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便回雪艳的院子去安歇。”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宁云烨倏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素来冷峻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在祖母面前露出了如此明显的抗拒。
“祖母!”
他的声音不再平静无波,染上了难以压抑的急切。
“花朝今日险些滑胎,身子受创,皆因雪艳与母亲联手所致!”
他言辞犀利,毫不避讳,径直将矛头指向了苏雪艳与二夫人。
“您此刻却要孙儿若无其事地去她的房中……”
“这,这岂不是要将花朝那颗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彻底伤透?让她如何自处?”
宁老太君仿佛未曾听见他这番激动的辩解。
她只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若你还认我这个祖母,还肯敬重我这个老太婆几分。便听我的安排。”
“我乏了,要歇下了。你,早些回雪艳那儿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宁云烨心上。
宁云烨胸口一阵起伏,似还想争辩些什么,他紧抿着唇,眸中翻涌着挣扎。
然而,老太君却已然缓缓起身。
她甚至未再看他一眼。
丫鬟红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步履略显蹒跚地朝着内室走去。
那道珠帘晃动着,很快便隔绝了内外。
暖阁内,只剩下宁云烨一人。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火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有几分萧索。
祖母的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那股郁气却丝毫未减。
最终,他还是缓缓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罢了。
他只能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迈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松鹤堂。
夜风更冷了。
他并未回花朝那边,而是径直朝着梧桐院的方向行去。
梧桐院内,苏雪艳早已得了消息,此刻正坐立不安。
当看到宁云烨那颀长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她心头忽地一跳。
刘妈妈的叮嘱,瞬间涌上心头。
她连忙收敛了所有的真实情绪,换上了一副精心准备的泫然欲泣之态。
她莲步轻移,迎了上去,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哽咽。
“夫君……今日戏园之事,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未能及时察觉花朝妹妹身子不适,只一心想着莫要扫了母亲的兴致,这才……”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宁云烨的神色。
宁云烨只是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未发一言,甚至连脚步都未曾为她停留片刻。
径直从她身侧走过,朝着内室主位大步而去。
那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苏雪艳僵在原地,脸上那副精心做出的委屈表情似要维持不住。
她看着宁云烨毫不犹豫走向主位的背影,心中一阵冰凉。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嫌自己方才的语气不够真诚?
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带着慌乱,悄声问向身旁的刘妈妈。
“刘妈妈,他,他这是何意?莫不是……莫不是觉得我方才说的不够好?”
刘妈妈目光沉稳,飞快地瞥了一眼宁云烨在主位落座的背影。
她微微低下头,凑近苏雪艳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二少夫人莫要多心。您想啊,今日发生了那般大的事,二公子此刻还能踏足您的梧桐院。”
“这便说明,他心中并未将此事全然怪罪于您。况且,戏园子里花小娘跪下,终究是因为心中畏惧二夫人,并非您亲自动的手。”
“二公子心中,定然是有数的。”
听了刘妈妈这番分析,苏雪艳悬着的一颗心,才略微稳了稳。
是啊,他肯来,总归是好事,至少,祖母的命令,他还是听了。
这便足够了。
她略一思忖,眸光微动,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正是她挽回夫君,重塑贤惠形象的好时机。
她款款来到走到宁云烨身前,微微屈膝,声音放得极低,带着楚楚可怜的委屈。
“夫君。”
宁云烨并未回头,声音冷得像冰。
“何事?”
苏雪艳的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
“我知晓今日之事,虽非妾身所愿,可追根究底,到底还是因我而起。花朝妹妹险些小产,妾身心中万分不安。”
“夫君,下次我保证,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顿了顿,见宁云烨依旧没有反应,语气更添了几分卑微。
“夫君,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打我,骂我,都好过这般不理不睬。”
这话,终于让宁云烨紧绷的肩线有了几分松动。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雪艳身上,那眼神中的冰冷,融化了些许。
到底是丞相府的嫡孙女,是他的正妻。
今日之事,她虽有错,但祖母和母亲那边,也需他给个交代。
他沉声道。
“这次,希望你说到做到。若有下次,便不只是斥责几句这么简单了。”
苏雪艳闻言,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肯松口,便意味着此事能揭过去了。
她眼底迅速漫上一层喜色,面上却依旧是恭顺的模样,连忙亲自捧过侍女早已备好的香茗,双手奉上。
“那是自然,夫君请放心。妾身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今日这般过失。”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云烨的神色,试探着开口。
“时辰不早了,厨房已备好了晚膳,夫君,可要留下来用些?”
宁云烨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竟然留下来用膳?
苏雪艳心头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日里,他踏足她院中的次数屈指可数,更遑论一同用膳了。
接着,宁云烨便迈步朝外间的花厅走去。
苏雪艳见状,喜不自胜,连忙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手臂相触的瞬间,宁云烨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本能地想甩开,浓郁脂粉气的馨香,让他有些不适。
脑中却蓦地闪过祖母刚刚要留宿在梧桐院的叮嘱。