁说出口的话语不免顿了一下。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道:“家里庙小……”
意思就是容不下您这座大佛。
“奇了怪,我也没说我身份是什么,你怎么就知道庙小呢?”
薛珩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湘行:“莫非……你就是那个偷了我令牌的小贼?”
陈湘行卡壳了一下,在薛珩的长久凝视下飞速打量了他几眼,只能张口就来:“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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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瞎,你身上这件大红金纹曳撒用的是浮光锦的料子,日照之下光彩动摇,这都是朝贡才有的好料子,若你是寻常百姓出身,哪来这么好的布料穿在身上?”
还这么不心疼,弄得血糊拉碴的。
“至于令牌不令牌什么的,我本来就没见过。”
“你知道的倒是多,可是按照你这样的说法,若是寻常百姓,恐怕也不见得会认识这种料子才对。”
薛珩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下一刻手掌如风掐上陈湘行的脖颈,只叫她在一瞬间完全喘不上来气,任凭她如何蹬踹都无动于衷。
“你究竟是谁?”
若真是个随便过路的好心人,怎么会知晓这么多?
鬼都不信。
“咳咳!咳咳咳!放开我!”
陈湘行憋红了脸:“《杜阳杂编》里本来就有关于浮光锦的记载!我只是看的书多!就算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薛珩的手缓缓松开,他静静看着陈湘行,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她说的话。
陈湘行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人,青年歪着头挑眉朝她笑笑,似乎刚刚差点把她掐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倚靠在树上,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看样子你杂书还看得不少,只是能有机会会看到这样偏僻的书,你也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才对。”
“被赶出家门的姨娘和庶女,庄子里恰好有从前主人家遗留的书本,这也不足为奇吧?”
陈湘行垂下眸,有些后怕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刚刚的痛意似乎还萦绕在脖间。
真是个疯子!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就应该直接抢了他的令牌走,到时候死了也没人发现!
陈湘行在心里骂了他不知道多少遍,仍旧难解心头之恨。
“也算是闺秀了,难怪。”
少年哼笑一声:“我姓薛,名珩,如今在锦衣卫里面任职,做一个小小的试百户罢了。”
瞧瞧这口气,试百户怎么说也算是正六品的官职,在他嘴巴里面就变成小小。
但是一想到这家伙本身担任的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一职,陈湘行还是咽下了嘴巴里的这口气,露出有些惶恐的神色:“原来是试百户大人,失敬失敬。”
嘴巴里说着失敬,可薛珩看她那忍不住后蹭想跑的脚就知道这妮子对自己实在没多少恭敬心,但是他如今是隐瞒身份下来查案的,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冲到官衙,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
这丫头也是恰好撞上来了。
不管她有没有什么别的小心思,至少现在看下来,总归还算不会害他,否则就刚刚他昏迷的那一会,估计早就没命了。
“行了,我也不会白吃白喝你们的。”薛珩摸索了一下腰间,从里面掏出来一块显然价值连城的玉佩丢到陈湘行掌中,“这东西抵押在你这了,等我手底下的人来了,到时候拿银子来和你换。”
什么叫要瞌睡就来枕头,陈湘行本来还在因为罗氏的药钱烦恼,如今掂了掂手里的玉佩忍不住心里泛起嘀咕,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到时候总不会趁机赖她帐的吧?
想在这里她原本的愤愤不平顿时烟消云散,眉眼含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嗨,薛大人哪里的话,咱们官民本就该守望相助,不过是借住几日,小事小事!”
看在有钱的份上,陈湘行决定大人有大量,暂且原谅他了。
虽说意识已经清醒了,但薛珩行动起来还是有些迟缓,陈湘行又不好大摇大摆把陌生男子带回家,只好绕了远路,等他们回到田庄后已经是晚上了。
黑灯瞎火的,一看就知道罗氏她们已经睡了。
薛珩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湘行身后,双眸一直没有离开她。
天中星子点点,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路边的行人已经很少了,等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湘行看见几朵有些干萎的杜鹃插在门框上。
她忍不住勾唇笑笑,将杜鹃收起来放到一旁的篮子里。
“情郎送的?”
陈湘行瞪大眼睛:“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小姐妹送来的!”
薛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陈湘行和罗氏她们的住所都在南面,她就干脆领着薛珩朝靠近北面的屋子走,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腰间的刀。
锦衣卫的标配是飞鱼服和绣春刀,但是眼前这位指挥使倒是和她想象中的锦衣卫不大一样。
他腰间别着的是一把剑身约莫二指宽的长剑,剑柄是和剑鞘似都是银鎏金做的,上面的花纹陈湘行分辨不清,只看得出光彩夺目。
“怎么?我这剑这么好看吗?”
少年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乍然从陈湘行的耳边响起。
她先是被人捉到目光后有几分紧张,但见他也没什么不虞就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配大人您格外合适,好看的很。”
本朝男子多以飘逸清雅为美,尤其前朝文官的权力要比武官高得多,所以更崇尚魏晋时期的素净美,陈湘行甚少见到像薛珩这样穿得用得富贵逼人的。
薛珩听她这么说心情颇好地拿起药瓶,陈湘行见他一副要解衣裳上药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后连忙从他的屋子里退出去,朝着罗氏的住所走去。
没过多久,南面的屋子里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夏夜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