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众多,想来此事……恐怕已经传到老太君耳中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云烨的神色,见他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有松动,连忙继续。
“劳烦二公子……去老太君跟前分说一二。”
“眼下妾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需得静养,切莫因此事惊扰了老太君,让她老人家忧心。”
花朝顿了顿,声音更添了几分真挚。
“妾身觉得……老太君待妾身极好。”
“先前还曾召妾身过去,说了好些体己话,叮嘱妾身好好养胎。”
“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妾实在不愿她为妾这点微末小事操劳担忧,再因此事伤神。”
搬出祖母,他总该有所顾忌,花朝在心中默默祈祷。
宁云烨紧抿的薄唇终于动了动。
祖母……
他脑海中浮现出老太君慈爱又带着威严的面容。
这件事情,确实需要他亲自去解释清楚,免得祖母胡思乱想,动了真气。
他冷哼一声,声音依旧冰寒,却不似方才那般带着凌厉的杀气。
“祖母那边,我自会去说清楚。”
他锐利的目光又在楚云流身上扫了一圈。
见那人已垂眸敛目,专注于从针包中取针,动作从容不迫,并无半分逾矩之态,神色这才稍缓。
但他仍不放心这个对花朝过分关切的楚云流。
宁云烨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香兰沉声吩咐。
“你在此处好生看着。楚云流的一举一动,都不得疏忽。”
“若有任何不妥,或他对花良妾有半分不敬之举,立刻来报我!”
他的声音极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
香兰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下,声音压得极低。
“二公子放心,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寸步不离,好生看顾小娘,绝不让楚公子有任何出格之举。”
宁云烨再不多言。
他眸光沉沉,最后望了一眼内室。
那里面,是他未出世的孩儿,还有那个让他心绪复杂的女人。
楚云流……
一想到此人,他眉宇间便不由自主地拢上一层戾气。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海棠院。
院外的寒风扑面而来。这风,倒是吹散了些许他心头的燥郁。
祖母那边,确实该去一趟,将事情分说清楚。
宁云烨脚下未曾片刻停留,径直朝着松鹤堂的方向而去。
松鹤堂内,灯火被特意剪得暗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却依旧压不住那份肃穆。
宁云烨甫一踏入暖阁,便见老太君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榻上。
她手中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眉头紧锁,正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果然,是为了戏园子的事。
宁云烨心下了然,敛了神色,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
他主动开口,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祖母深夜未歇,是为何事而忧心?”
老太君缓缓抬起眼皮,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佛珠,也随之捻动得更快了几分。
“我可是听说今日戏园子里头的事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份量,压在人心上。
“宁国公府的子嗣本就单薄,如今又闹出这等惊心动魄的事端。”
“你叫我这老婆子,这颗心如何能放得下来?如何能不愁?”
宁云烨在下首铺着锦垫的梨花木圈椅上落座。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恭顺一些。
“祖母不必过于忧心。孙儿已请了太医仔细瞧过,也用了针,吃了安胎药。花朝的胎像,已然稳固下来了。”
他刻意隐去了楚云流的名字。
那个人,还是少在祖母面前提起为妙,免得节外生枝。
老太君闻言,面上却并未有半分宽慰之色。
她攥起那根象征身份的紫檀木拐杖。
杖首雕刻的福寿纹路,快要被她发白的指节给捏碎。
她的声音,也陡然冷淡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
“云烨。”
这两个字,让宁云烨心头微微一沉。
“有些话,祖母本不想多言。可事到如今,却也是不得不说了。”
老太君的目光如两道冷电,直直射向宁云烨。
“就说今日之事,虽说错在她们婆媳二人行事不当。”
“但你,就当真没有半分错处可言吗?”
宁云烨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知道,祖母真正的训诫,现在才要开始。
老太君见他这副垂首不语的姿态,心中更是有几分郁气难平。
“这偌大的国公府,每日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哪一样能真正逃过我这老婆子的眼睛?”
“花朝那丫头,她怀了身孕,固然是我宁家的喜事,是天大的功劳。”
“可你也不该因此便得意忘形,失了为人夫婿的本分与分寸!”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严厉的斥责。
“竟夜夜宿在那丫头的院子里,连你正妻的院门都不踏入一步!”
“你且去外头好生打听打听,满京城里,哪家高门大户是这般行事的道理?”
“后院不宁,家宅如何能兴旺?子嗣如何能绵延?”
宁云烨依旧低垂着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透着恭敬。
“孙儿明白,祖母的教诲。”
这般轻飘飘的回答,显然无法让老太君息怒。
她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明显的不满。
光是口头上的明白,又有何用?
她今日,便要他拿出个实实在在的章程来!
“你母亲本就不甚喜爱花朝那丫头,此事你心中也是清楚的。”
“雪艳是何等身份?那是丞相府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出千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
“你不去好生怜惜她,体贴她,反而将一颗心全都扑在一个身份卑微,来历不明的丫鬟身上。”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你母亲在勋贵夫人们面前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
宁老太君的语气愈发不容置喙,带着长辈的威严。
“你也该为你母亲的颜面,为你宁国公府的体面,好生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