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德十二年,夏六月,雨将回春堂后面的药田浇得湿漉漉的,一眼望过去是分不清的浅绿、葱青、空翠,笼在濛濛烟雨中。
堂内的竹雕花屏风后面的陶壶上飘着两缕白烟,少女盘腿坐在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陶壶中的药材。
党参、焦术、升麻、菖蒲......约莫五百文。
前几日上山去采留在家里的甘草还有一些可以拿出来卖,能换个几文钱。
半个时辰应当还没到,刚刚数到几来着?好像还要再过一会,壶里面的药材看起来还没煮透。
“再放两碗水进去。”
她还在老老实实地等着,突然听见头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一骨碌就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拿了先前预备好的水加到了陶壶里。
“师傅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您不坐馆么?”
章见青先是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她放回椅子上的软垫,随后坐下开口便是:“若是我不来,换了新药你这蠢丫头到时候煎坏了,白白浪费银子不说,到时候你娘的病说不准更坏,不得把你这丫头哭死。”
陈湘行讪讪的:“这不是您说的,先放半碗水煎半个时辰,再放两碗水。”
她明明就是按照叮嘱做的,而且为了保证药效那可是一直在心里默默算着时辰的,绝对一点都不差。
结果劈头盖脸还是一顿骂。
“我才没工夫管你这点小事。”章见青提起笔就写了一连串药材的名字,随后把药方往陈湘行手里一塞,“你按照这个药方把药抓了煎好,然后跑一趟太平村,就村头那边有个一直坐在田埂上晒太阳的老人叫徐阿福,你把煎好的药给他,完事之后这次你娘的药钱我就做主给你免了。”
“好嘞!”
太平村原先是前朝和新朝发生战乱的时候避祸的地方,后面就是一座险山,山上的路绕得乱七八糟的,如果不是当地人恐怕都找不到能爬上顶的路。
山脚底下是义庄,太平村在义庄前面,衙门的官差谁都不乐意去那地方,干脆就从太平村里寻了一个聋哑老人来帮他们搬运尸体,而这位聋哑老人正是章见青口中说的徐阿福。
陈湘行照着药方抓药煎药,两壶药煎得差不多了就一齐放进了自己的小背篓里。
等她从回春堂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雨恰好停了。
她家的田庄在榴山村里,沿着回春堂一路向东,过了桥沿着右边的小道走差不多四五家就到了。
到了田庄门口她就把背篓挂了起来,一个陶壶留在背篓里,另一个则由她小心翼翼端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布帘被拉得紧紧,沉闷的黑暗中唯有佛前摆放的香烛燃着淡淡的火光,陈湘行只能借这点微弱的光源将手里的陶罐放到桌上。
“娘?”
轻微的声音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忽然床上的人动了,罗氏近乎是飞扑一般冲到陈湘行的怀中,她的瞳孔中是难以言表的惊恐,长长的指甲死死地抓着陈湘行的脊背。
“啪”的一声是指甲断裂的声音。
陈湘行想让她松开手,但罗氏的力气在此刻简直大得惊人,任凭她怎么扣怎么掰都不罢休。
“娘!您看看我!我是谁?”
陈湘行强行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让罗氏放开手,她手上的十根长甲断了六根,指甲盖都要翻出来了,却仍旧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和没事人似的。
“你是......芃芃?”
细语呢喃,几不可闻。
陈湘行却立马松了一大口气扶着罗氏坐下,趁她呆愣连忙麻利地从木柜里拿出常用的药勺和小碗,将陶罐里的药汤倒进去后试了一下温度,确保能入口后小声哄着罗氏服药。
一勺两勺......小碗见底。
罗氏嘴里还在嘟囔“我没病”、“药好苦”、“不想吃药”之类的话语,陈湘行却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从屋子里找了备好的绢布替她包住手指。
随后她摸了摸罗氏的脑门,发觉有点微微的汗。
往日里最难熬的就是六七月了,冰的价格要比碳贵得多,就连回春堂里面因为温着药材的缘故也只用着一点点冰。
陈湘行手里压根没多少钱,每个月陈府是会派人来送点钱,可那点钱最多只能维持她们的生计,稍微贵一点的东西连看都不用看,但是娘的病症却难免少不了花钱。
钱该从哪里来呢?
她将罗氏扶回床上后安静地坐在一边给她打了一会扇子,等她沉沉睡去后才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一会儿没见,门口挂起来的背篓里就被插上了几朵杜鹃,花瓣上还滴着露水。
背篓后面探出张春桃般的脸,额间红痣在鬓边金箔花的映衬下犹似朱砂轻点。
少女擦着胭脂的嘴巴一开一合:“芃芃,我爹让我给你家送点腊肠来,你家许久没开过荤了吧?他说媛姨身子骨不好,一点荤腥都不沾也不行。”
眼前穿着鹅黄短衫、丁香长裙的姑娘叫徐南歌,父亲徐之敬在私塾教书,母亲孟氏是个手艺出众的绣娘,下面有个小五岁的弟弟徐文载,家中算不上富裕,但也比下有余。
徐夫子和孟夫人是对善心人,性格温和,从陈湘行记事开始两家人就经常在一起。
一开始的时候娘的癔症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午后经常和孟夫人两个人聊聊诗词做做绣活,后来因为生病的缘故孟夫人就来的少了,但是逢年过节的都不会忘记让徐南歌带点东西过来。
他们的好陈湘行一直都记得。
她也没扭捏,从徐南歌手中接过腊肠就挂到墙上:“这是徐夫子新收的束脩吧?”
徐南歌摊手:“是啊,那孩子家里穷得很,念书的银钱也掏不出来,他娘拉着他跪在地上求我爹收下他。我爹那人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考校了他几句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什么都没要就收下了,还是那孩子的娘过意不去,执意送了许多灌好的腊肠过来。”
就这些腊肠她爹本来都是都不肯要的。
“徐夫子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人当的家里都快饿死了。”徐南歌嘟囔一声,看到她背起背篓准备出门连忙问道:“我看这天都快暗下来了,你这是去哪?回春堂这个时辰都关了吧?”
陈湘行朝着西面努努嘴:“师傅让我去太平村送药,送完就免了我娘的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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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大夫也真是的,回春堂都是他开的,你又是他的徒弟,平日里帮他做那么多活,他还要收你娘的看病钱。”徐南歌将自己手里的伞塞到陈湘行手里,“文载说看今日的天恐怕要下雨,你把这个带着,万一下雨了淋一身水回来第二日准得生病,到时候我可不来照顾你。”
徐文载今年十三岁,除了考取功名该看的四书五经外杂书也看过不少,在预测天象方面尤其有一手。
她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徐文载就一直念叨什么“燕低飞主雨,傍晚恐有大雨”,徐南歌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天看了半晌,最后再看看弟弟,认命地拿了伞出门。
虽然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没看到雨点子,但徐南歌还是把伞塞到了陈湘行手里。
结果她前脚刚走,天就阴了下来。
乌云沉沉地压住田埂,没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珠子噼里啪啦地打在泥地里,没一会地就湿了。
太平村外面是一处约莫五里的竹林,往日这里陈湘行也来过,可却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么安静,鸟雀似乎都哑了声,只留下雨拍打在竹叶上的声响。
太安静了。
安静得都有些诡异。
陈湘行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长年在回春堂待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见过得数不胜数,对于人血的味道她自然也不陌生。
更不要说林中这大片大片的血腥气,就算雨水混着泥土都压不下去。
她第一次萌生了区区五百文不要就不要的念头。
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万一正好撞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小命丢了那才得不偿失。
既然这么想了,陈湘行就准备转身从林中出去,结果刚走了没两步路,那股血腥气猛地又重了起来。
那味道闻起来就像一把锈掉了刀,混着泥水的潮气和尸体的腐浊不断地钻进陈湘行的鼻腔里。
而这股味道的来源,似乎正在她的脚下。
蓦地,她的脚腕被一只手狠狠地握住,仿佛要捏碎一般。
脚被绊住后她的重心瞬间往后倒,背篓里还装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罐,一下子砸得抓住她脚腕的人眼冒金星,手上顿时失去了力气。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就算他闭着眼睛,光看其他五官也能称得上一句姿容如玉,更不要说微颤的鸦睫还为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平白无故添上了点脆弱,右耳边还带着一串红珠耳坠,配上他如今苍白的面容一眼看上去像个艳鬼。
恐怕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张脸,都不会忍心见死不救。
但陈湘行会。
此人来历不明,况且林间血腥味重得一闻就知道定然是经历过一场缠斗的。
若来者不善,到时候救了他反倒会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她就将陶罐重新放回背篓里,正准备起身却双眸一凝,少年被雨水打湿的腰间革带右侧挂着一块玉质的腰牌,腰牌上刻着三行字:
“锦衣卫指挥使”
“薛珩”
“崇德十一年制”
陈湘行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